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过去
淇安所著的院落,不失清幽,但是以灵昭公主之尊,显然还装不下这尊大佛。
淇安只是看着,灵昭公主,雍容华贵的离去,而他,淡淡的笑着,向众人微微点头之后,也跟上了马车。
淇安只是看着,安静的看着。
那个笑容明快的小哥,原来从战场上下来,是这般温和有礼的样子吗?
“他,不是六公子。”长卿站在她身后,低低的说了一句。
自萧六甩开长兰的手后,长兰便一直沉默着,可怕的沉默着。
她一直神色淡然的随侍在侧,没有在关注灵昭公主的巧笑盈兮,和他的浅浅莞尔,似乎,她真的只是,小七的长兰。
躺在床上,看长兰入场般收拾好一切,替她盖好被子,吹灭烛火,然后不疾不徐的向门口走去。
“长兰!”她轻轻唤了一声。长兰脚步一顿,却没有转过身来。
良久之后,长兰的声音响起,
“只要六公子还活着,那就够了。”
是啊,只要他还活着,是不是在她身边,又能有什么关系呢?他还活着啊,有生之年,还能见他明亮的笑容,已经是上天的恩赐,还有什么可奢望的。
长兰慢慢走了出去,那脚步声,钝钝的砸在人心上,阵阵发疼。淇安躺着,却了无睡意。
披衣而起,淇安走出房门,“长卿!”
几乎是立刻的,长卿的身影就已经出现。
“陪我走走吧!”
两人没有说话,一前一后的走出了院门。
淇安无意识的走着,似乎不知道疲倦。长卿有些担忧,可是看看她的表情,终是欲言又止。
“如果永远也得不到回应,还是要一直爱下去吗?”淇安喃喃自语。
悲伤到了极致,便沉寂成了无声。
长兰的安静,她看在眼里,便成了心底最无法碰触的痛。
长卿怔了怔,却忽然笑了,像月光般柔和。
看着前面犹自处于失神状态,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的仍是径直往前走的小姐,长卿加快了脚步,跟上了她。
只是那嘴角的笑容,愈加明显。
原来小姐实在担心姐姐啊!长卿想着,心里头暖暖的揉成一团。
这就是他们的小姐,是他们发誓以生命相护的小姐。
月光如水,淇安终于觉得累了,挥挥手,“算了,回去吧。”
爱情和时间一样,但它要溜走的时候,怎么样抓紧,也是无用的。
快要走到小院之时,长卿忽然神色一紧,一个跨步将她护在身后。
“怎么了?”淇安从他身后探出头来问道。
长卿抿紧了嘴摇摇头,只是凝神向问口的方向望去,淇安也跟着望,只是可惜,她啥也看不真切。
半响,长卿才吐出两个字。“公子?”
公子,什么公子,淇安狐疑的看看他。
等在门口的,竟然是萧六。
淇安眨眨眼睛,从长卿身后转了出来,“六哥,你怎么来了?”
萧六一身蓝衣,月下看来,飘然的不真实。
眸中几许光华流动,萧六看了眼按剑柄的长卿,又转向小七,“他们都说,你是我最疼爱的妹妹,那么你能够找回我的记忆吗?”
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就仿若浮萍,被水冲到哪里,就是那里。
朋友,情人,抑或爱好,统统都成了空白。
萧六的脸色微微带着苍白,指指自己的心脏,“这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我很害怕。”
“可是,”他仰着头,笑容里带着叹息,“他们说你是我妹妹,跟我流着同样的血液的妹妹。”
他上前一步,轻轻拥着了她,“我的妹妹啊,真好!这样,就不会觉得世界上就只有我一个人了,就不会觉得,这个世界,尽是陌生。"
淇安没有动作,任他抱着。
他的怀抱,并不紧迫,却真的带着温暖。
他是真的失去了记忆啊!
那个念头在心里重重的清晰起来,说不定他真的是萧六呢?失去了记忆的萧六,她们又能苛求他什么?
对于失去记忆的萧七,没有人责怪,只是用那么多的温柔和爱护,想要抚慰她的惶恐不安。
那么对于现在的萧六,一定也在不安害怕着吧,独自一人面对着全然陌生的世界。
想着那有着如阳光般笑容的男子,长刀挥舞中还要说,”小七,不要怕,小哥带你冲出去。“
心,有了微微的瑟缩,她伸出手去,揽住了他的腰,”六哥,不要怕,大家都在这里。“
进了屋,倒了一杯茶给他,才问道,”六哥,你怎么现在来找我,有什么事,白天不能说?“
萧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抬起眼来看了看靠在门边的长卿,没有说话。
淇安看看长卿,有看看萧六,终于说道,”长卿,你先出去吧!“
长卿却只是淡淡的扫了萧六一眼,身形未动,”小姐在哪,长卿就在哪!“因为一时大意而害小姐失踪的错误,绝不可能再犯了。
看着长卿的那个样子,淇安只得转过头来对萧六说道,”六哥,你不用担心,长卿不是外人。“
萧六只是轻叩着桌子。
淇安侧身在另一边的凳子坐下,叹气,”长卿是我可以将性命交托的人,六哥不必顾忌。“
萧六轻叩的手指一顿,终是抬起头来。
淇安冲他一笑,却忽略了身后的长卿,在那一刻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
“六哥!”
萧六看着烛火照耀下愈显清丽的女子,心慢慢的平静下来。
有些人,只须一眼,便足以让人放松防备。
“是灵昭找着了我,说我是萧六。我的一切都是她告诉我的,就连小七,也是她讲给我听的。可是,对着她的时候,我却没由来的觉得紧张。”
他突然一把抓住了淇安放在桌上的手。
淇安一愣,他手心里湿湿的汗,似乎,真的很紧张。
“可是六哥,我看那灵昭公主,对你挺不错的。”这还是比较委婉的说法,应该是看起来明明就是郎情妾意的样子。
萧六握着她的手一紧,好半天,才开口道,“灵昭端庄大方,对我,也是很好。可是我,总觉得不真实。眼前的一切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好像只要眨眼就要消失似的。”喘口气,“小七!你是我的妹妹,对不对?”
在他期待的视线中,淇安点了点头。
“可是,小七,你却不喜欢我,不是吗?”虽然他失去了记忆,可是却依然深刻的感觉到,她笑着面对他时,那不远不近的疏离。
“难道我失去了记忆,就不再是小七的哥哥吗?明明这世界上,我们都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萧六有些激动,他也想要,想要萧七与身边那些人一样的感情,想要哪种只要一眼便能感觉到温暖的笑容。
他知道,那笑容,不是他脸上的温和有礼,也不是灵昭的端庄华贵。
明明他才是她最亲的人。
掌心里的手一动,淇安翻腕搭在了他的脉搏上,“六哥,记忆没有了没关系,只要你还是你,就可以再创造新的记忆。”
怕只是怕,你已经不是你了,即使再创造新的记忆,也回不到从前。
顿了顿,又说,“先让长卿带你去休息吧,你看你的眼睛,已经带着严重的血丝了。”
半天,没有听到回音,抬头,却撞见一双欣喜的眸子里。
“原来,这就是有妹妹的感觉!”嘴角弯了弯,萧六站起身来,“我先回去了。灵昭并不知道我来了这里,小七,明日你可不可以向灵昭开口,要我,跟你住在一起。”
紧紧握着拳头,安静的等着她的回答。
淇安看着他,眼沉如水,“好,六哥!”
直到他离开了很久,淇安才说道,“长卿,你说,他真的是小哥吗?“
黑暗里,传来长卿清哑的声音,”面貌一摸一样,可是性情举止,眼睛全然不同。六公子豪爽大气,即使是笑容,也热烈如风,只在小姐面前,才会露出性情中温和的一面。”
淇安望着黑暗里模糊成一团的桌子,突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她真的是萧七,就好了。是不是她最爱的小哥,一定很快能察觉出来吧。
这个人,她怔怔的出神,如果真的有直觉这个东西的话,她可以说,直觉力,她并不讨厌他。
而另一边,轻五已经催过很多次了,轩辕杉仍然没有睡。
他与莫若看着手中的书信,脸色越来越沉。
莫若揉着眉心,“我今天也见过了,那人的确与萧六一般无二。更何况,连滴血认亲都过了,确实没什么问题。”
轩辕杉皱着眉,写了几个字,递给莫若。
“可是这件事明显存着诡异,断然不可能如此简单。”
莫若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又真看不出一点破绽。更难办的是,他居然与灵昭公主走得近。”
轩辕杉又在纸上写道,“不管怎么样,她,我是护定了。”
莫若斜了他一眼,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那是当然,不仅是他,就是太子也不会舍得伤到她吧?要不然,当初又何必助她离开。
轻叹了一口气,“我真是怕如果真有那一日,她会为难。”
如果萧六真的是萧六,却又坚定的与轩辕极站在了一边。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日,小七,又会站在哪里呢?
一边,是血浓于水的哥哥,一边,是对她真心相待的他们。
42. 回家
“你说,你要和小六和你一起回去?”灵昭不紧不慢的说着,目光一瞬不瞬的望着淇安。
淇安淡淡一笑,“六哥即已经失去了记忆,若要帮他寻回,或许和我们在一起,会更有好处一些。”
灵昭也跟着笑了,看向萧六,“小六,你也愿意吗?”
萧六看看她,又看看小七,沉默了一会儿,点头。
灵昭目光一闪,似后写不可置信的回头打量了淇安好久。
幸好这是个女人,不然那目光,还真是,让人快烧起来了,淇安清咳了一声,大家都是女人,实在没有必要看得这么仔细。
终于收回了视线,灵昭走到萧六面前,定定看着他,“小六,可是灵昭做了什么让你不喜欢的事了?”眼神幽幽,似乎要滴出水来。
萧六初时有些手足无措,却又慢慢平静下来,他微侧了头,“灵昭你对我很好,可是没有过去,始终觉得不真实。”
抬起头来,目光温和,却坚定有力,“我想要找到记忆,然后,才配站到你的身边。”
灵昭看着他,轻柔的应了一声,“好!”
淇安默然,幸好,今是没有答应长兰一起来。
两人走了之后,灵昭仍是站在厅中,半天不语。
“公主?”身旁有人弯腰行礼。
灵昭忽的轻笑出声,“果然不愧是萧家小七。”
“公主?”
灵昭收敛了笑容,悠悠一叹,“果然不愧,是萧家小七。”
身旁门帘挑动,有人走了出来。
“当他碰上萧七,究竟会是什么样,真的,很期待啊!”
灵昭目光一动,“是啊,我也很期待。”
那人笑了笑,“狭路相逢勇者胜,萧七,心太软了。”
灵昭脸上笑容渐淡,好半响,才吐出一句,“却也说不定,可以化百炼钢位绕指柔。”
那人不以为意的弹弹手指,“再怎么化百炼钢,这一个,也不是她可以化的。”
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灵昭低下了头,不在争执。
同时,轩辕杉手中杯子一滑,跌落满地茶水。
“王爷?”
轻五连忙上前几步。
轩辕杉抬起头来,目露询问之色。
轻五知晓其心意,当即点头,“是,宋姑娘,将那个带回小院了。”
胡闹,真的是胡闹,轩辕杉忍不住站起身来,杂乱的踱着步。
轻五看得眼花,唔!她痛苦的揉揉眼睛,王爷大人,您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快的晃来晃去,在大厅里施展轻功是要怎么样嘛!
轩辕杉忽的——一抬手,“莫若没有阻止?”
轻五点头,“宋姑娘今早就去了别苑,想来麽大人还不知。”
脑海中一寻思,轩辕杉记得有些不太对劲,“叫夜来。”
不多时,一身着黑衣的男子就走了进来,步履悄无声息。
轻五看看轩辕杉的神色,问道,“夜,昨晚发生什么事了?”
夜将昨晚发生的事,详述了一遍,末了,没有听见任何指示,抬起头,叫了一声“王爷?”
轩辕杉神色淡然,看不出什么情绪。
夜略有些惶然的看向轻五,“王爷是在责怪夜没有阻止那人的夜访吗?”
轻五看向轩辕杉,仍然没有什么表示,只得自己作主回道,“不是,王爷让你暗暗守在姑娘身边,你就守着好了。除非危及姑娘生命的事情出现,否则你的存在不能让人知晓。”
夜点点头,有迟疑的看了轩辕杉一眼,开口道,“可是轻五,凤定他们护着朗儿少爷去了京城,夜和暗又去了宋姑娘身边,王爷身边就没留多少人了,这……?”未了的话里,尽是担忧。
轻五咬咬嘴唇,使劲跺跺脚,“那是王爷的命,你护住就对了。”
听见轻五这句话,轩辕杉倒是回过了神,拍拍夜的肩膀,又看向轻五。
轻五极不情愿的说道,“王爷说,他把他的命交给你了。”
夜快速的俯下身去,“夜,必不负所托。”
轩辕杉当然没有如轻五搜期望的那般安然坐下去,而是深吸一口气,向问外走去。
“王爷,你干嘛?”轻五连忙跟上去。
“呜!王爷,你腿长轻五跟不上啊!”远远的,还能听见轻五的惊呼。
轩辕杉果然腿长,所以在淇安进门的时候,第一眼,便看见了那背对着她站着的人。
仍是一身月白衣衫,清清冷冷的往那一站,连带着整个院子都雅致起来。
“小姐!”倒是长兰看见了他们,眼睛一亮。
然后,视线越过淇安,紧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轻五已经上前,一礼道,“我家王爷听闻萧六公子到了此间,特意前来拜访。”
淇安微侧了头,暗笑。
轩辕杉显然看见了她的动作,也是忍不住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萧六从其安身后走了出来,狐疑的看了看他,又转向淇安,“小七?”
淇安点点有,拉着他的手,走了进来,“不用怕,这是王爷轩辕杉。”
萧六看着被她握住的手,直觉有着暖意从她握住的地方传来,直达心底空空的某处。干脆直接,却又柔和的不让人灼伤。
轩辕杉也看着两人相握着的双手,眸光一冷,笑容减去几分。
客厅里,轻五代轩辕杉发言,与萧六聊起这几年的生活,居然聊得甚欢。
长兰端着茶水,时不时的为两人添上,嘴角,有浅浅的喜悦。
淇安站在门外,侧头问道。“长卿,我会不会做错了?”
长卿头也没抬,“小姐不会错。”
淇安扯动嘴角,这个家伙啊,有这种盲目崇拜的情绪,可是个不太好的习惯呢。
抬起头,看院落里青翠安宁的一片景色,“那么我们试试吧,找回他的记忆,找回我们的六哥。如果能找回来,自然是最好,如果失败了,那么至少努力过,也不会遗憾。”
“好!”果不其然的,听到了意料中的声音。
淇安好笑的看他,“长卿,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说好,偶尔换换才会有新意啊。"
长卿看了看她,“好!”却又是想起什么似的连忙改口,“长卿知道了。”
“扑哧!”淇安忍不住的笑出声来。
听着问外传来的笑声,屋内的两人停止了交谈,都齐齐向门外望去。
光影里,那女子笑弯了腰,突起的轻风,吹动了她的头发,飘飘然拂在身侧。
轩辕杉眯了眯眼睛,手指一颤。
轻五会意的上前,“六公子,不知道您的记忆里,是否还有小七小姐?”
萧六脸上的笑意,真切了几分,“我不记得了,可是总觉得看见她,会觉得心里暖暖的很舒服。我想,这或许是记忆深处,还记着这个妹妹吧!”
轩辕杉别开了眼。
突地站起身来,向轻五示意。
轻五连忙向萧六拱手道,"既见六公子平安回来,王爷也就放心了,我们去向小七小姐说一声,也就该回府了。
萧六颔首,“王爷好走。”
脚步声响起,淇安回头,刚好看到轩辕杉走了过来,在她面前站住,浅浅莞尔,“小七,我回去了。”
愣愣的点点头,淇安回道,“那我送你?”
轩辕杉一笑,“好!”
两人相偕向门口走去,知道走出萧六的视线,轩辕杉才停住脚步,无声的问道,“你确认过,他真的失忆了?”
“是,不管他是不是真正的萧六,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真的失忆了。”
“就因为你把过脉?”
“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神太干净了。”
轩辕杉突地叹了一口气,“淇安,你的眼睛也很干净,所以看什么人,都会显得美好!”
顿了顿,又笑了,“或许也因为这样,你才是你啊!可是淇安,你能不能答应我,帮他找回记忆也好,治疗他也好,却不能与他走的太近,不能与他单独相处,不可以对他笑,不可以拉他的手。”
淇安愣愣的看着。
轩辕杉深吸一口气,“就算他是萧六,失去了记忆的人,也就不一定还当你是妹妹。”
淇安忽然觉得有些难受,这样骄傲的人,居然会为了她这样不安着。
她踮起脚尖,在他脸上飞快一吻,也不管他瞬间僵硬的表情,径自开怀的笑了。
“我,不爱便是不爱,若是爱了,只要对方不变,我的一吻,便是一生。”
43. 哥哥
只觉得脸上如羽毛般轻轻拂过,暖暖的带起一片轻颤。
那幸福来得太突然,轩辕杉紧张得几乎不会呼吸,一张脸憋到通红。
淇安后退一步,看着他一张大红脸,心底温情一片,溢得嘴角都微微上翘。
“真是个傻瓜!”
轻轻一句,竟然连风都变得温柔。轩辕杉目光一动,伸手就要拥住她。
“六哥!”她突然叫了一声,那手,就堪堪停在半空中,然后握紧了慢慢收回。
轩辕杉缓缓转回头去,却只看见低着头在数地上有几只蚂蚁的轻五,哪里有什么人?
愕然的转回头来,却看见淇安已经跳出老远,调皮的一笑,“王爷好走,不送了。”
轩辕杉一顿,含笑而立。
真好,这样甜美的笑容,少了几许苍凉,多几分纯粹,就如同初见时那般明亮动人,宛若从未受过伤。
回去的路上,轻五终于忍无可忍,拉住了轩辕杉的衣襟。
轩辕杉眉毛一挑,询问的看向轻五。
轻五看看他的脸,很是怒其不争的口气,“王爷,您不要再摸脸了,您的脸都快被摸一层皮下来了,也不要再傻笑,那会有损您英明神武的形像。”顿了顿,垮下脸,“最重要的是,您能不能纠正一下前进的方向,我们已经偏离回府的路很远了。”
轩辕杉愣住,看看四周,果然已经过了回府的路口很长一截了。
开始回神,“我们的马呢?”
轻五苦着脸,“出了门让您上马,您理都不理径直走了。”
有那么一回事吗?轩辕杉开始茫然。遇上轻五的视线,不自在的咳了一下,“那走错路了,你也不知道提醒本王?”
轻五更加委屈,摊开手,“王爷,轻五把您衣摆都撕下来了,您也不转变。”
那手里,果然一条白色布条,随风翻飞。
轩辕杉飞快的一把抓过,整整脸色,又恢复了平常的清冷,“本王在想事情。走吧,回府。”当先一步转身往回走,只是那耳后的红晕,经久不消。
轻五扁扁嘴,小小声的抱怨,“想什么事啊?哼,我就知道,肯定就是在想那个宋姑娘,祸水,祸水,大祸水,小祸水……”无限碎碎念中。
突地,被不知何处来的目光轻轻一扫,立马消音,狗腿地小跑几步,笑道,“王爷,你说朗儿少爷在京城还过得惯吗?”
轩辕杉嘴角带着笑,他当然还过得惯,有太子当保镖,禁卫军统领当师傅,又讨得皇宫内外一众妃嫔的喜欢,间或还去皇上那蹭蹭饭什么的,日子过得那是风生水起。
只是,听凤定说,每晚都要哭着喊娘。那孩子,该是想念淇安了吧!
而淇安,心中一疼,之所以这么急切想要确定萧六的身份,怕也是为着快点回到朗儿身边吧?
不管萧六是真是假,长兰的喜悦,却是明显能看到的。
从萧六回来的那天开始,厨房就成了长兰的天下,餐餐都要过问,事事都要经手。
淇安倚在门口,看长兰手脚麻利的刚端出了蒸笼,又上了油锅。
“长兰!”淇安叫了一声。
长兰回头看了她一眼,手脚不停,“哎哟,小姐,你怎么到厨房这边来了,油烟薰着你了。长卿,长卿!”
长卿从淇安身后露出个头来。
长兰匆忙的瞟了一眼,“快把小姐带到前厅去吧,饭马上就好了。”
长卿又缩回头去,影子似的立在淇安身后。
淇安没有动,只开口道,“这样真的好吗?长兰!”
她说得极轻极轻,长兰的手仍然顿了顿。
“现在的他,只当你是我的侍婢,你一番心血,也只换得他赞叹一声我的厨子手艺不错。”
长兰吸了吸鼻子,没有回头,“都是他爱吃的菜,总有一天,能找回他来。”
淇安仰头,望着高高天空,“可是这样的长兰,会让人心疼呢!”
长兰闭闭眼睛,“长兰曾经努力学习,要做会所有他爱吃的菜。一直以为,没有机会再向他展现,现在这样,已经是额外的恩赐。长兰不苦,一点都不。”
淇安不语,爱情之中的付出与得到,冷暖自知,她虽然心疼,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吃饭之时,萧六看了看满桌的笋子,眉头轻皱,“长兰,以后让厨房不要再做笋子了吧?”
长兰手轻颤了下去,低了头答道,“好!”
淇安看看长兰,问了句,“六哥,你不喜欢吃吗?”
萧六笑笑,“小七不是不爱吃吗?这满桌都是笋子,你怎么吃得下去?”
淇安愣住,她不爱吃笋子,可是从来没有说过。
以前,是张楚渝爱吃,她为了将就他,就勉为其难的也跟着吃一些,张楚渝跟她夫妻多年,也从来不知道。
就连长兰长卿也抬头看她,朗儿也爱吃笋,之前也经常做,或许是因为习惯,或许也是为了朗儿,总之她从来都没说。
缓缓抬眼,看向萧六,“六哥,你,怎么知道的?”
萧六叹口气,眼里满是宠溺,“小七是因为六哥爱吃,所以才忍着不说吗?可是从刚刚菜端上桌开始,你的眼神就很无奈,就连拿筷子都感觉无力,这哪是喜欢的样子。”
放下碗筷,侧身过来拍拍她的头,“我是哥哥啊,怎么能要小七将就我?哥哥疼妹妹才是天经地义的。”
淇安定定看着他,这一刻,真的希望,他就是哥哥。
原来有一个哥哥,就可以无条件的被宠着,这感觉,那么幸福。
灵昭公主前往城郊大安寺祈福,萧六随行。
一路上,萧六就从那个随身携带的大包袱里,不停的往外掏点心。
灵昭拿起一块杏仁糕,小小咬了一口,甜而不腻,芬芳怡人,淡雅一笑,“小六是在哪里买的,味道不错。”
萧六也拿起一块,闻言轻笑,“是小七着人准备的。”
灵昭慢慢的咀嚼,没再接话。
萧六咬了一口,赞叹道,“味道的确很好。小七那丫头不知道要花了多少心思。”看着满满一大包东西,只觉得暖暖的幸福就要溢出心口。
灵昭看他一眼,“你很满意小七这个妹妹?”
萧六连连点头,“原来真的是血脉相连这种说法!我一见到小七,就觉得她亲切可喜,虽然没有了记忆,可是我想我以前一定是很疼这个妹妹吧!”
灵昭慢慢的吃着余下的半块杏仁糕,笑容慢慢淡去,记忆么?
她徐徐抬眼,看马车外若隐若现的田野。
半响之后,灵昭又开口,“那么长兰呢?”
“长兰?”萧六奇怪的重复,似是不解灵昭的突然提及。
嘴角轻抿,灵昭说道,“那是萧六以前喜欢的人。”
“我以前喜欢的人?”萧六皱皱眉,“那不是小七的侍婢吗,我会喜欢一个下人?”
灵昭悠悠一笑,颇有些讽刺的意味,“或许萧家的传统就是要打破世俗的观念吧,当初的宋季,弃京城的繁华和触手可及的至尊至贵,执着于一个苦守边关的萧煜,其长子萧大更是婉言谢绝皇上的赐婚,娶妻李氏,也不过无名之辈,再多一个萧六,喜欢下人又何足为奇?”
想起什么事,又缓缓笑开了,“还有你的好妹妹萧七,只不过因一场妻妾间无比拙劣的争斗,竟然不发一言,自贬身份离去,岂不好笑?”
“不好笑!”萧六冷声打断了她,脸上有几分不悦之色,”小七当时,一定疼得没办法说话吧。”
只是这样想着,就觉得心口生出一些疼痛,这种疼痛,似乎很陌生。
萧六怔怔的伸出手掌按着,为这不熟悉的感觉,他以前,难道不曾为人心痛过吗?
看他脸上神色怪异,灵昭轻唤了一声,“小六?"
萧六回过神来,没有再去深究这种怪异,摇了摇头,紧接着先前的话,“一定痛到极致,才想要逃离;一定痛到绝望,才不想挽回吧!”
灵昭凝视着他,良久,轻笑出声,偏过头去,低声喃道,“原来,你竟这般了解她。"
“那当然了,她是我妹妹啊!”
灵昭闭了眼,靠在马车壁上,脸上有淡淡倦色。
萧六见状,忙道,“灵昭你好好休息,一会就到了,我到外面骑马,不扰你了。”
灵昭微微点头,萧六收拾好包袱,掀帘而出。
马车里恢复了宁静,灵昭却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明,哪有半丝睡意。
神佛之前,萧六跪下。
仰望着佛相端庄,眼含慈悲,萧六慢慢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萧六心中不信神佛,但是此刻,如果真有神灵存在,请佑萧六早日恢复记忆,能与吾妹萧七,相互扶持关爱,平安到老。”
跪在一侧的灵昭听到了他的低语,抬头看他一眼,又看看高坐于上的佛祖,轻轻闭了眼。
香烛之火缭绕,若有若无的,是谁的叹息!
佛祖眼里的,是慈悲,也是怜悯。
众生皆苦,是业是障,早已注定。
44. 盛会
bk
据说武林大会,就是英雄辈出的地方。
年年演绎着传奇,次次成就经典。
对某些人来说,或许这是一次意味着成功和失败攸关着生死的盛会。
可是对淇安而言,不过一次验证电视剧的导演们是不是有那么丰富的想像力,可以穿越时空场景再现的机会。
还有,还有,想要确认他的安好。
即使只是远远看着,也已经足够。
那红衣的绝色少年,一定带着那双清澈的眼睛,捕获无数女子的心吧!
那一日,淇安并不以为她会去的。
她只想等着此间事了,和莫若,萧六一起返回京城。
可是灵昭去了,萧六去了。
莫若微微沉了脸,“那么小七,你也要去。”
淇安不解的看向他。
莫若思索一会儿,忽然笑道,“小七当然要去,此等盛事,错过岂不可惜。”
“可是不说我并不适合出现吗?”
莫若拍拍她的头,“我后悔了,小七。你不该卷入这一切的,萧家的风光霁月,实在不该这般被埋没。所以你就去看看热闹吧,如果不去,倒是真显得刻意了。”
“可是,莫大哥。”淇安还想说什么。
莫若却已经摆摆手,“他若护不住你,哼!”冷笑一声,“便弃权好了。”
淇安本来想问,都是江湖中事,朝廷中的为什么个个这样热衷?按她被无数古装电视剧荼毒的常识来说,朝廷和江湖,不是应该是两个世界,互不干涉的吗?和朝廷走得近的人物,那就叫官府的走狗,为江湖中人所不耻的。
可是才问了前半句,莫若已经撇撇嘴,一副你很天真的模样。
“只有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哪里有江湖和朝廷之分。”
淇安乖乖闭嘴,好吧,她承认,她不懂。
明珠山庄。
人潮涌动,各色服饰的人,络绎不绝。
庄门口,迎宾的一众侍卫,个个英姿勃勃,红光满面。
其中,一着青衣的男子,俊朗飘逸,尤其出众。
莫若瞟瞟淇安,走上前,抱拳笑道,“念秋。”
那男子一愣,随即惊喜的一把托住他,笑意连连,“莫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一别经年,好久不见。”
淇安上下打量着,想起莫若说的,温文儒雅,大将之风,如今看来,至少长相是不错了。
莫若似乎熟人挺多,一路不时有人来打招呼。
淇安开始替他担心起来,笑得太多,会面部僵硬,不停点头,容易劳损。
“小七!”熟悉的声音传来。
顺着声音望去,是一脸笑意的萧六,而站在他身边的,是灵昭,和一个锦衣男子。
那人?淇安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那人,笑意盈盈,举手投足之间,却又不经意带着些隐隐的锋利。最主要的是,面容,与轩辕杉竟有几分相似。
听到萧六的呼声,他慢慢看过来,碰到淇安的视线,一怔,然后,缓缓弯起嘴角。
“见过二皇子。”莫若一礼,已经为淇安解清了疑惑。
轩辕极这才将目光投向莫若,“莫大人也来了,不知此处可有什么惊天大案,需要动用大理寺卿?”
莫若优雅起身,“只不过昔日一群江湖中朋友相邀,来凑凑热闹罢了。”
轩辕极微微一笑,倒也不再追问。
萧六走到淇安身边,悄声问道,“你不是说你不来吗?”
淇安苦笑,“是莫大哥要我来凑凑热闹。”
萧六瞟一眼莫若的背影,“原来我这个哥哥还是不如莫大哥魅力大啊?”
淇安好笑,“六哥,你是在吃醋吗?”
淇安是在开玩笑,萧六却一本正经的作答,“是啊,我才是小七的哥哥呢!”
眼见这两人在窃窃私语,轩辕极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缓缓开口,“这位,便是萧七?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闻名?闻什么名?这人一开口,就不讨人喜欢。
淇安抬眼,勉为其难的向两人行了一个礼,“见过二皇子,灵昭公主。民女以前是萧七没错,不过皇上一道圣旨,现在却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姓萧了。”
轩辕极看着她,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那道圣旨么?极似乎听说,并没有盖上父皇印鉴啊,想必,是父皇舍不得了吧!所以萧七,自然还是萧七。”
淇安一惊,当时,她一心求去,并没有拿走那道圣旨,甚至,并没有看上一眼。不由得向莫若看去。
莫若也是一惊,当初那道圣旨,小七深夜而求,皇上不忍拒绝,却又不愿小七受此等耻辱,因此刻意没有完成最后程序。只想着先解了此刻小七心头之愤,以后再慢慢调解,此事,知道的人,除了宣旨的太监是皇上心腹之外,便只有他和太子了。
此刻听轩辕极提到,心中怎么能不震惊?
轩辕极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反应,只淡淡一笑,便再不看向他,只朝着淇安道,“说来,除了萧七之外,似乎还得再称呼一声洛夫人了。”
淇安心中焦急,径直拉了莫若衣襟,声音惶然,“莫大哥,此事,可是当真?”
莫若定定的看着她,良久,叹了口气,摸着她的头,“皇上对你爱护之心,怎么舍得你对自己如此苛刻。”
淇安后退了一步,有些失神,那么也就是说,是真的了。
心头纷乱突起,也就说,她还是洛怀礼名正言顺的妻子,而朗儿,也是洛家名正言顺的长子嫡孙。
她一直以为已经再无干系的那些人和事,原来,始终都还在。
摇摇头,神色凄然,“可是我不要了啊,莫大哥,我不想要了。”
眼中无泪,干涩得发疼,只觉得脑海中无数念头闪过,扰得再不复清明。
察觉有异,莫若一把拉住了她,“小七,不要急,此事洛家人并不知道,你不要的,绝不会有人逼你。”
淇安几乎是有些惶然的看向他,“真的吗?”
莫若肯定的点头,“莫大哥向你保证。”
萧六没太听明白,低声问跟在身后的长兰,“怎么回事?”
一直低着头的长兰,此时才抬起眼来,摇摇头,“回家再说吧!”上前一步,扶着淇安,低声道,“小姐,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回去吗?
淇安看着轩辕极了然的眼,心中一窒。
为什么,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却总是如影随形?
长兰的手忽然一顿,随即轻五的声音响起,
“王爷,二皇子和莫大人都在这呢!”
淇安怔怔的抬起头来,只见月白色的身影缓缓走过来,那眼中,藏着若隐若现的担心。
轩辕杉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就调开了视线,向着轩辕极点点头。
轩辕极奇道,“王叔怎么来了?”这个王叔行事一向清冷,居然也会到这等热闹繁杂的地方来,实在是稀奇。
其余几人也纷纷见了礼,轩辕杉看着一动不动的小七,眼底担忧之色更重。
轻五还在那答道,“王爷说来随便看看,难得……”
难得什么还没说完,就睁大了眼睛看淇安一步一步的向轩辕杉走过来。
淇安没有说一句话,径直走到他面前,然后,然后把头埋在他胸前,紧紧抱着了他。
轩辕杉浑身一振,几乎是立刻的,就拥着了她。只觉得她伏在他怀里的身躯,微微发着颤。
无视轩辕极和灵昭诧异至极的表情,把嘴凑到她耳边,无声唤道,“淇安!”
淇安只把头埋在他怀里,不说话也不动。耳畔,传来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不停歇。
他的怀抱,暖暖的,有让人安心的气息。
“轩辕杉!”她的声音从他胸前发出。
轩辕杉低了头,侧耳聆听。
“我想要的,可不可以得到?我不想要的,可不可以远离。”
轩辕杉沉默了一会,忽然退开少许,放开了淇安,微微一笑,说不出的光彩照人,
“你若要的,倾尽心力,让你得到;你若不要的,倾尽心力,让其远离。”
凝视着她,神色间,尽是淡淡张狂,
“若是还不能够摆脱,那么你不要的,就让它毁灭便是。”
45. 回京
那一场武林盛会,对淇安来讲,没有什么传奇,也没遇见什么惊天动地可歌可泣玉树临风的大侠。如果失去了看热闹的兴趣,那么,对她而言,便什么也不是了。
莫若有他的使命,轩辕极有他的打算,而萧六,有他的灵昭。
只有轩辕杉,轻轻拥着她,只微侧了头,“我于此无意,只不过兴之所致,才想要来走走。”所以她走,他也没有停留。
他拉着她的手,再不肯放开,无视轩辕极复杂的打量,他面沉若水,平淡无波。
似乎,天经地义。
长卿说,“小姐,你总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区区一个洛怀礼,能奈你何?”
淇安不语,世俗的言论观念,最是伤人无形,与势力身份无关。
更何况,她缓缓抬起头,想到那个人,那样如月昭昭的人物,实在不该因她而招人非议。
轩辕杉深深凝视,眸中柔光流转,嘴角轻轻弯起一道优美的弧度。
他叹口气,缓缓抬手,
“淇安,我这就向皇兄请旨,娶妻宋淇安!”
他立于权力争斗之外,他要她,只是她这个人而已。从他遇见她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只是宋淇安,是他一见钟情,二见倾心的女子。
既然她不安,他就让她与他的关系,成为定局,天下皆知,再无更改。
她心中一震,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长兰出人意料的反对,她抬眸,尽是坚定,“王爷既要娶我家小姐,就该让她以萧七的身份,堂堂正正的走进王府大门才对。”
小姐是萧家的小姐,在她心中,从未变过半分。
她轻轻拉住淇安的手,“毕竟天下皆知,她是萧家小姐。”
冲着淇安,浅浅一笑,“即使曾经被休离,我家小姐也要昂首挺胸立于人前,若是以宋淇安的身份,岂不叫人看轻了?”
“长兰!”她唤着。
长兰回头看她,“长兰的小姐,要永远这样骄傲。”
淇安紧紧拉住了她的手,看着她,还有,永远守在身侧的长卿,缓缓笑了,目光明亮,少了那些游移。
有这样的人陪着,关心着爱护着,她何必困在那些过去里,让亲者痛仇者快。
“从未有一刻,觉得我竟然如此幸福。”
她转头,冲着轩辕杉扬眉,笑容里飞扬的喜悦,
“那么长兰家的小姐,你能娶么?”
轩辕杉浅浅莞尔,“她愿嫁,我便能娶。”
她是萧家小姐,受着义薄云天萧家铁骑的守护,有何可惧?
他清冷孤傲,却深情如斯,便是再相信一次,又有何妨?
若肯尝试,便有可能得到幸福,若不肯,却是一点可能也没有了。大不了,再输一次,人生处处都是豪赌,对像是他,即使是输,也不枉曾经走过这段路程。
宋淇安,原本是坚强执着的女子,何须如此忸捏作态,徒惹烦恼。
只是,他原是嫡亲王爷,他的正妻,须要皇上认可,拜过宗庙,才算礼成。
淇安眨眨眼睛,“不拜不行么?你把朗儿接回来,反正这里山高水远,皇上也管不着。那些虚礼虚名,我也不在意。”
轩辕杉却是猛地站起,难掩几分紧张之色,
“淇安,你还是不愿意吗?不愿意,嫁我为妻吗?”
安抚的摇摇他的手,淇安笑笑,“我们可以在你王府之中行礼啊,也算昭告世人了!”
他摇头,“那不一样,我要宗谱之上,你的名字与我并列,世代子孙皆知你是我轩辕杉唯一的妻子。朝堂之上,山水之间,你要堂堂正正与我并肩而行,我要世人知,你,是我的妻。”
“名份,是一个男子给予所爱女人最大的尊重。淇安,我从来不舍得辱没了你。”
淇安定定看着他,午后的风,吹落了满庭芬芳。
半响,她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他,藏住了久违的泪水。
原本,她以为自己早已落尽了眼泪;曾经,她对自己说,再也不要为男人哭泣。
可是这个人啊,她紧紧闭了眼,将脸埋到他颈间,
“好,不管是萧家小七,还是宋家淇安,都嫁给你。”
轩辕杉低下头去,紧紧搂住了她,要是可以把她揉进身体就好了,这样,就再不可能分开。
他缓缓闭上眼睛,嘴角,有幸福的笑。
母后啊,上天原来从未摒弃,我已拥有,此生渴求的幸福,你想要我得到的幸福。
轩辕杉动作之快,让淇安瞠目结舌。
事隔一天之后,轩辕杉就站在了门口,“淇安,我们回京吧!”
淇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了眼睛,“现在,回京?”
轩辕杉肯定的点头,轻五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坐在马车上,恨恨不平的视线,频频扫来。
“可是莫大哥和六哥他们都还没回来呢还有萧历他们,都……”
打断她的,是长卿,“萧叔叔他们,王爷已经知会过了,萧叔叔叫了长风几个,送我们回京。他说,等到小姐出嫁,他再到京城送小姐出阁,老将军不在了,萧家军就是小姐的娘家。还有莫大人和六公子,有事缠身,随后回京与小姐相聚。”
脸色突然可疑的红了红,清咳了一声,又继续,“莫大人还说,既然小姐已经主动投怀送抱,与王爷的关系大白天下,那就不必再遮遮掩掩,一路卿卿我我的回京去吧!若是王爷没护住小姐,那就一脚把他踢掉,咱们再重新找!反正明珠的卓念秋,聚宝的少主,桃花坞的公子,个个都还未娶妻,天下男子多的是,到时候给你弄来排排站,想要谁就谁!”
一口气说完,小小的舒口气,这段话,实在太长了。
轩辕杉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仔细看,还能看出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淇安摸摸鼻子,有些哭笑不得。
看看长卿的样子,笑道,“莫大哥怎么威胁你了?”居然能将人家原话背出来,还气都不喘。
长卿身子抖了抖,“莫大人说,太子殿下还有好几个表妹,个个弱质纤纤,温柔如水,回京后,给我引见引见。”
不自觉的打了个冷战,一贯冷然的脸上多了几丝恐惧。
轻五跳下车来,指着他大笑,“萧长卿你好笨,龙将军只有一个女儿,还嫁给洛怀礼了啊!这也能被人骗到?”
长卿瞪他,固执的摇摇头,“太子殿下的表妹,哪能用常理来推断,谁知道哪天不会冒出来若干个。”擦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还好,他记忆不错,能将莫大人的话转达到,应该,一个字也没漏吧?
真是个傻瓜啊,偏偏傻得可爱。
淇安好笑,却又有些苦涩。
对龙怜,有怨恨有不甘,随着时间的流逝,却也淡去了许多,如今再想起来,却也多了一些佩服,爱到如斯境地,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勇气那样做。
她看着长卿,微笑叹气,“若真有人爱你至此,实在是很难得的。”
长卿把头摇得飞快,连连往后退了几步,“长卿太笨,不要。”
淇安瞅瞅他,“是啊,我倒忘了,你还有个甜美可人的小未婚妻的。是哪家的啊?长卿你什么时候带来给我看看。”
长卿红了脸,把头低得不能再低,声如蚊呐,“还早着呢,长卿去收拾东西。”一转身,飞也似的跑走了。
坐上马车那一刻,淇安有几分感慨。
兜兜转转,终于又要回到那里。
那时离开,以为永远不会踏上那片让她心碎绝望地方,却没有想到,如今重新回去,是为了另一份爱情。
揪住胸口衣襟,她微微闭眼,这一次,见到那些人和事,是否可以真的当成路人,不恨不爱,不求不怨?
空气里有微微的波动,淇安连忙睁开眼睛,果然见轩辕杉策马走在旁边,正向她看来。
她微微一笑,笑容里,有花开的灿烂。
只是有些遗憾啊!
武林大会上,始终没有看到那如火焰般热烈的少年。
据说,桃花坞根本没有参加。她暗暗担心,却又无处可问。
众人恼桃花坞掳走了她,当然对那帮家伙没什么好感。
轩辕杉,纵是不会逆她的意,只是,他为她折了爱如已身的侍卫,又身受重伤才将她救出,这一切,总是因战烈而起。
更何况,如今既知他心意,她又怎么能够让他为她去打听另外一个人的消息?
当初,做了那么令她不赞同的事,不就是想要她不再被战烈纠缠么?
悄然握紧了手指,只愿上天保佑那桃花中的少年,怎么样恨她都好,要好好的活着,安然幸福美好的活着。
咬紧了嘴唇,她自嘲的笑,她终于还是为了别的人和事,舍弃了桃花林中,那一道绚丽的色彩……
46. 经年
一路畅通无阻,居然就平平安安的到了京城。
“怎么会这么平静?”反倒是淇安不习惯了,她已经做好了要经历无数暗杀,抢劫,黑店等等等等的准备,可是怎么一点也没有用上。
她疑惑的看向长卿,“不是之前还说,这样那样的危险的吗?”
长兰倒过一杯水,“现在这时候,应该没有人想同时得罪王爷和萧家吧!”
淇安接过水,默然不言。
城门就在前方,淇安掀起车帘,怔怔望着。
一别经年,从来没有想过,居然还有回来的一天!
身旁光线一暗,却是轩辕杉驱马到了车旁,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向她伸出手来。
“怎么了?”淇安轻声问道。
轩辕杉安静的看着她,那只手,却固执的停在半空。
可是,已经要到京城了,那么多人!脑中同时闪过好几个念头,淇安看着他的眼睛,将那些不同意的叫嚣一一消音,然后,搭上了他的手。
只觉得手上一紧,淇安还来不及惊叫,便稳稳的跌入了他的怀抱。
他一只手用力的扣在她腰间,另一只手抖抖缰绳,纵马向前奔去。
风吹动她的长发,遮住了视线,淇安索性闭了眼睛,靠在他怀里,只听到那胸腔里,传来强烈的心跳声。
感觉到速度稍缓,想是已经到了城门吧?
没有听见问讯,轩辕杉的手在腰间动了动,马儿竟是停也未停的继续朝前行了。
直到一个声音响起,
“可是萧小姐?”
只觉得腰间一紧,淇安立刻睁开眼来。
一个侍卫打扮的人正弓身站在路旁,有几分眼熟。淇安凝神看去,迟疑的开口,
“瑞生?”师父的家仆。
那人缓缓抬起头来,神色放松了很多,“等到小姐就好了,家主人有言,请小姐即刻到洛府。”
心中一突,“出什么事了?”
“尚书大人病重昏迷,今日已经是第六日,连皇上都去了。”
风依旧吹着,却已经没了片刻之前的宁静。
心跳得很快,却早已经不是之前的心情。
重症昏迷的极限,是七天。过了七天,就再也没机会醒来了。
淇安微侧了身,将脸埋进他怀里,心乱如麻。
良久之后,只听见头顶一声轻叹,大掌在她背上拍了拍,然后拥紧了她,以一种让人安心的姿态。
门房看见她,惊讶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继而,结结巴巴的喊一声,“少,少夫人!”
来不及理会,淇安几乎是小跑着往里冲。
无论她与洛怀礼如何纠结,至少洛英对她,是真的疼爱。
外伤急症,师父的医术在她之上,但是论及慢症调养,她却要略胜一筹。如今师父竟然这么紧急的要她来,想必洛英的病,与内伤有关。
门房跪在地上,还没起来,长卿就一步一步的踱进来了。
他蹲下身去,“张叔,你忘了吗?”
又是一张熟悉的脸,却已经四年多未见,门房回神,问道,“什么?”
长卿也不回答,仰头看向长兰。
长兰神色不变,声音清越,“我记得四年前我说过的吧,各位如果还念着短短时日的相处之情,若是再相见,就唤我家小姐一声萧小姐。贵府的少夫人,我家小姐无福消受。”
门房的脸色变了变,终是低下头去,“只是叫习惯了。”
长卿朝自己的掌心吹吹气,“那现在记住了吗?”
肩膀一抖,“记住了。”
两人并肩往里走去。
长兰开口,“长卿今天脾气不太好啊!”似乎就在说今天天气不太好那样简单。
长卿也点点头,一脸无辜,“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进这门,心里头的火就一拱一拱的,手痒。”
沉默一会,长兰的声音响起,“嗯!我也是。”
而此时的淇安,早已经进了洛英的房门。
来不及一一施礼,她直直冲向床边。床上躺着的人,形容枯槁,嘴唇发黑,脸颊已经深深的陷了下去。
她一手搭向他的脉搏,一边抬头望向床边的人,“师父。”
胡太医点点头,脸色凝重,“原本只是小小风寒,及致后来,引发昏迷。”顿了顿,又说,“长期郁结于心,抑而不发,是为心疾。”
淇安不语,洛英正当壮年,皇上荣宠,风光无二,家中妻妾和睦,独子恭顺,年少有为,根本就无烦心之事,何以,长期郁结?
皇上原本坐在床侧,听见此言,脸色一黯,神情怔仲。
轩辕杉站在门边,此刻才慢慢走过来,将手搭在皇上肩上,目光中尽是抚慰之色。
皇上转过头看他,将手覆在其上,拍了拍,“皇弟,你来了啊!”
轩辕杉看着他,点点头,又在他肩上按了按,缓缓摇摇头。
皇上勉强扯开一丝笑容,“我没事!”
又看向小七,“小七,洛英怎么样了?”可还有救?当然,这最后一句话,他没能问出口。
小七正翻起洛英眼皮查看,并没有听见这句话。
胡太医却是轻舒了口气,笑道,“小七既然没哭,就是好消息。”
一听到这话,早已哭成泪人儿的金芸猛地从床的另一侧扑向小七,跪倒在她面前,神情哀凄,“小七,小七,你一定要救救相公,一定要救救他啊!”
小七猝不及防,被她这一跪吓了一大跳,连忙“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娘!”这叫出了口,才意识到不妥,张张嘴,却只能接下去,“小七定当竭尽所能,您先起来。”
金芸只哭着,“小七,先前都是我们的不是,求求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救救相公……”
“娘,您先起来,您这样,小七没办法给爹诊治了。”是洛怀礼扶住了金芸,任她哭倒在怀里。
看着小七熟练的下针,探脉,洛怀礼只觉得震惊和混乱。
从刚刚小七进门开始,就一直没有停过的混乱。
想要问她,何时学会了医术,何时拜的胡太医为师,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可还,可还念着他?
只是,都没能问出口。
他握紧拳头,看向床上的人,此时此刻,最重要的,莫过于先治好父亲的病了。
而龙怜,端着茶杯的手都在发抖。
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容颜依旧,清丽动人,岁月的流逝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她不在的日子里,他的心里仍然留着她的位置,牢不可破,现在,她回来了,他的心中可还容得下别人?
只觉得从背心开始发寒,如果真相大白,这世间可还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越想越觉得绝望,脸色惨白,她紧紧的咬着唇,嘴里渐渐的有了血腥的味道。
只觉得心里压抑得难受,龙怜惶然的将头转向门口,只希望不见,便不会害怕。
这一转,就直直撞入长兰的眼里。
长兰冷冷盯着她,半响,若有似无的哼了一声,就把目光调转开去。
而龙怜,越觉得浑身冰冷,几乎都要打起颤来。
此刻,多希望有他的怀抱,来安抚她的不安。可是,她闭上眼,此刻他的眼里,看得见的只有萧七吧!
47. 旧事
淇安是上午到的京城,就直接进了洛府。
一进洛府,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就下针探脉,最后,把一众人等都赶了出来,只留下胡太医,两个人讨论着施治。
轩辕杉看看西沉的太阳,眉头微微皱了皱,侧头向轻五比了一个手势。
轻五领命而去。
众人在门口焦急的等待着,只觉得时间过得太慢。
金芸无力的倒在儿子怀里,心,也随着太阳的西沉一点一点落下去。
她仰头看着儿子,含着绝望的希冀,“怀礼,你说小七能治好吗?”
“一定会的。”洛怀礼答道,既是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
这个时候,皇上也才有精力问轩辕杉,“皇弟,莫若是在哪里找到小七的?你是碰到他们,所以顺路送小七回来吗?”
轩辕杉摇摇头。
皇上转头看看,这才发现轻五不在,两人根本无法沟通。
暗自叹一口气,他又接着说,“算了,回宫再说吧,朕也是先前收到你的传书,才知道你与小七今日抵达。”
突地想起一事,他压低了声音,“但是有个问题一定要问问你,朗儿真的是你的孩子吗,你何日冒出了这么大个儿子?”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轩辕杉神色自若的点点头。
压下心头万千疑问,皇上此刻也只得作罢,只看向那紧闭的门,低喃道,“不知道洛卿家怎么样了?”
轩辕杉也看向那门,却是想着,但愿这一次的医治,只让她疲倦,却不会再让她受伤。
一轮针扎下去,最后一针,淇安迟疑的看向胡太医,“师父?”
胡太医看她一眼,微微一笑,“小七,相信自己的判断。”
淇安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眼开眼,手中金针直直扎入洛英的死穴。
两人摒住呼吸,直到洛英眼皮一动,呕出一口血来,然后,缓缓睁开眼睛,涣散的眼神开始凝聚,一把抓住了她,“阿季!”他神情激动的唤道,却因为气喘不过来,猛烈的咳嗽。
屋外的人听到动静,齐齐冲进来。
“相公!”金芸又惊又喜的扑过来。
洛英却恍若未闻,只专注的看着小七,声音精嗄难辨,“阿季,阿季,你终于来看我了吗?”
阿季?宋季吗?淇安有些明白过来,将他的手轻轻握住,“是啊,阿季来看你了,所以,你要好好闭上眼睛休息。”
洛英一向温文的脸上,竟浮现了少有的几丝执拗,他摇摇头,“闭上眼睛,阿季就会不见了。阿季从来都很任性,说不见,就不见了。”
淇安放柔了声音,“这一次不会,你再不睡觉,阿季就要生气了。”
果然,听见这话,洛英连忙闭上了眼睛,握着她的手紧了紧,“阿季你不要生气,我现在就睡了。”
未几,果然呼吸渐渐均匀,睡着了。
胡太医舒了口气,“我就说嘛,一个昏迷多日的病患能撑多久!”
淇安跟着点了点头,“一个时辰后,就可以取针了。”
洛怀礼看看父亲的气色,问道,“那就是说,父亲没事了吗?”
“嗯,吐出堵在胸口的血,短期内是没事了,但是。”淇安语气一顿,“此病并非一日之功,还需长期调理。”
“那刚刚,怎么会认错人?不会有别的遗留症吧?”仍是有些放心不下。
“他昏睡多日,极度虚弱,才会出现幻像,没事的。”淇安答道。
尝试着要把手挣脱出来,洛英却握得紧紧的,察觉到她的动作,眉头不安地颤了一下。胡太医连忙一把按住她的动作,轻轻摇了摇头,“要让他放松的休息!”
皇上也放下了近日一直不安的心,舒了眉头,问道,“皇弟,你也跟朕回宫去吧。连日赶路,今儿又一直折腾到现在,滴水未进,该是很累了!”
洛怀礼忙道,“厨房已经备好饭菜,皇上王爷先用了饭再回宫,可好?”
轩辕杉摇了摇头,对轻五招了招手。
消失了好长时间的轻五从角落里跳出来,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碗清粥,几碟小菜,“王爷,已经准备好了。”
轩辕杉扫了一眼,略略点头,这才转向淇安,“你这几日晕车,几乎都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先喝点粥?”
皇上诧异的瞪大了眼睛,显是发现了多么了不得的事情!使劲揉揉眼睛,他没看错吧,刚刚他不食人间烟火的皇弟,在向外人比划他曾经最不屑的手语,而且,而且好像话题还跟轻五手上端着的东西有关。
淇安这才觉得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一看那托盘上,极是清淡,顿时喜上眉梢,“好!”
右手被洛英握着,淇安才兴奋的应一声好,就发现了自己的窘状。看来,自己要练习左手吃饭了。
极痛苦的试了几次,菜刚要到碗中就掉了下来,淇安胀红了脸,看看旁边的人,“各位,你们该饿了吧?”
既然饿了就该去吃饭,尤其是皇上大人,你能不能不要把眼睛瞪那么大,如果是想吃的话直接去厨房不就好了?
金芸摇摇头,“我没有胃口,就在这里陪着相公。”
李氏也抿着嘴坐到了角落里。
洛怀礼和龙怜自然也没去,皇上顶着双大眼睛,和胡太医对视了两眼,干脆往桌旁一坐,也不走了。
淇安无奈,只得闷头喝粥。
轩辕杉轻叹一口气,从她手中接过筷子,将小菜每样都夹一点到她碗里,再拿起旁边勺子递到她手中,嘴角轻抿。
淇安偷偷抬起脚,踩了他一下。这家伙,没看到有这么多人么,尤其是皇上这个终极大BOSS还在呢!
轩辕杉神情不变,连呼吸声都平稳无比。
不敢抬头去看各人的脸色,淇安只能低头喝粥,喝粥,再喝粥。
皇上霍地站起身来,一把揪住轩辕杉就往外拉,“皇弟,你先出来一下。”
路走到一半,又折过身来,“轻五,还不跟上?”
真是没眼色的奴才!
走到亭台中,命下人点好烛火,确认轻五看得见轩辕杉动作,才开始发问,
“皇弟,你跟小七是怎么回事?”会是,他想的那样吗?
轩辕杉平静的迎视着他的目光,手指微动,轻五立刻答道,“我爱她!”
倒吸一口冷气,皇上猛地站起身来,“你爱她?你爱她!”
虽然刚刚已经有点心理准备,这样亲耳听到,还是有些吃不消。他背着手,烦躁的走来走去,直觉的就不同意,“不行,这个绝对不行!”
小七是很好,他也打从心底里疼爱小七,可是轩辕杉是他唯一的弟弟,一等亲王,怎么能做出这种糊涂事。而且,小七,还是洛怀礼的妻子,以后君臣相见,怎么能够自然相处?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朕不同意!”他嘴里碎碎念着,不停的走动。
轩辕杉慢条斯理的倒了一杯水,大大的灌了几口下去,虽然他不会说话,但是这一天下来,也确实是渴了。
“轻五,告诉你家主子,朕不同意。”见轩辕杉没反应,皇上气极败坏的指着轻五的鼻子喝道。
轻五扁扁嘴,瞅瞅自家王爷,小声提醒到,“皇上,王爷可以听到的。”
皇上跳起来,“不管,反正朕不同意,皇弟,你给朕记住了,这个绝对不行。”
轻五目光闪闪,看着自家主子的手指,“皇兄不同意,又怎么样呢?”
皇上继续跳脚,“你说怎么样呢?朕不同意,这件事就没得谈。”
轩辕杉又倒了一大杯水喝下去,才有空回答皇上的愤怒,“皇兄,你想让我变成洛英那样吗?”
皇上一愣,轩辕杉继续朝着轻五的方向舞动着手指,轻五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皇兄,爱而不得的痛苦,您不比皇弟更为明白。”
“皇兄,您和母后都未曾得到的幸福,就让皇弟替你们得到,可好?”
轩辕杉撩起衣袍,跪了下去,烛火中,越发显得温润如玉,连下跪的动作都优雅无比,仰起脸来,那目光含着哀求,也含着希望。
就如同母后去世的那一晚,他也是这样仰着小脸问他,“皇兄,你能不能让母后回来再抱抱杉儿?”
而现在,他用了同样的表情,问他,“皇兄,您能不能,让臣弟得到想要的幸福?”
皇上怔怔的往后退了几步,突然间不能言语。
幸福吗?他和母后都不曾得到的幸福。
依稀记得,当年丞相府中明艳动人的少女,在他面前笑得无比灿烂,双眼盛着秋水,却说着让他痛彻心肺的话,“太子哥哥,你又把萧煜藏到哪去了?把那个只会舞刀弄剑的家伙给我叫来,阿季都好久没见他啦!”
萧煜去了边关,他只记得他烦乱的答了一句。
翌日,就失去了她的踪迹。
三万禁卫军,连追十日,也没找到她。
那一别,就是永远,直到她离开,他也没能再见她一面。
“皇弟,你想得到的,是这样的幸福吗?”
他高高的仰着头,不想这样可笑的脆弱,被旁人看见。
48. 忘记
淇安缓缓睁开眼,窗外已经透出淡淡青白,却还未大亮。
伸手探探洛英的脉膊,轻舒口气,应该是暂时没什么危险了。侧过头来,却是忍不住微笑,轩辕杉修长的身子蜷成一团,跟她并排着坐在床前,头靠着床柱,睡得正熟,想必连日赶路,也是累得够怆了。淡淡光晕描画出他的轮廓,俊美得不可方物。
淇安心一跳,随即失笑,原来秀色可餐这句话半点没错,光是看着,也让人心动啊!
顺着心意,她慢慢移过头去,直到感受着他呼吸热热的喷在脸上。顿了顿,却没有停下,在他唇上飞快的一吻,然后退开。
摸摸脸颊,隐隐有些发烫。不过,咂咂嘴,偷亲美人的滋味还真是好,她回味了一下。
忽地,身上盖着的衣物落下,她低头一看,透着淡金条纹的月白外衫,好像,是轩辕杉的吧!
什么时候洛府这么穷了,薄毯都没有一条?这件衣服,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放在马车上,他们并没有随身携带的。
看看洛英,右手动了动,没有反应,这次该是睡得很熟了。
她小心翼翼的将手抽出来,甩了甩,嗯,有点僵硬了。
将地上的衣衫捡起,轻轻的盖在轩辕杉身上,这才轻手轻脚的走出房外。
打开房门,她伸伸懒腰,结果才伸到一半就愣住了,微暗的光线里,站着一个人。
就那么安静的站着,似乎要与那黑暗融为一体,如果不是天色渐亮,几乎要看不见他的存在了。
“小七!”是久违的声音,熟悉,却又陌生。
淇安将手放下,笑笑,“我不是叫大家都去休息吗?洛叔叔暂时没有危险了,洛将军尽可以安心。”
洛将军?
心中忽然惊痛莫名,洛怀礼看着她,依旧是初见时的容颜,尤记得那刻她抬眼看他,泪珠滚落,然后,晕倒在他怀中,脸上,却是安心。
也记得红烛摇影里,她晕红了脸,紧紧闭着眼睛,娇羞动人。
这样的她,居然有一天,会叫他洛将军?
嘴里满是苦涩,他开口,“小七,可以陪我走走吗?”
这一夜,她在屋内,他在屋外,似乎又回到了龙怜进府那时两人的情形。
如此相似,却又这般不同。
那时,她是他的妻,现在,却有另外一个男人明目张胆的彰显着他的爱意;
那时,他知道她爱他,现在,她却可以浅浅笑着,唤他洛将军;
那时,他也从未等她等到开门,总是叹息着离去,现在,他却已知道,只要等到天亮,她总会开门。
只是,那时候,年轻而骄傲,不懂得等待原来也可以幸福。
淇安似乎愣了一下,却又很快答道,“不用了,我就在这里站一会儿,省得等会洛叔醒了找不到人。”
她浅浅的笑着,端庄有礼。
就像站在她对面的,就真的只是患者的家属,不曾有过那些令人眼红心跳的亲密,也不曾,有过爱恨交织的纠结。
心中突然有些怒气翻涌,她凭什么可以这样若无其事的对待他,他不是别人,他曾是她最最亲密的人啊!
“小七!”他上前跨了一步,却在她澄明的视线里,稍微平静了一些,“我怕说话声会扰到爹,你确定没关系吗?”
这样的彼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淇安定定的看着他一会,好半响,才说,“好!”
洛怀礼率先走去,淇安跟着,与他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瓜田李下之嫌,她不能不顾忌,毕竟她没有忘记,这位,是有妇之夫。
两人一前一后的到了东院,一模一样的布置,却已,物是人非。又或者,其实连物也非了。
洛怀礼站在那莲池前,淇安略微踌蹰了一下,还是跟了过去。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当年的事。”洛怀礼看着随风轻荡的水面,缓缓开口,“最初的震惊与心痛过去,我总是在想。可是到后来,却已经不敢想了,怕再想下去,那伤痛,我已经无力承担。”
淇安站在他身后,默然无语。
她也不敢想,再想起来,是绝望的心痛和背弃的难堪,那也是她,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可是小七,如果我不敢触痛这伤疤,就要永远的失去你了吧?当年的事太突然,没有给过你开口的机会,小七,你现在,可以对我说一次吗?这一次,只要你说,我就信。”
洛怀礼转过身来,眼神沉痛莫名。
淇安看着,忽然有些想笑,她也真的笑了。
当然好笑,她几次三番开口,都被他打断,被关起来的那一夜,她一直坐在门后,盼望着那熟悉的脚步声。可是一夜啊,她一直等着等着,心在等待里慢慢变冷,变痛,变绝望,最后,变老!他终于还是没有来。
直至再见,他拥着别的女子轻言抚慰,却对着她失望的指责。
她缩在太子哥哥的怀里,想要捂住耳朵,却已经无力抬手,就算闭上了眼睛,那声音也如影随形,直直刺入心里,痛至肺腑。
洛怀礼,那样的你,现在再来说这些话有什么意义?
那些绝望悲伤,那些耻辱不甘,就能消失不见么?
笑容里,她闭了眼睛,轻喘口气,“已经过去那么多年的事,我,已经忘了。”
“忘了?”洛怀礼呆呆的重复。
淇安睁开眼来,万种情绪都已经散尽,“洛将军,都已经过去的事,何必再提,徒添困扰而已!我都忘了,你也忘了吧,老是想着过去的事,容易变老。”
转身要走,洛怀礼却是快她一步,握住了她手臂,“小七!”
淇安用另一只手,缓慢,却是坚定的推开了他,“洛将军,请自重,我不想引起将军夫人的误会!”
“小七,没有什么将军夫人,我的妻子,从来没有别人。”
心中暗自诧异,淇安却也没多说什么,轻叹一口气,她转身,“过去便是过去,永远的过去了!”
从她踏出的洛府的那一刻,就已经全部抛下。
曾有那一点的怨恨,也在朗儿的笑靥里,慢慢消散。
至少,他给了她朗儿,嘴角慢慢翘起,想到那个小家伙,总是忍不住的甜蜜。今天应该可以去太子府看他了吧,这么久不见,不知道胖了还是瘦了?
很快就走回到洛英门前,一愣。
门前站着轩辕杉,隔着他十米开外的地方,立着龙怜,虽然站的方位不同,目光却一致的向他们这个方向看来。
“相公!”龙怜轻呼一声,小跑上去抱住了洛怀礼的手臂,一双眼,却惴惴不安的向她看来。
是在担心她说了什么吗?
淇安转回了眼,她没有多嘴,却也没有义务去安慰某人惶恐不安的心。
轩辕杉的目光在她嘴角的笑容上打了个转,上前几步,把手中的衣衫往她身上一盖。
大热天的,虽然说是黎明,但也不至于冷到还要加件衣服吧,尤其,还是在她走了这么大一段路之后?
她动了动身子,“我不冷!”
握住她双肩的手力道加重,淇安抬眼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某人,那抿得紧紧的嘴唇,似乎正酝酿着怒气。
淇安眨了眨眼睛,按住他放在肩上的手,那手一震,却没有拒绝。
顺势把他的手扳开,把自己的手塞进去,摇了摇,然后笑道,“你看我都出汗了,不要加衣服好不好?”
语气里有撒娇的意味,轩辕杉放柔了脸上的神色,只紧紧的握住了她。另一只手,就直接拿着刚才的衣服,轻拭着她额头上的汗。
淇安仰着脸,微笑着。
洛怀礼手一动,却被龙怜拉住,“相公!”低低的一唤让他回过神来。
他看着轩辕杉的动作,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那是他的妻啊,怎么能任别的男人轻薄!可是,理智提醒着他,她不是他的妻了,早在四年前,就已经不是了。
如今,他还有什么资格去护她在身后,不让别的男人接近?
那画面,刺得他心头滴血,他想要逃开,脚步却有千斤重,根本无法移动分毫。
屋内,咳嗽声起,几人一愣。
淇安喜道,“洛叔醒了!”当先一步冲进房去,当然,还顺手拖着轩辕杉。
“小七?”洛英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一眼看见小七,不免几分疑惑。
“是啊,洛叔叔,看见小七是不是很惊喜?”
洛英看了她一会儿,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对不起,洛叔叔的病让你劳累了。”
洛怀礼和龙怜都是一惊,“爹,你早知道小七会医术?”忍不住的,洛怀礼将心中的疑问问出了口。
洛英看着他,心底暗叹,“是,四年前我就知道了!”
洛怀礼后退了一步,龙怜攀着门框,摇摇欲坠。
萧七医术卓绝,为什么从不为人所知?
洛怀礼还要说什么,淇安却已经搬了一张凳子往洛英床前一坐,“洛叔叔,那些先不说,咱们来谈谈你的病吧!”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都不重要,现在最紧要的,是解开他的心结,要不然,再有一次,怕是药石都无效了。
“谈我的病?”
“是啊,洛叔叔应该听过心病还须心药医吧?”
洛英没有回答,他的心药,早已经不可得了。
淇安没有去看他的黯然,只不紧不慢的说道,“那些已经过去不可追的,就不要再去想了吧!实在痛不可抑,便忘了它!”
“忘了?”洛英闭了闭眼,半响,又咳嗽了几下,才低低的说道,“小七,怎么能说忘就忘。已经深入血液的东西,纵是想忘也忘不了,哪里由得了我作主。”
“如果忘不掉,就永远的铭记吧!永远的铭记,却只可以偶尔的想起,只想那些快乐的美好的记忆,而忘掉那些失去和无法得到的痛苦。”
洛英睁开眼看她,眼里有沉淀多年的痛苦。
淇安微笑,“洛叔叔还爱着我娘吧,如果爱着,就不要让她变成让人痛恨的对像。你先别急着辩解,你看看,你老是沉湎在痛苦中无法自拔,你身边那些关心你爱着你的人,一定痛恨着我娘,要不是她,怎么会害你至此。”
“就算你自己,痛到不能呼吸的时候,一定也曾经怨恨过吧,恨娘的离去,恨两人不能相守却偏偏相遇。”
洛英嘴张了张,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淇安继续,“你看,就因为这样,把你们那些美好的相处时光都抹灭了,把那相遇变成了痛苦的源头,巴不得从来没有开始过。洛叔叔,对这样爱着她的你,一定是很舍不得,对不对?”
洛英突然笑了,眼神了有深深的怀念,“这样的小七,和阿季真的很像。每当她要我做什么事的时候,也总是这样振振有词,让我明明不愿意,却也无力拒绝。”
淇安一笑,“那么洛叔叔,你试一试吧,至少不要再将自已沉湎于痛苦里,学着怜取眼前的人。”
洛英看着她,“好,我会努力,永远的铭记,只是偶尔的想起。就算想,也只想那些美好的时光!”
喘一口气,“但是小七,我洛英这一生,爱的女人只会有一个,至死不变,也,不可能变了。”
淇安眼睛有些发热,看着洛英坚毅的面容,轻叹,“其实她,真的很幸运。一生一世的痴情,有几人能做到!”而他的一世痴情,却由岁月来证实了。
49. 岁月
待洛英喝完药,淇安又扶着他躺下。
洛英看看轩辕杉,又看看淇安,“小七,这几天你就住在府里吧,来来去去的太麻烦了。”
话音一落,屋内的三双眼睛就齐齐射来。
小七才要说话,轩辕杉就一步站到了她面前,小七只能瞪着他的背影,无语。轻五又不在,他站在她面前,跟洛英说什么,他能懂得起吗?
轩辕杉当然不会说话,尤其是轻五不在的情况下,他只冷冷的瞪着洛英,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洛英先移开了视线,忽地一笑,是叹是怜,“我只是,太舍不得小七。”
小七和怀礼的情缘,他一直当成,是他和她的继续。
皇上赐婚之时,他有公务在身。等他收到消息,已经是无可挽回,他看着小七的笑容,心痛却也无奈。
他早该想到的,以阿季的骄傲,会教出一个什么样的女儿!
只是,怀礼的心,他比谁都明白,他已受一世情苦,实在不愿爱子再尝此痛。更何况,归根结底,他也负有不可推脱的责任,怀礼少年有成,从来一帆风顺,骄傲自负已成自然。他明明看出,却一直不曾提点,只当少年意气,总会有磨去的一天。
谁曾想,成长付出的代价,是失去他最初的爱情。
轩辕杉不语,拉着淇安就往外走。
“等一下!”洛英叫道。
轩辕杉充耳不闻,拉着淇安直直向门口走去。
淇安叹气,脚下稍缓,“轩辕!”
轩辕杉霍地转过身来,胸膛微微起伏,双目灼灼。
淇安看着他,有略略的歉意。可是洛英再怎么样也是长辈啊,怎么能说走就走掉?
洛英的声音传来,“我只想问小七一句话,单独的。”
轩辕杉猛地推开了门,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最后,洛怀礼和龙怜也离开了。
“小七,王爷不是普通人,你真的确定了?”洛英问得郑重。
淇安一怔,随即释然,“洛叔叔是担心接下来我要面临的事吗?没关系的,他说不用管,我就信他。”
屋内两人的对话声音很轻,门外的两人却是同时一震,两人都是内力不凡,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轩辕杉缓缓低下头去,嘴角却温柔的抿起。
洛英摇头,“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淇安疑惑的看向他,有些不解。
洛英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从怀里摸出一把钥匙,“你将床下的铁盒打开!”
他的床下,有一个锈迹般般的铁盒,淇安打开,一愣。
里面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都是些女子的用品,珠钗,金饰,甚至,胭脂,还有几封信。
“最上面那封信打开看。”洛英的声音传来。
淇安没有多问,只取出那封信,打开。
屋内寂静无声,轩辕杉和洛怀礼都有些担忧的看向房门。
而淇安,心下震惊,竟是半响不能言语。
信是萧大写给洛英的,说要取消婚约,只因萧七,似乎恋上了另外一个男子。萧家父子对小七爱护有加,只想让她快乐自由的成长,并没有刻意告知她有婚约在身。而在这过程中,情窦初开的萧七,已然对人有意。
萧大怕幼妹情路生变,先向洛英声明此事,言二人既然还未生情,不如就此解约,也不耽误彼此。
只是洛英心下不愿,此事就拖了下来,却不想,是以那样的结局画上了句号。
洛英看着她,声音放轻,似乎怕惊动了她,“或许有一天,小七就恢复了记忆,也确定了自已的心意。如果是怀礼,洛叔断然不会让他为难了你,但是,如果是王爷,你又怎么可能轻易离开,去追逐你想要的?”
淇安回过神来,将那封信折好,又放进铁盒里,原样推回。
缓缓舒口气,她上前,轻轻抱了抱洛英,“洛叔叔,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萧七的爱情,已随着她的离去,永远的埋葬了。
洛英还要再说什么,却忽然听见喧哗声起,然后,“娘!”一个清脆的声音尤其清晰。
淇安一愣,朗儿?
“娘!”朗儿一路叫着,从大门外冲进来了,后头,还跟着一大群人。
“小朗儿,你慢点!”轩辕骥擦擦汗,在后面紧张的喊道,就不明白他一双短胖腿,怎么会跑那么快。
刚在宫中,他与胡太医聊起洛英的病情,无意间就提到小七,没注意到旁边突然冒出来的朗儿。
结果,那孩子一听,揪着萧历就往宫外跑了。
萧历那个闷葫芦,就是一根筋到底的家伙,朗儿一句话,眉头都没皱一下,蹭蹭地抱着就跑了。
害得他和凤定一干人等只能在后面上演一出你追我干的戏。
结果,洛府门前这声“娘”一喊,轩辕骥就只有苦笑了。
朗儿和那丫头,果然是母子。
枉王叔煞费心血百般谋略,丫头在那武林大会上一抱,就将两人的关系大白天下;
而朗儿,轩辕杉更是叹气,这样从皇宫一路喊到洛府,只差没昭告天下了。
“娘!”朗儿无视满府投来的诧异目光,直直推开了洛英的门。
“朗儿?”洛英还没回过神来。
“娘!哇!”朗儿一下就扑到了她怀里,憋了很久的伤心,终于爆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朗儿!”淇安心疼不已,连忙捧着他的脸,不停的擦着,“怎么哭成这样啊,娘不是来了吗?”
“呜!娘你骗人,你说好一个月的,都好多个月了都没来。”朗儿不依的控诉,继续张嘴大哭。
“是,是,都是娘不好,娘错了,朗儿原谅娘好不好?”眼泪越擦越多,淇安只得抱着他,柔声哄道。
“不好不好,娘那么久没来找朗儿,是不是不要朗儿了?”
“怎么会,娘最喜欢的就是朗儿了,怎么舍得不要?”
“不管不管,反正是娘不对。”朗儿搂着她的脖子,伤伤心心的哭着。
除了轩辕杉,轩辕骥和萧历几个外,其他人,早已呆作一团。
洛怀礼脸上青白交加,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才腿一软坐到地上,脑中嗡嗡作响。那个孩子,叫她娘……
他怔怔的抬起头来,看着那对母子。
四岁的朗儿,眉宇间有他的影子,而他的娘,四年前,是他的妻。
洛英也惊得从床上坐起,指着朗儿,半响才挤出一句话来,“朗儿,是小七的孩子?”力气用尽,颓然躺回,金芸及时扶住了他。
“朗儿,是小七的孩子?”他紧紧的拉住了金芸,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金芸泪痕满面哽咽着点头。
洛英手指一颤,无力的掉下。
难怪,初见便觉得相似,再见就觉得投缘,原来不过,是血浓于水。
而龙怜远远的跌坐在地,早已无力站起。
当年的萧七,竟然有了孩子!孩子,孩子,已成为午夜梦回她永远无法逃脱的悲哀。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她用一个孩子逼走了萧七,而萧七,孕着孩子,却只字不提远走天涯。
“萧七,萧七!”每叫一次,心头都滴一次血,自已的悲剧都源自于她,她明明已经离开,为什么还要拥有这个孩子?
朗儿哭得快要背过气去,淇安无奈,拍着他的脸,“朗儿,怎么越哭越伤心了,你再哭娘也要哭了啊!”
朗儿不理她,把脸埋在她颈侧,只顾专心的哭。
叹气,叹气,又叹气,“唉!哭得好难看啊!”
此话一出,立马消音,朗儿抬起脸来,还在一抽一抽的喘着,但是明显在拼命的压抑着哭意。红着一双大眼睛,委屈的看着她。
淇安看看自己已经一片狼藉的衣袖,余光看见站在门口的轩辕杉,伸出手去,“衣服借来用一下。”
反正已经给她擦过汗了,再给她儿子擦擦眼泪应该也没关系吧!淇安想着。
“看,眼睛都哭肿了,像只小兔子。”淇安有些心疼。
朗儿扁扁嘴,反驳,“朗儿才不像小兔子!”
“那像什么,爱哭鬼!”
朗儿吸吸鼻子,又搂着淇安的脖子把脸靠上去,闷闷的说,“就算像,也是最可爱的小兔子。”
淇安微笑,“是,再不会有比我家朗儿可爱的小兔子了。”
朗儿趴在她肩上,也不说话,过好一会儿,又仰起小脸问她,“娘,朗儿没有哭难看对不对?”
“对对对,最好看了!”
“那娘,以后你心情不好的时候,还是可以看看朗儿就开心了。”他还记得的,娘说看到好看的,就不会再朝着窗外发呆了。
淇安心中一暖,搂紧了他的小小身子,只觉得,有了这个孩子,真的什么都不会再计较了。
将朗儿的脸擦干净,才把他放下地来。
朗儿瞅瞅她,然后小跑步跑到洛英床前,小脸轻皱,“爷爷,你好了吗?朗儿上次来看你,你都生病了。”
洛英伸出手去,摸着他的脸,指间,是血脉相连的激动,哑声道,“对不起,吓到朗儿了,朗儿下次来,爷爷一定不生病。”
朗儿好骄傲的扬着头,“那当然啦,娘最厉害的,娘在的话,爷爷怎么会生病。”
洛英笑了,“朗儿,再叫一声爷爷好不好?”
朗儿乖巧的叫了一声,“爷爷!”
同样的一声称呼,此刻听来却有了两种心情,洛英欣慰的笑着,眼睛却渐渐模糊。这个孩子,是他和她共有的亲人,他和她的关系,在他身上得到了最亲近的融合。
金芸激动的伸出手去,“朗儿,也叫一声奶奶,可以吗?”
朗儿看看她,小嘴闭得紧紧的。
“朗儿!”淇安在后面叫了一声。
朗儿一甩头,扑到淇安怀里,委屈的叫了一声,“娘!”就把头埋在她怀里不肯起来。
淇安叹口气,使劲捧起他的脸,不赞同的看他一眼,“朗儿!”
朗儿看了她半响,突然一捂肚子蹲下身去,“哎哟!”
“怎么了?”淇安一惊,跟着蹲下身去。
“娘,朗儿还没有吃饭,肚子都饿痛了!”
“扑哧!”轩辕骥扶着门框,忍俊不禁。
“来人,备饭。”金芸急切的吩咐。
朗儿却不依的摇头,扯着淇安的衣袖,“娘,朗儿知道哪里有好吃的,娘陪朗儿去好不好?”
淇安摇摇头,叹口气,这孩子!
朗儿小嘴一扁,低着头蹭到轩辕杉身边,“爹,娘都不喜欢朗儿了,还不陪朗儿去吃东西,爹陪朗儿去吧?”
轩辕杉嘴角轻勾,蹲下身去将小家伙抱起,点头。
抱着朗儿走了两步,回过头来看淇安,嘴唇轻抿,而朗儿也趴在他肩上,眼睛一闪一闪的看着她。
淇安无奈,“洛叔叔,我明天再来看您,您只需按时吃药,记着我话就对了。”
“娘!”朗儿拖长了声音叫她,“朗儿已经饿得没有力气了!哎哟,好饿,好饿,肚子都饿痛了。”
50. 夜晚
“娘抱!”一出了门,朗儿就向淇安张开手。
淇安看他一眼,“我也饿了,没力气!”
“娘!”朗儿扁着嘴看她,眼泪要掉不掉的好不可怜。
轩辕杉拍拍他的头,凑到淇安身边,朗儿歪过身子抱住她手臂,软软的叫了一声,“娘!”
淇安默不作声的把他接过来,朗儿两只胖乎乎的手臂就环到她脖子上去了,小脸上尽是满足,“娘,朗儿好想你!”
淇安收紧了手臂,“嗯!”将脸贴到他头顶,眼睛有些发热。
朗儿乖巧的伏在她怀里,安静的咧着小嘴。
果然还是娘的怀抱,最舒服。
走了一截,朗儿从怀里摸摸摸的摸出一张纸来,得意的摊开给淇安看,“娘,你看!”
淇安低下头去
“福安酒楼,宝塔肉;君临饭堂,浅水鱼……”
“什么东西啊?”满头雾水的看着儿子。
朗儿扬扬手,“太子哥哥带朗儿吃过的好吃的啊,都记下来了,等娘来可以和娘一起去吃!”
淇安一怔,心头软成一片,忍不住的亲了亲他的脸蛋,“好!”
过了一会儿,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转头对轩辕杉说,“朗儿也叫太子哥哥,那以后咱们太子殿下岂不要比我还低一辈。”
话一出口,才觉得有些不妥,偷眼一瞧,果然见轩辕杉正定定的看她,眼中波光流转,盈盈笑意。
立刻转过视线,不敢再看他,只那耳际的红晕出卖了她的局促。
轩辕杉拉住了她,张张嘴,“朗儿我来抱吧!”
淇安抬头,脸上的热气还未散去,看了看朗儿澄澄亮的眼睛,摇了摇头,“不用,我不累。”
朗儿趴到淇安肩上,歪着头说道,“嗯,朗儿也不累。”
淇安好笑,无奈的看轩辕杉一眼,“我好像把我们家朗儿惯坏了。”
我们家朗儿?轩辕杉微笑,眉间越加光彩照人!
最终,还是陪着朗儿去吃了他所谓天上有人间无的大摆鸭。
然后,陪着他,坐在河边,看顺流而下的盏盏河灯。
“娘,你看,那盏灯漂亮,像朵花呢!”
“啊!娘,又来一个超级大的。”
……
一晚上,都听得到朗儿欢快的声音。
“朗儿,娘问你一件事?”淇安摸着朗儿的头。
轩辕杉心中一动,呼吸渐紧。
“娘!”朗儿抬头看她,似乎有些不解。
淇安眼神温暖,斟酌着用词,“朗儿,关于洛家,你都知道些什么?”
从朗儿的反应,他该是知道什么的,尽管从来只当朗儿是自己一个人的宝贝。可是有些事,如果不清不楚的被孩子误解,怕会在他心里留下一些阴影。
当初离开,除却心伤绝望,最重要的,却是觉得那样的环境已经不适合孩子的成长。她要她的孩子健康快乐的长大,心中充满爱,善良,和阳光。
朗儿不安的看看她,又低下头扯扯她衣襟,小小声的说,“娘,你生朗儿的气吗?”
淇安揪揪他肉肉的脸蛋,“没有,只是想听朗儿告诉娘,朗儿都听到别人说了什么?”
朗儿将头埋进她怀里,“娘,长兰姨都告诉朗儿了,从娘进了洛府,再到朗儿出生,长兰姨给朗儿讲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故事。”
淇安有些惊讶,以朗儿的年龄,实在不该这么早就告诉他这么复杂的事,伸手按住他不安份的小脑袋,“长兰姨怎么会想起要给朗儿说这些?”以长兰的性格,没有她的授意,应该是最不愿提起洛府的人。
朗儿搂着她,“是朗儿问长兰姨,别人都有爹,为什么朗儿没有?长兰姨说朗儿也有爹,只是那个爹不要娘了。”
淇安摇摇头,“他没有不要朗儿……”
朗儿抬起头,眼中泪花闪烁,“长兰姨也是这样说,那是因为他不知道朗儿的存在,可是娘,朗儿是娘的朗儿,不要娘,也就是不要朗儿了。”
努力从她怀中站起,小小的脸上有些幼稚的坚毅,“那朗儿也不稀罕,朗儿要自己找一个喜欢的爹。”
淇安叹口气,把他按着坐下,“朗儿,那都是大人的事,你只需要记住你是娘最喜欢的朗儿就行了,娘希望你快快乐乐的长大。不要去恨,恨会慢慢磨平你心里的幸福,每一个人的心都只能装有限的东西,恨占的地方大了,爱就装不下了。”
微微的笑了,“你是个可爱的孩子,聪明又贴心,你的眼睛,要看着那些好的东西,每天给你温暖的太阳,晚上向你眨眼睛的星星,甚至是,这么晚还飘着逗你开心的河灯。那些不好的,朗儿只要懂得保护自己,不要惹就对了。”
朗儿抬起脸,似懂非懂,想了一会儿,问道,“娘,我没有想不好的东西,我只是不喜欢那些人。娘,不喜欢,可以吗?”
淇安轻舒口气,小孩子的心灵导师真的有点不好当,“不喜欢可以!咱们朗儿不喜欢的东西,就抛得远远的好了。”
朗儿当即跳起来,脸上尽是欢喜,一指轩辕杉,“娘,那朗儿喜欢爹,娘也喜欢吗?”
一大一小两双眼睛,齐齐射来,淇安抿抿嘴,觉得喉咙有些发干。
只觉得似乎远处的凤定等人也在装作不经意的看来。
淇安只能干笑道,“朗儿能告诉娘你为什么喜欢么?”
“爹长得好看啊!”理所当然的答道,无视身旁丰神如玉的某人当下就变了脸色。
淇安只能用余光瞟一瞟,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万一以后再出现更好看的人呢?”朗儿要换个爹吗?当然,这最后一句话她没能问出口。
朗儿想一想,面有难色,“要是那样,咱们能不能再换个爹?”眼睛一亮,顿时笑道,“对啊,换一个就好嘛,对不对,娘!”
“扑通”,“扑通”远处传来倒地声,还有轻五委委屈屈的惊叫。
淇安呆了一呆,大笑起来。
轩辕杉头上黑下一大片,他没有想过,从来无用是美色,他居然有一天要靠这个才能进得了一个孩子的眼。
不过,看看那笑得开心的母子,也忍不住嘴角轻勾,不知怎么的,一个从不曾有过的想法就冒了出来,只但愿,再不会在朗儿面前出现一个长得比他好看的男子。
朗儿终于倦极睡去,缩在淇安怀里,小嘴还微微翘着。
“淇安,住在王府别苑,好不好?”轩辕杉问她。
淇安想了想,“这样不太好吧,我外公在京城里还给娘留着一处宅子,我们去那里住好了。”
轩辕杉微侧了头,看不清楚神色,好一会儿,才扬手,“可是,淇安,我不想和你分开,怕你再一次,就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或许只有他一个人才这样相思成疾,患得患失吧,心底黯然。
“好!”淇安站起身,将手中朗儿塞进他怀里,“这小子几个月不见,又长好几团肥肉了。”
甩甩手,站起来走了几步,又回头喊道,“你还不走,我又不知道方向。上一次,我可是被丢在马上,绑着去的。”
将朗儿安置好,淇安又在他额头上亲了好几下,才恋恋不舍的起身,打算去洗漱一下。
转过头来,才发现轩辕杉站在门口,安静的看她。
朝着他走过去,把他拉出来,又轻轻掩上门,才低声问道,“怎么还不去休息,昨晚又没怎么睡!”
轩辕杉摇摇头,突然伸出双臂将她紧紧的抱住。
淇安一动,“怎么了?”
他把头埋在她发间,就那么安静的抱着。
淇安迟疑了一下,也缓缓伸出手去,环住他的腰。
轩辕杉闭上眼睛,体会着这一刻她在怀中的真实。
这两天,他一直在不安着。
她和洛怀礼,毕竟曾经两心相许肌肤相亲,而洛怀礼,他绝不会错看他眼中的深情和追悔;
她会对洛英的病紧张不已,不眠不休;会对金芸脱口叫娘。
她会在凌晨时分,与洛怀礼旧地重游,她回来的时候,嘴角还挂着来不及消失的笑。
他想问她,是不是还对洛怀礼余情未了,他还想问,此时在她心中,他与洛怀礼孰轻孰重。
可是这等愚蠢的行为,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又怎么能问得出口,怎么敢问出口。
万一,她还是想要回到洛怀礼身边呢?
手一抖,下意识的又用了些力,即使是这样,他也绝对不会放手。
查觉到他的异常,淇安抬起头来看他,眼里带着询问。
轩辕杉狼狈的别过头,这样的难堪,不想让她看见。
“轩辕,”她的声音,在夜里唤他的名字,听来格外温柔。
禁不住这诱惑,轩辕杉一点一点的又转回头去。
她一笑,如月华般动人,“从我拉住你手的那一刻开始,就不准备放开了。如果有别人来抢,我就让长兰长卿去把她打跑,如果你自己走远了,我也会努力的把你拉回来。这一次,我要牢牢的抓住,用力的,用心的抓住。”
“所以你,也不要放开我的手,不小心丢掉了,也要努力的去找回来。”
“知道了吗?”
她抬起头问他。
月光下,她的脸带着朦胧的美。
轩辕杉当然没有回答,他只慢慢地,慢慢的俯下头去,覆在她唇上。
似是最温柔的碰触,却用尽一世的深情;
似是最轻的力道,却耗尽全身的喜悦;
似是最平常的亲吻,却像是许下永生的诺言。
“轩辕杉,你不是说你从未抱过其他女子吗?”
点头。
“那你怎么懂得这个?”虽然生涩了一点,但是总体看来味道还不错。
嘴角轻轻勾起,某人扬手,“我总算曾是皇子,宫中自有人教导。”
心里头有些不舒服,“亲身教导?”
赶紧摇头,“有图演示。”
勉强通过,又咳了一声,“其实也没关系的,以后不行就对了。”以显示大度。
点头,看着她的眼睛,快乐得像是要滴出光来。
“轩辕杉你……”一句话没有机会说完。
从来男子皆重欲,纵是清冷如轩辕杉,一旦动情也是无法免俗。
回到房间的淇安,摸着双唇,眼红耳烫的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