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5-15

墨舞碧歌: 非我倾城:王爷要休妃 卷三 431-450

卷三:可惜不是你,陪我走到最后

431.

小蛮愣住,脱口道:“明天就走?”

“你舍不得走?”

上官惊骢将她放到床上,轻轻抚上她的额。

小蛮摇头,低道:“我哪有什么舍不得的?我在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你。咦,不对,我们现在睡觉,不是还早着么?”

“那就行,我们明天走。”上官惊骢和衣侧身在她身旁躺下,“你歇一下,虽是马车,赶路舟车劳顿,到底比不得在府上舒服。”

“嗯。惊骢,说个事,他……你哥哥其实对你不差,你母妃的事不只是诱敌之计么,我回来的时候都听宫里的人说了,你为什么那么恨他,对了,他还说要替我们赐婚。”

诱敌之计?若没有半点凭据,要上官惊灏借题发挥这么个事,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想到。

上官惊骢心下冷笑,但听到赐婚时,还是微微一怔,却随即了悟。

若非我狐族幻术高明,狐王将两具身体幻化得毫无破绽,用丹灵彻底掩了你的气息,又让吕宋封住了你的记忆,让你性情大变,上官惊鸿看你身孕,又怎能全然无疑,更怎么会赐婚!我有意造蹩脚谎言,你却说不想问我,足见过去只会让你痛苦,小蛮,也许这次惊骢并不磊落,但我会待你至好,我们以后一定会幸福快乐。

至于他母亲的丑事,他心中虽恨痛,却并不想和她多说,不想污了她如今快乐的心。而且,小蛮并不笨,很多事情她只是不愿意去想,他抱住她,低低哼道:“我该早将你办了,倒省得毫不相干的人来操持我们的婚礼。”

小蛮脸上一热。是啊,他们本来要成亲,只是,战时情势多变,他虽让下面筹备,却怕仓促简陋了,三牲六礼,隆重喜堂,是他想给她的。

战事结束,回到朝歌那晚,他吻她,她的身子却有些颤抖,他不动声色,只体贴地顺着说,“可是教林中擒拿上官惊灏的事吓到了?是我不好,只是想你亲自看着上官惊灏被擒住,以后再也不能作恶,你不必再害怕。”

她是害怕上官惊灏,自从见过这人之后,她便每晚噩梦。

这多日以来,他只拥着她睡,也没再提婚事。

一来是她的精神确是自林中的事之后就变得有些不爽利,一直恹恹的;二来,他似乎在给她时间,等她全身心去接纳他。

他是个好男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那个烂皇帝上官惊鸿的事关她什么事。

明天离开也好。

她闭上眼睛,道:“惊骢,我这就睡觉,咱们明天就走。”

上官惊骢看她乖巧,一股喜悦之情从心底缓缓溢出来,在她头上吻了下,“用膳叫你,睡吧,醒来后又是新的开始。到了那边,一安顿下来,咱们就立刻拜堂成亲。”

“嗯,好。”

***

可是,计划似乎永远赶不上变化。

他们原定翌日下午就出门,中午的时候,上官惊骢却被夏海冰差人过来唤他过府一趟。

小蛮等在厅中,拿着一盒果脯在吃,夏总管候在一旁。

突然,一个小厮进门,急道:“总管大人,宫里有旨意过来,夫人得出去接旨。”

小蛮和夏总管相视一眼,心中惊疑,这个节骨眼上,宫中会有什么旨意过来?

及至接旨才知道,竟是皇后的懿旨——让小蛮进宫,说在宫中摆了个小宴,宴请各家王妃夫人。

小蛮不大愿意进宫,夏总管也不愿这时节外生枝,只想等上官惊骢回来便离开。

但那是皇后的懿旨,怎可违抗?且宣旨的不是新帝,理应无甚大碍才对,听懿旨内容,皇后似乎只是想和各家命妇拉拉家常,新帝即位,现在后宫虽仍悬空,还没招选秀女进来,但皇后往后统率六宫是必然,这种小宴并不稀奇,有和各家女眷行亲近之意。

但夏总管微一迟疑,还是一笑问宣旨的太监,“听说皇上近日身子抱恙,借问大人一句,皇上可好,现下可在休养,没有操劳办公了吧?”

那太监瞥了瞥他,淡淡道:“夏总管是个有心人。”

“皇上此时倒没有在办公,却胜似办公呐。太上皇、五爷、永睿公主这纠了一众大人和娘娘和皇上下棋,说是要赌件大彩头,车轮战好玩得紧,咱们皇上那棋艺,众多大人都败得差不多了,连太上皇和五爷也都败了,谁还能赢过啊,咱家出来的时候,从御花园经过,正见到皇上和宗大人对阵,若宗大人也输了,便得两位沈林两位娘娘上场了……”

小蛮想,这太监真是八卦,说了这么一大通。

下棋,赌博?赌什么?

上官惊鸿果是个奇怪的人,他身边的人也是。车轮战皇帝?搞什么鬼。

当然,小蛮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夏总管故意探听皇帝的事,知道皇帝和皇后这道懿旨没什么关系,便让她跟几名内侍进宫,临行前,又吩咐她对皇后说几句客套话,设法早点回来,免得爷回来挂心。

***

小蛮满嘴应着,然而当她进到皇后寝宫,却走不得。

因为像佩兰七王妃那些命妇和其他宫夫人都不在,皇后说是全都到御花园观战去了,于是很杯具地只有她一千零一个相陪,她说几句想遁,皇后热情,只不肯放人,拉着她说了好些体己话,问她家里情况,问她孩子的情况……

小蛮只好说,生了场大病,烧坏脑子,不大记得了。她又不能跟皇后明说,她和上官惊骢今天离府。上官惊骢交待过,静静走,不可声张。

皇后眸里浮上一丝怜惜,似乎是看出她有些百无聊赖,又提议带她也到御花园看看热闹去。

小蛮一想会见到上官惊鸿,心里有些忐忑,不大乐意,她不大想见这个人。

皇后八面玲珑,一瞥小蛮眼角眉梢微有些不耐,心想她出身农家,对六艺棋画这些都不通,又有些小孩心性,喜不喜欢,脸上写得明白,上官惊骢约莫又极是宠爱,只怕想着回府去了,便笑诱道,妹子若嫌闷,又挂念九爷,一会从御花园穿出去,直接回王府便是。

小蛮一听能回府,大喜,遂答应了。

郎霖铃领了大婢扇儿和一众内侍宫女,亲昵地亲自搀扶着小蛮出殿,嘴角缓缓浮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今天她哪有设什么小宴,不过是个幌子。

先是差人吩咐夏海冰使开上官惊骢——夏海冰是上官惊骢舅舅,上官惊骢性子清傲不驯,若这朝歌里还有谁能让他礼待,便数这位舅爷了。

出此下策,也是因为没有其他办法了。

上官惊骢对小蛮很是紧张,约莫是她怀着身孕的缘故,轻易不让她出府。

上官惊鸿重伤一直还没完全愈好,这还便罢,他到底年轻力富,但他身上的毒却是大忌——然而,不知为什么,他却一直没有服用剩下的狐丹,若非一身惊人功力和顽强意志强撑着,身子早已坏了,倒下了。

让他服食狐丹,他却没有回应。

荣瑞皇帝和宁王宗璞等人一商量,决定由冬凝开口问他讨要个愿望,想在他应允之后,借此让他服下狐丹。上官惊鸿甚疼冬凝,当时他正在御花园和燕紫熙下棋,闻言没有立即答允,反笑说和冬凝走一盘,若冬凝能胜,便允她愿望。

冬凝三两下输了,也幸好冬凝也是个极能耍赖的丫头,说要去找帮手,若这宫中有谁能赢他,仍算她赢,上官惊鸿也不与她计较,一笑允了。

后来,荣瑞皇帝和宁王相继败了,各人哪能这样就认输,荣瑞皇帝将一众皇子朝官也宣过去了,加上闻说棋战看热闹的皇室女眷。御花园确实热闹非凡,连沈清苓和翘眉也过去了。

她却想,若没有人能败上官惊鸿,只能让人再劝上官惊鸿,她已劝过上官惊鸿却无用,她想到了小蛮……也许,和翘楚有几分相似的林小蛮可以一劝!登基典礼上所见,上官惊鸿对林小蛮是宽容的,必定有翘楚的原因在。

且不管凑效与否,她亦不想沈清苓和翘眉得逞了去,上官惊鸿昨夜翻了翘眉的牌子。



432.

两人走着,小蛮又听得郎霖铃道:“想和妹妹商量点事。”

小蛮微怔,心想,原因来了。

她虽越发不愿去揣测别人的事、话乃至一个神色,因为那样真的很累,心里却是亮的,也不多说,只点点头。

“自家人不说两家话,姐姐也不妨直说了,有个事,想让妹妹相帮相帮。”

小蛮倒是笑了,“小蛮何德何能,娘娘说便是。”

郎霖铃微一沉吟,低声道:“妹妹帮个口吧,一会看能不能寻个机会劝劝皇上。”

小蛮心里一咯噔,这上官惊鸿又怎么了。

***

御花园。

新帝环了众人一眼,淡淡道:“若朕没有记错的话,众卿都走过场了吧,可还有谁要和朕再来一局的?”

也没见这人怎么凶狠说话,但就是给人一股强烈的压迫之感,众朝官汗涔涔,“皇上高明,臣等自愧不如。”

荣瑞皇帝和宁王交换了个眼色,宁王又看看宗璞,神色都大是凝重,冬凝急得不行,这里面还真没有人不曾和上官惊鸿“动”过手了——没动手的也是棋艺不精的,再不就是像景平这些原睿王府的人,知道上官惊鸿棋艺,不去自讨失落的。沈清苓和翘眉也输了。

她突然灵机一动,看向燕紫熙,“燕王爷,你若能赢皇上,彩头能不能送冬凝?”

燕紫熙闻言一笑,道:“紫熙十分愿意将彩头送予公主,可惜问题在于在于皇上是医之国手,这棋艺亦然。你和太上皇过来之前,紫熙和皇上走过几盘,都讨不到好去。”

冬凝一听泄了气,新帝却笑道:“燕候才是国手,当日惊鸿身陷囹圄,多亏燕候援手。”

冬凝怔住,宁王大是惊喜,击掌道:“原来竟是候爷!”

宗璞看了燕紫熙一眼,手却紧紧扣死,若非你,冬凝和左兵……

如今一切到明面上来,他自是知道左兵是谁。

冬凝想到先前的事,心里一紧,手微微攥了攥裙子。

她悄悄看了看左兵,左兵目光一侧,淡淡落到新帝和燕紫熙桌上的新局上,似乎这更让他感兴趣。冬凝一黯,宗璞见此情景,只觉得心口刺痛得如同要炸开一般。

棋局在继续。

新帝执子微微一顿,突然轻声问道:“燕候寻觅多时,可有王妃下落?”

燕紫熙自嘲一笑,摇了摇头。

新帝见状,道:“东陵此处,若有任何惊鸿能效力之处,燕候只管开口。燕候大德,惊鸿尚未相报,你此番回国,援战一事,燕国君只怕未必肯善罢甘休。”

“那是紫熙心甘情愿,皇上不必多虑。能得皇上相助,已是紫熙大幸,紫熙稍后便送上夫人丹青……”

“好。”

“另外,还有一事,也想请皇上援手。”

“燕候请说。”

“紫熙之妻是荻国宗室,有一异母之弟流落贵国,也请皇上代为一查。”

“荻国?”

新帝眸光一锐,唇边浮起几分浅薄笑意来。

荣瑞皇帝摇头一笑,接口道:“这个号称云苍最穷兵黩武的草原之国几年内必起大乱,大汗昏庸,诸王纷纷起势自立,局势不比我东陵之前轻松。”

燕紫熙眼睑轻垂,握着棋子的手却微微一抖。

看得出,这位才能过人的候爷此时也是沉重,只不知是为其妻国家之难还是其他。

他最后道:“我妻子一脉人丁单薄,若无男丁继承率领,则土地族人必被其他族系侵吞,我妻子离开燕国,一是……因与我起了极大的矛盾,二亦必四处寻找那失散多年的弟弟。紫熙稍后一并与皇上详说。”

“王脉流落这倒奇了,王妃之弟怎会流落在此?”

宁王不解询问,燕紫熙微一拧眉,新帝察言观色,已笑道:“五哥可真扫兴,稍下问燕候罢,现下可是棋局正酣。”

宁王立时恍悟,燕紫熙将话匣一截,只怕有什么难言之隐,这里现下里外都是人,自是不妥,忙一笑自斥道:“该罚,该罚,是我打扰皇上与燕候雅兴了。”

宗璞见左兵目光深沉一直萦在棋局上,冷冷一笑。

燕紫熙这局败了,新帝将棋子一推,道:“这玩子今日就到这罢,燕候随朕到书房去。父皇,儿子便不相送了。”

荣瑞叹了口气,宁王宗璞冬凝等急,却没有办法,亭外诸多朝官却是松了口气,正待告退,沈清苓却突然出声道:“皇上,臣妾与你再走一局吧。”

狐丹的事她不甘心,她是关心他的人,怎能任他自毁身体?且上官惊鸿已经很久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了,这种沉默让她快疯,她要和他聊聊天,记忆回归以后的飞天。

翘眉立即笑道:“皇上,沈姐姐这局输了,臣妾也与你走一局,皇上可不能厚此薄彼。”

新帝看了翘眉一眼,沉默了一下,终是颔首应了。

咒她必输?翘眉,不,翘若雪。沈清苓心下冷笑,面上却没说什么,今晚她要去找他!

他既立她,心中对她必有情。本来,飞天对她就是特别的——只是,这一辈子,翘楚的事横亘在他们之间,她不信,自前生起飞天爱的便是若蓝。像飞天这样的男人怎么会爱若蓝,是这辈子的上官惊鸿对翘楚的愧疚在作祟。但现在,若蓝、翘楚都不在了。翘若雪一副容貌确实动人,但不过是他拿来玩玩拿来气她的女人罢,他还在恨她间接害死翘楚。

她心神略略一定,坐到燕紫熙相让出来的位置上,正拈了颗棋子,却听得一道清清脆脆的声音说道:“见过皇上,见过太上皇。”

众人见新帝眸色本沉了沉,正不知为何,却见皇后突携一名女子出现,新帝竟忽而站起来。

各人更感惊奇,又见那不速之客却又是夏王那个小妾:林小蛮。

殊不知新帝此时心情沉愠。

昨夜在翘眉房中过夜,后半宿梦里竟都是林小蛮的模样,不是若蓝,亦不是翘楚。

他是皇帝,现下东陵大局初定,他需要知道每一个人都在做什么。

他手下有的是人,上官惊骢在这两天里在做什么,他很清楚。

他没有阻止。

林小蛮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他不要想起任何一丝和这女人有关的事情。

这一见,他心里又起异样,她不过是模样和翘楚有几分相像。

他还疯了不成。

“你怎么过来了?”

新帝的声音有些冷漠,似乎极不待见她,小蛮内里腹诽,脸上还是笑笑寻了个借口,“皇后娘娘为你老人家分忧,让我进宫,和我谈谈我和惊骢的婚事。”

新帝眸色更沉,小蛮心里又骂了两句,继续笑道:“后来听说这边热闹,便和娘娘一起过来了。”

新帝听罢,不再搭理,只和沈清苓下棋,小蛮气得想将抓把棋子扔他,亭子甚大,石座却有限,新帝命人给皇后赐座,却似乎把她忘了。

小蛮皱皱鼻子,只好抚着大肚子站在一旁。

冬凝、佩兰和七王妃几人不忍,只是,冬凝方起来,新帝的目光已落到她身上。

冬凝一惊,只好咬唇坐下。

上官惊鸿对自己礼数到,却很是冷漠,荣瑞皇帝不得已之下只好问方明,得知当年上官惊鸿和庄妃之事真正来龙去脉,恨极庄敏,亦连带恨上惊骢,对小蛮自是不喜,更不命人赐座。

小蛮坠着肚子难受,看沈清苓败,翘眉换座,又与新帝新开一局,新帝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笑容淡淡,似乎很是爱看翘眉思考的模样,她心里又恸又怒,本想一走了之,想起皇后的话,想起他的伤势——

郎霖铃这时也微微蹙眉看了她一眼,新帝下子之际,翘眉却缓缓抬头,冲她妖娆一笑,宛报殿中之仇。

四周都是朝官,命妇窃然打量着她,眼中嘴边都是不经泄露的笑。

因为在他们所有人看来,她只是惊骢的小妾,可以随时舍弃?

因为她就像一个小丑?

小蛮只觉得眼睛深痒,仿佛以前也遇到过这些,她赶紧去擦眼睛,却擦落满手凉。

凭什么因为她像翘楚,便要她做这些事?

她不是傻子,她会看、会因为一些蛛丝马迹从下人嘴里打听。

为什么她却还是想帮皇后将这事办成再走?

但又凭什么认定翘楚在上官惊鸿心里那么重要,她开口就一定能成?

翘楚是重要到他去封新妃,亦从不曾追封的女人。

是谁的声音在耳边而过——以后必不让你再跪。

她握紧手,扶着大肚子缓缓跪到地上,低声道:“皇上,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午后的御花园突变得有些静。

所以,她能清楚听到棋子突然滚到地上的声音,但她不敢抬头,她满脸泪水,怕别人看到笑,所以,不知道那是谁的棋,他的,还是翘眉的。

朦胧里,新帝的声音冷冷传来,“什么事。”

“看在惊骢护国份上,你不能先答应我吗?只是一桩小事……”

“先答应你?永睿公主于国无功吗?她想问朕讨要东西,也需千方百计设法赢朕方能得到,你凭什么?行,你不妨也来一局,若赢过朕,朕便允你所求。”

小蛮疼怒得浑身发抖,倔强的脾气反上了来,她咬紧牙,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像在哭哽,“那好,只是,只是……我长在农家,不大会这些,这下棋过程中……遇到我不知道的规则不懂的事情,你能不能教教我?”

不知是谁一声轻笑,接着便有些笑声随之而起,嘲讽有之,讥刺有之。

再不愿意去揣测好意恶意,这些感情色彩还是能让人轻易辨出。

她朝最先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却意外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那是一名长得很美的女子,和翘眉的容貌有几分相像。

看到她自己,那女子倨傲地朝她扬扬下巴。

她死死咬牙仍忍着,终于等来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更为冷漠的一声“嗯”。

她一笑,似乎有道声音在脑海里轻轻说着什么,她循着那道有些沙哑有些沧桑又渐渐远去的女声慢慢一字一字认真道:“小蛮不懂怎么才能赢皇上,请皇上教小蛮能赢过皇上的方法。这一局,小蛮赢了,彩头愿让给永睿公主。”

 “民女告退。”

真的后会无期了,这个吃人污秽的地方,她永远也不会再踏入一步,哪怕抗旨。

小蛮扶着地面,自己慢慢站起来,她用力一擦脸上泪水,不看任何人,头也不回转身离开,耳边,有什么泼然落地,似乎是棋子,很多很多的棋子被人猛然翻拂落地,滚动,跳跃,声音清脆震聩。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去想,是谁将棋盘打翻,是他,还是他的哪个她。



433.

走了两步却愣是走不动了。

手腕被人在背后攥得紧紧的,那种力道,她自知十个她都甩不掉,她狠狠转身,没有被箍住的那只手“砰”的一声,打在对方胸膛上。

一下,惊呆了所有人。

“皇上你也敢打。”

抓着小蛮是猝然打散了棋盘从亭子夺步而出的新帝。

小蛮这时根本不管拉着她的是谁,她打的又是谁。她朝声音来源望去,一看,却又是方才那个女人,正又惊又讶的望着她,眼角眉梢却总是不脱趾高气扬的味道。

小蛮也不惧,像只小老虎恶狠狠的盯住新帝,间或又看看那女人。

新帝却眸光熠熠,胸膛激烈起伏着,他明显很是激动,那是人们从没想到会在他这样的人脸上会见到的神色。

那种近乎狂喜又不敢置信百般忐忑的虔诚。

郎霖铃、冬凝等尚自惊惧,竟还没反应过来,怔然站着。沈清苓心里却起了种异样,心口怦怦而跳,更多人却心忖这林小蛮竟不知好歹到此,这次自身大祸不说,还将殃及夏王府。翘眉走到那美貌少女身旁,一指众禁军侍卫,娇叱道:“还站着做什么,这女人冒犯了皇上,你们还不快将她拿下!”

这些禁军警觉不差,一直没有上前,却是为新帝此时神色所慑,拿捏不准该怎么做,老铁和景平人这时却立时止住了,不说和上官惊鸿亲近如他们,知道此时上前绝不妥,小蛮方才几句话让他们想到了那个夏日午后的一件事。

那时,还在睿王府锊。

和那个人那么像的一个人,上官惊鸿怎么会动她。

翘眉一惊,她身旁的女子跺脚道:“姐……”

不消说,这位小姐正是翘容。

小蛮看着二人,也约莫猜到其中关系,她冷冷一笑,对新帝道:“还不让人将我押下去,好遂了你爱妃的心愿?”

至此,千万种滋味在心头,那般强烈,却竟无一不是恨。

她,恨极了这人!

“莫存丰,掌翘容嘴,直到夫人叫停为止。”

新帝凝着她,终于缓缓开口,却再次惊煞所有人。

莫存丰也连忙看了方明一眼,见方明一点头,方命几名内侍上前,将翘荣架开,噼啪开弓狠狠扇打起来。

除去当年受过上官惊鸿一掌,翘容这一生哪受过这般折辱,她又疼又怕,连连叫着“皇上饶我”,嗷嗷哭叫起来。

翘眉平日有时虽也不喜这个草包妹妹,但如今翘容被打,打的亦是她的面子,大惊之下,立刻跪下,道:“皇上恕罪,不知妹妹哪个地方做的不是,皇上明示,臣妾回去必定严加管教,请皇上饶过臣妾妹妹。”

“朕厌恶她已久,你如何管教?”

冷冽一声,让翘眉一下愣在原地,她以为他是喜欢她的,那么她在乎的人,他也该……可是若喜欢她,昨晚为何不碰她,只和衣在榻上躺了一晚,甚至连她的床榻都不靠近,可若他不爱她,他不会那么温柔地凝着她,看她半宿……

谁都弄不懂新帝的态度,能做的只有静和候,也许,从林小蛮走进登基大典一刻,一切便有了不同……

有人心里隐隐冒出个可怕念头,新帝对林小蛮……却又觉得不可思议,翘眉是美,才教新帝不顾天下诟病收进后宫,但林小蛮甚至有孕在身……

小蛮亦被眼前情景绕得有点晕了,冷冷道:“你若不罚,便放我走,我要回家了。”

“不,你我的棋局还没完。”

她被打断,那声音很轻,却充满强硬和压迫。

小蛮哪肯答允,已被他握着手前行,“林小蛮,不要!!朕抄了夏王府,杀了府中百口人。”

小蛮一惊,却没有再反抗,她没有选择余地。

早有内侍将棋子一一捡回。

在所有人紧张的目光中,新帝做了件很古怪的事,他两手分持黑子白子,各自走了数十子,方用锐利的目光盯着小蛮说,到你了。

小蛮闭了闭湿了又干的眼睛,去拿子儿。

“你不是要教我怎么赢你吗?”

“是,但你自己必须走十子,先将局势挽回。”

御花园中不乏棋力甚强的朝官,荣瑞皇帝、宁王、宗璞等人也都是高手,都看出白子败像已几乎无可解救。

小蛮却思考得很是认真,她出身农家,应从没学过这些,但脑里却似乎有着博弈的本能和记忆,她也不斥他无信,想了许久,终于下了一子,新帝立刻随她下子。

谁也没想到,九子以后,白子却有了转机,九颗子每一步都下得恰到好处,巧妙之极。

人们暗暗称奇,小蛮还在为新帝新下的子而琢磨,手上一疼,已被人拉起身,用力拥入怀。

“以前的事,你已没有了记忆罢,但那天我教你怎么赢我的棋,每一步你却仍记得清清楚楚。这盘棋和睿王府那天的一模一样,要怎么转败为胜,只有我和你知道。”

“你说,若有一天我仍敢负你,有了别的女人,你变成鬼也要回来报复。你果真回来了,翘楚。”

鼻端突然充盈的龙涎香,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宽阔肩怀的间隙里,小蛮怔怔看着所有人或疾变成惊恐或惊喜不敢置信的脸,随着昔日睿王府那些人眸中含泪缓缓跪下,手上一抖,原本握在手中的一把棋子,散到地上,嘀嘀嗒嗒……



434.

当颈中被一抹凉意滑过,小蛮方从那种战栗、不知所措的伤恨呆滞中清醒过来,她猛地朝新帝推去,新帝似乎怕她弄到自己,将她稍稍松开,却并不放开她,双手仍紧握住她的肩,也是这一缝隙距离,小蛮清楚看到新帝眼里的泪光,每一下闪烁里都是狂烈的情绪。

这种表情不适合他平素显得庄严又恬静的脸。

她怎么会是翘楚?

小蛮心里却是痛恨,只觉好笑,一股悲凉从心底涌出,终于,咬牙吼道:“放开我,我不是翘楚,谁要倒八辈子霉谁是翘楚。”

新帝此刻心里却是疯狂的喜悦,若非如此,他怎可能在这许多人面前便如此不顾一切,将她抱在怀里,只怕她再消失不见……

他明白即便是没有了记忆的小蛮也有多恨他,他正想将人驱散,带她回自己侵殿,一声厉喝却从亭外而来,“上官惊鸿,放开她。”

小蛮本还在挣扎,听到这声音,立时一振,侧身看去,果见上官惊骢正从不远处奔来。

“惊骢,惊骢……”

她使劲朝他叫,新帝心里一沉,一瞥老铁和左兵,二人立刻跃上前,挡到上官惊骢前面。本来,御花园中禁军都不是上官惊骢对手,但老铁和左兵二人合力,上官惊骢一时三刻之内根本无法挣脱,景平朝景清一点头,两人迅速飞身离开,将耕地禁军带过来。

四下众人此时已震惊得不知如何是好,除了部分人,认为小蛮确实可能就是翘楚,其他人绝大部分人都想,翘楚已经死了。但既然新帝说林小蛮就是翘楚,那末,她就是翘楚。

谁都以为新帝虽爱翘楚,但随着登基,册封,内务府也开始选进一大批貌美的秀女,虽还安排在外殿教习礼仪宫规,翘楚也渐渐埋进新帝的记忆里,此时看来,却全非那么回事。

翘楚一直还在。

是啊,若当日苦心经营到最后却连荣瑞皇帝也可以横剑指向,这样的浓烈又怎么会随时日而逝。

那个倾城美人。

小蛮全然不知别人在想什么,即便知道,她亦不会再为之动容一分,看上官惊骢发狂一般,竟将御花园一根大树连根拔起……以此将老铁和左兵暂时逼退,赶到她身边,她一直听说,他是个勇武的人,力气很大,如今,终于看到,凌乱中,被树干厉劲之风扫过,百官、女眷都惊骇逃避,园子顿时轰乱起来,她心却都快碎了。

他们说过,以后要好好的。

无论怎么样,彼此都要好好的,一起好好的。

她为什么要听皇后的话,上官惊鸿的死活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哪怕,她是翘楚。

上官惊鸿值得她去操这个心吗。

不值得。

真的不值得。

她心疼如绞,悔不当初,心里的痛苦找不到宣泄之口,汹涌地压迫着她,她终于拼命哭喊起起来,”惊骢,我对不起你,惊骢,惊骢,不要让自己受伤……不要受伤……”

“小蛮,不要怕,我一定能将救出去!”

“求求你们,铁叔,景平,不要打他……”

景平本带着大批禁军赶到,加入打斗,听到小蛮嘶哑哭喊,又见上官惊骢一身白衣已血红点点,不禁一滞,是啊,他们这样当真是对吗……小蛮已经和夏王一起……她其实已不是翘楚。

老铁和左兵一个死忠于新帝,一个冷硬无情,却不曾停手,领着被逼退的禁军又攻上去。

燕紫熙眉宇一拧,亦跃入当中,长剑出鞘,对准上官惊骢……

眼中都是泪水,小蛮却看得清楚,上官惊骢负了伤,却仍嘴角带笑凝着她,她知道他在叫她不要怕,小蛮心如灰枯,绝望之下,终于缓缓看向紧揽着自己的新帝,“上官惊鸿,不要杀死他,你要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

一直沉默的新帝听罢,附唇到她耳边,轻道:“好,楚儿,你总算是明白了,明白就好。夏王府的人,还有他,我若要他们死,他们只能是死。”

那竟是一抹比她和上官惊骢的绝望更绝望的声音,声音里透出一股寒意,深冷得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明明,他语气淡而带笑。

她还在发怔,他已朝老铁等人作了个手势,一把将她横抱起,扬长而去,将所有人所有震惊甩在背后。

***

小蛮一动不动呆缩在床角,直到新帝也坐了上来,将她抱进怀里,又拉高被褥小心盖到她身上,她方猛烈地颤了一下,像只受惊的兔子。

“我会尽快让你恢复记忆……”一记轻吻柔柔落到她发顶,粗砺的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饿不饿,我吩咐御膳房做些吃的过来,做你往日爱吃的……”

惊骢。

小蛮从呆滞混沌里扎醒过来,抬头问他,“我不要恢复记忆,我也不要吃饭,你告诉我,惊骢呢,惊骢怎么了,你将他怎么了?”

“嗯,他么,我将他捉起来了,扔进牢里,你乖乖吃饭,我就让人送饭给他吃,你不吃饭,他也饿肚子。”

袖在被中的双手倏然握紧。

小蛮怒恨到极点,“你要怎样才肯彻底放过他?”

“做回我的女人,翘楚。”



435.

夜。

小蛮哭闹半天,因为身子本便孱弱,又怀着身孕体力不支昏睡了过去。

方明带着宫女亲自进来掌灯。

新帝便就着灯火痴痴看小蛮的睡颜。

她脸上都是泪痕,他低低说了句“真丑”,却又低头吻下去,将她的泪水都吃进嘴里,又轻轻掀开她的衣衫,去摸她圆圆的肚子。

那里面孕育着她和他的孩子,他不由得越发痴了,她和孩子都回到他身边了。

半月前,上官惊灏对他说了那些话、说她已魂飞魄散那一刹,他当真万念俱灰。

若非她将发带递给他,他会杀了上官惊灏,然后他也不会知道自己随后会做些什么。

他方才已派人到行宫找过被半囚禁的吕宋,吕宋看到他已知晓小蛮的身份,便将事情告诉他,说这总算是没有违背狐王的遗愿。是他自己猜出的。

……

小蛮似感觉到有人靠近,咿咿呀呀地咕哝起来,往他怀里蹭。

“惊骢……”

新帝原本一喜,听清她嘴里迷糊不清低咕着什么的时候,他气血上翻,喉中一片腥甜,却又无论如何舍不得将她放开,他轻拍着她的背,好半晌,她终于安静下来,他方将她从自己臂上放回枕上,又仔细替她盖好被子,才翻身下床。

她跟在上官惊骢身边这许久,和他必定已然……

他抚着心口,大片浓血终于抑不住溢了出来。

和她那时为上官惊灏所擒不同,她和上官惊骢是心甘情愿的……何况,前者和她并没肌肤之实,上官惊骢却……在他不曾看到的地方,他们做过最亲密之事。

那次为上官惊骢受上官惊灏一剑,只要翘楚回不来了,他死了,也成。

现在他恨不得杀了上官惊骢,但他却不能杀他。

他狠狠握拳,几乎便要拂袖将桌上所有东西卷摔破,但却很快用另一只手狼狈的将之握住,仍轻手轻脚出了屋子。

老铁几人全候在院里。

他挥退了其他内侍,在院中石椅坐下,众人看他衣上血迹,还没从原来的惊悸中出来,便又变成了忧心。

老铁问,“爷,翘主子她可还好?”

新帝没有说话,只知道,她虽答应了他,但若按这样哭闹下去,身体必败。

有内侍将燕紫熙领过来,燕紫熙将一幅画和信笺交到景平手上,拍拍新帝的肩,“紫熙妻弟的情况都写在笺上了,紫熙也不多说了,燕王催得急,明日就启程回国,皇上好生珍重。”

新帝也一拍燕紫熙肩膊,缓缓道:“珍重,你我份属朋友,你交托之事,惊鸿务必尽力。”

燕紫熙颔首,也不再说谢,只低道:“惊鸿,也许因为我们都站得太高……有些事,紫熙也是过来的人,你我一见如故,承蒙你视紫熙为朋友,紫熙有一言相劝,对事,可强硬,对人,亦可强硬,唯独对某个人,有时只怕绝不可强硬。你对所有事情都高瞻远瞩,但翘妃这里……”

……

直到燕紫熙消失在殿外,众人只见新帝还一动不动坐在石椅上,方明提议道,”爷,不若将四大和美人两位姑娘请过来服侍翘主子,指不定……燕候爷话里约摸也是这个理儿。”

上官惊鸿虽已登基,但外人面前,他们才改称谓。

新帝闻言,猛地抬头,“不,任何能让她产生依赖的人都不能在她身边。”

他自午后变得残冷的眸光里寒芒闪烁,众人一瞬都惊住,为这位主子几近疯狂的占有欲。

他要小蛮眼里只有他。

新帝却又突然淡淡道:“燕候是有道理的。”

他说着轻声吩咐了景平和景清几句,快步进了屋,却留下众人面面相觑,新帝到底在想什么?

***

小蛮醒来的时候,新帝已不在屋里。

但有几名宫女在一名女官带领下恭敬侍着。

女官说皇上早朝去了,娘娘有什么只管吩咐她。

小蛮觉得眼睛又酸又涩,脸上粘糊糊的,女官已灵活地吩咐下面准备浴汤。

小蛮沐浴完,散了头发,在桌边呆呆坐着,也不想去碰桌上丰盛的早膳。

昨晚惦念着上官惊骢,又怕孩子有事,方强迫自己吃了几口。

她也知道自己不吃不行,肚里的孩子会坏掉,但她无论如何都吃不下,嗅到食物的气味已经想吐。

想起上官惊骢。

只觉满心绝望。

门外突然传来景清的大嗓门,“哥,到我值班了。”

“小点声儿,莫吵到翘主子。”

“哥,没想到又回到睿王府那个时候的日子了,那时翘主子跟爷置气,爷也是派我们几个轮流守着……只是那时的翘主子比现在可亲多了,爷才会那么喜欢,爷喜欢性情恬静的女子,可惜,现在的翘主子虽哭闹让人烦,但爷得不到,还是放不开。若她顺着爷,像是翘容那种性子,爷只怕很快就弃之如履。”

“景清,你放肆!这些浑话莫要再说,快打醒精神,好好领人守着,你知若翘主子存心想逃出宫,未必没有办法,她以前便从守卫森严的睿王府逃脱过。”

***

不知过了多久,小蛮还支着肘子在桌上思虑着什么,门被人一推而开,一袭明黄身影缓缓走进。

女官和宫女连忙见礼,“见过皇上。”

新帝让众人出去,走到小蛮身边,“今儿不在这里用膳,随朕去偏殿。”

他说着去搂她,小蛮心里一紧,推了他一把,方垂着头低声道:“我有事和你说。”

“好。”

“你是不是真想要我?”

“是。”

“你是不是会对我好?”

“一定。”

“那若我要你晚晚都留在这里,不能去你的妃嫔那里,可以吗?”

“可以。”

“听皇后说,你要选秀女?”

“嗯。”

“不给选……”

“好。”

小蛮愣了下,猛地抬高头,却见新帝眸中却又满满斥着昨天亭中那种狂喜失态的光芒,目不转睛的凝着她,透出一种股奇异的温柔。

小蛮心头反重重跳了下,却随即睁大眼睛,宛似狐疑地盯着他,“你在骗我。”

“我不骗你。”

“好,那咱们立一个约定。我要你重新追求我,若你违反了约定,对我不好,就再也不能困住我,放我和惊骢走。”

“好!”

小蛮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快,竟像完全不用思考一般,她终于轻轻笑开,心里恨恨道,“我就不信你能对我有多好,让你憋着不找女人,让你……看我不整死你。”



436.

“那以后,我们便好好的在一起,你,我,还有孩子。”新帝却似乎并不觉那些是过份要求,眉眼里反而都带笑意,容颜玉臻,直有股妖惑之美。

小蛮一怔,下意识摸摸肚子——昨夜只顾伤心,现在才想起去正视一个问题,她真的是翘楚吗?

若她真是翘楚,孩子……就是他的。

听说翘楚带着身孕死去。她若是翘楚吗,死而复生,模样相似却不再相同。多么的不可思议。

可是,之前种种,譬如他的力量,不都是亲眼所见么,若他前生是飞天,她是重生的翘楚又有什么稀奇。

新帝昨晚告诉过她,她的模样是幻术所化。

可是,她不想自己是翘楚,翘楚一生过于沉重凄凉,她亦真的很恨他。

如翘楚一般恨着。

是他忽而握住她的手,让她断了思绪,她吸了口气,就按计划去做。

她深深惦着惊骢。

惊骢既不介意她的过去,她又怎么能相负。

小蛮眯起眸,道:“我不要走路,也不坐辇子,你背我。”

新帝似乎一怔,小蛮见状心笑,外面都是宫人侍卫,如此对待一个女人,不会有损帝王之尊吗,你犹豫了吧。她正想“谴责”他,他已探手将她打横抱起。

“抱你好么,背的话会压到孩子。”

小蛮愣住,直到两人穿行在宫中,她还在发怔,便连跟在背后的老铁等人都是那么安静,高兴,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丝毫不妥。

某帝更不消说,他稳稳抱着她,眼里笑意依旧,他淡然接受着每到一处的见礼,只是间或低头用额碰碰她的额。

飞天是这个模样的吗。

飞天是温淡的,但他不会对人这样。

不知为什么,小蛮心里突然有些想法,又突然有些迷惑,在某人第n次碰她的脸蛋的时候,她才警觉出来,一掌按在他脸上,恶狠狠道:“改道。”

新帝好脾气地笑问,“怎么改。”

小蛮存心要折腾他,“咱们去御花园走走再过去。”

御花园在另外一个截然相反的方向,新帝却没有犹豫,只说好。

一路走着,小蛮见他额上沁了层薄汗,仍并不见一丝恼怒,不禁抿了抿唇。

这样抱着人走路会很累,尤其是她一个孕妇,重量更甚。他双臂仍是稳稳的,不见颤抖,但她却清楚感觉到他双脚的不平衡,步履间一高一低,她一惊,他的脚怎么了,之前几次见面,不是战场紧急,便是她心里难受,不曾留意。

她这时方才知道他的腿脚似乎有毛病,心里莫名一颤。

背后的景清这时也急得说话了,“翘主子,奴才去找张辇子过来好么,爷的脚因为你心灰意冷不肯治,落了毛病,这样他得有多疼……”

“景清,你先到偏殿去。”

新帝立时顿住脚步,微微了沉声。

景清被斥,下意识看看景平等人,各人神色难为却只紧紧闭着嘴,他不敢违逆,向二人一躬,一跺脚,往偏殿方向去了。

“翘楚,你心疼了。”

小蛮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她咬咬唇,却绝口不肯说让他放下的话,直到他的声音温热清晰的吞吐在她耳边,她方想反驳,顺着他微有些炙热的目光看去,才发现自己双手不知什么时候竟紧紧搂住他的颈脖。

小蛮连忙撤手,新帝宠溺笑笑,始终没有将她放下来。

抵达御花园,她从他身上下来的时候,他龙袍已是一片厚重汗意。

入目竟是是那天登基大典上看到的那种花,有些新开,还打着骨朵儿,有些已大如海碗,像一场粉色的雪,下遍满园。

她不由自主去摸摸碰碰这些花,心里莫名的有些喜欢有些惆怅。

新帝将她轻轻揽进怀,“这些是无霜花,从亢城回来,我在老宅那边又种了很多,宫里和睿王府也种,每天除了处理战后事宜筹备登基,就是种花。”

被那带着薄薄湿意的硕实胸膛包裹着,小蛮一颤,忙不迭挣脱出来。新帝摸摸她的头,探手到花圃,摘了数株花,递到她面前。

心房倏然收紧,小蛮握紧手不去接,刻意避开他越发炙黑的眸光,有些忙乱的岔开话题,“这些花,美则美,但诺大的园子,只植一种花,不嫌单调么。”

“曾经有个人跟我说过,水,一瓢就好。我那时不懂,做了错事,所以种了这些花向她赔罪,希望她能原谅我。她说,有一天,我若做错了事,只要我送她花,她就会原谅我。”

小蛮心头怦怦的跳,冷不妨腰臀突被一只手掌罩住,跌向前面的明黄……直到两片温热重重压到自己唇上,辗转吸吮,带着强烈的掠夺气息和微粗的呼吸,她才清醒过来,惊怒之下,狠狠咬去,他却抱紧她,良久方才将她松开。

四处或守卫或经过的宫人吃惊看着,却又很快转过视线,不敢再看。

他薄唇上都是血。

他一只手里仍然攥着花朵,将她抱吻的时候也不曾放开,花茎有刺,很自然的将他的手掌全部刺破。小蛮曾被这花蜇过手,知道极痛,他却不怕痛似的,用力握着茎梗,将之折下,只将朵儿递给她。

小蛮接过花,用力掷到远处,一擦嘴巴,恶恶道:“若你再这样碰我,就当你违反约定。”

新帝紧紧盯着她,“约定里没说我不能碰你。”

“我不喜欢,很不喜欢!”

“翘楚,不,林小蛮,九弟他伤了,有些昏迷,一直叫着你的名字。”新帝仿佛没有听到她说什么,微微瘸着,走过去俯腰将地上的花捡起放进怀里,径自说着,宛若自说自话。

小蛮一惊,上前便攥住他的衣衫,“我要见他。”

“行。今晚我要你侍寝。不是睡觉,是侍寝。”

让景平和景清在她房外说那些话,是为了激起的她生气,暗示她,她可以骄纵、可以激怒他,让他厌她,她甚至可以逃走。

无论她怎么待他,起码她可以开心一点,他亦有一个机会。

像如今将她又逼到一个境地,亦在他的考虑之内。

本不在今天此时,他有心让她缓一缓心情,过一段时间再罢。

但她竟是无须做什么,他情不自禁吻她,她仅仅是将厌恶写在脸上,已足够将他所有的疼痛和狂邪挑起。

以这种方式去逼她脑子里想的都是和他有关的事,哪怕是记恨他。

除此以外,他身还是心深处的悸动,他心知肚明。

这种欲望,早在天界那一晚便开始了。

那晚,他在书房里闭目小憩,她悄悄进来替他加衣,悄悄摘下他的发绳,换上她不知道哪里弄来的蓝缎,最后……悄悄吻了他。

她以为他睡着了,他其实很清楚。

他体内的寒毒,不管是捂暖了的床被,还是衣物,对他来说都是没有用的。但即便无用,千万年来,她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

她会悄悄在他身上加诸属于她的烙印,她的小玩意。



437.

他没有阻止那一切发生,直到她颤抖的触上他的唇。

她干了坏事,似乎很开心,又似乎很害怕,往他唇上略略一碰之下,便逃也似的跑了,不仅踩了他一脚,撞翻了他桌上的经卷,将被她不知弄到那旮旯后自己辛苦爬回来的千年王八也踢翻了。

鸡飞狗跳的。

他怎么会爱上这么一个女子。

他在殿外站了一晚,念了一晚的佛经,却忘不了她双唇的柔软和温度。

他对自己说,谁也不知道。

就这样罢。

可天知、地知、她知,那只小生灵知、他也知道。

他知道,却没有阻止。

……

在他还是上官惊鸿,他碰过好些女人,那是记忆回归之前,现在,他已经拿回飞天不少记忆,他对她的欲望,却那么清晰浓烈。

即便没有犯大杀戮之戒,他犯了色戒。

回不去了。

再加上这一生和她经历的,他知道,这一生,他再也不可能放开她,亦绝不可能让人摧毁她。

谁也不行。

他是飞天,却再也不是飞天。

为此,他已经做了个决定……

一切若成,将颠覆三界。

此刻,没有将心里的疼痛汹涌出他犀利地盯着她,将她煞白的小脸和眼底的思考不动声色印在眼中。

小蛮震怒之极,却也急中生智,想到了个危险的应对方法,稍稍安下心,她也不置可否,对新帝道:“我饿了,吃饭去,公主抱。”

新帝冷冷道:“好。今晚之前告诉我。今晚过后,一概作废。我不会再让你见他。”



438.

到得偏殿,小蛮方才知道上官惊鸿宴了一大群人。

宁王夫妇,冬凝,宗璞这些不消说,将几名皇子和王妃也请来了,还有左兵。

她本没什么食欲,又记挂着上官惊骢的事,但这许多人,众人又极是关心她,她气归气上官惊鸿——这些人,她无论如何没有办法冷漠以对,反倒是她旁边那位比她要淡然上几分。

头盘是一盅药汤,她有些好奇地看着大家一声不吭将汤喝了,她也慢慢喝了。

“那是爷上朝之前便到御膳房亲自做下的,给翘主子补身子。”

方明笑着解释,怕小蛮不吃饭,新帝特意将大伙找来,盛情难却,小蛮对其他人却是一等一的好。

难怪大家都喝,皇帝亲自做的东西,倒是百年难遇。小蛮想着,想到一件事,脱口道:“这只有我和七嫂能喝吧,其他人能喝吗?尤其是五哥你们……”

这话一出,众男士都有些幽怨地看着她,小蛮扑哧一笑,指指某人,“没关系,他也喝了,各位爷儿不亏。”

冬凝、佩兰和七王妃当即笑了,却又随即收敛噤声,男人们见新帝看着小蛮,眸光很是深沉,只怕和这位小娘娘相处得并不顺利。

念及他前生身份,今世地位,彼此之谊,都绝不可冒犯,合理互看一眼,心忖,也便只有小蛮敢说。

但大家从此处聊开,倒也乐也融融,一点也不像往日严谨拘礼的宫宴。

当然,大多数是几名女子说话,对小蛮问这问那,不一会便说到小蛮和七王妃的孩子是男是女。

七王妃说希望是一男一女,小蛮被问到,不假思索,道:“我希望是是一个男娃娃,额上要有颗朱砂痣儿,模样粉粉嫩嫩,又严严肃肃的不理人,欺负起来,一定很好玩。”

众人一听,都激动了,以致景清在佩兰的眼色示意下,正想多拿一盅药汤给小蛮,一个激动,哆嗦将盅子洒了,小蛮本说得兴起,乐极生悲,眼看烫热的水液溅到手上,一双大手极快地盖在她手背上。

……

直到方明替新帝包扎烫伤,新帝却仍用那种热辣辣的吃人眼光盯着她时,小蛮心里一紧,方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

她突然记起了那天林子所见,上官惊鸿擒杀上官惊骢的模样——他眉间那颗若隐若现的朱砂痣。

小蛮还是翘楚的时候,研究东陵风土人情这一块时,唯独弃飞天的事情不研不查,众人对这云苍供奉的佛,却都是清楚,但凡飞天庙,都有他的塑像。模样虽不清晰,但一颗朱砂痣红得让人不敢逼视。

于是,没有人想到,却又似乎有点意料之中,新帝突然推了手上的包扎,小蛮一声惊叫,他已将她拦腰抱起……

“上官惊鸿,你这是做什么?放我下来……我……靠。”

小蛮被某人抱着走出殿外,走过一段路,有一座曲水小桥。

某帝还是听话的,见小蛮恼怒,将她放到桥栏上,小蛮却吓了一跳,她虽熟水性,但一个孕妇掉进水里去,可不是好玩的。

她方才在饭桌都说的什么话!无奈之下,她只好双手紧紧圈着他的脖子,上官惊鸿立刻将头靠到她肚腹间,轻轻蹭了蹭。

便是那极轻一触,小蛮心跳一窒,莫名烦躁,想一脚将他踹翻,脚尖才起,微微一下脉动,突然从肚腹深处而来,她一愣,又一下到来,仿佛有人捏着拳,使劲擂了她一下。

但不疼。

接着又是连续好几下。

是宝宝在里面动吗?

也不知为什么,前一刻她还在愤怒躁动,此时,眼里竟倏然便热了。她咬着唇瓣,微微颤抖着,那边厢,上官惊鸿已猛地抬起头,双手捧住她的脸,“楚儿,孩子在动……”

他脸上平素那种始终带一点的素淡全然消失不见,眼中都是熠亮。

他惊喜失措。

是的,不知所措,因为他环在她腰上的力度很大,却止不住轻轻颤着。

突然,他狠狠吻了她一下,不等她回答,又低下头去,侧脸贴到她肚皮上。

小蛮目瞪口呆下,心想,她被冷落了。

心里却并没有不高兴,相反,有股什么感觉溢在心间,窝窝的,很热。

突然想起梦里那抹顽皮飞来飞去的绿光,她嘴角微微上扬。



439.

目光到处,一袭高大明黄,一头如瀑雪。

明明人模人样的,他的动作却像个傻子一样。

飞天从来不会这样,真的不会这样。

她怎么老想飞天的事情!

小蛮气恼地拍自己的脑袋,上官惊鸿站起来,皱眉拉开她的手,斥道:“在做什么呢?”

他突地又放开她,微微侧过脸去,她看不清楚他在做什么。

只看到他的背脊略有些抖动。

小蛮奇怪,随即想起自己的处境,栏杆距地面甚高,上官惊鸿这坑爹货,把她扔这儿,自己发呆去,她现在这德行也不敢蹦下去,赶紧伸手扶住栏杆,恼怒地叫了声。上官惊鸿回头,眉峰立下拧紧,估计自己也吃了一惊,他随即将她抱下来,紧紧锁在怀里。

秋凉,他怀里很是暖和,小蛮竟有些可耻地眷恋着他的怀抱,只听得他在她耳边声说,“小狐狸,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你喜欢吗……你给我的孩子……”

小蛮鼻子突然便酸酸的,头重重往他胸膛上狠狠磕下去,“你老是欺负我……你混蛋……”

“不会了,以前是我不好……”

他在她耳边一遍一遍保证着。

“那你让我见见惊骢……”

上官惊鸿闻言,宛如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

孩子的动静,他痴傻了一般,她却还惦着上官惊骢。

他心里突地腾起一股强烈的情绪。

他知道,那是嫉妒。

于是,他淡淡回道:“行,侍寝过后。”

小蛮气得痒痒的,凑起脚往他颈上用力咬了一口,口痴亦有些乱了,“飞天,你可恶,你还是欺负我。你说会对我好,说重新追我,你说话不算话,违反了约定,你要放我和惊骢走。”

飞天。

她唤他飞天。

上官惊鸿心里一动,却并不声张,压住激动,将那沐浴过后,带着幽幽清香小香鱼般的身子又抱紧些……有什么从心里喷薄而出,他紧了紧环在她腰上的臂,看着怀中杏眼大睁的娇憨,那宛如虫蚁在身体里来去窜咬的感觉,腹下一阵紧热,竟比身上尚未痊愈的伤口更痛苦万分,他低咒一声,握住她的下巴,俯腰吻住她。

那晚殿里便是这种感觉。

香甜心悸,时间停住。

小蛮忽而被再次吻住,他霸道地撬开她的唇舌,温热火热席卷她的,他舌尖上的药香……她又羞又急,抬脚便要往他胯下踢去,要他好看——他却突然伸手她衣里,隔着肚兜从她胸前划过,她一颤,他的手却缓缓罩到她的肚子上。

小蛮松了口气,心里却又有丝说不清的感觉,她似乎已不如之前讨厌他碰触她,她一惊,微微涣散的目光,隔着他肩膀,只见不远处树下宁王等人看着他们,既惊又惊喜而笑,女子们都不好意思地略略别过头,却又忍不住偷偷张望。

虽说他身形高大,将她完全掩在他的身躯前,但他吻她,所有人却是看见了……

方才还好,只有在老铁几个人,现在……

***

小蛮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回到偏殿的,只知道,上官惊鸿不让她走,她只好埋头苦干。

佩兰等逗她说话,她想起方才的丑事,只含糊应着,不肯多说,冬凝扑哧笑道,“嫂子,我哥哥虐待你,这两天都不给吃的?”

众人大笑,乐呵呵地看着小蛮。

小蛮急。

看小蛮吃得狠了,上官惊鸿皱起眉,他将人叫来,是确保她在人前不闹,好好吃些营养,而非像饥民,桌下,他伸手摸摸她的肚子,比之前涨了圈,他眉毛拧成一团,环了众人一眼,各人立刻也埋头苦干,哪还敢再笑小蛮。

上官惊鸿将小蛮的碗筷夺了,问宁王和宗璞,“燕候妻弟的事,朕交你二人彻查,可有什么结果?”



440.

宴罢,宗璞离去的时候,脸色很是惨淡。

所有人一同走在路上来。

冬凝佩兰和七王妃一起,走在后面的几名男子和王妃,突见最前面的小蛮挣脱上官惊鸿,走到冬凝面前。

七王妃去拉小蛮,小蛮亲热的握住她的手,笑嘻嘻地看着冬凝,却压低声音道:“小丫头,我方才有看到你对我做鬼脸,只是,我想你哥哥该是另有安排,才没有出声。你想,除去宗璞,今儿算是家宴,宗璞和你哥哥多年交情,另当别论,但为何要将左兵也宣过来?除非,他本来就有什么打算,譬如要安排你跟左兵学艺什么的,何况按席座安排,左兵坐在你身旁,这于礼不合吧,你坐我旁边倒差不多,这不嫌巧么。”

三人顿时怔住,确是……她们怎么没有想这些呢。佩兰连忙问道:“小蛮,你是说皇上有意将小蛮指给左兵?”

“那可不一定。”小蛮摇头一笑,“这天下不是平白得来,他这人心机深得很,谁知道他在想什么。我走了,小冬儿,你放心,你有什么事,我一定会帮你的,虽然我如今也是自身难保。”

众人看着小蛮走回上官惊鸿身边,上官惊鸿去搂她,她一脚往他靴上踩去……

七王妃低道:“我月前尚觉皇上薄情,我家爷却说,皇上睿智无比,前生又是那般人物,他和六哥十弟以前和皇上不亲,战事过后却是死心蹋地,说他合该有这些美人来般配,我那时不知该辩一些什么才好,男子毕竟相帮男子,但如今……”

佩兰会意,“七妹妹是想说,不管是小蛮还是翘楚,才是最般配皇上的人。”

“是,她懂他。”

冬凝仍为上官惊鸿的安排疑虑,闻言连连点头。

这时,宁王等人上前,问她们小蛮说什么来着了。

听罢,各人朝前方看了好几眼,却随之笑翻了。

……

小蛮赫然发现,旁侧景清面无表情地端着个盘子,某人往里面放了很多剥了皮壳的果子,他还真剥上瘾了。

小蛮下意识看了眼背后,蜿蜒了一路的果子皮壳。

上官惊鸿拿过景清手上的白玉盘子,递给她。她立刻教育他道:“随地乱扔垃圾是不对的。”

为了让大伙知道这种行可耻,皇帝有错亦是要罚的,小蛮道:“罚金五十两。”

上官惊鸿不以为然,对景平道:“取一万两给她。”

他说着继续剥,继续扔。

景平连着老铁几个都呆了。

小蛮气岔。

***

宗璞没有感受到这份平淡里的快乐,因为他和左兵最早离开。

走过曲水小桥的时候,却意外地碰到一个女人站在桥上,盯着桥下水波出神。

“娘娘有礼。”

他打过招呼,便待离去,并没有为对方为何会在这里而感到半丝好奇困惑。

“站住!”女人却微微沉声唤住他,“我如今倒是如此不受你待见了?”

宗璞回头,淡淡看着女人,末了,自嘲一笑,轻道:“因为你,我失去了惊鸿的朋友之谊,甚至连秦冬凝也……清儿,我错了,你也错了,以后,你我不要再多话罢。”

女人正是沈清苓,她闻言微微一震,良久,亦嘲刻一笑,问道:“你后悔了?真的喜欢上冬凝了?”

宗璞没有直接回答,只道:“我只知道不想亦不能失去她,我会将她夺回来,无论任何代价……保重。”

背后沈清苓怎么样,他没有理会,往林木深处走去。

水流声在背后潺潺而来,他突然想起翘楚以前说过的一句话:山高水长。

自此,他的悔恨亦是如此。

山高水长。

他眼眶湿热,到林深处,不由自主缓缓跪跌到地上。

得不到的,他永远得不到,亦不想再得到,已失去的,永远放不下,但还能得到吗……

……

清苓此时却倚在桥栏上。

也许,这就是方才上官惊鸿抱着翘楚坐过的地方。

阿秀打听到上官惊鸿在偏殿设了宴,上官惊鸿将翘楚带回寝殿便一直待在殿里,下令不允任何人觐见。她没有机会去找他。方才悄悄跟过来了,却看到他和翘楚……

他眉眼里都是笑,他已恢复记忆,飞天不该是这样的……便连宗璞也舍了她,她喉间一甜,伸手狠狠击打在栏杆上。

***

回到寝殿,上官惊鸿让方明将奏章搬过来。

小蛮被按制在某人怀里,郁闷地啃着果子——某人每批几道奏折,就伸手摸摸她的肚子。

敢情听胎动他也听上瘾了。

摸了半天,不见动静,上官惊鸿眉头一皱,往她肚子上轻轻敲了好几下,小蛮怒了,“敲你妹,你儿子睡了。”

上官惊鸿一怔,随即笑呵呵的,乐得不行。

小蛮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口误,道:“你笑什么?”

看她模样带憨,上官惊鸿心神微微一荡,笔一扔,将她从榻上抱到床上,自己随之躺下,将她抓到自己身上。

小蛮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到某人肚子上,重重压了几下。

上官惊鸿挑眉,道:“你想现下便侍寝,朕可以成全你。”

小蛮见他眼光暗哑,马上危襟正坐,想从他身上翻下去。

上官惊鸿却不允,大掌紧紧抓着她的腰肢,有意无意道:“方才……和冬凝说什么去了?”

小蛮一听,倒想起个大问题。




441.

“今儿你让左兵过来,是不是故意的?”

她试探着问,并想探探他对冬凝婚事的安排来。

上官惊鸿意味深长的盯着她看了好一阵子,方颔了颔首。

“你真想将冬凝指给左兵?”

“不,”上官惊鸿微微眯眸,眸中闪烁着淡淡的计量,“左兵这人心机城府太深,太危险。”

小蛮微微一惊,道:“那你还将小冬儿和他拉作堆?”

“暗地里,我可向左兵下旨将先前这道口谕毁了。”

小蛮听罢,震了半晌,方道:“上官惊鸿,你这话说得怎么那般阴谋论似的,你到底在算计什么?”

“你猜。”

淡淡一句,小蛮怔了下,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突然想到什么,缓缓道:“你是在警告宗璞,不,是……报复。”

她说罢最后一个字,见上官惊鸿眸里抹过丝狠色,心情一下沉重,“他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若非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若非他办案多年,确实不曾徇私,他早已死了。我既不杀他,亦必不能让他安好。”

小蛮激灵灵打了个颤,宗璞做过什么事让他如此痛恨?

他不是佛吗。三千世界,包容宽恕一切。

她被他轻轻揽进怀,“他不曾善待冬凝,此为一;他间接害死了你,此为最。”

“翘楚,任何害过你或是要伤害你的人,我一个不会放过。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佛亦惩恶,更何况,我已不是佛。”

***

若失去冬凝,是对宗璞的惩罚,其他人呢?

小蛮倚在床上,脑里还闪烁着上官惊鸿离去前眸里的阴狠深沉,总觉得很快会发生些什么事。

心底,又是那种熟悉的颤栗之感。

她以无法入睡为由,将他撵到了金銮殿批改奏折去。

他也没有强留,吩咐女官守好,娘娘有什么事随时报与他,便离去了。

小蛮将女官和宫女亦撵到屋外去。

她其实没有睡意,没有丝毫睡意。

她知道,身体里有个女人在淡淡看着她,很是悲伤。

在这短短两天里,她竟然已经忘记了惊骢吗。

还是说,她的感情已分作两半。

她笑了笑,慢慢穿鞋下床,走到外室。

外室是书房。

她拈起袖子,也不宣内侍或宫女,自己研了墨,从笔架上挑了一支狼毫,桌上有洁白纸笺,她拿了张纸,缓缓放好。

在纸上写了几个名字。

半夏。

惊骢。

若蓝。

翘楚。

最后写上自己的名字:林小蛮。

少顷,又在自己名字旁边缓缓写下惊鸿、飞天。

随着簌簌而下的水渍,墨迹慢慢化开,她凝着纸笺,那些名字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在她眼前轻轻跃动。

前方竖着块半身铜镜。

铜镜照人其实不算清晰,但她还是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模样。

她在笑,却红了双眼。

有什么不断从眼眶滑落。

“惊骢,我没有忘记你。翘楚,我也没有忘记你。”

“翘楚,我是若蓝。”

她想了想,又觉得这样说不正确,低低道:“我和若蓝也不是一起的。我只是小蛮。若蓝有死前的记忆,我没有,我只有……只有那几年和飞天在一起,和半夏一起的记忆,哪怕很模糊,但我记得那些感觉,那天,当我看到他绝望得像要死去,我将发带递给他的时候,它们就来了。”

“翘楚,你的记忆,对不起,我还没有记起来,或许该说,我不愿意再想起来。”

“战时,我和惊骢在一起很快乐……就像在天界的时候,我和半夏一起很开心,虽然也会去给飞天殿给悄悄看看他,给他煨煨被褥什么的,如果后来不曾阴差阳错去飞天殿当他的侍女,我会用一生报答半夏对我的好,可是我去了……我说过我不想知道,可在亢城,我再次遇见他……”

她说着,用力擦擦眼睛,想让模糊的视线清楚一点。

“惊骢,那天在校场,你很生气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你心里在说什么……两天半。我竟不知不觉效法了你,想偷些短暂时日。可是,你病了,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我偷了一天半。”

“翘楚,我知道,你很快就会回来,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下一秒,带着若蓝最后的记忆带着你所有的记忆……但在我对冬凝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快禁止不住你,那是你的思想。你一直在看着。若蓝从来不如你聪明,因为你要爱一个人,还要保护自己,若蓝只爱一个人。”

“你若回来,便会决绝地永远离开他,是不是……”

她一动不动,镜中,女人美丽无匹的眼睛,同样一动不动凝着她,突然,又轻轻颔首。

飞天,在人间,我们有过一天半。

我总算是有过了。

翘楚,请再给我最后一点时间,让我替你出口气,去踹了沈清苓和翘眉的窝,让我去救惊骢。让以后你能拥有和他最后一天完整的记忆。

将纸笺撕得粉碎,小蛮含泪一笑,拿起砚台,狠狠向铜镜砸去。

“娘娘发生什么事了?”

门外女官听到声响,吃惊地领着宫女推门而进的时候,她快步出了门。

按着清早在御花园想好的,她要去找那两个人中的一个,然后设法救惊骢。

“娘娘……”

女官一惊,只觉得这个娘娘哪里不同了。



442.

上官惊鸿接到景清遣人过来禀报,立刻去了翘眉的宫殿。

小蛮到翘眉殿去了。

虽说宫里上下都知道他对小蛮的宠爱,翘眉必不敢动她,翘眉殿之外亦埋了暗卫,他还是担心小蛮会吃亏。

只要他不在小蛮身边,每隔一小段时间,就会有人来向他禀报小蛮的情况。

他没有让吕宋恢复她的记忆,在宣吕宋进宫替她医治一刻,他改变了主意。

他深爱着那个时而沉默寡言偶尔活泼的聪明女子,拥有着他们所有快乐痛苦的女人,他想她想得快疯了。但恢复记忆的她,真的便会放下上官惊骢?即便会,她会原谅他吗?

他不能冒这个险。

他再也担不起任何失去她的危险。

……

“皇上吉祥。”

宫人慌乱的声音将他思绪打断,上官惊鸿一瞥,竟是看护小蛮的女官和宫女,翘眉殿里的内侍宫女亦全都在院里——并没有人陪在小蛮身边。

他即时大怒,劈手指向景清和女官,“朕早已说过,只要她离开寝殿,无论到哪里去,你们都要跟在她身边。若她出一丝差池,谁也别想活!”

他说着狠狠一拂袖,便待推门而进。

女官和翘眉殿一众宫人吓得顿时跪到地上,景清硬着头皮禀报道:“爷,非是奴才等怠慢,是翘主子说她想和她姐姐说上几句体己话,还说……若爷来了,只让爷一个人进去……”

上官惊鸿略一皱眉,让老铁等人留在屋外,自己进了去。

……

厅里,茶盏还在,香炉青烟冉冉,却空无一人。

一丝躁动之感突然从身体深处而来,上官惊鸿往额上一擦,已是薄汗一层。

有细碎的声音从翘眉的厢房传出,他眸光一沉,大步向内屋走去。

乍看一眼,房内亦无人,却有类似啜泣的声音从垂掩的床帐里透出。

帐幔厚重,看不真切,他目光愈暗,上前一把扯开帷帐。

眼前情景是他猜到几分的,但那一刻,他身上还是有了反应。

床女子仅以一抹轻纱裹住曼妙的身子。

高耸白嫩的胸脯,殷红如梅的尖端……所有的不可方物在纱下若隐若现。

那美丽绝艳的颜色,颊生红晕如霞粉,半眯的眸,眸里尽是酥骨媚态,甫一见到他,女子惊喜带嗔,缓缓坐起身来,哑声道:“皇上……”

松垮的薄纱顿时从女人身上滑下。

艳迷人眼。

两支藕臂缠上他的脖颈,上官惊鸿没有推开……

***

直到女人那宛若低哭的娇喘从对面厢房断断续续传来,小蛮方才将紧紧捂住嘴巴的手放下来。

该松口气的,为何心里堵得慌。

这样的结果不是已猜到几分吗。

他告诉过她,曾经,翘楚和他有个玩笑,说两心既定,若他有其他女人,她即便做鬼也会回来找。

既是玩笑,他又怎么会当真。

若他当真,“翘楚”已回到他身边,他怎还会将她们留在宫中?

从来,将承诺当真的只有翘楚。

她和惊骢终于能走了。

小蛮自嘲一笑,快步出去——对面,翘眉的房间甚至没有关上门。

床帏紧合。

帏下地上散落着女子的轻纱、皇帝的龙袍……

小蛮牙咬了又咬,方能艰难地走到床前,她颤抖着伸出手去,想掀开帷帐,只是,手还没碰到帐子,帷帐却被一股厉风扫开。

她惊怔着定在原地。

床上,翘眉一身宫装,衣衫整齐的蜷缩在床内侧,脸容惨白,双眸尽是仓惶恐惧之色,全身簌簌发抖。

终于,她微微颤抖着看向那个倚在床沿一直紧盯着她的男人。

他一身白色单衣,亦是整洁端然,只是他的左手臂上一片血红。床上,赫然跌着一柄去了鞘的匕首。

“怎么,爱妃可还满意朕的表现吗?”

男人冷冷说着,眼梢一扬,内侧翘眉立刻低低呻吟起来,随之痛苦难堪地恸哭了出来。

方才听到的吟哦声,由此而来?

小蛮抚住眉,轻轻苦笑。

翘眉哽咽着辩解道:“皇上,饶过臣妾,一切都是林小……翘楚的诡计,是她唆使臣妾,厅里香炉燃有宫里最厉害的媚药,她事先问臣妾要了解药……臣妾思念皇上情切,方才……”

上官惊鸿却并无为之动容半分,鹰準般的眸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小蛮。

小蛮知道,上官惊鸿的话是对她说的,她没有辩解。

舍清苓而选翘眉,是因为清苓向来骄傲,而翘眉却有私藏媚药的可能。

一问,翘眉果有。

翘眉苦于上官惊鸿不来,她能让上官惊鸿过来。

各有所需。

可是,最后,他竟不曾破坏约定,情愿用匕首伤己也不去碰翘眉。

如此一来,她便没有办法带上官惊骢走了。

小蛮说不出心里是喜是悲,喜,他中了最厉害的药也没有动翘眉?悲,带不走惊骢?

她深吸了口气,只觉满心疲惫,亦慑于此时上官惊鸿眼中深暗的沉默,她转身想走。

腰肢却猛然被人擒住,她一声低呼,人已落进上官惊鸿怀里,与此同时,翘眉的身子被掌风摔出,轰然跌到地上。

她似撞到哪里,一口鲜血咳出,眸里的恐惧更甚,一双美丽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颤抖着不断后退。

……

后来,一切混乱变得有秩严酷起来。

随着屋外众人听到命令涌入,人声微沸之后,又迅速恢复宁静,宫人环伺,上官惊鸿下命对翘眉用刑。



443.

翘眉被打得皮绽肉裂,往日贵华不复半点,向着上官惊鸿哭喊道:

“皇上,错在她……你怎能如此,你我少年之情,蟁楼里的舍命相救,你都忘了吗?”

上官惊鸿一声轻笑,“蟁楼里的是你吗。”

翘眉一震,随即又燃起希望,迭声道:“那虽不是我,但那数月里陪着你的是我……”

“那又如何,若非你身体里有她的内息,朕早要了你的命。”

“内丹?”

翘眉喃喃说着,恍然间像想记起什么,怔怔看着上官惊鸿,“佛主,是你……”

“翘楚,不,你是若蓝……”

翘眉猛然看向小蛮,眸中都是散乱,惊然,末了,她嚅动着嘴唇,颤声道:“佛主,你和若蓝……”

“嗯,就像你所想那般。”

上官惊鸿淡淡说着,微一沉吟,对景平道:“你监刑,杖毙吧。”

景平忙应了,像一旁的老铁等人虽都微讶翘眉的身份,竟又是一名天人,但飞天的事以后,他们亦不至于吃惊。

翘眉殿一众宫人听着虽不明所以,却气也不敢出一口,心惊胆战,怕皇帝将罪也怪到自己头上。连着服侍小蛮的宫人都颤在一旁。

皇帝要杀谁不可以!但这个男人对一个曾冒天下大不韪亦要册封的女子如此轻描淡写便下杀令,谁能不惊。

宫中虽无人敢说一句,但谁都知道,他夺了他九弟的小妾当妃嫔——只因为他认定这女子是翘楚。

他对翘楚竟痴迷到这地步,连这倾城美人也要杀?难道到最后,他是不是还要会翘楚而致六宫无妃?年轻的宫女虽惊,一时又俱都忍不住艳羡地看着上官惊鸿怀里沉默安静的小蛮。

“若蓝……救命……救我……你替我求佛主放过我……”

此时,翘眉却疯了般,嘶叫着想向小蛮扑去,上官惊鸿眉眼一沉,景平和景清亲自扭下翘眉。上官惊鸿抱起小蛮便要离开,小蛮却低头扯住他的衣袖,“放过她吧,她毕竟是我姐姐。”

他眉眼里杀气越来越重了。

他说,他再也不是佛,她本已为之不安,那是自天地初开他的荣耀,她更怕他会变成魔。这样一个站在权力巅峰的人若变成魔……

“放了她吧,这次的事,是……我的主意,将翘振宁他们也一并放了吧,贬为平民,让他们不能作恶便好。”

她凝着他,认真道。

翘眉绝望下,听小蛮求情,心下一喜,即看向上官惊鸿,“若雪愿与妹妹一起侍奉佛主,让若雪留在宫里吧,我以后必定规行矩步……”

纵使他想要她的命,她还是不愿离开他,她一直爱着他,何况,她心里恨啊,凭什么若蓝便能得到他全部的宠爱,她不服,只要她能留下,还是有希望……届时,她必定杀了翘若蓝。

上官惊鸿却看也没看她,眯眸盯着小蛮看了半晌,方对老铁道:“派人到大牢去,将翘振宁三口带过来。”

未几,连着随后入狱的翘容,翘振宁等人被带到。

翘振宁和凤清一番波折,也已恢复记忆,看着上官惊鸿,两人都十分畏惧,连连叩首。翘容蜷在一边,惊骇得动也不敢一动,悄悄看着小蛮,两颊仍高高肿起,像个发胀的馒头。当年天界,如今北地,汨罗的委屈,亦算是小报了。小蛮摇摇头,不想再看到这几个人,“我先回去。”

上官惊鸿却一把抓住她的手,和她十指紧扣,淡淡道:“死罪可免,但活罪……传朕口谕,将翘氏四口发配至当年困囚翘妃和她母亲的地方去,永生永世,派人看守。”

老铁瞬时领了命,翘振宁瞳眸大睁,惊颤道:“不,那个地方偏僻贫寒,全年皆有尘暴风雪,不,我不去……”

他说着猛地一抓凤清衣襟,吼道:“你生的好女儿……”

凤清也是惊震交加,说不出话来,翘振宁又求小蛮,“若蓝,你求求佛主饶过我们……佛主最爱的是便是你,你开口求他啊……”

“我说过,有朝一日,我必定为翘楚讨一个公道。”

小蛮没有机会再说什么,上官惊鸿冷冷撂下话,便携了她离开,她最后所见的是翘眉绝望恐惧的眼睛。

即便仍留在那里,她也没有办法说上什么。

上官惊鸿说,你可以求情,朕可以给你选择,他们要么这样,要么死。上官惊鸿似乎早在今日之前,便不打算放过翘振宁和凤清。就像他们曾做过什么……

不同的只是,朝歌的监牢小,北地的监牢大。至于翘眉,他冷冷说,她不该掺和进你我的事之中来。和你有关的,和你利益有关的,谁都不行。你不怕她伤害到你,我怕。他确实对翘眉动了杀意。

……

寝殿里,上官惊鸿既说罢,小蛮心里轻轻吁了口气,汨罗的多年的委屈,终是完全并超出得偿了。她想着,却见他不发一言盯着她,她心里一沉,想起惊骢,她闭了闭眼,低声道:“让我去看看他,求你了。”

她已别无他法,唯有求他。

“告诉我,你去找翘眉只是想看看我在不在乎你,或是你想害翘眉,这些统统都行,而不是为别的,告诉我,翘楚。”

她话口方落,却倏然被他狠狠抓住肩膊,他眸光如霜,眼底像敛了一场凌厉的风暴。   



444.

“如果,我按你说的告诉你,你会信吗?你信,我就说。”

他明知道她的想法和答案,明知道她所做一切是为救上官惊骢,却在逼迫她。小蛮看他眼里慢慢染上一层晦暗,那微晃在自己眼前的手臂,红湿透衣,心里竟亦似被那层晦暗淹过,说不出半句谎话。

……

她竟连半句谎话也不肯说。

她不愿侍寝,是意料中事。

但她为了上官惊骢,竟用这种方法逼他破坏约定。她不在乎他是不是和别的女人欢好……

她不在乎。

只要她想要,他愿意将心肺也掏出来给她,但她显然不会领情。

她只想着救上官惊骢。

这两天里的温情都是假的吗。

他以为,他们会好起来。

她死前,仍然惦记着他,将纸笺吞进肚里。

她的身体里,有他的孩子。

他知道,他以前错得太过,但这两天,他真的以为……他们会有转机。

每一下呼吸都是疼,掌下是她温软的身体,是她……不是别人……臂上伤痛再也无法抵挡身体深处的燥热,脑里疯狂的想法,上官惊鸿猛地抱起小蛮,向床榻走去……他要她脑里只能有他,哪怕是恨。

小蛮又惊又恸,朝向自己压下的沉重身躯胡乱撕打着……

上官惊鸿一声冷笑,伸手拂了她的穴道,她脑里一片空白,呆呆看着他扯开她的衣裙,褒裤,大腿腿根一片冰凉——

床上的身子肚腹处鼓鼓隆着……妖冶又美好……面对翘眉,那是药物下单纯的欲望,此时……上官惊鸿只觉全身紧绷得快要炸开一般,情和欲都在这一下达到极致,他清楚知道,带着飞天意识的他占有了她,便彻底沦陷。

他不在乎。

他要她。

欲望,可以控制。

情欲却不能。

只要能够得到她,只要永远和她在一起,要他做魔也行。

他迅速褪下自己的衣物,即将刺入她身体一刻,也许是猛然觉察她过于安静——他没有封她哑穴,也许是他想看着她,和她一起沉沦,他缓缓抬起头。

她两眼空洞地看着他,眼睛里什么感情色彩也没有,没有爱,没有恨,没有痛……

***

小蛮醒来的时候,脑里热热沉沉,只记得她似乎昏了过去,昏迷前,一双布满情欲的暗瞳一闪而过深切的恐惧。

只记得,她心想,拥有那样深锐眼睛的人绝不可能会恐惧什么。

然后,身子一软,便昏了过去,意识彻底消失前,听到那双眼睛的主人沉声吩咐谁什么……只嗅到一阵似曾熟悉的香气……

而现在,她身子好热好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下腹流窜着,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下意识想有个人能碰碰自己……她身体上方似乎有个人,她不知道是谁,张口,却发不出声音,但他抵在她身子两侧的手臂却清凉无比,她便循着本能向对方蹭去……

她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做,又觉得有一股悲恸狂怒的情绪从四周某一处透将开来,却丝毫没有办法,她热得快死了,全身无一处不难受……

***

小蛮再次醒来的时候,床帐半开,窗纱外面,天微光,她枕在上官惊鸿臂里,他一动不动凝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

翌日了。小蛮彻底清醒,一股绝望从心底缓缓涌上来,她和他做了那种事。

上官惊鸿似乎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轻声道:“没有,我发誓。”

小蛮一震,迅速抓住他手臂,颤声道:“你说真的?”

“没有。”上官惊鸿心里低嘲,因为我疯了般再也看不得你有丝毫伤心。

小蛮轻轻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的穴道已被解开,能动,她从上官惊鸿手臂里挪出来,慢慢躺进床内侧。

他没有阻止。

她没有问他她之前身上发生了什么事,现在想来,他似乎怒她施药,也喂了她药,但最终……他还是替她解了。

她开始想惊骢的事,想还有没有办法见他、救他。

就在这时,上官惊鸿的声音从背后淡淡传来,“再睡一下,早朝过后,我回来带你去见他。”

小蛮怔住,半天,不曾动蛰,她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很痛,不是做梦。

她乍惊乍喜,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委屈还是什么,早已分不清。

背后一声冷笑,却有人探臂过来,将她搂进怀里。

没有话。

***

小蛮不知道上官惊鸿为什么会改变主意,但他没有食言,果真带她去见上官惊骢。

黑暗的牢房里,墙角晾着数道微弱的灯光。

这是宗人府大牢。

此时,他领着老铁等人在门口等她,她随狱卒走向深牢。

诺大的牢室虽有多间牢房,这间却只囚了上官惊骢一人。

腥臭潮湿的气味从四面八方扑来,小蛮捂紧嘴巴,压住那股想要呕吐的感觉,压住心头的激动颤抖,随着狱卒在其中一间牢房停下脚步而缓缓站定。

牢中光影昏暗,但隐约可见一道佝偻的身影一动不动面墙而坐。

她看着那身影,到口一声,也蓦然打住,泪水疯涌而出。

狱卒恭敬地朝她施了一礼,将牢门打开,她想也不想,立刻弯腰进牢。

上官惊骢仍旧沉默着,不曾动弹,仿佛不知道她的到来一般。

“惊骢……”

小蛮没有多想,手颤抖着轻轻按落到男人的肩膀上。

上官惊骢身子如遭火烫,倏然一震,猛地转过身来,掌风到处,小蛮脸上结结实实吃了一记耳光。



445.

小蛮没有叫喊,哪怕牢外狱卒惊得什么似的,连声叫着“陛下”,向门口奔去,心里像被什么戳了个洞,温热的东西一点一点从里面流出来,只剩下一身冰凉。

上官惊骢神色复杂,他眸带笑怒,高扬的手却剧烈颤抖着,待看清她一脸平静,他暗皴的眼睛猛然变了色,小蛮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她没有去揣测,亦没有理会脸上痛楚,只是抓紧时间仔细观看他是不是安好。

第一次那么庆幸一个人骗了她。

相较于其他牢房,这个牢房打扫得甚是干净,上官惊骢身边有清净的水,他身上衣服虽皱褶,但布纱紧裹,血迹黯微,伤口似乎在当时便被打理过。他没有昏迷,除去足上厚重铁镣,将他束缚在墙上,令他无法走出牢门,他的情况总算不太糟糕。

“惊骢,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我一定会让你出去。在这之前,你务必保重。”

他虽打了她,却和她心疼他的自由一事并不相碍,小蛮低声说着,却见他眸色大变,伸手便朝她脸上抚来。

然而,他的手尚未碰到她,一股厉风已落到她面前,上官惊鸿不知道什么时候过了来,一掌隔下上官惊骢的手。

“你打了她?”

上官惊鸿眉眼亦都变了色,浑身尽斥着一股深寒之气。

上官惊骢眸中都是痛苦灰败之色,“小蛮,我不该打你,我……你将我打回来。”

他说着,举掌便向上官惊鸿攻去,想将他逼开好去追她,脚上镣扣发出沉重的响声,上官惊鸿眼梢一掠小蛮颊上红肿,心中怒极,内力凝于掌心,迎上攻击。

背后身影却急急一闪,挡到上官惊骢之前。

上官惊鸿一凛,立下撤了掌力,手臂一探,欲将小蛮带回自己怀里,照面一刹,却蓦然定住。上官惊骢一声长啸,他悔恨已极,心里既疼又急,此时看小蛮如此相待,心里陡然升起丝希望,伸手将她揽住,却亦瞬间震住。

迷乱人眼的容貌,颊上花钿——那不是小蛮。

便是怔仲一刹,她已从他怀里挣脱。

“也许是小蛮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如今的情况,也许是怨气太重吧,所以……我回来了。”

走到牢门角的女子,缓缓回过头,半开玩笑说道。

轻轻一笑,仿如初见。

“翘主子……”

牢房外,老铁几人又惊又喜,然而一声之下,竟又不知道说什么为好。

怎还能如初。

初见的她,满心伤痛却充满希望。

现在的她,满心伤痛都是淡默。

“翘楚……”

上官惊鸿紧紧闭了闭眼,他虽不想她恢复记忆,但眼前冲破幻术、打破记忆枷锁的她,才是完整的她。强烈的喜悦这一瞬终是大于忧虑,却听得她轻声道:“你不也打过我么,何必指责他。”

他一怔,满嘴苦涩。

一个“打”字,却令上官惊骢心惊,他都做了什么,他竟打了她——他挣扎着向翘楚走去,脚下顿时被镣扣拴出血来,他却宛如不觉,拼命向她靠近,“翘楚,我打你是因为……因为……”

他额上青筋弥迸,痛苦的住了口,只是不顾腿脚伤痛,向她走去,却又无法挣脱以寒铁锻造的脚镣,翘楚没有迟疑,立刻走到他身边,握住他双手,低道:“我不怪你。是我不好,当年的承诺,始终没有实现……惊骢,以后无论你在哪里,都要保重。”

上官惊骢浑身一震,尚未来得及将她的手握紧,她已松开他双手,快步出了牢房。

直到随后一直沉默着的上官惊鸿紧跟着离开,他方才如梦初醒,厉声唤她的名字,她却再也没有回头……

上官惊骢跌坐到地上,大笑出声。

翘楚。

若不曾爱上你,该有多好。

若我糊涂到底,又该有多好。

上官惊灏必是被上官惊鸿囚在这宫里的某一处。

且上官惊鸿必定已和上官惊骢互助护法、修炼。

便如道家修仙筑基一般,二人如今只是凡身,必须从头修起,但二人都懂大法门,又是互助而修,一方为另一方护法,事半功倍,假以时日若能突破关卡,强行归位,未必不能。

因为,上官惊灏已能使用玄光术,这意味着他的修炼必已有小成。

这种术法耗力,虽无法维持久长,但盏茶炷香功夫却是可以,上官惊灏窥探过上官惊鸿的情况,否则,不会以意念隔空借法于他,让他看到上官惊鸿和翘楚昨晚不堪一幕。

虽只匆匆一顾,玄光镜便消失,但他却看得清楚,翘楚对上官惊鸿并无半分抗拒,衣衫半褪,闭着眼,两颊潮红,双臂勾上上官惊鸿的脖颈……

听狱卒有意无意的嘴碎,他知道翘楚和上官惊鸿吃宿在一处。翘楚心里对上官惊鸿始终并未能完全忘情,尚未回复记忆的她,平素本能和上官惊鸿有些亲昵,他知道,亦能理解,但她怎能在答允和他成婚以后,在他背后却和上官惊鸿欢好……

他从前舍不得对她有一分一毫诟责,但昨晚过后,他满身心的怒意,无处宣泄,竟神推鬼使的打了她。

明明背叛的是她,他却后悔了,悔自己打了她。

想不顾一切便追问她,可他又该怎么问。

问了以后,好让她彻底离开他?

他竟可怜可耻到还想和她一起。

所以,他情愿不问……

所以,她看着他,眼里一抹心疼之色,他便降了。

他真是他妈的混帐透了。

但他现在却只想到她身边去,将她带走,从此只有二人相守。

且上官惊鸿已经变了。

他实在想不透,上官惊鸿为何要答应上官惊灏的要求,前者该做的是将后者杀了。

若说,上官惊鸿怕自己的身体伤重,会活不长久,服下剩余的狐丹便是。

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翘楚,你心里其实亦在愧疚吧,否则,我打你,你为何满眼泪水却不向我诉一分委屈?

你心底其实有没有我一分。

不管怎么样,我不会放手。

绝不会!

上官惊鸿……

微狭的眼末迅速划过一抹狠色,上官惊灏知道他此时处境……既借法于他,必有所图,无妨,只要他能凭借这根基亦开始修炼。

天地间本已没有神力。但上官惊鸿在镜城擒下上官惊灏之际,强大的意念竟突破古佛的禁止,神力少数回归,借助这神力……一切都将不同。

翘楚。

***

恭敬地向亭前静立的两个主子施了礼,方明喜道,奴才这便命御膳房准备重宴,景清更是笑不拢嘴,说负责通知众人去,将四大和美人从睿王府接过来一起热闹。

老铁和景平却体贴地命四周禁军退到更远的地方护卫,留给二人一方安静的环境。

看着众人说话动作,翘楚心里一暖,弯腰谢了。众人见状一惊,连忙还礼,在他们心中,她便是往日睿王如今东陵王的后。

终于,向来最是沉稳的上官惊鸿却按捺不住,挥手让几人退远,走到翘楚面前,将她拥入怀。

她终于回来了!

他嗅着她发上香气,恨不得将他揉进自己体内。

前生,她是他的徒弟,皮得不得了。

此时,她眉眼素淡,较之他更像往日的飞天,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

他喜欢这份颤抖,那是她存活着的证明,在亦满心惶喜她竟没有抗拒他。

他竟也会惶。

这一辈子,倒还真给她说中了,互换脾性,教他怕她。

实际脾性没有变换,是他少年脾性复杂,他的她成熟了。

但他确实怕她。

他抚揉着她的发,又将她稍稍拉开,伸手去轻轻抚过她红肿的脸颊,恨不得将上官惊骢杀了。

这一次,她却避开了。

她蹙眉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在为难该怎么开这个口。

“有什么只管告诉我。”他看她如此,心里微疼,心想除了让她和上官惊骢离宫的事,其他的,他都为她做,只要她要,哪怕她想要一个国家,他都给。

“我想跟你商量件事,方才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她摇头笑笑,上官惊鸿心头却蓦然凉了半截。



446.

“上官惊鸿,惊鸿,随你喜欢,怎么都行。”

若是别人,他会认为那是一种讽刺,但翘楚这人从不做这事。她确实是在为难怎么称呼他。

原来,他们竟生疏到这地步了吗?

终于,他还是不动声色的说了这句话来。

她说,要跟他商量一件事情,她还是要跟上官惊骢走?

他抑住心中偾张的情绪,一言不发等她说话。

翘楚和小蛮不同,对于小蛮,他还能威逼利诱,翘楚,他办不到。

以前,有门徒对告诉他,看见佛主,自然而然便有种不敢冒犯之心,他一听置之,一笑置之。

他从没将自己放到这么一个位置上。

人们怕他敬他,是他们的事。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到,那是怎生一种感受,带着他们所有记忆的她,带着恬静笑意的她,他不敢冒犯。

他很清楚,他爱她,他亏欠她。

但凡对一个人有其中一种感觉,那便是件很棘手的事。

若两种兼备,他知道此刻自己有多低。

他双手紧握,甚至开始想象当她提出离宫要求的时候,他该怎么不让她生气的去拒绝她。

“该唤皇上的,将事情都想起来,却几乎忘了你已经登基了。直唤名姓过于冒犯,惊鸿……过于熟捻,以前倒是想过,有朝一天,你当真成了王,我还是惊鸿惊鸿的唤,岂非很威风。”

她像陷入某种回忆里,眼角带着些许细长笑意,上官惊鸿心里一疼,是他将这一切都毁了。

突然想起她死前的痛苦,他身子微不可见的一颤。

她脸上在笑,心里却恨他已极吧。

她怎么能像她脸上一样对他无恨。

他不敢奢望。

在她将事情说完,他要和她好好一谈,他要告诉她,她要怎么惩罚他都行。

惊鸿惊鸿,他最是喜欢她这么叫。

她以前就不爱唤他师傅,飞天飞天挂在嘴边,他嘴上斥责,心里却……茯苓亦会直唤他的名字,他却无甚喜或不喜。

看她微微眯眸看着他,她以为他没有听她说话吗,他都在听,哪怕她要说的是她和上官惊骢的事。

“你说。”他紧了紧握在她肩上的手。

“放了惊骢好不好,朝歌,他去留都好,随他自由吧。作为交换,我留在宫里。”

上官惊鸿仿佛不敢置信自己所听到的,半晌,才将她抱离地面,微微摇晃起来。

她愿意留下来。

与昨天不同,此时他心里是快活得快要炸开一般,“好,好,我答应你。”

“你放开我,别弄到孩子。”

她声音微喘,他连忙将她放开,正想伸手去抱她回寝殿,她小心地往后退了几步,让背脊倚到亭中柱上,低道,“我还没说完,我若留在宫里,你能不能答应我几件事。”

“行,几件都行。将宫里的秀女都驱散是吗,回去我就下令。当初让她们进宫,只是为了让你感知,希望你真的就此回来了。已册妃嫔里,皇后家族对朝廷有恩,她亦是你期许的皇后,翘眉体内有你的内丹,随转世融进她的魂魄里,她身上有你的气息,至于沈清……”

“并非这些,”她似乎想等他喜不自胜将话都说完,在他提到沈清苓的时候,终究还是截下他的话,道:“让我搬出你的寝殿。随便安排我住哪里都行……妃嫔秀女不必遣散,你……总是有需要的……我虽留在宫里,但自此之后,我们当朋友吧……”

“我试过接纳,但只要你一靠近,我就止不住抖。所以,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你若能答应,我便留下,若不能,我无论如何必定设法离开的,生还是死都好。”

原来,她肯让他抱,是为了能更直接的让他知道,她已经没有办法忍受他任何的碰触。

上官惊鸿自嘲一笑,却终是颔首应下了。

只要她肯留下。

他尝试走近她,想将她扶好坐下,和她说说他心里迫切想让她知道的话,她却安静地说,”我想歇一歇,有空置的房舍吗。”

***

睿元殿。

宫里的人都说,皇上亲赐的这个殿的殿名有它的深意。

睿,皇帝登基前的封号,元,有始的意思。

翘楚听着四大碎嘴,笑了笑,她半躺在长榻上,对两个丫头道:“我困个午觉,你们也下去歇一歇吧。”

搬到这里已经好些天了。

将两个丫头从睿王府里要了回来,甫见到她,两个丫头哭成一团,连美人都哭了。

她也想死她们了。

她自从搬进这里,除去第一天,亲自拜访了皇后、并在宴上见过冬凝等人之后,便让四大在殿外挂了一个小牌子,写上谢绝访客几个字。

在这之前,她让美人给上官惊鸿送了封信,说了希望自己能安静待一待。

上官惊鸿加派了

晚上,为防多事,也让她们轮流宿在她房里。

等于间接避开了上官惊鸿。

只是,有一晚她从噩梦中无声醒来,四大在榻上睡得正香,她没有睡意,信步走到窗前,想开窗吹吹风,窗子一开,却见上官惊鸿赫然站在院里,痴痴盯着这边看……



447.

“主子,你是不是另有什么计划?”

出门前,美人突然一声,将她的思绪打断,翘楚抬头,笑道:“我能有什么计划。”

“逃出去。”

四大看了美人一眼,一副磨拳擦掌的模样,翘楚见状一怔,轻轻笑开,两个丫头倒愣住了,好一会,美人才道:“主子,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她说着顿了顿,但微一迟疑之下,还是将四大拉回去,走到翘楚榻前,低声道:“这些天,和四大一直想问,又怕勾起主子的伤恸,方才没有……主子,你到底……在害怕什么?睿王……皇帝可恨,但我们在宫里是安全的,这些天来,你做了很多噩梦,白天时候也很是不安,你一直在害怕……”

四大看美人说话,紧紧抓住翘楚的手,哽咽道:“主子你是怕这一次再也逃不出去了吗,那狗皇帝派了好多人在这里守着。”

翘楚伸手抚住眉心,轻声反问,“我的恐惧有这么明显么,都写在脸上了?”

看来将自己锁在这宫殿里是做对了。

她确是害怕。

但若说害怕,倒不如说是迷茫来。

翘楚低头,抚上圆鼓鼓的肚子。

一下一下,孩子又在里面动。

小蛮错了。

她回来,并非为了离开,或是报仇。

若她要离开,她不回来便是了。

意识没必要在小蛮的身体里竭力嘶叫……到最后,冲破外婆和吕宋的一切禁制……

若她要报仇,小蛮亦已足够。

……

临死前一刻,魂识便像进入了时光隧道,快速经历了一次东陵王的后半生。

像一场梦。

但却是一场真实的梦。

原来,从她死在常妃殿到翘楚以小蛮的形式回到上官惊鸿的生命里,所有一切都没有改变。

云苍大陆和现代世界是平行时空,那是横向时间。所以,她和林思微被送到了这世界里不同的时间点,开始这一世的经历。

然而,这两个时空的纵向性却是:云苍是前一生,现代世界已是后一世。

如果这是一个故事,一段传说,那么,在她梦里,故事的后来,是在小蛮与上官惊骢见面之后,不久,上官惊骢和……上官惊灏联手……诛杀上官惊鸿。

……

后来,上官惊骢将她带走了,上官惊鸿再败上官惊骢,上官惊骢去了哪里她不知道,但上官惊鸿却在原来的伤病中再负新伤,在壮年便死去。

不知为什么,他一直一直没有服食狐丹。

而在他随后十多年的统治里,他真正犯下大杀戮之戒。为了将小蛮逼出来,他杀了北地数万人……十数年时间,他作了许多强国富民之事,让东陵成为云苍大陆上最强大的帝国,但他亦杀戮成性,施以酷刑,北地以外,他诛杀东陵百姓不计其数。

这都符合以后碑文上对他的记载,一个功高至伟的残酷鬼王。

他等了小蛮一生,小蛮却永终其一生没有再出现过。

谁也不知道小蛮和上官惊骢去了哪里。

他修建了陵寝,按照常妃对爱情的梦想,但那个陵寝却并非为他自己而建,而是为小蛮……亦是……翘楚,那位在史上只存在过短暂时间的……林氏宠妃。死前,他吩咐下去,在陵墓外遍植无霜花。

无霜,无双。

尸体烧作灰尘,散于无霜花土壤,每晨昏供鲜花于墓门。

死了……也要等。

原来,陵寝里一直找不到东陵王尸首,是因为东陵王根本没有遗下尸首。

原来,飞天……历劫完毕以后,没再回到天界,而是进入六道轮回。

亦是后来的……秦歌。

随之转生的还有沈清苓,却是后来的林思微。

……

梦中那些光影斑驳里,秦歌有过很多女人,却又一直在换女人,似乎在寻找什么人。直到有一天在部队里新来的军医——林羽。

林羽酷爱研习医术。

秦歌笑林羽女医痴。

林羽吻住他,低问,秦歌,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爱医吗。我一直在做一个梦,梦里,我住在宫殿之中,我的爱人有着最高明的医术,但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却是……皇帝,我似乎是他的皇后还是他的宠妃。

秦歌,我真的很喜欢你,你会是我前生的爱人吗,听说你有很多女人。有一天,你也会不要我吗?

秦歌抚着她的发,轻道,你身上的气息……或许说那份感知,是我绝不愿放开的。

林羽笑得甜蜜,“我就知道你喜欢我,你身上的刺青不已能证明一切么?”

秦歌抱紧她,“嗯,刺青是我很早便刺下的,就像为了今天……”

她不知道,秦歌到底还有没有前生的记忆,也许,他已经没有,但是,他似乎牢牢记住了一个名字。

一个很多年前,在东陵王还是皇子的时候,送给一个女子的名字。

……

后来,还发生了很多事,包括林羽在祖父的研究物品里发现了青花瓷,同心蛊。

林羽。

她不知道现代的林羽是谁,郎霖铃,还是翘眉。

……

但她回来了!

秦歌的命运根本没有改变。

所以的种种,原来,她这一生的经历才是促成秦歌下一生的原因。

她回来,似乎亦不仅仅为了秦歌的命运。

她还为一个人而来。

她对那个人说了个谎,说让他碰到,她会发抖。她其实并不是害怕他。

她害怕……自己的心。



448.

将自己困在这里,想好好想清楚,偏生却无法想清楚,这不是一道算数题,想,就能算出来。

当日纵有怨有恨,今日仍有牵有挂。

在他怀里,还会颤栗。

因为她还爱他,很爱他,一直爱着,从未忘过。

可这样的他们还怎么能继续下去。

当日伤痛仍历历在目。

她心里还痛,想起这些日子来,从战场到现在的种种,他真的瘸了的脚,他满头的白发,他刚强又破败的身子……她根本没有办法如她脸上淡然,她痛她的,亦痛他。

眼里慢慢湿了,她摆摆手,让两名丫头下去。

四大和美人看她模样,不敢再问,赶紧退下了。

翘楚苦笑,这些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她们说,除了自己,局外的人,谁亦不明白。

现在,她唯一能肯定的是,她绝不能让他就这么死去。

可恨的蝴蝶效应,一节连一节的扣,这次该从哪里截开?

琳琅曾告诉她,东陵王易主,或是阻止陵寝的修建——

似乎怎么做,都朝原来的轨迹走去。

每一次挣扎,不是改变,而是促成。

有人说,未来绝不可以改变,也有人说,只要力争,未来也是可以改变的。

这次,告诉他,让他杀了上官惊灏?只是,他一直留着上官惊灏,必有用处,未必会杀。

更不能杀了惊骢。

她烦躁地低叫了一声,门外立刻传来敲门声,估摸不是四大和美人,便是他派来服侍他的几名大宫女。

她忙道:“我没事。”

外面女官毕恭毕敬道:“是,娘娘。”

她反越发焦虑得不行,捏着拳又松开,松开又捏住。

肚子里,孩子似乎翻了个身,小生命的热力朝气,孩子,是他的,是秦歌,是上官惊鸿,也是……飞天的。

一个秦歌一个上官惊鸿便够腹诈,飞天这人——翘楚捏紧眉心,又渐渐舒开。

拿定了主意!

她要和上官惊鸿见一面。

虽然,晚上如果开窗,应该能看到他。

还是出殿找他吧,深夜里,只有两个人,人最容易软弱。

……

主仆三人用过晚膳,翘楚正想到皇帝的寝殿去找上官惊鸿,内务府由方明亲自送来了礼服,说是中秋宫宴,爷问娘娘可要参加?

翘楚这才想起,今日原来已是中秋。

她迟疑了一下,道:“我还是不过去了。”

国宴以后,开始对热闹的地方恐惧倦怠。

方明很是失望,但仍是放下礼服,他嘴唇微微蠕动了几下,似乎想劝说些什么,约莫是上官惊鸿交待过,他终是没说什么,朝翘楚恭敬施了一礼,便匆匆告退了。

很快便入了夜。

四大和美人想逗翘楚开心,让女官拿了些灯笼什么的过来,四处张挂。

未几,上官惊鸿命人送了月饼糕点过来。

硕大的月盘如坠,银灰幽幽,翘楚坐在院里,凝着盘子,间或看看两个丫头忙活的身影,疲惫地闭上眼睛。

这是个团圆的日子,心里突然想见见他。

只是,今天他那边必定热闹,大宴皇亲、群臣,还是……明天再去吧。

便在这时,被遣到殿外守值的几名的大宫女,领头女官求见。

这时侯会有些什么事?翘楚微觉奇怪,让她进来了。

女官呈上一封信,道:“娘娘,这是沈妃娘娘的大婢阿秀送来的。”

翘楚一凛,缓缓拆开信,四大美人一看,四大恼怒,低声咒骂,美人冷笑道:“她这是什么意思,自己过不来竟要主子你过去……皇帝必定下了令不许任何人过来打扰,便连冬凝姑娘也不允过来,皇后送来的汤膳都被女官退了回去。”

哪知道翘楚却道:“你们随我过去一趟。”

“主子,咱们真要过去?”

四大方才一直憋着,这时大惊失色的问道,美人亦蹙眉看着她,“主子……”

翘楚摸摸二人的发,想了想,又道:“在这之前,咱们去御花园走一走吧。”

四大和美人一怔,皇帝今晚就在御花园设宴。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见翘楚沉默着,不知在思考着些什么,虽不明所以,又恨极上官惊鸿,但翘楚能外出走走,不闷在殿里,却是件好事,遂很快替翘楚收拾了妆容,换了礼服。

整顿妥当,四大喜孜孜道:“主子,你真美……这一过去,艳压全场,让那坏皇帝有的看,没得吃。”

美人笑骂,“什么叫没得吃!你这是什么话,但……我赞同。”

翘楚哑然失笑,这两个孩子都什么话。

***

御花园。

多日不见,朗相今日亦进了宫,虽被罢了职,但郎将军擢升,郎皇后贵为一国之后,却也荣耀一门,今日在新帝的旨意下也进宫一并庆贺佳节。

众臣见郎相和上官惊鸿行礼祝酒,郎相满脸愧色,只说老臣有罪,心忖,昔日郎相对这位新帝多有微词和不敬,如今上官惊鸿大权在握,见此情状,虽郎家有功,必借以暗讽一番。哪知,上官惊鸿却微一颔首,将手中酒饮尽,并没多说什么。

上官惊鸿心情很坏。

这一下,谁都看出来了。

高台上的新帝,与群臣祝酒、让所有人只管纵情吃喝后,便一脸沉鸷,让方明斟酒,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皇帝如此,谁还敢开怀畅饮。

新帝和荣瑞皇帝本便生疏了去,荣瑞皇帝于旁也劝不得。

有人悄悄看向宁王、公主、皇后等人,却是谁也都保持静默,只有沈妃这时突然按住新帝的酒盏。



449.

这种事,沈清苓亦不是第一次做了,那时在睿王府就有过。只是,一次比一次悲伤。

上官惊鸿不为所劝,手腕一翻,已将她甩开,在这种场合亦是情面不留。

人们都知,上官惊鸿对这沈妃平素很是冷淡,偶尔还会到皇后宫殿走走,但从不去沈妃处。不知是记恨荣瑞皇帝当日的赐婚,还是另有其他。

但也有消息说,沈妃这位上官惊鸿的表妹,上官惊鸿从小便深爱,爱翘妃亦爱这位女子,且最先爱的是这位娘娘,因对翘妃之死负疚——翘妃身死那天,上官惊鸿留在了沈清苓身边。如今方才冷淡,心里却仍念。

若果不爱,登基以后何必封妃。所以,亦不少人信服这说法。沈清苓也是豁了出去,这么多天宛如冷宫的生活,宫人虽恭敬有加,但他从不来找她,她带着病痛出席,今天必定要求个明白,她正想着,有内侍之声尖锐传来,“翘妃娘娘到。”

她心里一阵冰冷,看上官惊鸿立即起了身,连打翻酒杯亦毫不察觉鹤。郎霖铃一眼瞥来,嘴角浮笑,她喉间一痒,又是一阵腥甜之气。

***

翘楚在内侍领着走过来的时候,看着全部起来又跪下行礼的皇族和朝臣,微微一怔,她只是一名妃子,这已是皇后的礼遇了。

她容貌如昔,已不再是小蛮。上官惊鸿自有一套说辞,绝不可能让她与小蛮的身份重叠,小蛮跟过上官惊骢,这对她声誉有损。于是,人们便以为,翘妃乃是得修仙之人吕宋施救重生,而林小蛮已疫。

除去极少一部份人知道,翘楚就是小蛮,人人都以为,小蛮不过是皇帝看中的替代品,翘妃重生,替代品自是不需要了。很多人甚至猜测小蛮是被皇帝杀了,因为怕翘妃不高兴。

只是,这一来,便苦了上官惊骢。背地里,很多人都议论这位被哥哥强占去妾侍的王爷。上官惊骢曾被关押,后被放出,他今晚也来了,此时正凝着翘楚,眸光深暗,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也许对他来说,那林小蛮也不过是他嫂嫂的替代品。

他没有与皇帝反目,皇帝对他亦仍亲厚,对于这问题,很多人都猜测过为什么,但皇家的事,最是匪夷难测,谁知道。而虽不知内情为何,但翘楚与皇帝闹了不快之事却是事实,消息也已传遍宫内外——

翘妃回宫月余,却紧闭宫门。皇帝并无刻意隐瞒,更不在乎威信之事。于是,人人都知,并非皇帝不想去宠幸这女子,皇帝很想,只是她不愿。

她有这个资本,皇帝爱她至深,从她还是侧妃时便开始,自她苏醒后,皇帝命内务府将宫中秀女遣回原籍,亦宣了旨,见到她,要行与皇后一样的礼数。

当然,众人看她到来,都是大欢喜,宁王等人是为上官惊鸿;朝臣为那美丽容颜衣饰所摄以外,也为皇帝终于见晴的脸而暗松了口气,上官惊鸿这些天在朝堂上虽一如往日处事严明,脾气却也是出了来,有几个官员犯了小错,差点便丢了小命。

翘楚心里却想,这事要和上官惊鸿说,这跪拜之礼是属于郎霖铃的,哪怕上官惊鸿已给了郎霖铃和郎家最大荣耀。她自也注意到上官惊骢含笑嘲弄的视线,心里难受,上官惊鸿已从席上走下来,手一挥,让众人起身,他一掠二人交汇的眼神,嘴角抿了抿,却没说什么,只亲自来扶她。

腰肢被轻轻揽进男人怀中,翘楚见他眼中波光闪耀,嘴边都是细腻的纹路腰肢被轻轻揽进男人怀中,翘楚见他眼中波光闪耀,嘴边都是细腻的纹路,大手更顺势去握她的手,众人面前,她不好挣脱,心里亦是狠不下半点心。

离高台不远,却走了好一会也不见到。他揽着她,走得极慢。四下静飒飒的,众人眼色却异。

翘楚忍不住轻道:“我何曾这般娇弱了,走快一点罢,这样挪着,不怕别人笑话么?”

“谁敢笑话!我只嫌快了……楚儿,你今晚真美……这袭大红凤袍你穿着真好看。” 耳边,他低沉的声音喃喃而来,翘楚身子微微一颤,一句“我还是那套青鸟锦袍”差点便要脱口而出,两人交握的手,此时都是一阵濡湿,那汗水,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她的,那种汗腻的感觉让人难受,但翘楚突然却再也不想挣开。

这时,郎霖铃从台上下来,翘楚微一犹豫,还是想挣脱开来,给皇后见礼,上官惊鸿却不肯放,他神色极尽温柔,手上力道却强硬,郎霖铃看在眼里,心中苦涩,仍旧笑道:“翘妹妹还需与姐姐见外么,皇上,臣妾多喝了几盏,已有些醉意,先行告退了。”

在场的人察言观色,宁王和冬凝率先告退,群臣纷纷仿效,向上官惊鸿请离。难得这位娘娘来了,皇后提点之下,谁都识相将时间留给这两位,上官惊鸿果是大悦,他的目光,看向翘楚时柔软温暖,看向众人却犀锐如剑,这时,剑般眸里却淡淡透出丝满意。

众人只待他一声便退了,郎相和郎将军对望一眼,心里虽痛郎霖铃,但亦惟有叹息,上官惊鸿是个厉害的君主,独宠翘楚之心,更是谁都不可左右。郎家虽军权在身,但上官惊鸿颁旨,郎将军领军,宁王监军,他更亲握绝大部分军权,后又赐郎将军忠义侯之名,并昭告天下,言明忠烈,一是表彰,二亦是限制,郎相已作过违逆之事,郎家若再出一丝差池,倒失信于天下百姓,被认为不忠不义,玷辱一族。

所以,此时,他们还能说些什么,何况,上官惊鸿虽不爱郎霖铃,却给了她和郎家足多的尊重,宴开之前,他将地方官员送来的贡品尽挑好的赏了给郎霖铃。只赏这个皇后。

荣瑞皇帝亦是叹了口气,看向翘楚的目光带了深深的歉意,翘楚看他身边只形单只影的伴着丽妃,摇摇头,表示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她看上官惊鸿薄唇微张,正想先行告退——商议的事不急在今晚,她到这里来,一为看看他,看看上官惊骢可好,二为沈清苓,拭目以待她送信的目的。她在宫里,她对上官惊鸿的“保安”工作还是极有信心的,上官惊骢现下绝不可能带她离去,但沈清苓这里,她要注意,每个可能影响到的环节她都不能忽略。

方想到沈清苓,只听得一声钝响,却是高台上位置本在上官惊鸿身侧的沈清苓突然站起来,似想下来,却又突然摔倒在台上。

上官惊鸿眉心一拧,翘楚只觉汗热的手,蓦然空了。她一笑,一瞥背后远远站着的两个丫头,四大和美人虽惊怒错愕,却很快按她示意悄悄退人群中,人们乍惊之下,正随上官惊鸿
大步向沈清苓而去也纷纷上前。

“翘嫂嫂……”

微乱中,翘楚随之快步离去的时候,听到冬凝佩兰等人焦急的声音,她没有回答,只在皇后若有所思的眸光中隐入花树丛里。

……

台前,阿秀搀扶着半陷入昏迷的沈清苓,惊惶着哽咽道:“皇上快救救我家主子,她月前便得了风寒,因思念皇上,未见好转不止,病情反越发重了,也不让奴婢报皇上,只说即便报了皇上……皇上也断不会来看她……今晚娘娘为见皇上,才硬撑着到这里来的,哪知……”

上官惊鸿盯着沈清苓苍白的脸庞,眸光微深,淡淡瞥了太医院的几名太医一眼,几人吓得顿时跪下,院正颤声道:“禀皇上,是娘娘没有上报,非是臣等有意欺瞒……”

可传染的重症便罢,得了伤病的,宫里哪个妃嫔会不报皇帝,那确实并非他们的责任。哪知,上官惊鸿此时动了怒,冷冷道:“若沈妃有甚不测,朕必定问你们的罪。”

冬凝方低声说得一句“哥哥,翘嫂嫂走了”,他眸光朝四周轻轻一扬,终是将昏厥的沈清苓抱起,看样子竟是要亲自到沈清苓的宫殿为她治病。



450.

将将隐好,光影、声音从柜门的缝隙传来。

……

屋子升起灯火。

上官惊鸿将并没有将沈清苓放到床上,只安置到长榻上,更方便他诊治。

宴上余人散了,宁王、宗璞、佩兰和冬凝等人虽和清苓早疏远了去,但翘楚既苏醒,不至于对她如往日恨了去,念着旧情,仍过了来,候在屋外。

屋里,一众太医在下首,大气不敢喘一口,沈清苓之前病势不重,希望现下千万别有甚变故才好。

老铁、方明等人随在上官惊鸿侧,郎霖铃作为后宫之首,也等在一旁,以示关心。

阿秀在旁抹着泪,上官惊鸿眸光一直都是冷冷的,但他下手极快极准,数针下去,沈清苓眉心轻蹙,已有醒转迹象。

方明亲自替沈清苓擦去额上汗水,看她身子一直颤抖,似畏惧寒冷,又吩咐宫女拿,床薄被过来,替她盖上。

几名太医又惊又羡,皇帝这手医术是他们亦比不上的,长此下去,倒真是饭碗难保,院正正要为自己几个美言几句,郎霖铃看沈清苓一眼,却先在他们出声前截了话头,说道:“皇上,臣妾原本与皇上约好,席散后到臣妾到臣妾殿中喝几盅小酒,今晚各种情况不断,现下又……臣妾还是先回去吧。”

她说着又俯腰对沈清苓道:“沈妹妹好生将养,莫病垮了身子,宫中好韶光,皇上又惦念,福寿康宁方好。”

若一生都是这般清冷岁月,还不让人疯,福什么寿,沈清苓听她话中带刺,心下冷笑,她本就病势不轻,有意瞒下,也是要激出上官惊鸿真心,今天又预先泡了数刻冰水才赴的宴,到得方才,病势在翘楚与上官惊鸿亲密之隙发作,半是假,却亦半是真。

这郎霖铃虽不比翘楚,但亦着实可恨之极,让人欲除而快,只管等着——上官惊鸿的心她算是试出来了,到底放不下她,方才连翘楚亦放下了,她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时机。

这时,她自不会意气用事,让上官惊鸿和郎霖铃一起离去,强挣着身子,在方明扶持下坐起来,低道:“谢谢皇后娘娘关心,那清苓便待病体痊愈再行拜会娘娘了。阿秀,送娘娘出去。”

郎霖铃冷冷一笑,也不多说,却也并没立即出去,沈清苓续道:“铁叔,你且告宁王他们,我身子尚好,方总管,你吩咐下去,让御膳房做些清淡小菜到我这里,皇上今晚只吃了些酒,不曾吃过什么来着。”

郎霖铃听罢,神色更冷了几分,心忖这沈清苓还真要将上官惊鸿留下了,她悄悄一看上官惊鸿——他施完针,按医者的习惯,让内侍递过玉盆,此时正在清洗双手,脸上极静,并没有反驳,她心里微微一疼,他要……留下来。

老铁和方明没有立刻回应,看向上官惊鸿,如今早非往日——在他们只听上官惊鸿吩咐,或是上官惊鸿疯般惦念着的翘楚。

上官惊鸿并没对他们说什么,只将擦手的巾帕一扔,眸光在几名太医脸上巡过,“这次,朕看见了,便动手相治一回,沈妃病症甚重,若任你们折腾,保不准半宿了去。朕不喜欢看到这样的情况,若有下次,沈妃在朕面前再有任何不适,朕便要你们的脑袋,防患于未严,浅中便须医好,懂了吗?”

院正为首,立刻率众跪下,颤声道:“臣等谨记。”

沈清苓闻言,一瞬心魂俱动——他从未忘情,她心里一甜,看郎霖铃脸上晦涩,更是心笑不已,见老铁、方明不曾动作,只想将人都快快遣走,好与上官惊鸿独处,好让某个人看看上官惊鸿的心思,正要说话,却突听得上官惊鸿道:“铁叔,让五哥他们散了罢,方叔今晚若要留便留下照看,皇后先行回宫休息,朕他日再与你下棋喝酒,景平,吩咐下去,将辇子备好,预备摆驾。”

老铁等人立下应了,那边厢,便是郎霖铃也是一震,何况沈清苓,她一咬牙,下了榻,微踉着走到上官惊鸿前面,“你在说什么?”

屋内各人安静地退到一旁,不敢打扰上官惊鸿,于是,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在四周烛台火光映照中,显得格外响亮。

上官惊鸿眉峰一扬,淡淡道:“便是字里意思,沈妃向来聪明,会不懂吗?”

这是翘楚死后以来,他与她说的第一句话,沈清苓心下却凉了半截,突然有几分明白他对太医嘱咐的意思,不是那样的,不是的……她心里顿时狂乱起来,一把握住上官惊鸿的手,“惊鸿,你让他们退下,我有话问你。”

“我们之间,早在翘楚身死的时候,便没有任何话再可说,是我害了她,但若没有你……”

随着那阴柔危险的声音缓缓而来,身子已被上官惊鸿毫不留情的甩开,沈清苓跌坐在地上,仿佛有什么蜂虫在耳边嗡嗡作响,突然想起那时,翘楚被他打了一记耳光的情景……怔怔想,可便是这般感觉,便似有什么人拿着刀子在挖她的肉,一瞬,她终于完全绝望,不,翘楚必定不是那般的感觉,因为那时,他打了她,手却在颤抖,眼中的神色似乎比她还要痛苦。

现在他眼里只有霜寒,他将她册封了不错,他却是要她留在这宫里,无病无疼,孤寂终老……

突然,他的目光注进些许柔和,她乍惊还喜,却见他转过屏风,走到衣柜前,将柜门拉开,半带无奈半带宠溺,低了声道:“楚儿,还不出来吗,我备了辇子,我送你回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