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如解我罗裳,其实非我倾城
201. 浓情入肌骨(3)
当时,她的身子从他身边旁落急坠,他手上抱着沈清苓,心却蓦地空了。
那竟和多年前看到母妃身死时候的感觉一样。
他顿地一惊,将沈清苓抱得稳稳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为什么?
因为什么。
嗯,是了,他从来不会放过背叛他的人。
便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若不是,早在他用长鞭将她拖下的时候,他大可将她拖摔下去。
既然,他刚才不让她死,现在也一样。
他绝不会让她死!
她休想逃离他,逃过他的惩罚!
……
下坠的速度太快,幸亏银鞭极长,这是他早为今日而备的,半空中,他一甩银鞭恰恰卷住她的身子。
崖下谷底,入眼是浓郁冬树,整谷整片,即使有树障,但绝对抵消不了多少那俯冲之力,但凡直摔下去,必死无疑。刚才从上面摔下的人,必已葬身谷底树渊。
他冷冷想着,在她即将触上树梢一瞬,微微屏息,猛地将银鞭一拉,她登时重回他怀里。
抱着她绵软的身子,他心里一满,却也不敢怠慢,虽说他比她稍晚落下,也不过毫厘之差,眼看即将跌到树梢,他立刻抽出银鞭,在空中一甩,将自己的手腕缠牢,尔后狠狠一挥,缠上旁边一棵稍矮的树的树干。这一下,将下坠之力卸了大半,也卸了从身下冬树坠落之势,身子在树上一碰,即被银鞭拉扯到旁边的树下去。
他一手抱着她,一手紧握着悬在树身上的银鞭,任二人吊挂在半空,至此,那巨大的冲力全部消掉。
银鞭是老铁师传之物,材质和一般鞭子不同,端的是至韧至强,但饶是如此,连番猛力下来也经受不住,“嗤”的一声当即断了。
他倒稍宽了心,这树虽说长在深谷逾百年,生至四五十尺高,但从这个高度掉下去,已不复刚才千分之险。
他扔掉半截断鞭,身子凌空一翻,让自己背心朝下,将她护在身前。
刚才情势急遽来不及细看,在迅猛坠地一刻,他极快一眺,才讶觉这林子深暗,偏偏二人置身的这棵大树下方,是一处深潭。
落水那一下,去势甚厉,他只觉背脊大痛,知是被潭中尖岩刺中。
他并非畏伤怕疼之人,但岩梢入背极深,他是医者,立刻便分辨出已伤及脏腑,他疼得几乎要撤手,手却本能的将怀里的人紧抱着。
她和他不同,虽精通骑射,却到底没有练过武功,身子无法承受跌坠重势,早便昏厥过去。水中不比平地,呼吸是大患,他这时更不敢怠慢,强忍了痛楚,抱着她游了上去。
他这一生,何曾畏惧过什么,抱着她,却从刚才的宽心到此刻的不敢怠慢。
他不禁咬牙,若只有他自己,他根本便不会如此!她却一次又一次的背叛他!
思绪随着背脊麻痛断在此处,他伸手快速将自己身上几处大穴封了。
大手抚过她的眉眼,再厌恶她此时脸上的神态,他知道,她需要通过安睡来调节身子所受到的震荡,他狠狠抑住心里那股想将她弄醒弄哭求饶,将她摧毁的强烈欲望,快速寻思起来。
皇帝必定会派人搜谷,这个山谷甚深,搜索起来须数个日夜,在这之前,他只要将二人的安全护住便好。
只是,他现在负伤不轻,且背上伤处有痒意,心房狭闷,竟似是中毒之像。
他眉峰一拧,心知这潭中岩物只怕非比寻常,若这谷中有甚野兽来袭,便更棘手了,他得尽快将自己的伤势稳定下来,否则,这深山密林,无人能护她周全……
他正度量着,却觉怀里女人往他脖颈的位置依偎而去,他心中蓦地一柔,低头看了看她,她混着血沫、娇艳似红梅的唇瓣逸出一丝声音。
听去,似乎喃喃在叫着冷。
不觉用脸去碰了碰她的脸,她脸颊滑腻却冰凉异常,他的心突然便微微疼了,二人衣衫尽湿,他想去捡些木枝生火给她取暖。
微一凝目,向四周望去,这一看,饶是他素来沉稳,也吃了一惊。
落潭之时,虽只惊鸿一瞥,但他过目不忘,对二人落潭之处的景物记得非常清楚,那潭虽深,但宽不过数十尺许,他们不管在哪一个方向上来,景物应不变才是,潭边四周都是些松柏冬树。
但眼前树木,虽非树高干粗,却绝非那些寻常冬树!
他极谙花草之道,这些树木看上去,却无一能识,只能凭其特征隐约可辨是些上古蕨类树木。
而最古怪的是,此时,树顶之上,弦月当空。
他们清晨便出发返程,到得狭道,尚不到午,从落崖到现在,不过泰半时辰,怎么却黑了天。
树木便罢,但白天黑夜之别,他纵恨怀中女人,也决不会在上来之际便忽略了这明显的不妥之处。
这地方隐隐透着诡异,似有什么让人心迷神瘴。
眼前,潭却还是那个潭。
如此说来,这潭竟别有蹊跷,一沉一浮,水月洞天,但纵使变换了方位,这时辰变化,斗转星移,又怎么可能?
他早便许誓,必登九五之位,遇神杀神,遇佛弑佛,而自降生起,他从来没有畏惧过什么,不若其他皇子,幼时总有堪怕之物,或虫兽,或人。
202. 浓情入肌骨(4)——神秘的佛符
云苍诸国,皆信奉神佛。
荣瑞皇帝也如此。
他幼年尝听佛僧进宫布道,说世间之物,相生相克,人心皆有畏惧之物,有恐惧之时。
他没有。
除去偶尔的惊讶,除去刚才对翘楚这死女人的顾虑,他从来没有畏惧过什么,哪怕在母亲身死的时候。
会伤,却非惧。
所以即便眼前情势诡谲,他微微一凛之下,旋即收摄起心神,知道眼前泽潭未必就是刚才的泽潭,因为,之前的泽潭彼岸,并无石碑矗立。
而此处潭子对面,立有一块石碑上。
碑上,以朱红小篆写着三个字。
天神村。
小篆以下,摹有一个印记:卐。
卐这是佛符。
这个寓意万象吉德祥和的佛符,相传万佛之祖飞天胸前便有这个印记,怎么会在这个古怪的地方出现?
且这符号一般漆作金黄之色,这里用的却是……蓝色?
他微微皱眉,心里不觉一紧。
这一凝神,触动了伤口,疼痛火辣从背脊袭来。
他将翘楚轻轻放到地上,正想赶快到前面古树下拣些木枝,突听得数声粗嗥从前方深黑林地里传来,那里林木极密,黑寝深暗,再深一点之处黑暗如涛,目力已不可企及。
前是有野兽嘶鸣嗥吼的深林,后是深潭,深潭之后,又是一片黑暗深林。
他脸色一变,立刻走回翘楚身边,往怀中暗袋一摸,手掌出来时,掌心银光赫现,冷冷盯向深林。
他耳力锐利,随即听得几道细微之声从林中传来,却……并非兽声。
那声音惊急恐慌,似乎在说着“快,快走”!
是人!
而且为数不少,只是尚在数里之外,才显得那声音轻细了去。
他微微侧身一瞥那朱漆轻书的三个字,唇角浮起丝薄嘲。
天神村。
如此恐慌的天人喔。
后面……被什么追赶着吗?
他慢慢坐下,将翘楚抱回怀中,眯眸看着仍在沉睡的女人,略一思索,眸光锐捻,嘴角又腾起抹轻弧,将一个瓷瓶从怀里摸出来,轻轻一抛,他另一手轻抚着女人的眉额,眼梢始终扣向林里的方向。
……
终于,林口火光微耀。
一,二,三,四,五……当一众人举着明晃晃的火把护着居中一个人从林里急奔而出的时候,
他一怔,皱眉轻声道:“是你?”
对方所有人骤看到他,震惊不比他轻,只比他更深重许多。
*****
翘楚醒来的时候,只觉身上冰冷难受,胸口快要被人压得透不过气来,她摸着疼痛的额头,眸光摇摇晃晃的落到身上的重物上,伸手想将那东西推开。
她的视线还有些模糊,但手掌一推之下,却觉满手濡湿,浓烈的血腥之气扑鼻而来,她一惊之下,神识立刻全数清醒过来,看清了重重压在自己身上的是什么。
应该说,是什么人,是谁。
铁面已经不知哪里去了,上官惊鸿俊美的脸上一片青白,眉心尽是黑气,双目紧紧闭合着,该死的是他还紧紧抱着她。
他们的姿势……
她一怔,突然觉得有丝熟悉。
她被他压在身下,他双手抱着她的腰背,高大的躯体将她重重包裹在怀里,他面对着她,背脊朝上——
这一瞬间,她脑子一片凌乱。
第一个意识,不是为什么她还没死;而是,他死了吗。
她怔怔伸出手指,放到他鼻子下,却感觉不到任何气息。
她浑身一震,气息一岔,几乎再次昏死过去,却又蓦地清醒,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用力往他推去,想将他推开一点,察看他的伤……
月光一地,二人身旁又燃着一堆火光旺旺的柴火,她看的清清楚楚,她一手腥红。
可是,他的手却依旧紧紧怀在她身上,她无法将他推开。
她茫然四顾,只看到二人数步之外,一动不动,横卧着两头庞然大兽。
她这时竟也不害怕,一点也不害怕……
那是类似虎豹的野兽,却又似乎不是,她说不出哪里不同,只知道模样似乎不同,却和虎豹同样大小。
兽肚下,各自蜿蜒着一摊鲜血。
兽背上,各自插着几枚银光闪闪的柳叶小刀。
空气中,一股淡淡的药味若有若无的飘浮、流动着。
她闭了闭眼,咬紧牙,朝身上也一动不动,身子冰冷僵硬的男人狠狠扇了一个耳光。
“起来,上官惊鸿,起来,要死,咱们也别死在一起。”
“你死了,你的沈清苓也不活了,起来。”
她便像那晚,他对她施暴那晚,狠狠去打他,他却纹丝不动,她咬住唇,说过不再为他流一滴眼泪,泪水四却止不住汩汩湿了整个脸庞,四肢百骸,也似乎被那水汽流过,全是悲凉。
突然,半空一道明亮划过她的眼。
是火把,无数的火把。
潭边,黑压压的一众人朝他们走过来。
火光映在前面一个人身上,她一身悲恸,却又禁不住怔住,微微失声,“你怎么会在这里?”
203. 你不必懂我(1)
对方也许是觉察到她的视线,蹙眉回应,“怎么,你们好像都认识我?”
翘楚彻底愣住,她怎么会不认识眼前这个人?可是这个人却似乎不认识他们?对方神色吃惊讶异,不似作假。
急乱时刻,心窍反一下清晰,这个人也许真的不认识他们,不过是人有相像,因为如果是那个人,不可能在这里!
她虽刚苏醒过来,但直觉告诉她,这里应是谷底。
但是,若确实不是那个人,这不太古怪,太巧合了吗。
她心念一动,终于,还是试探了句,“翘眉姐姐?”
前面这个盈盈站立着的女子容貌倾城,活脱脱便是翘眉的容颜。
让女子却缓缓摇头,说,“什么翘眉?我是若雪公主,你们必定是认错人了。”
翘楚疑虑,这女子果真不是翘眉?但她既自称公主,一个公主又怎么会在这深谷之底?
而让人不可置信的却在后头。
这时,有两个人从人群后面走了出来,似乎刚从深潭后面的林子出来。
那一男一女,无论年岁和模样都跟翘振宁和凤清大妃长得一模一样。
按此来看,一会再有一个汨罗走出来也不奇怪。
但这并非北地,何况……
翘楚惊怔着仔细端详过去,除去若雪三人,那些举着火把的人,再无一个认识。
他们的服饰也有些古怪,并非东陵北地的着装,人人皆是一身素白,衣领高束,看上去颇有几分严谨意味,不若东陵北地袍服领口只及半颈。
虽说无人能及若雪美丽,但不论男女,容貌皆都上好。并且,其中竟无年老之人,数百人,半数青年男女,剩下的,不论男女,看上去都只在壮年年岁。一个个形容飘逸,确让人有敬畏之意。
但若雪三人的容貌又该怎么解释?一个人相像便罢,这却是三个人!
她一阵惊栗,只见若雪一指她和上官惊鸿,蹙眉对“翘振宁”和“凤清大妃”说,父主,母后,便是他们。
旁边的有几个人也低声报禀道,主上,便是那个男人制服了魅族两只神兽,救了公主和我们。
人群闻言,立时惊讶沸扬起来。
“翘振宁”和“凤清大妃”对望一眼,“翘振宁”脸色凝重,沉声道:“这两个分明是凡人,这个后生怎有如此能耐,那是魅族的神兽!”
“主上,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凤清大妃微微颤声道,“这地方千百年来都没有人界的人能到达,今儿个却来了两个凡人……”
翘楚苦笑,他们一再说人界凡人,敢情她还真是遇到神了?
只是,这些天人里竟有“翘振宁一家”?
目光在前方的石碑擦过……
天神村?
这世上果真有神佛?
她浑身一震,目光回到上官惊鸿身上,再也顾不得去思考眼前神秘的境况,只求援地看向若雪,“如果你真是神,请救救他。”
若雪颔首,跪下恳求道:“父主,这位公子救了女儿和我们的族人,请父主也救救他。”
“翘振宁”眉头紧皱,似业着极为棘手为难之事,末了,重重道:“我灵族向来有恩必报,再说,虽是误闯,这两个年轻人既到得这里来,也是一场造化。”
他一说,立刻得到所有人附和。
但随即有人惊疑出声,“可是,主上,咱们的村子,即便是魅族,也只能在月圆之夜进入,这两个凡人能进去吗?”
火光明媚,有火星子从火把上飞扬到空中,星星点点,和着碧绿的潭水,水光,波光,火光,将黑暗的森林照得半明半暗,古木的清香浅浅流淌在空气中。
灵族?
这位灵族之族倒比那北地领主多了丝人情味。
翘楚心中生了丝希望,轻轻碰了碰上官惊鸿的脸颊。
若雪本有些发怔的看着她和上官惊鸿,美丽的眼眸若有所思,这时一听族人的话,立刻看向旁边一个青年,“吕先生,可否在这里施救?”
翘楚方才留意到若雪身旁站着一个男子,和其他人不同,身上一袭青灰长袍,那是一个形容俊秀,唇红齿白的青年,眉眼深邃,模样安静。
听得若雪问话,他轻声回道:“禀公主,看这位公子的模样,必是被潭中石岩所伤,这石岩乃千百年前佛主所降服的魅族最厉害的神兽所化,虽历经沧海桑田,石上戾气不散,对凡人来说,无疑是最厉害的毒物,吕某并没带任何医治之具在身,要救,必须进村!”
他说着微微弯腰一躬,又道:“主上,这公子的意志虽极强,但兽毒厉害,他身上也只还剩一口气强撑着,进村与否,需尽快决定。”
既是神,不是施法便能救吗?翘楚苦笑,望向潭边石碑,那后面是黑暗望不到头的森林。
“翘振宁”叹了口气,威严地道:“这位姑娘,看你面相极贵,模样镇定,也非寻常凡人。但这个地方是万佛之祖飞天亲手封印的禁地,即使有凡人机缘巧合,误落锁兽潭,皆被潭水困溺至死,从来没有人可以上岸,更别说进入天神村。”
“村口有佛主所施的护卫灵族的法术,即使我们的死对头——同为神族的魅族也无法进入,只要敢闯过石碑,立遭神谴。你和这位公子虽有机缘,但只怕是绝没有办法进入佛主的禁地。”
204. 你不必懂我(2)
“谢谢族主。”
翘楚低头看了看上官惊鸿,轻道:“但我们还是要进村。”
她话一出,众人一片错愕地看着她。
“凤清大妃”劝道:“姑娘,我看不若只让这位公子进村,若万一有奇迹,那可拣回一命,倒是你,年纪尚轻,没必要平白送了命去……”
难得心恸还能有丝好笑,善良的“凤清大妃”,她还真是不习惯,但这位灵族之后总是善意,她也诚心道:“谢谢娘娘,翘楚心意已决。”
“翘振宁”看了她一眼,眼中抹过一丝赞赏。
从来没有在父亲眼中看到过赞赏,无论是在那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倒在这个古怪的地方得到了一点的认同。
让翘楚心里轻轻一笑,突然想,也许,她和上官惊鸿骨子里是同一种人。
都那么寂寞。
都有相同的寂寞。
渴望的得到一点注视。
不同的只是,长大以后,他不再寂寞,他开始拥有。
而她依旧。
若雪突然问,“翘楚姑娘,你和他……你们是夫妻么?”
翘楚一怔。
至亲至疏夫妻。
在她彻底放手之前,在那晚他用那样的方式对待她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不是夫妻了。
何况,在最危险的时候,他对沈清苓……他的心,她看的清清楚楚。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下来救她,不明白刚才为什么会那样护她。
如果说,她曾以为那样爱她的秦歌在东陵王墓里那样做,也自有他的原因,那他又怎么会没有其他原因呢。
但,该不是爱。
那,必定不是爱。
嗯,他从来没爱过她。
她摇摇头,道:“公主,我们不是。”
“可是,他如此保护你,你又肯陪他进去……”若雪又微微蹙眉似疑似思什么问道:“恕我唐突冒犯,你们是什么人?你们之间……”
她笑道,“因为他护我,我便陪他进去,他其实是我……”
*****
石碑前。
翘楚不知道,这个天神禁地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为什么这些天人不在九重天上,但看着眼前的石碑,看到那朱红小篆下的蓝色佛印,她不禁心生疑惑:那是代表无量吉祥功德的符号,为何却用作封印?用的又是蓝色,本来佛光,金光,该用大金之色不是吗?
而且……这封印司杀!
刚才,当“翘振宁”提到飞天封印的时候,四周的天人都有一股恐惧的神色。
是那种心底升出的让脸容也微微扭曲了的极深恐惧。
虽说,这封印于天神村的天人来说,是一种保护,但想来触犯封印结界的魅族下场必定极为惨烈,否则,天人们不会有这样的神色。
佛不都是慈悲为怀的吗,既身为佛主,万佛之祖,胸怀万物,飞天为什么……
即使保护,难道便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她不知道魅族和灵族之间有什么纠缠仇恨,但不论一国一族,有时错的只是高位者。仇恨也只是高位者的仇恨,残忍的是被训练成杀戮工具的军队,又何及普通的族民。
难道,魅族全是恶徒?
这样的限制,倒苦了无辜的人。
这个封印,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妥。
她尝试往深处想去,思绪似乎便蓦地往一个深潭掉去,整个人变得烦躁不安战栗起来。
那是比出发时从狭道经过看到巍峨又峻峭的景致让人产生不寒而栗的感觉更让人心惊胆战。
一惊之下,她止住自己再想下去。
第一次,仔细嘴嚼了飞天这个名字。
飞天。
飞天越地,俯瞰万物。
在原来的世界,没有万佛之祖飞天,只有石窟里那些扬歌飞舞的美丽天人,他们都是飞天。
楼里也有飞天,但似乎也和原来世界的一样,描绘的都是那些美丽的天人。
而非万佛之王,飞天。
不是这个唯一的,飞天。
来到云苍,她常听到飞天这个美丽的名字。
因为,飞天就是整个云苍的主宰。
实际上,佛学文化也是专业考古者该掌握的东西。
但奇怪的是,她从来没有动过念想想要去钻研一下有关飞天的东西。小到官坊民窑的荷包刺绣这些她都饶有兴味去研究许久,却不曾想过去碰和飞天有关的历史。
不知道为什么。
似乎是没有欲望。
像被一只强壮有力的手紧紧按压住了欲望。
甚至可以说,她不想。
不想。
非常不想。
她厌恶。
那种感觉……就像狠狠恨着上官惊鸿的时候一样。
她猝然一惊,她真是想死了!她居然敢厌恶万佛之祖飞天!
她登时惊出一身冷汗,却突然听得人们惊讶颤呼的声音。
“翘姑娘进去了!”
“她安然无恙,她没事,是佛主的主意吗?”
……
石碑之外,天人们举着火把,四散于野,眼眸含光,不敢置信、又惊又喜地看着她。
翘楚一怔,这才发觉自己在思虑之中,竟然一个人先于所有人跨过了界碑……
205. 你不必懂我(3)
她本和“翘振宁”若雪等人走在前面……
那个安静的青年吕先生似乎是极厉害的医者,本来上官惊鸿还抱着她,但刚才,吕先生伸手在上官景鸿身上的几个骨节上轻轻一推拿,便让他松手了。若雪吩咐了两个年轻力壮的天人搀扶住昏迷的上官惊鸿。
她此时居然越过了众人!
她心里在毁谤飞天,倒没想到,飞天人还不错,果然佛量极大,居然让她进来而没有遭神谴,若非深惦着上官惊鸿的伤势,她一定……笑一场!
她心里苦涩,又微微失笑,却见碑外,“翘振宁”,“凤清大妃”和若雪等人虽比部众镇定,此时也都一脸讶色。
其后,再次教所有人吃惊的是,上官惊鸿也顺利进入了禁地。
*****
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
很久以前,看过桃花源记,却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天人们纷纷越过红字蓝印碑,若雪握住她的手,她随若雪脚步一跨,以为会迈进黑暗的森林里,哪知道景物一瞬变换,仿佛有人伸手将她眼前那层漆黑的纸幕撕开,俨然又是一个天地。
美丽的屋舍,花花户户,灯火暖暖,如梦似幻。
可惜,这时,她无暇去赏,更无人可以同赏。
她又遇事!
天人们便如同刚才看到她和上官惊鸿跨过界碑一样,再次惊怔住!
此时,她,上官惊鸿,若雪等人,都在吕先生的屋舍里,厅堂外,院子里站满了人,一直延到院外。
上官惊鸿被放置在厅中横榻上,但吕先生并没有开始施救,却在刚才说了几句话,教所有人惊愕当场。
他淡淡看着众人,说,若要他救上官惊鸿,须从上官惊鸿或她身上的一样东西来换。
她一怔,看向“翘振宁”,倒是“凤清大妃”笑着说,天人会些术法,寿命也较凡人长,但也会伤病会死,吕先生是这里的大夫。他但凡替人治病,有一个规矩,须让对方拿一样东西来交换,但那些东西都是细须之物,有时是病者自己伺养的花草,有时是病者自己亲作的字画……
她这才宽心,心道小说上写的那些脾气古怪的神医也不尽是骗人,都有些稀奇古怪的规矩。
然而,问吕先生想要些什么的时候,那青年却一声轻笑,说,要看问谁要,若是问上官惊鸿要,须他亲口答允;若问她要,也一样,必须她自己答应。
上官惊鸿还昏睡着,怎能答允!她没有多想,立刻便道,我给你。
孰料,吕先生眸光一动,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了片刻,方微微沉声道,若是姑娘,我要你的身子。
这话一出,她,乃至“翘振宁”等人都吃了一惊,半晌说不出话来。
天人们也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这位吕先生虽说身份神秘,本不属于天神村,但到天神村多年,平日一向谦虚有礼,是位上佳君子,且一身医术高明观叹,族中不乏年轻貌美的女子恋慕于他,族中长老包括族主多次与他商谈婚娶之事,都教他婉言拒绝了,怎么如今却……
而且,要别的便罢了,要的却是这翘姑娘的身子!他这做法岂非有损医德!
天人们疑惑不解,却见族主以下,族中几位长老脸色凝重,但都沉默不语,遂也不敢多话。
……
翘楚手足冰冷,气的浑身颤抖。
若雪已冷笑斥道,“先生医风医德,若雪素来对之敬佩有加,怎么突然便说些糊涂话去!况这位公子对我族有恩,请先生快快施救,莫要再说那些胡混之言了!”
吕先生没有说话,依旧眸光淡淡,却紧盯着翘楚。
“翘振宁”按住女儿肩膊,沉声道:“雪儿,不可对先生无礼!”
翘楚暗自心惊,看这灵族之主的态度,这位吕先生的来头只怕不小……
这时,“翘振宁”和“凤清大妃”对望一眼,复看向吕先生,道:“请先生看在我的面子上,赶快救人罢,此事以外,先生若有什么要求,我可……”
“主上,你知吕某,向来说一不二。”
他话口未完,已被青年出言打断。
男子声音虽轻,却隐隐自有一股威慑之力在。
“你!”“翘振宁”也顿生了几分怒意,随即一声长叹,对着翘楚长长一揖。
“姑娘,这事你拿捏主意罢。”凤清大妃也微微苦笑,随即又想起什么,看向吕先生,商榷道:“先生,这救命之事一罢,我便让人筹备,将先生和翘姑娘的喜事办了,可好?”
“不错。”“翘振宁”脸色稍霁。
翘楚听他说得一句,又看向自己,温声道:“翘姑娘,吕先生的身份,自不会辱没了姑娘,你看这事……”
她虽早抱定注意,既大难不死,将上官惊鸿救醒后,便悄悄离开,怎料到此时此地,竟又起风浪。
她和上官惊鸿之间,虽说不清爱深恨深,三次缱绻,都是痛苦纠缠,但心底深处却知道,除去第三次,她对这个人男人再恨,到底还是不悔的。她根本不可能再让别人碰她,这时,她该怎么办才好?
她一身冰凉,身子僵硬得无法动弹半分,却又听得吕先生轻声道:“不,我现在就要她。”
206. 你不必懂我(4)
似乎不希望再听到别的说辞,吕先生又低沉的补了一句,“不会有拜堂,一夜露水罢了。”
厅堂,再次安静下来。
一时惊诧、息屏。
翘楚知道,这时,谁都没有办法帮到她,他们。
她冷冷又静静地问,“为什么。”
青年的目光略有些暗炙,“翘楚,我喜欢美丽的东西。”
美丽?
和背后众人的再度惊诧不同,翘楚有些不置可否,慢慢走到榻边。
上官惊鸿的脸色很难看。
黑黑青青的脸皮,眉宇紧紧皱着。
很痛罢,一脸死气。
但他的眼皮却在微微跳动着。
嗯,他还没死。
吕先生说,他强支着一口气撑着。
刚才,听到吕先生要求时候,那种冰凉、胃液也微微翻腾的作呕的感觉,突然黯淡了。
她以为她会犹豫挣扎很久,却没有。
本来,那晚,她便许誓,誓愿她不再管。
可是,事到眼前,却可以生离,不可以见死别。
伸手去抚摸他的眉眼,就像初见的模样……带着防备警惕,其实情早在肌骨。
她掩嘴一笑,正要转身去回吕先生,突听到低袅的声音在背后轻轻响。
“苓……苓……快上去。”
那声音很轻,也许轻到只有她一个人听见,但已足够,她浑身一震,眼泪“噗”的一下竟就这样跌出。
快急得她措手不及。
她说过不哭,却又一次。
她果然言而无信。
本以为就像花落一样,眼泪也是没有声音的。
原来不是。
终于,她低头用力一拭,转身对吕先生道:“我救不了他。你爱救便救,不爱就罢。生死一夕,黄梁一梦,都说轮回,十八年弹指,他很快又能再享人间繁华。”
说罢,她丢下满室目光,从若雪身旁快步走过,从满院人群里夺了路,奔了出去。
*****
“苓,上去……我必定护你,我不想欠你;晴语,我也不欠你,早便不再欠你……”
“翘楚,莫走,莫要喜欢九弟,莫要放手……”
“翘楚……你到底喜欢什么……”
若雪怔怔盯着榻上的男子……
那双隽秀英气的眉,紧紧皱着,蓄起一道道的皱褶,似乎满心痛苦却又小心的禁锢了起来,不去泄露给谁知。
不过相识片刻,她却心酸难抑,不禁恨起那翘小姐的薄情。
翘楚告诉她,她是大户人家儿女,他是她家中长工,是花匠,专门伺养她园中的花草,二人自小长大,多年情谊,是主仆,也是朋友。她被家中逼婚,大婚在即,未婚夫来闺房稍做探看,他将那个男人制服,窃其衣饰,伪装掩盖,带她逃离大宅门。
若雪自嘲一笑,她被迫下嫁魅族族主之子半夏,大婚在即,为两族利益,不可反抗,心里多想有这么一个男子将自己带离。不管他是什么人,是长工还是公子!
她素来慧敏,本对二人的关系有所怀疑,但看翘楚模样只属婉秀,反而这为奴为仆的男子长相贵美。
初见,他身负重伤无法动弹,坐在地上,还要借岩石来倚靠,却一手紧揽怀中女人,一手扣刀杀兽,举手投足间,竟尽是睥睨天下的赫然气势。
他当时凝眉看她,似乎她是他的旧识,却随即说,你不是那个人。
若非他对她说“去找帮手”,她可能还怔在当地。
所以,这样的男子,若不是翘楚家中的长工,身份卑微,心存主仆之礼,又怎会对翘楚如此付出?
她对翘楚甘入天神村之举甚为敬佩,此时,只觉这个女子终究还是流俗了去。念及贞德,对一番舍命情谊,竟决绝到连一丝迟疑也不曾有过。
却怎么他在梦里还唤着她的名字?他对她,不只主仆朋友之情,其实还爱着她吗?
爱着这样一个千金小姐?
在“凤清大妃”一声低呼之下,她突然不顾自己的身份,缓缓朝吕先生跪下,低声道:“吕先生,若雪求你救救他。”
吕先生看向“凤清大妃”,道:“公主请起,公主虽因事暂没有了记忆,吕某却知,便在佛主下凡历劫前对公主也是爱护有加的,这礼,吕某无论如何担当不起。”
“翘振宁”微微一震,“凤清大妃”已赶紧去搀若雪。
若雪摇头,将母亲挣开,微微厉声道:“翘楚走了,求你救救他。”
……
“翘楚,莫走。”
一声低昂突然从榻上传来,众人一惊,只见榻上的男人猛地坐起身来,目光混浊地盯着若雪,“翘眉?”
“翘楚呢?”
若雪听他似唤自己,又惊又喜,听她问起翘楚,苦笑道:“她走了!”
“她果然走了……不是梦……我听见,有人问她愿不愿意用自己来救我……嗯,她毫不犹豫地走了。”上官惊鸿坐在榻上,淡淡笑着说。
他一双眸眸里都是血丝,红得让人寒秫,他的身子摇摇晃晃着,半吊在榻上,苍白孱弱得似一碰就倒,却有一丝又一丝的狠戾从瞳仁里慢慢渗出来,将最初的痛苦全部埋住了。
这个重伤男人浑身散发的狠厉气息,让术法高深的“翘振宁”也不禁一惊。
突然,众人只见他盯向若雪,“她走了,你却求人救我?”
207. 你不必懂我(5)——大夫不可以
“翘眉?”
“八爷。”
……
第一次,若雪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在上官惊鸿问她“她走了,你却求人救我”的时候,一句“八爷”,她脱口而出。
八爷……
她到底在说什么?她在唤谁?
让他现在的神智还有些不清醒的,不然他不会唤她“翘眉”,可是,她怎么竟叫他“八爷”?
以致后来,吕先生走到榻边,他冷冷看向吕先生,尔后只看到吕先生弯腰对他说了句什么,两人又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背后,母亲有些强硬地将她搀起来,父亲的神色不知从何时起变得有些复杂,也许,是她现在才发现。
空气中,有香艾的气味传来,让人精神一振,她蓦地从回过神来,却见上官惊鸿又已昏迷过去。
一身血迹斑驳,凝成暗红,看去格外惊心。
她又惊又急地去向吕先生看去,吕先生在桌边弯腰点燃着艾条,她急道:“先生,他怎么了?”
吕先生却抬眉,问道:“刚才,公主是以公主之尊来求吕某,恕吕某逾礼问一句,若公主是翘家小姐,可会答应这交换要求?”
若雪被他的话一震,顿在当地,竟一时忘了问救治之事。
*****
满天星光,翘楚踉跄的走着,四周美丽的屋舍这时竟也成了讽刺,天大地大,她却不知去途。
屋舍到处,到处灯火,却没有她的家。
背后,远远有两个天人缀跟着。
应是“翘振宁”派过来的。
刚才甫进来,便变幻了景物,她找不到出去的路。
也许,她该问问出去的路。
她慢慢转过身,两名天人有些惊愣的看着她,停在原地,她快步走到二人身边,张口,却问不出声音,眸光落到衣服上的的血迹,便怔住再移不开。
****
“主上,翘小姐回来了。”
……
“吕先生,我答应你。”
从院外,院子经过,跟着那两个天人,排开密密人群,翘楚撩着长长的衣裙,高声喊着,大步跨入厅堂,却见“翘振宁”,“凤清大妃”和族中长老——几名壮年男子,脸色轻凝站在榻边,吕先生站在桌旁,摆弄着桌上一个小炉。
空气中暗香轻流。
炉中艾枝已燃到尽头,吕先生在换新艾。
看到她,目光一怔,唇角微起的不知是嘲还是许。
她一惊,赶看向厅中右侧靠墙贵妃软长榻。
只见,上官惊鸿倚在榻背上,若雪侧身坐在榻边,握着帕巾替他揾额角汗水。
她蓦地收住脚步,愣在门阶处。
一瞬,众人纷纷看向她,天人们的目光是不可思议的惊咋,“翘振宁”等人神色却复杂。
若雪听得声响,猛然转过头,美眸里有些惊讶,有些责备,又还有些幽邃的光芒……
若雪之后,上官惊鸿身子慢慢前倾,他紧盯着她看……眸光,却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吕先生救了他!
在她离开的这盏茶功夫里,这短短时间里,发生过什么吗?
她心里凄然,实在无法再去深究这些,只不断想着……他好了,他好了……
也,再也不需要她了。
心绪,短短时间里起落沉浮,也不知为什么,口里一句“你还好吗”竟滑下喉,飞快转过身,只想离开。
本来,她便已经无法再面对他。
背后声音有些急遽凌乱,只听得有什么奋起之声,和若雪一声惊呼,翘振宁好像说了句“公子当心”,她脚下重,仿佛失去了焦距空洞地看着自己的裙摆,踉踉跄跄没走得几步,腰身一疼,被什么箍上,身子已被一股大力狠狠拽进怀里。
“小姐,你还要去哪里?”
沉散在耳边的声音,让她猝然一震,整个人旋即被扳过,被逼对上男人严厉火炙一样的眼眸,他看她抗拒失措、目光散乱地看着她,一手紧扣着她的腰,一手突然抚上她的眉额,在所有人的惊乱抽气的声音中,将她紧紧按压进怀里。
她张惶的被迫枕靠在他肩膀上,对着一室震惊。
“翘振宁”,“凤清大妃”,族中长老,携她回来的两名女子,目光里,似乎都带着惊世骇俗的意味,吕先生紧皱着眉,眸光暗暗。
因为,小姐和长工吗……
嗯,她还好,面对着的还只是屋里几个人,上官惊鸿那边面对的,可是无数天人……
若雪怔愣着看着二人,身体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微微僵硬在榻边。
她他勒得快要窒息,鼻子嗅到一股浓刺的气味,她一怔,使劲想从他怀里挣出些许,身子却被他如铁坚硬双臂收得越发紧,耳边听得他沉哑着问,你还要去哪里?
她脱口说道,你弄疼了,放开我一些。
话出口,自己也发怔,这样的语气,委委婉婉的,竟不知是哄是说。
感觉到他的胸膛微微一震,像抓握着什么珍贵东西的双臂才略略松开了一些。
在他怀里,她往他臂膀空隙处张看出去,目光晃晃散散落到地上,只见他袍摆下,赤脚旁,淅淅沥沥,一摊红。
208. 你不必懂我(6)——长工不可以
她一惊,说,“你放开我,让吕先生看看,伤口破开了。”
“还走吗。”
背后他的声音还是沉沉的,却较往常发狠时少了几分戾气,多了一分轻苦。她还能说什么。
“我不走。”
她说着,心里酸涩,等你好了再走。
她不懂,那个原因是什么。
他明明不爱她却字字句句行行为为都像他其实深爱她的原因。
她心决,却一时困怔想着,旁侧,翘振宁一声轻咳,她才赶紧推开他。
其实,即便他真的爱她,他们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因为还有郎霖铃,还有……清苓。
不是唯一,她不能要。
何况,他们之间还有太多的回不去。
他慢慢松开手,却又改握住她的手,她苦笑着,若非他的伤,她是不是就可以少一点犹豫,将他挥开……
他凝着她,眸光幽深,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从刚才回来再见,他盯着她陌生又若有所思的目光,到将她抱进怀时的似乎有些无所依循却又带着本能的狠戾,再到此时……
她说不上哪里不对,却感觉很不对劲。
他却拉着她走到榻边,将她轻轻按坐下去,对若雪温言一笑,道:“刚才有劳公主了。”
若雪身子似微微颤抖着,拿着布帕,朝他点了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却又朝她淡淡道:“翘姑娘,你好好照顾上官公子罢。若雪先退,不扰静养了。”
她说着,垂着脸颊,匆匆奔了出去,翘楚只看见她倾城美丽的下颌有抹尖冷。
院里天人无声,却都紧紧注量着他们。
无怪他们会以这样的目光看他们。
礼教大防。
这个时代,本来即算夫妻,关起门来做什么事,谁不说,但这公然之下,看衣穿着,这天人们的礼法似乎比东陵民风更严谨上几分。
他们又不是夫妻,不管“翘振宁”等人信不信她那一番措辞,在明面上,他们不是夫妻,有违礼法。
上官惊鸿这时也似乎微微一怔,他放开她,眼梢却还淡淡拢在她身上。
“翘振宁”又浅咳一声,看向吕先生。
吕先生走过来,动手打开榻头一张小几上的木箱,拿出一卷纱布。
他让上官惊鸿坐下,上官惊鸿谢了,眸光甚温,她凝着二人,却陡然从后者嘴角微微一沉。
她心头一秫,上官惊鸿不喜吕先生!
但愿那并非……杀意!
不知为何,那人明明眉眼温淡,嘴角不过是略略一沉,甚至不过是不经意,她心底却很不安,反而一直安静、又有些无情强硬的吕先生这时脸上有着一丝温和,她正疑虑,突听得上官惊鸿在她旁边轻声问道,“小姐,你姓翘,闺名一个楚字,是不是?”
****
一夕繁闹,一夕凝寂。
医庐的厅堂已空。
盏茶功夫前,“翘振宁”已领着人离开。
翘楚坐在桌边,抚着下颌,头重脑胀,背后是上官惊鸿在辍弄东西的声音。
东西是“翘振宁”命人送过来的,今夜里,他们便留宿在吕先生的屋里,方便照顾。
吕先生屋子古雅精致,却没有卧室,只得一进厅堂,厅堂里还有个房间,却是个小药房,另有一个厨房,院子植花,院侧茅室。
今日情况特殊,实际上,平日里,吕先生均是出诊,不在自己室内接待病患,厅上贵妃软长榻便是他歇息的地方。这张长榻,较床略小,但一个人枕睡,却还算宽裕。
但到底男女有别,但怎么也不能三人同挤统一榻,是以,“翘振宁”命人送来两张榻子。
众人离去时,听“凤清大妃”说,这里并无日夜之分,自千年前从天界迁徙至此,被飞天封印的这个地方,只见夜,不见日。时序却同外间世界,这时也是冬寒春至。
所以,“翘振宁”送来的东西又另有些被褥,衣服和吃食。
这些细须不是她须记挂的,她困苦的是:上官惊鸿现在的情况。
刚才上官惊鸿的一句“小姐,你姓翘,闺名一个楚字,是不是”几乎将她震得魂飞魄散。
“凤清大妃”将事情经过告诉了她。
吕先生的规矩,取物救人。
吕先生说,要么,问她要:要么,问上官惊鸿要。
在她离开的时候,那炷香盏茶的短暂时间里,上官惊鸿醒来过,吕先生问他要了一样东西。吕先生当时也没直接和他说要什么,只问若从他身上拿走一样东西,他愿不愿意。
上官惊鸿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他自己纵有一身医术神通,众人看的真切,似乎是他拼了全力挣醒过来的,那时,他孱弱无比,根本无法料理己伤。要么给,生;要么留,死。
他答应了!
然而,吕先生拿的却是……他的记忆!
听说,吕先生在他头上施了针,尔后才替他将碎岩屑从体内取出,给他服下药物,用药膏裹伤并缝合了伤口……吕先生医术厉害,一切不过在片刻之间。
她从被告知到此刻,心里一直惊撼着。
无怪她进屋之际,他的目光如此奇怪,仿佛她是一个陌生人。
她不知道吕先生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上官惊鸿醒来后,人,似乎还保留着骨子里的一点脾性,却确实已经全然没有了往日的记忆。
除去将她拦下那一下的激烈,尔后,平日里,他在他人面前隐藏甚深、在她面前却并不怎么掩盖的戾气,似乎也渐渐沉埋在身体里。
他看去温彦有礼又淡漠疏藏,倒和她与他当日初见时的模样一样。
但她百思不能解的是,他既没了记忆,为什么还会拦下她?
他将她抱住那一下,她有种感觉,他绝不会让她走!
他忘了所有事,感觉里却似乎记得她。
牢牢地记住!
是恨吗?
是恨罢。
落崖一刻,她知道,他深恨着她。
并且,他似乎也潜恨着吕先生。
……
说到吕先生,众人本以为方便照应,吕先生却离开了。
便在刚才,在“翘振宁”派人将东西送过来之后不久,吕先生和他们告别,说他有事在身,要外出几天,他们可以住在这里。
她大急,问他这个节骨眼上到哪里去,为什么要拿走上官惊鸿的记忆,怎样才肯给上官惊鸿恢复记忆。
他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了片刻,说,“翘楚,我会回来的。”
她看他不答她,转换了一个问题,一字一字问,“先生适才为何要开那种要求?”
“他伤重,神识都被魇着,若非这样他怎能醒来?他不醒,我怎能得到他的亲口答允,从他身上拿走一样东西?没有他的亲口答允,我什么都不能做。”他轻声说着,缓缓伸手拍了拍她的肩。
她又惊又怔,鼻端突然嗅到草药香气,随即被人揽进怀里,只听得上官惊鸿笑道:“惊鸿谢先生救命之恩,我家小姐之事不劳先生惦念,惊鸿自会料理,先生走好,回来再见罢。”
她又是一怔,上官惊鸿本在榻上躺着歇息,这时怎么过了来。
吕先生一怔,随即回以一笑,返身便走。
她自是不能让吕先生这样便走了,急忙追上去,唤了句“吕先生”。
吕先生回道,“小姐唤我吕宋罢。”
翩然一句,男人出了屋,“嘎吱”一声,已合上院门。
她想去追,上官惊鸿却紧紧箍着她的腰肢,低声道:“这个人危险,你不能近他。”
不!吕宋虽拿走了上官惊鸿的记忆,她却不怎么记恨他,虽不知他何故,但总觉不似恶意。
现在,上官惊鸿不让她追,吕宋离开了,他的记忆却怎么办!
吕宋必定藏着事,他眼底里有抹重虑。
她有种感觉,她和上官惊鸿误闯天神村,是偶然,也非偶然,单是遇到若雪几人一事便不简单了。
她刚才进屋的时候,说“吕先生,我答应你”,上官惊鸿刚醒来,根本便不知道她答应吕宋什么,恨从何起?
她心里一急,不由得冷冷道:“你连记忆也没有,怎么知道他危险,你我身份有别,放手!”
上官惊鸿一怔,随即慢慢放开手,走到一旁,轻声道:“是,我是没有了记忆,但我有感觉,他之前似乎对你做过不好的事。”
她也微微一怔,她想好好思考些事情,遂道:“你去睡罢。”
“我先帮你将床被铺好。”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微微拐着身子走到“翘振宁”送来的两张榻旁。
她微微垂眸,她知道,他脚上有过旧患,初见时,他刚打完一场硬仗,辛劳过度旧患便会发作,疼痛难当,需莲丹止痛,却并没有致瘸。
此时,他没有了记忆,不会装瘸,再说,在这个地方也不必装瘸。这古怪姿势是身上伤势牵动而成的。
刚才,吕宋替他止血的时候,她看过他背后,知道那个地方到底缝了多少针。线口吓人。
她想止住他,却终于没有开口,她和他之间,不适合那么多的温情,现在这样,正好。
于是,她坐到桌边,就着烛火,回忆起这古怪忙乱又让人不知失措的一晚来。
桌上,炉中艾枝香气袅袅,她闭上眼睛,心头突然一跳,生了个大胆的想法。
她的感觉不会错,虽然人面相似,但上官惊灏不是,上官惊鸿才是秦歌!
而从目前宫里的明争暗斗来看,上官惊鸿开始朝着扳倒太子的趋势而去。上官惊鸿必定是日后的东陵王!
古代,现代,两个世界本来平行,不知为何却在某一点上出现了重合,导致上官惊鸿的陵墓竟落在中国敦煌飞天石窟附近。
要改变秦歌的生死,就要破坏蝴蝶效应。就像琳琅说的,任何一个关键环节皆行。
一是,上官惊鸿改变原来的主意,不去修建陵寝或将陵寝修在别的地方。
二是,改变东陵王的人选,从上官惊鸿的父亲荣瑞皇帝后,将东陵帝国的历史彻底改变。
她心里怦怦而跳,若上官惊鸿失掉记忆,再也回不到皇宫去呢?那还会有东陵王吗?
她一再经事,最终甚至将到东陵的目的抛弃。
但眼前却是一个契机!
若将没有了记忆的上官惊鸿永远留在天神村……
她正想得出神,冷不妨“噼啪”两声烈响从背后传来,似是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她吓了一跳,转过身去,只见上官惊鸿铺被竟奇迹地将两张“翘振宁”送来的长榻“铺到”碎裂在地。
她不知该心恸心烦还是骂人好,抚紧眉额,忍着不对伤患发火,却终究没忍住,咬牙道:“有你这样当长工的吗,你是怎样铺的床被,现在只剩吕先生的榻子了,咱们两个人,是你睡还是我睡?”
那边,上官惊鸿手上似乎流着血,嘴角却该死的仍有丝淡淡的笑意。
209. 你不必懂我(7)——长工不可以(2)
参照他手上的伤,她丝毫不怀疑两张榻子是他劈坏的,虽然她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但他古怪起来的时候绝对不可理喻。
她狠狠白了他一眼,他淡淡说,这东西似乎不大结实。
他居然还能说得一本正经,他的眼神,她知道他知道她知道他的想法……
她有些头疼,这人记忆没了,外表看起来温文尔雅了,性子怎么还是一样古怪。
她一指最后一张长榻,命令道:“将地上收拾干净,我是小姐,我睡那里,你是长工,自己打个地铺吧。”
上官惊鸿一怔,眸光闪了闪,随即颔首,说了声“好”。
她被这“噼啪”两声搞得没了心情再去考虑,今日又惊险刺激了整天,也着实累了,从其中一堆破木里抱过一床被子,便往榻边走去。
冷不妨听到上官惊鸿在背后淡淡说了句“我本以为,你不愿嫁是因为我……”,她被这话微微惊住,突然明白他破坏公物的意思……他想和她一起睡。想了想,也淡淡回了句,“若雪公主他们向你简述过我逃婚的事情了吗……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心里另外有人了。”
她说着将鞋子蹬了,上了榻,用被子将身子头脸盖住。
他似乎静默了声息,好一会,才听到他的脚步声轻轻传来,似乎是走过去关上屋门。
她很累,却睡不着,清清楚楚听到他收拾地上东西的声音,脑里恍恍惚惚的想,将他留在这里,不是剥夺了他本来的生活和理想吗。
但若回到崖上的世界,她却没有办法让他改变修建陵寝的想法。
她错了,将陵寝修在别的地方是不可能的,她根本不知道,东陵哪个地方将会和敦煌重合,这样如何告诉他择地?
另一个方法,是不修陵寝。
但这可能性极小,因为古往今来几乎没有帝王不修陵寝,不墓安葬。
虽然他说过只要她好好待在他身边,他会给她想要的,但即便他真答应她了,她离开以后,他还会信守承诺吗,不下令全国通缉将她杀掉解气便万幸了。
心口闷痛起来,她赶紧收摄了心神,不敢再想,但依旧睡不着。
又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他微微辗转的声音。
她下意识将被褥掀开了些许,一看,满室已经昏暗下来,桌上油灯没有完全熄灭,几滴油星子,一簇薄火苗。
她有些发怔,目光收回之际,却被地上炯炯的眸光纠住。
被褥半盖,上官惊鸿紧紧盯着她。
眸光深而灼。
她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慌乱,抗拒,将被子蒙头一盖,快快转过身。
耳边又是他辗侧翻身的声音。
怎么老是辗转,那样伤口不疼吗?
她突然想起,刚才疏疏一眼,他身下似乎只垫着几件袍子……那是刚才翘振宁命人送过来的替换衣服。
只送来两床被褥,他又拿什么打地铺?
她自嘲一笑,为什么离开反而容易?这样的对面,还是不希望他受罪,总归是一张白纸的人,也算是另一个人了。虽说,她曾考虑等他好了再离开,但若他是以前的他,她明白,她绝不可能这样和他共处一室,她会立刻离开。
心里微吁了口气,到底还是掀了被子,坐起来,道:“你上来睡吧,我睡你那里。”
“不,我睡这边就好。”上官惊鸿立刻打断了她,甚至微微沉了声音。
她闭了闭眼,不知道怎么就突然轻声问出来,“没有了记忆是什么感觉?会害怕吗?”
“不会,现在和你在一起很好。”
声音低沉传来,她心里微微一紧,觉得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有点好笑,更多的却是涩然……他当真把小姐和长工的故事当了真吗?在故事里,长工爱上了小姐?还是说,他以前惯对他其他的女人说***的话,现在即使失忆了,说起来也还能毫不费力,就像他是极认真的样子。
她重新躺下,用被子将自己裹个严实。
他不接受她的好意便罢,无论如何她说不出和他同睡一榻的话。
然而,累归累,却总是睡不着,很快便到她辗转反侧了。
她心里烦躁,竟突然生了个念头,想不顾一切离开这个屋子,离开这里!
她终于明白,原来她还是不想和他待在一起。
榻上却突然一陷,她一惊,被子已被人掀开,“翘楚,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上官惊鸿坐在榻边,微微皱眉看着她,神色有些紧张,很自然的便伸手过来抚住她的额发。
她伸手用力一格,坐起身来,沉声道:“你知不知道我不想看到你,你走开。”
他被她一斥,眸光暗了暗,咬了咬牙,似想站起来,末了,却盯着她,轻声道:“我坐在这里,你睡着了我就走开。”
她咬牙道:“滚。”
女子的声音有丝尖锐,昏暗的灯火里,上官惊鸿清清楚楚看到翘楚眼里复杂抗拒的光芒,尖尖的刺过来。
是,他的记忆是空白的,但什么长工和小姐的故事,他不信!
胸腔里,薄薄的怒气迅速被她调出,他一声冷笑,几乎便要站起走开……手刚才被她挥开,落到被子上,她的手就在旁边,无意识的贴靠着他的,只是不经意的肌肤相接,他竟无法从这单薄的温度里抽离,这时,他只想抱她,吻她,碰她!
210. 你不必懂我——长工不可以(3)
手却规矩的定在那里,没有动。
交面而坐,他冷冷看着自己的手,她右手旁边自己的右手。
他受伤了又怎么样,他若要用强,她根本便不能抵他抗他。
不是不能,却是不敢。
可笑了,他不敢。
记不起和她之间的往事了。
可是,当她撩着长长的裙摆,白了脸颊奔入医庐,嘴里喊着“吕先生,我答应你”的时候,他醒来之后心里所有的陌生空寞一下褪尽……
当时,她眼里的仓惶和悲恸,让他来不及哀悼这尘封了的记忆,来不及迷茫,只想让她不再伤。若他也模糊糊涂,怎么去守这“跷出家门的小姐”?
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有这股强烈的感觉,他不知道她要答应吕宋什么,他只知道,他绝不会让她答应!他只知道,他想和她在一起!
她这样待他,是因为心里那个人罢,她说过她心里有人了。
他不会让她去爱别人,不会!不可以!
但现在,她也像刚才那样,脸色苍白,于是,他再也没有办法,去做让她伤恸的事。他咬牙站起,淡淡道,好,我出去睡。
*****
他已经是另一个人了,这样不过份吗。
贪、嗔、痴、慢、疑,原来,她始终看不清。
翘楚紧闭上眼睛,耳边听得屋门重开重合的声音,她想将他喊住,心胸却蓦地一闷,立时绞痛起来。
刚才便有过征兆。
是她的心疾发作,还是上官惊鸿或翘眉的毒?
还在睿王府的时候,服过心莲和上官惊鸿的药,心疾虽永不可解,但发作的次数尚好。
她突然想起翘眉说过的话,翘眉说,会定期给她解药。
她还没拿过翘眉的药,现在到发作的时间了吗?
就像无数虫子利刃啃剜着心脏,她无力抵抗,只能任着腐蚀,她抚住心口,在榻上翻滚起来……
*****
上官惊鸿在门阶坐下,看着天上月华星光,下意识往怀里摸去。
东西摸了出来,眼梢懒懒一裹掌心。
是只玉笛子。
你是不是还是这样不在乎……陌生又熟悉的词曲在脑里浮起,他自嘲一笑,将笛子凑到嘴边,却听得痛苦呻吟的声音从背后屋里传来,他一掀开衣摆,立即起身推门而入。
阶下,玉笛翻宕跌滚。
屋内,入眼的情景,几乎将他震得心胆俱裂。翘楚一脸痛苦,双唇之间一片血红,在榻上蠕动着。
……
眼前昏黑,视线朦朦胧胧,翘楚有些辨不清将她紧紧抱进怀里的是谁。
心上剧痛像潮水一般涌过,将她盖得喘不过气来。
生死茫茫,死前是否就是这样一个模样。
她下意识抓向将她抱住的男人的领襟。
她张口想去唤谁的名字,又突然想起秦歌有林羽,上官惊鸿有清苓。
她怔怔凝着眼前的男人,看他双眸锐清,眼梢眉角却都是惊痛、沉恸,长发如墨玉带飘飘,她突然清醒了一些,那是她的丈夫上官惊鸿。
他们行过礼,也曾同睡在一张床上。
较之郎霖铃,她也是他的妻子。
较之沈清苓,她才是他的妻子。
阴差也好,阳错也罢,不管谁质疑她插进他的爱情,不管他心里的是不是她,她是他的妻子。
她心里疼痛,冷汗涔涔,一时忘了身在哪里,只是下意识想,若她熬不过今晚,她是不是也可以自私一回。
“翘楚,告诉我,你怎么了,哪里疼?”
挟着惊怒的声音拍打着她的耳骨,心头那些刺骨的过往那些恨陡然沉了下去,她不愿花费唇舌去回答,疼痛让她每说一个字的艰难,她只是偎进他怀里,低低道:“你今晚陪一陪我,别到郎霖铃那里去,也不要假装在我这里过夜,却是为了去见沈清苓。”
绵密的吻混着粗重的鼻息落在她的额、眼,她被男人收勒在怀里,强劲的双臂将她的身子几乎都嵌入他的怀里。
她听到低沉咬牙的声音传来,“翘楚,那人既如此待你,你为何还惦记着他,我陪着你不好吗?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们在一起,没有别人,好不好?”
他的牙关甚至轻轻作响,那是怒急痛到极点的悲愤,翘楚心头一震,全然清醒过来,怔怔看着抱着自己的青年。
突然,他将她拦腰抱起,他血红着眼,模样有丝扭曲狰狞,深深吻着她的唇,轻声道:“我现在就带你去找族主,你忍一下,很快就会好起来……”
她苦笑,道:“他救不了我,若雪公主带我进来的时候说过,这里只有吕先生能治人,族主术法虽强,却不会救人,莫忘了你也是吕先生救的。”
上官惊鸿神色大变,将她放回榻上,勾脚就踢翻了榻边一把小凳。
他的医术也被封住了吗?她心里一片绝望,看他背后又沁出一片血迹再恨也抵不过此时的感觉,心口痛着,又为他疼着。
她伸手去拉他的手,他立刻回握住她。
她说,“伤口又裂开了,你去去包扎一下。”
他却似没有听见一样,看也没看,又将她抱起,低声道,“我们还是去找族主,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翘楚看他坚定的对她说着,自己眉宇却都是明知故说的狂乱,心里一恸,伸手揽住他的头颈,轻轻吻上他的薄唇。
211. 你不必懂我(9)
他眸光暗了暗,随即勾过她的唇舌吮住,她只是轻轻印着他的唇,他却那么用力,将她的唇瓣吮吸得麻痛,将她嘴里的血沫都卷到自己的嘴里去。
怕自己有事,她没有回避,反搂紧他的头颈,微微回应着。
好像这是第一次,两个人这样毫无嫌隙。
他越来越激烈,她颤抖着承受着,很快呼吸急促,在她想将他稍稍推开的时候,他已经先离了她的唇,将头重重抵到她的额上,眼眸暗得像一道飓漩,要将她的一切吞噬不剩,他低沉着声音说:翘楚,翘楚。
“我不会让你有事,我会守着你。”他慢慢放轻了声音,在她微肿的唇上轻轻一啄,将她的身子托了托。
她看到他眼里的坚毅和执拗,这是以前她从没在他眼里看过的。这一下,她有种感觉,她确实是被他深深爱着。
她不知道没有了记忆的他为什么会爱上她。
可她知道,这不是真的,它是假的。
镜花水月。
她将头抵靠在他急促起伏的胸膛上,他大步朝门口走去,她心口麻麻的,神识开始有些模糊,她略有些贪婪的吸了一口他身上的气息——那淡淡的药香,终于微微颤声止住了他,“我有事和你说。”
他亲了亲她汗湿的额,脚步不停,“乖,一会再说。”
眼看他便要踏出门阶,她伸手紧紧箍住他的衣衫,低抵笑道:“你自己考虑……是要留在这里,还是出去,其实……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好,山中不知年月,没有勾心斗角,不累,如果出去,就去……朝歌,你最亲……最爱的人,都在那里,去睿王府……睿王府……”
“我哪里都不去,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不想对她发怒,但听她话里的诀别意味,上官惊鸿又惊又疼,心头火起,沉着声音狠狠斥在翘楚耳边。
却见她疲倦地合上眼睛,昏倒在他怀里。
他一骇,抑住满心疯长的疼痛,极快地低头鼻尖触过她的鼻端……
一些东西随之涛般在脑里涌过,眼前,月朗星烁,他抱紧她,脚步一拐,往屋里走去。
*****
一些烟熏尘雾,轻轻惹惹的刮打在眼皮上,身前是一片冰凉濡湿,刺腥的气味扑粘在鼻上,轻轻打了个喷嚏,只听得一道灼哑的声音在身前、耳边:翘楚。
翘楚慢慢睁开眼睛,看清眼前境况,愣了愣,上官惊鸿他到底在做什么。
墙侧高高的药柜,到处的筲箕、炉子,这里是药房吧。
前面,上官惊鸿在捣弄着药材……杵子,瓶瓶罐罐盅盅。
此时,侧过脸来,用力的挨上她的脸。
“再睡一下罢,等一下还有一帖药,对了,小姐,我以前不仅是长工,还是你家大夫吧。”
他轻声问着,有几分揶揄意味。
他……她心情一激荡,他记起他的一身宛如大国手一般的医术了?!
眸光落到二人身上,却随即微微怔住,没了话。
两人此时……
他将厅上一张云石茶几搬进了药房,这东西比不上长榻长宽,却也长宽足够,他竟用腰带将她缚在他背上,似嫌腰带不牢,又撕破了几件衣服,一圈一圈,一卷一卷,将她和他紧缚在一起。
他坐在茶几边沿,她的上半身贴伏在在他身上,下半身被置在茶几上……
她身前的濡湿,是他背脊伤口渗出的血水。
他包扎过了吗?
是啊,即使包扎过,这样被深压着,又怎能好?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脱口而出。
她自认不笨,但有时一急,说起来的话也是含糊不清的,这时又是如此,她说完,不由得有丝轻恼。
他一边低头解着两人之间的束缚,一边答她,“我要研药,放你在榻上,茶几上,我必定会分心,只有这样,我才能时时刻刻感觉到你的的脉搏和体温,知道你的情况。”
他的话无甚波澜起伏,平平实实里挟着一股彻夜未眠的沙哑,她却蓦然怔住,心里怦怦跳得激烈。
那激烈里已不复昏厥前的痛苦。
嗯,翘眉的“分期”解药还没拿到,他知道她中毒,为她从翘眉那里盗取了毒药,花园里盗药的两个丫鬟,其中一个是秦冬凝吧,她当时距离他们不远,隐约看到秦冬凝手上一颗梅花小痣。
只是忆及这样的盗技,又怎么会在她和四大,美人来朝歌的路上被他们窃了钱财呢?
若非那天在围场营帐看到秦冬凝易容成碧水端食物过来,看到她未经化妆手上那颗痣,她还一直不知道。
上官惊鸿的城府这么深。
为了让她当他的妃子来迷惑皇帝,他花了多少功夫。
这样的男人其实真的很可怕。
她苦笑摇头,他本和她说好围场回去以后给她研制解药……现在,他研制出来了吗?
不管他已经将解药研制出来,还是说只是给她服了止痛的药,这一晚,他为她做的……
他骨子里的脾性还是往日的上官惊鸿,却又确确实实不再是他了。
他爱她,她知道,除非她是傻子。
她惊颤不安失神的想着,身子已被他抱揽到前面的腿上,她被安置进他的怀里,他的唇舌卷上她的耳垂,他说,翘楚,你嫁我,我们成亲好不好。
212. 你不必懂我(10)
翘楚从没想过,上官惊鸿会向她求婚。
此时,她知道,在他看来,她的模样必定呆滞。若说刚才,她感觉到自己心跳怦然,现在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大病初愈,脑子仿佛还在含糊之中,却仿佛又光芒一乍,想到一些什么东西。
人是棋,天是盘,子外盘沿,不知谁执子布局谁笑谈落索。
仿佛是一盘下至半酣的棋,从坠崖起,这盘棋却像被人粹然推翻了棋盘,于是,那些棋子,有的落了一地,有的被封在玲珑局中。
崖上,崖下。
崖上的人们,崖下的他们。
以前看天龙总不明白,区区一个虚竹为什么轻易就能将那个困陷无数才智之士的玲珑棋局袖手解开。
现在,她也许懂了。
不识庐山面,只缘身在彼;难解玲珑局,只因人陷此。
从坠崖起,从知他失忆起,他们进入一个美丽安静的地方,也陷入了一场迷雾之中,他似乎变了,她也一样。
他的心变小了,于是在他眼中,她被放大了?
心小,哪怕拥有得少,看到的东西都会大;心大,纵使拥有再多,看到的东西还是小。
在这里,没有了权柄之争,没有了各式各样的女人,只有她,所以,他爱上了她?
便像人世中,一些男人贫匮时,可能很爱你,在他权或贵以后,却舍你而去,因为他有了其他,你便变小了,于是从唯一变成了之一。此时,她面对的情境不过是恰好反过来,之一变唯一,总逃不开那个道理。
还是说,真的不是她想的那样,他确实爱她,他本来就爱她。在他心底里,其实有她,其实爱着她,这时褪尽所有繁华,他没有了记忆,反是最真实的?
但这怎么可能?他不是一直爱着沈清苓吗?
她看不透。
而她,也变了。
贪嗔痴慢疑,莫说人世五毒,单是一个嗔,她便堪不破。
她对着白纸的他动了怒气,又在以为的生死关头里,放不下他,吻了他。
她不知道他因何而变,但她还是懂她自己的。
来去不过是一个情字。
问情,真的别问。
她说不哭,还是哭了,她说不爱,明白自己也是可以离开他的,心里还是念。
在和白纸的他相处的时候,她怕自己重新爱上他,所以她嗔她怒,那怒气是给他,更是给自己,恨自己的不争。可惜,生死一刻,终于,她还是无法割舍,面对为轻装坚定安慰她的他,她忍不住吻住他。
因为,他到底追她至此,随她崖落护她不受岩兽伤害。
原来,世上最遥远的距离,果然不是生死。
现在,她该怎么办?
她暂时不必死,她该怎么办?
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了,却可笑的想答应他,明明知道不该。
确实不该。
他和她面前的路,在这隔绝的世界里,变得扑簌迷离起来,她看不清,最后最怕骗了自己又伤了他。
终于,她岔开了话题,低声道:“我嘴里苦苦的,你刚才是不是给我服过药,我身上的毒你解了吗?”
上官惊鸿似乎微微一怔,混着湿热之气的唇却没有离开她耳朵,“若不是你非要自称自己是个千金小姐,我倒怀疑你是个汪洋大盗,十足的江湖人,这身子不干别的,都用来种毒了,林林总总的毒全部混在一起!”
他说着冷笑,语气有些沉了,刚才求婚的温柔消失得无影无踪,像生了极大的怒气却又不得不重重压抑着,“若找不到根治之法,若找不到根治之法,你……我一定会想出办法治你!”
他咬牙说着又蓦地语锋一转,她有些好笑,说道:“还有最多二三年的时间罢,你以前便最爱骂我,说我是短命鬼……”
她说着微微顿住,随后轻轻笑了笑。
上官惊鸿却蓦地怔住!刚才被她故意岔开话匣的不悦,说起她身子状况的沉痛,所有感觉顿时全部消失,只剩下一腔惊愕,他曾这样说过她?
看着她浅笑盈盈却含着深伤的眉眼,他心里一疼,咬紧牙,那种话他真的说过吗?
在她昏倒在他怀里一瞬,他的记忆仍旧空白,但数不清的药名,症候,救治方法便像水一般涌进脑里,仿佛那些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
这时,看她微微垂下眸,他略有些急躁地勾起她的脸,不由分说便吻了上去。
她唇上还混有草药的甘苦,他却不觉苦,本来,她之前昏睡,也是他口哺给她喂的药……那些刚才自己研制出来的药,他自己亲口试过,才敢给她服食。
她不会知道,在他将暂时止痛的药给制出来的时候,他有多么的欣喜若狂,那些喜悦却在一诊她身子的时候,统统消失不见。
她的脉相,确确切切说明了她的命弱。
他不会让她离开他,他一定会想法将她彻底治愈,哪怕付出什么代价!他重重想着,心里却苦涩不安,恨怒重重,狠狠吻住她,想借她的身体,她现在就在他怀里这种盈实来赶走心底陌生的恐惧。
翘楚一声婴宁,只觉腰上一紧,唇已被衔住,牙关被男人的舌头撬顶开,他挑起她的舌一下重过一下搅动粗缠着,她的呼吸几乎要被他全部夺走,她忍不住去推打他,他却单手托起她的臀身,将她抱得更紧,衣领被他的手重重挑开……
213. 你不必懂我(11)
极快的,她被他推倒在茶几上,他的手伸进她的衣服里,透过肚兜握上她的柔软,重重捏揉,他粗急地吻着她的颈项。
但他很快顿了顿,这随后又分明是带了温柔的,他一手撑在她肩骨之上,仔细的抚弄着她的身子,两指挟着她的乳首开始或轻或重的按压,嘴衔着另一侧蓓蕾,细细卷吻住慢慢用力,挑起她一身的酥麻,火热并颤抖。
“惊鸿,不要,不……”
“不要……”
她退缩着,却又矛盾的急吟着,想起那晚他的用强,她顿时惊战起来,而且,他身上的伤虽说经吕宋料理过,死不了,但还重着呢,他真是疯了!
她推诿着他,却又不敢大用力,怕碰到他的伤口,这让人张惶失措的境况,她快急疯!
焉知上官惊鸿的境况比她更糟糕多倍……
上官惊鸿没有记忆,却在侵上翘楚身子一瞬,便清楚感觉到,他以前必定有过女人,但却从来没有遇到这种失措的情况,他身上还剧烈痛着,却迫切的想占有她,但除去初始推倒她那下的狂乱,之后,他只想温柔对她。
他知道她一直对他有着防备,并且她还不是他的妻子,他不该这样对她!
然而,他心里顾虑着她的感觉,却又忍不住想要她,眼前,她被他挑敞开的外袍下那身细白美丽的肌肤,那恰盈一握的丰盈,那绽放在宝蓝肚兜下的坚挺茱萏,无一不激起他所有情欲。
情愫和欲望。
——他想要她,他只想要她。
心里有道声音在一遍遍说,却又突然看到一个奇怪景象,虚空中,一个身穿雪白长袍的男子静静看着他,男子额间朱砂殷红,眉如山,眸含明慧,向着他轻轻摇头,唇角一抹是讥,是嘲,是笑,是鞥的是诀,是绝。
似乎在说:她不是你该喜欢的。
你不该对任何人动情。
不该。
若我就要她呢?他冷笑着,心里一刹竟涌上一股巨大的杀意:谁阻他和她一起,他就杀谁!
他冷冷盯着那个男人,却见后者重重闭眼拂袖一笑,笑轻眉重。
他突然发现,那男子竟有着和自己一样的容貌。
他一震,男子已消失不见,似乎只是他心里的幻影,撞入眼眸的是茶几上翘楚美丽的身体,她半闭着眼,眸中波光缓缓而流,容颜楚楚。
他虑她恨他,咬牙想住手,却终究还是忍不住,再次重重吻上她已被他吻得微肿的樱唇。
被堵住口舌,话被迫咽下,身下衣裙被拉高,褒裤被上官惊鸿修长的手指拂过,翘楚身子猛地一战,一咬牙,用力推他,不再顾忌他的伤。
他不及防,身子向旁边一侧,她的口舌一得自由,即道:“上官惊鸿,别逼我恨你。”
她说着不由得苦笑,她的声音竟被他抚弄得娇媚起来,听去沙沙哑哑的,哪有一分狠厉。
——别逼我恨你。
常笑书上这么说,今日笑自己。
他们不可以!否则,他们以后的债帐该怎么算。
除非他永远不恢复记忆,一旦恢复记忆,他有家室郎霖铃,还有最爱的女人沈清苓!
上官惊鸿猛地一震,他暗着眸,深沉灼热的盯着她,盯紧她,却终于慢慢从她身上起来,将她已被他掀起的肚兜缓缓拉下,握拳抹平,将她的衣袍仔细拢好,又弯腰替她将裙上细带系上。
“以后,莫再这样待我,你知我心里有人。你的问题我回答你,我不会嫁给你。你若不愿,以后咱们就各走各路,我不是你的什么小姐,你也不再是我家中长工。”她一手握住自己的衣襟,又哑声补充道。
上官惊鸿慢慢站起身来,眼睑微垂,淡淡道:“我知你心里有人,但你对我有感觉,否则,你昨晚不会……”
他说着伸手轻轻擦过自己的嘴角,也微微冷了声音,“我不会走,你愿意我当你的长工我就当你的长工,随你喜欢。”
她心里一恸,目光散乱,无意识的落到自己的脚上……刚才两人纠缠激烈,她的绣鞋也掉了……她昨晚脱鞋上榻,醒来身上齐整,是他后来替她穿上鞋子的吧。
他随着她的目光,随即半蹲下来,握住她的脚,给她穿上鞋子。
她像触到什么烫热东西,慌忙从他手里挣脱,起来便要走出药房。
“你去睡一下罢,药一好我便唤你,昨晚给你服的是止痛的药,现下这帖固本培元,对你的身子有好处。你身上中的毒,我已仔细诊过,绝颜丹倒不急,寒兰的毒,吕宋这里药草极多,我过些天就能炼出解药。便剩下这种定期发作的毒,制毒的人是高手,这毒用了多种毒物来炼,我要拿到毒药,才能知道准确成份,配药给你解毒。但止痛和调养身子的药我现在就能配,只等你的身子养好一些,我就带你离开这里,你告诉我你是如何中的毒,我会让给你下毒的人交出解药,或者从那人手里拿下毒药调配解药。你不必害怕,你身上至少有两颗百草丸的份量吊着命,而且……我会一直陪着你。”
背后,他淡淡说,酌字条理清楚。
翘楚却蓦地一震,她知道,他说的那种定期发作的毒,就是翘眉给她服的毒,那毒一定是从“凤清大妃”那里拿的。他其实已经替她从翘眉身上窃下了毒药,毒药就放在睿王府里,他不过是没了记忆不记得了,但两颗百草丸?
214. 你不必懂我(12)
两颗百草丸……
可是,她只吃了夏王的一颗百草丸,她身体里应该只有一颗,怎么会是两颗?
还有一颗是谁给她吃的?
会是上官惊鸿吗?
可是,那是没有失忆的他,怎么会?
嗯,刚才他到底没提她的心疾……他其实也治不了吧。
她一腹惊疑苦涩,慢慢走向厅堂。
躺回榻上,她突然又低叫一声,猛地扎起身来,上官惊鸿迅速走了出来,声音有些急峻,“翘楚,哪里见不适了?”
翘楚暗骂了自己一句,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一惊一乍,赶忙摇摇头,指了指半空。
“凤清大妃”说过,这里的寒暑和外面的世界一样,但却只有夜没有日。
但这时,屋里一片明亮,分明是白日。
她现在才发现,不过是醒来一刻,注意力都集中在彼此身上,又习惯了外面世界的日夜有序,才会忘了这茬。
可这是怎么回事?
上官惊鸿几乎是立刻明白了她说什么,他却并不在乎,“嗯”了声,肩膀一耸,就转身走向药房。大有几分往日酷拽的模样。他半丝惊讶也没有,看来他早便发觉了。
刚才两人差点便……她从药房里快走了出来,这时一看他身上,心里不是滋味,低声唤住了他。
上官惊鸿站住侧身,淡淡看向她。
她眼梢一拢就昨晚吕宋搁在榻侧小几的药箱,药箱未盖……她抿了抿唇,说,“你过来一下吧。”
上官惊鸿眉峰微微一划,倒没有犹豫,很快走了过来。
她轻咳一声,“你……衣服脱一下,我帮你包扎一下。”
她心里尴尬,终于明白,人为什么有事无事都咳嗽。
上官惊鸿一怔,嘴角扬了扬,“嗯”了声,便动手脱开外袍。
这“嗯”的一声比刚才要响亮许多,她不禁笑了笑,打开药箱,正想往里面拿纱布,目光随即被箱中一本小札吸引住,一下想起很久以前,琳琅给她看过的小札,虽然两者模样并不相似。
她有些奇怪,这小札应该是吕宋的吧,小札不奇怪,但放在药箱里却似乎有些不般配。
她不禁动了想拿出来一看的念头,将纱布拣出来,心想替他包扎完就看看这东西。手刚朝他背上摸去,却听得敲门的声音从院子外面传来。
二人一怔。上官惊鸿随即没了事似的,并不动弹,反问得理所当然,“包扎……怎么还不动手?”
“上官惊鸿,有人在外面敲门。”她不得不提醒他。
上官惊鸿略一点头,算是答了她的话,又道:“好了,继续包扎吧。”
她一愣,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又提了一遍,“有人敲门,你先去开门。”
上官惊鸿微微哼了声,有些不情愿地慢吞吞的站起来,将脱在榻上的长袍套上,她眼尖,随即也站了起来,拉住他,“等一下,”
上官惊鸿皱眉盯着她,她又抿了抿唇,才赶紧踮起脚,手背往他嘴巴擦去。
他们刚才……他那个劲道,她唇上的口红,都到了他的双唇上。
上官惊鸿似乎一下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从刚才凉到现在的眉眼微微一弯。她又连忙从榻上拿过长袍,伺候他穿上。
“好了。”她身高矮他一截,遂拍了拍他的手臂,他却突然俯身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才转过身。
她抚住唇,脸颊热热的,心想,他倒还真没将她的话听在耳中,又或者说,按他的理解是,不做那事就行,这种不算什么……他这算什么,她好不容易擦干净了……幸好,她嘴上的口红也早不剩什么了……
……
门开了,进来了不少人。
翘楚早离了榻,站在厅中。
来的却是灵族族主“翘振宁”,“凤清大妃”,若雪,几个在灵族长老,七八名侍从丫鬟打扮的男女,又另有一双壮年男女,两对年轻夫妻和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看模样这几个人似乎是一家子。
院门外站了很多天人,翘楚心想,虽非传说中那些术法高深的天神,倒是慈悲热心。
“翘振宁”夫妇关切地问了两人的情况,翘楚不用忙,也不用费心应答。上官惊鸿虽没了记忆,却也仅仅是没了记忆,待人接物,绝对是皇子的范。何况他曾经还是朝歌里那个最腹黑城府的皇八子睿王,失了忆也一样,在她面前是一套,在人前又是一套,翩翩风骨,应答仪礼,说多蒙族主援手云云……
若雪若有若无的淡淡看了他好几次,每次,他都轻轻颔首回礼,一次不漏。
翘楚微微一怔。
这时,“翘振宁”眸光一动,问道:“这怎不见吕先生?”
语气有几分迫切。
若雪却像发现了什么怪奇的事似的,一指屋角,蹙眉道:“这不是父主送的两张榻子吗?怎么成了这个模样?”
这些天抑郁,听得若雪问话,翘楚却差点没笑出来。
教若雪一指,众人也朝屋角一堆破木看去,表示惊疑。
上官惊鸿眼梢睇了睇她,她横了回去,他弄坏的,让她来答,想也别想!
上官惊鸿一声轻咳,淡淡道:“哦,那是吕先生放那里的,他昨晚不知拿来做什么了,我们一个没看见,就成了这个样子。”
“那昨晚你们怎么睡?”若雪目光闪了闪,似乎随之也觉得这是个唐突的问题,微微笑了笑。
215. 你不必懂我(13)
翘楚心想,可以从上官惊鸿身上学到两招厚黑,一是面不红耳不赤的嫁祸,一是笑而不答。
吕宋不在这里,名声一下被毁,成了“怪人”,倒难为几个灵族说,“这榻子倒不知教吕先生发现了什么用处。”
而若雪的问题,上官惊鸿只是淡淡而笑,没有人答话,自然不会有人再问。
“翘振宁”面色一凝,“公子说吕先生出门了?”
“他可有说下到哪里去,什么时候回?”“凤清大妃”语气也是凝重。
翘楚一凛,众人今日过来,一为他们,一必定也是为吕宋,但他们找吕宋如此之急是为了什么?
旁边,上官惊鸿也问出她心中疑虑。
那对壮年夫妻已变了脸色,他们身旁其中一对年轻夫妻同时急道:“这平儿的病可怎么办才好?他先天有脑疾,吕先生开了药烹喝了些年,已经见好了,我们也以为好了,哪知今日又喊起疼来……”
“便是,这公主也是昨日才从宫殿里苏醒过来,昨日又遇上诸多事宜,本想今日过来让吕先生一并诊诊看看,哪知道先生却又不在。”
一个长老叹了口气,他说着又对那对壮年夫妻中的男人道:“纪书记官莫急,兴许吕先生只是外出采药去了,很快便回。”
翘楚看了看那被其中一对年轻夫妻紧拥着的孩子,眼底昏黑,脸色有些苍白,想天人不显年岁,那对壮年夫妻约莫便是这孩子的祖父母,这两对年轻夫妇便是孩子的父母和叔婶。
听长老唤那壮年男子为书记官,见他又与“翘振宁”等同行,想必在族中地位不小,她心里随即又一阵疑虑:长老说,若雪公主昨日才苏醒过来,这话什么意思?
这时,若雪也微叹了口气,道:“我倒是小事,平儿的病却是麻烦。”
翘楚看那孩子脑瓜直往父母叔婶怀里蹭,模样乖巧,却又呲牙咧嘴的,只他头疼不轻,虽然不知他实际年岁……毕竟天人的年岁和寻常人不同,但仅看模样,年岁尚小,一脸稚色,想来实际年岁也不大。
又听得旁边上官惊鸿和“翘振宁”寒暄,隐隐有送客之意,他语气委婉,“翘振宁”又知他身体情况,已道:“我等先回,上官公子和翘小姐先行再好好歇上数天,待公子病愈,我再设宴宴请公子和小姐到宫里吃酒歌乐一番,以谢对小女相救之恩。”
“凤清大妃”笑道:“吕先生平日三餐一宿简单,公子有伤在身,小姐出身大户,想来还是需要些人帮忙料理的,从宫里带了些奴仆过来,公子和小姐看着顺目的留下来做打点好了。”
上官惊鸿一揖作谢。
翘楚看若雪微微笑着站在一旁,心里有几分明白,这未必不是若雪的主意,倒是怕她这个千金小姐不会照顾,指派了人过来。
心中不禁一笑,上官惊鸿呵。
若雪看了上官惊鸿一眼,轻声道:“公子保重,来日宴聚。”
她说着又向翘楚弯腰一福,“翘小姐也务必保重,来日宴聚。”
堂堂一个灵族公主,这礼可不小,敲楚连忙还礼,并谢了若雪。
上官惊鸿也颔首相谢了。
众人走出。
翘楚看平儿模样,心有不忍,突想起上官惊鸿也是一身医术,旁边,上官惊鸿似乎知道她的想法,狠狠白了她一眼,她已经出声,“族主,纪书记官,我家长工也懂些医理,平儿……不若让他看看?”
众人闻言,都是一片惊异,有些不敢置信,这昨日还重伤的男人竟能救治人,“翘振宁”微微惊疑出声,“上官公子,这……”
那纪书记官夫妻倒是一时像抓到了什么希望似的,脸上渐渐透出丝喜悦来。
翘楚头皮有些发麻,上官惊鸿眼梢一直狠狠拢着她,这时听得“翘振宁”问话,朝他微微一笑,又对众人略一点头,道:“请族主和各位稍等惊鸿片刻。”
他说着,当着众人的面,突然一把将她拽进药房。
他快速将门关上,将她抵在门板上,淡淡盯着她。
她回横他,“你不去救人,带我进来作什么?”
话虽如此,却也有几分心虚,毕竟上管惊鸿逐客也并不是不对,他身伤未愈,需要休息……
但那孩子……她微微放软了声音,“上官惊鸿,你便帮帮那孩子吧。”
上官惊鸿似笑非笑道:“你倒知道我便一定能救?”
她一窒,上官惊鸿突然微微俯身到她耳边,轻声道:“要我救也行,小姐,今晚,咱们一起睡,你承还是不承?承,我便救,不承,便罢。”
翘楚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却紧紧盯着她,嘴角微弯,笑得似是而非,她却知道,他并非说笑,末了,她咬牙道:“好。”
216. 你不必懂我(14)
“等一下。”
翘楚看上官惊鸿眼眸深了深,嘴角笑纹也跟着深了深,伸手拉住了他。
上官惊鸿几乎是立即反握住她的手。
记忆中,多少次,他这样握住她的手,只要她伸出手去。
似乎,只要她伸出手去。
似乎,只要谁进,谁也进。
可惜,一百步的故事终究不能用到他们之间去。
翘楚看着交叠的两手,上官惊鸿的手将她的全部绵绵密密的包裹在手心里,一个人,手心的温度,外露的肌肤里,手心是最暖的,一时微微发怔。
上官惊鸿重重按住她的手,声音有些低沉,“你想反悔?”
她回过神来,“不,我不悔。”
上官惊鸿这才稍松轻了她的手,微微哼了声。
此时,山中冬寒,日子平中淡,一句戏言似玩笑,你信手拈来,我随意和。后来,临高位,眺四海,不悔这个二字,却成了他每晚的忆和狂。
“晚上,只能是……睡觉。”她白了他一眼。
上官惊鸿不恼反笑,“当然是睡觉……不然你还想做些什么?”
翘楚一窒,朝他肩上狠狠擂了一拳。
“翘楚,若你还想做点其他什么也不是不行,我是你的长工,只能从命。”上官惊鸿快速握住她的拳头,轻轻一吻,才放了。
翘楚抚住被吻过的手,又是一脸微热,心里却愈发凝重起来,怕自己心里的锁终究会跌落。抬头间,看他没有开门出去,反向房中药柜走去,又有些奇怪。
*****
她又在上官惊鸿身上学了一招,装模作样。
谁知道这人在药柜中拣的药材有没有用,但最起码这样走出去绝不突兀,看着她这个小姐手里拿着一包药材,谁也不会去想他们在药房里做了什么。当然,二人确实也是什么都没做。
她将药材放到桌上,一边,上官惊鸿也不解释什么,说自己会医,径自让平儿坐下,替他号起脉来,几乎是一触平儿脉搏,他已撤了手,改按到平儿头上,问他痛不痛,他连按了数处,每处,平儿豆皱着小脸说痛,他略一颔首,又向站在旁边的平儿祖父母、父母询问起来。
自刚才见面,众人看这个男人袍上还沁着新血,身上狼狈,此时看他望闻问切,流畅挥洒,都暗暗称奇,平儿祖父母更是不敢怠慢,虽是灵族要员,但此时关系到宝贝孙儿,立即便毕恭毕敬答了。
这时,翘楚看到若雪轻唤了一声母亲。
她来不及细想,只见上官惊鸿突然折回药房,须顷,又拿了一包药材出来,将之前她拿出来的药材一起交到纪书记官手上,说,虽久未发作,但孩子实际余患未清,不该如此快便止了药。将两包药分开煎服,每包药里各有十帖药,每日一帖。药房里备用药草有限,不能多开,但十天之后,估摸吕先生也回来了。
男子语气淡淡,却吩说仔细,一字一句,和吕宋一样,隐隐自有一股威慑之气,教人无可置疑。较吕宋不同的是,众人亲见其医术,心里早有服信之念,这个男人却是生于眉眼,渲于言行。
至此,虽未服药,纪书记官一家对上官惊鸿的话却大是信服,各人诚恳拜谢了去。“翘振宁”伸手一拍上官惊鸿肩膀,赞道:“公子少年英雄,说什么也不像一介长工哪!”
这话听似赞叹,翘楚看到“翘振宁”微微笑着看向自己,心里却明白,“翘振宁”虽是因事避隐在这里的天人,看似不问世事,但上官惊鸿一身武功,伤下杀兽,只怕他早对二人身份疑虑,只是看她不愿多说,才没有多问,此时看上官惊鸿气度医术皆似不凡,终生了一探之念。
上官惊鸿是人精,又焉会不知,翘楚看他轻瞥过来,知他意思,意示她不对他说真话,他又没了记忆,此时该她来答。
她只好笑道:“惊鸿为人好学,尝跟翘楚家中一位行医的叔伯学了些医理,不过是略懂皮毛,族主缪赞了。”
对方虽只是模样和翘振宁等人相像,又是避世的天人,看不似歹坏,但她心中凌乱,还没拿捏出主意,上官惊鸿的事,她和他的关系,她既瞒了上官惊鸿,自也不能对他们说。
这时,她心里又多了个疑虑:上官惊鸿虽不知二人的真实关系,但必定不信她说的身份,关于他自己的身份问题……他为什么不问她?
她正想着,只听得若雪淡淡笑道:“便是一个长工也如此了得,文武全才,想必翘小姐来头不小。”
若雪这话循着她父亲的话顺势而问,翘楚本想说自己家里不过是江南普通商贾,怕多说多错,倒不如不说,现学现卖了上官惊鸿的招数,笑而不说。
她心里甚至有些后悔,早不该报了二人的真名,上官惊鸿西征以后,东陵谁不知睿王,幸好“上官”虽为国姓,除去皇帝名讳,“上官”一姓,皇子名讳,都没有被禁止在民间使用。
且世多说爵号,睿王的名字,知道的人反而不多,东陵地大,也可能有姓名相同的人。但若将上官惊鸿和翘楚的名字放在一起,这机率却是小之又小,只要出去一探查,二人的身份也不再是秘密,而她和上官惊鸿之间的关系也将被人知晓。
她既实在不愿多说,翘振宁等人察言观色,也不再多问,这时,却又听得“凤清大妃”笑道:“上官公子医术精湛,不若给雪儿也诊断看看?”
217. 你不必懂我(15)
翘楚一怔,突记得之前有灵族长老说,若雪刚苏醒过来。她心里一咯噔,虽知这是灵族之事,但直觉想问一问,那边,上官惊鸿已说“好”,语气温和。
她看了他一眼,见他对若雪做了个邀请之势,让她坐到平儿刚才坐的凳子上。她心想,换了美人,倒不与她讨价还价了。本想晒他一晒,却见他看向她,“烦劳小姐四处找找有无细线。”
嗯,还任意使唤她了。她腹诽了一句,正要向榻头小几走去——吕宋的药箱放在那边,却听得若雪轻声道,“公子不必避嫌,若雪的命也是公子救的,便如此诊断吧。”
“凤清大妃”笑道:“正是,医者父母之心,这繁文褥节便省了罢。”
平儿年岁小,又是男孩,但若雪却是少艾女子。翘楚知,上官惊鸿本打算悬线诊脉,心里轻叹一笑,这救命之恩和避嫌什么时候划上等号了,倒是公主爱勇士的故事,自古有之。
记得昨晚随两名天人回来的时候,听她们无意说起,若雪公主即将和魅族王子大婚,好结束两族多年来的纠怨。
昨天初见,曾听“翘振宁”提过魅族,说是灵族的对头。“翘振宁”给她的感觉,其实和北地领主翘振宁很像,外表涵养功夫都极好,魅族和灵族的仇恨必定很深,否则,他不会在提起魅族的时候,语气突然便阴沉下来。
她不禁有丝奇怪,“翘振宁”虽憎恨魅族,但两族既决定用政治联姻来化解多年的宿怨,即使诊脉只是一点的肌肤之接,但若能避嫌,还是避嫌的好,若雪对上官惊鸿有好感便罢,但“凤青大妃”却也赞成,“翘振宁”更没有阻止,其他人当然不会说什么。这是为什么?
难道反是她来云苍多年,过于融入这个古代社会,反变得迂腐了?总不成是她嫉妒吧……
淡淡看过去,只见一名婢女欲替若雪捋右手起衣袖,若雪已微微一甩袖子,将左手放到桌上。
翘楚一凛,若雪这小小一下动作,她总感觉有哪里不妥。
女子一截皓腕雪白美丽,当上官惊鸿的手搭扣上若雪的手腕,她看到若雪微微震了震,随即低下头,上官惊鸿却凝着她,目光专注,问道:“听说公主刚苏醒过来,不知之前因何事而昏迷,昏迷了多久?”
若雪听得他问,抬起头,她微一沉吟,似在思虑着怎么回答,一旁,那纪书记官的儿媳已经快人快语道:“公子,咱们公主,主上和灵后已经昏迷了很多……”
翘楚心头一震,这昏迷的还有“翘振宁”和“凤清大妃”?
纪书记官的儿媳口中说的很多……是很多天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女子话口未完,只听得翘振宁重重咳了一声,纪书记官已低斥道:“阿纾,你先带平儿回去罢,他身子不爽,还是快点回家歇息为上。”
他说着朝上官惊鸿一揖,道:“公子,纪某失礼了,只是小孙……”
上管惊鸿淡淡一笑,似并不以为意,道:“书记官哪里话,歇息修养对病者来说本就是应份之事。”
翘楚心里却疑虑愈甚,为什么说到昏迷的事,所有人都三缄其口?
上官惊鸿却比她圆滑多了,也不着意去化解那尴尬,语锋一转,道:“说来奇怪,听说此处只有夜,没有日,今日一见,却是青天白日……”
刚才说到昏迷一事的详细,几个执权者和若雪公主明显有所迟疑和掩饰,这时说到日夜的事,“翘振宁”长吁了口气,道:“这事说来确实奇怪,这个地方本来确是只有夜,没有日,今日起来一看,却是乾坤朗日的模样。”
“凤清大妃”点了点头,道:“日夜不分,不见阳光,谁喜欢如此光景!如今又见白日,是大好之事,只是,不知为何一下有了这白天,也委实让人忧虑。”
翘楚看自“翘振宁”以下,各个长老都神色凝重,心想,天人也有不知道的事吗?这地方美丽不假,却也似乎处处透着古怪……
这时,只听得上官惊鸿说道:“好了,公主身体健好,请族主和灵后宽心。”
他说着放手,若雪抬手,将左臂上捋起的衣袖缓缓拉下来,随之伸手覆上官惊鸿的手,道:“谢谢公子,若雪又欠公子一份情了。”
睇了眼覆在自己手上女子美丽的手,上官惊鸿眸光一动,伸手在若雪手上轻轻拍了拍。
翘楚本在旁有一下没一下的看着,这时不由得微微怔住,脑里猝然骤闪过什么……
她想到刚才若雪的动作有什么不妥了!她心里一颤,伸手掩住嘴。
恍惚中,后来众人告辞的时候,似乎发生了两件事。
一是,若雪突然笑说,这几个奴仆模样乖巧,但手脚算不得灵活,我先带走,随后再派人过来侍候上官公子和翘小姐罢。
二是,上官惊鸿突然唤住纪书记官,说刚才拣药的时候,漏了一味草药,让他等一等,补给他。
她却一直在恍惚之中,直到关门的声音轻轻传来。
***
围场。
宁王猎区。
一天一夜了,坠崖的睿王和睿王妃仍旧没有消息,一批又一批的禁军被派到到崖下深谷搜索,却没有带回任何消息。
并且,皇家失踪的又多添了一名!
皇帝下令重新在围场扎营,又发了公文,今晚就能将当地的官兵也调过来,明天就能增至三倍多的人手,两万人进谷进行全谷搜索,直到找到人才为止。
皇帝在睿王坠谷一刻已下了死令——生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此时,猎区一隅,宁王夫妇以外,宗璞,秦冬凝,沈清苓,方明,景平,景清,除去老铁,一干人都在,各人各施己法过了来,脸色都极为凝重。
终于,宗璞长吁了口气,道:“八爷夫妇尚未找到,这光天白日的,铁叔冒险将我等找到这里来,不知又出了什么事!”
没有人说话,声息犹如死般凝滞。
突然,沈清苓道:“我先走了,铁叔那边有什么消息,你们设法着人通知我罢。”
“清苓姐姐,你莫这样,既向太子寻了借口出来,就多待一阵子。我是知道的,你在营帐里也是躺着流泪,莫如和咱们在一起,总比独自一人伤心要强。”秦冬凝伸手一揩眼梢水湿,哑声劝道。
她是朝歌众知的“方镜”的红颜知己,和“方镜”走得近,这一天一夜里,去看了沈清苓好几遍,并没有人说什么。
“太子那边,现下也是非常时期,”宗璞也劝道:“又以为你受了惊吓,只让你在帐里休息,你出入无大碍,便多留一阵再走罢,毕竟,他现在一边要面对皇上的猜疑,另一边太子妃又……”
他说着,景清突然打断了他,“各位爷儿,小姐,铁叔来了。”
众人一凛,齐看向从林子后方走过来的男子。
老铁快步走了过来,道:“爷还没回来,现在事勿论大小,先请五爷拿个主意吧。”
一直沉默的宁王拧眉苦笑,道:“铁叔,五弟夫妇还没找到,这又出了什么大事?”
老铁眸光一道:“爷知道翘振宁不是安份之辈,顾虑来日东陵国君新旧交替,政局不稳之时,翘部会趁机联手西夏叛乱,是以早在翘部埋下眼线,我刚收到及急报,翘振宁和凤清大妃在数些天前神秘失踪。”
众人闻言,皆都一震。在这紧要关头里,竟连北地领主夫妇也失踪了!
佩兰微微失声道:“这是巧合还是什么,若将翘氏夫妇算上,翘家失踪的就有四人!”
四人。
众人自是明白她在说什么,翘楚,翘振宁夫妇,还有……翘眉。
说来古怪,昨日,睿王夫妇坠崖后,皇帝下令所有人重新在围场驻扎,太子妃的轿乘却不见了,翘眉神秘失踪。
218. 你不必懂我(16)
宁王微一沉吟,道:“八弟的布置不能就这么被搁置中断了,本王相信,他一定不会命尽于此,铁叔,你让那边的暗卫仔细查探,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看看这个北地领主到底去了哪里。这事只怕不简单,让他们行事须万分小心,切莫泄露了行踪。”
老铁颔首答应,这时,景平上前一步,道:“五爷,有一事爷曾跟景平略略提及过,那是关于翘妃的母亲。听说翘妃母亲娘家的部落正跟别的部落在打仗,首仗已败,两族现正整军,二战在即,汨罗回娘家探看被太子妃派人掳走,爷只待回朝便派人先将汨罗营救出来,再助其族。爷现下失踪,你看可否先行派人将汨罗救出,余事待爷回来再做定夺?”
方明立即点头,道:“不错,这事五爷看看该如何尽快安排才好。”
宁王微微睇了沈清苓一眼,沈清苓冷笑道:“爷儿看如何安排合适便如何安排,清儿自不会有二话。”
宁王一怔,众人一时沉静,沈清苓暗暗看了景平一眼,淡声道:“清苓先回去了。”
宗璞拧了拧眉,追了过去,秦冬凝看了他一眼,微微苦笑。
*****
医庐,若雪等人离去片刻。
一天一夜下来,上官惊鸿和翘楚都饿了,先顾不上其他,就着刚才众人来时一并拿来的吃食用起午膳来。
翘楚有想将上官惊鸿劈死的冲动。
二人成婚后,一起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彼此都不清楚彼此的饮食习惯。这时,二人静静坐下来吃顿饭,她才发现他古怪的饮食习惯。他似乎不在意手艺怎样,食物好坏,却绝不碰荤,只吃素。
但他是公主的救命的恩人,他们是贵客,怎么可能有纯粹的素菜吃呢,便是些蔬菜,都是拌了肉食的,这下好了,堂堂皇子吃白饭。
他倒没说什么,哼了句,我不吃荤,随之,一口气吃了三大碗白饭,倒是她看着……竟有点心疼,他受了伤,就吃些白饭怎么行,她抑了抑自己心头微酸的感觉,低头静静扒饭。
对面,某人风卷残云的速度却还能保持优雅无比的姿势,三下两下将自己喂饱了,拿着筷子戳这戳拿夹给她,一会说,翘楚,你别光吃白饭;一会说,翘楚,你多吃点鱼;一会说,翘楚,你多吃点肉。
她以前不知道他如此“罗嗦”。
他将食物在她碗里叠了座山后,想了想,又凑首到她面前,道:“翘楚,你给我做顿饭吧,晚膳你做,给我做几个素菜。”
她心里确实有这个想法,他不爱吃荤,吃些菜蔬也是好的,嘴里却道:“不做,你有看过小姐给长工做饭的么?”
上官惊鸿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只静静盯着她吃饭,将一双筷子摆弄得剑快似的给她“造山”。
饭后,他拉着她到榻上让她给他包扎,她仔仔细细的给他重新包扎好伤口,尔后一推他,道:“好了,你爱干吗干吗去。”
他“嗯”了声,她搂起榻上的被子,正要进入思考状态,冷不妨被他抓住,在唇上啃了下,她心里有事,正乱着,狠狠的给了他肩膀一下,他也不以意,抚了抚她的发,便向药房走去。
她无奈,坏人不可怕,最怕就是遇到流氓。失忆之前的上官惊鸿是个坏蛋,失忆以后的上官惊鸿就是个流氓。
她想了想,还是叫住他,“你去睡一睡罢,你身上的伤需要休息。”
他现在失忆了,有些事情不能指望他,她心里的疑虑也不可能跟他说。
他脸上神色有些古怪,紧紧抿着唇,有点像那种似乎想笑又不愿意笑出来的模样,末了,才低声道:“翘楚,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她赶紧摇头,“你有什么事我就没人使唤了。”
上官惊鸿硬梆梆道:“现在睡也是我自己睡,你我刚才说好晚上一起睡,我先把活干完,咱们晚上才能早点睡。”
翘楚又一个半晌说不出话来,他那是什么话!如果现在她手上有枕头,她必定扔过去。
男人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药房门口,估计是继续捣弄他之前对她说的固本培元的汤药,还有炮制寒兰的解药。
她叹了口气,开始寻思起来。
看起来似乎不可能,但模样相同,又是左撇的机率又会有多大?
翘眉是天生的左撇子,若雪公主也是。
婢女替她捋的是右袖,若雪放的是左手。
那一下,若雪的反应很快,就像条件反射一般,是不经意的。若雪必定也是左撇子。
但若雪怎么可能是翘眉?
她和上官惊鸿来这里不过才一天一夜,但围场返程前,她还是见过翘眉的,也就是说,翘眉来这里,即使早也比他们早不了多少。
最重要的是,如果若雪真是翘眉,她来这个谷底做什么,制造一个天神村出来有什么用。
而且,如果若雪真是翘眉,那么,翘振宁夫妇的身份便也可疑了,但这两个人从北地过来这里做什么?
这一切都说不通,但若雪却确实似乎是翘眉。
她心里烦躁,终究忍不住朝药房的方向道:“上官惊鸿,你说,会不会有两个人长得很像而且又都是左撇子?”
上官惊鸿从药房走出来,径自走到榻边坐下,他伸手去搂她,她不让,他挑眉道:“你心里有事,但你这个破脑袋能想出什么,莫动,我就给你说说看。”
他失忆是失忆了,有些地方变了是变了,但那死脾气又一点一点回来了,显山露水了。
翘楚咬咬牙,忍了,飞快地点了点头,他一笑,脱鞋上榻,将她抱进怀里,让她躺在自己膝上,几天没剃胡须,下巴微微有些青茬,他拿起她的手便往自己下巴摸去。
翘楚笑骂了句,狠狠在他脸上掐了一把。
他一手按住她的手,一手抚着她的发,淡淡道:“你在说若雪,是不是?”
翘楚一惊,“你怎么知道?”
上官惊鸿一声轻笑,道:“若雪是左撇子,再说,你刚才看了她好几遍了,但愿你的异样没有被那灵族族主看到罢。”
“我又没有恶意。”
“你是没有恶意,但难保别人不这样想,我们现在在人家的地儿上,万事小心。”
“人家是天人。”
“哦,人有好坏,天人便没有好坏吗?”
“对,你就是坏人。”
“我坏不坏另当别论,至少你知道我不会害你,只会护你。”
翘楚心里微微一动,她听不惯他说这样的话,痞痞的,却带着温柔,她赶紧岔了话题去,“你都看到了,人家看到也不奇怪。”
“那倒未必,”上官惊鸿淡淡道:“我一直盯着你,自然知道你的动作。“
翘楚忍不住低低骂了句,“别老对我说这些话。”
上官惊鸿一笑,“哪些话?”
翘楚决定闭嘴。
倒是上官惊鸿不再逗她,道:“翘楚,这个地方,我们还是不宜久留。”
“嗯。”翘楚店了点头,翘眉的事,让她想起了一件最最重要的事,她真是该打,自从强暴的事情之后,一直纠缠在自己的苦痛里,后来又发生了坠崖的事,不管怎么样,上官惊鸿必须要出去,必须恢复记忆才行,她也必须要待在他身边直到他将汨罗救出来,将汨罗的部落救下。
不会很久,她知道,这些事情,出去之后,他就能办。他的能力,也必定能办到。
她随即又问,“不能久留,你的意思是……”
上官惊鸿道:“若雪公主的身子并非我说的健好,她中了毒,此其一。”
她一震,这一下,她终于彻底肯定,若雪就是翘眉,因为翘眉曾经中了沈清苓下的毒。狩猎前夜,她躲在书房里,听沈清苓提起过。
她凝声问道:“除此,还有什么不妥?”
219. 你不必懂我(17)
上官惊鸿冷笑道:“他们昏迷的事并不简单。翘楚,你想想,他们本带了奴仆过来给你我使唤,最后若雪公主却寻了个借口将人带回去。你知道为什么吗?”
翘楚心里本便为他的话证实出翘眉而心惊肉跳,这时听他说,脱口就问,“快说!”
她问着,身子却突然被一股大力带起,她顿时整个嵌入他的怀中,她猝然受惊,嗔恼一生,伸手握了他的耳朵,用力的扭去。
上官惊鸿却笑得眉眼疏懒,将她的手抓到嘴边吻了一下,他甚至微微衔住她的指头,轻轻吮着,翘楚登时浑身酥麻,心头越发软了去,待要去打他,竟寻不着力道,甚至可恨的依偎在他怀里,另一只手攥紧他的衣衫。她立即提高声音,“上官惊鸿,你再胡搞蛮缠,我可要生气了。”
上官惊鸿这才有些恋恋不舍放了她,她重新枕回他膝上,令道:“继续说。”
他轻轻一哼,瞬间恢复刚才的冷笑模样,道:“这原因便是——”
难为他还特意配上表情来陈述看法,翘楚看得好笑,扑哧一声便笑了。一时,心里的忧虑倒少了几分。
上官惊鸿俯下身子,嘴角微扬……她这样的笑容呵。
他伸手在她脸上划过,享受着那嫩滑、微凉的肌肤,算是给自己的奖赏,微微阖上眼,慢慢说道:“翘楚,看你不笨,便是少了一分算人度人的心机。这还不简单吗,那纪老头的儿媳嘴快,一下便说了出来,她知道族主一家昏迷的事,纪老头是有点地位没错,但若是甚机密之事,也断不可能跟他儿媳说了去。她既然知道,也就是说,这事,天神村的人都是知道的。”
翘楚看他拽得二五八万的模样,本想骂回去,这时,闻言一怔,她本聪慧,一下便恍出来,“若雪不想让我们从这些奴仆口中问到什么信息。”
上官惊鸿颔首,“孺子可教也。”
翘楚冷冷一笑,道:“这天神村人多的是。”
上官惊鸿按住她欲起的身子,淡淡道,“没用的,在他们走的时候,消息必定已经传下去,让所有天人保密,你想出去问,去了也是白去。”
翘楚咬住唇,却明白他说的有理。经他计度过,怎会有差!
她正有丝微躁,又听得他说道:“既然只是一个算不得秘密的秘密,为何独要瞒住你我,我和你本便并非这天神村的人,即便教我们知道也无妨罢?”
“而且,有一点,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他们开始其实也并非有意隐瞒,那长老无意说出,他们来意之一是为平儿治病,之二却是公主苏醒过来,想让吕宋诊断诊断,尔后我故意问起公主昏迷的详细情况,族主才立刻咳嗽示警,让所有人缄口。”
“你是说,想瞒住我们,这最先是族主的意思?”翘楚心里越来越惊,又疑道:“慢着,你是故意问起的?”
“嗯,你当时不是一直盯着若雪公主看吗,我便猜你想知道这事。”
“自以为是。”翘楚微微哼了一声,轻打了一某人一下。
上官惊鸿握住她的手,继续说道:“还有第三点,这里日夜变换太过古怪,我们是人,还是回到属于我们的地方妥当。”
翘楚听他分析,事无巨细,都警锐透剔,横了他一眼,“你既知道这许多不妥,怎么不跟我说说?”
上官惊鸿没有说话,盯着她深深看了片刻,才淡淡道:“这些又不是些什么好事,没必要告诉你,让你惊虑。我是男人,你只要知道,我会保护你便够了。”
翘楚听着,蓦然怔住,心里的柔软就这样一分一分加深。半晌,她掩嘴咳了一声,轻声道:“嗯,吕先生一回来,将你的记忆恢复,我们便走。”
种种看来,这一家确实便是她的“亲人”了,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想算计什么,或者说,这背后还有什么更大的秘密是她不知道的吗,她猜不透,一切过于扑簌古怪了,她和上官惊鸿确实必须尽快离开为上。
她正想着,却见他微一迟疑,说道,快是须快,但若他回来得早,我们还是多待几天再走罢。
翘楚一怔,心头一晃而过什么,不知道为什么竟有几分直觉,女人的直觉。眸光凝向门口,淡淡道:“便让我这个没有心机的人猜一猜罢,你虽有所顾虑,不愿卷入这里的麻烦,但你想将若雪公主的解药做出来再走。”
她说着,径自从他身上起来,下榻穿鞋,他伸手欲拉她,她冷冷道:“若你还想我实践承诺,今晚你我同床,便莫拦我,我想出去走走。”
男人的手微微僵在半空,翘楚看也没看他,快步走出厅堂。
*****
天人屋舍。
一对年轻的天人夫妇领着一个孩子,微微笑着看向翘楚。其中,妇人殷切地问,“翘小姐,可还需要什么食物?捉尾鱼给你好吗?”
翘楚摇摇头,紧了紧手上装满菜蔬的竹篮子,恳言道:“谢谢嫂子,这些就够了。”
出来漫无目的走了很久,最后冒昧进了一户人家。这时,她看了看远处,天边落霞,真美。可是,天快黑了。
220. 你不必懂我(18)
翘楚想了想,又略有些窘迫地道:“我有什么能为你们做的吗,家务农活,我都会做,这拿了你们的东西,我……”
那对夫妇连忙摇头,翘楚再三谢了,便向二人告了辞。
出得人家樊篱,她却陡然顿住,篱笆边上,上官惊鸿站在那里正定定看着她,眼中有团火。
他伸手来讨她手里的东西,想帮她提。她将篮子挽紧,不让他碰,心里怀揣着被他撞破的尴尬——
上官惊鸿收回手,淡淡道:“别人在看着呢。”
翘楚微微侧身,只见那对夫妇并孩子在背后向二人挥手。
在这静世中,没有世俗烦嚣,他们是纯朴的。她若强硬起来,这家人倒少不得过来劝说,又或是消息传到若雪那里去……
让她自嘲一笑,她还真是嫉妒了是吗,以前有清苓和郎妃,她倒似还没这么敏感,是因为现在,她觉得他爱她,所以乱了方寸,甚至怕消息传到若雪那里去,让若雪有机可乘?明明知道,若雪是翘眉,是太子妃,根本不可能……
她嘲弄地想着,终是没再争拗,将篮子递给上官惊鸿。
上官惊鸿顺势揽住她的腰,她看到他嘴角微浮的笑……他没有藏。
他似乎是变了,但其实秉性还是原来,失忆不失忆,他总擅长狠敲人软肋,强取豪夺,并且,爱着很多女人。
*****
刚进了屋,翘楚便听得屋门一砰,双肩已被男人大手紧紧握住,整个被抵到门板上,上官惊鸿眸光浓灼的盯着她,竹篮早被他夺下扔到地上。
“翘楚,别我闹脾气。”他眼底有些痛苦,自嘲笑道:“我像个傻子一样跟你了一路。”
翘楚心里涩,嘴上却淡淡那道:“我答应你,若你答应不治若雪。”
毒,是你最爱的女人沈清苓用来制肘翘眉的,你帮翘眉解了毒,翘眉必定告诉太子清苓是眼线的事,清苓若受到伤害,痛苦的还不是你?
但现在,她不想,还不想向他解释崖上的人和事。
这两天里,她其实是开心的罢。心底里其实希望在吕宋回来之前,可以像这样过几天,被一个永远也不可能真正爱上她的人爱一爱。
上官惊鸿的笑意慢慢冷了下来,却仍旧颔首,重重道:“好,我就如你所愿。”
翘楚只觉肩上骤然一松,他头也没回便往药房走去,声音嘲弄传来,“我虽没有了记忆,但我一直以为,你是善良的。”
直到那抹高大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翘楚还呆然立着,尔后,缓缓俯身捡起地上的竹篮子。
哦,即使我像化缘一般轻易就将这些你看来并不值钱的菜果要回来,你是不是也不该这么说?
她想着,发抖笑着,却也不辩解。
往厨房走去的时候,目光突然无意识地落在榻头小几那个打开的药箱上。
将竹篮挎到手上,她从药箱拿出那本刚才便想看的小札,慢慢打了开来。
第一页,一行字迹不算娟秀的楷书,直直撞入眼帘。
你见,或者不见他/他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他/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你爱,或者不爱他/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那一世,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瞬,他坠凡成魔,不为劫满再生,只为佑你平安……
若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别只盯着此季冷不冷,以致错过了今冬美不美;若不知来日山高路长,一瞬当惜。
她心头犹如被什么重狠一击,那都是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诗词,却又有些不同,她颤着眼尖,视线朦朦胧胧中,看到落款却是:小七致飞天与若蓝。
*****
夜,睿王猎区,从这里看出去,可以看到远处升起的篝火。
“谁?”夜色里,一个男人在雪地里慢慢而行,突然蓦地返身,冷冷盯向树深处。
“吕先生的修为是日见高深了,连孤的踪迹都一下发现。”林里,一个高大的雪衣男子揽着一个枣红薄裘女子缓步而出。
夜色朦胧中,隐约可辨雪袍男子口中的吕先生正是吕宋。
看到二人,吕宋也是一震,随即微微躬身,“殿下,娘娘。”
他口中的殿下却并非东陵太子上官惊灏,而是一个有着狭长凤目的华贵男子,他拥着怀中女子踏雪踏夜而来,眸含一抹疏慵似笑非笑,然一双眼精锐深沉,让人看去,畏惧之心立生。
男人怀中女子却没有其笑意的万分之一,她容貌娇妍水灵,眼底却带着一抹不健康的青白,脸色暗晦。她被男人霸道的紧抱在怀中,和他颔首见过礼后,眼睑便微微垂了下去,安静起来。
若非龙无霜在西海救下再次被敌人盯梢上的妹妹年琳琅,在强渡自己半身修行给她之后,独自一人连杀对方十名神佛,将她护得毫发无伤带回寝宫,自己却负了重伤,年琳琅悲恸哭倒在殿上,后来,两人大婚的消息传遍整个天界……吕宋几乎要怀疑这位琳琅小姐是被龙无霜强抢强夺过来的。
这个凤眸男人正是天界帝君龙非离、天后小七的儿子龙无霜,而这个女子便是龙无霜的妹妹,也是他的新妃,年琳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