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如解我罗裳,其实非我倾城
221. 你不必懂我(19)
吕宋和龙非离、小七的交情匪浅,他会在天神村,也和龙非离,小七有重大关系,他想,该说句祝贺之言,才说了句恭喜,龙无霜眼梢一裹琳琅,淡淡道:“这恭喜,先生还欠无霜一句,内子有喜了。”
吕宋也是少数的极为冷静之人了,闻言又是一怔,两人成婚也不到一个月,琳琅这么快就有身孕了,天人寿命长,但也不容易受孕,琳琅既脱了凡籍,那……
他突然想起自己还跟在小七身边时,小七常说,黑线。
他现在也有点黑线的感觉,这位天界副君天生强大神力,身体复原不慢自不在话下,但这么快便让琳琅有孕,也不容易……除非……
倒难怪琳琅这表情了,琳琅似看出他在想什么,脸色不似刚才晦涩,她咬牙看了龙无霜一眼,脸色一红,便道:“这孩子是他想借以挡天谴之劫,不是……不是先生想的那样……”
她说到这里,整张脸都红透了,顿了好一会,才又道:“送海蓝到这里,我本以为,自己很快便遭神谴,后来听他说,才知道沧念佛也下凡历劫了。”
吕宋本为上官惊鸿的事而凝重,这时听得她说,倒不由得笑了,却见龙无霜眸光沉鹜地盯着琳琅看了片刻,才挑眉冷冷一笑。
让吕宋心里轻叹,这欢好之事,绝不仅像琳琅想的那样,龙无霜对她……
可惜,看样子,这两人之间,也是劫难重重。西海那里,必定发生过大事。听说,在他们的婚宴上,也发生了大事,涉及到龙无霜的正妻段晓童和一干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这两人虽成了婚,这时,只怕还是开始……
只是,待沧念回归佛位,若飞天无法重回天界,龙非离神力还没恢复,龙无霜神力又尚未能完全开启,合二人之力,再借琳琅肚里骨肉的神力来和神谴抗衡,确实是个好办法,龙王一脉,自龙非离始就拥有了傲视天地的新力量。
他配合地微笑颔首,又哑声问道:“天后娘娘身子见好些没有?”
龙无霜闭了闭眼,末了,才低声道:“父皇守着她。”
琳琅哽咽道:“她很快就会好起来,一定会的。”
吕宋眺目远望,想起过往那些如墨浓泼惨烈又美丽的岁月,那个美丽倔强的女子,心里微疼,过了很久,才也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管如何,总有个人永远守着她,生死不离,那个人不是曾经那些在她生命中出现过的男子,也不是他。但她的托付,只要他还在生,他必定做。
他想起什么,目光一扬,微微凝声道:“殿下和娘娘今晚来找吕宋,不知道所为何事?”
龙无霜不语,揽着琳琅,另一手在空中轻划了弧。
雪地流光,顿时出现了一檀木小桌,上置茶具,茶烟袅袅,桌两侧,两软榻。
他径自搂了琳琅到一张软榻坐下,将她紧紧圈在怀里,伸手朝吕宋一邀,动手彻起茶来,他目光炯炯看向吕宋,“我父皇将自己和母后关闭在殿内,天界现暂由孤主理,内子顽劣,想知道海蓝之事,父皇闭殿极急,孤只从父皇口中得知片言只语,吕先生是其中知晓一切前因后果之人。”
琳琅不觉握着龙无霜的手,后者眸光一深,不动声色将她又圈紧了些许,琳琅恳切道:“吕先生,一来,琳琅和海蓝有缘,虽只一面,已是知交,再者,从我娘亲小七执意要送海蓝到东陵开始,便可知海蓝这姑娘绝不简单,我总感觉她和这场殃及天界大政变有着重大的关系。请先生告知个中来龙去脉好吗?”
吕宋拿起茶杯,却没有啖下一口,他看琳琅神色萎顿,知她身体有恙,龙无霜必定是考虑到天界的问题,否则只怕绝不肯让她出来。
他的神色也再不复在天神村时的平淡,眼角眉梢拢上一层凝骇之色,“海蓝确实和这场天界的大政变有着重大关系,因为她,这之中涉及了一个天地间最有力量的人。”
龙无霜和琳琅一震,琳琅颤声问,“吕先生说的是……”
“万佛之祖,飞天。”
*****
医庐。
翻遍了小札,落款以下,再没有别的字了,翘楚有几分失魂落魄的将小札放回药箱里,走进厨房。
她不知道,小札里的小七,飞天和若蓝都是谁,也许是吕先生的朋友罢,但却道出了她这时宛如在泥沼深陷又拼命挣扎的心境。
当惜。可是,连这时的他,心里也是有人的,她又该怎么惜。
她默默看向手上的茧子,从篮里拿出蔬菜,这些活,难不倒她。
过了不久,她将几盘素菜和米饭一一端到厅中,在将碗筷摆放好的时候,上官惊鸿正撩了帘子出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恰好。
他看了桌上的菜肴一眼,有些深沉地盯着她,似想和她说什么,抿了抿唇,却终究没有开口。她心里悲苦,嘴上仍是淡淡道:“吃饭。”
上官惊鸿一言不发走过来,他拿起碗筷,夹了筷子菜到她碗里,才自己吃起来。
她慢慢扒着饭,眼角余光,他吃的很慢,慢慢嚼着,似乎在仔细尝着味道。
她心里漠漠的,又有些颤颤的,门口突然传来声音,上官惊鸿搁了碗筷去开门,原来是若雪公主命人送吃食过来,又另有几名奴仆。
上官惊鸿拿过食篮,疏冷有礼的回绝了领头的奴仆,让他回去代谢公主,但这边不必添人手侍候了。
门一关,他将食篮扔到地上。
她自嘲一笑,“你没必要这样做。”
“你不是不爱吗?”
他眸光紧灼,语气却又有抹薄凉,这是做给她看吗,宣泄他的不满,既然你不爱,我便扔了,是这个意思吗?
她身子一颤,筷子掉到地上。
俯身去捡,手却猛地被快速横伸过来的大手握上,她听得他呼吸一粗,人已被他捞起,略有些急迫地带进怀里。
她正要挣扎下来,门外又是一阵敲门的声音,上官惊鸿低咒了声,她趁机下地,整理了一下衣衫。
进来的却是纪书记官一家。各人脸色焦惶,其中,纪书记官的儿子手上抱着平儿,孩子似乎沉沉睡着了。
她正疑虑,纪书记官已急道:“上官公子,请救救我的孙子,他吃了你开的药本已大好,适才却突然昏迷了。”
众人着急,上官惊鸿却没有示意,只微眯着眸看着平儿,她不忍,刚要开口,上官惊鸿却突然嘴角一扬,淡淡道:“书记官,请坐,倒是族主一家昏迷的事,惊鸿甚有兴趣知道,至于孩子……不急。”
众人闻言一惊,纪书记官更是立刻变了脸色,翘楚心头肉跳看着自己身旁的男人,突然明白,他前后三次取药的原因。第一次,是些温和补身的普通药材吧,不能治病,那时他还没诊断,不过是借取药来饰二人在药房里的暧昧;第二次,是真正的药;第三次,是在询问若雪昏迷的事失败后,若雪等人临走前,他突然提出漏开的药。
药,没有漏开,只不过,第三包里的是毒药罢了。
这个男人真可怕!平儿不过是个孩子,他这样做是为了更多知道若雪的事情吗?她淡淡笑着,却听得纪书记官一声苦笑,“他们,他们其实已经昏迷了几十年,主上和灵后四十多年,公主二十年……”
*****
睿王猎区。
茶烟里,龙无霜一下便恢复冷静,琳琅还在震惊之中,又见吕宋一阵苦笑,“不只飞天,这场天界大动乱的源头,涉及了太多的神佛在里面。我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好?”
他苦笑着,沉吟着,骇色未消,终于慢慢凝声道:“嗯,便从海蓝开始罢。”
“海篮,在千年前并不叫海蓝,她叫若篮,是灵族族主翘振宁和魅族姑娘汨罗的幼女,魅族本体其实是狐,但却是修炼成仙能幻化成人的狐。”
222. 你不必懂我(20)
茶霭里,琳琅有些困倦地不觉蜷在龙无霜怀中,精神却是紧绷着,如即将弦的箭,听吕宋缓缓说着千年前的如烟往事。那时,她和龙无霜还在人界,那是他们没有参与到的。
她总觉得,那个故事让人惊,也让人涩。
*****
天界里,和人界一样,有朝廷,有各种族群,人界称他们为天神,实际上他们叫天人,由各自族主管辖。
天人里,大多术法浅弱,术法高强的天人不多,他们多在在朝廷供职,他们才是名副其实的天神。
因为天人寿命长,所以难出子嗣,然天人虽寿长,也会死,但容颜去到中年便不变。世说神好,也许,其一便是这恒驻的容颜。神力强大的神,到湮灭天地的时刻,容颜仍是青年,龙非离和龙无霜之流和体内有他们的神力的妻子便是如此。
和人界不同,天界除天神,天人外,还有佛,各种各样的佛。
天界,人界,地狱,各有帝君统管,又由天帝总管,而佛却由万佛之祖飞天统管。天帝遇三界大事时,会向飞天请示。
说飞天是万佛之祖其实也不全对,因为和飞天有着同等地位的还有他的兄长沧念。只是,沧念佛专司刑罚,隐于九重天外,飞天却掌权。
这两名佛主同生,一模一样的容颜,平日里又都是一身白衣,若非,飞天头上一枚朱砂,实教人难以分辨。
而实际上,在这两名佛主之上,还有两名上古之佛。一是燃灯古佛,一是青萍古佛。但这两名古佛是真正的大自在,除非三界和佛界发生了他们认为要出面之事,否则隐于天界灵山。
其中,天界诸族里有灵,魅两族。
上古之前,两族族主本是挚交,却因同时爱上一个别族姑娘,而致决裂。姑娘爱的是魅族族主,却被灵族族长强要不成失手杀死。魅族之主大怒,两族大打出手,死伤极重,后当时的天帝出面调停。
但其后,拥有强大力量的西海龙王龙非离因恨天帝挑动天神和龙族之间的战争,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妻子紫苏(小七的前世),一怒之下率族人和天帝抗衡,后更将天帝废掉,赶下人界。他自己则沉睡千年再转生,追寻转生在人界的妻子的踪迹而去。
于是,在天界无君的千年岁月里,两族因夙怨而战,不断战争,便不断有亲友死伤,仇恨一代一代,越积越深。
到龙非离携妻子成为天界帝君的时候,才设法抑下两族的战争。彼时,灵族由族主翘振宁掌管。
有一回,翘振宁到人界办事,遇到魅族姑娘汨罗,那汨罗是魅族女王的幼女,天生聪颖,术法甚高,比翘振宁更略胜一筹,她幻化成人,到人界修行,见长阅历,翘振宁竟也没能辨认出她的本体,翘振宁虽已有妻室,正妻凤清是自小一起长大的表妹,他极为爱护,但他到底也非专情之人,家中有姬妾数房,此时对汨罗又生了情愫。
汨罗天性温静,平日也少掺合到政事上去,是以竟不识族敌。两人到人界各自有事,为免节外生枝,都捏造了假身份。
后翘振宁要返天界,便寻了个借口说,他先返家与双亲述说两人之事,迎娶她过门,与汨罗约数月后在一处地方等。
汨罗虽是狐女,却一往情深,期满即刻赴约。但到得约定地点,却不见情郎。
她遍寻人界不获,最后万念俱灰重回天界。回去以后,才发现自己珠胎已结。
狐王大怒,却终究爱女心切,没有严责,只让她将孩子拿掉。汨罗不肯,狐王无法,答应让她将孩子生下来。
为抚慰爱女,狐王开始带汨罗参加天庭各种筵席散心,也想趁此为她觅下一门亲事。
哪知不久之后,在龙非离为妻子小七设下的生辰宴上,汨罗却发现了翘振宁。
这一下,终于牵扯出大风波。
本是世仇,又业上这样的事,狐王哪里肯放过翘振宁,立即便要杀了他。
翘振宁城府深,怕背上骂名,又是在龙非离面前,立即便说,他只是族里有事先回来,后来有再回人界寻找汨罗,可惜已经找不到。他心里怨恨,却假意欣然承下婚事。
狐王却不许汨罗下嫁,一为世仇,二为平日察度,极恶翘振宁。她深知一身修行是女儿的骄傲,为绝汨罗之心,她当众许下诺言:除非汨罗甘愿散尽一身修为,否则绝不能嫁与翘振宁。
这是狐族之事,龙非离和小七也不好说什么,而汨罗用情极深,竟真的散尽一身高强的修行……
婚后,汨罗的日子却过得并不好。
凤清恨她,翘振宁虽略感她的情意,却恨她的身份,更嫌她让自己在龙非离和众神面前丢了脸,他知她的性情,知她不会说出去,在人前,装做对她甚好,平日有什么筵会,都会带凤清和她出席,但在家中却对她冷漠之极,更对魅族恨之入骨。
她因散尽修行,和普通天人无异,在族里,便是凤清的丫鬟也能欺侮她。
她没有去向狐王诉苦求援,她自己种下的恶果,该由她来承受。
她身子日衰,终于在龙非离的寿筵上,出了事。
……
那天,天帝大殿很热闹,龙非离和小七坐在高台上,众神佛,各族领主祝酒祝贺,便连万佛之主飞天和天谴佛沧念也来了。
她却在席间早产并难产。
223. 你不比必懂我(21)
天帝殿后殿厢房里,一众女子束手无策,饶是天神之力,竟也束手无策。
早在席间汨罗呼痛的时候,神女茯苓便蹙眉说,看汨罗模样必定是难产。
小七是原天帝的七女,茯苓却是原天帝的六女,小七的姐姐。
原天后已薨,原天帝被赶至人界,再入轮回,原天帝七个女儿,除去茯苓,都已出嫁,嫁与天界各神,族主。
多年前,原天帝在位的时候,茯苓与龙非离本有婚约,但茯苓却请旨不嫁,茯苓是古佛燃灯也出言称赞过的女子,说她聪慧,有佛根,原天帝也不好逼迫她,才让紫苏(前世的小七)嫁与龙非离。
在原天帝被赶,天界无主混乱的时候,茯苓去了灵山,彼时,飞天也没在自己殿内居住,而在灵山和两位古佛一起静修。
茯苓在那里看佛经,有时飞天口述佛理,她便纂写下来,过着隐世的日子。
燃灯古佛曾笑问,她为何不留在原来的地方,为天界做点事,却到这冷清之地来。
茯苓没答,反笑问飞天,为何佛主不出面干预天界的政局?
飞天淡淡而笑,说,万物有序,神的事该由神去管。
茯苓随即笑道,万物有序,是因为各司其职,各尽其份,自有适当之人来管。
燃灯古佛与青萍古佛遂笑。
那段年月里,飞天似乎什么事没做,却以一本逆光札给予手下秀殊佛陀,让其助错落时空到了中国的小七回到云苍大陆和龙非离有了圆满的结局,让龙非离心中恨念消除,重返天界成为新君,龙非离才能卓绝,很快便将天界的动乱肃绝。
茯苓曾拒旨不嫁,其后也一直未嫁,有人猜测是她佛性甚高,已决定潜心而佛。
这只是猜测,真正原因,没有人知道。
小七与飞天座下金童交好,金童却曾私下悄悄告诉她,在茯苓请旨之前,曾去找过飞天殿找过飞天。
……
而此时,众神女都没有办法让汨罗的孩子顺利出生。
包括术法极高的狐王和茯苓。
殿内,汨罗痛呼的声音愈低。
殿外,众人看向龙非离。
因为诸多男子里,神力属他最高,若随意让一位男神进去,结果却不凑效,又得另一个进去,倒不如龙非离去。
龙非离的脸色有点黑,这时,飞天淡淡笑道,不若本座或沧念哥哥去罢。
沧念向来神色淡漠,闻言微皱了眉。
飞天一笑,说,这数千年来,今儿个倒是难得看到哥哥脸上新颜。
他步履极快,在众人瞠目结舌下,话音方落,已进了内殿。
众人虽知飞天性情温润如玉,却没有想到这高位之主会当众和哥哥顽笑,甚至进殿……接生,都愈觉他平蔼近人。
那时,吕宋也在,却觉得这位万佛之主看似温情平和,实际只比冷漠的沧念更无情。
沧念司罚不念情,但对部份对他尊重崇敬有加的佛陀却甚好,九重天外,时有接待,倾谈。
飞天看似对万物有情,然而多情即是无情,因为没有谁会被他区别对待。
众人只听到房内传来幽幽笛声,未几,那位万佛之主略有些手忙脚乱的抱着一个浑身湿漉的婴孩出来,说孩子母亲在休息。
那孩子身上干净,飞天似乎还帮她清洗过了。
一刹,所有人都为这幼小的新生命而欣喜欢腾,翘振宁见状,立刻顺势说,请佛主赐名。
飞天眸光轻睐,看着掌中女婴,女婴似乎慢慢打开眼睛,她模样虽小,却一看便是个美人胚子,尤其双眸极美,深莹如星,又像葡萄般骨碌可爱,她不怕生地看着飞天,又看看站在飞天旁边的沧念。
似乎在奇怪两人为何一般模样,小手无力又乱乱一抓,轻打在飞天雪白的衣袍上。
飞天凝着孩子的眼睛,轻声道,这双眼睛不若平常,瞳子深似海,似乎可容万物,听说翘族主家中女孩子排到‘若’字辈,不久前灵后诞下的长女叫若雪,大海湛蓝,这孩子便叫她若蓝吧。
得佛主赐名,翘振宁大喜,众人同贺。
若蓝却突然大哭起来,本喜气洋洋,众人俱都一怔,翘振宁心里恼怒,想这孩子倒与她母亲不识好歹,不识分寸,若惹怒了飞天……
飞天却微微苦笑,道,我大伤未愈,体内有深寒之气,身上冷,难怪孩子畏怕。
有上古之佛,便有上古之神,便在不久之前,天界出现过一场上古之神的叛乱,彼时,龙非离正准备重返天界,飞天看重龙非离的神力和能力,有意让他执掌天界,有天神想夺权,便游说几名上古之神,说龙非离杀戮心重,上古之神遂不同意,发动了一场叛乱,飞天遂联手龙非离,一起将叛乱扑灭。
古神力量悠远浩大,飞天和龙非离也受了重伤,其中,飞天和火神祝融交战,引灵山深寒之水锁在己身对抗……战后,身子大伤,也暂时失去了天眼的能力。
茯苓一笑,便要接过孩子,若蓝却不愿意,畏寒哭着却就是不肯离开飞天。
224. 你不必懂我(22)
飞天一怔,众人一怔,茯苓一笑摇头,飞天略一沉吟,将孩子递给沧念,沧念又是一皱眉,却见若蓝骨碌碌盯着他,终于有有些小心翼翼地伸手将她抱过。
执刑用的天剑拿多了,孩子还没碰过,冷硬的心倒难得有了分欣喜。
吕宋看着沧念,是那么猜度的。
……
那是开始的开始。
后来——
翌日,翘振宁拜帖谢飞天,天界最有权力的两个人,一是龙非离,另一便是飞天,他想借若蓝和飞天交好,却收到飞天前往灵山静修的消息。
让五年后,很快又到多年一度的从天人孩子里选取灵智之童到飞天殿聆听佛理的日子,翘振宁带若蓝过去,希望飞天能挑上若蓝。
飞天看了若蓝一眼,若蓝静静看着他,当年母体孱弱,她也有先天有些不足,五岁还不会说话。飞天说,让孩子在家中静养吧,她资质愚鲁,不适合。
翘振宁一阵失望,带着若蓝离开。
吕宋是修佛之人,随龙非离来到天界后,经龙非离荐,一直在飞天殿做事,彼时他和金童正在飞天身边,金童问飞天,说那孩子看着可怜,佛主为何……
飞天淡淡道,她是我接生出来的孩子,仅此而已。
那一刻,吕宋明白,飞天确实是无情的。
翘振宁不知道,名单是他和金童拟的,之前已让飞天过目,飞天让加上若雪的名字。若雪比若蓝略大,在天界一直有聪慧之名,和多年前茯苓幼时一样,但到底还是五六岁的孩子,他和金童考虑到若雪年岁尚小,飞天只说那孩子有茯苓之慧,年岁不是问题。
……
在那以后,若雪的日子更好,若蓝的日子更差,若蓝和汨罗被翘振宁安置在一个荒芜的小院落里。
但若蓝也有开心的事,娘亲身子弱,虽无法修回往日道行,却依自身的经验传她修炼的方法。
翘振宁嫌她不会说话,加之被飞天亲批资质愚钝,一直不许她出去。翘振宁说了,若她胆敢出去,必定严惩她母女。
但她长到十岁的时候,却终于学会说话,术法也在比他人辛勤十倍的练习下,有了小成。
而若蓝最开心的,就是在长到十二岁的时候,能幻化成姐姐若雪的模样——只有这样,她才能出门。
她每晚悄悄到飞天殿去,在飞天就寝之前,偷进飞天的房间,变成小狐狸,给他温床。
飞天的床,很冷很冷,就像结了冰的河。他的伤,让他的身体一直冷得像千万年的冰。
每晚,在他快要给门徒讲完佛理、教授完术法前,她揣着一身寒冷,颤抖着悄悄离开。从十二岁到十八岁,没有一天间断,哪怕她病了。
除去天界的佛,飞天的新门徒很多,越来越多。
飞天虽身染重伤,需时间痊愈,但无碍于他精妙佛理,厉害法术的教授。
门徒里,有些是优秀的凡人,修了仙,脱了凡籍;有些是阎君送上来的魔,有些是天人,天神……
求佛的人,有的求禅,有的求术法,就像人界里的人,有的求权,有的求财。
若蓝有时想,佛的高境,不是皆空吗。求禅,若佛在心,根本就不用求;求术法,却是还没放开争斗之心。
她不知道自己想的对不对,她希望自己也是那些人之一,能到大殿听听飞天说话,可是,她没有这个资格。
每个孩子都应该有床头故事,娘亲给她讲得最多的就是飞天救她的事。
飞天什么东西都不缺了,每晚为他温一温冰冷的枕席,这是她能为他做的。就像喜欢着一个亲昵的人一样,她喜欢着这个美丽智慧的男子。
她有一个愿望:等哪一天术法有成,将翘振宁狠狠教训一顿,将这么多年来,他加诸给娘亲的屈辱讨回来。既然,当年娘亲的术法比翘振宁高,她必定也能做到,只要她肯付出比他人多的努力。然后悄悄将汨罗带到人界去,隐居起来,快快活活的过日子。
可是,她现在还不能走。术法还不行,打不过翘振宁,去到人界也无法保护汨罗。她也还想陪陪飞天,或者说,让飞天陪陪她,她一直很寂寞。
飞天似乎一直没有发现这个秘密。
只是,有一次,走到殿外的时候,恰巧碰上飞天提早下课,在殿外散步,幸好她幻化成了若雪的模样。
娘亲说过,魅族的幻术天生就比天神的幻术厉害,而她是狐王一脉嫡传,幻术更是非同小可。她资质虽不高,其他术法需时练习,但在幻术上却得天独厚,比娘亲当年还厉害许多,除非是最厉害的天神,否则绝不能看破她的幻化。而飞天的天眼因伤暂闭,她想,她是安全的。
飞天问她为何在此。
她支支吾吾说,若雪自五岁那年听过佛主讲佛,便一直惦记在心,但自知成为佛主门徒需年逾百岁,在大千世界经历一定浸浮,只好偷偷来此听佛主佛偈。
飞天轻轻“嗯”了声。
她欣喜半天,又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心里求禅求术法的想法和其他一些想法告诉他。
他听罢,淡淡盯着她看了片刻。
她顿时紧张起来,掩饰地从荷包里拿出些小枣,说请他吃……那是她和娘亲在自家小院种的枣。
飞天怔了怔,良久,接过慢慢嚼了。
后来过来的时候,她会在荷包里装满一包的枣,偶尔碰上飞天,他们会一起散步,吃枣。
只是,有一次,却碰到了来飞天殿找飞天的沧念,那个容貌和飞天一模一样的男子……
225. 你不必懂我(23)
那段日子,若蓝很开心,但不久之后,她便没有再去到飞天殿去。
飞天殿四周人多,她无法以真容在飞天面前出现,若传到翘振宁耳里,她倒无所谓,娘亲便麻烦了。翘振宁说过,若知她出门,必定会严惩两人。
飞天,飞天……
若当初他不曾说她愚鲁就好,她便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他面前。
但若再以若雪的模样出现也不行,一样会传回翘家。
而且,这时,她又遇到了两个人,两件事。
一是沧念,二是半夏。
让飞天殿外,沧念一下便看出她的本体,质问她为何在飞天殿出现,她模样真诚地撒了个谎,说听说这边有魔,她好奇,想来见识一下。
沧念眯眸盯着她看了半晌,将她赶走。
第二天,飞天在大殿授课,她被沧念堵在飞天房间门口。
沧念微微冷笑,说,“狐性狡猾,本座昨日就不信你,倒也无意捉你,本座来飞天这里有事,便住在飞天隔壁,你这只小狐狸,一进院子,本座便听到你的声音。”
沧念说若她胆敢再说一句谎话,立刻将她逮到翘振宁那里,让她父亲教训她。她明白这个男子是厉害之人,她被逼将来意告诉他。他听罢,拂袖冷冷说,“本座那里也差一个暖床之人。”
她目瞪口呆,最后却不得不到沧念那里上工,贡献一身狐狸皮毛暖床。
上工几天之后,却出了大麻烦。
有一晚她回来,翘振宁却站在她和汨罗的院子中。
翘振宁狠狠打向她,却蓦地被一个男人制止住。
那是半夏……
半夏,是她外祖母狐王的一番苦心。
狐王其实一直知道二人在翘家的境况,她从不援手,却花了十多年时间来栽培一个少年。
那少年是魅族贵族之子,名半夏,他血统高贵,素有王子之称,无论人才武功,都是狐族数千年来不出的鬼才。不说其他术法,单是他的幻术,便连几个上神都看不出来,其一便是飞天座下的金童。
如今青年的半夏,越发得天地帝龙非离重视,在天廷拔了大官职,前途不可限量。
狐王要半夏向若蓝提亲,将她带离翘家,最后设法将汨罗也带离翘家。天人寿长,汨罗还年轻,狐王要她谨记教训,看清男子的好坏。
半夏在若蓝幼时便常常暗中到她的院落来——他知道,那是他将来的新娘,他的妻子。
他看着她从瘦小孱弱的小女孩,长成美丽不输其姐若雪、坚毅却又偶尔会撒些小谎的姑娘。
从少时的不屑一顾,到现在的深爱。
他知道她简单又坚强的愿望。他知道,在她娘亲的教导下,她能弹奏一切美妙的乐器。
但他一直没有出手助她什么,以前,他知道自己能力还不够,只能忍。此时,他不必再忍,他知道他可以带她离开了。
他从屋檐跃下,挡在她面前,冷冷盯向翘振宁,挡住他的拳脚。
若蓝怔怔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男子。
……
半夏向翘振宁提亲。
本来,碍于龙非离对半夏的看重,不得不应,他却没有。
因为,翘振宁会到若蓝的院子去,是因为若蓝和她姐姐若雪,都被选入飞天殿当侍女。因不久之后,便是万佛之祖重选之期。
万佛之祖本无须擢选,在飞天降生之初,便由大智慧的燃灯古佛和青萍古佛命定。但最近,由佛界其中三大主佛发起,不少神佛齐到灵山向两大古佛提出重选万佛之祖之念,说较之飞天佛主,沧念佛主更适合当万佛之祖。
燃灯和青萍听罢,本想立时反对,但念及提出的神佛不在少数,不能一口回绝,要待想出妥善之法回绝,迟疑之间,飞天却说无妨,扬目笑说,“两位师尊不赞成沧念哥哥坐上此位,不是因为看似铁面的沧念早有了党私经营么,飞天今日似并无人出面支持,但佛理自在人心。”
两名古佛略一沉吟,青萍说,“不若三年为期准备,三年后,来一场佛法讲辩,让天地两界都参加这场大佛会,在沧念和飞天之间,选出他们心中的万佛之祖。本座赞同飞天,佛理公道在人心。”
于是,天界有了自古以来最大的盛事之一:万佛之祖的擢选。
飞天殿,沧念殿都急需增备大批灵慧侍从侍女,整理抄写两殿之主的旧著和新论,以期三年后,分发给所有参与佛会的人。
擢选一事既出,茯苓成飞天副手,入住飞天殿偶替飞天宣讲佛法,处理殿内事务,让飞天有闲暇撰写新经。
若雪自小便有“小茯苓”之称,和茯苓交好,被茯苓选进飞天殿,即将成为飞天的侍女。为增添灵族、翘家之光,若雪向茯苓提出让妹妹若蓝也进入飞天殿。
凤清私下本对若雪的提议质疑,若雪笑说,“母后顾虑若蓝?大蚌之内,是珠是尘,谁都看的一清二楚,沙砾岂可与珍珠争辉?”
看妻女不反对,翘振宁大喜,想翘家二女若能同时进入飞天殿,是灵族之荣。他知天帝龙非离和飞天的交情,自己自是站在飞天一边,遂去了汨罗的院落,将喜讯告诉那对母女。既遇半夏提亲,他本憎恨魅族,便以此作藉口,说三年之期届满方好。
这些往事,吕宋会知道,是因为,一些是他经历过的,一些是金童告诉小七的,一些是汨罗后来告诉他和小七的。
三年对人界来说不短,在天界不过一瞬,但谁也没想到,便是那短短的三年,却出了事。
226. 你不必懂我(24)
吕宋说到这里,微微顿住。后来的事,那段烟云,天界天人无数,知道的人却少之又少,知道完整故事的,没有一个人。有些事情,不是当时那几个人,谁都说不清,看不穿。
他脑中的片断也是零碎的,听说的,己见的,更多不知道的……
听说,在入殿第一天,若雪在大殿外院中的“凝霜”花树前赏玩——那是龙非离和小七送给飞天的,“凝霜”有情不离之意,也有永远的意思。
飞天看见上前,淡淡说,这些天……你到哪儿去了,怎又化成这般模样?
让若雪正伸手去摘花赏玩,看见飞天,顿时紧张羞涩起来,虽有些疑惑他所说,但还没来得及应答,却见飞天微变了脸色,手往前一送,挡在她的手前面,她一怔,只见飞天的手心破了道口子,有几滴血珠沁出来。
原来,花茎上有细小难辨的细刺……
不过是些微小伤,飞天是什么人,伤口随即愈合,但那一下还是会疼,只是她刚才的动作太快,他阻挡不及,又没有去碰她的手的打算,便伸手挡到花茎上。若雪微微一震。
听说,入殿之后,若雪几次受到飞天和茯苓称赞,若蓝却被飞天斥责了几次,据说是若蓝将飞天的佛经弄得乱七八糟,火烧飞天内院的小厨房,将飞天饲养的一只千年王八不知道弄到哪里去了,多次私会魅狐族的半夏王子,有几次甚至被飞天在沧念殿给揪了回殿……如此之类,举不胜举,终于将好脾气的飞天彻底惹毛了。金童作证,飞天并非针对谁,他从来没有训斥过任何人……
彼时,吕宋与秀殊佛陀正进了灵山藏经阁深居,整理佛卷,待交飞天。
三年飞快。
三年后的一个晚上,有人看到飞天从飞天殿匆匆奔出,那是,天地以来,第一次,有天人看到飞天这个模样。他的眉眼间有抹微慌之色,头上的朱砂黯淡无芒。那一晚,他将背脊挺得直直的,剪手在后,自己一个人在殿门口站了整整一夜,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不久之后,在天帝龙非离的寿筵——又一次的寿筵上,出了大事,那时距离万佛之祖擢选的大佛会还有不到三天。
那晚,天界神佛都出席了寿筵,若雪和若蓝姐妹俩却留在了飞天殿里。若雪病了,茯苓让若蓝留下来照顾姐姐。
寿筵上,人人喜气,直到一身狼狈恐慌的若雪摇摇晃晃的进来,众人才知道,飞天殿大火!
无人不惊,两天之后,便是大佛会!飞天殿里有着成千上万的珍贵藏经,那是飞天一生的新旧心血,是在大佛会上要用的,若没有那些经卷,飞天能胜沧念吗?
所以,饶是在高位上的飞天,也几下便到了若雪面前,众人正围着她,她被飞天一把抓到一边,那也是唯一一次,众人看到这位万佛之祖那般狂乱的神色,远远传来他的声音,“……出来了吗?”
众人想,他必定是在问,佛经都被殿内的仆从救出来了吗?
一片混乱中,飞天卷起巨旋,瞬顷消失在天帝殿。
半夏上前死死握住若雪的肩膀,问她若蓝在哪里。
若雪怔怔说,说她本昏倒在殿内,若蓝将自己的内丹给她吃了,将她救醒,让她过来这边求救,说那火不寻常,自己想法在殿内控制住火势……
半夏听罢,疯了一般冲出大殿。
狐王扶起几乎跌倒在地的汨罗,含泪施展术法离开……龙非离和小七也即率了众神佛往飞天殿赶去……
227. 你不必懂我(25)
光芒耀亮半壁天庭,冲天的火龙腾楼绕阁。
殿外,站着飞天殿所有的佛陀和仆从数十人,但没有若蓝。
从各处赶来的众多佛佗将半夏,狐王和汨罗三人紧紧捉住,不让她们进去,那火之气不寻常!进去只怕必死无疑!
所有一切都在眼前惨烈中成灰成烬崩塌。
便是亭台楼阁也是如斯模样,里面的藏经还能有一点剩下来么?
龙非离也变了脸色,说,这是上古大神火神祝融之火,除非火自己烧尽或引灵山圣寒之水,否则神力难救,西海龙族之水也扑不灭。
谁都知道,祝融在先前的叛乱里已被飞天打败,镇于灵山之下,那末,到底是谁将祝融放出,或是盗了祝融的火种,制造了这场大火?
惊乱中,众人朝飞天看去。
只见飞天冷冷站在大殿前,突然一声长啸,双手一拂,两道巨大的水龙竟从他两袖里飞跃而出,覆在那片恐怖丑陋的火海之上。
光影如注,水波如碧,如海湛蓝。
茯苓大惊,说,飞天,待火势稍弱你再救,典籍没了便没了,否则,你会受大伤……
她话口未完,飞天已一口鲜血喷出,他脸上神色却没有一丁点变化,冷冷的,一丝狠戾混着无数血丝快速地从眼梢四角蜿蜒上来,像阴暗沉鹜疯长的藤蔓。
他头上束发的蓝布带翩然跌落,飘宕在半空中,两额之间的朱砂如血鲜红。
他嘴角一沉,却丝毫不停手上之势,大火在须臾之间竟教他扑灭泰半。他揩也不揩嘴角的血,突然竟不再施水扑救,朝大殿疾奔而去。
227 你不必懂我(25)
本来,神佛岂怕区区烟火,但那是来自上古大神祝融的火种,非一般火焰可比,也便只有两名古佛,飞天,沧念,龙非离之流能抗衡。普通神佛天人碰到,非受伤不可,道行浅的甚至会折损性命,若在火里浸淬稍久,莫说伤及性命,只有魂飞魄散的后果,是以佛陀才会阻止半夏等人进去。
这时,飞天要进去,众人一急,知他伤势未愈,便要阻止。
吕宋和秀殊佛陀彼时已从灵山回来,今晚也随飞天参加了寿筵。秀殊佛陀和金童已快步上前去挡飞天。
龙非离微一咬牙,便要施展神力试吸灵山寒水,他身上伤势未愈,这时无异拼着再受大伤。小七虽心疼丈夫,但念及飞天,尚在火里的若蓝,咬牙没出声。
突然,两道不小于飞天刚才制出的水龙临天而降,楼阁上的火势蓦然熄灭。
众人大喜,只见两个人从半空飞跃下来,却是燃灯和青萍两名古佛。
……
在所有人以为殿里全部楼台都已塌毁成灰的时候,眼前,却出现一幅不可思议的景致。
那个情景,很多年后,人们还记得很清楚。
飞天在前,他们在后。
前方,残桓断壁中,墙身虽已破败烟黑,一个房间却坚毅地屹立其中。
那是飞天的卧室。
可那是祝融的火,怎么可能还有东西在火中不败?
众人还没来得及从这莫大的惊异回醒过来,那个房间突然在瞬间化为泡影,化成一个女子。
女子从半空中摔到地上。
在原房间的位置,堆积着一座座如山高的经卷,有些经卷不稳,从顶上跌落,掉到地上,啪的一声清脆又沉响。
地上那个衣服焦黑破碎,露出点点红灰肌肤的女子,面容虽被烧坏,原本雪白的脸颊,如今都是火红焦灰的血疤,却还能依稀辨出是飞天殿的侍女,若蓝。
她身上已经没有完好的肌肤,裸露在外的都是一道道血淋淋的焦疤,一个个黑轰轰的洞口,丑陋难看得让人有想即刻掩眼、转身、胃里泛酸的感觉……
但没有人这样做。
因为,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天界的人看到魅族女儿若蓝施展的幻术。
它那么强大,那么美丽。
人们震撼之余,便连两位古佛也眸含惊叹。
飞天殿里没有人,是这位姑娘将自己的内丹给卧病的姐姐吃了,让她得以逃离,去通知所有人过来。
经书是这姑娘在藏经阁全数烧毁那一瞬,将自己的身体幻化成飞天的房间将它们牢牢护住,直到飞天和所有人到来。
半夏,汨罗和狐王俯蹲在若蓝身边,半夏双眼通红想将若蓝抱进怀里,却不敢。
她身上的伤,他明白有多疼,那是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够忍受的痛苦,他知道一个拥抱的力道便能让她痛得死去。
人们四散着,那么多的人,但这刻,却都忘了去查看经书本本完好与否,只是看着地上的女子。谁都知道,若蓝是活不成了,即将香消玉殒,沧念和他的门徒在九重天外的沧念殿整理佛典,在场的人,除非两名古佛或飞天有方法凝魂,否则,若蓝的下场只有一个,就是烟消云散,永远消失在天地间。
若蓝双眉痛苦的皱着,眼睛却微微含着笑,看向一个方向。
那是……飞天的方向。
“你能抱一抱我吗?”
她的嗓子灼伤严重,那声音听去,粗哑得像年迈的老妇。
她没有说谁,所有人都知道是谁。
于是,这一刻,没有人不知道,翘若蓝爱飞天。
不是一名侍女敬爱着她的佛主那种爱,而是一个女人爱着一个男人。
深深爱着。
众人惊。
其实,天界里本有着很多心照不宣的秘密,如茯苓对飞天的感情。另外,又有多少道行高深的女族主,神女,乃至普通的天女都恋慕着这位倾城的温柔男子。
而飞天只对茯苓是特别的,在天界,除去两名古佛,便只有茯苓一个敢当面直呼飞天的名讳,但也仅此而已,最起码从没有人能拿到飞天逾规的证据,当然,即使有证据,也没有谁敢去多说一个字。
此时众人惊,是因为,像若蓝这样女子再也没有了,因为没有哪个女人会将对飞天的感情说出来。
谁都知道,佛有大爱,却无情。爱,是胸怀苍生的爱,一旦有了私情,爱便变了质,因为,有了私心。私心之下,会慢慢失了公允。
所以,这样的要求,飞天能成全吗?他是佛,是佛之祖,再说,他本身淡漠的性情注定不会爱上任何人。
果然,只在若蓝数步之外的飞天,脸上神色一如方才。
他站在那里,淡淡的,悲喜不减。
若兰盯着他,由开始的微笑,到渐渐的失望,最后的绝望,她咬紧唇,皮破血流,低低哭着,“我很痛,我知道我快要死了,再也回不来了,你……你便不能抱我一下吗?”
那样的声音,让所有人悲恸。很多人突然都想,飞天他……其实抱一抱若蓝也无妨,这姑娘快死了。
小七苦笑,说,佛主,你便抱一抱她吧。
茯苓闭了闭眼,轻声说,若蓝,莫要再说了,你该懂事的。
乌黑的长发在风中轻轻扬着,飞天却仍只是盯着若蓝,突然——
228. 你不必懂我(26)
侧方,汨罗疯了一般扑向飞天,哭道:“佛主,我求求你,可怜可怜我的女儿,她从小到大也没有享过半天福,现在,她也就只有这么一个愿望了。”
飞天将她搀起,汨罗背后,半夏和狐王却又都缓缓跪下。
若蓝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竟从地上摇摇晃晃站起来,走了两步,小七大惊,想去扶她,她却已重重跌回地上,她怔怔盯着眼前的东西,低道:“我以为我们……我不懂你……”
“你不必懂我。”飞天突然微微沉了声音。
那声音,让飞天殿里侍主的佛陀和侍从侍女恍惚想起往日,飞天斥责若蓝的模样,他微微皱着眉,盯着她久久看。
便在这时——
“别,你们别求他,咱们魅族的人永远不向任何人乞求。”
若蓝轻哑着声音笑着,伸手往地上一抓,将什么东西抓进手里,奋力一扬,一条蓝缎在半空中曳过长长的弧,
她的指尖迅速凝出一缕火簇,挥向空中,唰的一下,那支蓝缎便瞬刻成灰,飘散四处。
“外婆,将娘接回去,半夏,我知道……我是奢求,不会有再生了,但若真的还能有来生,我再做,做你的新……”仿佛将身上最后一抹法力用尽,她话口未毕,一口浓血咳出,跌回地上……
汨罗厉叫一声,昏倒在狐王怀里,狐王颓然闭上眼睛。
半夏浑身一震,他血红着眼,带着铭骨的恨、用力的看了飞天一眼,又蓦地咬牙站起来,走到若蓝身边,将她小心翼翼地抱进自己怀里。
仿佛不知道她已经死了一般,也似乎无视她的身躯开始慢慢变得透明,一些光晕从她身子里飞散出来,只是以袖子一下一下仔细擦拭着她的脸庞,吻她的额,和她脸上每一道丑陋狰狞的伤疤……
若蓝死了。
所有人惊呆了!
但也有人记得,那条蓝色缎带,是飞天拿来束发用的。
人们都想,若蓝是恨飞天的,要焚毁飞天的东西——
不同于其他人,吕宋却心头肉跳,只觉得这蓝缎带必有蹊跷,也许,他心里一直有飞天无情的想法,是以,较之他人紧看着海蓝,他的眼睛一直在飞天身上。
在两位古佛到来的时候,飞天眼梢四角的血丝和戾气很快便散去,他在数步外盯着若蓝,神色褪成平日的轻淡。
然而,在若蓝将蓝缎焚毁的一刹,在她说“半夏,若有来生,我再做你的新娘的时候”的时候,吕宋看见,飞天的垂在衣侧的两手,骤然握实,再也没有放开过。
此时,飞天刚才救火的伤势似乎终于发作出来一样,飞天也是一口血水从薄薄、青白的唇角溢出,他却淡淡转看向燃灯和青萍,轻声说,“师尊,弟子试过,可身上的伤势过重,发动不了捕魂复凝大佛咒,请师尊……”
捕魂复凝大佛咒,意指将魂飞魄散的魂魄捕下之后用佛之力将它养着,让它重生或者转生。
哪怕那个人生前伤势再重,魂魄迅速消散到只剩下最后一缕,只要能在它消失之前将它捕捉下来,再消耗佛力将它滋养起来,待它重长回完整的魂魄,便能让它复生。
一般,人死,魂魄不散,再进六道轮回,但是,有些人生前受伤过重,或者受到神力之击,身体乃至魂魄断断招架不住重创,便会魂飞魄散。魂飞魄散的速度极快,且魂魄最难捕捉,因为山川河泊,所有天地自然之力都会迅速将魂魄的碎片顷刻之间全部吸收。
天地自然之力有多大?谁能想象!
所以,这捕魂大佛咒高深便高深在,它能与天地自然抗衡,以更快的速度,更大的力量将魂魄捉住。
多年前,万佛之祖,佛主飞天便曾以此咒救过天后小七。
而天地间,会此咒的便只有两大古佛和飞天。
青萍古佛看了飞天一眼,刚想说什么,燃灯古佛却突然长叹一声,说,“飞天,捕魂大佛咒不能将那孩子复活,祝融之火非同小可,她的魂魄受伤过重,即使能将魂魄捕捉住,用佛法滋养起来,但却再也无法让它重长回完整的魂魄,残缺的魂,不啻行尸走肉,没有思想,不若让它融入山川河泊。今晚是那这孩子命中之劫,她的命该绝在此夜,不可再生。”
青萍古佛听着,脸上似乎微有似讶色。
“嗯。”飞天眸光微捻,掠过两位师尊的眉眼,随即便应了,没再说什么。
人们想,飞天果是无情却又心存大爱的,他不肯抱若蓝,却在自身伤重之下还想救若蓝一命。
但当然,换了别的人,飞天也是会这样做的……
众人正想着,只见一些光晕从海蓝身体里飞散出来,她的身子透明得几乎再也看不见。
烟消云散之时已到。
这时,飞天突然抬眸,眸深得似一泓潭,他微一沉吟,说,”既无法用捕魂大佛咒,不若两位师尊与弟子一起,为翘若蓝诵念一段往生咒罢,虽无往生,也愿她永远安息。”
他说着,还没待两名脸泛微异之色的古佛答允,突然伸手一拂,众人只听得半夏一声厉怒之啸,飞天已将若蓝的尸体从半夏手里夺过,将她抱进自己怀里。
229. 你不必懂我(27)
若蓝死后,飞天终于抱了她。
哪怕不过是为她诵一段往生咒。
飞天口中念着佛咒,一道金光透体而出,耀眼夺目的“卐”字佛符顿时将他,若蓝和两名古佛笼罩住,织成结界。
人们明白,飞天和古佛将在结界里念旺往生咒,让死者安息。
到飞天出来的时候,他手上的女子已经不见,彻底成了云烟。
……
人们以为,一切很快恢复如常,譬如,两天后会有万佛之祖擢选的大佛会。
然而,所有人都错了。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大佛会却取消了。而在若蓝死后的第七天,飞天便下凡历劫去了,随去的竟还有茯苓,沧念,半夏,金童,另有翘家四人,翘振宁,凤清,汨罗和若雪。更怪异的是,在飞天与众神佛下凡的前一晚,灵族和魅两族竟同时全族消失不见。
而就在若蓝死去的那晚,有天人无意撞见,飞天殿废墟前,飞天和茯苓紧紧相拥。
当然,这些谁都不会声张,但又都知道,飞天下凡历劫,是因为他动情了!
因是历劫,古佛蔽住了各人不同的智窍,譬如,茯苓大部份的灵慧被夺,变得骄浅,需在经历中慢慢将聪慧拾回。
青萍古佛负责将众人送下人界历劫,尔后,两名古佛重返灵山,彻底静隐,再不问任何事,直至所有神佛归位。
两位古佛临走前搁下话,天界的事二人不管,但若天界有人胆敢对历劫的众人做出出格伤害之事,那他们也必定追究。
因为龙非离拥护飞天,天界很快出现动乱。表面为几个野心勃勃的天神发起,实则由奉沧念为主的三大主佛发动,借龙非离杀戮性重,挑起另立新帝的动乱,众神佛分为多派,自此,天界鼎足三立。
*****
雪地上,夜色重了,琳琅低头看着自己前面的茶盏。
故事讲完了,她的茶却还没喝完,她犹自沉浸在那个故事里,被龙无霜握着的手也是颤抖的,虽然它们已经过去得了无痕迹,但故事里的人,还有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却搁置在眼前。
她蹙眉道:“先生,恕琳琅愚昧,飞天对茯苓动情,那这众佛和众神的历劫要怎样才算圆满,得重回天界?若蓝不是已经烟消云散了吗,怎么会有海蓝,且去了另一个时空:中国?”
吕宋颔首谢过已镇静下来的龙无霜递过来的茶盏,长长一叹,又轻轻笑了笑,目光里有抹凝虑、却又甚是深长的意味。
龙无霜却凤眸一扬,“孤倒是更有兴趣知道想知道,先生为何在此一事。”
“龙无霜,你莫要跟我抢!”琳琅白了他一眼,吕宋一笑,随之微微压低声音道:“殿下和娘娘问的好,这几个问题却是能一起答的。本来,这里面的事情,谁也不敢说看清,尤其是飞天的心思,但天帝陛下却对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推断过,他与吕宋说起的时候,说他猜的未必对,但吕宋想,殿下和娘娘听一听陛下的推测也不妨。”
龙无霜和琳琅立时打叠起精神,龙非离是个智睿远瞻的人,他的推断只怕往往就是真相!
吕宋握紧手中杯,轻声道:“陛下推测,佛主是动情了,却未必是对茯苓神女,而是……若蓝。”
“若蓝死的时候,两位古佛不是不能救,而是有意不救,也并非古佛无情,只是,舍小我,才能成大我,相比苍生这个大我,若蓝不过是小我。他们属意飞天作为万佛之祖,觉得飞天比沧念更适合维持这天地间的秩序。他们可能在更早一点的时候,已经觉察出飞天动了情,明白飞天若再与若蓝一起,必出大事。”
“飞天匆匆奔出大殿那个夜晚,可能已破了戒,对若蓝有了亲昵之举。飞天一旦把持不住,破了色戒,则佛主之位不保。可惜,飞天终究爱上了若蓝,若蓝身受重伤的时候,他虽心疼,却假意对她冷漠,让两名古佛放低警惕,因为他在那时便知道他伤重无法施展捕魂咒,师尊可能会借故不救若蓝,燃灯古佛说海蓝的魂魄无法完全重长是假的。”
“后来,古佛果然不救,他夺下若蓝的尸体,借诵念往生咒布下结界,将他与两名古佛锁在里面,隔绝所有人的眼光,是要在里面相求两名古佛施展捕魂咒救若蓝,同时顾全了古佛不能施救却救的面子。在他们出来的时候,两名古佛必定已经将若蓝的魂魄捕下,放于佛瓶中养着。若蓝的灵魂复生了,才会有了后来在另一个时空的海蓝。”
“而两名古佛同意将若蓝救活,必是飞天承诺永不再爱若蓝,但燃灯古佛向来谨慎,他虽疼惜飞天之才,却仍顾虑着,于是,提出将有关的人放到东陵历劫,考察飞天是否真能勘破情爱,若飞天不能,转生以后仍深爱若蓝,则燃灯佛将不得不将若蓝的魂魄永远打散,永绝飞天之念。只有飞天真正将情爱勘破,若蓝才能得保。”
“飞天答应了,那是他救爱人唯一的办法。但他怕,转生后他还会爱她,因为在他漫长的生命里,他只爱过她……所以,在下凡历劫之前,他必定想了办法,他和茯苓虽情谊甚笃,应只当挚友来看待,并不爱她,他拥抱茯苓,甚至可能对自己下了什么厉害之咒,是想让转生后的自己以为自己爱恋的是茯苓,这样,到他寿终回天界之时,若蓝便能无恙。”
“爱一个人,自是处处为她去想,飞天睿智洞察,必早预料到在他下凡历劫后,天界必出现动乱,所以,在他失去记忆,下凡之前,他将若蓝父母两族的族民都迁到了人界,辟下山水美丽之地,让他们居住。”
“但他也恨她所恨,若蓝恨翘家对汨罗不好,狐王更恨灵族,她一直将若蓝的死归咎于翘家,若翘振宁没有将若蓝送进飞天殿,若蓝便不会惨死。既得机会近邻而处,魅狐族怎会放过灵族?而魅族素有驯养神兽,这些神兽有强大的攻击性,魅族必会令这些神兽去攻击灵族。”
“飞天有见及此,有意在水月洞天那里设下强大的红字蓝印碑的封印,阻止任何人进入,这看似是保护灵族,维持两族和平,但这何尝不也是禁锢灵族,因为他故意在结界上做了纰漏,但凡月圆之夜,这个结界便不生效,魅族可随时派遣神兽进入天神村,攻击天神村的灵族,但估摸那些神兽早被飞天施过法,因为它们不能将灵族的天人杀死,只会让他们受些重伤,我在天神村待的时间不短,虽没亲见飞天施法,但凶猛的神兽却确实从没将人咬死过。所以说,飞天这人无情,但对若蓝……花的心思却大。”
“而实际上,翘振宁,凤清和若雪转生之后,翘、凤二人姓名虽没变,但各人记忆确实已经全部消失了,而天神村没有了族主灵后数十年了,因为翘、凤二人都先转生去了,若雪二十年前还在这里,一直沉睡着,直到翘、凤二人成婚有了她,她才抹了记忆转生过去,在这里神秘消失。”
“本来,各人各安天命便好,可惜,天帝陛下在镜海天的未来之镜里看到睿王并翘楚坠崖一幕。他开始担忧,飞天终会重蹈覆辙,在这他自己一手布置的桃源境里再次爱上若蓝,这样必导致燃灯古佛动手毁了若蓝,而飞天也必定因此怒恨燃灯古佛,这冲突一起,非但飞天回归堪忧,他甚至会堕落成魔。”
“这样两败俱伤的局面是陛下想要避免的,是以他早在闭殿之前便命我将翘家三人抹去今生记忆,暂时帮他们恢复前世记忆,又隐去飞天具体容貌的记忆,将他们分别从北地和悬崖秘密运送到这里来,让他们阻止睿王和翘楚相好。”
“因为,若雪身体里有若蓝的内丹,内丹有着前世若蓝的强烈气息,比起魂魄气息薄弱的翘楚,飞天也即是今世的睿王更容易被她吸引。而翘、凤二人看睿王有杀兽之能,必对他重视,相助凑合二人,希望借睿王来牵制魅族。我又将睿王的记忆拿走,好让他更易爱上若雪,哪知道,他的记忆虽然消失了,却似乎还紧紧记着翘楚。”
“因为灵族是飞天下凡之前便安放到此地来的,所以他们和魅族都不知道他们的族主灵后和公主也要下凡历劫的事,我也只对此间的人说,翘振宁他们是因事先后回了天界,后在天界昏迷了,现下我将他们带回来。是以在族人看来,翘、凤二人昏迷了四十多年,若雪昏迷了二十年。我知睿王虽没了记忆,但生性机警,怕多生枝节,让他记起前世的事便麻烦,早在那天替睿王疗伤的时候,便告诫过翘振宁,莫多说昏迷之事。而翘家三人因没有了中间的记忆,也果真以为他们昏睡了数十年。”
“而他们的归来也让族民大喜,因为就在不久前住在他们对面森林的狐王突然开出条件,要他们将若雪嫁到魅族给半夏王子为妻,可答应此后不再放神兽过来。实际上,半夏早便历劫而去,哪在此地?狐王也是在飞天下凡之前便被带过来这里的,她不知历劫的事,更不知道半夏去了哪里,不过是借半夏之名来玩弄灵族,但灵族和‘醒’来不久的翘振宁和凤清却不得不答应。”
“若雪是最晚过的来,只比睿王和翘楚早一点,她一醒来,便被告知成婚的事,心中不愿,自己悄悄带人到魅族去,想和狐王说情,狐王哪肯,甚至放了神兽来追咬她和一众奴仆,哪知却刚好被睿王所救,她和睿王倒也缘份不浅。”
“天后娘娘也是听过天帝陛下推测的,但没昏迷前却和我说过,她和天帝陛下的想法不同,她总觉得,要让飞天和若蓝圆满才行,否则,日后飞天回归,却见到若蓝和别的男子在一起,虽说他会忍,但只怕他未必忍的了。到时没有人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那样的飞天难道便不怕成魔吗!只有当飞天真正遂了心愿,才能真正帮到陛下和殿下平定天界现在的困局。她相信,总能找到不负如来不负卿的方法。”
“她那时就打算以逆光札将错去了时空的海蓝送回东陵来,是因为青萍佛祖在将若蓝和茯苓送去历劫的时候,有意送到了中国的时空去,这样,飞天便不必和若蓝甚至茯苓有交集,必定圆满度过劫难。青萍古佛爱惜飞天,此举想是瞒了燃灯古佛的,当然,那样飞天是‘假历劫’。”
听罢这长长的一席话,琳琅苦笑道:“我终于懂了。所以,你有意离开那里数天,也算是给睿王和翘楚一个机会相处,但睿王只怕还是会被若雪吸引罢。”
吕宋低叹一声,“我甚至将多年前天后娘娘写给飞天和若蓝的小札也放到了医庐里,不管怎样,天帝和天后的嘱咐,我都做了。其他的,便看天意罢。”
琳琅想,若龙非离的推测都是真的,那么飞天他……也许已经爱到深处,却像从来没有爱过一样。不管她在哪里,天界还是人世,不管拥有她的是不是他,只要她能活着,享一世幸福,只要能看着她安宁快乐,他便足够了。
230. 你不必懂我(28)
她略有些痴了,还陷在其中想着,突听得龙无霜低沉着声音说,“吕先生,沧念这个人,你倒是怎么看?”
吕宋闻言,即皱起眉额,半晌,不答反问,“殿下怎么说?”
龙无霜眼睑一阖,突然轻笑了一会,方一字一字道:“飞天殿那场火,和这个人必定脱不了干系,两古佛让他也下凡历劫,说明他心中必有执念……这人不简单,古佛是善意,欲借历劫让他摆脱权欲之念,但孤怕他反咬一口。”
吕宋颔首,“天帝陛下也是如此想,他在历劫前必定交待了三大主佛一些事项。亏得飞天在下凡前和茯苓有过亲密之举,让沧念和他手下的主佛认为,若蓝爱飞天,飞天却爱茯苓,在沧念也历劫之际,主佛必找上茯苓,设法让她和飞天一起,那末,当飞天真爱上茯苓的时候,便再也回不了天界,不能和沧念争夺万佛之祖之位。”
琳琅一咬唇,疑道:“两个古佛如何界定飞天爱一个人,他既为凡人,燕尔欢情此等该不算吧?”
说到“燕尔欢情”几字,她的脸顿时红了。
龙无霜有些哑然失笑,深深看了她一眼,伸手一敲檀桌,“应不算,身子的欢娱算的了什么!按孤猜测,当飞天肯为一个女人动了大杀戮之念,那么,便算是历劫失败了。”
“虎父无犬子,殿下所想正是陛下顾虑的。”吕宋的情绪也骤然有几分激烈起来,蓦地站起来,苦笑道:“飞天是佛,即便转了生,碍于身份之缚,有过杀戮,但那是这一世的权斗家国斗,是他的身份带给他的,他心底必仍存苍生之念,但他若为一个女子动了大杀戮之念,那末便算历劫失败了!”
“殿下,陛下猜,燃灯古佛虽说隐于灵山,但必定已知青萍古佛将若蓝和茯苓送到中国之为,并且也知若蓝已回东陵,是以必定设下屠戮的劫数给飞天,看他是否会犯下杀戒。”
大杀戮……
琳琅尚在惊撼之中,龙无霜已迅速接口道:“若我父皇所猜果真正确,飞天爱若蓝,他下凡前拥抱茯苓之举,必定不只让自己深记茯苓,更借此迷惑沧念和一派的人,让他们以为他爱的是茯苓,飞天之智,必早已猜到燃灯古佛设下的劫数,沧念也如此,但他知自己转生将没了记忆,正如父皇所猜,先生所说,他在下凡前便已交待手下让飞天和茯苓相爱,要飞天以后为茯苓犯下杀戮之劫。”
他说着微微冷笑,“可惜,飞天终胜他一筹,未雨绸缪,茯苓不是飞天命定之人,飞天是绝不会犯下大杀戮之戒的。”
吕宋起初本轻轻点头,此时,却缓缓摇头,“不,殿下,天帝陛下只恐,沧念对权欲执念太强,会慢慢恢复记忆,而飞天因要克制对若蓝之情,却将前世的记忆埋得极深。沧念才智不小,若他一旦恢复记忆,又觉察出飞天对若蓝之情,那么,他必定会设法让飞天因若蓝而动大杀戮。”
“本来,燃灯古佛知道天帝是飞天后盾,三大主佛支持飞天,曾下过诫言,不允有人私自恢复二人记忆,但是若是沧念自己恢复的,便麻烦了。”
他闭眼叹了口气,苦苦笑道:“这前路是幸是劫,谁都难说哪,怕只怕,都不在谁的掌控之中,乃至两大古佛。”
琳琅黯然,怔怔道:“先生会将记忆给回睿王罢?我只希望,这些天海蓝和他能好好处一处……”
“嗯,”吕宋低声道:“天神村之日夜,按天帝陛下之意,本就只为让睿王对翘眉动更深的情,以抹淡翘楚对他的影响,本来,睿王因少时为翘眉所救,心中对翘眉也是有报答之意的。”
“我会将原来的记忆还予睿王,至于翘振宁,凤清和若雪三人,在睿王和翘楚离开天神村之后,我也会将他们送回各人原来之地,并抹走他们三人天神村的记忆和他们前生的记忆,他们不能带着前生的记忆历劫。”
琳琅苦笑,“是啊,只要睿王记得,只要睿王对翘眉动情便行,睿王想要的女人,还怕得不到吗?自己的嫂嫂又怎样?”
****
医庐。
纪书记官等人虽只说了翘家三人昏迷了多年的事,还来不及多说,门口突又传来敲门之声,上官惊鸿去开门,来的是宫里的人,说,公主突然犯病,情况危殆,请上官公子进宫一趟。
翘楚既已肯定若雪是翘眉,而纪书记官虽还没说什么,但昏迷一事,却确确凿凿证明了若雪等人的身份,是神。
他们是分别在看上去四十多岁和二十岁的时候昏迷的,若雪二十年前还在这里,这二十年后过回来,言则她已是四十岁,若非神,岂会在昏睡多年之后容颜不变?
她不知转生之事,只想,他们必定有什么阴谋诡计,她必须立刻带上官惊鸿离去。哪知道,上官惊鸿听罢若雪病急之事,竟立刻随那几名仆从疾快出了门。
231. 你来我已老(1)
不能等吕宋了,她有想立刻带他离开的想法,他是皇子,回到朝歌,难道就没有太医能治好他的记忆吗,可这时却是喊也喊不住,他甚至也不和她说一声便走了。
这样的急。
且他一走倒好,却冤大头的让她留下面对纪书记官一家。
纪书记官为首,众人又急又怒,众人喋声只不肯休,她知道,上官惊鸿有分寸,平儿应只是昏迷,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她也心疼孩子,但心里难受,只想自己呆着,遂还是下了逐客令,“待他回来,我会让他到贵府去,现在诸位请回吧。”
到底是睿王的女人,这时一句话说来,似乎也沾了他的三分气势。对方虽然愤怒,却到底顾忌,咬牙离开。
她看了眼桌上他尚未吃完的晚膳,她也没吃完,却已吃不下,于是拿碗筷到厨房刷了,又烧了些水。
药房有浴桶,很大,她搬不动,只好拿小桶一桶一桶的来回几次灌满。洗了澡,在“翘振宁”之前给二人送来的新衣里——也亏得他那天没全部撕了来将缚在背后,不然可没衣服换。
随意拣了套水蓝色的锦绒女裙穿上,倚在榻上晾着湿长的发,抚着半酸的手臂,她一会心如平潮,一会又焦躁不已,心里气苦,咬牙抑了,想,他回来的时候,便搁个狠话,他要么随她立即走,要么便留下。
她虽与翘眉有隙,但还做不出害翘眉性命的事,也不喜沈清苓这人,若非顾虑沈清苓是眼线,翘眉这个不能治己毒的窝囊的神一旦毒好,会给沈带来危难,沈的安危又牵涉到他的大局,她必定不管。
其实,翘眉今夜的急病蹊跷,他的智慧只比她明白,不过是他关心。关心则乱。
这般翻来覆去的想着,从午后他对她“善良”的质疑到此时的匆匆离去,她越发明白,她总是无法不去管他的安全,但自坠崖后再次不争气地为他疼痛的感觉也终于消成漠然。
便在这时,突听得门又被敲响。
他回来了?
出去开了门,却又是宫里来人,掌着宫灯的两名婢女,与她恭敬施了礼,说奉公主和上官公子之命,带小姐进宫,今晚便歇在宫里。
她一怔,是他要歇在宫里吧?她沉默了一会,还是随对方出了门。
*****
宫。
不知天上宫阙是不是也如斯。
天人村,夜里家家户户灯火不熄的,每户都在屋外悬挂着灯笼。在一片灯火之后,最大一幢便是族主的宫殿。宫殿的模样有点像城堡,西方故事里的城堡。五六层高,白色的墙围,边上描金,两侧尖顶,很大。族主宫殿四周,有几栋小城堡,便是长老和族官的住处了。灯火浅浅的从宫里透将而出,甚美。它一点不像朝歌宫殿,前者几乎是紫禁城的模样,这里皇城虽远不及,却确实一番滋味。
宫有外城,城外,有士兵把守。进得去,才知里面极大,堡外是一片极大的园地,处处树木,处处径,在这些迂回婉转的树木之中,缀着多个小园子。园地里,偶有掌着宫灯的仆从走过。要穿过这片园地,才能到城堡。
走到一处,他们的宫灯突然灭了。
掌灯的婢女哎哟一声,一摸身上,对她和另一名婢女说,“忘带火摺子了,小姐且在这里候一候,奴婢去拿个烛火,奴婢们熟悉道路还好,这瞎灯黑火的小姐不好走。”
翘楚心想,既是个天人,化个术法升个烛火也不能吗?
她也没说什么,只说好。
另一名婢女嘿嘿笑了声,说,“小姐,不若到前面园亭坐下歇一歇?”
翘楚想,倒是个小懒丫头,但也没有反驳,两人遂朝前面的园子走去。走到园口侧处,却听到有声音传来,“公子可会怪我骗了公子?”
声音里有抹幽幽的苦涩。
翘楚怔了怔,微微打了个寒颤,却又突然有些明白,她抑住心乱,轻声对身旁的婢女道:“你退一下吧,便在适才的地方等我。”
那婢女一惊,“这……”
“莫不是想与你们公主见礼,想来她此时也是无余暇的。”翘楚一笑,声音低低。
婢女似乎有感她到底是贵客,最终嗫嚅着说了声“是”。
园口是用绿枝叶作的拱门,翘楚待婢女走后,双手攀住树拱,往里面望去。
园里都是灌木,一处一坳,绿垭伴着各色的花。远远一处花木旁,上官惊鸿一手托抚住翘眉的脸颊。
他没说什么,始终没说什么,眸光是偶有的暗暗,拇指在她脸上摩挲着。
弦月在空中,淡淡照着。
翘楚一看便想走,却又怕错过上官惊鸿会对翘眉说一句决绝的话,于是便站了好一会儿。
心里堵着,堵着,这股堵塞,慢慢、慢慢的爬上鼻子,在她想打喷嚏的时候,她终于慢慢从原路返回。
不管是谁的刻意安排,上官惊鸿的态度却是真实的。
*****
确实像城堡。
被两名婢女带到房间,躺到床上的时候,翘楚淡淡去想这宫殿的结构。每一层的楼道都有守卫,听婢女说,族主他们住在最高一层。
她住的这层是二楼,说是给族中贵客居住。一条长长的廊道将很多房间分成两边,每个房间外面都有男仆和侍女。
今晚,上官惊鸿会住在最高层吧。
“见过上官公子……这公子的房间在五楼,奴才带你过去。”
她正淡淡想着,突听得有声音从门口而来。
而男仆与之对话的人,似乎沉默了一会,才淡淡道:“我今晚就宿在这里。”
吱嘎一声,蓦然间,是门被推开的声音,敲得翘楚心头轻轻的颤。
232. 你来我已老(2)
宫,五楼。
“怎么样?”
朝从自己出房里走出的女儿点头,翘振宁关上门,看向妻子,问,“如何?”
凤清眼眸含笑,“女儿家害羞,哪肯说什么,但看模样,她和那上官公子必有过甚亲昵之举。”
“好!”翘振宁眸光一动,“这几天我会留上官惊鸿和翘楚在宫里暂住,让上官惊鸿对雪儿越发难舍了去,过些天设宴,我便将雪儿与魅族的婚事提出,上官惊鸿必定不承。”
凤清微微收住笑意,“我们以雪儿病急为由让上官惊鸿进宫,他过来看雪儿无事,却没说什么,臣妾看就有戏。雪儿趁势相约他到园子去,倒不枉我们使人去将翘楚唤了来,又着意丫头将她带到园子去。”
她说着瞳仁轻轻收缩,道:“吕先生说,我们当年因天界一场战事昏迷,暂失了战事那段时间的记忆,醒来术法暂失,甚至忘了佛主的模样,还是族主机警,让族中长老在园子四周布下结界,不然以上官惊鸿的武功,翘楚经过,他必定觉察。”
让翘振宁颔首,又淡淡道:“我看上官惊鸿对翘楚的情意不小,须得注意。”
凤清一声轻嗤,“那丫头姿色寻常,比得过我雪儿的倾城色?”
“翘楚……她也姓翘,如此巧合?”翘振宁突然眉头一皱,似陷入沉思,良久,才道:“夫人,你有没有这种感觉,那翘楚与我那死鬼女儿若蓝有几分相像?”
凤清闻言,微微冷笑道:“族主还记挂着她母女俩吗?她是灰飞烟灭了的,吕先生说,她娘亲也在当年的战事里死去,再说,那小妖精模样标志,倒比那翘楚强多了。”
翘振宁伸手将她搂住,沉声道:“我岂会念她们!若蓝那不知廉耻的贱货,当年竟敢向佛主索抱,莫说佛主不会动情,便是会,也瞧不上她。我自然知道她不可能复生,不过是看翘楚的性子有几分和她相若,一说罢了。我知你得力,若非雪儿深受佛主喜爱,这桃源之地佛主又岂会辟给我们,甚至特地命吕先生过来照拂。”
凤清这才转嗔为喜,她随即想到什么,疑虑道:“族主,我们这次将赌注押在上官惊鸿身上,可行吗?”
翘振宁眯眸盯向地面,缓缓道:“这男子虽是凡身,前世却必定不凡。魅族喜养兽,还在天界的时候却被天帝派专门的弼兽官看管,不能轻易放出来,因为这些神兽暴戾凶恶,听族中长老说,它们自来这里虽不甚杀人,但伤人厉害,上官惊鸿在重伤下却仍能将它们杀死,那不是凡人能做到的,那必是他前世的灵力。我们慢慢彻查,相信必可查出有关他前世的线索。”
“再者,你可莫忘了,这里本来只有夜没有日,吕先生说,是因为佛主封印之时业着些事,心存恨怒之念,施法的时候,神力一个没抑制住,但就在上官惊鸿二人进来的翌日,这里却突然有了白日。”
“你还不信我的眼力?只要雪儿跟了他,我敢肯定,我们再不必惧狐王那老妖婆的神兽,更不必将雪儿嫁过去。上官惊鸿会不管雪儿吗,必定不会。月圆之夜将至,那天她必定过来,到时且让她看看上官惊鸿的手段!”
*****
二楼。
翘楚想,幸好,她本就灭了灯,幸好,她本就面向里面。
她不想看到他。
可是,若要她坐起来歇斯底里朝他吼,让他出去,她不想!她想为自己留点尊严,不想让房外的奴仆听到,再传到有心人那里,这样只会让他们得意!
但要她平静地面对他,她确实办不到。
所以,她只好佯装睡着了。
直到脑袋被那男人小心又略有霸道地托起,放到自己的臂膀上,她整个身子被他在后面紧紧抱住,她抑住心里的颤抖,尝试放松僵硬的身子。
他身子火热却又带着沐浴过后清香的微凉,两人如此紧密贴着,气息相缠的,她牙咬了又咬,才没将他推开。
但她很快感觉到危险。
腰臀下,被一支烫热坚硬的东西顶着。
她咬紧牙,心里说不清颤抖,气苦还是愤怒。
突然头颈一松,她被轻轻放到枕上。
被子被迅速拉高,身子被严密盖住,被褥被强硬的大力拉起时,甚至曳打到她的发上,快将她的脸蛋也遮住了。
惊怔之间,听到背后轻微的声音。
他在翻身,声音很轻,却不停,似乎有些烦躁。
“翘楚,翘楚……”
突然,他的声音迎面而来,她心里开始轻轻打战,却仍旧没有应。
那粗哑沉嘎的声音,她不知道,他是想叫醒她,还是想查看她有没有睡熟。
他高大沉重的身子似乎被他两手撑起,撑在她身子上方。
他们近到她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她眼皮微微跳着,心尖上仿佛悬了支即将出弦的箭……
双唇蓦地被堵个严实。
他的动作初始很轻,似乎只是想碰碰她,后来,他竟将她整个抓进怀里,抱到自己膝腿上,舌尖毫不客气的挑开她的唇舌,品尝起来。
慌乱中,她猛地睁开眼,双手使劲往他胸膛推去,触手处灼热又坚实,却硬是纹丝不动。他在她唇上狠狠吮吸了一下,旋即将她双手单手握过压到大腿上,他眸光若星,黑暗中锐利又炙烈地审视着她,淡淡说,“嗯,醒了,不装睡了?”
233. 来将你供养(1)
怔愣间,翘楚顿时愤痛难当,仰起脸冷笑道:“你既然都知道,为何假装不知……来羞辱我?”
“翘楚,我哪些是假装,哪些不是假装,你很清楚。”
黑暗中,上官惊鸿的声音低沉沙哑,“羞辱,你认为这是羞辱吗?我不知道我以前有没有羞辱过人,但若是现在的我,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我若要羞辱谁,绝对会让他生不如死。”
翘楚就坐在上官惊鸿的大腿上,她腿根下便是他的昂藏……
他说“哪些不是假装”,是,她确实知道,但这时听他说“生不如死”,她却不由得自嘲一笑,他难道不知,她现在当真是生不如死么?
翘眉是他的嫂嫂,即使他没有了记忆,但那是别的女人,在医庐简单的日夜,在他向她求亲以后,她窃以为,他们……
为了翘眉,他将她留下,自己一声不响离开。即使翘眉真病了,他的焦灼程度也过了。
这便罢了,他怎么能够在碰了别人之后再来抱她?
这和在睿王府是不同的!那时,他不爱她!
她真傻,他到底是纵情的。
“上官惊鸿,你便是个纨绔子弟,声色犬马,只会玩女人!”她不禁低低笑骂出声。
上官惊鸿大手将她两肩紧按压着,冷笑道:“纨绔子弟?你不是说我是长工吗,我再纨绔,也只对你一个人如此!”
他的手指在她肩上用力蜷曲起来,合上,尔后又慢慢张开,将她两肩扣得生疼。黑暗里,她听到他牙齿格格作响的声音。
这样的理直气壮,那他和翘眉在园子里的亲密算什么!翘楚轻笑着,却如他一般紧咬着牙,突然只想不顾一切,不管门口有没有人,抛弃所有尊严,像个妒妇一样质问他翘眉的事。
牙咬了放,放了咬,出口的话却变成了他般,“睡吧。我答应过今晚和你一起睡,我既然遵守自己许下的承诺,你也该遵守你的,你答应过,不对我做那种事。我有过男人了,我只爱那个男人,只会和他做那种事,你懂了吗?
她想,若她双手不是被他紧握着压在腿下,不能动弹,她必定要捂住本已麻漠却又复疼痛的心口,好让自己不像现在的狼狈,要喘着气才能将话说完。她本想按原来设想的一样,再见他便即和他提出离开的事,但现在她便如失去所有理智一样,只想让他离开,她不想看到他!
对面,上官惊鸿却一直没有吱声,甚至连握在她肩膀上的手,也渐渐变得轻起来,仿佛一瞬被抽走所有温度,他的手心也由原来的灼热一下变凉。
“嗯,果是只有我自作多情,你的身子早给过别的男人!只是,翘楚,你若真如此爱那个男人,那天你便不该主动吻我!”
随着男人粗嘎带笑的话语,她被猛力推开,头身磕到床板上,那甚剧的痛苦,翘楚知道必已头破血流,她也不作声,只是慢慢撑起身子,房里漆黑,却仍隐约可见上官惊鸿已下床穿靴,但他并未如她所想,径直出去,反站在床边,冷冷盯着她。
她同样冷冷迎上他的目光。
就这样彼此痛恨吧。翘楚心里清楚,自己离疯不远了。本来,在说那些话之前,她便知道有什么后果,她却说了……
突然,上官惊鸿侧身将桌上的油灯捻亮。
翘楚有些不适应骤然的光亮,咬牙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上官惊鸿眉峰一挑,扯过一抹嘲讽,“走,我自是会走。别人穿过的旧鞋我没兴趣,我只是要让自己看清楚你的模样,记清什么叫水性杨花。记清了,以后才不会再错。”
他说着拿起油灯,紧紧握了,心里只想笑,水性杨花……在说那几个字的时候,他居然还在迟疑。
他虽丧失记忆,却不喜求人,这两日来,他却低声下气的去和她相处,不过是想和她在一起。
到现在,他才算终于明白她要的是什么……一个犹如长工似的男人。
而她,却早已将身子给了别的男人。
他不知道,她和她口中的男人之间是怎么回事,但那个人必定不甚爱她,否则,她怎么会跟他在一起。
然而,她终究只把他当做是一根浮木,吻他,便权当做一点施舍。
谁不爱倾城?
他却愚蠢到在那美丽的女子对自己示好、自己也心猿意马的时候,只是抚着她娇美的脸庞,让自己冷静下来。
本来,男人三妻四妾份属正常,何妨轻佻。
可是,当他正准备告辞离去,若雪告诉他,她已被接进来、灵后已分别给他们安排了房间的时候,他便即刻返回宫殿。
先回五楼自己的房间沐过浴,仔细刮了下颌青茬,换上房间里准备好的干净的衣袍,才敢过来找她,只怕她嫌他一身血腥之气和药味。
身上那件混有粘稠血迹的藏青长袍,一直来不及换下,这两天,他的心思何尝在过自己身上?
他背伤未愈,背脊沾了水,顿时痛的什么似的。
旧衣上有几只小瓷瓶,他很快便拣出其中一瓶,他虽没了记忆,但医术未失,他知道那是止痛的好药,却有催情成份。
本不想服药,但怕抱着她睡的时候,会因疼痛难眠将她吵醒。
若不和她睡,他又不愿,毕竟机会难求,这一次过后,下次要再和她同床共枕便难了,哪怕,只是简单的同床共枕。
遂将一颗药碾碎,服下五分之一的粉末。
那轻微的分量,在碰抱住她的时候,却全部变了样……
他一再抑制自己,终于还是忍不住去碰她,想吻吻她解解肚腹里燃烧的火焰。
哪知道,最初心疼她的药,最后却成为知道她心里话的毒。
若非适时下床,刚才听罢她的话,他脑里唯一的念头便是将手圈上她的脖颈,然后,收紧……
那一刻,仿佛有股千针万刺般的疼痛将他紧紧缠住,让他快要透不过气来,他只想杀了她!
可惜,他终究下不了手,哪怕她不过只是一个被男人玩过的女人。
早有人碰了她,和她做过那种事。她眼里的对他的鄙夷和恨意,他知道她并非捏造,不是说笑。
他咬牙想着,那种被火光暂时压下、如蛇信般冰冷的痛苦却再次涌上胃腹,浇得他几乎无法站稳,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猛地就撕扯下一块皮肉,痛得他想将她掐死,让她和他同疼……然而,他脚下如生根了一般,纹丝不能动,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她的床边!
擎起烛火,是用来暖一暖自己身上的寒冷,还是说,他只想看清她脸上一点点的后悔神色,只怕错过了她眼中对他有什么不舍。
哦,如此的犯贱。
蓦地触及到这个似是而非的荒唐念头,一股尖锐浓稠的悲怒顿时如一块重湿的厚布将他的头脸紧紧盖住,让他吞吐不过半丝气来。
……
翘楚不知道眼前的男人在想什么,她看着他,看着他的瞳孔收缩的紧,心里颤抖得越厉害,嘴上却越安静的吐出她隐晦得不见天日的嫉妒,“若雪比我这种水性杨花的人要好多了,是不是?”
“是,破鞋……”
上官惊鸿仰头微微一笑,最后的光亮随着他深暗残佞的瞳仁猛地一缩,“噗”“噗”数声,翘楚只觉眼前一花,上官惊鸿头也不回、快步转身之际,无数碎砾从空中溅射过来,她脸颊一痛,有什么在她的肌肤上狠狠化过。
门“啪”的一声被摔上,满室黑暗。
她闭上眼睛,哭笑着掩上左颊,却不为那盏被他捏碎的琉璃灯——
234. 来将你供养(2)
“见过上官公子。”
若雪正在二楼楼道徘徊,咬牙拿捏主意的时候,却听到有声音从后面房间门外传来。
她又惊又喜,转身果见上官惊鸿一身白袍快步走来,房外的奴仆正朝他躬腰问礼。
本来昨夜吕宋突然离去,上官惊鸿和翘楚二人孤男寡女宿在一处,自今日到医庐诊病得知,回来之后,她便如坐针毡。
哪知,后来,父亲和母亲却问她是不是喜欢上官惊鸿……
她认了。
说不清为什么,但她确实爱上了他,甚至想嫁给他。
爹娘也有此意,也就有了后来的“急病”。
刚才,却听奴仆过来禀报,说上官惊鸿今晚竟要宿在翘楚房里,听罢汇报,她立刻从五楼急奔下来,一时寻思怎样阻止二人,一时又坐立不安地猜测二人是否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这时看上官惊鸿出来,她顿时放下心中大石,心想,他只是过去看看翘楚罢了。
她一笑,道:“公子可是要回房?你我房间都在五楼,一起回去吧,也许公子愿意在睡前到若雪那边喝一杯若雪泡的花茶,那茶不会影响睡眠,倒有宁神的作用。”
她话口未完,却见上官惊鸿眼中掠过一丝邪佞,嘴角轻扬,“较之一杯花茶,我此时更需要一个女人。”
若雪一惊,随即“唰”的一下红了脸,低嗔道:“公子胡说什么……”
“行还是不行?”
耳边,男人的声音哑哑沉沉,若雪含羞看向上官惊鸿,只觉此时的他突又有了哪里不同,他的眼眸越发深沉了几分,嘴角淡淡弯过一绺暗佞邪气,他本就容颜俊美之致,这让人怦然心跳的话语更平添了股致命的诱惑,她竟鬼使神差地说了个“好”字。
*****
这是在宫里的第几天,翘楚忘记了。
她病了,大多时间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侍女会定时送三餐过来,在她房间隔壁,便有洗浴如厕的地方,所以,她不必到哪里去,可以……安心地病。
她没有让侍女将她的情况告诉上官公子。
她知道,即使她说了,他也不会过来。
侍女更是安静,只管送吃食进来,对她的病冷眼旁看,不闻不问。
而上官惊鸿果也再没有来找过她。
可她知道,她不能再病下去了!
她挣扎着下床梳洗。
晚膳的时候,侍女送饭进来,出去的时候没有将门关严,她躺在床上,听到房外几名侍女有意压低了交谈的声音。
“今晚月圆,听说魅族那边会有人过来商讨公主的婚事。”
“唷,你以为上官公子会肯么?上官公子和咱们公主现下……那天,公主的贴身侍女还看到上官公子……宿在公主那里。”
一阵惊叹低讶过后,又有人低声说,“这房里的翘小姐……”
另一名侍女轻嗤道:“谁管她!不过是一位落魄的千金小姐而已!指不定魅族的事一了,今晚反成咱们公主和上官公子的订婚宴呢。”
……
铜镜里映着女子苍白的眉眼,她的脸……翘楚一揩眼角湿润,将思绪断了,将刚唤侍女取来的纱巾蒙上系好,快步向门口走去。
235. 来将你供养(3)
“兽王,咱们快走罢,全仗你我们才拿到你先祖的神兽岩屑,狐王还在那边等着呢。”
那大兽突然趴下在地上不动,凝着前方,两名男子奇怪,一边说着,一边正要上前察看,却听得后面有声音在后面焦急而来,“东西取到没有,咱们这边快支撑不住了,翘振宁那老匹夫要和咱们狐王谈条件,他要狐王向他下跪,这畜牲!”
躲在树后,翘楚怦然心跳,看向前方赶来报讯的年轻女子。魅族女子果长得十分美丽妩媚,只是她头鬓散乱,身上粉衣血迹斑斑,看模样那边情况已极严峻。
两名男子也顾不得其他,一人唤了句“兽王,请快来”便消失了踪影,翘楚已是一额汗湿,若非是黑夜,虫鸣环绕盖住了自己的声息,树大,这两人又急乱,必定已发现了她。
只是,这两人虽走了,但这只大兽……翘楚身心轻颤着,心想必须想办法,若被它当成食物,短命归短命,她想过最坏的死法,可从没想过要当最后的晚餐。
她正想着,却见兽王歪头朝树身看去,她蓦惊,它果然看到她了!
兽王却似乎有些焦急,前爪在地上刨了几刨,突然站起来,凶狠的眸光竟变得晶莹温驯,它蓦地将左前肢跪下,朝她微微倾侧了身子——
翘楚又惊又喜,它这姿势……
*****
村口。
翘振宁眼里仍盛着最初那抹惊喜、抑压不住的浓郁自得的笑。他知道上官惊鸿身有不凡,怀疑他前世必是天界上神,只是记忆里,却没有印象那位上神下了界,心度必是昏迷时的事。
如今看来,上官惊鸿的神力尚未发挥出来,却有将才。
他记忆不复,对当日杀兽一事已无印象,他却亲身出村查了兽尸,判断出当天是用了身带的麻沸散,浇涂到柳叶飞刀上,将刀发出那千钧一发之际,身体似乎也有了丝不同往日的力量。
被寻常弓箭伤了,普通天人很快就能痊愈,根本伤不了神兽,今晚之前,他就已制出烈上十分的麻沸散,交人涂于弓箭上,教族人如何有序射击,将群兽以最快的速度打乱射倒。没了神兽,论打斗,魅族的实力其实稍逊灵族一筹。
他事先已将全村族人以组分,在村口各处埋藏起来,在自己和凤清术法暂失的情况下,又分配好族中所有长老如何跟狐王和狐族长老斗,他则从旁相协。
他几乎是一言就敲下,说狐王既怀“收获”之心而来,带的兽多,人却应不多。因为,兽便足可应付灵族的人有余。
所以,灵族只需要将魅族第一批的人迅速拿下,再放诱饵回去,便能将援军也全部拿下,将魅族一举破了。
经他布置,竟果将魅族击溃。
将对方一族打败,是历代族主的夙愿,今日竟在他手上完成,翘振宁几乎欣喜若狂。他一直观战,看上官惊鸿的神力虽似经转生还不能发挥出来,一身武功却厉害之极,越发惊喜,暗度自己没有看错人。
这时,灵族数百人排开站在他背后,他眼角一掠上官惊鸿和若雪,二人正形相亲密地站在一起,他点了点头,随即转看向狐王和百十名魅族族人,并没注意到上官惊鸿嘴角轻扬的嘲弄。
上官惊鸿心笑,我与你的女儿如何便如何,却关你什么事,我喜,便助你。哦,神,神是什么?
翘振宁淡笑,狐王,那个他恨之入骨的女人,一头银发,杏眼含威,看去已届中年,容貌犹自明艳娇美。她因不断施法救助自己的族人,自己又剧烈打斗,此时负伤不浅,嘴角血迹绺绺,任两名侍女左右搀扶着。她也不惧不屈,秀眉轻斜,屑蔑地盯着他。
纷纷负伤、或搀扶着人或被人搀扶着的魅族男女愤怒地看看地上满身血污、昏迷不醒的十数头神兽,又看向上官惊鸿,他们知道这些都是上官惊鸿的手段,恨不得将他撕碎。
翘振宁微微挑起眉,“怎么,狐主不想要族人性命了?跪还是不跪?”
凤清并灵族长老一个一个齐声笑开,居高临下般看着狐王。
狐王傲然一笑,“我跪也不是跪你灵族,今日是这后生施计将我困在此,你这伪君子倒是越活越回去,竟依仗一个凡人来援手。”
凤清掩嘴低笑,“狐主,您老人家不必挑拨离间,你口中的后生,可是我灵族之婿。”
“贱人!”狐王迅速别开头,似看也不愿看她。
凤清大怒,她刚变了脸色,若雪已笑吟吟替她讨公道,说,“家父家母要狐主下跪请罪,向我灵族历代先祖请你魅族杀戮之罪,是纲礼人常。”
眸光在身边沉默不语的男子身上转过,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惊鸿,你说怎么办好?”
其实,她意不在征询,只是,不希望看到他淡漠的神色。她要他们一直如这几天一般好,一起用膳,博弈,携手出行……
父母已向他谈起婚事,他虽没说什么,但那天,他吻她……
她本以为,她不会再爱上佛主以外的男子。
佛主,终究只能是她心里最遥远最美丽的梦。
可上官惊鸿出现了。
却听得上官惊鸿淡淡道:“你们不是要杀一儆百吗?”
若雪一惊,心想他果真犀利,翘振宁已眯起双眸,笑道:“说得好!”
“你娘是贱人,翘若雪,你便是个小贱人,装什么良善!”狐王冷笑,她说罢,所有魅族的人都放声而笑。
若雪不是个喜怒多形于色的人,这时也霜了脸,“你说什么!”
翘振宁一挥手,立时有两个族人押着一个魅族少女走到他面前,刚才的打斗中,他们捉了不少魅族的人。
“狐王,莫要求他们,我不怕死。”
少女咬牙笑道,狐王脸色一变,魅族的人已愤怒的要冲将上来。
翘振宁一声冷笑,令道:“杀了她。”
……
“你去死吧,若不是你,狐王和我们也不必落到如斯田地。“
突然,一声厉喝从魅族人右后方传来。
上官惊鸿邪佞一笑,嗯,在说他吗?
“上官公子,小心……”
他淡淡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却听到背后灵族一声惊恐高喊,有人看到了另一个方向的不妥!
他立刻明白,是声东击西。
他反应极快,立朝魅族左后侧看去,只见一个男子凌空跃起,手扣一张弓箭,那箭浑身散发着幽绿光芒,已在弦上。
就在男子要出手一瞬,众人只见一只大兽不知从那个方向疾驰而出,它跟着凌空一跃,众人吃了一惊,那兽脊上竟驮着一个纱巾覆面的蓝衣女子。
女子两腿紧紧并合在兽腹两侧,猛地站起身来,在箭正要出弦,钧发之间,合着大兽恰好的高度,手一伸,竟将那支待发的箭抓到手中。
众人惊怔间,只见她似乎为保一定将箭抓住,用尽全力,身子一下失去平衡,从兽背上摔下。
大兽似乎一惊,在空中一个跃转,想将她衔进嘴里,哪知,射箭男子更快,他怒红了眼,乘下落之势未消,双足交踢,让自己上升,一手揽过女子,另一手已从背上缚着的箭筒里拔出另一支通身泛绿的箭,箭头朝下,狠狠刺进女子的胸膛。“嗤”的一声,魅族人群里,有人被浓稠的血水溅了一脸一身。
女子的身体,随即被男人奋力向地面摔去。
这下剧变,甚至没有人来得及惊叫一声,声音还颤抖慌乱的哽在喉中,一抹白色身影已从灵族人群里纵身跃出,那人速度如电,女子尚未落地,他已将她接住紧揽进怀中,另一手,已凌厉地擒向射箭男子,男子的脸容顿时骇得扭曲,他捏紧男子的脖颈,将他整个提起,狠狠掼摔到对面一个灵族长老前面。
“将他给我好好看住,不准杀,我要亲手将他弄死。”
那厉啸的一声,那句狠戾沉怒的话,混着长嘶劈空而来,听到的人莫不寒而栗。两方刹时声息消噤,声音的主人脚下却一个踉跄,抱着怀中女子怔怔定在场中。
236. 来将你供养(4)
直到血液滴到怀里人脸眼上,她有些难受地轻轻眨了下眼睛,上官惊鸿才蓦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将唇咬破,而非只是痴痴死盯着女子左胸上的血流如注。
他连忙伸袖替她去抹,又狠狠将自己的唇擦了几下,怕再弄的到她。
她半眯着眼睛痛苦又安静地看着他。
虽然她脸上的蒙了块古怪的纱布,他还是一下认出她。
翘楚。
将一个族的人全部算计的权当宣泄一般得来的快感,全部化为乌有。
箭伤虽深,但离开心腑还有半寸,他能强救,但她衣服上散落的岩屑,听说,他也是因为这东西才丢失了记忆的。
前事不可追,但这东西毒发起来那种痛苦,身体有记忆。
他必须要仔细研究过,才能去配药。
可是,她等不了了。
这些天,他恨她,恨不得她便死了。
他一直不让自己去想和她有关的任何事。
可是,现在,她真的要死了,他却知道,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罢手。不会放手。
他原以为,没有那种感觉比起那晚他将琉璃瓦捏碎时的痛苦更甚。
原来有。
他不敢大力抱她,看她闭上眼睛蜷缩在他怀里,他想嘶啸出声,可是,叫不出,喉骨里,仿佛哽了条刺。
无法宣泄,他浑身颤着。
他不知道她心里那个男人的一切。
但到现在,若他还认为她不爱他,他便是个无药可救的笨蛋。
是,他是个笨蛋。
她也是笨蛋,她为什么不告诉他她爱他。
只要她说,他无论怎样都不会离开她。
他抱着她跪坐到地上的,感觉到她的气息越来越弱,心里的绝望和痛苦将整个心腔压迫得相裂了心肺,他全身都痛,痛的他,想替她去死。
这时,他的衣襟突然被一股小小的力气拉住,他一震,低头去寻她,她的意识似乎已经模糊了,只是,攥着他的衣衫,哑哑地说,惊鸿,痛。
他眼中一凉,用力闭眼一阖,突听得四周惊战恐乱的声音四起,他也不管顾,这里的神,谁也救不了她。这些人的死活也和他无关。
他怎知道,他也没有闲暇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但四周两族的人是知道的,便在这位上官公子眉目一阖的时候,他脚下的地表开始龟裂开无数道细纹,一直到延伸到目力看不到的地方,村口所有的房子一瞬轰然塌下。
所有人心惊胆战地看着场中那个眼眸在一瞬间变幻过无数次的男子。
……
上官惊鸿却咬牙将翘楚抱起,他要回医庐,配药救她。他低声安慰她,“楚,我们回药庐,我给你治,不要害怕,一会就不痛了。”
她不会这么死了的。
他们会在一起。
她要陪着他。
再给他烧饭炖素菜,嗯,以后还要给他生个孩子。
这样,她就不会再离开他了。
只要她不回那个男人身边,她要他做什么,他便坐什么。
他们要在一起。
他……再也不会不管她。
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他咬紧牙想着,又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将她脸上的布巾剥开,想让她透透气,却看到一道粉色伤疤赫然横亘在她的左颊上,尾指上指节般长短,他怔了怔,心里又是深深一疼。
但此时,脑里竟麻木地不去想也想不出这疤是怎么来的,他只觉得当时一定很疼,竟全然没有想难不难看。
他更不知道,他现在额上青筋尽露,俊美的脸庞,深绝的瞳,一会是悲恸,一会是思考,一会是扭曲得微微狰狞。
一声咽呜,突然,驼着她过来的那只大兽跑了过来,警惕又害怕地看着他,却又恋恋不舍地睨着她。
上官惊鸿眸光一暗,若非这怪物将她带过来,他嘴角倏沉——狐王满腹疑虑,蹙眉看向前方男人手中奄奄一息的女子。
兽王是上古魅族神兽的骨肉,不同普通神兽,力量巨大,若非如此,刚才也不可能在中箭之后,自己咬掉身上箭头,护着人跑了出去,且它特别有灵性,看到人所不能见,她模样虽鲁钝,却生性甚傲,只对她先祖嫡传下来的子女友善。
此时,为何对这女子——
她自己也愣是奇怪,明明愤恨这男人出手几乎毁了魅族,愤恨他和若雪那丫头一起,此时看他待这蓝衣女子如痴如狂一般,一时想他便如翘振宁那畜牲一样,三心两意,朝秦暮楚;一时又想他确是爱惨了这个女子。
她说不清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她有些畏怕他,却又带了丝厌恶,但这姑娘,她却莫名有几分心疼,或者是她的年岁和她的外孙女若蓝相若吧。
她微微呼吸了一口气,冷冷喊住前方几已走远的男人,“若你有办法治她的箭伤,将她的小命吊住,她箭上的兽毒我能治。”
上官惊鸿猛地一震,抱紧翘楚,快步走回,紧紧盯住狐王,“你果真能治她的毒,若你敢拿她的命来说笑或是治不好她,我今晚必定将你魅族全部杀光!”
狐王冷笑,“不必吓我,你的小情人快死了倒是真的。”
237. 来将你供养(5)
上官惊鸿也不废话,将翘楚轻放到地上,伸手往怀中一摸,一阵白色粉末立时飘散在空中。
狐王微疑,见他复抱起翘楚,又听得翘振宁惊喝,“上官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十数只被药所麻受伤的神兽,一只满满站起来,很快,其他的陆续站起来。
“这是我的诚意,狐王,请救我的妻子。”上官惊鸿仍紧盯着狐王,眉眼间已恢复全然的冷静。
他出手干脆利落,又有谁知道他此时既防范着狐王,心里同时也是欣喜若狂。
听着父亲乍粗的鼻息,若雪拉住愤怒欲出质问的母亲,从上官惊鸿抱起翘楚起,心里便绷紧的弦,这时终于“啪”的一声如断开。
妻子。
她咬着唇瓣,想,他们过去总是有些情份,翘楚又拦下那一箭,现在看去快死了,他才……然而,心里更多的却是颤惊。
她到底性情甚稳,咬了咬牙,想过了这茬再问他。现在也不能阻他救翘楚,否则,必伤二人感情。
这时却听得狐王轻笑道:“诚意?可是我需要你更大的诚意。年轻人,听好,一,我要你赏翘家那三人每人一个耳光,二跪下向我叩三个头,叫我一声婆婆,我便救她。”
若雪一震,翘振宁已怒道:“老妖婆,你休想!”
……
翘楚恰在此时醒过来,听到狐王的话,摇头一笑,却觉脸上如火烧,眸光往上微微一移,只见上官惊鸿沉眉低目盯看着她,仿佛没有听到狐王的话。
翘楚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过这次,这时略有些清醒,她想起常说的回光之照,淡淡想,别说他现在和翘眉的感情,单是跪人一项,记忆不在,性情不改,像他这样的人怎能随意跪人,他的身份跪天地,父母,仅此而已,他日,更是谁也不会再跪。
不说命在他手那两回,毕竟还不是重伤在己身,救元宝那时,翘容力气不很大,伤还算是皮肉,坠崖,医庐毒发那晚和这次,算作是经历生死三次。
将军百战死,她不算多,也似乎不少,第一次太快来不及怕,第二次她怕,这时她也还是害怕,到底是凡夫俗子,还是贪生。只是胸口的痛厉害,让她不禁呻吟出声,她苦笑,怕自己支撑不住,怕着,痛着,又赶紧道:“别伤害魅族……”
一边,狐王似乎飞快看了她一眼,她没在意,只知道惊鸿一瞥之间,并不想伤害这个魅族之王,上官惊鸿眸光愈深,将她的身子托了托,往自己的胸膛更紧密一些,想和他提翘眉身份的事……若非当日的小私心,只是,现在是不能再瞒他了,否则只怕害了他,要让他回睿王府去,还有汨罗和嘱他百年后不要筑陵寝的事,哪知上官惊鸿却忽然将她放到地上,快步向灵族的方向走去。
也许,是从狐王的话到上官惊鸿做出决定的时间实在太短,上官惊鸿有意无意的沉默,太让人猝不及防,无人来挡,一声清脆的耳刮之声弥漫在空气中,翘楚一怔,艰难地侧脸看去,看到的是翘振宁呲了目,目光凶狠却又犹自不可置信地看着上官惊鸿。
四下突而寂静,除却每个人尚且没有反应过来的一脸震惊——
“惊鸿,你在做什么?”
随着若雪颤尖的声音,翘楚在同样心惊,一个灵族,他惹的起吗,又略有些漠然,心想,若雪,他不会动的……在这精神微荡里,眼前黑了下去。
*****
屋外淅淅沥沥的雨,有越大越下之势。
从醒来到现在,十多个日夜了吧,一切似乎安宁安静,又似乎变幻了天地。
翘楚在榻上有些慵懒地复趴回枕上,榻下,一双炯亮大眼和她眼瞪眼。
她一笑,抚抚兽王的头。
兽王颇有灵性又大模大样地点点头,将身子一盘,闭上眼睛继续打盹。
门是关了的,有笛声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从屋外淡淡的传来。
翘楚闭眼倾听。
她自是知道那是谁的笛声。
每天这个时间,上官惊鸿总会在屋外吹笛。
他似乎知道,她会在这个时间醒来。
他变换着曲子,一直吹奏到准午膳的时间,他就到村子的人家里去,去拿些菜蔬和鱼肉回来。
她会倚在榻上,淡淡看他在厨房出入,或是继续合眸休息,直到他将饭菜做好端出来。
他给她做的是肉和汤,然后,他会沉默却自觉地拿了他自己的素菜走出屋外,在院子吃饭。
院子没有桌椅,他将门关上,就坐在屋门外的台阶上吃。
而她和兽王在屋子里吃。
每当她搁下碗筷不久,他就会进来,拿碗到厨房刷了,然后到屋外去,直到该准备晚膳的时间,他便又到天人家里去。
晚膳过后,他会给自己和她烧水洗澡。
他先洗澡换衣,再帮她将一个大浴桶灌满水,才会将不情愿的兽王一并拉出屋外去。直到泰半时辰,估摸她洗完澡了,才将兽王放进来。
晚上,他就在院子里过夜。
如此,日复一日。
犹记得在医庐醒来那天的情景。
当她睁开眼睛,知道自己再次像只小强一样存活下来的时候,守在她榻旁满脸疲惫双目却如星璨的他,一向冷静的他,眼底浅浅浮着激动,他微微颤抖、用力将她抱进怀里,斥责她傻,说箭他能避开,紧接着又想和她说什么重要的话时候,她止住了他,说出所有事情。
包括他的身份,他们真正的关系。
告诉他他在外面还有一个正室,一个他深爱的女人,若雪一家是什么人,他答应过她帮她救汨罗的事。
最后,她说,她想求他一件事,希望他百年后,不要修陵寝。
她说,他们以前常常做交换的事情。
汨罗的事,是他已答应她,是交换而来的。
她问,陵寝的事,他能不能给她承诺,在他觉得她其实无需替他拦下那一箭的时候,在她拿不出什么东西和他交换的情况下。
给她一个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坚定的承诺。
她轻轻在他耳边说,他环抱着她身子的手臂硬得紧绷得让她背脊隐隐生痛。
她没有告诉他,其实,他曾答应过她,如果她肯安份地待在他身边,他可以为她办她喜欢的事情。
她没有说,因为知道,他们即将回去,回去之后,她便离开。
她完成不了留在他身边的承诺,他自不可能答应她陵寝的事情。
甚至,在他记起前事的时候,他会恨她,因为他一直认为,在崖上的时候,是她有意放的手。
所以,她只能借着此时他眼里的神色来问他。
最起码,她知道,无论失忆与否的他,都会喜欢很多女人,但这一刻,他对她总是有些愧疚的罢。
他一直沉默听她说着,直到她说的微微喘着气的时候,他在她耳畔淡淡说,翘楚,我答应你。无论日后发生什么事,我死了就一把灰扬了它,绝不修建陵墓。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女人,我百年后的事,你也要关心。
她闻言,浑身一颤,她自由了!她终于自由了吗?
他又问,告诉我,为何不愿我修陵寝?
她一怔,随即淡淡道,修陵寝有什么好,或者你在还年青的时候就死去呢,我爱你现在的容貌,倾国倾城。若你壮年就死去,放你在陵墓里,棺木做的再好,防腐的手艺再妙,终有一天你的身体还是会腐烂的,会发出难闻的气味,那样很丑。就一生倾城,不好吗?
她说罢有些紧张,不过是随口捏造的一番话,以他的精明,能信吗?
他又复沉默,过了很久,她听到他一阵低沉的笑声。末了,他淡淡又道,翘楚,我知道,你要我这样做,其实非我倾城。但若你喜欢,那便那样罢。
238. 来将你供养(6)
他果然不信!
她反没再说什么,越描越黑,只是伸出手。
他盯着她的手掌,说,“总觉得,我这一生从没如此答允过别人什么事。”
他说罢也伸出手。
空气中三声清脆。
她自由了!
“那你这个第一次便给我吧。”她听到他又是一阵浅笑,她放下手,心里却一下欢喜,一下空茫,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掌看了良久,说,“我们明天便出发回去吧。”
他驳止,“不,你现在的身子状况过不了寒潭,强行离开,日后落下病根,晚年身子将破败痛苦。”
她一笑,淡淡道:“没有晚年了,我知道我自己的情况,这次过后,最多就能苟延残喘是半载光景。”
他闻言两手捏紧她的肩膀,刚才的淡然一下变成略有些咬牙切齿的声音,“你有!”
她也不和他争,随意点了点头,突然想起灵、魅两族,一惊出声,“两族族人都还好吗?”
“嗯,苟延残喘这些话莫要再说了,我不爱。”他拧眉警告地看了她一眼,才松开手,向药房走去。
她既能醒来,便是说狐王让他做的他都做了吗?
她心里滑过忐忑,却又想起一事,吸了口气,“你和翘眉,你们有没有……”
她听到自己声音里的紧张,笑自己傻,那几名侍女不是说,有一晚他就宿在翘眉那里……
她其实不想问,也知道不该问,终于问出来,却是知道自己即将离开,她没了许多顾忌,只怕他犯了禁忌。
他闻言转身,嘴角浮起丝笑,“我早就怀疑你认识若雪,原来果是真的。”
他没有答她,笑意越发凌厉却又带着极深的愉悦,“你不惜捏造你我身份的谎言,是因为你心里那个人本就是我,我是你第一个男人。你说我在外面有一个深爱的女人,翘楚,你一直在介蒂我爱的不是你。”
她一怔,随即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抚住心口。
他眉头一皱,大步过来将她捞进怀里,拍开她的手,替她轻轻揉着伤处,沉声道:“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你昏迷了两个日夜,从两天前开始,我便当你是我的妻子,唯一的妻子。”
她登时一震,又听得他淡淡道:“我吻过翘眉,但没有和她做欢爱之事,你将我逼走那天,我在她那里过了一晚,因为我知道那些风言风语会传进你耳里,你会想见我,派人来找我。”
她说不出是喜是惊,但吻一个人又代表什么,他以前最是厌恶这事,会吻她也是因为惩罚,她心里屈辱,自嘲一般扯了扯嘴角,一指门口,“我现在就不想见到你!你若希望我在这里静养几天,就不要让我见到你,否则咱们明天就回去。”
“当然,你大可以不必理会我,本来你八爷就是最高贵的皇亲贵胄,我不过是你的侧妃,也没有父母庇荫,你喜欢对我施暴便施暴,你最爱的女人想我死,你也可以毫不犹豫地要我的命。我能芥蒂什么,在你眼中,我连芥蒂的资格都没有。”
她说着笑着别开头,赶紧伸手揩去眼角的水沫。
总是这样,说过不哭的话总是像放屁。
她突然想,离开真好,有些话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来,酸酸的又怎样?
他本不愠不火,摸着她的头,笑着说,小醋坛。
这时,他的手微微一僵,在她发上滑了下去……
……
她身上大伤未愈,行动不便,她不愿让他照拂,他一直沉默着,却没有再像往日的用强。
最初两三天,过来照拂她漱洗烧饭的却是纪书记官家两名媳妇,其中一个正是平儿的娘亲,她隐隐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灵族的人怎么还肯任他差遣?动了翘振宁,无异与整个灵族为敌,他二人还能在这里居住,本来她已觉得奇怪。
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平儿娘,才知道,那天上官惊鸿扇了翘振宁耳刮子以后,狐王一声长笑,说,“你果聪明,不声不响便出手,否则,还真未必能打到那个畜牲。犯罪的是那个男人,其余两人便罢,再者,你也不可能动到他们。”
因为彼时灵族的人已将上官惊鸿团团围住。
翘振宁不怒反笑,“上官惊鸿,我礼贤于你,你竟愚钝到中狐王的计,对我动手,我的妻女你自是动不了的,你以为她真能救翘楚,即使能,你怎不问问我灵族准不准你救!”
若雪脸色苍白。
狐王只是负手而笑。
两方的人或愤怒或讽刺地看着场中的男人。
上官惊鸿动手之后,一直盯着不远处地上的她,闻言,目光从翘振宁和狐王身上缓缓掠过,一字一字道:“狐主,我不管你是不是在耍我,我早说过,若我的妻子死了,魅族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翘族主,你族里的人也给我们陪葬罢。”
平儿母亲说着眼露惧色,旁边的嫂子也是如出一辙,苦笑着颤声说,“族主和长老说过,上官公子是凡人,可他哪里像个凡人,本来他的念力毫不费力就将村里一些房屋夷为平地。后来,他甫一搁话,立刻就捏了个手诀,族主和狐王都大惊,说那是主佛的佛诀,那佛诀只有古佛,佛主和几名主佛会,当时我们两族的人被他困佛诀幻化的结界里,一动也动不了。”
她一腔茫然,苦笑,他还会佛诀?发烧会长高,这失忆了还能有超能力?只怕他自己也不知道这能力吧,既然有前世今生,他前生会是什么厉害的人吗?上天也欺人,为何有些人无论到了哪里都有生杀予夺的能力,便像上官惊鸿。
她终是要离开的,听罢也没再去深究,正如她不知道也慵懒的不想去思考为何兽王没有伤害她。倒是略略想了想他说的“你族里的人也给我们陪葬罢”。
我们?
不知是出于上官惊鸿的威胁还是什么,狐王最后果然出手救了她,原是取兽王的内丹割下一小片给她服食。兽王嫡传自潭中神兽,还在天界的时候那神兽不知为何无辜伤人,才给飞天镇了收在此。因此,兽王的内丹就是最好的解毒之药。
后来,上官惊鸿将魅族遣了出村。
原来,魅族在月圆夜里才能进村,若不当晚出村,便要等下一个月圆之才能出去。
他将兽王留了下来,狐王倒没有阻止,兽王自己也愿意。
她自是明白他的意思,若她好不过来,兽王的内丹便危险了,他必定毫不客气地将整颗给他。
天神村里也没有人敢惹他。
众人看过他对付魅族的手段,虽然暗袭未必行不通,但玩阴的他是鼻祖,翘振宁不敢动手,他要人来侍候她,更没人敢说不。
那二三天除去进屋吃饭洗澡,他多在屋外,坐在台阶上盯着她看,但看平儿娘妯娌战战兢兢的模样,她伤势稍好,便让她们回去了,又让他将平儿的解药给二人。
他淡淡道,“本来就不是什么毒药,昏迷一晚罢了,这时早便生龙虎活虎了,哪像你……”
他眉头一皱,又道:“这两个人你不喜欢,我找些人过来让你挑。”
她半开玩笑,说,“不必了,我现在自己勉强也能漱洗,你负责烧饭烧水。”
后来,便有了她屋内他屋外这些日夜。
平儿娘妯娌在医庐的时候,虽有兽王守着,他却不给她关门;她们走了之后,这七八天里,她大多数时间把门关上。
眼不见,彼此干净。
只是有一晚,她半夜噩梦醒来,却见他坐在榻边痴痴看她,她醒来的快,他的动作不知为何不到平常十分之一的迅敏,仍还坐在那里,手在半空,似乎想碰一碰她的脸颊。她一惊,怔怔说不出话来,他反忽地恍然如梦初醒一般,一下就走了出去。
239.
思绪在雨声中拉回,现在,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越大越下,他在外面,衣服都湿透了吧……
翘楚翻来覆去的想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坐起身来,她想出去将他叫进来……
走到门边的时候,她才发现笛声早已蓦而止。
她一怔,走到窗前,将窗纸微微戳了个洞,看了出去。
院里,两人一伞站在雨里。
撑伞遮着他的是……若雪?
恳她慢慢退了回来。
没多久,似乎听到脚步声远去。
她怔在原地,兽王走过来用头蹭蹭她的脚。
让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开门出了去。
院里,雨水涟涟,若雪已连着上官惊鸿消失无踪。
*****
前面,父亲母亲,族中长老和众多族人已经在望,他们列队在雨中候着,以示诚意,等她将上官惊鸿领过来。
父亲虽心仍愤怒,但到底顾全大局,更要维护自己的权力,今日让她亲自过来请上官惊鸿好好商谈一番,并再谈她和他的婚事——二女共侍一夫。
她明白父亲和族中长老的心思,只要她和上官惊鸿成婚了,那么上官惊鸿自当敬重她父亲,也会为族中做事,再次对付狐王。
谁不爱倾城?他们始终认为,当日上官惊鸿不过有感翘楚相救之恩,即便狐王没有让他住手,当日他也断断不会动她。
她最初不愿,后来竟也答应了。
她爱他。
情不知所起。
可当看到他浑身湿透站在院子吹奏,她怜惜地遮住他的时候,他却神色淡漠地请她走。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院里淋雨,她更想不到他的绝情,跺脚便走。此时咬紧牙关、却又满腹悲伤,她恨翘楚。
她快走近的时候,却见父亲为首,所有人都是神色欣喜,她一怔,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转过身去,果见背后上官惊鸿在雨中走过来。
他追她过了来?
她又惊又喜,撩起裙摆,便朝他快步奔去,将雨伞拢到他头上,正想和他说话,眼梢却见一个女子在前方的雨帘慢慢走来。
雨水将女子的模样打得萎顿模糊,她却轻轻扬起嘴角。
*****
翘楚不知道上官惊鸿和若雪之间发生什么事,似乎若雪走了,上官惊鸿去追她……
二人一前一后,直到此时交汇在一起。
但无论他们之间怎么都好,她竟怔怔地便出了门,沿路走出来,似乎没有目的,更不知道目的地,却就这样出来了。
还是二人一伞……
她看着跟在她旁边同样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兽王,才恍然回过神来,淡淡笑道:“亲爱的,我们回去罢。”
前方,上官惊鸿高大的身影背对她而立,若雪嘴角噙笑,挑衅地盯着她。
这神色,她自小便认识。
翘振宁,凤清幸灾乐祸地微微笑着,人们是惊怔地看着她,神色不一,有神色复杂,也有讥诮嘲弄。
她沉静地一一看回去,才转过身,却无意识地、一下便咬住唇。
走得一步,突听得兽王一声嘶鸣,她一惊,身子已被人揽进怀里,耳边的声音隐隐蕴着丝怒意,“翘楚,这鬼天气,你不打伞乱跑出来做什么?”
雨水将她的眼睛有丝睁不开来,翘楚眯着眸,有些费力地看着旁侧的男人,意识有丝抽离,似乎不想应答说什么,但看对方眸含怒气,压迫地盯着她,似乎在等她答复,否则,随时将她狠揍一顿,于是随口道:“哦,上官惊鸿。”
上官惊鸿难得地眸色又焦灼了几分,一按她肩膀,沉声道,等我一下。
她怔着,微微侧身,却见他身影一闪,已回到若雪身边,若雪本蓦然震站在原地,看着二人,这时笑靥方再次展开。
翘楚一点也不愿去做这荒谬的等待,她正要转身,那边上官惊鸿已劈手夺过若雪的伞,她又是一怔,在她还怔愣着的时候,上官惊鸿已回到她身边,复将她带进怀里,一把伞严严实实罩到她头顶。
她没反应过来,略有些怔愣地问,“你为什么要拿了她的伞?”
“她距我们最近。”上官惊鸿理所当然说着,又伸袖去替她抹拭满头满脸的雨水,又微微沉声催促道:“快回去,莫要又病了。”
“嗯。”
她看着数步以外若雪脸如死灰,翘振宁,灵族人满脸震惊的神色,仍有些反应不过来,说,“你追出来不是找若雪有事吗?我先回去,你去忙你的罢。”
“我找她有什么事!午膳的时间到了,我出来讨些菜肉回去烧饭。”
散落在她耳边的声音登时凌厉数分,“你不该出来,这要病了,我……我……”
“必定熬些苦药给你吃!”
他狠狠盯着她,“我”了几下,才道出个所以然来。
她怔了半晌,嘴角一绷,没绷住,终于轻轻一声笑出来,想起他从最初的不会烧饭做菜,他将医庐厅中一张贵妃软椅搬进厨房,让她做在上面,让她指挥着他做这做那,从手忙脚乱到最后的不慌不忙,又默然收住笑意,反倒到上官惊鸿微微怔住,凝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快回去,换套衣裳。”
他从不废话,抱紧她便往回走,一把伞几乎都是全笼罩在她头顶上方,她陡然听到一声尖锐的叫声从背后悲恸而来,“惊鸿——”
雨水很快将背后女子的声音完全遮盖住,与及所有人的惊怔。
直到他们走进屋,他极快地扔了伞,将她一把抱到榻上,拿起榻上一张薄毯将她裹紧,用力擦拭起来,她还在想着雨水里的声音。
240.
想起若雪,又想起她人们嘲弄的目光,其中不少一部份来于她脸上的伤疤,现下的她是丑女。
但她很快就被身上阵阵摩擦之感惊醒。
上官惊鸿的手在她身上上下滑动着,滑过胸前腹下,毯子薄,他的手所到之处,无一不引起她的微微的颤抖。
她一惊,已拔高了声音,“我……自己来。”
上官惊鸿慢慢撤了手,她脸上热着,抬头便碰上他幽深黝黑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她的身子看,她顿时羞恼,瞪了他一眼。
他方轻咳一声,“换身衣裳,好了唤我,我进来给你烧点热水,让你泡泡身子。”
他说着有握了握手,些艰难地转过身,向屋门走去,一步一步,走的很慢。
翘楚看着他微微弯曲的身子,听着屋外下得仓仓惶惶的雨声,像珠子打在盘子的响,心里竟微微一酸,终于还是嘴贱的将他喊住,“就留在屋里罢。”
上官惊鸿当即返过身来,深深看着她,翘楚有丝后悔,侧开头道:“我换衣服,你背过身去。”
“嗯。”
他应着,声音干脆却又奇异的有丝沙哑。
换洗的衣服折叠着放在榻里侧,翘楚赶紧去拿,飞快地将身上的湿衣连着内衣褒裤全部褪下来……她就坐在榻边,突然足下传来些轻痒,她一怔,见却是兽王用湿透的头颅蹭她的腿,似乎在怨艾它没她幸运有人侍候。
她浑身赤裸,对方虽是兽,她还是有丝不习惯,轻轻蹬了兽王肚子一下,嗔道:“一边耍去。”
兽王呼哧叫了出来,有几分洋洋得意的意味,只是尚未得意过来,前方,上官惊鸿蓦地转过来,一指药房的方向,目光甚厉,“进去!”
兽王被恫得退了一步,尾巴一甩,逃也似地向药房走了进去。
翘楚看着兽王,觉得好笑,很快怔呆在原地。
她身上此时什么都没穿,甚至绣鞋也褪了,光着脚掌踩在地上,正一丝不挂站在他面前,站在上官惊鸿面前。
她登时满脸热得像火烧,刚说得句“转过去”,却见上官惊鸿的注意力早已从兽王身上移到她身上,直直紧紧的盯着她看,眸光明明暗极,却又燃着火苗。
她心头怦跳,心里的弦的绷的紧紧的,也瞬间有了个认知,上官惊鸿不会听她的。
果然,她还在怔怔的,不知所措的想着的时候,他已向她压了过来,她的手刚捞衣尾,他的手已将衣服扯过,扔掉。
她被他整个压到榻上,他坚硬如铁、滚烫的身子抵在她不着存缕的身子上面,在他一手罩上她一侧的胸乳的时候,他低头去吻她的耳垂,刚一碰上便将肉珠勾起衔住了,用力吮吸起来,她的身子登时被激起一层颤栗。
她又慌又乱,想去推他,他却将她压的更紧,她的手被他压在胸膛之下,他含着她的耳骨,声音模糊却又坚决无比,散落在她的耳朵里,要她听好,记住。
“楚楚,我知道,你恨以前的我,但那是以前的我,现在的我只对你好,你要我怎样都行,但是,要我放了你,不碰你,那绝不可能。我本来想,等你愿意了再碰你,可我等不了了,我现在就想要你。”
“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如果我不愿意,你就要对我……”
翘楚躲避着颈项男人的吻吸,艰难地反复侧着头,一侧乳头已被他捻弄得挺拔起来,她咬紧牙,不让呻吟逸出来,他一手从自己身下抓起她两手,拉高了,轻压在枕上,另一只手继续攻击另一边的嫩珠……
不知道是不是过了这些天的山居日子,平静悠和,虽然她有意不和他多说话,他也随着她而沉静,一门之隔,她却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这段时间,她其实不是没有一丝快乐的。
所以,现在的抵抗竟也不如在营帐内时的激烈吗?
她刚才想说的是,“如果我不愿意,你也要对我施暴吗”,只是却被他极之迫切却又近乎温柔的动作缓了缓,不同于与的往哪一次,此刻他待她是温柔的,这时,她咬了咬牙,把刚才的话完整说了出来。
却听得上官惊鸿突然从她脖颈里抬起头来,气息微粗却又有些自嘲的淡漠,他吻上她的嘴,唇抵在她唇上,“碰不碰是我的事,但允不允在你。”
他说着,竟出乎意料的从她身上下了来,倚着榻背,只复将她重抱进怀里,将头埋在她肩上。
翘楚蓦然怔住,她没想到他会这样,凌乱中,她拿他的话反驳他,“你说只对我好,你却吻了翘眉……”
“那天,我是恨你。”
上官惊鸿微微沉声说着,又自嘲一笑,“我一直待她友善,是因为我总觉得她身上有和你相若的地方,也许因为她是你姐姐罢。”
翘楚一震,上官惊鸿说着微有些咬牙,复又吻住她的唇,当他刚平静下来的气息又开始急促起来的时候,他紧紧握了握手,却终究无法抑制的伸手往她身子深处探去,翘楚竟没有制止,不知忘了还是其他……
……
阳光从透过帘帐洒进,这是夕阳的光照,翘楚从一个人的怀里悠悠醒转过来,就像做了个漫长的梦,抚住微眩的额头,车窗外是无数马车行走的声音,却蓦然对上低头看她的一双眼睛,这人脸上带着铁面。
她背脊打了个激灵,想起,距离梦里最后那个情景,已经有八天。
第七天的时候又是一个月圆夜,他们将兽王带出天神村,狐王一身红衣在红字蓝印碑前安静站立着。
她跪下,给狐王叩了三个头,轻轻唤了狐王一句婆婆,谢谢救命之恩。
狐王一怔,突然,她旁边的上官惊鸿也一掀衣摆跪下,在她和狐王惊讶下,做了相同的事情。
上官惊鸿说,狐主,那是晚辈当日欠你的,谢谢你救了我的妻子。
狐王看了二人一眼,没说什么,领着依依不舍的兽王离去。
翘楚莫名的鼻子一酸,总感觉狐王其实是很孤独的。
她在这个魅族族主背后低喊道,婆婆,可以的话,月圆夜莫要再到这边来了,放了他们,也放了你自己。
狐王脚步顿了顿,却没有说什么,领着兽王消失在另一端的森林里。
那边又是一个天地。
***
吕宋一直没有再回天神村,他们并没有管若雪等人,静静离了谷。
犹记寒潭岸边,无数军士惊愕地看着从潭底走出的男女。
二人均以布巾遮面。
上官惊鸿淡淡说,告诉皇上,睿王和睿王妃在这里。
听那语气,她始知,记忆没有了,有些人还是有些人,天生的一种人。
有禁军去报,苍郁的林木中,皇帝率众走来。
她突然挣脱他的手,悄悄让开。郎霖铃从人群里奔出,过来紧紧抱住上官惊鸿,上官惊鸿一拍这正妃的肩臂,眼梢朝她一瞥,便松了郎霖铃向皇帝下跪行礼。
她忙随他行跪礼。皇帝身旁,太子轻声道,八弟平安归来便好。
沈清苓眉目之间有些憔悴,又若有所思。
皇帝却很是激动,连连抱了上官惊鸿数次。问起可在附近见过翘眉没有。
上官惊鸿只说没有。
……
“再睡一下罢,到朝歌我叫醒你……”
“若我醒不来怎么办?”
“我抱你下车便好。”
“惊鸿,你不过是不记得罢了,有很多人都不会高兴你这么做的……”
翘楚说着,又慢慢合上眼睛,意识渐渐开始模糊,她摸索着伸手到男人的脸上,男人将她抱紧,好脾气的只是任她摸索,翘楚摸到缎带,用力扯断了,将铁面摘下,扔到地上。
睿王从此不再需要这个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