卷二:如解我罗裳,其实非我倾城
081. 心悸的圆房(2)
一帘之外,众人嬉笑扰攘的声音热闹。
但眼前光影微暗,袖帐锦被,枕绣鸭子……鸳鸯,床角香炉烟熏暗香……翘楚心里一紧,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二人距离极近,近到她能嗅清他身上的气息和酒香。她突生了丝迷乱,不知所起。一怔之下,不觉往旁边挪去。
待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心里一声苦笑,她不是已经决定好要走的路了吗,这一避算什么?
恍惚间,下颌一痛,已教他的手给狠狠攫住。
“你既如此厌恶本王,便不该参加选妃大赛,你的盖头今日既为本王所揭,你便是我上官惊鸿的女人。”
压低了的、却狠戾要让她听到的声音,他的唇几乎含抵在她的耳廓上。
她颤抖着,微微抬高了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无法看清他的脸庞,他的眼睛显得越发幽深,像海河潭泽,像秦歌……
她一惊,连忙低下头,她怎会这样想,她果真寂寞太久了吗?就像那次她竟然吻了他——
也许,还是像初见时,彼此带着距离的客套,他温柔似风,她云淡风轻,那样的如午后梦淡醒来慵懒惺忪的光景最让人舒心。最起码,他不会如此逼迫她。然而,从她害他受伤、撕破脸面以后,他们之间似乎自此开始不同。
她恍恍惚惚的想着,他的拇指却紧紧扣在她的脸颊上,她的脸被狠狠扳到他颌下。
他冷冷盯着她,眸里布满讥诮,她突然惊觉他一双眸子原来竟如此犀锐,咄咄逼人。
她咬住唇,他唇角划过冷笑,手指直驱而下,压到她唇上,重重摩挲起来。
他的指,似乎和他的身份并不般配,指上的茧子有些厚。她的心登时便也像被这些茧子重重摩过。
她微微仰起头,他口鼻的吹息急促的拢住她的脸庞——
“八爷一言九鼎,既答应让大伙儿闹洞房,可不兴玩着便不玩了。”
秦冬凝的声音划帐而来,被这声音一岔,她一震,低了头。
但很快,她恍起什么抬起头来,果也从睿王眼里看到相同的神色。
两人微微一怔,却终究不约而同相视一笑。
果听得帐外秦冬凝笑道:“讨个吉祥如意,八爷和王妃将身上的东西拿下十八件扔到外面再出来罢。”
小姑娘刚才既说那不能不玩的话,这接下来的游戏果然麻烦了。
睿王微一沉吟,道:“我来罢。”
耳畔是衣衫窸卛的声音,翘楚一愣,抬头看去,视线却撞上他的月白单衣。
男人已将袖蟒袍和束腰脱了下来。
却只得两件。
睿王一瞥脚上鞋子,微微皱眉。他手上动作却不停,一捻单衣便要脱下。
她脱口便止,“别,天冷。再说,你待会还要出去给皇上敬酒呢,估摸他们不会把东西还给咱们的。”
他淡淡打断她,“不碍事。”
“不,你的单衣不脱,我脱罢。”她朝他脚下努努嘴,“鞋袜四件,加上袍子束腰,你统共也只得六件东西。”
“快将衣服脱了扔出来!”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人们越发兴奋。
睿王看她一眼,眉宇一锁,一掀衣摆站了起来,沉声道:“不玩便不玩罢。”
“不,夫君,翘楚怎可让你因我而失信于人?”
她轻轻一笑,一声夫君,一分轻顽笑意,但那句怎可让你失信于人却有九分认真,她想,她笃定。
睿王似一怔,随即紧紧盯向她。
她笑了笑,伸手摘下发上凤冠,手往发顶一扯,两支金簪跌下,一头青丝瞬间如瀑散到肩背。
只见男人剪手倚在床栏,仍是一言不发,但眸光涤动之间,一双墨漆的眸光影难抒,视线却没有离过她,目光灼深沉蕴。
她心头又猛地一跳,忙佯作不在意的一笑而过,“凤冠,发簪,咱们又多三件了。”
她说着又摘下双耳明月坠,褪下腕间双镯,眨眨眼,俏皮道:“我的东西加起来有七件了。”
她想了想,微微俯下身子。
他却更快。她只感到一阵劲风擦过脸颊,他已弯下腰,单膝微屈在地,一双大手按在她的脚上。
于是,她的脚裹着罗袜裹着绣鞋裹在他的大掌上。
“翘楚,女子的脚只能给她的丈夫看。”他淡淡道。
她脸上大臊,怔了片刻,才低声道:“惊鸿,鞋子我不脱,袜子脱了没关系,裙子长,谁也看不到。”
“除了我的丈夫。”
话一出口,她暗骂自己又嘴贱了。
惊鸿,丈夫。
炙热的温度从他掌里传来,她浑身一僵,他将她的脚握住放到膝上,于是,很快,她脚上微微凉,她的脚便不裹罗袜不裹绣鞋只裹在他掌里。他指间的茧刺在她脚上,又轻轻压到她心上。
外面的声音很大,男子的,女子的,却一瞬在她耳里寂了。当他整掇妥当,她仍怔怔地看着裙下的绣鞋。
直到他的声音在她耳畔淡淡响起,“你这里九件,我这里六件,你的衣服我决不会让你褪一件,翘楚,我们还差三件东西。”
她一笑,轻轻踢掉鞋子上了床榻,半跪到他膝侧,伸手过去,“如果,这样呢?”
082. 心悸的圆房(3)
他微微一震。
她的手已摸到他的发髻上的碧玉金带,侧身问他,“可以吗?”
“嗯。”
重重一声从他鼻里哼出,她不禁笑了,“哟,怎么听上去你似极不满意,结发夫妻,我其实不问你意见也成。”
她的发捎打在他素衣微微敞开的胸膛上,她手上动作一僵。她怎竟忘了,他还有一位妻子,那是他的正妻,她似乎没有立场去多说什么。
待他好,是她应该做的,但夫妻之间的亲昵,她和她适合吗?其实不适合的吧。
帐内,帐外似乎是两个世界。外面人潮声仍大,但帐内刚才经历过的欢娱似乎一下自己提早退了场。
当他的发丝在她手上跌宕盛放的时候,她心里一涩。
腰上却突然一紧。
他伸臂将她轻轻揽住。
她猝不及防,竟跌坐在他的膝上。
“还差两件。”
他搂着她,下颌枕到她的发顶上,声音低沉却又染了丝淡薄的温柔,仔细听去,似乎还有一泓清浅的笑意,语气里竟无一丝担忧,倒似他也笃定她的笃定。
她不知道该不该挣开他。
于情,应该;于理,不可。
便在这犹豫间,她轻轻“嗯”了一声,咬了咬牙,从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她身上只还有两件东西能拿出来,这是其中一件。
这东西,其实不该拿的,但若不拿,他必须褪下单衣,或是脸上的铁面。
铁面,他不愿意摘。单衣,她不愿意他褪。天冷,也关系到他的颜面。堂堂皇八子,这打着赤膊出去敬酒,不成体统。
身子被猛地推开。
她跌在床角,微微苦笑。他嘴角噙了丝冷笑,“公主该将这东西贴身收好才是。”
床上一枚烁金龙纹令牌,那是上官惊灏的太子令。
她苦笑着,几乎脱口而出,“惊鸿,关于这个令牌,我可以向你解释。”
睿王一声轻笑,讥诮道:“你不说解释,我竟几乎忘了。”
长指一摸唇瓣,他说:“这里呢,你又打算说什么,怎么解释,嗯?”
翘楚一震,柳子湖畔,太子吻她,她没有拒绝。上官惊鸿果然知道了,他当时便知道了罢!
他冷冷一笑,不再多话,俯身将脚上鞋袜脱了,连着地上女子的罗袜一并拿起,另一臂执起蟒袍扬手一挥,卷起床上所有东西。
再没看她,他反手一甩,将所有东西扔了出去,随之掀开帐子,赤脚走了出去。
翘楚赶紧穿好绣鞋,跟了出去。
房中人势如涌,厅中一袭明黄龙袍赫艳,男人一脸笑意看着睿王。
众人看她出来,声音又大了一波,秦冬凝抚掌跳叫,“王妃娘娘真美。”
“八嫂嫂好漂亮。”
几名小皇子也在又笑又叫,所有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其中,夏王紧紧盯着她看,太子眼梢掠过她,淡淡看向地上红蟒袍里的东西,目光在触到某一处的时候倏地暗了。
翘楚苦笑,寻思秦冬凝这小姑娘是小孩心性,这披头散发的许是较盘髻时少了些严谨,但能漂亮到哪里去。
皇帝身侧,皇后和莊妃都在,另有一个容貌姣好的妇人,想来便是宁王的母亲丽妃了。
最没想到的是,郎相也在,旁边那个模样和他有几分相像的畜须男子,估摸正是郎霖铃的父亲郎将军。
她正要向皇帝下跪行礼,皇帝却摆摆手,笑道:“今儿个便免了罢,朕看老八迟迟未出,便进来看看。”
这时,秦冬凝的声音尖尖俏俏的又从人群里传出来,“王妃娘娘,您和八爷可不能耍赖,你们扔出来的东西只有十七件,这可还差一件。”
秦冬凝这一说,众人都看向睿王和她。
睿王淡淡瞥向她。
她慢慢将东西从怀里掏出来。
一声断喊却焦急的传过来,“快来人哪,郎姑娘身子出了毛病。”
她一怔,这声音是——四大?
睿王眸色一变,已大步夺门而出。
人群一阵震惊、乱,睿王却很快止住脚步,前方,一抹火红的身影教人一左一右搀着走到门口。
居中的正是睿王元妃,郎霖铃。
翘楚微微蹙眉,郎霖铃左边似乎是她自己的婢女,这右边的却是……美人?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郎霖铃妆容美丽无双,唯眉眼间神色萎顿,似忍受着什么痛苦。
睿王再不避嫌,劈手将郎霖铃从婢女手中夺过,小心翼翼抱进自己怀里,扬手直直指向那婢女,怒道:“王妃身子不爽,为何不早来报?”
翘楚低头一笑,在所有转移了的目光中将手上最后一件东西轻轻放到红蟒袍上。
一副小孩子顽耍的弓弦。
083. 心悸的圆房(4)
秦冬凝以外,另有一道目光凝来,她一怔,再看去,却已寻不着是谁。
那婢女一颤,倒是四大搭了话,“我们刚过去,郎……王妃她便犯了病,我和美人正想过来禀报,王妃却说她不碍事,又说主子这边正吉兴热闹,让我们先别过来说些扫兴的话,稍会再来,后来我们看她似乎还着实痛苦,便赶紧过了来。”
睿王眸光一沉,冷笑道:“好个听话的奴才!若郎妃有什么事,是你一个奴子能担待得起的吗?”
四大虽自小为奴,但跟在翘楚身边,别说打骂,即便是重话,翘楚又何尝多说过她一句,她脸色涨红,求助地看了翘楚一眼。
在场的,那些年岁较小的便罢,除此,谁听不出睿王话里的意思,责翘楚的婢女故意不报。
翘楚苦笑,朝四大轻轻摇摇头。
四大,这个场合,我不适合多说一句话。否则,受罪的只会是你。其实,若说不报,郎小姐的婢女呢?不也是不报?虽也不过是数日,一切已经不同。
四大有些失望地低下头,嗫嚅道:“奴婢知罪。”
睿王冷冷盯了四大一眼,郎霖铃微微蹙眉,“爷,霖铃确实已大好,只是适才病发服下药物祛毒,药性毒性同时在身子里一起作用,才会有些痛苦。此事与她无关,是霖铃不让报,你若要问责,霖铃只好相求到底。”
她说着便要跪下。
睿王正轻抚着她发额,为她擦拭额上冷汗,闻言眉宇收紧,沉声道:“你若敢,我便立即将她问罪。”
“爷……”郎霖铃的婢女香儿似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郎霖铃狠狠白了她一眼,香儿随即噤声。
睿王眼梢一掠,却没再说什么。
皇后、郎相和郎将军走了过去。郎相忧心忡忡,连声问道:“铃儿,你可一直有服莲丹和活血散了?”
郎霖铃眸光微闪,随即道:“祖父,铃儿有。”
莲丹……翘楚一怔,郎小姐竟也需要服食这药?
皇帝看向皇后,皇后怜爱地看郎霖铃一眼,解释道:“皇上,铃儿母亲怀着她时,曾被一种剧毒小蛇咬过,虽立即解了毒,但仍有余素残留在体内,这毒素也传到了铃儿身上,铃儿出生之后,经她祖父悉心照拂,身子骨还算大好,只是受毒素影响,时犯头痛心悸之症。”
“臣妾爹爹早年得了些雪域莲花,按古方制出莲丹,那莲丹是宝药,对心,毒,痛三症有着大效。只要铃儿连着活血散进服些年日,这身子便和一般人无异了。”
皇帝听罢,点点头,又道:“看铃丫头可还需要些什参药,只管报到内务府便是。”
睿王携郎霖铃及郎家众人谢了恩,皇帝笑道:“这祝酒便免了,惊鸿携铃丫头歇息去吧。”
本来,房中诸人都猜度睿王今晚将和哪个女子圆房。
睿王当初虽为翘楚元侧之位与皇帝争拗,但后来皇帝颁旨赐婚,他也再无他议,金銮殿外所见,对郎小姐温存而有礼。似乎,这位素来沉静的皇子已作好进入庙堂之争的打算。是以,圆房一事,皇宫内外,朝廷上下都猜测颇多,翘楚是睿王亲自选定的,而郎霖铃才智聪慧,在选妃赛里表现出色,娘家势力极大,又是皇帝所点。
如今,皇帝一言,似乎已尘埃落定。
翘楚心里一涩,这样的结果本在意料之中。
众人听皇帝已放了话,各自上前与睿王和郎霖铃寒暄一二话,便待散去。
翘楚看了看美人,美人会意,搀起四大。她自己则向红蟒袍走去,想将小弓取回。
红蟒袍上,太子令牌已经不在。
她知道,这枚令牌,谁也不会去提,哪怕心里都在猜测睿王和太子的关系。即使有人联想起她的婢女当日进宫可能曾用过它,但不会多想什么,也只当是一些什么急事。毕竟,令牌是睿王刚才拿出来的。至于,贤王一方的人看到了,只会多想办法去笼络那人。她也借此将它还给太子。自此,再无牵系。
有人在看她。有同情,也有轻视。
她略闭了闭眼,俯身正要将东西捡起,却听得一声微响,一道哽咽的女声随之在房中响起,“皇上,八爷,本来小姐不让说,但有些话奴婢不说不行,求你们替奴婢的小姐作主。”
翘楚微微叹了口气,看去却是郎霖铃的婢女香儿正跪在那人面前报禀。
皇帝与郎相对望一眼,眉头一皱,“此话怎讲?”
郎霖铃身子一颤,扬手指向香儿,“你这小奴在这里嚼什么碎嘴?还不快向皇上告罪退下?”
睿王却一握她的手,眯眸瞥向香儿,“说!”
香儿为他语气里的冷意所摄,身子微微一抖,咬了咬牙,道:“爷,适才,并非奴婢的小姐不让翘主子两个奴婢过来报讯,实是她们强求于奴婢的小姐,说她们主子和爷在这边正热闹着,小姐怎能称病耽误她们主子,小姐才忍痛在房里待着。”
“你这死女人在胡说什么?”
四大一听大怒,随即冲扑上前,扭住香儿便打。
睿王一声冷笑,眸眼里已全然是暗黑。他怕误伤郎霖铃,将她轻轻往自己背后一推,才一脚踹向四大。
美人大惊,出手要救,睿王唇角微沉,拇食二指一扣,弹向她的虎口。
饶是美人武功极高也吃了一惊,闻风识气,知道对方出手虽轻,自己却万万接不下这一击,她连退数步,才将那指气的来势消了。
那一脚便结结实实踢在四大身上。
084. 心悸的圆房(5)
四大只觉胸口剧痛,眼前一昏,声音痛苦的哽在喉中,连叫也叫不出,摔倒在地。
一串变故,瞬间而生,房中众人猝不及防,都吃了一惊。
“莫再打了。”郎霖铃微微颤了声,紧握住睿王的手,眼梢却看到睿王犹冷冷的看着地上的四大,靴尖微微提高。
她正想再劝,一抹绯红的身影不偏不倚挡在四大面前。
“谢郎姐姐求情。”
是翘楚。
眸里的她青丝披肩、红衣如火。
绵霖铃下意识看了睿王一眼,他的眸仍暗黑如初。似乎,并无多一分,也无减一分。
她和表兄贤王时有议事,贤王的心思,她有时一眼看出。但上官惊鸿,她认识他的时间不短了吧。却从来未看清过他。
“奴婢错了,确实当罚,但四大会犯错,是翘楚教的不好,是翘楚的错。”
翘楚低声说着,又侧过身向皇帝磕伏下去,“皇上,郎相爷,这次便请饶过小奴吧。”
四大趴伏在地上,哑声道:“主子,奴婢和美人没有强求于郎妃娘娘,说谎的是她,是她!”
她悲愤地指着香儿,“主子,你我主仆多年,你还不信我和美人吗?”
翘楚却似充耳不闻,复看向睿王,眸里清清楚楚印着恳求。
四大咬了咬牙,美人伸手捂住她的嘴巴,低斥道:“住嘴。”
皇帝瞥了睿王一眼,转向郎相。
郎相朝皇帝弯腰一鞠,看向睿王,缓缓道:“皇上,八爷,按老臣看,这次便罢了吧。只是,老头子虽老,若有人要害我小孙,老头子拼了这口气,也决不能让人相侵了她去。”
皇后眉峰一划,道:“爹爹,万万不可,此次若不严惩,往后吃亏的只有咱们铃儿,您也知道铃儿那性子,便是个心慈耳软的主。她既不争,便只得由我们替她讨一个公道。”
翘楚深吸了口气,微微跪直身子,看着眼前月白单衣的男人。
她从不曾想到他会踹四大那一脚。这样的事,夏王也做过。那时,她满心愤怒。此刻,她脑里却一片空白。
一旁,四大愤怒、失望的眼光让她心堵得慌摻,但现在,她能做的只有镇定下来。
夏王跪下替她求情。太子和翘眉也过了来,太子说,应罚,这病发非同小可,若出了定点差错,那便是性命攸关的事情。
翘眉微叹之下,说得一句,虽是臣妾妹妹,翘眉却不可徇私。
翘楚没有说话。
现在,不能辩一句。
对错其实很清楚。谁不明白。
但是郎家的势力也摆在面前。
加上,太子也插了手。
但这场裁决,决定权……始终握在上官惊鸿手里。
而他眉眼深沉,又在权衡着什么。
这时,一个声音怯怯道:“皇上,殿下,八爷,今儿个是八爷和两位王妃娘娘的大喜日子,不若……不若便这样算了吧,见血什么的到底不好——”
“冬凝,你这丫头片子胡说什么,皇上恕罪,殿下八爷恕罪,秋雨家妹年少识薄……”
秦秋雨一惊,一扯秦冬凝。
所幸,场中人并无一人理会或怪罪。
秦冬凝咬了咬唇,一跺脚,道:“我去找爹爹给说说。”
秦秋雨一怒,低喝道:“你给我站住。”
秦冬凝被姐姐拉住,无法挣脱,有些着急,却见翘楚向她微微摇头。
她蹙了眉,却突然像发现什么,大喜过望,叫道:“方镜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你能不能——”
她的话随即被秦秋雨捂断。
姐姐掌下,秦冬凝轻轻笑了。
一瞥门口的小皇子。
这名皇子却正是拿花生去掷鸳鸯的十八皇子。
她刚才悄悄让他出去通知在外招待宾客的方镜。
门口,进来的正是太子的伴读,方镜。
还有楚,莫两位大太监,碧水。
几人刚才都在外面打点。
方镜是太子的伴读,却也同时任职大理寺,官职虽不大,但整个朝歌都知道,皇帝极喜欢这位公子,他是太子面前的红人,也是皇帝面前的红人。
而说也奇怪,方镜为太子办事,秦家效忠宁王,方镜却并不受羁绊,和秦家二小姐交好,似乎竟及男女之谊,太子也并不反对,只由得去。
他这时略一沉吟,一掀衣摆,跪下道:“皇上,殿下,八爷,请恕方镜无礼岔上一言。冬凝小姐所说不错,今晚是八爷大喜之日,见了血光委实不好,但奴才错事,亦不可不罚。”
“但何不将这处罚延至明天,这便不必八爷此刻动手,交八爷府内总管亲监督便好。”
太子微微皱眉,看向方镜。
方镜一笑,却没再作其他回示。
皇帝眸光一动,淡淡道:“方镜这主意倒是不错,惊鸿,按你说如何?”
郎霖铃缓缓跪下,低声道:“爷,便如此吧。霖铃能嫁你为妻,其他的我还有什么可求。”
睿王深深盯着郎霖铃,片刻之后,将她拦腰抱起,“铃儿,你能为我舍莲丹不服,我难道还不能为你做回一点事。”
“上官惊鸿并不忌讳任何血光之说,有什么便冲着我来吧,这两个奴婢,我今晚一定要罚!”
085. 心悸的圆房(6)
原来,只需一句话,就能让当日所有温情在顷刻间灰飞烟灭。世上果没有人会平白对一个人好。如果有,也抵不过利益。
翘楚正待起来拦下二人再求,房中一瞬迫成的窒默却让她连发出声音的力量也几乎消失殆尽。
在秦冬凝“怎么会这样”的低喃中,她咬牙站起来,走到二人前面。盯着睿王,低声道:“教不严,是臣妾之错,若罚就罚我吧。”
“作了错事的是你的婢女,奖罚须明,当然,你说得对,教不严,主之失,你便记紧这次教训吧。方主薄的提议不错,景平,传本王令与铁叔,责两婢各五十板,方叔监刑。”
男人瞥了她一眼,抱着郎霖铃,向帝后,太子和郎相郎将军低头一鞠,扬长而去。
仍是那个微瘸的背影,但这一刻,没有谁再将它和往日那个温文尔雅的八皇子再联系在一起。
房中声音又开始繁攘起来。
翘楚与美人去搀四大,隐约间只听到郎将军向皇帝辞行,说这几天便赶回边境戍守。
皇帝沉吟道,郎卿何不等铃丫头归宁省亲再走。
郎将军不是多话之人,刚才诸事涉及爱女,竟也一声未出,但实则他生性极为冷酷,唯对父母妻女爱笃,这时,一笑,说,她觅得如意君,微臣这当父亲的还有什么好担心。
言下一溢欣慰之意。
郎相在旁,也轻轻点了点头。
扶起四大的时候,她身子一晃,微踉之间,夏王正从她身边经过,衣袖微动,似欲相扶,却随即一皱眉,快步出了门去。
宁王夫妻在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宁王低道,诉歉了,非是不帮,却是情势已定。
教姐姐紧拉着的秦冬凝一直频频回头,似想与她说句什么。
方明嘱咐碧水将房间收拾干净,一旁,景平神色淡漠,一并领了双婢去。
*****
房里,香炉燃着香暖,翘楚手里又拿了手炉,却犹自不暖。
天公作美,今早便收了雪。只是,到此刻,雪花又飘飘扬扬的落下来。
她站到窗前,凝着前方黑寝寝的院落,握着小炉的手微微颤抖着,各处有各处规矩,她不被允许去观刑。
*****
睿王府后门,禁军簇拥。
太子的马车里,翘眉翘容低声说着话,翘容突然道:“姐姐,幸好进睿王府的不是我,翘楚其实也可怜。”
翘眉冷笑道:“你懂什么,你若为睿王妃,便能助你姐夫一臂之力,你今儿个也看到了,这睿王非池中物。”
“老八既非池中物,眉儿倒认为他会甘为孤之副手?”
声音从对座闭眼养神的华贵男子处传来。
翘容不解道:“太子哥哥让我和王家姐姐参加选妃大赛,不是要拉拢睿王么?”
“若四公主或王姑娘能从选妃赛里胜出,睿王便无法娶郎家小姐为正妻。”
帘帐突然被轻轻撩开,一个深衣男子弯腰进内,淡笑说道。
翘眉微微一震,此时方知太子让二女参加选妃赛的用意。
太子身旁,曹昭南伸手微微一敲车壁,马车立即飞驰起来。
太子睁眼开来,瞥向来人,“和秦二小姐聊好了?”
这进来的正是方镜,他点点头,笑道:“送小丫头上车了。”
翘眉佯作不经意笑道:“秦二小姐心善,只想帮了翘楚去。只是,虽说和二小姐交好,阿镜今儿个的作法还是让翘眉吃了一惊。”
宫廷上下,谁不知道翘眉翘楚姐妹不和。方镜似不为意,在曹昭南身旁坐下,仍笑吟吟道:“太子妃是怪方镜相助翘妃?”
翘容一看,忙道:“姐姐胡说,哪有此事!方镜哥哥不是要睿王责罚四大和美人吗?不过是延了时间,赶明儿再动刑。”
翘眉一声轻笑,“明儿再责?责与不责,便只有睿王府知道了。”
翘容本为自己说话得体,不得失方镜这个太子跟前的红人而颇有几分自喜,这时一怔,失声道:“对啊,正是如此。”
她转念一想,吁了口气,“倒亏得睿王心狠,只让今儿个便罚了那两婢子去。适才咱们从后院出来时是亲见那两个贱婢受刑的,这打得——”
想起那飞溅在雪地里的鲜血,她心里一寒,顿时噤了声。刚才,有将马车停在后院的朝官走出时,也是快步而行,只作不见。
是,也亏得睿王心狠。翘眉脑里突然闪过那个一身月白、手抱女子的单衣男人,微微失神。
太子眸光轻涤,“真的便重责了?即便是今晚责打,这刑罚的情状为在后院出入的人所见,众官终究来去匆匆,这下手的是王府的人,刑罚是轻是重,谁知道?”
“若由八弟在场亲罚,郎将军一身武功,眼利着呢,轻了,交待得过去么?”
翘眉,翘容一惊,翘眉苦笑,“臣妾竟无想到这关键所在。”
“这细微之处,学问大了去,只怕也只有皇上和殿下看出丝端倪来。太子妃倒无须介怀。”方镜低低一笑,道:“也请太子妃恕罪方镜所为,实则,无论方镜说不说那番话,这结果早已捏在睿王手里,当然,也不一定轻罚了去,得看睿王对翘妃抱了什么心思。”
翘眉心下一凛,一瞥方镜,恍道:“你是故意卖一个人情给秦家?”
086. 心悸的圆房(7)
翘眉一震,低声道:“原来如此,你适才走出来,殿下不过是装作吃惊。”
她眉眼一挑,看向太子,咬了咬唇,道:“殿下心里所想,从不告诉臣妾。”
太子伸手一招,翘眉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方镜朝曹昭男一笑,二人随即往旁边一坐,将位置让给二人。
太子伸臂将翘眉搂住,“眉儿,若孤不愿让你知道,方镜不会向你解释这些。”
翘容瞧着二人情状亲昵,抿了抿唇,低下头。
殊不知,翘眉心里却并无面上的清欢。
翘眉明白,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她。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得悉当日蟁楼的事。
他已知悉了那个秘密,那她派人到北地外境将翘楚的母亲汨罗捉走还有任何意义吗?
她父亲虽爱她母亲,但对汨罗也并非无一点半滴情,否则,当年她给翘楚喂食了母亲的毒药胁迫她不能将蟁楼的事说出,太子走后,他不会令她交出解药给翘楚。
本来当日翘楚若死了,今天便一了百了。
他虽似甚宠她,她却走不进他的心。
男人的天下。
她想要母仪天下的华贵,但也想要那一份真心。
她,也不过是个女子。
她突然又想起那个残废的男人。
她拿捏不准,他会不会真罚翘楚那两个奴婢。毕竟,他若不喜欢翘楚,当初似乎没必要将她收为妃,省却今日许多麻烦。他若假意相罚,那他对她确实有几分真心。
她又想起他将朗霖铃抱进怀里时的霸道和温柔。当他说“你既肯为我舍莲丹不服,我便不能为你做回一点事”时,她虽不知这莲丹的前缘后果,却总觉得,那一瞬,他爱着郎霖铃。
若是如此,那两个女人,岂非比自己更幸福百倍?
那个男人,似乎计谋绝不下她的夫君,似乎会成为与她夫君争夺天下的最大的对手……
天下,男人们的天下——
*****
睿王府。
这是翘楚第一次看到真正的老铁。
这名男子脸上都是坑坑洼洼的伤痕,容相极为丑陋。
碧水差数名婢女将受刑的四大和美人搀了进来,老铁递给她两只瓷瓶,淡淡道:“一内服,一外敷。”
她道了谢,方明道:“翘主子,奴婢有奴婢歇息的地方,奴才先将二人送过来让翘主子看一看,稍会,会遣人过来领她们过去歇息。”
她点点头,又谢了方明。
待众人离去,她才颤抖着去看斜卧在榻上的四大和美人。
二人身上均血迹斑斑,看去甚是惊心。
四大已昏过去,唤她她也不懂得答应,倒是美人低声道:“主子,这五十板不碍事,下手不算重。就四大的内伤棘手,我刚才摸过,骨头断了,伤了内腑,我怕她熬不过今晚。”
她一震,手中药瓶,啷当落地……
*****
睿王卧室。
满室黑暗,男人粗哑的呼息将女子低碎的娇喘声全部吞没。
“惊鸿,惊鸿……”
激烈过后,男人将身下犹自微微颤抖的女子抱到身上。
抚住她光洁的脊背,柔声道:“还痛吗。”
她一嗔,“你是问我的病还是什么?”
“都问。”男人微微笑道,语气里有份揶揄。
她捶了他一下,慢慢将手伸到他脸上。
她的手随即被男人按住,“别。”
“把灯火弄亮,我看看。”
“你不会愿意看到的。”
“我不在乎,我若在乎,当初便不会选择要当你的女人。”
“铃儿,我在乎。”
良久,男人淡淡道。
她心里一阵失望,却没再坚持。
她爱他,她知道他有着怎样的才智。
男人突然将她轻轻放下。
“惊鸿……”
“我去让人备水,帮你洗洗身子。”
他的声音仍旧淡淡,却弥漫着一股清浅的温柔。
“别去,你陪着我。”
她从背后紧紧抱住他,“你……恼我吧,我害了翘楚的人。”
“不。”
“为什么?”
男人转过身将她整个抱起来,“人人都以为,你这元妃要给侧妃一个下马威,包括你家里的人。你祖父和父亲一心助你表哥贤王登上王位,他们以为我与你成亲后,会全力辅助贤王。”
“但你从来就知道,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你今天所为,目的只有一个,非为翘楚,只是想让郎相和郎将军知道我是如何待的你。”
她伸手掩唇,“我就知道,你会懂的,在那房中,只有你一个人懂我。”
男人将她抱紧,“为我舍莲丹不服,为我谋划一切,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翘楚的事,我很抱歉。”
“抱歉?”男人一声轻笑,“我对那个女人到底抱着怎样的心思,你很清楚。”
*****
睿王似乎不喜红艳。
按习俗,这新婚一晚,整个府邸该高挂红灯笼,灯火不灭,但除去他卧室前一盏橘色宫灯低悬,这一壁院落再无灯光。
卧室门口的回廊上,是景清、碧水和数名婢女守的夜,以候睿王和郎妃随时嘱咐。
当看到她出现,景清率先铁青了脸色,将头侧到一边。
翘楚只好看向碧水。
“碧水姑娘,可否通传一声,我有急事要见八爷。”
碧水唇角一挑,讥道:“哟,翘主子莫不成不知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爷早便歇下了。”
翘楚咬了咬唇,恳求道:“翘楚知道难为姑娘,但请姑娘通传一声。”
087. 心悸的圆房(8)
碧水眉眼一侧,只与景清低声说起话来。
老铁虽给了内服疗伤的药,但四大的伤太重,只有那个男人能救。她再恨,也只能来求他。
她咬了咬牙,走到碧水面前,“碧水姑娘,请通传一声。”
碧水不耐烦道:“翘主子,非是奴婢不通传,是这一传奴婢担待不起,爷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婢女就是个活例——”
四大的情况只比美人上次更险,翘楚一急,胸口一阵悸疼,她忍过了这阵痛苦,又再一次相求。
景清瞥了她一眼,粗声道:“碧水,你便替她传吧,省得在这里呱噪,烦死了!”
碧水眼皮一拉,“也罢,待爷嘱咐奴婢什么事儿时,奴婢一并说去。”
自今晚后,翘楚知以后在睿王府只怕极难,只想尽量息事宁人,但四大情况殆重,她无法,微微一拍掌。
碧水只觉眼前一花,一股寒气直逼喉咙,她低头一看,一枚锋利的匕首已抵在颈上,她大骇,只见美人站在她眼前,眼角眉梢都是杀气。
景清一看不好,低吼一声,连着院门值夜的十数个护卫都围了上来。
“主子,站到我旁边来。”
翘楚走了过去,想了想,伸手握上美人的匕首,接了过来。美人随即会意,知道这样自己便可以全面御敌,她一抽腰间长鞭,盯着四周。
景清怒道:“你这女人要做什么?”
翘楚冷冷道:“叫你主子出来。”
四大危在旦夕,她也不再顾忌,匕首抵紧碧水喉咙,碧水吃痛,越发惊骇,顿时尖叫出来。
本来景清怕惊醒睿王,压低了声音,这时,卧室门倏开,男人身披一袭银白长袍走了出来。
“爷,救我!”碧水哽咽道。
睿王眉目一扬,冷冷看向翘楚。
翘楚深吸了一口气,将匕首撤下,缓缓跪到他面前。
睿王一声冷笑,翘楚闭了闭眼,低求道:“求你救救我的婢女——”
“爷,什么事?”
一道低婉的声音传出,郎霖铃踏出门槛。她一看地上的翘楚,微微蹙起眉。
宫灯灯光斜斜映在她身上,那玉白颈上青袖痕迹分明,翘楚心里一涩,却不敢多想,只恳求的凝向睿王。
男人看也不看她,看向郎霖铃,低斥道:“这天寒地冷的,你出来做什么!”
郎霖铃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爷,你便救救楚妹妹的婢女吧。”
睿王却一言不发,将郎霖铃抱起,转身进了去。
美人一急,便要上前拦阻,手上却一紧,被人紧紧握住,翘楚的声音低低哑哑、却清清晰晰的在耳畔传来,“上官惊鸿,我真的别无他法了,求你救救她。”
她心里一恸,也慢慢跪了下来。
翘楚咬紧牙,紧紧盯着那两扇紧闭的门,地上凉意沁人,她手足僵冻,身上只穿着今夜仍未来得及褪下的喜服,她的心便似也被这片冰凉侵过——
碧水冷笑,“翘主子,这里不是北地,发狠恶是没有用的。”
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
睿王剪手走出,另一手径自抓上她的咽喉。
美人一惊,正想上前阻止,睿王甚至头也不回,将翘楚揽进怀里,往前便走。
她的匕首已递到他背后。她又惊又怒,这一刀竟不知刺还是不刺,微一犹豫间,眼前数道黑影闪过、跃下。
她吃了一惊,来者出手猛捷,绝非这府中护卫军能比,是这男人的暗卫吗?她虽不惧,缠斗之间,男人已走远,沉冷的声音远远而来。
“别弄死了。”
正待出声求他,听到那句话,翘楚才稍放了心。
她以为他要将她带到她房间去,那只是在他的卧室隔壁不远,近到寂静的夜里,她刚才能听到郎霖铃娇喘低吟的声音。
哪知他却沿着院落拐了数弯,方在一间房间前面停下来。
他沉声吩咐,“将门推开。”
他双手搂着她……她依言推开门。
里面很黑,她的眼睛一时没适应过来,身上骤痛,却已被他狠狠摔到榻上。
黑暗里,她听到关门的声音。
他的眼睛锐利得似在浓黑里也能视物一般,她隐隐约约看到他走到一张桌旁。
瞬间,眼前一亮。虽无心打量,房中景物已撞入眼帘。
她栖身在一张小榻上,前方是一梨木雕桌,围放数椅。桌旁过道,前方是一张书案,书案后,另有一椅。椅后是一个书柜子,错落有致的摆放着书籍,盆景,花瓶等布设。
书柜子两旁,各有一枝雕花铁架,架上放纨纱宫灯。灯火不愠不暗,将房子映成光晕袅袅。靠窗位置,挂着一幅仕女月夜奏笛侧身像。仕女侧身吹笛,无法窥其面目,但那画上圆月当空,空中、地上落英缤纷,那女子衣袂飘飘,却让人一见便悠然神往。
男人长身玉立,轻倚在书桌边。
这个似乎是他的书房。她正想着,他的声音冷冷传来,“你不是想救你的婢女吗?若你能取悦本王,本王便救!”
光影疏离,他的眸子教灯光映着,无法看清喜怒。只能隐约分辨出,那是极深极沉。
她握了握手,下了床榻,踉跄着向他走去。
088. 心悸的圆房(9)
她的手颤抖的环上他的颈项,却很快止住动作。
前生的记忆里,和秦歌之间,都是他作的主动,似乎无需她去做什么,他便将她往爱欲里逼迫。他虽无真正将她占为己有,每次,却都在她身上留下最激烈的痕迹。
她的下巴被男人握捏起,她被迫对上他的眸。
黑眸浮过一抹嘲弄,“怎么,不会?”
“初雪那天勾引我,何等的楚楚可怜?和我二哥玩的也很尽兴吧,让本王猜猜,你已经是他的人,还是说,他将你玩过,只差没将你破身?嗯,我二哥不会的,他是个分寸之人。”
她以为她的眼泪已经干涸,但当他的手伸进她的衣衫里随意揉摸、当他含着她的耳垂说着讥诮狠绝的话时,她的眼角还是湿润起来。
“我本以为,你皮相一般,他怎会看上你?原来这皮肤滑如凝脂,这触感,啧啧……”
陂他说着咬住她的耳垂,一手将她往他身上带去,一手在她的柔软上用力一捏。
疼痛、酥麻又屈辱的感觉让她浑身一颤,胃里泛酸,那种让人呕吐的感觉席卷全身,她只想将他狠狠推开,但她的手却比她的理智坚定,仍缠绕在他的颈膊。那是四大的命。
他却突地住了手,从她腰肢上、从她衣衫里退出。
他比她高大许多,居高临下望着她,“我说,取悦我,你听不懂吗?”
她听得他一声轻笑,说,也罢,天亮之前,那个奴才再得不到救治,只有死。
她从没想到,他……其实如此阴鹜狠戾。那还有一丝当初的模样?这才是真实的他吧。
她知道也许有些事情并无答案,却仍忍不住悲愤、脱口而出:“你既如此恨我,当初何必选我并待我好?我身上有你能用的地方,对不对?”
他眯眸盯着她,片刻之后,方低声笑了。由那具高大的身子凝成的剪影与他一起拢罩着压迫着她。
“翘楚,你错了!”
“对你,我确有利用,我用你向我父皇昭示我无夺位之心;我用你立下救兄之功;更用你摆脱父皇对我在我二哥府里埋下眼线的猜疑。”
“父皇怎会轻易相信我只是到那柳子湖畔吃酒解闷?金鸾殿上,我不过是假意晕厥,二哥以为我顺势借伤邀功,不,我是借这机会到父皇的寝殿去立即向父皇请罪。我说,我在金銮殿上说了谎,我之所以知道你们在柳子湖畔,是因为我在二哥府里埋了眼线。这眼线,我是为你翘楚而埋的,因为我知你和翘眉不和,怕你有什么闪失。”
他的声音很轻,她却听得透骨心寒。
“父皇信了!二哥必定以为我所凭借的仍是勾起父皇对我母妃的感情吧,同一个方法怎能用两次?我要的是父皇的绝对信任,而不是因为我母妃遂不再追究我眼线之事,否则,即使他不究,实存了疑,兵符便绝不可能落在我手。”
她轻轻一笑,“原来你对我果然是利用,但这怎么可能?皇上怎会相信你爱我如斯?”
他没有说话,唇角微抬,淡淡回看她。
她心里一慌,他却就在她这慌乱间,突然伸手攫住她的下巴,低声道:“不!他信。”
“听说,你生病忘记了些事情。”
翘楚一震,是,她附身在“翘楚”身上、大病初愈醒来后,为防翘振宁、汨罗思疑,曾推说以前的事情都记不清了。北地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她越发惊疑,却听得他哑声道:“你母亲未被废前,还是汨罗大妃时,你曾随你爹娘到过朝歌来,那是受我母妃之邀。”
“我外公好游,尝到北地游玩,与你外公结下生死情谊,是以我母妃与你母亲自小便识,长大后各嫁君主。我七八岁的时候便见过你,你那时还很小,即使你没大病,也早忘了这事。”
“我母妃和你母亲甚至曾订下婚盟之约。父皇深知母妃至于我的意义,所以,他信我!甚至劝我许久,说我该以大局势为重,帮他分忧,娶霖铃做妻。”
翘楚浑身一颤,他的声音突然收紧变哑冷。
“对你,除了利用,我曾经确实愿意娶你为妻,遵循我母妃的遗愿照顾你。我母妃说,你母亲是这世上最至情至性的女子,只可惜,你不是!”
“我平生最厌恶的便是背叛二字,我八岁便开始防人,这十四年里,只要我被背叛过一次,我的下场就只有死。”
“还有两个时辰便天亮。”
他放开她,负手在后,盯向窗几。似淡淡看着那画上的仕女又似在看窗外的雪天。
也许,她该谢谢他终念旧情,如此这般终于向她抽丝剥茧。
她的眼睛有些涩痛,明明他在讲述时便如讲述别人的事这般淡漠。
他们最终终于还是错过了。
眼前只有逼迫的形势,只有他对她的不屑与狎玩。
她踮起脚,吻上他的唇。他眸色微变,她只觉一股硕大的推力袭来,身下一踉,跌倒在地。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用力一拭嘴唇,随即将帕子扔到地上。
她咬牙起来,走到他面前,缓缓将身上裙袍一一褪尽。
089. 心悸的圆房(10)
他眸光变深,盯着她裸露的身躯,唇角一挑,“虽无倾城之貌,这身段玲珑,倒是个狐媚子,莫怪我二哥喜欢。 ”
那狠辣的话语穿刺过她的耳骨,心口像被什么刺过,眼前地表摇曳,她想支撑着站稳,却终究往地上摔去。
“怎么?心疾发作?本王果便让你如此讨厌?”
他将她横抱起,扔到榻上。
迷蒙的痛苦中,她只看到他的身影拐向书案。
他很快折回,大手托起她的下巴,一股冷香扑鼻。
郎霖铃的莲丹——她苦笑,只想留一点自尊,说,这莲丹珍贵,罢了吧。
唇瓣却被他撬开,药丸入了嘴。他的动作如他的话一般利索霸道,不带半丝迟疑,“莲丹,你还不配吃。这是我新配药,与莲丹效用相去不远,正缺人试,用你来试,正好。”
她一阵低笑。
在疼痛心悸中,看他扯下身上白袍,白匹在空中高高扬起、跌到榻上铁架上灯火阑珊,将两道身影合为一……
他没给她丝毫爱抚,身体只有被刺穿的干涩和疼痛。
她闭住声音,攥紧身下白袍,看半片指甲崩断跌出。
她盯着他的眼睛,看他眸光疏冷、深沉暗鹜。
那画上的仕女似乎要在满天落英中回头,看他们所有纠缠。
似乎不爱,似乎有恨,似乎都是计,似乎没有出路。却似乎又没有那么恨,千桓万缕中缠绕着一些什么。
极力想镇静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他的坚挺火热硕大,在她身体里狠狠亘动着,似乎并不在乎要把她弄坏。每次都到达最深处,略一抽出,又狠戾的撞进去。
有什么留过大腿根侧,她被他用力扳过脸庞,看他们交合处的亲密和糜乱。鲜红混着白浊,将她身下他的白袍刺花。
他似乎极懂床第之欢,她的身体竟可悲的、慢慢也有了丝反应。只觉得全身酥软,灼热如火流在身体里乱窜。
他一声冷笑,动作突然慢下,却在她疲倦得想昏睡过去的时候,毫不怜惜的刺进她体内,在某一点上或轻或重的辗转厮磨。
但又不给她痛快,在她不觉微微扭动身子想抵抗这痛苦的折磨时,狠狠贯穿了她,一次又一次,一下比一下重。
她脑中瞬间空白,再也无法抑制,咽喉里逸出破碎的声音,他低吼出声,她的视线散落到他的面具上,只见他的眸黑不见底。
……
他们便这样抵死纠缠着。她的感受似乎从不在他考虑之内,她的身子酸痛得没有了半丝力气,在极度疲惫里她几次要昏睡过去,却在他粗狂的占有中被迫醒来。
每到此刻,她会勉力侧眸去看窗外的天空,但外面依旧墨黑如涛,原来两个时辰可以这样久。
终于,在她又一次探勘中,看到天空透了丝白,她咬牙抓上他的肩胛,“你的承诺——”
男人眯眸瞥向窗外,从她身上翻身下来,下床穿上褒裤,径自走到书案前。
地上,散着她的喜服,单衣和肚兜。
他将喜服挑起,扔到她身上,走到门口开了门,伸手一击掌。
一个黑衣人很快出现在他面前。
他吩咐道,去叫碧水来见本王。
黑衣人领命而去。
稍顷,碧水便领着几个婢女出现在门口。
他微微侧着身,所以,她能看到碧水的目光飞快地往她的方向探了眼,很快又退缩回去,眸光里有着愤恨。
他说,将里面收拾干净。
碧水欠身应了。
她看他“嗯”了声,便要离开,只希望不会太迟,四大的伤——她慢慢闭上眼睛,脑里却突然记起她曾经一直想问他的话。
不知为什么,这刻,她终于问了出来。
“选妃赛那天,你既伪装老铁在花园,为何不阻止夏王那一脚?”
他的背影消失在的回廊中,空气里只留下冷漠的声音。
“你的奴婢当时躺在地上,我看到了她手上的敕刺,若非九弟那一下,你不会跌到她身上去,看到她手上的烙印。父皇的第三道题,你未必能在那时解答出来。”
“你和莊妃母子的交情似乎不错,我只说一次,别去惹他们!后果不是你能承担的!”
她一震,猛地坐起身来,当天,第三道试题的将军令,她在黄绢纸上画了一枚帅印交给皇帝。统领三军、发布指令,全凭一枚大帅之印。
*****
她让碧水等人先在房外候着,她穿好衣服出来,向碧水问了路,便匆匆赶回房去,她要换套衣服再去找四大和美人。
幸亏天色尚早,除去几处护卫静站监守,一路上奴婢仆役并不多,否则,她一身狼狈教人看见了……她苦笑。
走到门口时,却见郎霖铃领着婢女香儿正从睿王的卧室走出。
奇怪的是,这位郎小姐深蹙着眉,行色似乎甚匆。
两人一照面,她弯身一福行礼,郎霖铃淡淡看了她一眼,目光一敛,随即笑道,楚妹妹早。
她也笑回一句,便推说有事回房。
郎霖铃点点头,她进门的时候有意一瞥,眼梢却分明见那香儿微沉着脸,想上前说句什么,却教郎霖铃拉住了。
090. 只想他爱她
“小姐,为何不让奴婢前去说她几句?”转过回廊,香儿微微跺脚问道。
郎霖铃轻笑反问,“为何要教训她?”
香儿咬牙道:“昨夜,她不过是借她奴婢的事有意勾引八爷。”
“勾引么,”郎霖铃眉眼一阖,“倒不能如此说,爷既娶她为妃,和她圆房是迟早的事。”
“话虽如此,但八爷昨晚便和她……也不待一二天之后才和她圆房,八爷怎能如此滥情!”
郎霖铃看了眼脸色涨袖的丫头,低头去看自己指甲上刚涂好的凤仙汁液,淡淡道:“夏王有数个通房丫头,与风月歌伎多有来往;宁王娶一元二侧妃;我表哥和太子在娶妃以前,府内有专人负责替二人送美姬侍寝。更别提这些爷们到风月之地吃酒作乐之事了。皇家的人,有几个是干净的?”
“爷从不踏足风月之地,娶亲之前也只有碧水一个通房丫头,倒不算多了。在他的兄弟中,他算不得重欲之人。”
况且,即使翘楚不过去,他昨晚必定也会去翘楚的房里,皇帝一直认为他因母命喜他想将她纳进自己的羽翼下,才临时拿下了这个主意。
那是在选妃赛举行之后,她去而复返拿莲丹给他,问他为何选了翘楚为妃的时候,他告诉她的。
她想,多年前那段岁月,汨罗大妃和翘楚似乎给过他一段快乐的回忆,那时常妃也还在,他们几个人一定曾无忧无虑过。
她希望他对翘楚是利用多于责任和保护,但似乎,对他来说,后者才是主要。
她不希望这样。哪怕他不爱翘楚,她不希望他对翘楚过多用心。
圆房,侍寝都罢,她可以不在乎,但他的心,她一定要!哪怕以后他的女人再多,他的心,她想他只有一个人。
她要做那个人——
香儿仍是低声抱怨道:“八爷娶小姐,多少是看重咱们郎家的势力罢,奴婢还是为小姐不值……”
“够了!”她冷声打断香儿。
香儿一惊,怔怔看着她。
她闭了闭眼,方轻声道:“你根本便不懂,不是我们郎家帮他,是只有他才能保住郎家!”
香儿吃惊不小,一脸疑惑。
她一声微叹,“走罢,先到我表哥那里去,他那边也等得急了,这些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出了府。
老铁守在马车旁,她心里微微一甜,和方叔,景平,景清,碧水一样,老铁是他母亲常妃娘家最忠实的奴仆。其中,老铁对他尤为重要,他一身武功便是这个丑陋的男人所教。
他适才回房的时候,她告诉他贤王派人来请他们二人,他让她先过去,他会派老铁送她,他给翘楚的婢女医治一下便过去。
在马车里,她悠悠想起和他初见的情景,在她十六岁那年的灯会。
她其实甚少出门,但那年自小便带着的病一年里发作了几次,她遂也听祖父劝说,和家里姐妹去了元宵灯会讨个喜庆热闹。
在集市里射灯谜的时候,她遇到他。
她本要帮小妹拿下作为奖书的灯笼,在朝歌整片绚烂的烟火灯影中,她技压全场,独输了给他,他却将那盏灯笼送了给她的小妹。
他离开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叫住他。
交谈中,她才知道他竟就是传闻中孤僻的睿王,小时二人也曾在宫里见过数面。
据说睿王才智平庸?她当即笑了,那绝不是他!
她半开玩笑问他,你想不想我郎家帮你在朝上拿回一夕之地?
他淡淡看了她片刻,一笑,相辞离去。
她顿时怔在原地,再次叫住他。
他转身过来,轻声说,郎小姐,请别用施舍和可怜的眼神看我,我不需要你的帮忙,需要被帮的是你郎家。
她闻言一惊,她明白他在说什么。
祖父,父亲想这个问题不多,她却想到了。表哥贤王才不如太子,她总觉是他绝不可能登上王位。太子一旦登基,第一个铲除的便是郎家!
若要解除郎家的危机,除非是另一个不针对郎家的皇子继位,并且,这位皇子必须要有与太子匹敌之材。
她看不上这世间的男子,那一瞬,却喜欢上他——因为,这个残废的男人是温柔、残酷,高傲的,他的面具下,似乎住着各种人面,他不需要她的施舍,不能携手谋事便罢,若能走下去,是等价交换。
做他的女人,她不后悔,哪怕他容颜丑陋、身有残疾。
也许,唯一的遗憾是,她暂还无法知道他心里那段关于常妃的过往。
为何皇帝在常妃死后便不再宠爱甚至似乎厌恶起他来,他又为何选择将自己隐藏起来的秘密。那时,他还很小罢。
“小姐,奴婢想了一下,爷还是待小姐你最好。”
马车里,香儿突然喜悦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打断,她应了声,“嗯?”
“昨晚……”香儿脸上一袖,低声笑道:“爷不是传水进去替你洗拭身子吗?奴婢刚才看那翘主子身上喜裳未换,可并无此待遇。”
她一怔,脸上也热了。
她虽聪慧,到底仍是初识人事的女子,想起昨夜,他待她极温柔,只浅浅需索一回,二人聊了会儿,他便让人传水共浴,替她仔细擦拭身上的痕迹。
香儿又好奇问道:“小姐,为何咱们天未亮便要赶去贤王府?”
她脸色一凝,良久,才道:“贤王出了些事,很快便要变天了,朝上各皇子的势力即将重新洗牌。”
***
睿王府。
翘楚去到四大的房间时,睿王正携方明走出,方明手上挽着药箱,那是第一次他替她接骨时用的药箱。
仿如隔世。
方明说,翘主子,四大的伤势已稳定下来。
她看向睿王,说,谢谢爷。
四大的伤是这个男人所赐的,她却不得不向他道谢,她心里苦笑,正要进去,他却唤住她。
“翘楚,你问本王九弟那一脚的事,是因为你一直认为本王存了害你之心吧。不说后来的事,那时,本王只考虑到若我亲自提出纳你为妃的请求,父皇可能会传你单独谈话,并仍用将军令考你,本王当时不阻止九弟,是想让你拼受一脚之痛,胜出比赛。”
“你该明白,这世上诸物无有不付出便能平白而来。只是,公主似乎多想了,要害你,我有很多方法。”
他淡淡说罢,返身离去。
她浑身一僵,扶住门墙,看着前方,碧水朝他走去,说,爷,书房已经收拾干净。
他瞥了碧水一眼,说,不要留一丝味道。
碧水又说了几句什么。
她记起书房里二人的纠缠时空气中靡乱悱离的味道,她本不明白,他为何选在书房,若他要她,在她房里不是更好,这时突然想起郎家小姐便在她新房的隔壁。
她心里一疼,快步走进四大的房间。
091. 譬如他真爱
她心里一疼,快步进了四大的房间,远远听到他在背后说备车到贤王府。
四大还在睡觉,美人在床边守着,看到她来,即刻起了来,紧张道:“主子,你昨晚还好,那男人可有欺负你了?”
翘楚脸上一热,轻声道:“没有。”
美人又盯着翘楚看了一会,看她不似有甚伤痛,才稍放了心,道:“我本来差点便可以脱身,后来老铁却来了,我打不过他,被他制住了昏睡穴,扔到这里。刚那男人过来给四大诊治,才替我解了穴。我本想去找你,那方管家说,你还在睡。”
翘楚微微颔首,岔过了话题,问四大的情况。
美人说,好多了。
翘楚便也坐了下来,只等四大醒来,心里一边盘算汨罗的事。
一道嘶哑的声音却在窗外响起,随即有什么啄着窗纱。二人对望一眼,美人开了窗。
一只黑鸟低鸣着飞了进来。
北地多饲黑鸟,因这种信鸟脚程快,且能根据味道辨人。
翘楚吸了口气,翘涵来消息了。
在她进宫待嫁第二天,翘涵进宫通知她,说收到讯息,汨罗的族和另一个族已经打了起来,前者输了头仗,现在两方正各自调整,估摸很快又开第二仗。
她担心汨罗出事,便请翘涵先赶回去察看情况,一旦遇到战情告急、万不得已的时候,请杨烈帮忙先将汨罗救出来。
翘涵答应了她。
因为情况险急,甚至没来得及参加她大婚便与杨烈赶了回去。
现在——翘楚急忙拆了信,只见上面写着:汨罗失踪,疑被翘部之人捉走,设法营救中。
美人一惊,道:“主子,可是领主将夫人带回了北地?”
翘楚压了压心底的慌乱,想了想,才道:“不会是他。若是他,大姐会说带走,不会用一个捉字,估摸是凤青大妃或翘眉做的。”
她微一沉吟,缓缓道:“是翘眉。”
“但她为何要如此做?”
“大妃对我父亲总还有几分顾忌,不会平白便动了我娘亲。若要动手,早就动了手。翘眉不同,她一直对蟁楼的事心存忌讳,尤其我后来又入住太子府。”
“她想用夫人来逼迫主子守住当年的秘密?”美人冷笑,“可惜她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太子已经知道了这事。主子,你只管告诉她,事已至此,她也无法,只能放了夫人。”
翘楚吹了声哨响,原在房中盘旋的黑鸟扑腾着飞到她手上,她轻抚鸟翅,寻思了一会,唇角扬了扬。
美人看她如此模样,反急了,“主子,你可别吓奴婢。”
翘楚摇头道:“太子已知悉秘密的事,太子自己是不会和翘眉说的,至于我,也绝不能告诉她。”
美人大诧,“那夫人怎么办?”
“你的想法是对的,若我将这事告诉翘眉,她无法,也只能放了我娘亲,毕竟事已至此;但是,娘亲现在在她手上反而最安全,她既要用娘亲威胁我,反不敢对娘亲怎么样,这样,娘亲便暂不能回部族,一旦再次交战,部族的战况谁能说得准?其二,若让翘眉知道秘密已经不守,美人,你猜她会怎么做?”
美人蹙眉。
翘楚苦笑道:“她会让我想法离开朝歌,杜绝和太子再有任何会面之机。”
美人一怔,低头想了片刻,道:“果是如此。主子,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我先让大姐在那边追查核实,若确是翘眉做的,昨天大婚便罢,她必定很快就找上我,我们不能急,只管等,现在娘亲部族的问题反而棘手。”
“主子……恕奴婢重提四大以前之言,你说睿王会不会帮咱们?”美人说着微微压低了声音,“他似乎对你并非真心。”
翘楚走到窗前,将窗子关上。
“不是似乎,他对我确实没有男女之情。美人,这事复杂。你还不知道,睿王母亲和我娘亲有交情,但这交情足不足以让睿王出兵,谁也不知道。没来朝歌之前,我们还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这些日子的经历,说我小人之心也罢,按我猜测,兵,睿王必不会出。”她轻轻一笑,几分苦涩,“哪怕当初他无害我之心,但两个母亲的交情和天下相比,什么情都还是小了。众王相争,这个时候,谁分心,谁就输了先机。
“退一步来说,即使睿王肯,他必须重拿兵符。单是王府护军百人,如何打?但这兵符,并不好拿,太子和各王都盯着呢。”
美人重重往墙上一击,苦笑道:“真的便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翘楚走回来替四大掖了掖被子,“一千个问题,总有一千个解决方法,只看我们能不能办到。”
“睿王用我走了一步棋,是以,在皇帝看来,他是喜爱我的,有什么办法能让睿王因为要证明他确实喜爱我而不得不出兵,若他能拿下兵符,我们不妨往那上面想一想。”
美人一喜,“主子,这方法在理。”
翘楚却微微苦笑道:“问题关键却在于,即使皇帝认为他爱我,但这喜爱不到出兵的程度,也并不为过。除非我们能想到让他非出兵不可的办法。”
美人沉默良久,才低声道:“譬如,他真的爱上了你……”
092. 纸包不住火
翘楚一怔,好一会,才道:“他出了府,稍后回来,我去找他先看看他对这事的态度,咱们再想其他办法。”
美人迟疑了一下,“其他办法?”
“嗯。”
“主子,让他爱上你不好吗,还是说……你还想着太子?”
孔翘楚又是一怔,太子……这个男人,自从进宫以后,她似乎再不曾怎么想过他了。甚至在和上官惊鸿生关系的时候,她也不曾想起他,哪怕是……秦歌。
被上官惊鸿压在身下时的悲恸,似乎并不是因为对方不是秦歌而痛苦,而是上官惊鸿对她的态度——
她一惊,吸了口气,将黑鸟招呼到肩上,道:“你照拂四大一下,我先回房给大姐回个信,再想想该怎么跟睿王说娘亲的事。”
美人点点头,在她走出门口的时候突然道:“主子,有句话,奴婢不知当不当说。”
她回身看向美人,“你说。”
“你似乎变了,在遇到太子和睿王以后……以前你总是喜怒不形于色,进退得宜,但近些日子以来,你好像一直在回避些什么,处理事情也只以退为进,但刚才接到的翘涵大公主的信,听你的分析,却觉得以前的主子似乎又回来了……”
末了,美人摊摊手,笑道:“主子恕罪,奴婢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翘楚点了点头,一笑离去。
穿过花园的时候,她突然想起秦歌曾和她说的话……情动智损。
也许,经过昨夜之痛以后,还有翘涵的信,反让她有了丝振作,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她要走的也只能走下去。只能好好营划。
***
贤王府,书房。
“爷,你来了。”
厅中,郎霖铃一喜,站了起来。
睿王目光一掠,只见郎相,郎将军都在厅中,连皇后也暗下出宫过了来,贤王烦躁的在厅中来回踱步,人人脸色凝重。
他心知是什么事,却并没多说什么,先与各人见了礼。
贤王迎了上来,重重一拍他的肩膀,方走到门口,对门外的管家吩嘱道:“你带人守在院外,不得放任何人进来!”
管家领命而去,贤王迅速将门锁上。
虽是白天,雪歇放晴,书房里却一室阴暗。房内早摒退了所有奴仆。
贤王踱步回来,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倒是皇后道:“羡儿,惊鸿是你兄弟,又是铃儿的夫君,不是外人,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将事情拿出来,让惊鸿也帮着拿个主意方好。”
贤王苦笑,“母后,儿臣非是对八弟见外,只是这事却不知如何开口才好,毕竟八弟是因本王而受的伤。”
“我来说罢,”郎霖铃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爷,行刺太子的事,是表哥指使的。”
这事,她其实早听睿王说过,当然,此刻两人均扮作不作不知,只见睿王一震,已沉了声音,“大哥,惊鸿的伤还是小事,只是哥哥你怎会如此糊涂!行刺太子一罪,可是非同小可!”
虽刚才已听说,郎相此时犹自惊怒,伸手一拍桌案,怒道:“早便告捷过你不论时候都万不可动刺杀太子之念,你看,如今可是祸事了!”
皇后看了兄长一眼,郎将军叹了口气,劝道:“父亲先别生气,我们此番过来,不就是要拿个主意帮羡儿吗?”
忆及睿王平乱之谋,此时又是皇帝跟前袖人,众人都看向睿王。
睿王未及坐下,负手于后,在厅中来回踱了几步,方看向皇后,问道:“可是娘娘在宫中得知消息,父皇已查出了什么?”
皇后苦笑道:“莫存丰捎信来说,宗璞厉害,竟查出了其中一个刺客的家细,皇上已派人将其家小押过来,此时已在押解路上,今晚皇上将到大牢亲审刺客。”
郎霖铃一蹙眉,站了起来,“如此便棘手了。若是死士顽强,即便教人制住一时无法自尽,少不得受刑而死就好,但若论及家小,难免他一时半刻便招了……”
她虽事先便知此事,心也在睿王身上,只盼他能成就大业,但到底多年兄妹之情,此刻对贤王也有几分担忧。
众人又皆看向睿王,贤王哑声道:“八弟,你倒是有何提议?”
睿王一声低叹,“哥哥,作为刺客的死士,孤寡勇猛方算上等。”
郎将军微微颔首,“八爷此言极是!”
他是边关戍守的将军之一,西夏发难之时,恰东陵在邻近一个小国用兵,他和秦将军等几名将军负责带兵征战,并未赶上咸阳之战。
后对小国之战告捷,收了这小国部分土地,便班师赶回咸阳相助,但那时睿王已大败西夏,十万军兵败西夏十五万军,虽兵力非殊,却也是以少胜多。
又及后秦将军回朝向皇帝报告小国割地事宜,睿王赶回朝歌观看选妃大赛,他仍留疆驻守咸阳,问及咸阳里随睿王打过仗的一些守将,都赞这个年轻皇子极为富智谋,他那时已对睿王生了暗赏之心。如今见他聪敏稳重,心里不免又多了几分喜欢。
倒是贤王愈急,一按睿王肩胳,“八弟!”
睿王眸光一敛,道:“大哥,唯今之计,有三条路可走。”
093. 第四个方法
“一,查出押解路线,在路上将刺客家小杀掉。二,设法进入大牢杀死刺客。三,大哥主动向父皇请罪,坦言此事。”
“不,第三个方法万万不可!”贤王和皇后闻言立即反对,贤王甚至拔高了声音。
郎相叹了口气,缓缓道:“老夫倒赞成。”
“爹爹,若羡儿向皇上承认谋害太子一事,大统之位就再也无望,皇上最忌手足相残。”皇后苦笑道。
郎相冷笑,“皇后娘娘,你爹爹只知,主动认罪还能免去罪责,你可知若教皇上亲自证实此事,即使他顾念父子情份,死罪可免,这活罪必逃不了!”
皇后气急,几将手中茶盏捏碎。却又无论如何不敢顶撞老父,遂又看向郎将军。贤王手握成拳,沉声道:“八弟所说的第一个办法,本王认为最好。这前两个办法也是本王曾经思虑过的。”
郎将军却看向睿王,“计较既是八爷提出,八爷怎么说?”
睿王弯腰一躬,温声道:“惊鸿惶恐,一直寻思着与相爷和将军说,二位爷子既直呼大哥的名讳,何不也唤小婿一声惊鸿?惊鸿既与霖铃成婚,便也是相爷和将军的小辈了。”
郎霖铃心里一甜,郎相怒气稍歇,郎将军一笑,颔了首。
贤王心谙睿王为他解围,朝他点了点头。
郎霖铃走到郎相身旁,笑道:“好了,爷爷也别恼了,这气坏了身子,铃儿可舍不得。”
郎相拍拍孙女的手,“还是你这小孙贴心。”
郎霖铃一笑,又道:“爹爹,表哥的事,您先别问爷怎么说,您老人家倒是有什么意见。”
郎将军伸手在桌上微微一敲,道:“羡儿说的不错,实则这第一个办法最好,只是,惊鸿既将后两个办法也列出,必是因为这第一个办法其实并不好为吧。”
睿王点头,“将军所言极是。”
他复看向贤王,后者却一脸不赞同,微微沉声道:“舅父、八弟此话怎讲?现时辰尚早,母后回宫让莫存丰设法在父皇那里探听,外祖父到大理寺与宗璞套话,只要有一处能探出路线便好办。”
郎将军却皱了皱眉,睿王走到贤王面前,道:“大哥,这第一个办法虽好,时间却怕来不及。”
“惊鸿自知鄙陋,并无雄志,与朝上诸官无甚往来,但平日好养些花草,宗大人也甚爱此道,私下倒有些交情。他年纪轻,为人又不逢迎不结私,能坐上大理寺卿之位,确实有他的一套方法。惊鸿估计,这押解路线,即便父皇也不知,除去宗璞和已被派出押解的差役,只怕再无第二人知道。”
贤王嘴唇蠕动,睿王却似知道他心里所思,道:“宗璞这人轻易不受威胁,且孑然一身,并无家眷。二哥,若想在他身上拿到讯息,怕要花大功夫,现在时间却不多了。”
贤王心里又慌又急,睿王说中了他心里的想法。他抄起手中案上茶具,狠狠摔到地上,冷笑道:“那本王便派人到大牢杀掉那两个刺客。”
皇后深吸了口气,冷冷道:“正是如此!”
睿王却道:“惊鸿认为,相爷的提议其实最稳妥。第三个方法过于冒险了,大哥,你试想一想,此刻大牢的守卫当如何?成最好,若败了呢?”
郎霖铃轻轻一叹,接口道:“表哥,大牢必守卫森严,刺客杀刺客,若败,越多活口落到皇上手里,供出表哥你的机会就越大,你的处境更堪忧。况且,一旦让皇上得知,你两次行刺,毫无悔改之心,他必定大怒,这刑罚便难说了。”
“正是如此啊!”郎相苦笑,“羡儿,你本有登基之机,如今看来却是无望了,也罢,你便向皇上认罪罢。”
郎将军一站而起,道:“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贤王如负伤的兽,厉声怒吼,“不,本王宁愿一赌!我这便派人到大牢去杀了那两个人。”
皇后走到贤王身边,哑声道:“我儿莫怒,母后一定会帮你,咱们这就派人到大牢去!”
这名母仪天下的女子,此时两眼布满血丝,声音也已是一派狠戾。
“慢着。”睿王刚拿起茶盏,复将盏子放下,道:“大哥,也许还有一法不用如此冒险却亦可行。”
众人本已情绪焦躁,这时都一下震住,贤王又惊又喜,紧按着眼前这个比他更为高大的八弟的肩膀,迭声道:“八弟,你说。”
“此法,需相爷相助。”睿王环了众人一眼,轻声道:“父皇要过去,刺客的家小也要被带到牢里去,宗璞,王太傅今日必都在牢里监看,相爷既可自由出入大牢,随身带上一名小厮也并非什么不可之事,届时相爷设法引父皇等人说话,那小厮可佯装掉了物事,到那牢口处去捡,并传一句话给那两名刺客,将行刺罪名引到宁王或夏王其中一人身上去便好。”
贤王大喜,道:“此计大妙!那样,父皇便将暂把注意力转到那二人身上去,即使最后查出不过是诬告,本王却已筹得足够的时间想出万全之策将那两名刺客杀死灭口。”
***
夜,刑部大牢。
处处灯火通明,大牢外门围守了不下数百禁军侍卫,便是牢里也驻守了数十官兵。
宗璞和王太傅二人就在牢门前的桌案侧低谈着。
王太傅笑道:“今晚即能侦破此案,宗大人好本事。”
宗璞一笑,“王大人莫再取消宗某了。”
王太傅又道:“怎还不见皇上过来,郎相也未到。”
宗璞眸光一深,嘴上只淡淡道:“待押解侍卫一到,宗某便立刻着人通知皇上,倒是郎相该到了才是,莫不是路上有事耽搁了?”
094. 千年的狐氅
“呵呵,这一说郎相,郎相可不是到了?”
牢门口,郎相正带着一名青衫小厮走进来。
……
三人说着话,王太傅笑道:“郎相可真个老当益壮哪,这冰雪的天,您老倒盗起汗来。”
郎相也笑了,“老夫府中有事晚了过来,怕皇上来了等,这紧赶慢赶的……”
那小厮赶紧从怀里掏出块帕子,却“啪”的一声响,有什么被帕子带了出来,宗璞和王太傅微微奇怪,那小厮“哟”的一声叫出来,“小姐的珠子。”
二人只见一颗圆滚滚光澄澄的珠子滚下阶级,直往牢深处滚去。
外间虽灯火通明,那深牢困着刺客的地方却是甚是昏暗。
郎相一怒,斥道:“没用的东西,那是给铃儿小姐赏玩的小夜明珠子,还不快捡回来。”
那小厮一惊,嘴里应着,三步作两步的一小溜跑下去……
王太傅笑道:“相爷对睿王妃可真好。”
“家中孩子数这小孙对老夫最贴心,偏生这孩儿出生的时候身子骨又不好,老夫……”郎相说着一顿,眼梢一瞥宗璞,后者正凝眸看着牢深处,他遂道:“宗大人莫不是信不过老夫的小厮?”
宗璞目光一收,忙道:“宗璞不敢,只是怕这牢里昏黑,珠子小,那位小哥不好找。”
郎相点了点头,三人又再聊开,说到宗璞如何将那刺客的家小找了出来。宗璞正待回答,却见那小厮快步走了上来。
郎相拿过珠子,神色明显一松。
突然,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来的却是大侍卫长夏海冰。这位大侍卫长非同小可,统管宫中数万禁军侍卫。
四人略一寒暄,夏海冰道:“皇上很快便过来,皇上言及只留我四人在此,相爷,这小厮怕是不能留了。”
郎相点点头,随即吩咐那小厮先回去。
那小厮领了命,出得牢门来,走了一段路,业着院中一处假山流水,树木盘桓,心想这深院大牢的,倒布置秀气,突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他一怔,探看一看,却顿时吃了一惊。
院门口,两个男子低谈着什么,走了进来。
其中一人,脸面正好对着他,他看得清楚,那人容貌俊美明逸,眸深如墨雪,衣袂飘飘,一身郁秀如芝兰玉树,却正是太子。
另一名男子,比太子矮一些,一身深衣,正侧脸和太子说着什么,他无法辨清,似乎是王贤,又似乎是方镜,却又似乎都不是。
他自小跟在郎相身边,聪明机警,常随郎相出入宫廷,倒也认得些达官贵人,青年才俊,千金小姐。只是,太子旁边的人是谁?那身形确实有几分眼熟。他又不由得暗暗称奇,这深更半夜的,太子怎会到这大牢里来?
他下意识闪身到假山洞中,透过缝隙看听去,只听得太子淡淡笑道:“倒毋须这刺客家小,孤已寻到证据向父皇证明,行刺一事是贤王所为。”
小厮大吃一惊,他刚按相爷吩咐的,借捡夜明珠之际,走到那深牢门边,对倚木栅前的刺客耳语一句,将罪名推到夏王或宁王身上。
那刺客低声问他是谁,他告诉他自己是贤王的人,让他必须配合贤王演好这场戏。
这时,太子说,他另有证据——本来睿王的法子可以凑效了,这不功亏一篑吗?
他浑身颤抖冰冷,又突听得太子冷冷道:“什么人?”
他大吃一惊,死死捏着鼻子屏息静气。
不敢吭出半丝声气。
“殿下,这哪有人啊,倒是你多心了。”
另一名男子道。太子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的脚步声这才远去了。
他从假山走出来,背脊已吓出一身冷汗,只惦量着大事要坏,现在又回头不得到郎相那里去,得赶快回府告诉郎将军,通知贤王睿王方好。
风雪止歇,此时明月正在。
听得脚步声踉跄远去,刚刚消失的二人从回廊处一根大柱后走出来。
月光下,两人迅速走进假山中。
半黑半暗里,男子的面目晦涩难辨。
两人没有说话,太子一言不发伸手将男子抱进怀里。
“你说,我一身男装可还好看?”
“嗯,你穿什么都好看。”
对方一怔,沉默了一会,轻轻笑了,“我先回去了。”
“一切小心。”
“我知道,倒是你,你今晚……”
声音里几分担忧。
“不会有事的,好了,快去罢,过些天围场狩猎,我很多年没随父皇过去了,这次去打几只白狐,剥了皮子,做成大氅差人给你送去。你不是一直羡着九弟那件千年狐氅么?”
“好,我等着便是……”
突然,一阵谈话声从回廊处传来。
“郎相,这可真是怪了,这皇上还没来,怎么又来了一道口谕,让我们离开呢?”
“想是又要用大刑了,王大人与老夫都是文官,这见着不惯……”
“倒也是……”
声音在远门处消失,太子与男子从假山里走出来。
二人也不留栈,各朝一个方向迅速离去。
月下,假山深树,再次一片寂静。
太子走到大牢门口,禁军侍卫已经不在,夏海冰似乎将人都调走了。
他快步走进去。
宗璞和夏海冰也已不在,牢里似乎空无一人,除了深处两个刺客。
牢里灯火早不复先前明亮,整个大牢一片昏暗。
突然,一声轻响,有人打开牢门,从深牢慢慢走出来。
“父皇。”太子眸光一扬,淡淡道。
“嗯,”来人应道:“惊鸿,你来了。”
095. 他不愿说出
太子应着,从怀里拿出什么东西,在男人从阴影走出来之前,太子将手中铁面带上。
于是,太子成了睿王。
来人虽是一身血染袍服,却正是当今皇上。
睿王欠身道:“谢父皇将郎相等先散了。”
皇帝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胳,“若让郎相知道是你和宗璞献的谋策,对你不好。两名刺客早已伺机自尽而死,也亏得你这计策。”
“倒非甚大事,惊鸿直接站到二哥一边便是。”
“朕是想你助惊灏,却不能让你与郎家为敌,你日后还需依仗他们助惊灏,也助你诸位兄弟,惊灏杀伐心大……”
他一顿,神色不复往日半丝威赫,低声道:“你大哥惊羡朕是真没想到他竟做出这种事来。”
男人眉间转过杀戾之色,很快又皱起眉头。
睿王知他做事决断,甚少有这犹豫不决的时候,略一沉吟,道:“父皇还没拿定主意怎生处置?”
“你大哥做出这种事,该杀!”
“父皇,有几句话儿子知不当说……”
皇帝摆了摆手,“说吧。”
睿王一掀衣摆,跪了下来。
皇帝伸手去扶,“惊鸿,你这是……”
睿王止住他,声音放低了几分,“父皇,您不是一直知道,二哥日后也会做大哥此刻做的事,不同的只是,二哥以后将会光明正大的打杀兄弟。但似乎在父皇看来,这种事,二哥做得,其他兄弟却做不得……”
皇帝脸色顿变,伸手一击桌案,冷笑道:“老八,你好大的胆子!”
睿王俯身一磕,“大哥虽做了错事,但他和二哥一样,也是父皇的儿子。”
皇帝重重闭上眼睛,手颤抖着指向牢门,“滚!”
过了盏茶功夫,有人从牢外走进来。
皇帝指指身旁的椅子,“海冰,坐罢。”
他顿了顿,又道:“今儿个之事,朕只让你按朕的旨意安排,这个中情由你还不知道吧。也罢,朕今儿个就和你说说朕的儿子们。朕老了,朕的儿子都要反了。”
“刺客身死,朕找惊灏追问细节,惊灏见及此,倒也开诚布公,说在贤王府有眼线,呵呵,朕的儿子们,谁在谁府里没有眼线!也许只有惊鸿那孩子纯粹一些,在太子府埋眼线只为翘家那小丫头。”
“惊灏说,据眼线所报,是惊羡所为。朕便让他加入调查,这孩子是聪明的,说朕既委派宗璞,他不好插手。”
“后来,惊鸿也来找朕,说从郎家处得知,刺杀一事是惊羡所为。朕却终还未敢相信。后惊鸿和宗璞商量,二人定出今日之计这也好,如此一来,郎家以后只能支持惊鸿。”
“朕总算并没看错惊鸿这孩子,他看不得他大哥刺杀兄弟的行径,却终究为他大哥求了情。”
夏海冰一直沉默着,这时,方出声道:“皇上圣明。”
皇帝苦笑,“可朕却怕自己看错了人。”
他慢慢冷了声音,眸中露出丝凶狠之色,“朕的儿子们都长大了,一个比一个复杂心狠。海冰,你看,存丰是惊羡的人,昭南吗,不必说,自朕将他派到惊灏身边,他便侍惊灏为主,他是忠心有谋之人,却又何尝不是为永葆他内务府正总管一位?”
夏海冰微一沉吟,道:“卑职倒宁愿相信皇上没看错八爷。”
“但你莫忘朕毕竟将他冷落多年。别人甚至惊灏也看走了眼便罢,朕却是知道的,惊鸿那么聪明的一个孩子怎么可能在一场大病之后便变成木讷平庸呢?
“朕就那样冷眼看着他将一身不下惊灏的才华和容貌收起,将自己装成残废,变得乖僻少言。甚至,他十五岁那年,朕派他到北地当质子,所有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便连你和他也只当朕是舍不得惊灏到那蛮荒之地,朕实是打算让昭南伺机将他重伤,那样,朕便有了讨伐北地的理由。而朕又不愿惊灏吃重伤之苦。”
“再说,易容之术再好,终究有破绽,但他那越长大越肖像他二哥的容貌,谁能看出他不是太子?不曾想到,惊鸿那孩子后来却给朕这个父亲寄来了北地的沙和羊绒,说是礼物。”
“他给朕讲北地的生活,他说那个地方很美丽,那是朕第一次收到儿子的家书。朕终于下不去手,让昭南取消了计划,甚至他在北地中毒,摔伤了腿,朕仍放过了北地,因为他那句美丽。”
“他回来以后,朕让他将他在北地的经历全部写出来,那是惊灏需要知道的记忆,因为天下人都以为到北地当质子的是太子。他问朕,父皇,中毒那晚的事可以不写吗,朕说不行。后来,惊灏看到这些记录,娶了翘眉公主。惊灏因他的母亲常妃伤害过自己母亲芳菲的事,自小便憎恨他这个弟弟。”
“朕记得惊鸿将厚厚一摞纸笺交給朕的时候,朕问他,你恨你二哥吗,他说他恨,因为他二哥有的他都没有,但他不会和他二哥争,不会伤害他二哥,因为他知道他母亲曾伤害过他二哥的母亲。”
“从北地回来,他变得越发沉默寡言,直到咸阳之变。咸阳是他母亲常妃和惊灏母亲芳菲的故乡。他说,他不允许任何人弄脏了他母亲的故乡,请战那晚,他来见朕说,也许朕不再喜爱他的母亲了,但他的母亲一直爱着朕。”
096. 芳菲难不谢
“他那样一说,朕当时突然想起常妃,那女子当年所为,朕实在痛心,但那晚,朕却记起她往昔的好。若她没有伤害芳菲,她难道不知道朕会一直待她好吗?”
“当惊鸿画出帅印,拿着将军令一拐一拐走出去的时候,朕突然生了丝悔意,这孩子知道才识稍露,惊灏不会放过他,朕也不会帮他,一个残瘸的皇子却注定与王位无缘。他的腿脚本是好的,却常年累月的装扮,他知道朕知情,但在朕这个知情者面前,他竟也忘记了其实他可以暂时不掩饰。”
“朕悔了,真的悔了,常妃再错,惊鸿毕竟是朕的儿子,他有学士之智,将军之才,朕最终拿定主意,决定让惊鸿帮惊灏成就大业,希望能让他们兄弟俩和好如初。毕竟,在这座皇宫中,数他们兄弟最亲,他们的母亲是孪生姊妹。”
闻言,夏海冰苦笑,灯火昏沉,皇帝的话语一勾,脑里登时忆起多年前那两个如花的女子来。
八皇子之母常妃,闺名:不谢。
太子的母亲其实也姓常,闺名:芳菲。
常不谢为妹,常芳菲是姐。
让皇帝南巡,在江南遇上那双美丽的女子。
她们拥有一模一样的容貌,作一样的装饰,是并蒂的花,甚至,爱上同一个男人。
也许,她们之间不同的只有性子。一个美丽活泼,擅医术;一个聪明孤傲,琴棋书画皆精。
或许,这不同的还有,皇帝的偏爱。
皇帝爱的是姐姐芳菲,芳菲却不愿入宫。这位姑娘一生不愿受拘束,独爱江南烟雨。皇帝爱芳菲入骨,竟也不勉强她,在江南另辟庄院给她居住,但江南与朝歌到底相去甚远,皇帝不可能常去。
不谢深爱皇帝。
家中有一早年她亲施手术救下的残瘸少年阿铁,阿铁的武功极高。
为解相思之苦,不谢偶尔会让阿铁带她进宫,去偷偷看看皇帝。她知道姐姐之爱,只能选择用这种方式。
一晚,阿铁出了门,不谢思念皇帝,自己偷偷进了宫。但她的武功远不如阿铁,没有阿铁的协助,终被皇帝的寝殿前被侍卫擒个正着。
那个侍卫便是他,夏海冰。
那时,他还不知道这个女子是谁,江南之巡他因事未去,负责护驾的是曹昭南。
他将她带到皇帝面前让皇帝发落。
那晚皇帝宴罢归来,喝得甚醉,也没召哪位娘娘侍寝。
焉知皇帝看到不谢却很高兴,很快将他摒退了。
他领着侍卫在殿外守着,只隐隐约约听到德政殿里传来女子哭泣的声音说,我是不谢。
后来方知皇帝将不谢当了芳菲。
一些事情错了,只能让它错下去。
皇帝不得不将不谢纳入后宫。
芳菲怒极,但到底与不谢姐妹情深,妹妹多番认错,父亲又多番劝说,最终遂了此事。
宫闱里,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也便只有皇帝几个贴身之人。
这样一直相安无事到太子和八皇子出生。
太子被皇帝接进宫抚养,八皇子的容貌和太子越来越像,宫中纷纷猜测起来。但后来,八皇子的容貌却开始有了些不同。流言蜚语便逐渐止住了。
有一次,他奉皇帝之命送一枚异族进贡的匕首过去给常妃,常妃甚好武,因进了宫,阿铁不能再带在身边,便时向他这个万侍长讨教武功。
这位娘娘虽娇宠冠六宫,性子却无半丝骄纵,待人和睦,总是一副笑靥。虽阶级深严,上下有别,他心里倒有几分将她当作妹妹来看待。
将匕首送去给她的时候,他却无意中看到她给八皇子画妆。
八皇子那时还只有七、八岁的光景,问母妃为何要如此做,说那些东西沾着他的脸难受。
他看到她一揩眼角,低声道,小八,你的模样和二哥哥相像,会给姨娘带去麻烦的。太后娘娘顾虑你父皇的安危,不喜欢你父皇常到宫外去看你姨娘,说你姨娘狐媚惑主,你父皇掩隐得好,太后不知你姨娘所在,更不知道她是母妃的姐姐……母妃只能委屈你了。
八皇子说,不能给二哥哥画吗。
她说,不能,因为你是弟弟。
八皇子极是乖巧,点点头,小声道,儿子画便是,您别哭了。
那天,他才知道不谢似乎并没有她平素看起来的开心。
芳菲不进宫,不谢便以省亲的借口常去看她。皇帝知情,自是不说什么,太后甚是喜爱不谢,也并无干涉。
皇帝买给芳菲的院子,风景极美,后院落在一座小崖上,能远眺湖光山色。
那次,是不谢最后一次到芳菲那里去,她那时已怀有六个月的身孕,必须要过大半年方可再去见芳菲了。
姐妹俩撤下护卫,在崖上说些体己话。
芳菲坐在崖边和背后亭子的妹妹说着话,也不知怎的,竟突然摔了下去。
不谢大惊,奔去相救。
却仍是晚了。
芳菲双腿跌残,脸蛋被崖上尖石划破,毁了容颜。
当她醒来看到镜子里斑驳的容貌,当即摔了镜子,嘶声痛哭起来。他那时随了皇帝过去,亲眼所见,皇帝将她拥在怀里,悲恸激动,说不论她的容貌如何,他都绝不负她,只爱她一个。
芳菲突然转身盯住站在榻边同样满脸悲伤的不谢,冷冷道,你当时为什么故意放手?
他一直记得不谢当时的神色。不谢杏眸大睁,眼角眉梢都是震惊之色,不停的说,姐姐,我没有,我只是捉不住……
芳菲看了她的肚子一眼,低低笑了,说,你是怕动了胎气,还是说本来就想我死,那样,皇上便是你常妃娘娘的了。
不谢抚着肚子,跪了下来想给芳菲解释,皇帝却大怒,一脚蹬到不谢的肚子上。
097. 海蓝的秦歌(1)
皇帝恨不谢,将八皇子送到莊妃那里养着,将不谢幽禁起来。
那一脚,让不谢动了胎气,不谢虽为芳菲的事痛苦,却坚持自己没错,当时并非故意放手,只是支撑不住。
不谢后来难产。
她难产那晚,皇帝没让太医去诊治。他,曹昭南还有一班宫人随皇帝站在不谢的宫殿外面。不谢的宫殿里没有人,皇帝撤走了所有的奴仆,包括不谢的内侍方明,不谢收养的三个孩子景平,景清和碧水。
不谢痛苦的声音从宫殿里传出来。
他跪下求皇帝宣太医给不谢医治。
皇帝冷冷站着,也许,他在等不谢的一句认错,也许他想惩罚不谢。
“救救我的孩儿,求求谁谁都好。”
后来,宫殿里终于没有了声音。
皇帝脸色一变。
他率先跑到宫门前,曹昭南来拦他,二人交起手来,皇帝踹开宫门。
里面那个情景,他发誓,这辈子他不想看到第二次,否则,他宁愿死。
不谢满身鲜血躺在床上,已经不会动弹。
她的褒裤褪至膝下,肤光雪白炫人目。
她手握匕首。
那枚匕首是当日他拿给她的。他记得当时她拿过匕首时的眸眼里都是光芒,他取笑,说又非是皇上第一次的赏赐,看把她喜乐的!
她摇头说,那是皇上第一次送她她喜欢的东西,她不爱那些金银珠宝,或者珍贵的纸笔墨砚。
她说,海冰大哥。
并无外人在的时候,她会这样唤他,她也不自称本宫。
她说,皇上常送我字画什么的,我知道那些很珍贵,但那只是我姐姐喜欢的,我……
眼前,她的肚腹下有个血淋淋的窟窿。一个婴孩在她旁边的锦被上,雪白的缎锦已全数染成血红。那婴孩的肚脐带还连在她身上。
她难产,产道的宽度不足以让孩子出来,她竟用了这样惨烈的方法。
听说她医术极高,不啻于皇宫内任何一个大国手,皇帝那一脚却伤了她的内腑,她拿不到药给自己医治。此刻,更敌不住身体的痛苦给自己缝合,并且,她也没有医具,医具早给皇帝夺走,皇帝将宫殿里她喜欢的东西都扔掉了。
在场的宫人都吓得尖叫起来,他当时眼眶一热,竟忘了君臣之礼,挥剑割断了那条脐带,将孩子抱进怀里。
是个女孩儿。睁着眼睛,和她母亲一样,不会再动。虽满身血污,却依稀看得出眉眼秀丽。
皇帝愣愣看着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她。
他心里一动,顺着她不肯闭合的视线看去,宫梁顶上竟蜷伏着两个人。
一个是容貌丑陋青年,另一个粉雕玉砌,一身小锦袍竟是八皇子。距离并不近,但他清楚看到那个青年眼里的泪光,八皇子反倒没有丝毫表情,一双乌黑的眼眸紧紧的看着床上的女子。没有悲伤,没有震惊,只有空洞,只有沉默。
那青年是个机警之人,一下便发现了他,伸手抱紧怀中的小皇子,双眸一瞬盈满决绝和杀气。
他知道,这个青年便是不谢常说起的阿铁。阿铁眼里有着拼命的决绝,他知道这个青年已经作好死拼的准备领着八皇子杀出去!
曹昭南朝目光一闪,似朝他看了过来,他赶紧低下头。
他很清楚,若教任何人发现梁上那两个人,即便是八皇子,也只有死路一条。皇帝狠辣,决不会允许这个亲眼目睹自己母亲如何惨死的儿子留在这世上。
不谢死后,八皇子又在莊妃那里抚养了段时间,却常与莊妃之子干架。皇帝非常恼火。
他虽是皇帝最贴身的侍卫,却也有离宫休息的时间。
有一晚,他在府中办公的时候,一个人闯了进来。
是阿铁。
他满腹疑惑,那个性格刚毅、武功甚至比他还高出许多的青年一掀衣摆,跪到他面前,呈上一封书函。
他没有犹豫,接过了。
信上字迹清劲有力,若非一览称呼,又怎知这信笺竟出自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之手。
——惊鸿意欲出宫辟府,亟需大人一言相助,并恳予方明,二景,碧水等人与鸿并离。今日大恩,来日必千倍以报!
他突然想起八皇子与九皇子近日来的不和,原来个中却有这般巧妙,这八皇子是故意的种种作法,哪里还像一个孩子,竟似比那经历风浪的大人还要城府。
他长叹一声,翌日他进宫当值,佯装不经意问起八皇子近况。
皇帝说,仍多与老九又争拗,本是个聪明谦让的孩子,倒不知道怎变成如此。
他乘机进言道,估摸是常妃之死,抑郁难抒闹的,毕竟常妃去时,八皇子在莊妃宫里,没能见上他母妃最后一面,皇上何不将皇子出宫开地辟府的年纪破例一回,又将往日侍候常妃的内侍方明出去侍候管教,将往日常妃收养的孩子也一并送过去给小主子作个伴……
于是,皇帝很快在宫外建造了新府,并晋八皇子为睿王。
然而,新府建起不久,府中却突然走水,睿王毁了容貌,残了腿脚,其后一场大病,睿王再不复往日。
虽按祖制,睿王子凭母贵,睿王府拥有大量奴仆,但睿王和兄弟,宫中,朝廷里的人却极少来往。
他心中唏嘘,他一生未娶,只有一名义子宗璞,倒是个极聪慧的孩子,他不好出面,便让宗璞暗里偶到睿王府走动一下,看睿王可有什么需要相帮之处。
098. 海蓝的秦歌(2)
但许多年过去,睿王府却沉静无风,睿王也并未托宗璞带什么言语回来,倒是宗璞和睿王私交极深,睿王每次都让宗璞带一些珍稀的花草回来送给他,说是亲手伺养的。
其他的,便只有夏王受莊妃之嘱,间或到睿王府坐上一坐,捎点宫里头的什么东西过去。但听说夏王和睿王的交情似乎也只是泛泛,睿王似乎无意加入到夏王的阵营中去,夏王因此对这个兄弟也不大上心。
他几乎以为当日那个写信给他的孩子已经变了,隐安于朝歌这个大市,直到咸阳之变。
不谢祖籍咸阳,后来才随爹娘、姐姐迁至江南。
他嘴唇微动,却终究没说什么。
皇帝摆摆手,“说罢,你随朕多年,也是唯一能让朕宽心的人了。”
夏海冰放低了声音,“皇上恕罪,常妃娘娘自有大错之处,只是,皇上对她不也嫌太狠一些了吗?”
皇帝在桌上狠狠一敲,咆哮道:“朕没有错!常不谢心狠,她不该这样待她姐姐,她伤透朕的心,她该死!”
看着皇帝眼里的愤怒、灰败掺半,夏海冰苦笑道:“也许,后来在皇上心里,恨的是常妃娘娘变坏了性情多于她对芳菲娘娘的伤害。”
皇帝眸光一沉,冷冷盯向他,良久,才哑声道:“这个女人,朕不想再提了!你说你宁愿相信朕并没看错惊鸿,朕实亦作此想。只是,若教他知道他母妃的事,却是个祸患。”
皇帝说着微微挑高了眉梢,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伴君如伴虎……夏海冰脊背一凉,连忙跪下,“十五年前,卑职便明白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今天亦如此。”
“嗯,”皇帝这才淡淡应了声,“起喀吧。”
夏海冰咬了咬牙,站起来的时候佯作不经意问道:“若有一天,教八爷察觉出端倪,皇上……”
皇帝没有说话,但他看到皇帝眸中一掠而过的狠戾之色。
他心里一凉,坐回椅上。良久,方听得皇帝沉声道:“他不会知道的,当年知道此事的宫人已经死绝。你替朕去贤王府传个口谕,便说朕已另获实证,知悉行刺一案实为贤王所为,若他肯自废一手,即日起宣病辞退,则朕可不将证据供之堂上,免其死罪,否则,按国法治罪!”
牢外有风扑来,将牢内灯火吹得半明半灭。夏海冰躬身应了,明白皇帝此举,既保睿王献策一事,亦逼迫贤王自此退出朝堂。皇帝到底动了怒,本来将贤王辞退便罢,却终还是要了他一只手作为惩诫。
想起一事,想对皇帝说,却终究没说,记得的人始终记得,不记得或是根本无心去记的人又何必去提。
今晚,其实是常妃的死忌。
*****
夜,一辆马车奔驰在朝歌大街上。
车内,一身青灰衣饰的男子紧盯着对座的白衣青年,低声道:“爷,支撑得住吗?”
他声音紧绷,可见青年的情况已极为不妙。
目光及处,青年双眸紧闭,搁在两侧的手已青筋勃起。
“铁叔,不碍事。”
这二人正是睿王和老铁。
老铁咬牙道:“今儿个你不该出府,让景平易容伪装太子即可。”
睿王一声低笑,道:“易容术再好,总有破绽,除非会锁骨之功,否则身高大小难以乔办,不然父皇当年便不会让我代二哥过去北地。郎家那小厮是警醒之人,这事,只能我去。”
“爷,你不是说过皇帝应不会将你献策之事泄露于贤王,你今晚不以太子之貌出现也未尝不可。”
“不错,但即使父皇不说,郎家和大哥还是会猜度,明明已将罪名诬给五哥或九弟,为何父皇还有新证,最重要的是,这证据到底来自何处?”
“所以,你故意让那小厮听到你和清苓姑娘的谈话?”
“嗯。”
老铁点了点头,这样一来,矛头转指向太子,贤王只会更恨太子。
他想起一事,又道:“只是你为何还要替贤王求情?是让皇帝以为你顾念兄弟之情,更无戒心?”
睿王睁开眼来,轻轻笑了。
良久,老铁才听到他淡声道:“铁叔,其实大哥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老铁一怔,“你今日放过他,若是日后他有碍你之处……”
“杀,但今晚便这样罢。”
老铁知他言语虽淡,但向来言出必行,作事狠辣,遂不再担心,眼梢却见他突然浑身颤抖。
他一惊,知这位少主子已支撑不住。
今晚,他实不该出府,因为今儿个是常妃的忌日。每年一到这天,睿王都会将自己困锁在书房密室中,不见任何人。白天还好,他仍能以一身强大的内力抑压着,但到了晚上,他便会失去常性,发癫发狂。在他完全丧失理智、陷入疯狂的时候,若有任何人靠近,必死无疑。
除了那人,谁也制他不住。
老铁忙问道:“爷,清苓姑娘适才也过去了?”
睿王微微颔首,他低吼一声,跌滚到地上,眼角眉梢却仍浮着一丝温恬,“嗯,她过来了,和我合做一场戏给那小厮看,那小厮须常出入宫廷,必定觉得她熟悉,这正好他只会愈加认定我是二哥……”
能制住他的只有清苓,这个男子一心深爱的女人,说到清苓,他的情况果然缓轻些许。
老铁一试凑效,连忙将他扶起紧按住,却见他两眼已变得血红,想封住他的穴道,却根本没有办法,此时他正运劲抵抗身体的痛苦,体内内力十足。他的悟性本便比常人高出许多,兼之十五年的苦练,这个男子的武功早已青出于蓝。
老铁心忧如焚,一掀帘子,朝在外面驾车的景清道:“快回府!”
景清大吼一声,鞭子狠狠抽到马背上,马车在夜色中飞快疾驰起来。
*****
贤王府。
夏海冰走后,整个厅堂即陷入可怕的窒息气氛之中。
“父皇,你好狠的心!你不但要你儿子退出朝堂,竟还要他的一只手臂。”
贤王跌跪在地上,扬声大笑,将桌案上所有东西狠狠扫跌到地。
因避讳夏海冰,郎相几人刚退进内堂,此刻,全数从里面走出来。
青衫小厮搀扶着郎相,郎相长叹一声,苦笑道:“这成败果都是命啊!”
皇后浑身颤抖,眉间一会露出狠色,一会又喃喃道:“羡儿是他的儿子,他怎能让他自废一手,不行,本宫要回宫去求他……”
“四妹,事已至此,你千万莫要再多言,若将皇上彻底惹怒了,羡儿的处境只会更麻烦!”郎将军厉声道:“羡儿既保性命,不怕无东山再起之机。”
贤王走到郎将军面前,冷笑道:“东山再起?舅父,本王还有东山再起之机么?”
他嘶吼着,突然目露凶色,“本来……本来八弟的计划快成功了,是二弟!是他!他以为本王不知道,焉知天网恢恢,让咱们的人听到了!本王得不到的,他也休想得到!”
郎相,郎将军闻言,俱生一股心惊肉跳之感,郎相怒道:“行刺一祸还嫌不够吗?你这泼皮还想做出什么事来?”
*****
睿王府。
翘楚蹙眉,看着眼前仍旧幽黑的书房,那人出去一天了,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说是去的贤王府,但郎霖铃午间已经回了来,他却是去了哪里?正值新婚,理当不办任何朝事才是。
今晚,这王府似乎也有丝蹊跷。她记得昨夜他带她过来这里的时候,四周都有护卫巡守。但今晚,他书房四周却不见任何人,为什么?
族里之事已刻不容缓,她不得不找他。
正思虑着,却听到一阵脚步声从院外迫近。
“小姐……”
似乎是郎霖铃主仆——
她一凛,若教郎霖铃知道她在此,并不是件好事——四处一看,左右无掩,她连忙推门进了书房,悄悄掩在门后。
099. 海蓝的秦歌(3)
“小姐,方才那老铁来报说,说爷到宗大人家吃酒,爷喝醉了,今晚便宿在宗大人那里。可这才是你们新婚第二日——”
是香儿的声音。
“你懂什么!宗大人是行刺太子一案的主审,对案情最为清楚。”郎霖铃轻斥道。
“咦,小姐,何以爷对行刺一案如此关心——”
“香儿,你今晚的话有些多了。”郎霖铃淡淡打断自个的丫头,又轻声道:“既路上碰着老铁,这书房,你我也不必再去了,我过来只是看看爷回来没有。”
香儿哪里还敢说什么,低低应了一声。
翘楚又听得郎霖铃问,“翘楚一直在房里?”
“已经歇下了。”香儿赶紧答道:“奴婢早按主子的嘱咐,让手下几个小婢留意着,窗纱映着,说是看到吹熄烛火,睡下了。”
“嗯。”
“小姐,依奴婢看,她必定是忌惮着你,不敢来找爷……”
郎霖铃却道:“这个女子不能小瞧了她去。”
“小姐?”
“选妃赛那天,我观察过翘容的言行,那女人空有一副皮囊,却是个草包,第一道试题,估摸是翘楚解出来的。”
“啊,这……”
“走罢,翘楚这人,往后得紧盯些。”
书房里,翘楚摇头一笑,郎小姐果是远虑,只是今晚,在她房里歇下的是美人罢了。
睿王关心刺杀案,并非太子是他哥哥罢,她叹了口气,他今晚既然不回,她只能先回去了。
黑暗里,足下微微一踉,怕发出声响来,她忙伸手掩住嘴巴,突然,一道浅光从地上映来。
她一怔,低头一看,只见地上靠墙的地方有个小雕花铁架,架上放着一枚夜明珠子。本来有块褐红色的绒子盖在上面,她刚才似乎无意中将这绒子踢开了。
她微觉奇怪,怎会在这墙角放枚夜明珠子?
夜明珠子有照明之用这珠子似乎一早便被放在这个位置,她记得昨晚被那人抱进来的时候,隐约有看见仕女图下的地面罩着块绒子。原来盖了枚夜明珠。
她弯腰正要将布料盖回夜明珠上。目光在仕女图上掠过,又是一怔。
这幅画,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妥——
她知道,不该有这好奇心,但下意识却将夜明珠从铁架里拿出来,放到画像前照明。
天空,月光,远处的屋舍,近处的花树,落花,吹笛的仕女,仕女背后被月光照出来的暗影。
她仔仔细细又看了几遍,却偏生找不出不妥的地方。她略有些焦躁,微微低下头。
夜明珠的光辉虽不强烈,但在这满室黑暗里,仍将她的身子拉成斜斜的影子。
她一个激灵,突然意识到这画哪里不妥了。
是画上这道影子!
月亮所在的位置,不该在仕女背后的左侧方成影,应在仕女背后偏右的地方成影才对!
是画师的笔误?
只是,若这作画之人连影子这等微细的地方也不忘渲染上,又怎会如此操心将影子错画呢?
她不觉伸手抚上那道影子,随即一惊,那个地方并非是平整的!她心里一紧,将画卷慢慢掀高。
夜,很静。四下闻不到一点声音,让人感觉仿佛谁伸出手将你的心脏突然往上提一样。
她吸了口气,借着夜明珠的光,往墙上看去。
墙上与画中影子对应的地方,有道凹痕,在那凹凸的地方上,竟镶嵌着一枚翡翠叶子。而在那凹痕的另一侧,还有另一道凹痕,然而,第二道道凹痕上面,却什么也没有。
难道说这墙里有什么秘密?她越发紧张,捏着珠子的手甚至渗出汗水。
她知道,她该将珠子放回铁架上,将布绒盖回珠子上,然后悄悄离开。
然而,她却鬼使神差的将画放下,在画上摸索着,很快隔着画摸索到另一处不平整的地方,她飞快将画再次卷起来,这处不平整的地方正是墙上并无镶嵌翡翠叶子的另一道凹痕。而这道凹痕却正是那道仕女影子本来该在的地方,不偏不倚。
她心头一跳,这时,她自不会再认为这道仕女影子是画师的失误,而是这扇墙后的秘密——
她握紧夜明珠,仔细想了想,微微咬住唇,伸手去抠那枚翡翠叶子,一抠之下,那叶子果然从左边的凹痕处应声而脱,她这时方知道那是类似磁石的东西。
她屏息静气,将叶子放进右边的凹痕里——亦即仕女影子该在的正确位置。
一声微响,脚下竟突然震荡起来。
虽已做了心理准备,仍吓了一跳,幸好没有惊叫出声。只见,她脚下旁侧的地面,出现了一个地穴。地穴下面一片漆黑,竟有种深不见底的感觉。
她压着心里的震颤,将夜明珠擎紧,往穴里照去,映入眼里的竟是一道长长的石梯。夜明珠的光无法将下面的情形都照透。
她知道好奇心会害死人,更知道,在像这样的王府里,藏着这些秘密,并不奇怪,她知道,她不该再往前一步。可是,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她已经手捏夜明珠,进了地穴。
刚走了几步,头顶刚和地穴口持平,头上立刻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隆的声音。
地面重新合上。
她深吸了口气,才没把手里的夜明珠给吓摔出去,明白这里装着极精妙的机关。
她颤抖着站在石梯上,将夜明珠往下探照,待看清地穴里的情形,她脚一颤,惊骇得差点从梯上摔了下去。
100. 海蓝的秦歌(4)
下面是一座铁牢。
牢门却半开着,铁栅上拴着一跟粗长的锁链。那锁链已经断开,一截还挂在铁栅上,另一截跌在牢门外。
牢门外有桌椅,桌上的煤油灯已经熄灭,地上横卧着两个黑衣人。两人一动不动,胸前均破了一个血淋林的洞,那洞呈五指形状,竟似是教人硬生生破的膛。
牢旁还有一扇铁门,铁门虚掩着。
空气中血腥扑鼻,无陈腐之息,说明两个黑衣人是新死的……这里原来似乎囚着一个人,用铁链锁铐着,而这个人现在已经挣开锁链,杀人逃脱了。
他会往哪里逃,是通过这石梯回到地面,从睿王的书房逃了出去,还是穿过前面这扇铁门出了去?
这虚掩着的铁门到底通向一个什么地方?这个被睿王在书房地牢囚禁着的到底是什么人?
按眼前两个黑衣人的死相来看,这人只怕是个极残暴的人。
若他是往上逃的,已经从睿王的书房逃了出去还好,若他是往牢里这扇铁门逃的,除非这扇铁门能通向外面的世界,否则,就是说,她和那个人还处在同一个幽闭的空间里。
念及此,翘楚不寒而栗,捏紧夜明珠转身便往回走。
实际上,按往常,她是必定不会下来的,刚才竟是鬼迷心窍一般来了这里见鬼的好奇心!
她微微将裙子往上拉高,好让自己尽量走快一些。终于走到最后一级石梯,她将夜明珠凑过去照明。
然而,将头顶的石板,脚下的梯级看了个遍,都没找到任何类似开关的东西。
难道这开关竟在牢里?
她一咬牙,快步走下去,尽量不去看地上那两具尸首,在四周的墙壁敲打察看起来。
突然,一阵低吼夹集着似乎是水浪的声音传进耳里。
她心惊胆战,差点没失声叫喊出来。
声音是从铁门后面传过来的——
她将夜明珠放进怀里,几乎不假思索便返身再往石梯上走,虽然也是前无去路,但牢里黑暗几不可视物,她兴许能在梯顶的阴暗里躲阵子。
走到一半的时候,她却突然停了下来。
较刚才更低沉了几分的嘶吼声、水浪声又从对铁门背后传进来。
那声音里似乎溢着巨大的痛苦,她原要往上踏去的脚步便这样犹豫下来。
那声音她有丝熟悉,说不上哪里熟悉,却熟悉。
她突然想起一个人。
但怎么会是他?郎霖铃不是说他到宗大人家吃酒去了吗?
当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竟已傻了一样原路折回,走到那铁门背后,将虚掩的门慢慢打开。
她很害怕,却似乎有股强烈的力量在驱使着她,她别无选择,她突然发现,她竟然听不得他痛苦的声音。
在浑身颤抖中,她微微探身出去。
***
睿王府,一处院落烛火微漾。
这正是王府总管方明的卧室,烛光将几个男人的脸色照映得很难看。
“都半个时辰过去了,怎还不见人来报爷的情况?”
出声的是方明,他为人持重,这时却再也坐不住,猛地站起来。
“我过去看看爷。”
微粗的嗓门,却是景清。
“不行,”老铁随即打断他,“爷进去前便交待过,明天午前,谁也不能进去。”
景平虽也已担忧到极点,却仍保持着几分冷静,一咬牙道:“爷既如此交待过,咱们便照做。按我猜测,两名暗卫过了时辰仍没来报,很可能已经被爷杀了。”
“若咱们此刻贸然过去,只有死路一条。”
“爷也绝不望见我们出事的。”
老铁没有出声,却缓缓点了点头。
景清却“呀”的一声惊叫出声,“那是锁魂铁,那铁的韧性即便是上好的宝剑也斩劈不断,爷怎么可能……”
“我前些天与他试招来着,他的武功又进了一层。”老铁苦笑,“这是好事,但只怕那根铁链也困他不住了。我们既无法可图,只能让他受这一晚罪了。”
景清埋怨道:“铁叔,您不是说清姑娘今儿个与爷见面了吗?怎不将她带回来?”
老铁微微叹了口气。
倒是景平一笑,压低声音道:“爷必定不允清姑娘过来的,你该知道,这对清姑娘来说,是件危险的事。”
景清不敢辩驳,点了点头。
方明低道:“如今看来,咱们只能静待天明了。也罢,爷武功高,密室里有无甚机关,我们倒不必过虑,明日正午一到,我们便到书房恭候爷之驾便是。”
景清皱眉道:“但地底那处有个两眼深泉,万一爷走到泉里去怎么办?”
景平倒是唇角一扬,笑着说,“爷的水性,还轮到你操心?”
***
翘楚怔怔看着眼前的情景,浑身震颤。
这铁门后,竟是另一片天地。两眼又大又深的泉,周植花树,还有一间竹舍,但这些比起在泉里浮沉的男人的容貌又算得了什么。
泉边,跌着一枚铁面。
所以,泉里的人应该是睿王。
但他不是,他有着和秦歌一样的容貌。
可是,太子又怎么会在睿王府地底?
他在泉里浮沉着,双眼紧闭,似乎遇溺了。
翘楚脑里一片空白,却再也顾不上去想什么,飞快褪了鞋子,踩进泉里,向泉中的男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