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5-15

墨舞碧歌: 非我倾城:王爷要休妃 卷三 411-430

卷三:可惜不是你,陪我走到最后

411.

看上官惊鸿不语,芳菲蹙眉又问,“孩子,你的头发怎么都白了呢?”

上官惊鸿在端详芳菲,这张与不谢一模一样的脸。

她保养得很好,几乎还是年轻时貌美的容颜,瓜子窄脸,蛾眉杏眼,眉眼间书卷气烟熏薄笼,岁月并没在她脸上添了多少风霜,只是脸上当日坠崖时的疤痕虽淡仍在。

他知道,很多人都在暗暗端详着,宫妃、大臣……在看到他的脸后,也大概猜测到了太子生母和不谢,他和太子更深一层的关系。

“怎么,花十余年时间将自己的脸和腿治了?说老姨娘是担心后宫最不缺美人,怕留不住父皇的心吧还是对我母妃的死心存恐惧,怕宫中冤魂?”

上官惊鸿不答反问,芳菲被他说中心事,脸色一变,皇帝已勃然大怒,在看到上官惊鸿一身狼狈时的微涩一下蒸发得无影无踪。他站起身来,喝道:“畜牲,向你姨娘赔罪,否则,朕现下便治你的罪,将你睿王府全府抄了杀了。”

宁王见状不妙,立刻斟了杯酒上前,递给上官惊鸿,上官惊鸿似乎忌惮到睿王府的人,眉宇一拧,还是接过了递到芳菲面前。

芳菲微一迟疑,上官惊灏已离座上前,将自己手中酒盏递过去,笑道:“用这杯吧。”

这一下,殿上看的分明,知太子之意,只怕这睿王早和宁王串通好,会在酒中投毒,从刑场看来,二人交情竟似极厚——宁王脸色果是微微一变,上官惊鸿眸光亦暗了暗,皇帝一声冷笑,上官惊鸿摔了原来酒盏,拿过上官惊灏的酒。

芳菲却只是笑着,似不以为意的接过上官惊鸿的酒盏。

“皇上莫恼,惊鸿对我误会太深。我当年若肯进宫,他母妃便不会冒充我进宫与你……倒成了今天的局面。”

其实她心中很是厌恶,虽有身旁皇帝利眸看的分明,不可能在指甲里下投毒,但看他一身脏污,指上还占有血迹,经由这样一双手递过来……

她还是含笑饮尽。

皇帝紧紧握着她的手,一手轻轻拍着,柔声道:“你这份胸襟哪。”

芳菲一笑,看着上官惊鸿,想闲话家常几句,上官惊鸿盯着二人,眼内情绪翻滚着,手往怀里摸去,皇帝极是机警,眼梢一瞥身侧,夏海冰立时跃到上官惊鸿前面,上官惊鸿脸色一变,宁王就在他身旁,恰见势不对,伸手想来挡,寒光一闪,宁王缓缓弯下了腰。

众人大惊,却见宁王胸前一片血迹,一把匕首插在心口。

上官惊灏眉峰一紧,将宁王拉开,夏海冰一怔之下,眼中闪过一丝痛色,终于沉声喝道:“护驾,擒拿睿王!”

案台上朗后众妃大乱,两侧大臣亦惊得纷纷离座,秦将军、兵部尚书、另有几名武将一起同跃出,皇帝将惊吓住的芳菲拥进怀中,上官惊鸿看着从四周靠拢过来的禁军,往后慢慢倒退,眸中尽是笑芒,道:“荣瑞,你不是想治睿王府的罪吗,治啊,看我会不会怕你,要不,你现在就杀了我,否则……别妄想用任何人威胁我,睿王府的人不行,五哥也不行。”

“翘楚死了,这天下谁也不能再威胁到我。”

芳菲一咬牙,挣脱皇帝,一跪而下,急道:“皇上,求皇上饶过惊鸿,他是不谢唯一的孩子了,让他回府,莫再囚他杀他了,现下救相救宁王要紧。”

皇帝一拂桌案器物,怒道:“芳菲,若非朕见机快,这孽障杀的就是你啊!朕如何能饶他。”

芳菲却死死拉着他,皇帝终于没有下杀令,禁军不敢下杀手,混乱中,上官惊鸿打翻十数个禁军,扬长离去。

众臣却明白,上官惊鸿确实疯了。

亦知道,这位芳菲娘娘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无可撼动。

殿中,七王子等人与三部尚书却是心惊肉跳,这次拼死一赌,却是赌错了。

宁王重伤被送太医院,不表。

***

夜。

一处宫殿,灯火华盛,却是新辟给芳菲的宫殿。

殿内,皇帝拥着芳菲坐在长榻上,下首上官惊灏正在低声禀奏什么。因上官惊灏事先提出要求,夏海冰今夜没有值夜,值夜的是左兵。

皇帝听罢,猛地站起身来,他脸色铁青,高大的身子剧烈颤抖摇晃,芳菲待要拉他,却被重重挥开了,他眼中血丝像要统统崩裂出外,低吼道:“此事可有实证?”

“父皇,儿臣从大理寺夏家逃税一案追本溯源,私下设法从庄妃贴身婢女口中问出,父皇不曾传召侍寝之夜,庄妃确曾多次秘密出宫私会八弟。”

上官惊灏心笑,我母妃既要唱白脸,我何妨唱黑脸,总不成让你走了,飞天。

父皇既准你离开朝歌,你们道我会出兵暗杀,皇帝的面子,我还是卖的。我不花一兵一卒,也能要你回来,看我登基,坐等受死。

皇帝紧紧闭上眼睛,良久,方对背后深衣蒙面的左兵道:“去,将上官惊鸿和庄妃给朕押过来,夏王近日一直昏迷,你带人将夏王府包围,将夏王的半边兵符拿回来,交予太子。”

左兵领命而去,稍顷,庄妃被带到,容色惨白,跌跪在皇帝面前,皇帝只是冷笑,芳菲心里同样报以冷笑,脸上却苦笑道:“我原想着明儿将惊鸿和清儿一道宣进宫,这……”

上官惊灏却知道,至此,上官惊鸿是彻底玩完了。

不论翘楚还是若蓝,都该杀的,不必懊悔——这个能引起上官惊鸿和皇帝决裂的女人,飞天真正爱的人。



412.

庄妃暂时被扣押。

然而,左兵回来的时候,却没有将上官惊鸿带回来。

睿王已不知所踪。

睿王府所有人还在,却没有人知道上官惊鸿去了哪里,他似乎从出殿之后便没有了踪影。

上官惊灏一凛,他本便思疑上官惊鸿不可能如此便疯了,因为,这人本不知他会在此时揭庄妃一事,要防的是他会在睿王府一干人离开朝歌途中设伏。然而芳菲邀宴,表现善意,这人知芳菲必定在皇帝面前“相护”,如此一来,借乱逃走确是好时机!

而另一边,皇帝虽怒宁王当日替上官惊鸿说情,但终与丽妃多年感情,丽妃为人又极是贤惠——且刑场之后,丽妃即跪言常妃当年救命之恩,他暂摸不准宁王是否有协助上官惊鸿谋逆之心还是相报救命之情,是以,对其伤势甚是忧虑。而太医报,宁王重伤,伤在要害部位,并不似是苦肉计,且这苦肉计似乎毫无来由。

左兵又报上官惊骢仍在昏迷,病情不轻,搜了整个府邸,却找不到半边兵符。

皇帝大怒,又下令左兵遣人继续密查兵符,并暗中圈禁夏王府。

他本甚中意庄妃,又见上官惊骢虽恋翘楚,为人却甚是磊落,又越发持稳起来,也是为给上官惊鸿天香阁携翘楚而去当头棒喝,是以当日授予上官惊骢半边兵符,如今知庄妃失德,不禁思忖这上官惊骢到底是不是自己亲儿,兹念多年养育深厚之情,上官惊骢此时又还在昏迷之中,最重要的是,内廷不稳的消息不能传到西夏去,遂只命暗中封府,待查明上官惊骢身世再行定夺,否则,早将上官惊骢收监。

另外,他又下旨让大理寺副卿接下宗璞职务——知宗璞是上官惊鸿心腹后,彼时西夏一行仍在,朝廷重职变动他自是不愿教西夏知道半丝,只暗下旨意让副卿慢慢接过宗璞手上的公务,今晚,是时候了!

随即又吩咐左兵,以伤兄为由,全国缉捕上官惊鸿!

本欲以睿王府郎府宁王宗璞等为胁,但上官惊鸿殿伤宁王,舍睿王府而走,郎将军握兵在外,如今内廷紊乱,本便不能轻动郎家,何况郎家与他亦早成水火,果是谁都不可威胁他。除非那翘楚死而复生。

一番思虑之下,皇帝狠狠下令,若其拒捕,格杀勿论!

他做罢一切,只觉身心疲惫,心中疼痛:今日竟是如斯境况,如今,上官惊灏登基已是必然,上官惊鸿令他恨极欲杀之而后快,只是再无人能牵制惊灏,他百年后其他子嗣只怕——

再说左兵领旨,想起一事,正待禀报,随在皇帝身侧的芳菲却突然脸色一变,痛苦浮上双眸,随之紧紧捂住肚腹弯下腰。

她脸上汗如豆大,竟似极疼,皇帝大惊,立刻宣太医。

太医竟亦无法诊出是什么急病。

稍顷,芳菲咳出血来,血中带黑,皇帝与上官惊灏方知,她竟是中了毒。

一时,宫内灯火通明,太医院两名院正亦被召来,后始诊出,芳菲中的竟是武林世家唐门剧毒——蚀骨。

那实是一种慢性之毒,中毒者若体质强硬,可熬上二三年方殒了命去,但从心情激荡初发开始,每隔一段时间,夜半时分便会腹如痛绞、全身如被利刃剔骨,到全面毒发之时,便肠穿肚烂而死。

痛时万痛,死时万痛,死状悲惨。

且最重要的是——此药无解。

上官惊灏闻言一震,这是当日他在牢中令人将药涂抹到鞭上,抽打进上官惊鸿肌肤血沫里的毒,他母亲怎会同中此剧毒?

芳菲卧在皇帝怀里,一张脸惊得煞白,她本为皇帝即将传位给上官惊灏而心情激动,不意竟诱发了毒素。

皇帝又惊又怒,左兵淡淡看了上官惊灏一眼,皇帝何等人,立下便厉声喝问左兵可是看出什么。

左兵将牢中之事说了,皇帝狠狠看向上官惊灏,吼道:“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喂给你弟弟的毒现在居然喂到你母亲身上?”

上官惊灏眉头一沉,回想殿中情景,随即明白过来,皇帝几乎在同一时间悟出端倪。

问题仍是出在上官惊鸿献给芳菲那杯酒上!

曾听说上官惊鸿疯了,甚至将翘楚的尸身也剖了,染了一身鲜血,一身血衣赴宴。然而,他身上的血并不全是翘楚的,有些是他自己的。

是,芳菲喝的是上官惊灏交给上官惊鸿的酒,皇帝看着,上官惊鸿也不可能下毒,但他手里沾了鲜血,血沾到杯沿……

上官惊鸿是故意的。

他用上官惊灏给他下的毒经他的血传给了芳菲。

这种毒无药可解,上官惊鸿身负绝顶武功,能熬到壮年也不定,芳菲却不行!

芳菲浑身发颤,哭倒在皇帝怀里,皇帝惊怒之际,上官惊灏狠狠道:“父皇,母亲,儿臣现下便亲自去将那畜牲抓回来,我要他碎尸万断!”

皇帝咬牙颔首,又看向太医院一众,沉声喝道:“若无法将芳菲娘娘治愈,朕要你们统统给她陪葬!”

一群太医吓得身如筛抖,左兵上前一步,禀道:“皇上,睿王似乎另有用意。”

他说着缓缓从怀里掏出一枚锦囊。

“这是卑职在搜拿睿王时,在睿王的书房看到的。”

上官惊灏闻言,猛地收住脚步,皇帝一把攥过锦囊,只见其上贴着一张纸,上写:荣瑞启。

皇帝恨不得将这逆子立刻五马分尸才好,他连忙将锦囊打开,却见里面有两角细小白中带红之物,薄有磷光,又另有一张纸写有数行字。



413.

是夜,太子府。

上官惊灏将两封信分别折好,一封交王莽,一封交给曹昭南,眸光暗然,唇边却慢慢浮起丝笑意,又随即微微沉声道:“一定要交到这两人的手上。”

王曹二人将信收好,知兹事重大,都谨声应了。

上官惊灏一掀披风,点了自己的护兵一千,到东晓街等候。

未几,皇帝车驾到,由左兵领亲暗卫一千,夏海冰领禁军五千护送——皇帝已与夏海冰秘密相谈过,夏海冰道誓死护主,庄妃之事,放在后头。

一行人向江南——多年前芳菲隐居之地而进发来。

却原来,上官惊鸿锦囊里的纸笺写着:若想芳菲活命,到其江南旧居……

他在锦囊中呈上的两角白物,却是狐丹制成的药丸,从翘楚身体里取出的丹。

这丹没化,一直控住翘楚心脉之毒,但翘楚身死,已是没用。

他说,他将之切割成几份。

这两角远不足以保存芳菲性命,最多只能让她延命数月,除非她能得到整颗丹丸。

太医院无法可施之下,皇帝按纸上提示,将较小一角丹药让芳菲服下,果暂止了痛楚。

上官惊鸿果是有药,并非虚假。

多年前,老铁亦服过此药,但皇帝亲到睿王府时,老铁已然不在。上官惊鸿虽舍睿王府,他的老仆却仍忠于他。

谁都知道,上官惊鸿必不会轻易交药,他要借此羞辱对付众人。

这个人确实已经疯了,不惜一切,他手上虽无兵马,此行却极是凶险,但皇帝不管,势必要替芳菲夺下丹药!

车行数天,这天入夜,将到旧居,芳菲绞痛又犯,皇帝心疼之极,不断吻着她的脸颊,芳菲气喘吁吁,抓着他的衣襟,皇帝恨声道,朕拿到药之后,必定诛杀这畜牲,你莫要劝阻朕。

“这……”芳菲紧蹙双眉,心中咬牙却道,我自是要他死!

他将剩下的丹药给芳菲服下,低道:“我已写下传位诏书,按祖宗家法,放于金銮殿内,也已告灏儿。”

芳菲服药,疼痛止住,听得他的话,心中欢喜,两人耳鬓厮磨了一阵,芳菲想,此行若成,这十多年治疗的苦难也值了,以后她便可以和这个男人永远在一起。

不谢,你死了,你输了,他爱的是我!

……

两人说了会话,都是以后的快活生活,芳菲感觉有些疲乏,偎进皇帝怀里,小憩起来。

及至到得山下,皇帝将她抱出马车。

旧居建在山顶,一片红桓绿瓦,幽雅美丽。但见四下山峦起伏,群山逡险,山腰各处有少数猎户人家,灯火渺渺,很是寂静。

上官惊灏点兵一百,左兵和夏海冰从暗卫和禁军中点百名武功好手,皇帝见准备就绪,便令上山,突有一人到来,却是一名青年,似是上官惊鸿的人。

果然,那青年缓缓看了众人一眼,道:“我家爷交待过,翘主子是上官惊灏所害,他不想见到上官惊灏!若这人过去,他便即刻将药掷下这万丈深谷!”

众人一惊,皇帝狠狠盯了上官惊灏一眼,冷笑道:“好啊,原来翘楚是你所杀,果够狠心果够手段!”

上官惊灏也不辩驳,眸光一动,只微微低下头。

皇帝冷冷拂袖,领众人离去。

走到半山,芳菲突感头昏目眩,皇帝很是担忧,亲自抱了芳菲施展轻功上山,左夏等人连忙紧随在后。

到得屋子,却不见任何人踪,皇帝大怒,突听得一阵笛声从屋后传来。

左兵、夏海冰在前掩护,簇拥着皇帝往后院走去。

众人掩在一片树丛中,只见后院有一个亭舍,一大片开阔山地,芳草萋萋,目光到处却也极为凶险,那山地尽处,山下尽是悬崖峭壁。

此时,玄月当空,上官惊鸿却亦并不在这里,反有两名女子并肩坐在崖边。

皇帝大疑,正想喝问,左兵却突然重重一按他的肩膀,他心中一动,略侧看去,却见左兵示意他莫动,似在说:皇上,有可疑。

左兵又迅速看了夏海冰一眼,示意他莫出声,背后众卫见状,也自屏了声息,等候吩咐。

有虫鸣从草坳里传来。

这百多人的崖顶,竟静得掺人。

说来也怪,那两名女子似乎并没觉察到背后有人,犹自低声说笑。

二人一穿珍珠红,一着湖水绿,衣袂飘飘。

芳菲瞋眸看着,浑身一颤,突地挣脱皇帝的怀抱。

这时,两名女子似乎也说到兴处,那珍珠红女子不知为何突然猛一转身,她这一转身,众人都大吃一惊,她却仍是没有觉察到有人,只道:“姐姐,你快看——”

湖绿女子笑问看什么呀,她说着也很快转过身来,那珍珠红女子却快速回转,面向悬崖,她回头一瞬,眼中抹过一丝幽诡……湖绿女子正惑然,说,哪有什么东西呀,她话口未完,旁边女子已直挺挺栽下悬崖——

湖绿女子大惊,怔怔站起来,颤抖着身子,厉声喊道:“不谢……”

“怎么会这样?不是这样的,故意摔下去的明明是我,怎么会是你?不是这样的!”

“你摔下去,他记住的就会是你……”

“不可以,他那次到山庄来,我们睡在一起,夜半的时候,他喊的是你的名字,你在宫中,他爱上你了吗?不会的,当初他江南遇刺,他一直以为,救他的是我,你答应过我,你永远不会告诉他的,我和他先有了夫妻之实,你小时候生重病,爹娘不在,是我背着你去求医的,若没有我,你早死了,常不谢,你不能恩将仇报,他是我的……”

随着绿衣女子的厉哭飘满山谷,芳菲猛地奔出去,亦对着山下咬牙嘶喊。



414.

皇帝怔怔看着眼前的女子,若非左兵和夏海兵紧紧扶着他,他几乎跌摔落地。

终于,他使劲挥开两人,走到犹自对着山谷嘶喊的芳菲背后,一把扳过她的肩膀——他呲了眉目看她,肩上的疼痛仿佛令芳菲稍稍清醒过来,她惊恐地回望着他,“皇上……”

皇帝却猛然摇头,四下的人只听得一声清脆,芳菲已被他一掌甩到脸上,芳菲捂脸后退,似乎更清醒了几分,吃惊地看向不远处的湖绿女子——那名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突然,一道身影从崖下跃起,却是方才在坠崖的红衣女子,另一名与自己模样相同的人。

她和绿衣女子伸手往脸上一抹,两张相同的容颜顿时变成了冬凝和郎霖铃。

那阵眩目如坠梦境的感觉在背脊冷汗下几乎立刻退个干净,芳菲知道中计,她心口砰跳,顾不得其他,便向皇帝手臂握去,颤然道:“你听我解释,事情并非这样的……”

不知道那蚀骨是什么滋味,是不是如同自己此时一样,全身都是刀挖的疼痛,连呼吸也被压得紧紧的,一张嘴便疼。

皇帝低低笑着,脑海里蓦然浮上那张和眼前女人酷似的容颜,那个语兮笑兮的女子,突觉眼前这脸丑陋无比,他毫不怜悯的将向自己手上抓来的女人挥到地上,伸手便从夏海冰身上抽出佩剑。

他举剑往芳菲刺去,却听得一声轻笑,笑声里尽是讽刺和嘲弄,他颓然明白,无论他这时再做什么,都已晚了来。

不谢。

他都对她做了些什么。

其实,这多年来,多少次梦徊梦到她。

他告诉自己,那是芳菲。

他当日将她囚禁起来的时候,她向他解释,他并不信,只冷冷对她说,除非她肯认错……他才会考虑原谅她。

其实早已爱上她罢。

若她认了,他就有理由不辜负芳菲,不再理她。

因为她并不是一个好女子,她心狠手辣。

她难产,血染内殿,进去一刻,其实已经后悔了吧,只是,她是罪有应得的这个念头支撑着他。

他满手鲜血,却希望和一个善良无争的女子相伴。只为那年一面之缘、数句投机并不知他身份的女子竟肯为他将刺客引开,舍命相救。

他自此爱上了她。

为何昏厥醒来的时候却错认了。

记不清多久没有流过眼泪了,此时,一手濡湿。模糊的视线中,只见男子一身银白长袍,手持玉笛淡淡看着他。

“惊鸿,父皇……”他颤抖着说了半句,却再也说不下去——对方的目光疏漠得像头顶的月光。

半生的愿望一瞬落空,芳菲看看皇帝又看看上官惊鸿,蓦然想起这许多年来盘旋在她梦里那满身鲜血女子的影像,她又惊又怕,止不住浑身激烈颤抖,绝望和怒意也一并迸发出来,她死死看向上官惊鸿,“你给我的药有问题,你在纸上特意写上,第一次毒发时,服食较小一片,来到这里方可服食剩下一角。这第二角药……”

上官惊鸿嘴角微扬,“嗯,是有问题。这第二角丹药上沾有迷幻之药,这药扰人心神,你看到与当年截然相反的情景,如何不反应。”

芳菲挣扎着起来,走到皇帝身边,“皇上,你亦是听到的,是他算计我,那药有问题。”

皇帝却突然伸手掐住她颈脖,她大惊,死命挣扎,在她以为自己就此死去的时候,皇帝又突然将她放开,她跌到地上,抚住痛苦的喉颈,骇怕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朕不能就这样放过你,朕要将你囚起来,你慢慢等死吧……”

皇帝轻轻笑说着,他伸手一挥,立时有两名禁军上前,将芳菲捉住。

芳菲看着眼前男人,只见他鬓角微霜,他也不过四五十岁的年纪,容貌依稀是旧时模样,高大清俊,眼中却尽是权者的犀狠。

她紧紧盯着他,这时对于生死的恐惧反为淡了,他的话让她的心慢慢沉下去,她愣愣看着前面深崖,缓缓流下泪来。

她输了?

她输了。

不谢死了这么多年,她却仍是输了。

她失去了这个男人。

……

皇帝一口血沫咳出,左夏两人赶紧将他搀扶住,他这时却企盼的看向上官惊鸿,上官惊鸿却看也不看他,亦不打话,只走到崖边缓缓坐下。

“朕知道,这时候朕说什么都已没有用,朕这便回朝歌,将诏书改了,传位于你。届时,你想杀了朕替你母亲报仇,只管动手。”

上官惊鸿没有说话,便是冬凝和郎霖铃也说不准他这时的心思。他散了鬓髻,一头白发披在肩上,发末束以蓝缎,和往日很是不同,背影宽阔冷峻。他似乎从怀中掏出些什么东西来,随即低了头,端详着手中的东西。

皇帝心中一恸,想了想,哑声吩咐道:“海冰,你立刻下去,传朕口谕,将上官惊灏带上来。”

夏海冰领命,领着数人立即下了山。

这时,上官惊鸿的笑声低低传来。

两厢无话,各自而持。

然而,过了盏茶功夫,只听得马嘶人声冲天而来,山下是一片宏大茂密的林子,人马似乎竟在里面厮杀起来。

皇帝大大一震,正要携左兵下山相看,恰夏海冰满身血汗,仓促而回,颤声道:“皇上,太子叛变!”



415.

皇帝一惊,随即冷冷笑道:“就凭他带来的一千护军!”

他说着却很快住了声,因为夏海冰身上情况看来并不乐观,果然,夏海冰苦笑道:“不,皇上,太子有援兵。并非护兵一千,而是上万援军。他说恐防有变,特意调了兵马过来,卑职言明去意,太子不肯随我上山,反下杀令。如今卑职手下几名副手正领兵抵挡,但我们这边情况很是不利。”

“援军?”

皇帝大震,“他用了他手上半边兵符到边关点兵……”

上官惊灏事先竟已做了防范!

“可恶!”皇帝咬牙,他身子微微一滑,左兵用力扶住,道:“卑职等誓死保护皇上。”

他背后一众兵士亦随之齐声疾呼。

这时,突有脚步声响,左夏二人一凛,往皇帝面前一掩,只见一行人从亭子另一侧的树丛转出来,宗璞为首,后面随着睿王府一干人。

又有一人从众人背后缓缓走出,竟是莫存丰。

皇帝微微一皱眉。

“爷。”

景平一声低唤,上官惊鸿终于从崖边转过身来,他手上拿着一枚蓝色锦囊,众人知道,那是他从翘楚身上取下来的。

他将荷包小心放回怀里,淡淡点了点头。

却原来,郎霖铃和冬凝随上官惊鸿先离开,众人在皇帝派人搜府之后也悄悄离开了朝歌,皇帝和上官惊灏彼时重心不在他们身上,是以路上并没有阻碍,他们抄僻静幽径上了山黔。

上官惊鸿问景平,“可将她安置好了?五哥五嫂他们呢?”

景平知道他问什么,忙回道:“按爷吩咐包下镇外客栈,翘主子的尸身保存在客栈冰窖里面。丽妃娘娘也已暗中出宫,现下和夫人在客栈照料着五爷。另外,也暗下通知了七爷他们离开。”

上官惊鸿颔首,这时,莫存丰赶紧道:“八爷,奴才大胆做了个决定,已安排庄妃娘娘和小皇子秘密离宫,现正送往夏家。”

“你竟敢假传朕口谕?”

皇帝冷冷看向莫存丰,莫存丰低头只道“奴才有罪”。

庄敏的事,皇帝自是不可能公开,扣押也是暗中进行,皇帝对莫存丰有所保留,并非事事让他知晓,但上官惊鸿进宫前夕,曾派人通知他暗中保护庄妃和小皇子,并告知他皇帝离宫后可暗中随宁王离宫。

是以,皇帝离开当晚,上官惊鸿虽不知庄敏因逆伦一事被扣,莫存丰亦不知具体,但他在宫中人脉极广,却知道庄敏被囚了。

他是老狐狸了,猜想必将有大事发生,他和曹昭南相斗数十年,自是不可能去投靠太子,他既将身家性命都押在上官惊鸿身上,这时准备一搏到底。他想上官惊鸿既重庄敏,便设法将庄敏救下。

他是皇帝贴身大太监,伺候皇帝多年,谁会想有他,这假口谕一传,果凑了效。

皇帝见上官惊鸿心系庄敏,苦笑道:“你当真喜欢这女人?”

上官惊鸿不置可否,旁侧郎霖铃黯然一笑,沈清苓缓缓垂下眼眸。

左兵是锐警之人,早在夏海冰回来之际,便派人下山打探情况,这时,有两名暗卫回来,都是一脸急色,“报,我们的人抵挡不住,太子即将杀上峰来。”

皇帝气血上翻,紧紧握着左兵的手,他极目而眺,只见山下稍远之处火光透亮,然林木遮天蔽地,又是夜黑如涛,人马在林中娑影穿梭,看不清战况,但那不断迫近的厮杀之声,仿佛敲打在心上。

山中不同别处,方圆是连绵的空旷,可纳人可战斗,是以上官惊灏能调兵遣将到这里。

出发前为防意外,在上官惊灏的恳求下,他写下诏书。如今,上官惊灏只要将他们尽数诛杀,便可登基为王!

夏海冰道:“皇上,卑职率兵死守此处,左兵护你和八爷从另一侧下山。”

“这行不通。”宗璞却打断了他,“义父以为太子为何事先便有所防范?翘妃之死,受益最大的人是太子,八爷后凭此断其是凶手并非武断。常妃殿旧袄无故失踪,必是凶徒所为,然秘密既在翘妃身上,则袄中必定无物,八爷突让皇上到旧居来,太子心思慎密,念及空袄,怎会没有所虑?他既有所思虑,必早已做准备,调遣了足够的人马,这另一侧的路,我们来时无阻,如今只怕难了,太子必已派人在那边堵截。”

“但两两相比,仍是小路安全,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只要朕能回到朝歌,就可颁召除乱。”

皇帝此时也显出国君的威严来,沉声说道。

他话口方落,却听得有禁军惊声叫道:“他们已杀到山脚了。”

靠近山脚处林木渐少,视线可及,众人看去,果见太子的兵马已将禁军逼杀到山坳处。

众人大惊,不管是皇帝的人,还是睿王府众人。这时皇帝也顾不上其他,伸手便来拉上官惊鸿,“此时不是你与朕怄气的时候,你我先离去,小径纵然设伏,但太子的主力在来路上,我们仍从小路杀下去……”

上官惊鸿身影一动,却向来路走去。

那是送死所为!

但睿王府众人一声不响随了过去,皇帝一咬牙,与左夏二人领兵掩护。

山脚下,这一场厮杀很是激烈,到最后,上官惊灏领兵竟将皇帝的禁军和暗卫杀个七八。

即便以芳菲为胁,上官惊灏亦脸色不改,令兵士扑杀。皇帝等人负隅顽抗,男子身上,人人都已负伤,情势险峻。



416.

便在这种情况下,上官惊鸿亦没下杀手,只将近身的敌军砍伤打翻,护卫着每一个人。

他似乎没有揭穿芳菲的喜乐,亦没有战况危殆的悲伤。

他只是舍命一般护着每一个人,从睿王府的人到荣瑞到这边的小兵。

每个人心头都染上一股悲伤。

为这即将罹难的苦痛,又似乎只为这个男人。

上官惊灏在不远处,被军士护围着,轻轻的在笑。

此时,上官惊鸿正在抵御数十个兵士,上官惊灏眼眸一暗,抓起马腹上的弓箭,缓缓将弓拉满。

嗖的一声,划破夜色。

皇帝等人各在打斗,却有泰半的人看到了向着上官惊鸿疾飞而去的箭。

众人俱惊,却谁都有敌在前,不可相救。

突然,林间一声厉啸,一人跃到半空,横刀一斩,将羽箭砍成两截。

一队军马呼啸而出,为首兵卒,高举军旗。

“八爷,幸亏你等在大路之上,此处灯火通明,微臣方能及时循光赶到。”

火光照耀,上官惊灏脸色一凝,只见旗上,一个“郎”字飘扬夺目。

……

荣瑞二十八年秋,江南一夜伊始,东陵爆发建国数百年以来最厉害的内战,其后数十场战争,史统称夺嫡之战。

这场战争在东陵史上留下了最重要的一笔,其中一个原因便是那战况战果往往出人意料。

首先,江南一役,睿王将败,远在边关的大将——郎延平领数万兵士如天兵降,败太子于野。

可郎将军亦无法一举拿下太子。

在追赶太子时,为东陵另一员大将领兵阻于江南。

那员将领却是秦将军,一直为宁王马首是瞻的秦家。

原来,太子早在围场狩猎,已与秦家大小姐秋雨交好,秦家也在之后暗中改投太子。

后世在研究这段历史时,认为秦将军所以叛宁王,只因宁王独宠正妃不肯与秦家结亲,且其相助睿王,即便睿王登基,秦家得记大功,终疏两层。于太子而言,秦将军却是国丈,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两位皇子同样远虑,早便致信秦、郎二将。秦将军接信即赴边关,将自己部分兵马调出赶来。郎将军亦然。

包括太子在内,各人都是小规模调兵,开始之初,并不想引起大轰动,一切秘密进行,似乎谁都认为可以不动声色将对方击垮,却谁又都旗鼓相当。

郎将军相助睿王一事也多为后人道。

实际上,此事看似古怪,实则不然。

郎家与睿王闹翻并非虚假,但与睿王决裂的是郎相,郎将军实则暗中一直支持睿王。到最后一刻,这位将军成为睿王最强的后盾。

据史学家研究,睿王虽深宠侧妃翘楚,但与郎家决裂之始,已于一深夜遣家仆老铁派人送信至边关。

后来,年月久远,信的内容已不考究,只能从郎将军的手记窥得一二。

史学家普遍认为,睿王打动郎将军的原因有二。

一,睿王的亲笔信在决裂之初已送到郎将军手上。睿王是有诚意的,且这诚意落在郎将军身上,这让郎将军感到欣慰,认为睿王比贤王更懂得,真正掌握郎家命脉的是谁——兵权在郎将军手中,而非郎相。

当然,并非说郎将军忌讳自己的父亲,但上官惊鸿对战将的看重,让他认为,上官惊鸿对战争的把握比贤王深厚许多,且上官惊鸿本身便有实战经验,这样的皇子更可能取得天下,护住江山。

郎家需要传世,这是郎相选择贤王的原因,郎相认为上官惊鸿不爱郎霖铃,日后必定怠慢郎家,但这位老相爷在紧要关头里却倒置了本末,郎家要传世,首先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在争斗中脱颖而出又肯提拔郎家的君主。

对郎家再好的人,没有战和守的能力,也是枉然。

二,信中睿王言明自己所爱是谁,但必不负郎家。

这不欺瞒不卑亢,阐明相互倚侍利害干系,反比任何奢华承诺来得实诚。

后太子整顿兵马率先回到朝歌,并用兵符调出边关剩余九万兵马,将朝歌约三万禁军入编,秦将军亦将自己十万兵马调出。二十三万大军封锁朝歌并皇城,太子请出金銮殿上诏书,诏告天下,言皇帝被睿王所擒,以清君侧为由讨伐睿王。

另一边,军力稍在秦将军之上的郎将军,十五万大军拥皇帝和睿王于朝歌毗邻都城邺。

而让这场夺嫡之战更添上一抹色彩的是——另外两名亲王的加入。

其一是贤王,郎相拥贤王于南,南燕翔国世子燕紫熙请兵十二万为贤王押阵,以太子诏书乃假伪,皇帝为睿王所囚等为由,辅助长子一登大统。

最让人意外的是,割据于西北靠近边境的夏王。

太子回到朝歌之后,曾派人抄了夏府,却发现王府中昏迷的夏王是假夏王。

一招金蝉脱壳,瞒过所有人,上官惊骢不知什么时候竟已带着夏总管和银屏离开了朝歌,并以半边兵符调出边关十万兵士。

至此,边关防守澄空。

贤王和夏王一直很安静,割据一方,而在入秋的一个多月内,上官惊骢和上官惊鸿却进行了十多场战争。

二人用兵皆极为小心谨慎,是以死伤不多,互有胜败。

当然,上官惊灏以人势之优,胜多。

实际上,仅以战略位置而言,朝歌亦是大利。

它位于东陵最东,前靠邺城,后临山脉。东晓郡为界,将邺城和朝歌分开。东晓既为朝歌外邑——保护朝歌和皇城最重要的关卡,城墙坚厚连绵,多个城门,城门坚固难摧,可攻可守。

上官惊鸿数次发动攻城,亦无法拿下此郡,更莫说进入皇城。



417.

当然,朝歌地理亦有它的弊处。

它前部既有敌驻守,背腹又是辽阔连绵的山脉,在拿下邺城之前,一旦粮草将尽,上官惊灏军队外出买粮极难。

往背后走,需攀绕重重山脉方可有路径折返东陵南北方城郡,军需大,又是至关重要之事,必须派出重军达数万,然而,这一来路途极远,疲军不说,更说不准上官惊鸿会否亦远行军,设伏于山峰出口之处。即便上官惊灏派探子探测山地出口处无敌军影踪,亦不会轻易派兵出去,慎防中计。

而若想从前方邺城出,除非彻底灭掉上官惊鸿军队。

两路皆不通。

然而,这弊端至于上官惊灏却似乎无碍——据郎将军当日从边关撤走的兵士报,曾见几乎同时撤走的秦军士兵驾了无数粮车离开。秦将军接太子报,似早便做好准备,除朝廷配备的军粮外,暗中向边关各城郡的粮商购足了粮食椎。

上官惊灏粮草充足,可维持一段时间,是以他似乎并不急于主动攻击,这看起来竟有让长途跋涉过来的兵士养精蓄锐之意,以期发动一次大规模歼灭之战,一举拿下邺城。这样,便可保兵力对付贤夏二王。

以致上官惊鸿这一方虽驻邺城,可随意后撤、向其他城郡购买粮食,却反处于一种被动状态。

而未几,分据四处的四名男子都接到信报,西夏屯兵三十万于西北边境。

这消息让所有人心头都蒙上一层阴影。

皇帝于邺城诏告天下,盼四子先释前怨,以国为重,一致对敌。但这则告诏如石沉大海,四王并不回应,便是同在邺城之内的上官惊鸿亦不说不问,皇帝希望促成的秘密会晤落空。人心自私,东陵浩浩大国,却终于落入一个前所未有的困险之境中去。

随后,上官惊鸿密见邺城官吏,环邺城行走数趟,又仔细将东陵各郡地图仔细研看了一宿,在几次小规模攻城失败后,竟下令大举出兵攻城。

所有人都不赞成。

这种时候谁不急?谁也都知道上官惊鸿急,但急归急,决计不能乱。亦谁都知道上官惊鸿智谋,但对于这次进攻,无不心惊。

拿不到兵力分布的情报,进攻就好比一场赌博。

东晓城郭绵长,城门极多,根本不可能知道上官惊灏每一轮战役怎么安排各门守兵,哪处轻,哪处重。

只攻一个城门,对方可迅速从其它城门调出兵马过去支援。

分散攻击,以少数之兵攻击有重兵防守之门,必折损兵将;遇多数之兵攻击弱兵防守之门,亦不必惊喜,不管这城门的防卫相较其它城门有多薄弱,实际布兵必定不少——兵马数目上,上官惊灏较上官惊鸿有绝对优势。再者,灏军本便居高临下,投石器,羽箭,一轮抵挡下来,其他重兵驻守的城门,里间士兵已然歼敌,可赶来支援,到最后,仍是上官惊鸿失利。

但上官惊鸿仿佛发了狠,他研制了一些新武器,命工匠赶制出来。

这一仗,他对各个城门均衡用兵,七万大军分用到七处城门上,只在一个他于地图上标识为“角”的城门下了重兵,挥军八万攻打。

十五万大军尽数而出。他亲领兵将,对角门发动最凌厉的攻击,似乎试图以分散又集中的方法去破这个城门。

角门几乎被攻破。

可惜,终没有成功。

上官惊灏亲率十五万军兵在这个城门上迎战,后来杀得性起,更第一次大开城门杀敌。

似乎,这角门也是他极为看重的城门。

这一役鸿军伤亡惨烈,灏军死伤达七八千,上官惊鸿却折损了几近五万的兵马。

上官惊鸿大败,五万兵士命丧其手。

硝烟弥漫在双城之间,尸体的血腥味道盈满整个天空和大地。

夜鸦厉叫,到处充斥着死亡的苍凉气息。

……

夜,鸿军将帅军帐。

帐中,各人脸色凝重,终于,皇帝沉声道:“老八,你不可再任意妄为,你若信不过朕,兵权暂交给你五哥,让你五哥督战。”

众人闻言,相互一眼,郎将军率先跪下,一记长笑充满悲意,却缓缓道:“陛下,愿为睿王鞍马,无论生死。”

睿王府众人更是二话不说,刷刷跪下,宗璞和宁王相视一笑,亦跪下道:“同郎将军言。”

众皇子和几名尚书面面相觑,皇帝却是一僵,良久,方苦笑道:“好,好,即便明日便战败,有这些忠心之人,惊鸿,你亦不枉此生了。”

“你有的,朕不曾有过。”

也许,有过,只是已经失去了。

他摇头笑着看了看夏海冰和左兵,前者苦笑,后者眼睑微低,看不清神色,却谦谨一躬。

冬凝怔怔看着上官惊鸿,从在翘楚身上拿到常妃的秘密那天开始,上官惊鸿的话越来越少,两眉之间的皱褶却越来越深。

他的眼睛,安静淡然得像块玉。

这时,他仍是一言不发,静静看着前方随风轻扬的营帐。

他心里的伤已经好了吗,因为重心全数落到这天下上面,所以才会如此疯狂。

这样也好。

至少不必那么绝望,战死总比绝望而死要好。

死去的女人怎么比得上这天下。

何况,他还有一直支持他的郎妃,有最初的挚爱清苓。

看着郎霖铃和沈清苓凝站在下首,以妻子以情人的眼神看着上官惊鸿,冬凝心下轻笑,悲哀笑开。

帐内陷入一片衰败萧条的气氛之中,帐外突有脚步声急至,有兵在外颤声报道:“出大事了,请睿王快出来看。”



418.

众人随上官惊鸿急出,左兵走在后,眼中犹自打量着那大帐一角的硕大丹炉,打造兵器之始,上官惊鸿就同时也开始熬炼一种药液,让人涂抹在兵器之上,兵器经擦拭,锋芒使更盛。

今日虽惨败,但对敌之时,果见兵器很是锐利,轻轻一划,敌军已皮绽肉裂。

……

帐外,只见对面城池,东晓郡内焰火腾空,如一只火凤来。

对方这是要燃焰火以庆?

可似乎又不像,若是庆贺,那焰火似乎又单薄了些许,稍纵即逝。

上官惊鸿一口血沫溢出,众人一惊,明白他是受了刺激,营帐之间都很是安静,士兵们还沉浸在同伴的死亡、还有明天的未知之中,在外的兵士都愤怒地看着这位将军,这个妄顾军士生命的男子,在对角门的进攻中,他看着无数士兵被杀,竟仍下令一次又一次进攻……

见状,人人心中都有一丝后快,却又对这名男子心存恐惧畏怕。

不知谁竟还说了声“好”。

“谁还敢嚼舌根,斩。”

兵部尚书沉声一喝——战时,他亦是其中将领,和宁王、夏海冰、左兵和七皇子等人亦负责掌一部份兵。

景平和景清赶紧搀扶住上官惊鸿,上官惊鸿凝着近处一名持刃士兵,嘴角却碾出一丝笑意,“郎将军,你亲领二万军士到经南北几郡绕道到迦雪山脉,在出口处驻扎,左大人作副帅,随行协助,左大人对擅用探子,即派大批探子从山脉一路而进,探查是否有灏军影踪,若有之,请速派人回邺报。”

“邺城此处,不可再发动任何进攻,死守严防,一定要守住。没有了粮草,上官惊灏支持不了多久……”

他说着头一歪,竟然昏倒过去。

众人大惊,知他旧伤未好,又在战争中添了新伤,虽服下剩余狐丹,却抵不过此时怒急攻心,立即命人传了军医,军医在内诊断着,众人在外,一边担忧着,一边却又为上官惊鸿的话感到奇怪。

上官惊灏怎么会突然没了粮草,这怎么可能?

上官惊鸿到底在说什么?

惊疑之间,左兵却突然眼中一亮,让士兵即传邺城官吏。

众人越发奇怪,他却劈首就问,“八爷密召你们,可与你们探讨过什么问题?”

“回大人,睿王曾问东晓郡内农物布置的情况。”

听罢众吏回答,宗璞微微一震,脱口道:“此间地势使然,谷稻方始渐熟,尚未收成。他早前曾在邺城城内四处察看,看的并非城中布防,而是农物收割情况,邺城与东晓毗邻,处同一地域,邺城谷物未全熟,则东晓必定也一样。”

“他下令攻城,角门一块难道是东晓郡内农粮所在之地?”

各人听闻,一个激灵之下,命人取了地图来,众人或居朝歌庙堂,或远在边关,对东晓地形不熟,但邺城官吏与东晓只是城墙之隔,往日多有贸易往来,彼此情况极为了解,这一圈点下,那角门竟真是粮物遍植之地。

上官惊鸿是想攻破城门,从彼进,摧毁尚未收割的粮草?

十皇子悻悻道:“这好是好,但对方手上仍有足够粮草,何况,若能攻进城去将地上粮物一把火烧了还好,如今八哥赔了四万多人的命,却……一无所获。”

六皇子和七皇子没有出声,却亦是默认了十皇子的说法。

“五万兵马,你们以为那是什么,”宁王厉声喝道,随即摇头道:”不,他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宗璞抿唇苦思,皇帝紧紧闭眼,他……半点也不了解他这个儿子的想法,他没好好爱过他,甚至,不及他的兄弟朋友坚定……

郎将军来回踱步思考着,郎霖铃却无心思考,无论什么时候,上官惊鸿始终是上官惊鸿,带领着众人的上官惊鸿,她不质疑。

凝着帘帐,等待军医的消息——景平等人在里面陪着,景清像只蛮横的牛犊子一样将她和清苓都驱了出来,不让他们靠近。

沈清苓这些天,也变得很是安静。

她蓦然发觉,不知从什么上官惊鸿似乎没有再和沈清苓说过一句话。她淡淡道:“你可还好?”

沈清苓看了看她,自嘲一笑,仍旧看着军帐,并没有说话。

是宗璞一声怒斥,才引起沈清苓的主意。

却是冬凝刚从军帐出来,突教左兵握住手,左兵最终虽饶过她,冬凝想起二人曾经的亲密,脸上顿时一热,又是在大伙面前,慌忙挣扎,众人看二人模样亲密,都吃了一惊。皇帝也连连看了几眼,左兵朝皇帝一躬,一揽冬凝的纤腰,即施展轻功离开了。

冬凝听到背后一片声音,又羞又急,恼道:“左兵,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快放我下来,我要照看惊鸿哥哥。”

左兵却并不撤手,将她径直带到一片谷地,才将她扔在稻谷垛中,冬凝方恼怒坐起,却又教他握住肩膀,半带调侃的声音淡淡而来,“秦冬凝,两军交战,你父亲和姐姐在那边,你在这边,你不难过吗。”

冬凝心中一黯,这多天以来,除去上官惊鸿曾问过她,所以人的心都在战事上,便没有人再问过她了。

她咬紧唇,抬手擦了擦眼睛,却见左兵眸光一暗,两片温热已覆到她唇上,她脑子一嗡,顿时僵在原地。直到他毫不客气地顶开她的唇瓣,舌尖滑了进去……

“你放开她。”

直到一声沉喝从背后传来,冬凝才一惊,猛力推开左兵——宗璞胸口猛烈起伏,眼中怒意盛极,一手便向冬凝抓去,左兵眉宇一低,伸手在谷地上折了一簇穗儿,一抱冬凝,施展轻功离开。

皇帝说,左兵办事稳妥,也没有人追过来,只有他……

宗璞自嘲一笑,定在原地,良久,方循原路慢慢折回。

回到大帐的时候,却见冬凝从帐外一个士兵腰间拔出佩剑,往左兵手臂轻轻一挥,左兵手中还拿着谷穗,血水滴到穗上,整支谷物顿时发黑。

宗璞一惊,众人已相继失声道:“蚀骨。”

“不,这毒必定不是蚀骨。于人体应该无妨。是,睿王是能炼毒,但这大规模死伤,尸横遍野,必起大瘟疫。这样的瘟疫足以屠城。最后,谁都不能幸免。”

左兵微微挑眉,一字一字道。

郎将军恍然想起什么,环了众人一眼,低道:“我懂了。秦将军当日运走的粮草必定没有我们想像的多,这里其实有一个破绽。我和他各自领到江南救援的兵马除外,我们二人在边关的兵,几乎在同一时间撤出边关,赶赴朝歌,他们只较我的兵先走一步,若他们身上带有大量粮草,行军不可能如此之快,比我们先到朝歌。八爷想是早便注意到这点了。”

至此,所有人都一瞬怔住,终于全然明白上官惊鸿所做一切。

从秦将军虚假的粮车开始,上官惊灏迟迟不主动进攻,最重要的目的在于,他在等谷物收成。

他是个谨慎的人,他要先稳定了粮草——这个战争中最重要的东西。

角门一役,上官惊鸿有意让他知道,自己不惜一切代价亦要攻进角门,毁他粮草,上官惊灏大捷后必定亦忧虑,怕上官惊鸿稍息过后会立刻再攻,最稳妥的做法就是,不再等谷物丰收,而是连夜抢割,宁愿减产。

要满足这片大军的粮食得有多少,单靠城中百姓抢割,一晚如何能成?

最后,进行收割的必是全体军民。

白天,如此疯狂的进攻,身死的军士不多,但受伤的军士该有多少,伤口一旦沾染的禾苗,这苗枝便毁了……

且在白天的战争中,上官惊灏大开角门,若上官惊鸿的暗卫换上灏军服饰,在太子鸣金收兵时进了去,是,暗卫要进太子身打探情报很难,但若只在暗处观察是否收割谷物呢。

所以,有了焰火。

上官惊灏很快便断粮。

二十三万军兵断粮。

五万以搏二十三万——

后世称这一役,为“角门之战”。是东陵史上最为后人评说的战争之一。

……

众人怔震不已,这时睿王府一干人从军帐仓惶奔出,景清哭道:“爷的伤毒很重,军医说,爷根本就没有服下狐丹……他一直在喊翘主子的名字……”

***

同夜,边关以西北境。

夏王军帐。

小心翼翼将男子环在自己腰上强壮的手臂放下,女子缓缓下了床。

坐到地毯上,凝着教风微撩开的窗帐。窗外星空辽辽。

她叫小蛮,是这个城邑一个普通农户的女儿。

一切发生的那么突然,她生了场大病,从病中醒来,却成了是夏王的女人。

战争中,军兵都需要一些女人,她独独被夏王看上,是幸运的,村里的人都这么说,很多女人很是羡慕。



419.

幸运与否她不知道,但和夏王一起她很开心,哪怕以前的事,她大病过后已经全然忘记。

她唯一在意的是,夏王已有妻室。

她渴望干干净净的感情。

夏王对她说,他从来没碰过他的王妃,他们是政治联姻。

他已将公主护送回属于公主的国家,这里打仗,不安全。

这是他唯一能为公主做的。

他腹上有一道刀疤,很深,是公主留给他的。

她笑他,看你以后还敢辜负女人不。

他笑而不语。

良久说,不会,永远不会。

他说,小蛮,你是我的永远。

她想,那真是最动人的情话,尤其这话是一个英俊无匹又手握兵权的男人对你说的。

因为这样的男子往往都不专情。

她却不怀疑,他的眼睛告诉她,他爱她,很爱很爱她。

他们的相识似乎简单又命运。

数月前,她赶羊马到山上吃草,不慎跌进深沟,为路过的夏王所救。夏王一眼便看中她,并没有将她带回村子,反将她带回朝歌。

后来,她生了场病,将一切忘记了。

夏王说,他没忘记就好。

他如今甚至驻扎到她村子所在的城邑里。

她这几天都在做同一个梦。

梦里,有枚红彤彤的棺木,棺中躺着一名绝美的女子。

一名美丽的白衣女子和一名白发女子站在棺木旁边。

有一抹绿光调皮地在棺上飞来飞去。

白衣女子问白发女子,“婆婆,只剩下这个办法了吗。”

白衣女子三四十岁的年纪,绝对不是婆婆的岁数,但她眼中都是沧桑,笑得慈爱又决绝,“姑娘,她的外公为救我而死,我早便不想活了,只是我有对狐族的责任,有对她和她母亲的责任。”

“她曾到过天神村,她是个好孩子,解开了我的心结,让我从仇恨中解脱出来。只可惜那时我虽有些感知,却不敢肯定,没有机会和她多聚。”

“如今,普天之下,能救她的只有我了,我的丹灵保住她和孩子。我一直以为,飞天封印天神村,是对若蓝的补偿,对翘族的惩罚。但也许,天神村存在的意义是让我这外孙女得到重生。两大古佛圆寂前封印天地神魔术法,偏偏没办法封住飞天设下结界的天神村,我还能运用术法。冥冥中有天意,她魂识里有飞天的大佛法加持保护,她和孩子的魂魄得聚在尸身四周不散。”

“如今,飞天已从她腹中取了东西,她相助飞天最后的心愿已了,飞天进宫参加宫宴正好,我寻来一具已死女子的尸身,用幻术将她幻化成翘楚的模样,再将翘楚原本的身躯复活,用幻术将她幻化成那失足跌入沟谷致死女子的模样。东陵新死的女子很多,婆婆亦是寻了很久,才寻到一个和她模样有几分相若的,你看这双眼睛多美丽。”

“我死后,请让吕先生将她的记忆封住,将她送回半夏身边,半夏必定会给她新身份和新生活,我希望她能快乐的好好的去活一世。也许,飞天是爱她,很爱很爱她,可是她在飞天身边注定是无穷无尽的劫难。琳琅姑娘,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

梦,还有夏王告诉她的关于他们的故事,似乎都值得她去深究,但她不想去动这个脑子。

她深深思念着梦里那两个女子,但她发现,她并不留恋过去,一点也不。

她只为没有记起和夏王的过往而惋惜。

她知道,他们之前必定很好。

因为,醒来第一眼看到他,她很是开心。

她是在夏王军帐醒来的,醒来几天了。

她最记得,她初醒一瞬,他亮如星辰的眼睛。

这个俊美又帅气的人。

上官惊骢。

他告诉她,他叫上官惊骢,让她直唤他的名讳。

……

“你怎么跑到地上去了?”

身子突然被抱起,低沉的斥责声从背后传来,她吐吐舌头,任男人将她塞回薄被里,他捻亮了床前的灯火,随之将她抱到身上。

她趴在他胸膛上,笑嘻嘻地看着他,“你方才已经发现了吧?怎么现在才来骂?”

上官惊骢漂亮的眉毛一拧,“我就是看看你有没有自觉。谁知道你在地上越坐越开心,也不知道起来。林小蛮,你怎么就没有一点做娘亲的自觉,该罚。”

他作势要去呵她,小蛮咯咯笑着去躲,却被他大掌按住脑袋……她微微怔住,看他眸光如宝石,熠熠凝着她,眼里都是爱慕、疼惜。仿佛她是他最宝贵的东西。

她咬了咬唇,他猛地将她拉下,深深吻住她。

这是他们这些天来第一次亲热。

她醒来后,他似乎怕惊着她,虽同床共枕,却并没有如现在一样。她有些不自在,想去躲闪,他却不让,握着她双肩,在她耳边低低道:“若蓝,相信我,我会保护你,会让你幸福,一辈子将你好好珍藏起来……”

我一生渴望被珍藏,妥善安放,免我惊,免我苦,免我无枝可依。

心里仿佛有道声音随着他的话亦低低响起。

他眼中光芒那么暗哑,那么深沉,她不知道若蓝是谁,但她知道方才的话是对她说的。小蛮一颤,终于,试着慢慢回应他的吻,他竟是浑身一震,仿佛不敢相信一般。



420.

他迅速坐起来,将她紧紧抱住,加深了这个吻,他初始还能小心翼翼,很快便失了控,扯开她的衣衫……

当他粗糙的掌心握住她的浑圆时,小蛮呼吸一紧,抓住他的衣襟,上官惊骢似乎是个中高手,他知道怎么去引起她的反应,他的手所到之处,或轻或重的抚按揉捏,她倒吸着气,浑身微微颤抖着,犹如被电流击过。他的手缓缓往下滑,突然轻轻按住她腹上某个地方,那里有一处凹凸不平。她一僵,紧紧攀住他背脊的手,跌滑下来。

上官惊骢立刻住了手,替她将衣服拢好,将她抱进怀里,她抬眼看他,见他眸里涩意一闪而逝,眼中都是紧张和担忧,他眉峰一低,柔声道:“告诉我,你现在在想什么,方才起来又是在想什么?”

“我就是白天睡多了,方才睡不着,怕翻身什么的吵醒你才起来的。”

小蛮摇摇头,反安抚地拍拍他的背脊,笑道:“你白天出去检兵的时候都是威风凛凛的,如今怎么变成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了?至于现在,我就是奇怪……肚子上怎么会有道小疤痕?”

你虽被幻术变了模样,身体还是翘楚的身体,上官惊鸿曾破开你的肚子取出油纸,后来他帮你缝合了,但这道疤痕……上官惊骢咬紧牙,道:“那是你在沟里摔倒,被石头弄破的。”

小蛮点点头,随之调皮一笑,“你骗我,是你家公主气不过给我划的吧。”

上官惊骢一怔之下,长效随即板起脸道:“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夫为妻纲,你懂不懂?”

“你将我拐了,让我孩子也怀上了,却还没给我名份,还敢说夫啊妻啊的。”

上官惊骢闻言反愣住了,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她,炫亮夺目,小蛮看他一副怔呆的模样,伸手去戳他的脸,他却握住她的手,用力的亲吻了几下,随之将她狠狠揉进怀里,“这话我可以理解为……你想问我要名份吗?”

小蛮还真没想问他要名份,看他似乎有些不开心,看他和她说笑,她也就顺着他的话和他说笑,这时见他竟是欣喜若狂的模样,心里微微一疼,柔声应了。

“我这就让下面的人准备!”

上官惊骢眉眼都是亮晶晶的笑,在她唇上折腾了很久,复将她塞回怀。

小蛮心中也是欢喜,虽然照他所说,他们认识不久,但成为他的妻子,仿佛那是经年的承诺……她想照顾他的生活起居,想他像现在一样开心。

她总觉得他并不那么开心。他看她的时候,眼中总带着一抹小心,似乎她随时会消失一样,睡觉的时候将她搂得紧紧的,所以方才她一挣就开,她便知道他醒了。

“告诉我,现在在想什么。”看她安静下来,他摸摸她的发,诱哄她道。

他语气里还是有抹紧绷。

“惊骢,我想好好照顾你,让你开开心心的。”

小蛮说着自己也好笑,她是不是母爱泛滥了。

她抬手轻轻拍了拍肚子,已经见到形状了,不很大,但也圆圆的,微微隆了起来。

果然,上官惊骢纠健的胸膛也微微震动,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直到看她拍肚子,才回过神来,一把握过她的爪子,斥道:“林小蛮,你小心孩子。”

也许这是他和她的孩子吧,她心里深深爱着这孩子,自是小心不会弄到孩子,只是轻轻拍了拍,但小蛮看他满眼宠溺,却又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觉得好玩,另一只手作势又往肚子敲去,上官惊骢一声低吼,单手便将她双手包裹起来,定在她腿上,狠狠往她唇上一咬,“让你拍。”

小蛮微微吃痛,往他嘴上也重重咬了一下,上官惊骢却反似很是喜欢,嘴唇在她脸上轻轻重重的摩挲,那新长的青茬刺得她痒痒的直躲,后来她有些困了,便依偎进他怀里,道:“不知为什么,我怕你不喜欢孩子。”

上官惊骢一怔,小心翼翼的将她抱好,低声道:“我怎么会不喜欢你的孩子?”

他见她脸上笑靥明亮,将她抱紧一些,枕到自己的臂上,“孩子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咱们的孩子……我说过,我爱他就像爱你一样。树林里的约定,你忘了,我却永远记得。”

小蛮的神识本有些模糊,闻言一个激灵,睁开眼睛,骨碌碌地盯着他。

窗帐外的星光烁烁,小蛮想,她之前想错了,上官惊骢的眼睛比星星还漂亮,他深深凝着她,唇边的笑像穿过千百年的时间,“你回来了,小狐狸。这个才是你。”

小蛮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更多的是她确实不想考究,他知道他会待她和孩子很好,她很是快乐,她知道,他也是,她伸手去揉他的披散在肩上的乌黑长发,心里都是柔软,“惊骢,孩子叫什么名字?”

“不悔。”

……

夜色明媚。

***

睿王大帐。

上官惊鸿的情况很是恶劣,众人此时方才明白,他并不是为战事怒急攻心急出了病,反是知道策略成功了,宽了心,才病发如山倒,这一个月,他绷的比任何人都紧。

他这些天来,都是颜如白玉的模样,很是温恬,却充满淡漠疏然,这时却全然不是,他脸色青白,躺着榻上,手紧紧压在心口,衣襟里露出半截蓝色荷包,不断叫喊着翘楚的名字,又低低唤着“蓝”。

没有人知道那句“蓝”是什么意思。

众人只是彷徨,谁能给他一个翘楚。翘楚已经死了。




421.

     后来,还是皇帝浑身一颤,想出一个办法。又也许该说,别无他法,出此下策。

     因为,景平说,每晚在所有人都歇息后,上官惊鸿会悄悄到一个帐子去。

     众人将上官惊鸿抱进那个帐子。

     四大和美人一直在这帐里守着。帐里放着一枚终年不化的冰棺。不知道上官惊鸿使人从哪里弄过来的,在邺城驻军后,他便将翘楚的尸首放进棺内。除去冬凝和佩兰,四大、美人不许任何人靠近冰棺。

     也毋怪冬凝认为上官惊鸿心里的伤好了,他不再用强硬手段去驱赶两个丫头,他白天安静地指挥战斗或练兵,只有在每晚夜深,在两个丫头也睡着以后,才过来看翘楚。

     四大美人本来不允,宁王沉声说“若他死了,我们打输了,你们主子永远回不去北地”,两人才咬牙走开。

     景清将上官惊鸿放进棺里。

     上官惊鸿似乎感应到了,他还昏睡着,却像不畏寒似的,缓缓伸手过去将旁边的翘楚搂进怀里。

     紧紧抱着翘楚冰冷僵硬的身体,他方才安静下来,嘴角露出些许笑意。

     众人真的以为,这人的重心放到这场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战争里去了,此时,在帐里静得根针落地亦能听到的情景中才明白,他们错了。沈清苓一擦眼睛,跌撞着飞快奔出帐子。

     ***

     东晓。

     翘振宁讨好一笑,道:“殿下,翘某愿回北地带兵马粮草过来相助。”

     半个时辰之前,翘振宁便听得帐外一片慌乱之声,携凤清外出一看,远眺而去,却见不少士兵正从田郭那边惊惶而回,每人都如惊弓之鸟。一问方知,似乎是士兵的伤血沾染到谷物便出事,但只要是受伤不重的士兵都安排去收割,这一下来,田地粮物全部被毁。

     此时,上官惊骢过来他的营帐,必定是为此事而来,西夏一行离开朝歌,他们却尚未没回北地,战争开始,他们便被变相软禁在这里。如今,正好借此回去!

     上官惊灏脸色极鸷,冷声笑道:“回去?”

     “翘领主,你以为孤是傻子还是你脑子出了问题?你现下立即写信给你的亲信,让他们率兵马带粮草过来。否则,现下粮草短缺,孤指不定从你们几个开始省口粮。”

     有兵来报说急信到,上官惊灏离开,翘振宁跌坐回榻上,翘眉和翘容之前过了来,翘容早吓哭了,凤清大妃坐在榻沿,脸上一片惨白。

     翘眉见状,咬了咬唇,翘振宁突然快步走到她面前,狠狠扇了她一记耳光。

     翘眉捂住脸,吃惊地看着父亲。

     翘振宁已先怒道:“你嫁的好丈夫!还不如翘楚那死丫头,睿王为她连皇帝也敢杀,这样的人怎会动她父亲!”

     翘眉咬牙,死死闭上眼睛,上官惊鸿,你能打赢吗,若你当了王,会好好安置我吗……

     ……

     主帐里,读罢密信,上官惊灏将桌上东西全扫落地,众人一惊,秦将军低道:“殿下,那张仲谋说了什么?”

     秦将军口中的张仲谋却正是上官惊鸿军中的兵部尚书。这人考虑两方实力,在战初已密函降他。如今上官惊灏看似失利,但张仲谋想叛变亦不能,只要上官惊灏将书信送到上官惊鸿手上,张仲谋就只有死路一条。这个男人现在能做的只有尽量将鸿军的机密情报通知上官惊骢。

     “上官惊鸿果是口密,毁粮一事事先不曾告知众人半点。张仲谋说,他派兵封山脉出口、又命各部死守邺城。如今我军士气大振下又大落,相反,他军中士气如虹,邺城地势复杂,绝不能强行出击,否则,必损兵折将。”上官惊灏捏紧信函,神色深寒。

     “但若不一次拿下邺城,我们的粮草最多只能支持数天。”秦将军说着,也是微微一震。

     “不错。最多不过四五天,”上官惊灏眸光倏然一暗,“我本欲用西夏牵制燕紫熙,上官惊鸿,你本可多延几天残喘,如今,是你逼的我……”

     他略一沉吟,缓缓看向曹昭南,“信,你当日交到彩宁手上,她怎么说?”

     曹昭南连忙答道:“她说,如殿下安排,将劝说西夏王先攻燕军,殿下则集中力量对付睿王,最后两相汇合,国土按21的比例分,这既可保彼此兵力,相比西夏硬攻东陵,需要对付东陵所有军队,还不知道能不能取胜更有利得多。”

     上官惊灏轻轻一笑,道:“如今彩宁必定在西夏军中,听说西夏王也亲自出征了,孤要改变进攻策略,孤后晚便暗下出城一会西夏王,曹总管,派探子替我送三封信……”

     ****

     两天后,夏营。

     小蛮懒懒的倚在榻上看上官惊骢的兵书,本家两名姐姐小梅和小箐过来,说在家中亲做了些吃食过来,想带给上官惊骢。

     上官惊骢在校场练兵,小蛮本想让夏总管带二人过去,但她想给上官惊骢一惊喜——这两天,上官惊骢兵练得越发勤了,命夏总管监督她膳食,他自己则直到晚上才回来,她又是嗜睡时期,每每自己先睡了,只隐约感觉到他搂着她亲吻许久,才抱紧她睡去……

     她心里有些绷紧,总感觉很快有战事发生。二人见面聊天的时间少之极少,她遂让夏总管准备了些吃食,虽然两位姐姐似乎有些不高兴,她还是一并随了过去。



422.

路上看到有些衣衫褴褛的少年兴高彩烈向营帐深处走去,小蛮看他们并没有穿军服,似乎只是此间城郡的孩子,便问夏总管这些孩子怎么到军中来了。

“入营参军,求个温饱。”夏总管轻轻吁了口气,低道。

小蛮一凛,她身在营区,入对外围百姓的情况了解不多,但她意识里对于战争似乎知之甚多,加上如今管中窥豹……其他城邑战火未到,还能经营,但像这种被据领的城郡,征粮征饷却难免。

这场仗,快点结束吧。战火一旦蔓延开来,最苦的是老百姓,家破人亡,颠沛流离,无处安放……

“小蛮。”

突然微厉的一声,小蛮恍然回过神来,却见无数士兵前,上官惊骢皱眉盯着她,他光了膀子,露出雄纠结实的肌肉,阳光下汗水淋漓,有一种热血的味道。

她朝他赞美一笑,又歉意的吐吐舌。他似乎唤她好几声了,她想得出神,竟连进了校场也不知道。本想让夏总管报传,让他出来下,毕竟这里是校场,有它的纪律,不可儿戏。

两个姐姐却很是雀跃,已经团到他身边,热心地递上饭食汗巾,她之前没有思究,现下想来,又见两名女子容貌绢好,比她还貌美上几分,一瞬明白她们的意思。

上官惊骢却挥手将两人递来的东西打飞,二人一骇,立刻跪下告罪。

他快步走到她身旁,毫不客气地抬起她的脸庞,她掏出巾帕想替他拭去汗水,他却微微沉声问道:“想什么如此入神?”

她明显感到他心绪复杂,反问道:“你呢,你又在想什么?”

“想你在想什么。”

上官惊骢鼻中微微喷出丝粗气,好半晌,才哑声道,我怕你和我一起不开心,怕有人会抢走你。

他手上的热度灼灼传来,小蛮一怔,好久,才笑道:“惊骢,你就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吗。我只是一介村女,你是皇帝的儿子,是我高攀了。你看,连我两个姐姐都对你有意,我模样稀松寻常,你还怕我被谁抢走?谁会要。再说,我现在和你一起很开心,你为何反而——”

上官惊骢深深凝着她,突然猛地将她揽进怀里。

小蛮大羞,这四周都是人呐。

她轻轻推拒着他,他却只是抱紧她,她一急,道:“不要在这里。”

“那回去我怎么对你都可以是不是?”

耳边热得如火烧的气息卷来,这要她怎么回他,小蛮哭笑不得,“上官惊骢!”

上官惊骢听她声音嗔然,心里香甜,他自是舍不得她生气,微微一瞥副将,让他继续主持,便揽住她往外走。

“我姐姐她们还在那边,让她们起来吧。”

“她们是什么东西,”上官惊骢一声冷笑,随之佯装脾气,道:“再说,我可没罚她们,爷是她们能肖想的么!当然,若你不乖乖侍候爷,我就将她们还有你家的人拿来问罪。”

上官惊骢有意将话说得响亮,两名女子听得清楚,哪敢起来。小蛮朝两个姐姐摇头,只让她们起来。她也不是不计较,但只要上官惊骢对她们没有想法,她又有什么好在意,更不会去打压。即便上官惊骢有,她亦不会对她们怎么样。问题往往不在于女人身上,而在于男人。

她抬手掸了他的脸颊一下,却又微微一怔,这个动作似乎以前有谁对她做过……她又为谁对谁好,谁不信谁而痛。

她不愿多想,缓缓放下手。

她挑战上官惊骢的男权,上官惊骢也不恼,反而自得的将她揽紧。

两人走到一株树下,上官惊骢突然有些赧然的摸摸鼻子,小蛮看他盯在自己身上,方才发现自己一身汗湿,她尖叫笑骂,“你这坏东西,汗都涂抹到我身上来,臭死了。”

上官惊骢哈哈一笑,长臂一探,要去捉她,她撩起裙子想跑,他哪能给她跑,三两下便将她抱住。

地上有尘灰,他是男子不在意,坐下来将她放到膝上。

夏总管赶忙从暗处走过来,将食盒递上,因为是为上官惊骢准备的饭菜,里面只放了一副碗筷,上官惊骢让她先吃,她也不推就,拿过碗筷,却先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嘴边。

上官惊骢一怔,张嘴慢慢吃了,眼眶一热,若时间能永远定在现在……他和她,有过两天半。

他凝着小蛮,看她吃饭的模样,她笑了笑,又夹菜去喂他,他终究忍不住,狠声道:“你便没有事情问我?这两天你看兵法,歇息前看到哪处,你都会做标记,厚厚一本,你已看到末尾几页,那么晦涩难懂的东西你都能看得飞快,你跌入深沟为我所救一事处处漏洞,譬如,我堂堂一个亲王为何会在那穷乡僻壤经过,譬如,我为何会唤你若蓝,你都没有疑问吗……翘楚!”

“问我啊,在我们成亲之前问我啊!”

听到“翘楚”两字,小蛮猛然一震,一股莫名的悲恸从心底慢慢透蚀到全身。她放下碗筷,倏然起身往前便走。

手腕却被人狠狠扣在背后,小蛮咬牙转身,只见上官惊骢两眼通红,心口激烈起伏,身上汗水震跌到到裤上,他眼中都是戾气都是火焰却又都是悲凉都是波光。

感觉里,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争吵,他第一次对她发脾气,她凄然一笑,仰起头缓缓反问他,“所以你情愿去讲一个粗糙的谎言,因为你也瞒我一些事却又舍不得?”



423.

“上官惊骢,我不想问,我不想知道,你想将我逼死你就让我问!你不要我就直说!”

泪水一下漫出眼睛,她尖声道着,使劲从他大掌中想挣脱开去,上官惊骢却疯了般将她嵌进怀中,“我不要你?无论担什么罪罚,我都要你!我只是怕你……好,我们不说,我们永远都不说,有什么罪过,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小蛮在他怀中哭了很久,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悲伤,哭得昏昏沉沉,以致两个姐姐愣愣看着,士兵训练出来,到附近吃饭,都吃了一惊,却被上官惊骢冷冷一眼,噤声远远走开方敢偷偷打量。

小蛮刚好抬头,看到,脸一红,狠狠给了上官惊骢几拳,便要离开,上官惊骢唇一抿,将她拦腰抱起,一路走回营帐。

便放到榻上,小蛮才要起来,便被他压下,他重重吻住她,粗暴而温柔,她挣扎着,承受着……纠缠过后,她被他抓进怀里,“成亲那天,我就不会再放过你。”

小蛮知这是他对她的尊重,咬唇,羞涩颔首。

上官惊骢低头又狠狠亲了她好几下,小蛮却轻轻环住他的腰,道:“要与睿王开战,是吗。”

上官惊骢不语,收紧双臂。

“惊骢,我知道你苦,你怕将我闷坏了,不限制我行动,我之前便问过夏总管时局的事,对东陵现下的局势大概明白。我……昨天出去走动的时候,没有带下人,在暗处,听到几个士兵说,战场上的事,说你母亲的事。不知哪里来的消息,现在东陵都疯传,说你母亲是……”

“是睿王的情人。”

听上官惊骢淡淡说出口,小蛮心里一黯,她知他痛苦,他却不和她说,只自己一人扛着——这些,他只是默默的照顾她,她将他的头抱进自己怀里。

上官惊骢心中一颤,这样的她,他怎么可能不爱,他将自己埋进她颈脖,却听得她轻声道:“这样的屈辱,这一战,我知道在所难免……”

“你不赞成,是不是?”

“不,该打的还是要打,做你自己想做的事,认为对的事。但是,若可以,不要让太多无辜的百姓卷进这场战火中去。”

“百姓?”

“嗯,生灵,人命。”

“小蛮,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上官惊鸿,有多想杀了他……”

……

小蛮随后才知道,这场仗比她想的要复杂很多。

当晚,入夜时分,上官惊骢的军帐来了很多人。

很多大人物。

几乎所有的大人物。

包括以西的燕紫熙,边境的西夏王、淳丰王子和彩宁公主,还有东腹的上官惊灏。

上官惊灏这个人让她很不舒服,她看到他一刹,全身都在悄悄颤抖。似是来自血液里本能的惧怕。

西夏王不咸不淡道,夏王,你便是为这女人弃了朕的女儿?这看上去也不怎么样,罢,正事要紧,让她出去吧。

上官惊骢冷冷回道,她是我的女人,不必出去。

上官惊灏笑着斡旋,西夏王勿虑,一个女子而已。

他说着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她的模样倒有几分像那位……九弟是个痴心人。

上官惊骢冷笑,说,与你无关。

小蛮暗下握紧手,仔细听他们商谈。

这几个雄踞一方的男子此时此刻在这里秘密会面,到底要商讨些什么!小蛮猜不出,但她知道,这一晚过后,必定是翻天覆地。

一听之下,果让人震惊不已。

原来,首先,燕紫熙舍贤王而来,乃另有秘密。他早便和西夏王有盟约……相助贤王不过是幌子,为出师有名——只因紫熙在燕国乃是最为万民赞颂的贤德之侯,面上一向主和,怎能侵略他国,实却为瓜分东陵国土而来。

然而,西夏王却在彩宁的斡旋下,答应了今晚的一场秘谈!

上官惊灏对上官惊骢说,九弟,你据地一方,是不是一定要称王。

上官惊骢挑眉而笑,淡淡反驳道,二哥,若臣弟真有此意,你还会传信于我,今晚还会将这会面定在我军中吗?

上官惊灏眸光一深,道,九弟似乎换了个人。说得好,你十万兵力要当一方豪霸,大可;却不足以为王。

“是,我只想要一个人的命,还有安身之地,王位……我不在乎。”

众人心知肚明,上官惊骢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庄妃和睿王的事,突然便在数日里铺天盖地,何况,据传,这位夏王一直恋慕自己的嫂子,翘楚。和一个人势成水火。

上官惊灏一拍他肩,轻声道:“嗯,这便成了,接下来的好办。西夏王,燕侯,两位觊觎的是我东陵的国土,可是,若要全取之,先不论我这九弟放手与否,我上官惊灏,或是上官惊鸿都不会应允。这样,东陵共有七大板块,我可以送你七分之二。只要,你们助我杀了上官惊鸿,灭其兵士。”

三天后。

亢城。

发生了一场震惊各国的战争,亢城大战,史上亦称“亢城之变”。

这场战争在东陵历史上的重要性,无战争出其右。

亢城,正是夏王所占据地。

小蛮站在城墙上胆战心惊,只见青天白日,却皆被硝烟弥漫,尘土飞扬,天幕尽是一片阴沉。



424.

两个时辰之前。

小蛮却并不在这里。

而在一条林路的马车上。

在一片颠簸中醒来。

车上,两个婢女惊惶失措地看着她……那是平日服侍她的婢子,只是,她明明人在军帐才对,怎么会在这马车上,她问婢女,婢女只说爷让二人随身侍候夫人。

今天,是西夏率军通过亢城的日子,上官惊骢驻扎的位置恰在西夏入关的城邑,西夏要到东陵,必须通过亢城来。

按密谈约定,上官惊骢将大开城门,让淳丰和西夏武将率军通过,西夏兵马将一路东行军,南边燕紫熙亦朝东开拔而去,两相夹击,再加上上官惊灏挥军出城,三路兵马共取邺城。

本来,要击溃上官惊鸿的兵马,并不需如此雄厚兵力,但上官惊灏誓要将上官惊鸿剩余十多万兵马一次全数歼灭,擒下上官惊鸿。

此次功成,将以东陵国土七分之二相赠二国。

西夏王和燕紫熙答应了——两人虽觊觎东陵国土,但便如上官惊灏所分析,即便联合起来,真将他和上官惊鸿的兵马都打败了,吞下东陵,自身必定折损极大兵力,两国周边另有数个强国环伺,在这种情况下,若其他国家见机攻打,两国难以抵抗,如此一来,反得不偿失。

但如今上官惊灏不与之为敌,又是三方联手击杀一个上官惊鸿,各自兵力消耗将缩到最小。

每每损伤不过少量兵马,又能分得国土七分之一,何乐而不为。

而上官惊灏亦不可能出尔反尔,否则西夏燕翔两国联手,上官惊灏绝对不能与之抗衡。

而另一方面,上官惊灏又与上官惊骢定下盟约,着其开城让西夏兵马通行,并在亢城以守,防止西夏和燕翔有何异动——上官惊骢驻西北关卡,他往日态度谁也不清楚,上官惊灏许下条件,若上官惊灏答应放行,东陵大局一定,以五座城邑相赠,让其永享管治之权。

庄妃的事……小蛮知道,夏、睿一战在所难免,如今一场密议,风险转移,小蛮仍是忧心忡忡,她心里对上官惊灏这人总有股震颤莫名之感,更不赞成分割东陵国土。

但上官惊骢心意已决,且那对他们来说,似乎也是最好的做法,不必打仗……

而今日,在这个节骨眼上,上官惊骢要将她送到哪里去,虽说四方已定下协议,但他还是怕解械卸甲,西夏大军进城,会有不可预知的危险吗,这事事关重大,亦为表诚意,上官惊灏也并没回朝歌去,会谈一毕,三天之前今日随西夏王到西夏营,今日与西夏军队一同进城——

小蛮心中一咯噔,立刻将马车喝停,夏总管的脸从帘帐里透出来,赔笑道:“夫人,爷吩咐了,随奴才先到附近村落将养身子,爷忙完此间事便来找夫人。”

“砰”——

就在这时,突然一声炮响破空而来,夏总管浑身一震,小蛮亦是一震,她瞬间拿定主意,夏总管看她猛然探手进怀,一惊之下,伸手向她抓来,小蛮已飞快从怀中拿出匕首,抵在喉咙……

***

她回来了。以命相迫夏总管。

只是,她真的没想到眼前会是如此情景——城门紧闭。

城门外,上官惊骢率兵正和西夏大军大战。

……

到处是烟尘,……城门上,投石器、弓箭、连弩,汹猛的士兵……城门下炮台、再远些许地域上锋利的扎马钉、散落的漠刀、姿势各异或狰狞或平静身死的士兵和马的尸体,殷红的血河……

狂乱的战马奔鸣声、凌厉冲天的厮杀声,她被夏总管和多名士兵团团围着,站在城墙上,怔怔看着一切……

上官惊骢没有让西夏军队通过他镇守的亢城,他布置好一切,袭击了西夏军。

西夏军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死伤严重。

可是,对方毕竟兵多,如今他已呈败势。

他身边的士兵倒了一拨又一拨……

他战袍血红迷离,犹自一次又一次在士兵之前迎上前击杀敌军。

她满脸泪水,突然想起昨晚歇息前两人那场不欢而散。

她说,她不赞同他放西夏军进城。

她甚至有些轻蔑地看着他,说,你便这样将你自己的国家卖了?

如今,她知道,他没有。

亦并非为她的话而做的决定。

战场上所有这些军械,布置,不是一两晚就能备好的。

他早有准备。

可是,兵力相差太悬殊。

她心口一阵冰凉,视线里,标着“夏”字的军旗轰然倒下,她甚至可以看见西夏军中翼深处,西夏王和上官惊灏先是震惊的怒气、如今变化而成冷冽的笑意。这时,只见侧方一股烟尘大起,竟是一支军队从另一个方向疾速而来。

军旗上“燕”字厉飒昂扬。

燕紫熙的军队闻讯过了来?!

可是他扎于东陵以南城汤,路程甚远,且该已起赴邺城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西夏和燕翔两军汇合,亢城转瞬必破!

这下该怎么么办才好?

她正惊,突听得夏总管一声惊呼,却见西夏军中,上官惊灏缓缓举起弓箭向上官惊骢射去——

“惊骢!”

她惊得肝胆俱裂……杀声震天之中,她的声音并不足以传远,不知上官惊骢是不是感应到她的呼喊,转身回看之际,高跃而起避开了,然而,他却迅速变了脸色——

小蛮只听得“扑”“扑”数声,夏总管连着身边十多名士兵一瞬应声倒下,胸前皆是利箭横插,她一惊,往前跌去,直直往下摔去。

耳边尽是风啸之声,闭眼一瞬,却落入一个怀抱,她一震睁眼,只见一个白发男子紧紧抱着自己跃下城郭。



425.

不知是男子那一头未老先苍的白发让人惊秫,还是他酷似上官惊灏的容貌,小蛮如遭火烫,浑身一颤,这个眉眼淡漠的男人竟让她心生难言之感,一种宛如窒息的感觉勒上咽喉……

她愣愣看着自己的泪水滴落在他的手臂,男人似乎微微一震,一双锐利的眸子本眺着四处烟尘人众,目光突然转至她身上。

但很快,半空中,他将她用力一掷……小蛮感激这一下,即便她立下死了,也不愿在这人怀中多待半分……

“铁叔,景平景清,她是九弟的女人,你们护好她,不可有失。”

声音低沉急遽,又瞬间消远……腰间倏地被人圈住,跨下动荡马鸣,一个独臂的丑陋男子将她护在马鞍上,同时,又有两名年青男子护在他们两胁。

她落地之处正是城门口,眼梢掠处,她又是一惊,城门怎么大开,这几个人是从亢城里面出来的?

九弟?他是上官惊骢的哥哥?他是谁?为什么要救她?要以她来胁迫上官惊骢吗?

紊乱之际,前方,上官惊灏脸色大变——早已大变,阴鸷又狠戾,他策马冲出,向那白发男子驰去,手中剑光卷雪挟涛。

那白发男子一声长笑,亦驱马挥剑迎向上官惊灏,小蛮看不清他脸上神色,只看到他被包裹在银灰战甲里的身躯很是瘦削,但那背影紧绷笔直,却是一股绝决味道,不像他的萧疏的眼。

她的视线只是一瞬而过,她所有注意力全拴在上官惊骢身上,她很快再次惊住,淳丰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副弓箭,弓箭对准两军相接处聩天震响中犹自紧紧凝着她看的上官惊骢。

他显然教她方才生死一线吓坏了,便那样痴痴盯着她,是身边的兵护着他,他竟忘了厮杀,也忘了生死。

可惜这下她却连叫也叫不出,箭已破弦而出,向上官惊骢心窝而去——

她悲凉一笑,心想,她陪他去就是,本来这一回头,便是要死生与共。

权欲,爱恨,人类欲望总是太大,怎会没有战争。人与人之间,国与国之间。

情义,家国,步步惊心都是抉择,怎会没有死伤。你,他。

她和他憧憬过的明天又在哪里。

她笑着悄然拔出自己私藏在衣里的匕首,自从密谈那夜之后,她便瞒着上官惊骢从下人那里要到了这把匕首,贴身而藏,说不清为什么。

原来竟是为了今天么。

“爷,不可!”

是独臂男子的一声厉喊,仿佛将天地撕裂开来——她握着匕首的手一颤,却见上官惊灏剑光到处,那个白发男子举迎相挡的剑突然拐了弯,一道远弧,半空晶芒,那剑飞贯而出,那支已近在上官惊骢咫尺的羽箭瞬时被掷落,跌进茫茫军马之中。

同时,上官惊灏的剑挟着强劲的内力,也戳破战甲、刺进那男子的心口,没入过半——

男子手握剑身,狠狠一推,他这一下极尽全力,是杀虎猎熊之力,上官惊灏本待将剑往他肌肉深处捅去,此时亦被他一推之下逼退,剑身从其胸前被推出,男子随之脚下一勾,往上官惊灏马腹一踢,战马嘶嚎,前腿立起,上官惊灏眸光一沉,持剑的手一并握住马缰,稳住身形。

战场上,怎么能听到刀剑入肉那般细微声响,小蛮却仿佛听到那挥剑一声,她眼前一片光白,竟再也看不清那处情景。

是谁在惊喜高喊,“燕王爷,你闻讯而来正好,睿王重伤,你我今日势必要将他困死在此处!”

是远阵中被兵士重重护卫住、眼中狂喜倏亮的西夏王?还是他身旁的淳丰和彩宁?

“惊鸿……”

又是谁在嘶声而喊,挟着惊怒。

是背后的老铁,左右两侧的景平、景清?

还是策马领着无数军马从亢城奔涌而出的皇帝、宁王、夏海冰、樊如素、郎将军……

记得沿路回来所见,亢城几已成空城,所有百姓已撤散到后方村落,城中少数留守兵将闭城,城中军士尽皆出城杀敌,其后战杀到酣,便是城楼上投石射箭的卫兵也所余不多,死伤大片——

西夏王说,睿王重伤。

白发玉颜,青袍银甲,这个男人就是睿王?

睿王上官惊鸿?

他方才是领兵从亢城出,他冲杀在最前方,看她从城楼上翻落,从马上一跃而起,接住了她?

亢城后城,上官惊骢领兵与西夏战斗——西夏要从后城通过,到东部邺城而去,而亢城前城城门早已大开,让睿王领兵进来?

睿王上官惊鸿与上官惊灏竟是早已联手?!

不,皇帝、宁王……她怎么竟似认识这些人,知道哪个是哪个?

前后所有事情,也不过眨眼一刹,心口却仿佛也被那支剑狠狠划过,卸下一角,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脑袋深处扩散开来,像是要把她的头都破开,天地旋转间,小蛮拼命睁大眼睛,往上官惊鸿看去,却见远方的燕紫熙——那名容貌平凡此时却一反温静的男子,正眸含厉光,手握长枪,一马当先,驱马降落到上官惊鸿和上官惊灏身边。

两名男子身边兵士各斗,西夏的,上官惊骢的。

上官惊鸿在马背上摇摇欲坠,在燕紫熙扬剑跃起一瞬,他突然奋力向上官惊灏扑去。

小蛮想,孩子打架,弱小的孩子打不过大孩子的时候,便会那样做。

哪怕那其实是玩命的打法。



426.

可惜,下面的小蛮没能再看到。

在上官惊鸿将上官惊灏撞跌进茫茫军马之中,一阵激痛卷过心脑,她昏倒在老铁的怀里。

燕紫熙手中长枪迅猛出手,向西夏王方向狠掷而去,彩宁尖声惊叫,淳丰身子突然摔出,挡到西夏王面前,枪支贯穿他的心脏,他顿时坠马……

所有人的注意力在上官惊鸿与上官惊灏身上,而燕为西夏盟,谁亦没有想到他竟欲夺西夏王性命。

“杀——”

西夏王一声悲啸,却突教一声长啸猝然盖过,一抹青袍银甲从沸反沙尘兵士马蹄中旋身跃起,他一手紧紧按住胸口,眸光如电,环伺四野。

那是爱恨。

那是历史。

那是尘浓蔽天。

仍是三军夹击,只是,与亢城夜会的密商不同,乃鸿军、夏军与燕军三向夹打西夏军于亢城。

二十四万——为鸿军表面调至朝歌最东山腹口、实暗度陈仓密行军至亢城兵士二万,燕军十二万,夏军十万,战西夏军三十万。

此役,杀并伤西夏军近十万。

可恨混战中,有探子回报,王莽、曹昭南率驻于西夏帐数千精锐兵马,以西夏军为掩,教上官惊灏脱。

***

那是夜色迷离。

西夏帅帐。

数十里外,尸体如山,天穹黯月如钩。

“陛下,大皇子此仇不可不报,灏这便穿僻径秘密返回朝歌,将大军调出。上官惊鸿与燕紫熙既仍扎于此,你于亢后城,我于前城,皆时前后夹击,我手上二十余万兵马,更有北地翘氏五万军马,昨日我已收到探子报,北地军马即将秘密抵达邺城近郊,你我四十五大军何惧其区区不足三十万兵力。”

上官惊灏眸里暗如海之底,缓缓道。”翘振宁那五万军马便罢,关键是那多万石粮草,按日程算,东晓兵士今日便断粮草,但无妨——他出行前已做交待,秦将军明晚将率兵出城攻打邺城,将粮草接应进去。上官惊鸿领一部份兵马而来,邺城内最多只余八万兵马,两相交战,这粮食势必能顺利拿到。”

西夏王神色萎顿,仿佛一下苍败多岁,云姬随之出怔,此时依在帐中,在旁轻声安抚,西夏王眼皮一翻,蓦然笑道:“朕损折惨重,如今更赔上淳儿。美人何用,情爱何用,美人可再,国祚惟一。”

“陛下,”云姬淡淡道:“臣妾听军士说,今日战中,马下相搏之际,那睿王上官惊鸿对太子殿下说,还我妻儿,还我河山。美人无用,情却可鉴。家国天下,岂非先家后国而天下,先小爱而后大及国民山河,睿王以此少胜多。”

西夏王哑然,美色之外,他与云姬多年感情,闻言皱眉道:“美人可是生朕气?”

“臣妾不敢。”

“朕为爱妃,必不让那睿王狂妄,誓惩燕紫熙那可恨之徒,为朕淳儿报仇!倒不知上官惊鸿许他何物,他竟敢叛我盟约!”西夏王一拍桌案,眉须皆戾,从丧子之痛中一擞,又道:“殿下去吧。你到朝歌便探子报与朕。”

上官惊灏眼梢一掠帐内一直沉默的彩宁,心知未必不是彩宁使云姬当己说客,彩宁在西夏交际极好。

他颔首,领王曹二人离去。

帐内,云姬轻道:“殿下曲云姬之意。”

***

帐外,彩宁送至林处,上官惊灏握了握她的手,“公主且回,待灏之好消息。”

彩宁点点头,眉间略有忧色,“兵贵神速,且久行军而易疲,这亦是当初你提议我西夏军从亢城而过到东境邺城而去之因。殿下此去,舍以西亢城而过,需绕折许久方可南边或北边城邑回返朝歌,路途甚远,殿下务必小心,以防睿王追捕。”

“公主宽心,这路途需远,然南北之道可通城邑路径极多,我等又易容而过,并让数百精兵易容,分开数十批到各可通经路上以绕视听,我亲与他交手,可肯定其伤极重,稍有不慎,甚可毙命,他手下之人必已乱心神,应顾不暇,况为防你西夏进攻,亢城驻兵不可少。此种种之下,除非知我路线,否则,他们要捉我,根本不可能。”

“好,那我便放心了,你行程如何,我随时派探子与你互通消息,我兄长那里,你不必担心,我必定设法保彼此盟约以助你。”

上官惊灏看彩宁螓首低垂,粉颈一片娇红,她虽无翘眉翘楚之美,亦不如翘楚牵动他心,但这女子能于国事上大力助他,他强抑下心中战败怒恨之火,缓缓伸手将她搂进怀里。

翌日夜,东陵镜城城郊。

用过食物,王莽问上官惊灏,“殿下,可需要继续赶路?”

上官惊灏颔首,忽又心下一沉,手缓缓搭上腰间长剑,冷笑道:“此处林盗,竟敢打我等主意!”

曹昭南立时率数十兵士而起,盯向密林深处。

倒是有不自量力之人,正好这两天上官惊灏积了一肚子气,此时,有人祭旗以供发泄是最好不过。

他与王莽相视一笑,林木簇动,果有十数个人缓缓从林中走出。

居中一人白发青袍,在两个青年的搀扶下走过来。

“二哥,别来无恙。惊鸿在此恭候多时了。”



427.

上官惊鸿。

是他。

他看上去就像随时会死去,脸色白得像他的发。

然而,他眼中光芒温莹素淡,仿佛世间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却又似全然不在乎来。

所有人都以敬仰之态看着他……

他毫不怀疑,这个人已经恢复前世记忆。

便像在天界里,他高高在上,偏生他却似并不在乎,惹得许多人都说飞天一身风骨,兼怀万物,是无双之佛茛。

无双之佛?

在天地之初,他们于混沌之中共生。

凭什么他便是那天地之主!

只是,一刹,他还是心头砰跳。

他输了吗。

他真的输了吗。

这些日子连串事情下来,他并没有进行修炼,只待登基之后再行修炼,得回神力,杀两大古佛,御天下,强行归位——但若他肉身死在今晚……他心跳倏然快得无措,是否意味着他永远无法归位,因为就历劫而言,他……失败了。这场战争死了太多人。

他已无法自然归位,如今,他若连强行归位都不能,他的魂魄会置于何处,重入六道,但即便入六道,按赏罚,亦是牲畜饿鬼之道,还是永为鬼厉,飘荡于这世间?

“佛主……”

耳畔,王、曹二人颤抖的声音,令他一瞬间,脊背凉意丛生,冷汗涔涔,竟尝到开天辟地以来最大的恐惧……

他朝上官惊鸿身边那些人一一看去,皇帝、莫存丰、夏海冰、左兵、宁王和六七十皇子夫妇、吏刑二部尚书、宗璞、秦冬凝、燕紫熙、沈清苓、郎将军、郎霖铃、睿王府老铁方明等人、翘楚两名丫头、上官惊骢和那名叫林小蛮的女子。

也不过二十余人,他自己这边数十人,他怕什么。

他微微一擞,却随即又是一片恐惧——希望过后,恐惧越发让人颤抖。

不论是上官惊鸿,还是飞天,这人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这人既截他于此,四周怎可能不设伏。

他败了!

第一次,他清楚明白,他输了,彻底输了。

他本还有四十五万兵与这人对决,却输在这不知名的林路上?

他到底不如他吗。

事实证明?嗯?

上官惊鸿甚至知道,他在这里。

他本闭眼长笑,又不忿地狠狠睁眼,沉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此?难道你已经恢复法力?”

上官惊鸿没有说话,眼梢微微一掠,一个人从林里快步走出。

却是那个分别才一天的女子。容貌绢秀,眉宇间却间或透出一股野心的光芒。

“彩宁?”

上官惊灏一震,整个人怔住,王、曹两人亦是不敢置信,上官惊灏怒气如烧,充斥着整个胸臆,恨不得将这女人杀了,他一手握拳,一手劈手指向她,“你背叛我?燕紫熙相帮的是上官惊鸿,淳丰这笔帐该算在上官惊鸿头上,上官惊鸿杀你西夏近十万军士,你竟忘国恨、忘你我之间约定背叛我?”

此时,随在上官惊鸿身边的人都是疑虑,昨晚,老铁传上官惊鸿讯,说今日与上官惊灏见,众人惊喜之下,随之赶路到此,果见此人。

然对于上官惊鸿消息何来却并不清楚,直至彩宁出。

但诚如上官惊灏所言,彩宁怎可能相帮上官惊鸿。

彩宁轻轻一笑,目光徜徉在脖上长巾上。

——那是一条被剪得稀烂的长巾。

有人记起,那竟然是一次宫宴中彩宁相赠上官惊鸿的东西。上官惊鸿却将之送给翘楚。

“你仍爱上官惊鸿?彩宁,你疯了,你为他出卖自己的国家?”

上官惊灏冷冷而笑,倒亦说出众人心中惊撼。

彩宁亦笑了,红唇透出一片艳色,不似平素婉尔。

“我是喜欢上官惊鸿,我们西夏女子敢爱敢恨,我有什么不敢说。”

她缓缓举起右手,纤纤玉指中,赫然是三根银针,“我甚至可以告诉你,淳丰之死,亦是我促成。我当时就在他身旁,是我在他马背上扎针,让他跌向我皇兄西夏王,挡下燕紫熙之枪。”

众人闻言,都大吃一惊,连连看了彩宁几眼,又悄悄看向上官惊鸿,后者脸上平静无澜,只盯着上官惊灏,让他始终在自己视线范围里。

上官惊灏却死死看着彩宁,咬牙道:“你为他甘愿叛国!”

彩宁摇头笑笑,镇静地迎上他似想将她撕碎的目光,“叛国?我不是你,太子殿下。我再爱一个男人,亦不会为此出卖自己的国家,你根本不懂我,怎敢要我死心塌地帮你。”

她说着从怀中缓缓掏出一纸书信。

小蛮本在上官惊骢怀中,这时,心里一紧,不觉挣脱了,也如同所有人一样,看向彩宁手中手中信。

“还记得天香阁吗,那天我见你和睿王。宫宴上,睿王先是将我的礼物转赠翘妃,后更在天香阁将之还我,我当时怒极,但他将东西递我时,我却摸到巾中有硬物,我剪开了它,发现里面藏着他给我的亲笔信。”

她说着向自己颈上巾帕摸去,信笺从手中飘落。

上官惊灏猛然想起——那天天香阁见面之际,彩宁手上破烂的长巾,他以为她是赌气绞烂,却原来……

他眸光既沉,缓缓俯腰捡起信笺。

只见上面写着:

“公主爱护之意,上官惊鸿心有所属,无以报还;公主鸿鹄之志,上官惊鸿他日若掌国,必定全力以助,助卿成就帝王之业。”

落款处,是睿王大红印鉴。

“我早知你这女子有野心,你既是西夏王族,在西夏,你再贵,也不过嫁得高官子弟,若你助我,则可享东陵后位,天下女子,最贵不过于此。你竟想当女帝?!”上官惊灏攥紧信函,浑身一震。

至此,看着眼前笑容渐收,眉眼变得严整的女子,无人不惊。

彩宁眼眸一眯,剪手于后,一字一字反诘道:“有何不可?谁规定女子便不能为帝?”

“我王兄好大喜功,野心大偏生能力却不足,不思休养生息,自强以富国,罔顾国民福祉,一天到晚只想着如何扩充国家版图,可惜西夏还远远没强大到可以一统云苍。即便对东陵之战能胜,下一个国家呢?祖宗基业早晚败在他手,他不配当这国家之王。”

“我知,即便没有我从中斡旋,你和我王兄亦必能谈拢合作之事。我无力阻止我王兄什么,这一点上,他绝不会听我。他对我有栽培之恩,对他,我不能下杀手,但西夏兵败,淳丰之死却让他打击不小,他心中已生犹豫,再加上你离去后,我的探子会告诉他,汨罗一族已在睿王暗卫相助下困住北地兵马,太子之兵粮草已断。云姬与我交好,会助我劝他退兵。我是在你离开后即报信睿王并随之跟来的,一天一夜,如今想来西夏已撤出东陵。”

“太子殿下,上官惊鸿不爱我,但他给我尊重,亦看出我真正想要什么。你区区一个东陵皇后,我严彩宁还不稀罕。我,燕侯,睿王,皆不主战,天下共生。”

言则,较之他,严彩宁选了上官惊鸿?

北地兵马亦被困?

原来,上官惊鸿在出兵亢城之前,已做好所有准备——上官惊灏闻言,双手捏紧,良久,一记长笑,冷冷看向燕紫熙,“燕王爷亦是早已和孤八弟达成盟约?”

燕紫熙颔首,“紫熙父亲与郎家乃是世交,紫熙赴东陵,一为寻出走之妻,二乃受郎相邀约相助贤王。实则我燕国之主愿与西夏联手,从东陵分出领地,紫熙并不主战,但君命不可违,直至天香阁竞标夜,我亲见淳丰之跋扈,对西夏百姓践踏,我遂坚定绝不相助西夏之心,只酌情助贤王夺权。后与贤王在玄湘酒楼再遇睿王,睿王以燕语问我,可愿私下一聚,紫熙之妻貌丑,紫熙爱之如宝,睿王翘妃貌亦有瑕,睿王却亦似极爱之。紫熙心有所感,答应了。”

“睿王拿出郎将军亲信,紫熙始知郎将军心系睿王而非贤王,我父与郎家交情本便始于郎将军,况睿王与紫熙目光相同,皆以天下平和而任,他说,他的妻子翘楚待人以和,往日言语间,曾说过盼得太平盛世,百姓以安居,他愿亲手缔造一个安乐之世送她,还她不离之爱。紫熙再无犹豫,选睿王而舍贤王。”

上官惊灏猝然低笑,缓缓看向上官惊鸿,“八弟,好,真好,你一直藏着——天香阁的竞标,你那时根本不是要得到那姓崔的丑花魁,而是要做一场戏给燕紫熙看,让他放弃与西夏合作。”

上官惊鸿没说什么,皇帝却苦笑,神色复杂,“是,燕侯入境,朕亦从探子处收到消息,一旦朕立诏言明下任君主,东陵必乱,朕一直顾虑西夏会与燕国联手对付东陵。那时惊鸿告诉朕,他将设法阻止两国联袂,若非当日天香阁里他携翘楚离开,朕要立的人几乎便是他了,若朕不曾思虑翘楚,要将她杀死,也无以后种种,让你这畜牲残害东陵国祚。”

上官惊灏放声大笑,目光狠狠掠过皇帝,回落到燕紫熙身上,“那只是做给你看的一场戏,燕紫熙,你如今可是大悔了罢?”

燕紫熙豁然一笑,淡淡道:“后来深夜相聚之时,睿王已与紫熙说明,再说,即便是戏又如何,不闻佛家尝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淳丰种种,都是他本相所生,与他人无尤。”

上官惊灏大震,一声怒吼,道:“你懂什么,你区区一介凡胎,有什么资格与我说佛论道!”

战事吃紧,上官惊鸿又极少言语,与众人谈起前事,众人竟是如今方得知始末,又听得彩宁和燕紫熙都提到翘楚,那个已然逝去的女子,她似乎从来没有参与到这些事件当中去,却就那么在上官惊鸿生命中留下痕迹。影响着他日后所有所有。

郎霖铃和沈清苓轻轻凝着上官惊鸿,后者仍是不喜不怒,视线淡淡锁住上官惊灏,郎霖铃鼻子一酸,率先别过头,沈清苓自嘲一笑,眼中都是泪水,目光却仍然无法离开他。在他将棺中翘楚抱入怀中一刹,她恢复所有记忆。

她为他而来,她怎么能放弃,她不想放弃……

……

上官惊鸿这个人。

小蛮蹙眉,呆呆凝着自己的鞋尖,突然对这个白发男子生了很深的好奇。

她摸摸额头,脑子里有些混乱,想去记忆一些什么东西,却又发现脑中如白素,什么都没有,腰上微微一紧,却是上官惊骢将她轻轻环住,他深深凝着她,眼中有些悲伤,她朝他笑笑,想让他不要这样。

上官惊灏却突然看向二人,嘴角划过浓重讥讽,“我于天下遍穿庄妃的消息,你却甘愿与和你母亲有苟且之人为伍?”

上官惊骢眸光阴暗到极点,却缓缓笑道:“二哥有本事去传这等丑陋之事,怎么不说说是谁将翘楚杀死的,我是恨上官惊鸿,但我更要将你杀之而后快。”

上官惊灏眼眸暴睁,纵声大笑。

“好,好,飞天,果是飞天,哥哥亦要赞你算无遗策,赞你不世智慧,该说的,该联合的,在这场战争开始之前,你都算得滴水不漏。可是,翘楚,不,该说若蓝,翘若蓝死了,永远不会再回你身边。我一生算的是权,你千万年生命里梦寐以求的却只有这只小妖精,可她和你的孽种都统统被我杀了。我原本不想杀她,我亦喜欢她,可她偏偏喜欢你……前世今生,她总是学不了乖。我碰她,她不允,我用棉袄捂住她的嘴巴,她竟还敢咿咿呀呀叫你的名字,直到断气为止。你是万佛之主天下之始又怎样,你们注定不可能在一起!”

“茯苓转生为沈清苓,幼年时曾教一个魂魄进入身体,将原来魂魄逼走一段时日,我手下主佛也无法阻挡,那缕魂魄是翘若蓝,对不对,你前世必定对她用了大佛法,那是你最厉害的结界护持。你设下这天地之间最大的赌局,你要让翘若蓝重生……可是没有用,她前世死时魂体已弱,此次再死,大佛法最多可护她灵魂数天不散,所有的神佛均被那两个老秃驴圆寂前封住神力,没有神力,即便是天帝龙非离也不可能将她的魂魄再送回躯体,她这次是彻底消散在这天地间……”

飞天?

所有人都刹时惊住,上古传说的佛,飞天?

飞天的哥哥是铁面佛,沧念。

都说飞天心怀万物却无情,沧念铁面无私绝无欲。却怎么——

这两个人竟是这两名佛主转生?!

茯苓神女,亦是上古众神之一,有智慧之名,传说是飞天爱慕之人,以致飞天堕凡。

这名神女却是今日的清苓?

翘若蓝又是谁?

神话中从不曾闻她名姓,却是飞天真正的爱人?

她是翘楚?

这些传说中的神佛,怎么可能。

沈清苓泪水一面,人们尚在震惊之中,亦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上官惊鸿再也不会有甚情绪波动,电光火石间,却听得搀扶着他的景平景清一声惊呼,他竟一手挥开二人,一步上前,将上官惊灏颈脖掐在掌中。

王、曹二人要待阻止,老铁、夏海冰、左兵和燕紫熙已身形一闪,将这两人团围住。

上官惊鸿发丝尽散,眸光如露如电,满满是凶戾杀气,一颗殷红朱砂在他眉间若隐若现,红如血,血似杀——说是万佛之主,这个男人此刻却毫无慈悲可言,大量鲜血从他胸间溢出,他嘴角却笑靥如花,笑如花,却又都是无尽沧意,仿佛浩瀚天地中无边时间里亦没有能让他开怀之物。

一刹,众人突然信了,心中惊撼却又皆想,传说并非杜撰。

却无人知道上官惊鸿此时的绝望,自将那人尸首剖开那天起,他是恢复了部分神识,有些事情却并没有记起,像被人深深藏在了他脑中最深的地方。譬如,他曾对翘若蓝用过大佛法护持的事。

他亦还不知道,古佛已然圆寂。

他只是想,小狐狸再也不愿回到他身边,但也许还能回来。

若自己前生做过什么事,说不定给她留下第二次重生的机会。

原来,没有了。

她已灰飞烟灭,那他还苦苦撑着这个行将腐朽的身躯不死又还有什么意义。

不惜一切为她报仇,为圆她心愿荡平一切险恶让东陵让百姓归于太平安乐还有什么意义。

又原来,从头至始,天上岁月,他母亲身死,一直陪伴他的都是她。她的魂魄竟然情愿上清苓的身……

他拥有天下万物,却只想要她。

可是……没有了。

“飞天……这场战争里,我犯下大杀戮,你为这天下所谓的和平为那翘若蓝的心愿岂非也犯下大杀戮,你也不可能归位了……你如今对我使出的神力只是暂时……你不能杀我,我们只有互助修炼,方能一起恢复神力,诛杀燃灯青萍,你我方能强行归位,享永恒寿命,做心欲之事……世上女人千万,不是只有一个翘若蓝!”上官惊灏脸色紫涨,眼眸却带着狂热,盯着上官惊鸿,嘶哑低吼。

“不要杀他,飞天,他死了,你也活不了!”

沈清苓哭着奔向二人,众人也随之回过神来争相过来阻止,却见上官惊鸿身体数尺之处,仿佛笼一层屏障,一个蓝色的“卐”字隐隐透出耀眼光芒,忽而将夜色都撕破,整个林子明如白昼。

可没有人能走近他一步,那道屏障将所有人弹射摔跌。

上官惊灏厉声嘶喊着,却亦毫无办法,他眼如死灰。

就在所有人都绝望的时候,一只瘦小的手握着一根蓝色缎带,递到“卐”字结界外,低声问道:“飞天,这是你的东西吗?”

***

当所有人看着地上蓝绸——登基仪典上,新帝将所有装饰之物都改为蓝色,当所有人还在回想着半个月前那让人心惊胆战的一幕时,朝歌皇宫金碧辉煌的金銮殿上,礼仪官已读罢一切献文,让新帝就座。

新帝却袖手站在龙座旁,身姿笔直,紧紧盯着大殿门口,似在等着什么人到来。

他眼中有一抹深寒的戾气,似乎那人倘若不肯来,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之带来观看他的即位仪式。



428.

半个时辰过去,除去当日在场的知情人,众臣却已开始焦虑不安的时候,郎将军一瞥宁王,宁王朝新帝左右两侧的莫存丰和方明使了个眼色,两人相视一眼,方明正要上前劝说,老铁领了一个人上来。

大多朝官不识这年青男子,有些人却是认识的,围场狩猎,太子妃神秘失踪,便是这人送太子妃回来的。

众人正讶异新帝为何要在此时召见这个人,却听得新帝淡淡道:“一别多年,先生可好。”

这人正是吕宋。

吕宋看他眼中戾气,却暗暗心惊,勉强笑道:“皇上事务繁重,难免有所疏忽,你我相别不过数月——”

新帝低笑出声,“先生当知我是以什么身份与先生说话。”

吕宋怎会不明白眼前男子的身份,不过是装聋扮哑。

如今这个人并非飞天,也并非上官惊鸿,而是有着飞天记忆上官惊鸿性情的新君,最是可怕的一个人——火烧崖谷,连绵百里,逼得他不得不出来。

他知道上官惊鸿想问什么,这位新帝要若蓝魂魄的去处。虽知古佛圆寂前将所有神佛封印住,虽然若蓝有大佛法保护,但无人送她回到肉身,且她肉身确实还是冷冰冰的尸体,但上官惊鸿还是不肯死心,认为若蓝可能还存在于天地间,而若世间还有人能知道若蓝魂魄消息的,必定是龙非离和他这几个人。

上官惊鸿林中神力在擒下上官惊灏后又隐回体内,无法使用,没有办法到天界去找龙非离相询,只能不惜代价将他找出来。

本来,之前,上官惊灏在宫权之斗中败于上官惊鸿,令沧念愤而苏醒,初醒之际,两大主佛离开天界,到人界相助。

人界局势后逐渐紧张,上官惊鸿后又陷入困局。

已携琳琅重返天界的龙无霜却认定飞天既为万佛之主,即便转世,必有办法扭转人界劣势。

而他却巧妙利用主佛下界一事,为天界局势带来大转机。两方神佛既被古佛封住力量,无法借助神力开战——天界原本鼎足三立,他立刻找到中立的神佛,说按古佛旨意,人界之事应有它的发展定数,天界神佛不可干涉,两大主佛擅离天界,有入世之意,此实违古佛规约,中立神佛认为有理,赞同封锁天界,不让任何神佛再出天界。

这一来,因赞成封锁天界的神佛占多数,敌方神佛无法,只得听之。为示公允,由中立神佛看管。

三大主佛去其二到人界,余一名驻天境,情况急,他与手下神佛无法通知上官惊灏。

(且后来上官惊灏被暂时恢复神力的上官惊鸿所捉,但可窥凡界情况的镜海天也被古佛封印,他们不知,更无法下界相帮。)

而实际上,小七此时已醒来——龙非离闭殿便是要为小七疗伤,后神力被封,虽再无法输小七神力,但此前之功非同小可。

出天界的路虽被封,但琳琅手上却有逆光札!在小七的央求下,龙非离携她借助逆光札悄离天界,回到中国,将十八号古玩店中的三块神镜带回。借助三块镜子,人界大事,他们都能知道。

小七和琳琅一直被龙非离父子禁制插手,直到翘楚身死。

小七琳琅悲恸,龙非离怕引发小七伤势,不得不设法相帮,他仔细一想,末了,对龙无霜淡淡道,“当年我与飞天的棋局,飞天赢了。逆光札、你、我、年琳琅……我们的佛将所有人都算了进去。”

他让龙无霜和琳琅以逆光札出天界到天神村找狐王——天地间,惟有天神村天人法力仍在。

最后,狐王散千万年灵力将翘楚灵魂送回其体,按狐王遗愿,吕宋封住翘楚记忆。

后东陵内战国战,上官惊灏与王、曹二人为被上官惊鸿以神力擒住。天谴佛沧念无法归位,琳琅天谴之劫解除。

龙非离认为,上官惊灏认定上官惊鸿和他一样已破杀戮之戒,并不正确。

林中上官惊鸿神力一时复返,一是他的意念太强,当初古佛选飞天为佛界之主,只怕其中一个原因便是飞天的神力比沧念更强大,且飞天管治三界多年,一向无私秉公,身负万世之德,德泽神力。二,恰恰是他即将归位的征兆。

此次战争,若非上官惊鸿介入……最后困上官惊灏兵将于无粮之境,群龙无首下,逼其投降,结束东陵内战,则必成东陵西夏燕翔三国之战,上官惊灏是在内政紊乱的情况下才肯与西夏等联手,他与西夏王一样,有版图之念,若兵马全握于手上,必对西夏出兵,而燕国君主本便有侵吞之心……三国混战,死伤绝对是如今死伤数倍。

夺嫡之战,以言和方式结束,是功德。

大杀戮之戒已过,最后一劫,反是恢复神识的飞天对若蓝的欲望——色戒,和因此而生的第二次杀戮之戒。

三界不能没有领袖,无论神佛还是魔,都有欲念,时日一久,必再有像沧念如今一样的大乱,如今此乱既平,只要飞天能压下欲念,上官惊鸿命数一结,便可归位。

一切将归于平静。他与若蓝有过回忆,若蓝与半夏也有他们一生平淡幸福的生活,而不必因为和佛一起遭天劫,必定活不长久。这也是飞天下界前所企望的。

可是,事已至此,按飞天此时意念,只怕已再不愿意如此!

但不管怎样,看这一生局中人人世辗转,此时,龙非离和小七终就这困扰三界的大事达成共识:一切随缘。

他们苦了三生了,该是他们追随自己心意的时候。别人认为对的未必对,别人认为好的也不一定好,只有自己的幸福才是真实的。半夏值得,若蓝值得,飞天亦值得。

哪怕,古佛重生大怒,取代沧念亲降下天谴,要了若蓝的命。

想起琳琅代为转告的龙非离和小七的话,又想起自己虽遵从龙非离的嘱咐——飞天下界前的心思,吕宋轻轻一笑,得知翘楚有孕时,他赠她天界之药,那药可隐住胎息不易察觉,可让上官惊鸿不知翘楚身孕,更少一些牵系。但那却亦是佛家宝药,能救命。是以,翘楚虽被上官惊灏灌下打胎药,孩子的性命仍是保住了。他虽不知后面会发生这些事,但敢说他便没有私心么,心底其实是希望这两人的牵系不断,会有结果吧。

只是,此时,迎上新帝目光,他还是摇头,“皇上,吕宋不知。”

上官惊鸿恢复飞天部份记忆,他虽知道自己曾封印天神村,却不知道自己以强大神力封下连古佛亦无法破解封印的天神村,狐王法力不曾被古佛封印,可让若蓝重生。

但隐下若蓝魂魄去处,是狐王的最后愿望,他们还是要完成,因为是狐王送给若蓝的新生。剩下的便看他们自己了。

新帝也不多话,眸光一敛,冷冷道:“你考虑清楚,五天之内,若你交不出我要的消息,我必诛天神村。”

吕宋一震,缓缓转身离开。

上官惊骢心下亦冷冷一笑,五天,足够他带小蛮离去。

各人见其势正忐忑,荣瑞皇帝重重一叹,他禅位后坐新帝旁观听。

莫存丰仍为内务府副管,按新帝所拟旨意任命新官,判叛将兵部尚书张仲谋斩刑——上官惊鸿度局势艰难,必有判将,让老铁安排人手监视各人,后果发现这位尚书,索性将计就计,言调兵于朝歌山腹之口,锁灏兵出入购粮,任其报信上官惊灏,令上官惊灏一急,迅速与西夏王等促成四方密谈……

老铁景平景清封御前行走,一品侍;兵部空缺由左兵补上;原吏刑二部官员不变,宁王监此三部;另三部官员虽于上官惊灏占据朝歌以后为之所用,但鉴于局势,从宽处理,仍留任上,夏王监之;夏海冰宗璞仍留任原职,六七十皇子亦原职留任;撤郎相职务,相国一职暂空,稍后进行考核,在旧官员或科举新贤上择人补任;贤王贬为庶人,仍食亲王俸禄;郎将军精忠卫国,封一等公;封秦冬凝为永睿公主,撤秦将军之职,其兵暂由郎将军掌之,念永睿公主之功,免其死罪,责其与诸子禁足于府,轻易不可踏出府邸一步,长女秋雨入庵为尼……功于战者,各有金银田地大赏。

其他官员酌情留任,前太子旧部全部革职严办,由其他各皇子和官员暂时兼补之。

北地翘部既起叛心,撤翘振宁领主之职,贬为庶民,与其妻凤清囚于朝歌,朝廷派官员暂管北地部落。再推新领主。

除对太子旧部严惩外,新帝新政仁明,一时,朝中各人大喜,方明为内务府总管,又继续宣读内旨。

言明庄妃一事实为诱敌之计,特诏还庄妃之誉,废原皇后郎氏,念郎家之功,仍准其留于后宫殿与其他妃嫔一起侍奉太上皇,封宁王之母丽妃为贵太妃……

庄妃的事,诸如宁王等人却是明白,庄妃与小皇子已被遣送回夏家,此诏,却是新帝为夏王名声而颁。

只是,不知为何,新帝却没有追封其母常妃后位,荣瑞听罢旨意亦很是惊愕,他沉下脸来想说什么,随即想到什么,终是忍住。

与常妃的事一样,太子与芳菲这两名昔日被荣瑞皇帝冠宠天下和六宫的下落亦扑簌迷离。

新帝又赐封郎妃为皇后,沈清苓为贵妃,林羽为贵妃——

众人正为新贵妃林羽的身份而备感惊讶好奇时,却见缓缓从蓝毯上走进的女子竟是在昔日的太子妃,翘眉。

但方明宣召赐封的时候说的却明明是新进宫的宫妃,林羽。

殿上所有人皆是惊震。

太子妃更改姓名一事,人人都知道为什么,毕竟新帝总不能公然诏纳哥哥的妻子为妃。

但即使他要这倾城色,大可暗下,而非这明面上,名字可以改,但天下悠悠之口——

这位少年新君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再说,听说新帝极爱昔日侧妃翘楚,翘眉和翘楚向来不和,即便是沈妃也与翘楚交恶,郎妃家有大功,封后是情有可说,但这两位……

一时,殿上众人大愕,便连宣旨的方明也是脸色复杂。跪在一旁的翘振宁夫妇又惊又喜。

新帝却快步走下台阶,将仍跪在地上的翘眉扶起来。

上官惊骢一声冷笑,将半边兵符掷到地上,冷冷道:“谢皇上错爱,只是,惊骢能力所限,不足担监管三部重任,另兵符交还,惊骢愿携家眷离开朝歌,从此一身自在。”

他也不等新帝应允,便一句“谢皇上成全”,杨长而去。

很多人不明白,为何上官惊鸿竟似要重用上官惊骢,毕竟风闻这位皇子昔日对翘妃极是恋慕。却明白上官惊骢此时的不满。

新帝却也不恼怒,只是凝着翘眉,忽而轻轻笑了,翘眉心肝怦跳,她终于等到他了!

***

小蛮走到金銮殿外树丛的时候,看见上官惊骢脸色如霜快步走过,似乎正从殿内出来,她正想叫住他,却又有些犹豫,上官惊骢不会喜欢在这里看到她的。

从亢城回到朝歌已经半月余了,她每每想起自己当时为什么不怕死的捡起地上上官惊鸿跌落的发带递给他。

她当时心里都是悲伤,有一个声音在叫喊着不要飞天死。

没想到,上官惊鸿接过了发带,低声说,对,我不能放弃,我要等她回来,将她要回来。

回到朝歌之后,她每天在夏王府里将养身子,直到今天,上官惊骢上朝参加新帝即位大典。她想跟过来看看,上官惊骢说,他们明天便离开朝歌。

可上官惊骢似乎并不乐意。

她最后还是自己悄悄过了来……不知道为什么。

她想,她看一眼,就走。

就一眼。



429.

就是这微一迟疑,上官惊骢已经走远。

夏总管之前受了伤还在养着,她偷拿了上官惊骢的令牌,让几个小厮驾车过来,几个孩子还在外殿等着。上官惊骢似乎很是厌恶他的哥哥,她速看速决,早点回去,他也许能少生些气。

殿外,内侍女官有秩的环侍在两侧,一众女子盛装排立在中央。看模样都是皇亲官眷,正在观看新帝登基典礼——佩兰、七王妃都在,她们都是她在军中看到过的,时间虽短,却颇有些亲切之感,冬凝不在,是在内殿么?

她笑了笑,招呼道,“五姐姐,七姐姐……”

众人都有些惊讶地回头,看是小蛮,佩兰和七王妃一怔之下都笑回了,或许是因为这个女子眉眼间和昔日的翘楚有几分相似,哪怕她的性情和翘楚南辕北辙,她们不像他人一样,只将她当做上官惊骢的小妾,上官惊骢又是个换女人如换衣的人,并不重视,反有几分喜欢。

宁王是新帝最重视的兄弟,看佩兰态度,众女让出道来,小蛮有幸钻到了前排去,她正高兴,却听得七王妃低声对佩兰道:“五姐姐,我心里难受啊……你我军中所见,他不是最爱翘妹妹么,我真不懂,如今翘妹妹尸骨未寒,他不追封便罢,偏偏还……你说这翘眉的品性哪一点及得上翘妹妹,就是模样好看,他却那般露骨的看着她,目不转睛的,你说这当上皇帝的人都这般薄情么……”

“七妹,莫说了!”佩兰微微厉声打断她。

“我……”

佩兰苦笑,“也许,他心里还是最爱翘楚,但这些女子也是他想要的,就像我家爷,不也还有多名小妾么,七爷又何尝不是,对翘楚,我何尝不痛,只是这种场合……他已经是皇上,再非昔日皇八子,有些事情我们……”

她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看了小蛮一眼,小蛮连忙摇头,“我什么也没听到,不要杀我灭口。”

佩兰和七王妃闻言一愣,一时都被她逗乐了,小蛮为示清白,忙往殿里看去,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看些什么。也许是想看看上官惊鸿的伤好了没有吧,这个人,虽人人都敬畏,她却觉得他有些可怜。

这一看,却又顿时愣住,新帝面前三名女子,他正凝着其中一个,眸光深邃又隐隐透出丝温柔,那名女子却突然跪下,道,求皇上饶恕翘领主二人之罪,领主亦是被太子胁迫不得为之,实非有心对抗皇上。

新帝沉默了一会,却道,林羽,以后你可以见君不跪。

殿上闻言一震,冬凝快步走出,神色焦急,跪下便道:“哥哥,这两个人放不得,你想想翘姐姐往日在北地所受的苦难……”

陆续有人说话……

小蛮怔怔看着百官,有些主张必须严惩,有些却讨好新妃,帮着说话。

在军中曾听到过新帝和他以前侧妃的故事,知道他们似乎很是相爱,知道新帝曾为那女子和旧皇反目,她每每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这时,她心里却突然生了股怒意,她抿抿唇,正待离开,目光一低,却发现殿门口整整齐齐放着数株花枝,花蕾还小,含苞待放的模样,却很是粉嫩美丽。

她一愣,不由自主走上前去,缓缓弯腰将花捡了起来。

“大胆,无霜花是皇上嘱咐端放于此,绝不可动的,岂容你乱碰!”

尖锐一声惊怒斥喝,小蛮一怔,却见两旁数名内侍女官一脸急怒,为首两人向她抓来。

她一惊,脚步一跄,往后跌去——她按住肚腹,心想这下死了,却听到数道声音低呼“皇上”,一股劲风从背后而来,她已陷进一个微凉的怀抱里。

淡淡的龙涎香缭住鼻端。

“夫人没事吧。”

一道微哑的声音在头顶缓缓响起,小蛮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已将她轻轻放开,她慌忙转身,却一下撞进前方深暗的眸光中去——上次在亢城是他,这次也是……他在殿中站着,离她甚远,却突然便过了来,较邻近的人更迅速。

小蛮拍拍有些不着边际的脑袋,对自己说,这人不是好人,她又抿抿唇,但还是狗腿的恭敬说了声谢谢,新帝却忽而脸色一变,想起方才几名内侍方的厉喊,她心里暗道不好,这花似乎是绝不能碰的,她闯大祸了——

连忙将花递到新帝跟前,“对不住,我不知道这是不能碰的,你又没竖牌子说明,所以也不能全怪我……喏,还你。”

半晌,却不见对方有动静,她奇怪,忐忑抬头,却见那白发男子怔怔盯着她,殿上人也愣了半数。

殿外,佩兰知道这花渊源,心道要糟,和七王妃抢了进来,双双跪下,急道:“皇上,九妹妹初进皇城,不懂礼节,并非有意冒犯,请皇上恕罪。”

新帝闻言,眸光轻轻跃动似已回过神来,他却没说什么,只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小蛮,“花刺,你的手。”

这一下,殿上另半数的人也愣住了。

小蛮本来心中紧张,怕被问责,这时心里松了口气,果见自己的手紧攥着花茎,手掌被扎破了,血珠子一点一点从肤里溢出来,她不想接帕子,只将花往新帝手上一推,“谢谢,你……皇上多保重吧,民女告退,后会无期了,拜拜。”

眼睛有些干涩,她有些不适地闭了闭,转身离去,没有看到背后花从新帝手上跌下来。



430.

“林小蛮。”

背后一声,带着微厉,吓得小蛮又差点载跟斗,她突然觉得这人也不是那么可怜,确实有些阴侧可怕,但她又不能不理睬他,遂回头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朕替你和九弟赐婚吧,你该有个名份。”

新帝有些变脸后又淡淡一句,小蛮三度想摔,理应是件喜事,但这话她就是不喜欢,亦不理解,这人不只可怜可怕还鸡婆,好半晌,她才皱起秀气的眉毛不悦地看着他。

新帝自嘲一笑,她是在说他多事吧。

这个小丫头,满嘴古怪的话,哪里学来的。

若是换了别人,动了他的花,他怕是会要了那人的手,只是,对这个丫头,他却生不出一丝气来,甚至亢城初见将她抱进怀一刹,竟……不想放手。

那时,他几乎要认为她就是那个人。

可是,在她身上,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翘楚的气息和性情,她只是眉眼和翘楚有几分相似,性子却似乎皮得很,倒有些像以前的小狐狸。

若蓝的性子是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吃过那么多苦头,她已不再是他的小狐狸了,她成了翘楚。只有那样,才能保护自己。

其实,他更希望她还是若蓝,那样她会开心一点。

翘楚。

上官惊骢是翘楚在乎的人,他想尽量善待之,所有与她有关的人,他都想保护好。

但这次,他却私心的想保护这个丫头。

上官惊骢是因为她的模样才和她一起的罢,以后,找到比她更像翘楚的人,她怎么办?她已有身孕,若翘楚还在,他们的孩子也差不多大小吧。

种种驱使之下,他竟像个毛头小子一般冲口而出,说要替她赐婚,心想的是她出身农家,这样人们才不会小瞧了她纺。

只是,话出了口,他却立刻悔了。

新帝想着,又猛然一惊,悔,他悔什么。

他倏然握紧双手。

四周的人却被新帝阴晴不定的模样所慑,偏偏这林小蛮似乎是被上官惊骢惯坏了,也不去想想这站在面前的是谁,皇帝好意赐婚,你还直挺挺站在原地算什么。

各人心事各异,摸不准新帝此时心思——他先前是看在上官惊骢面上才没计较吧,不知为什么,他对上官惊骢大不同于往日,似乎很是爱护,方才上官惊骢不敬,他也没丝毫难为于他,但现在……

冬凝揉揉太阳穴,赶忙加入佩兰二人的求情大军中去,又向景平和方明使了个眼色,佩兰也求援的看向宁王,几个男人叹了口气,正要出列,小蛮怕回家挨骂,却已试探道:“皇上,你能不能赐点别的?”

众人一听要晕,这还能讨价还价?!

冬凝一拉小蛮,几乎要低吼出来,“姑奶奶,跪下谢恩,以前只有翘姐姐敢这么跟他说话。”

倒没想到新帝却爽快颔首,“好。”

一众人又愣,小蛮伸手指指前方的翘振宁和凤清,低声道:“这两个人看着讨厌,还是原判吧,谢谢了啊。”

翘眉一惊,立刻起身,“你!”

所有人都还没回过神来,小蛮又摸摸冬凝的头,像个长辈模样,冬凝呆住,她已转身溜了。

殿上,新帝却轻轻“嗯”了声。

各人皆惊。

倒是郎霖铃勾了勾唇,抑住心头震颤,幽幽想,若这人能待我像林小蛮一样,我折寿二十年也值了。

她眼梢一瞥身旁的沈清苓,沈清苓像变了个人,越发沉默寡言了——飞天的事是真的,那末这个女子前世是神女,和飞天渊源极深,新帝对她有感觉吧,不然何必封妃。

沈清苓见己看她,淡淡道:“皇后娘娘有何指教?”

郎霖铃听她语气含冷带刺,知道日后宫中和她必有一番好斗,两个人都对那名男子绝不死心……突然又想,这样也好,最起码,与人相斗还能提醒自己,自己……还活着。

***

回到王府,小蛮从后门拐去,正想悄悄溜进自己房里,门一开,却被坐在桌边的上官惊骢吓住,好半晌,才悻悻道:“惊骢。”

上官惊骢搁下手中茶杯,淡淡问道:“嗯,上哪里去了?”

他语气轻描淡写,眼中却隐隐有一抹严厉。

小蛮在路上的时候,本还吩咐了几名小厮保守秘密,想捏个小谎,这时,一看上官惊骢这表情,想身为王爷消息必广,哪敢有半句虚言,乖乖道:“进宫观礼去了。”

上官惊骢心里一涩,语气更冷了几分,“你想进宫,大可跟我说。”

“我有提过,你让我呆在家里。我知道你不喜欢你哥哥,我以后不会再进宫了。我就是去看看……热闹。”

“小蛮,若你多说一两遍,我最后一定会应允的。”

小蛮一怔,见上官惊骢沉默地盯着地面,心里一疼,慌忙走到他身边去,她推了推他的手,他没有理睬她,他生气了吗?

她想到厨房做点吃的向他赔罪,才走两步,却已被他拦腰抱起。

“小蛮,我今天已向我哥哥请辞,我们明天就离开这里,我带你到另一个城郡去,我们以后就在那边生活。”

他在她耳边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