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5-06

星无言: 天生凉薄 11-20

  11. 惊变

  淇安以为,她一介女子,那些战场上的事,离她很遥远。却不知道,有些时候,你不去找事,事就来找你。
  龙崎重伤身亡,临终之前,修书一封送给贵为皇后的妹妹,不过廖廖数语,却足以颠覆淇安的整个世界。
  “为国尽忠,死而无憾,惟余一女龙怜,孤苦无依,小女与洛家怀礼青梅竹马,情根深种。望皇上与娘娘垂怜,不求名份地位,只求成全了小儿女的心愿!”
  皇后抚灵痛哭,悲痛欲绝。跪在皇上面前为侄女请旨赐婚。
  顾虑到萧家,皇上略有犹豫,“已经为萧家赐婚,怎么能再为龙怜赐下同一门婚事?”
  皇后长跪不起,“平常人家尚且三妻四妾,更何况洛怀礼年少有为,一两个妻妾又何足为奇。况且龙怜品性纯良,萧七也是大家所出,二女和平相处,共侍一夫,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皇上略略沉吟之后,点头应允。
  第二日,圣旨下,赐婚洛怀礼。
  淇安呆呆的跪着,只觉得脑袋中嗡嗡作响。直到洛怀礼伸手将她扶起,一脸焦急的唤着,“小七,小七!”
  淇安回过神来,看着洛怀礼,无力的一笑,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洛怀礼将她拥入怀中,低低的叹息,“小七,你放心,怜儿生性柔弱,很好相处。你是我正妻,又是我心爱的人,无论是谁,都不会影响到你。所以,小七,不要怕,一切有我。”
  淇安无意识的揪紧他的衣裳,“可是,你答应过我的。”答应过,只要她不喜欢,就不会有其他的女人。
  洛怀礼低下头看她,眼里尽是无奈,“可是小七,这是皇命。再说,不过一个妾室,何须大费周张。”
  淇安沉默不语,眼神却渐渐荒凉。
  闻讯而来的轩辕骥,似乎也觉得不以为意,“小七,你不该怪他,王孙公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更何况这是皇上下旨,他违抗不得的。”
  “小七,怀礼不是喜新厌旧的人,龙怜也是以侧室身份入的门。这一次,不是怀礼的错。”
  是,洛怀礼没错,龙怜没错,大家都没有错,错的,是不是就变成她?
  是啊,如果真的是萧七,或许也觉得这样的事稀松平常。只有她这个外来者,想法才会这般格格不入。
  她抬起头来,看着轩辕骥微微一笑,“太子哥哥,我知道了。真的是我错了。”不该强求张楚渝的天长地久,不该执着洛怀礼的随口一诺,最不该的,是奢望了爱情的天长地久。
  宋淇安啊,那样固执相信着爱情的女子,真的该醒了。原来老天是以这样的方式惩罚她,惩罚她将梦想当成了现实,才会对真情这般执迷不醒。
  “小七?”轩辕骥疑惑的看她,直觉是刹那间,仿佛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淇安长长的舒了口气,眼神安静若水,“没什么,只是突然想明白了,原来我,真的错了。”
  轩辕骥不放心的看了她一会儿,似乎没有看出什么异常,才拍拍她的头道,“想通了就好,没什么大不了的,怀礼没有那个胆子敢欺负你。至于龙怜,讨好你还来不及呢!”
  淇安笑笑,没有说话。

  梦里,似乎有很多人在说话。
  张楚渝说,““琪安,她怀孕了。你放心,孩子会放在你的名下,我会在另外的地方给她们母子买套房子,不会出现在你和女儿面前的。”
  他说,“琪安,她很温柔,是个很好的人,不会跟你争什么的。”
  他说,“琪安,她很可爱,是个好姑娘,不要恨她。”
  他说,“琪安,我不会不要你的,你是我妻子,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变。”
  朋友说,“琪安,你傻的啊,自动离开便宜了那个女人。更何况,你也不年轻了,什么爱情啊什么的就不要幼稚了,好好的守着张楚渝吧。至少,你才是他名正言顺的老婆。”
  然后,是诺怀礼说,“不管有多少女人,小七都是最重要的一个。小七如果不喜欢,就不会有其他女人。”
  他还说,“只不过一个妾室,何须大费周张。”
  最后,轩辕骥缓缓走来,“小七,你不该怪他,王孙公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更何况这是皇上下旨,他违抗不得的。”
  仿佛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紧,淇安从睡梦中惊叫着醒来,只觉得心绞成一团,痛得无法呼吸,眼角却干干的,一点眼泪也没有。
  “小七!”一直在外守着的洛怀礼忙撞开门冲进来,将她抱得紧紧的,“一切都没有变,小七,我说过,一切都不会变的。”
  淇安在他怀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忙用手按着胸口,让那疼痛慢慢过去。
  “小七!”洛怀礼把她放开少许,小心翼翼的看她,“做恶梦了是不是?真是个傻丫头,这么大了还会被梦吓到。”
  轻轻的把她放回床上,合衣躺在她身侧,用一只手掌拍着她的背,“不要怕,我在这里陪着你。”
  淇安缓缓闭上眼睛,听着他轻声低喃。
  如果从不曾动心,怎么会这样疼痛?
  人非草朩,朝夕相处,柔情相对,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更何况,是那么渴望温暖的她?黑暗里,淇安悲伤的笑了。

  按照龙崎的遗嘱,他大葬之日,就是龙怜出嫁之时。
  那的确是场特别的仪式。
  天空飘着阴阴细雨,身着缟衣的军队,既是送葬,也是送亲。
  新郎新娘皆身着孝衣,既是扶灵,也是成亲。
  龙怜娇柔怯弱,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洛怀礼轻柔相扶,一路拭着她脸上泪水,低声安慰。
  如果淇安不是洛怀礼的妻子,她也会觉得这是场感天动地的婚礼,以缟素为背景,打造了一对相互扶持,悲痛中仍然执着坚强的情侣。果然情深意重,传为美谈。
  细雨打湿了她长发,她远远的看着,苦雨凄风中他的高大,她的柔美,真的再相配不过。
  正堂之中,洛怀礼牵着龙怜一个一个的敬茶。
  走到淇安面前时,龙怜乖巧的跪下去,怯生生的看着她,“姐姐,请喝茶。”
  淇安手一抖,几滴茶水掉了下去,刚好滴在龙怜手上,她迅速红了眼眶,诚惶诚恐的叩下头去,“对不起,姐姐,是怜儿笨。”
  淇安差一点又是一抖,第一次见面而已,已经可以称呼到那么亲切的地步了吗。
  眼见得龙怜这般委屈模样,金芸倒是打了个圆场,“好了,起来吧。以后姐妹俩好好相处,彼此也可以作个伴。”
  林氏也在旁边笑道,“怜儿乖巧可人,小七大方得体,一定会相处得很好。”
  淇安勉强笑笑,所谓大方,就是要把丈夫拿出来给人分享吧。
  当晚,洛怀礼进了小七的房。
  淇安一愣,从镜子里看着他。
  洛怀礼笑笑,低头靠在她肩上,嗅着她发间的清香,“还是觉得你最好。一天未见,我想你了。”
  一双手稳稳的将她托起,打横抱着向床上走去。
  淇安似是清醒过来,连忙推着,“洛怀礼你在干什么,今天可是你,可是你……”还是没能说得出口。
  洛怀礼停住脚步,“是我什么?小七,我告诉过你,一切都不会变。你不信我么?”
  淇安苦笑,“洛怀礼,今天是她的新婚之夜。”所以如果洛怀礼不去,对那个女子意味着什么,她最能体会。她虽然万般不愿,却也无法心安理得的践踏着别的女人的尊严,来营造自己的幸福。她不愿意洛怀礼去那边,可是这时,她也没有心情。
  洛怀礼把她搂在怀里,一同躺在床上,淇安一动,他就立刻搂紧,“小七,我什么也不做,我们就这样好好的躺着。”
  将她的头按在怀里,洛怀礼轻声说道,“小七,我会照顾她,爱护她,可我爱的,却只有你。”
  所以他不舍得在这样的日子里,让小七一个人呆着。想到那场景,都会觉得心痛,反正来日方长,对龙怜还有机会弥补的。
  门突然被敲响,龙怜的随身丫头芳菲在外大喊,“姑爷姑爷,你快去看看小姐啊,小姐晕倒了。”
  洛怀礼一震,连忙从床上翻身坐起,一边对淇安说道,“小七,你先睡着,我过去看看,可能是因为龙将军的事她太悲伤了,我一会儿就来。”
  急匆匆的穿好衣裳出去,淇安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安静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融入夜色之中。
  “小姐,要不要我去请姑爷回来?”被吵醒的长兰在门外问。
  淇安摇摇头,轻声道,“不用了。你去睡吧。”
  他们,都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那一夜,洛怀礼没有再回来。
  隔日清晨,洛怀礼上朝之后,龙怜来向她请安。
  满脸红晕,妖羞无限,“姐姐,对不起,怜儿昨晚太累了,所以起晚了。请姐姐不要怪罪。”一边,抬眼偷偷的看她。
  淇安微微一笑,“龙姑娘多礼了,你何罪之有。”
  龙怜扑通的一声跪下去,眼泪扑漱漱的就掉了下来,一边大声说,“姐姐,您果然是怪怜儿了么?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怜儿不懂事。”一边哭得使劲咳嗽,一激动居然晕了过去。
  淇安吓一跳,连忙伸手去扶,芳菲也在一边大叫,“快请大夫,小姐啊,这是怎么了啊,怎么好好的就晕过去了,小姐你可别吓我啊!”
  淇安的手才刚碰到龙怜的手腕,脸色就变了。
  很快大夫就来了,是龙怜带来的,据说是龙家的随军大夫,看着龙怜长大的,最了解她身体的状况,于是陪嫁到了洛府。
  他诊了诊脉,随后就跪到了淇安面前,“将军夫人,我家小姐自幼体弱,经不起折腾的,请夫人高抬贵手。我家小姐以后断然会听夫人吩咐,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的。”
  长兰长卿往前一站,挡在淇安面前,长兰眼神冰冷,“龙家的大夫吗?”
  淇安突然道,“长兰。”
  “是!”长兰连忙侧开了身子,低着头应道。
  淇安扯扯嘴角,“龙姑娘的确是体弱,以后若无必要,就不要来我这边了。不然真出了什么事,我担待不起。”
  龙怜睫毛轻轻颤了颤,龙家大夫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扶着龙怜下去了。
  “小姐?”长兰疑惑的看着她,似乎有些不甘。
  淇安扯扯嘴角,看看自己的手指,或许师父的医术还没学不到位,要不然为什么刚才龙怜的脉,她把了没有问题,怎么别人家的大夫一把就知道是她把那乖巧可爱的龙家小姐给折腾了呢?

  连着几日,小七都没有让洛怀礼进房。
  洛怀礼一走近她,那股不属于她的香味就让她恶心想吐。
  洛怀礼看着她,眼底尽是震惊,“小七,我就这样让你无法容忍吗?”
  淇安皱着眉头,努力的微笑,“我适应一下就好了,龙怜刚失了父亲,又是新婚,你先去陪着她吧。”
  “小七?”洛怀礼深深的看着她。
  淇安深吸一口气,“我真的没事,不要给我压力,先让我适应一下。我不会怪你,真的。”
  理智上劝服自己接受,却仍然过不了自己心理的那一关,所以身体比大脑更诚实,直接就发出了抗拒。
  淇安将头埋在臂间,苦笑,丈夫与牙刷不可共用,无关乎爱情。


  12. 波起

  “小七!”这一晚,洛怀礼又吃了闭门羹,他站在紧闭的门前,黯然叹息,犹如看见小七的心渐行渐远。
  屋内悄无声息,长兰守在门口弯腰一礼,“姑爷,小姐这几天胃口不好,精神欠佳,很早就睡了。请姑爷移步二夫人处吧。”
  洛怀礼静静的站着,夜风中有衣襟飘动的声音,“长兰,你也觉得我错了吗?”
  长兰神情不变,“姑爷没错!”
  没错?没错,长兰怎么会是这种态度,洛怀礼摇了摇头,轻声冲着房门道,“小七,我心爱的人只有你,即使有了怜儿,对你的心从来未变。”
  仍然没有任何回应,嘴里渐渐有了苦味,洛怀礼颓然低下了头,好半响才转头对长兰说,“好好照顾小七,我有事要出远门,明早一早就走了,少则一月,多则半年。你,你帮我转告小七吧!”
  “是,姑爷放心,姑爷慢走。”
  洛怀礼转头走了几步,又停住脚步,“我今晚住在书房。”
  等了等,没有听见应答,他回头看看长兰。
  长兰仍然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恍若无闻。
  “长兰?”他略略提高了声音。
  长兰头也未抬,“是,长兰知道了,姑爷早些休息。”
  洛怀礼驻足片刻,只看到落叶飘落于地,随风乱舞。
  洛怀礼走了之后很久,长兰才抬起头,放柔了声音,“小姐?”
  屋内的人没有应声,长兰顿了顿,推开门进去。那门居然是虚掩着的,长兰轻手轻脚的走进去,看见小姐蜷在被窝里,已经睡熟了。几根调皮的发丝搭在略显清瘦的脸颊上,长兰突然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
  近日小姐身子不适,吃什么吐什么,整日精神困倦,话也少得多了。小姐脾气倔强,不肯让姑爷知道,可是她想小姐一定也是希望姑爷多多陪伴的。她抬起头来,吸吸鼻子,冲着黑暗里问道,“长卿,如果是你,屋里住着心爱的女人,明明知道她受了委屈,你会不会舍得离开?”
  长卿不疾不徐的声音低低响起,“如果是我,会一直守着,等到她愿意见我。”
  顿了顿,“不过如果是我,也不会让她受委屈。”
  长兰拭去了脸上泪水,“可是他,居然连门也没推就走了。”
  长卿从黑暗里出现,揽着长兰的肩膀,并排站在床前,凝视着小姐的睡颜,“没关系的,姐姐,小姐还有我们。”

  淇安第二天醒来后,洛怀礼早已在去往异地的路上,据说龙怜彻夜未眠,忙着为他收拾行李,凌晨时分,又依依不舍的演了一出十八里相送,最后,还哭晕在大门口,到现在还没醒来,两位老夫人都还在那边陪着。
  淇安睁大了眼睛,像听故事一样的听完,最后,赞叹,“好一个情深意重的女子!”或许龙怜,真的更适合他吧!
  长卿抬抬眼,“长卿不喜欢这样的!”
  淇安诧异,张大嘴,“长卿,刚才是你在说话么?”难得看见影子似的长卿居然也会开口,她一直以为长兰是他的代言人,他完全没有必要说话的!
  长卿点头,给予十二万分的肯定,“是,是长卿在说话。”
  淇安啼笑皆非,“长卿,我知道是你在说话。我的意思是,你说什么不喜欢这样的?”淇安来了兴趣,古代的男人不都喜欢这种以丈夫为天小鸟依人型的么。
  长卿抖了抖肩,“会酸死。”
  愣了半响,淇安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长卿,原来你还是个宝,你是在说冷笑话给我听吧。”一边转头对长兰说,“长兰,给你弟弟留意一下,给他找个媳妇吧,千万记得,要给他找个甜点的。”
  长兰看着小姐难得的笑脸,扯起了嘴角,“小姐,你不用担心,长卿的媳妇爹娘在世时早已经定下,甜美可爱的。”想了想,又补充道,“是表里如一甜美可爱,小姐!”特意加重了“表里如一”四个字。
  长卿脸微红,扭过头去,又擦拭着那已经纤尘不染的长剑。

  洛怀礼走后,淇安反而长舒了口气,轻松了不少,好吃好睡,脸色也渐渐好起来。
  除了早上有时候去给长辈请安,简直闭门不出。
  金芸有一次打量了淇安几眼,笑着对李氏说,“怀礼出去这几日,小七居然精神变好了。看来是怀礼太不懂得怜惜,把我们小七累着了。”
  淇安陪着笑了几声,尴尬不已,眼角余光瞄到龙怜笑声里慢慢苍白的脸,心中不由得有了几分苦涩。
  看看上座的金芸和李氏,淇安很是疑惑,分享了同一个丈夫的女人,真的能心无芥蒂的友好相处吗?
  一个月之后,洛怀礼终于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
  并不是因为公事办完,而是,龙怜有喜了。
  洛家这一代第一个孩子,不止金芸喜上眉梢,就连一向对龙怜入门之事颇有微词的洛英,也掩不住脸上的期待。
  洛怀礼行色匆匆,刚一下马就搂住了迎在门口的龙怜,“怜儿,是真的吗?”
  龙怜满脸幸福,娇羞的点了点头。
  洛怀礼略略后退,兴奋的看向她的腹部,皱皱眉,“怎么看不出来?”
  龙怜的头更低了,李氏在一旁笑骂道,“傻孩子,才一个多月呢,哪能那么快。”
  洛怀礼“哦!”了一声,抬起头来四处看看,“小七呢?”
  龙怜身子微微僵住,李氏咳了一声,答道,“她可能不知道你今天回来,在东院呢!”
  洛怀礼将龙怜交给芳菲扶住,“把怜夫人照顾好,有个什么闪失,唯你是问。”一边对龙怜说,“怜儿,你先回屋去休息,今时不同往日,不能随便乱跑了。”
  也不等龙怜回话,三步并两步往内院走去。
  龙怜呆呆的望着,眼泪悄然凝聚,李氏心有不忍,安慰道,“怜儿不必多心,你现在有了身子了,将来母凭子贵,会有好日子的。”
  龙怜低下头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洛怀礼匆匆赶到东院,却在看到眼前的一幕时放缓了脚步。
  树林间洒下点点阳光,小七睡在躺椅上,身上盖着薄毯,双手交叠搭在腹部,嘴角微微翘起。长兰坐在旁边,正做着针线,长卿抱着剑,时不时挥出挡住往小七脸上掉落的叶子,一边小心翼翼的看着小姐的脸,见她眼睛都没动一下,就轻舒口气把剑收回。
  洛怀礼微微笑了,要在这一刻,才真的觉得是回到家了。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侵入,长卿首先回头看到了他,似乎微微愣了一下,又若无其事的脸转了回去。长兰也跟着抬头看了他一眼,起身行了行礼,又坐了回去。
  洛怀礼苦笑,似乎不太受欢迎啊!
  仍然快步走过去,握住了小七的手。
  长兰皱了皱眉,似是不赞同,“姑爷,小姐在睡觉。”
  洛怀礼不理她,固执的把头也贴到小七脸上,“小七,我回来了。”
  眼见小七不安的动了动,却没有睁开眼睛,洛怀礼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小七!”
  长兰的声音压抑的又响起,“姑爷,小姐还在睡呢!”
  洛怀礼抬起头来,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长兰愣了愣,终了忍住没再说话。
  “小七!”洛怀礼又唤。
  淇安缓缓睁开眼来,看见洛怀礼,先是一惊,继而又想起什么似的,笑道,“恭喜你,要当爹了。”
  洛怀礼一把将她抱起,有些心慌,“小七,你不要这样说话!”
  淇安在他怀里,拍拍他的背,“我没事。”
  洛怀礼放开她来,望着她,似乎要望到她心底深处,也突然笑了,“也是,会有什么事呢!洛家嫡子,只会由小七所出。”
  淇安垂下眼睛,低低的叹息。
  当晚,洛怀礼仍然宿在书房。
  龙怜听到芳菲的回报后,睁着眼睛躺了一晚。

  第二日一早,龙怜就到了东院。
  “姐姐!”她跪在地上,叩下头去不肯抬起。
  那么冷的天气,那么硬的地,她也跪得下去,淇安扬扬眉,“龙姑娘先起来吧,你有身子的人了,有什么事起来说吧!
  龙怜不动,“姐姐不答应怜儿不敢起来。”
  长卿握着剑的声动了动,又在小姐淡淡一扫后停止了动作。
  “那么你要我答应什么?”
  眼泪一滴一滴的掉下来,“请姐姐原谅夫君吧,他娶我是皇命所逼,不得不为。姐姐如今不原谅他,夫君虽然嘴里不说,可是怜儿知道他夜夜心忧,悲伤难过。怜儿不敢求什么,只愿夫君与姐姐恩恩爱爱,怜儿只要有这个孩子就够了,不敢争什么!”
  淇安简直要拍掌了,她蹲下身去,平视着龙怜,“我与洛怀礼之间的事,与他人无关。龙姑娘,你不觉得你管得太宽了么?”
  龙怜眼泪汪汪的看着她,淇安笑笑,“老实说,我不喜欢你,想必,你也不喜欢我吧!我不想假惺惺的与你制造什么友好气氛,你也不必为难你自己来讨好我。我们各自管好各自的事就行了,外面的世界已经不简单,你不要把家也变成战场,那实在很辛苦。”
  龙怜看了她一会儿,眼泪又突突的掉了下来,咬了咬牙,“姐姐,千错万错都是怜儿的错,要是没有怜儿的话,夫君与姐姐也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吧。”话一说完,居然起身就往外冲去。
  长卿和长兰对望一眼,又不约而同的望向自家小姐,淇安疑惑的眨眨眼,这个龙怜今天又在演什么。
  一眼望去,突然发现龙怜奔去的方向,竟然是荷花池,脸色一变,“长卿,拦住她!
  长卿纵身而起,却只来得及抓住她的衣裳,龙怜扑通一声跳入了荷花池。
  “啊!”就在此刻,芳菲的尖叫声起,“萧长卿,你对我家小姐做了什么?”
  长卿愣了一愣,只见眼前人影一闪,芳菲已经跳下去抱住了龙怜。
  淇安呆愣的站在那里,只觉得,格外的冷。
  一阵兵慌马乱过后,金芸领着洛怀礼冲入了东院,“跪下!”金芸喝道。
  淇安站着没动,长卿长兰跪了下去。
  金芸走到长卿面前,二话没说甩了他一耳光,“来人,给我杀了他。”
  淇安看着洛怀礼,“为什么?”
  洛怀礼看着她,那眼里竟然是深深的失望。
  金芸脸色阴沉,“你居然还敢问,枉萧煜一世英雄,居然生出了你这样的女儿。萧家小七,你有何脸去见萧家列祖列宗。怜儿有孕在身,你居然因为嫉妒,不止强让她喝下红花,又令萧长卿一掌将她打入荷花池,可怜她手无缚鸡之力,让我那未出世的孙儿,居然,居然就这样没了。”
  金芸泪水涟涟,淇安脸色苍白,只紧紧的看着洛怀礼,“她这样说的?”
  洛怀礼咬着牙,声音有些沙哑,“孩子没了,是芳菲亲眼所见。”
  “不是我做的!……”
  “住口!”洛怀礼一声大喝,打断了淇安的解释,他看着她,满眼悲痛,“小七,我真的,不认识你了。”
  淇安看着他,彻骨的冰凉,“你不相信我?”
  “我很想相信,可是小七,你让我拿什么来相信!”
  “还跟她说这些干什么?”金芸哽咽着,“萧七,你仗着身份以为我们不敢动你是吧!是,我们是不敢对你怎么样,可是萧长卿,非死不可,来人,给我拿下。”
  淇安缓步走到长卿面前,“长卿是萧家的人,谁敢动他,除非踩着我的尸体。”
  抬起眼,与洛怀礼对望,“洛怀礼,你听我说,今早……”
  “我不想听!”洛怀礼眼睛红红的,“小七,我的小七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一转身,大声说道,“将萧七和萧长卿关起来,等明天老爷回来之后,再作定夺。”
  身子一跃,居然就这样走了。
  淇安看着,低低的笑了起来,任蜂拥而至的侍卫,将她和长卿关了起来。
  夜晚,小七什么也没吃,长卿安静的站在她身后。
  天黑了下去,又亮了起来,淇安抬起头来看看窗户,“天亮了啊!”
  “是,小姐!”长卿答道。
  “这一夜真的很漫长!”淇安叹息,那么长的一夜,他居然没有来,连听她解释也不肯。
  “是,小姐!”
  “长卿,你说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是,小姐!”
  “长卿,你说我不做萧家的小七,好不好?”
  “是!”
  屋子里恢复了宁静,片刻之后,长卿揣着两封信,越墙而过。
  至于说侍卫么,长卿面无表情的扬扬眉,他不是萧家最会带兵的人,却是萧家这一代培养的势力里,武功最好的,如果不是小姐有令,他就算带着两个小姐,也可以轻而易举的冲出洛府去。


  13. 求去

  天色暗了下来,又是一天过去了,那个人终究还是没有来。
  真的,累了啊!淇安不再抬头看门口,她微微闭上眼睛。
  不论前世今生,原来她都没办法妥协,原本她想试试的,试着想放下心底根深蒂固的坚持,可惜,连老天也没给她机会!
  “长兰,我饿了!”朗声对着门外说道。
  “是,小姐!”长兰擦擦脸上的泪水,将早已冷掉的饭菜撤了下去,很快又送了一盘上来,从门缝里放了进去。

  “怀礼?”金芸在书房外担忧的唤道,儿子已经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夜了,饭没吃一口,水也没碰一下。
  “怀礼,你不去看看怜儿么?”
  洛怀礼在宣纸上不停的写着“静”字,对门口的呼唤充耳不闻。
  “怀礼,如果萧七实在是让你生气,就休了她吧,不要折磨自己。”金芸拍着门。
  门忽然打开了,洛怀礼神色憔悴,却说,“不行!”
  “为什么,她做了这种事,就算是皇上,也不能说我们什么。”
  洛怀礼低下头去,“因为,因为我爱她。”
  “孩子还会有的,可是小七,却只有一个。”
  金芸看着洛怀礼,心疼不已,“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家门不幸,真的是家门不幸啊!”
  第二日,洛怀礼还没起床就听见门外闹哄哄的,管家把门拍得震天响,“少爷,少爷,快起来,太子爷来了。”
  洛怀礼一个激灵,小七的事他吩咐了不许外传,这种时候,轩辕骥是来做什么。穿上衣服,问道,“老爷回来了吗?”
  管家擦着汗,“昨日收到消息,老爷今晨会到。”
  洛怀礼点点头,走出门来,“太子在哪里?”
  “直往东院去了,”
  赶到东院,就见轩辕骥正抱着小七出门来,小七把脸贴在他怀里,看不到表情。
  又是一阵心痛,洛怀礼连忙上前行礼,“太子殿下!”
  轩辕骥看也不看他,“你那位怜夫人在哪里?”
  洛怀礼一惊,看向他怀里的小七,“小七,怜儿已经成这样了,你还不放过她吗?”
  轩辕骥搂紧了怀里的人,看了洛怀礼好一会儿,才扯起嘴角,脸上尽是疲惫,低下头去,对着小七轻轻说道,“小七,我明白了,我,答应你了。”
  走到洛怀礼身边,低声的说了一句,“怀礼,你真让我失望。”
  抱着小七就往院门走去,一边冷冷的吩咐杵在一旁的管家,“给本宫带路。”
  到得西院,金芸和李氏已经围在龙怜床前,龙怜白着脸,泪流满面,一看见洛怀礼,就朝他扑去,“夫君!”
  洛怀礼险险接住龙怜扑过来的身子,一边安慰着她,“没事的,有我在,没事。”
  “夫君,怜儿怕。”
  金芸跪在地上,叩头,“太子殿下,小七做了这样的事,我们本不愿为外人知。谁想惊动了您,虽然您与萧家渊源颇深,可是也不能这样偏心。怜儿已失幼子,还望太子殿下留情,不要再伤害这个可怜的孩子了。”
  洛怀礼也搂着怀中发抖的龙怜,毫不示弱的看着轩辕骥,“殿下,你不是这么是非不分的人。这是家事,我们会自己处理的。”
  轩辕骥只觉得心紧得发疼,他喘了口气,“是,本宫当然是非分明,不管是犯了错,都不能姑息。洛怀礼,带上龙怜,前往大理寺。”
  大理寺卿莫若对小七爱逾非常,洛怀礼比谁都明白,带上龙怜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他叹口气,“小七,我说过了,怜儿什么也不会跟你争的,你又何必,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那个清灵可爱的小七,到底去了哪里?
  轩辕骥冷冷一笑,“不是要禀公办理么既然有罪,怎么能少得了原告。”
  龙怜拼命摇头,泪如雨下,“夫君,怜儿不要去,不要去。”
  “来人!”轩辕骥一声令下,“将一干人等,通通带往大理寺。”
  洛怀礼低下头去,抱紧了龙怜,“不要怕,怜儿,不会有事的。”
  从头至尾,淇安都安静的缩在轩辕骥怀里,没有说过一句话,做一个动作。只是觉得昏昏沉沉的,连说话也成为一种负担。
  就在此时,官道的大路上,两骑飞驰。
  胡太医气得满脸通红,一边瞪着洛英大骂,“你家洛小子是被猫儿抓了眼睛吗,小七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即使小七真要做,也不会这么笨,她早已得我真传,神不知鬼不觉一针就解决的事,她怎么会那么笨搞得人尽皆知?”
  洛英心急如焚,今日才知小七竟然是胡太医的弟子,一手金针使得出神入化,越加觉得龙怜之事显得可疑,就怕怀礼阅历尚浅,要是一气之下做错了什么事,就真的无可挽回了。

  公堂之上,莫若一脸肃杀,龙怜站都站不稳,一直倚在洛怀礼怀中。萧荣带着几名萧家老将居然也在列,凛然不语。
  洛怀礼看着小七,心中痛极,“小七,一定要把事情闹这么大吗?怜儿已经失去孩子,你还不肯放过她吗?太子殿下和莫若对你的宠爱,天下皆知,就算今日找出一堆证据证明你的清白,将怜儿收监处死,又怎么能堵得住悠悠众口?”
  轩辕骥将淇安轻轻放下,默不作声的退到一旁。
  淇安走到堂中央,安静的跪了下去,没有往洛怀礼望上一眼。
  莫若沉痛的看着小七,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一抹嫣红染透了膝上衣襟。
  使劲吸一口气,莫若看向龙怜,“怜夫人,可是萧七强灌你红花,又命侍卫将你打下莲池?”
  龙怜缩在洛怀礼怀中,只哭得发抖,却不作答。
  金芸在一旁哭道,“大人,您既然已经知道了,何必还问?让这孩子再回想一遍,岂不是又一次折磨?”
  莫若像是强压着什么,又深吸一口气,“龙怜,本官在问你话。你只须回答,是,或者不是。”
  龙怜又是一抖,洛怀礼拍拍她的背,“怜儿,回答他,没事的。”
  龙怜只是哭,头也不肯抬。
  莫若霍地站起来,一双眼凌厉的看向龙怜,胸膛急剧起伏,忍了忍,又坐下去,“龙怜,你再不回答,就当你是诬告了。再问你一次,是或不是。”
  “是!”龙怜吓一跳,抽抽噎噎的答道。
  “是,那就好了。”莫若喃喃的念着,微微闭上了眼睛,眼角有晶莹在闪烁。
  片刻之后,莫若睁开了眼睛,从堂上走了下来,蹲下身去,“小七,可会后悔?”
  淇安微微一笑,“永不言悔!”
  莫若也笑了,尽管眼睛还湿着,大掌抚摸着她的头,“那就,如你所愿!”
  利落起身,扬声道,“公公,进来吧!
  侧帘掀起,洛怀礼一惊,竟是皇上身边近侍高公公。众人齐齐跪下身去,恭迎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萧家小七,因妒生恨,犯下大错,念及萧家满门忠烈,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今当庭判萧七与洛怀礼和离,从今而后,再无干系。削去公主封号,逐出萧家宗谱,贬为庶民。钦此!”
  淇安深深俯下身去,双手接起了圣旨。
  不止洛怀礼愣住了,连龙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止住了哭泣,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看向小七。
  “小七!”回过神来的洛怀礼扑过去,“不要,小七,我不要。”
  淇安抬起眼来,轻描淡写的一笑,“洛将军,皇命难违啊,不是么?”
  “小七?”洛怀礼还要再说什么,却被轩辕骥一伸手挡住了,“洛怀礼,犯错的人就该付出代价,这不是你和你们家二夫人坚持的吗。如今圣旨已下,当能出了你们心头恶气了。”
  转过头,看向金芸,“老夫人,萧七所为有辱家风,但是看在萧家过去与洛府的交情上,小七将会从洛府带走一件宝贝,洛家是否可承诺永远不再追究和讨回?”
  金芸看看小七,又看看洛怀礼,只觉得心中纷乱不已,听见太子问话,茫然间急急点头。
  轩辕骥满意的点头,再看向面前的人,“怀礼呢,也答应吗?”
  洛怀礼惨然一笑,只看向他身后的小七,“小七,你明知道,无论你要什么,我都答应。”
  “好,今日各位都可以作证,对萧七从洛府带走的东西,洛家已经承诺永不追究和讨回。”
  朗声说完,轩辕骥转身,扶起淇安,“小七,从今而后,你不再是洛家妇,也不是萧家女,嬉笑怒骂,烧杀掳掠,全凭你所愿,再也不需顾忌。小七,可不可以答应,这样的你,一定会得到幸福。”
  萧荣也带着几个家将跪下去,俯地不起,老泪纵横,“惟愿从今以后,天高任鸟飞,再无牵绊。”
  淇安深深的望着眼前几人,知道轩辕骥为她放弃了拉拢萧家军的可能,也知道萧家军为她放弃了对萧家声名的执着,于是深深的弯下腰去。“各位,就此别过。”
  她不知道会不会幸福,可是她相信,一定会比现在快乐。
  提着裙摆,灿然一笑,宛若雪后初霁,清婉动人。潇洒转身,淇安朝门口走去。
  “小七!”气喘吁吁赶到的洛英两人,只来得及在淇安爬上马车前拦住她。
  淇安看着洛英,再看向胡太医,调皮的眨眨眼,“老头,你来晚了哦!”胡太医愣住,洛英心中也泛起不安,“小七?”
  淇安向洛英一礼,“洛叔叔,小七在这向你告别了。”
  “小七。”洛英惊疑不定。
  淇安轻笑,“洛叔叔,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是不用了,真的不用了,这是我的选择,洛叔叔,能成全了我么?”
  洛英看着追到门口的洛怀礼,再看看与他只有一步之差的龙怜,有些明白了,忍不住,语气有些哽咽,“小七,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是!”淇安坚定的点头。
  洛英抚摸着淇安的头,看着她近日来苍白憔悴了许多的脸庞,深深叹息,“终究是洛家负了你。小七,洛叔叔只是太心疼。”
  鼻子酸酸的,淇安投入了洛英的怀抱,“谢谢你,洛叔叔。”
  洛英拍拍她的背,放开了她。
  淇安吸吸鼻子,走到胡太医面前,“老头,我终于有机会,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了。你看,我说过有机会的吧”
  俏皮的侧着头,淇安笑着看他。
  “傻丫头!”胡太医笑骂道,也是一把抱住了她。
  “师父!”她凑到胡太医耳边低声的说,“不要告诉洛怀礼我们的关系,我不想再生枝节。她既然付出了这样的代价,我便成全了她。”
  胡太医没有说话,只是觉得眼眶发热,他这个善良的徒弟啊!
  “小七!”洛怀礼又叫一声,哀伤的看着她。
  淇安转过头来,嘴唇动了动,龙怜立刻紧张的偎到洛怀礼身边。
  淇安轻叹,走过去,到他面前站定,“洛怀礼,对不起,所有的事。”这一声道歉,是真心诚意,不能说是谁负了谁,只或许天意弄人,谁都没有全情付出,所以才有这结局。
  目光微微一转,看到龙怜,似叹似怜,“将军夫人,你想要的,我已经成全,你不想要的,上天也成全了。”
  再向四周扫视一圈,“各位,后会有期了。”
  坐上马车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留在身后的,是谁的悔,谁的痛,谁的不解,都已经与她无关了。
  一波未平息,一波又起,洛家众人回到家中,发现也是人来人往,一片混乱。
  “这是怎么回事?”洛英问道。
  管家脸色惶然,看向一旁的长兰。
  长兰躬身一礼,表情淡淡的,呈上一本帐簿,“禀尚书大人,长兰已经核算出小姐当日的嫁妆,扣去这大半年住在洛府的花销,这是剩下的部分,长兰已经与帐房对过了,准确无误,请老将军过目。”
  一边又端出身后的一个盘子,走到金芸和李氏面前,“两位夫人送给小姐的珠宝手饰,全都在这里,请夫人过目。”
  把盘子往两人面前一放,又拿着一叠银票走向洛怀礼,“洛将军,您曾为小姐添置的衣物手饰,因为已经穿过了,无法原物奉还,因此长兰一一折了现给您,请清点一下。”也不等洛怀礼答话,把银票放在他身旁茶几上。
  忽然听得外面惊天动地一阵轰响,洛英一惊,“这又是怎么回事?”
  就见长卿灰头土脸的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工头模样的人。
  长卿抹抹脸,走上前来,与长兰并排站着,朝洛英拱拱手,“我家小姐犯下错事,有污洛家清白家风,各位大人必定是一想起都咬牙切齿。长卿就想,这样的污点,还是抹去曾经存在的痕迹比较好,因此小姐待过的东院我已经炸了,保证一丝痕迹也无。东院重建的图纸,我已经交给旁边的工头,工钱也已经付过,三月后就可完工。”
  洛怀礼呆呆的望着地面,一丝痕迹也无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连她曾经因为好玩贴在窗户上的鱼尾巴,也不见了?
  长兰和长卿对看一眼,点点头,于是跪下,恭恭敬敬的朝洛英行了个礼,“长兰(长卿)拜别尚书大人。”
  洛英长长叹息一声,“小七,就交给你们了。”
  眼看着那两人相视一笑,走出门去,那脚步轻快的像要飞起来。
  “长卿,快点,不然追不上小姐了。”这是长兰的声音。
  “好!”长卿难得的声音带着兴奋。
  洛怀礼只觉得心空空的难受,这一日,漫长得像一年,如此难熬。
  “小七!”他抓着衣襟蹲下身去,想要缓解心口的疼痛,明明是她做错了,为什么今日发生的一切,让人混乱又疑惑,仿佛,是他错了。
  洛英颓然的坐在主位上,像是突然老了好几岁。
  金芸茫然的看着门外,觉得太阳白花花的晃眼。

  马车里,长兰扶着淇安,一边不停的喊着,“长卿,慢点,不要抖着小姐了。”
  淇安笑眯眯的看着长兰,“长兰,马车不能再慢了,再慢就比走路还慢了。”
  长兰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小姐,有没有不舒服,要不然我们停下休息一会。”
  “不,我很好!”淇安伸手抚着肚子,满脸幸福,“宝宝,也很好。”
  这个孩子,是在爱着的时候孕育,也要在爱的环境里,出生,长大。
  她想,龙怜的爱情真的要比她深上很多很多。前世,她与张楚渝相爱那么多年,两相比较时她仍然偏爱着楚楚。身为一个母亲,她永远无法想像能下得手去伤害自己的孩子。所以与龙怜的战争,她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龙怜先服下红花,又得芳菲一掌,冷水中浸泡流产,或许,会永远失去做母亲的希望。她既然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来争宠,想必,真的已经爱到疯狂。所以,她成全。
  “小姐,以前萧家主母姓宋,要不我们以后改姓宋吧?”
  “姓宋?”淇安惊奇的声音,静了一会儿,笑了起来,“原来真的是天意,好,就姓宋。宝宝,听见了没,你以后姓宋哦!”
  “宋长卿?嗯,也挺好听的。”听着马车里两个女人的声音,长卿也跟着喃喃自语了两句。
  老将军说过,带兵打仗要灵活,管它什么招式,管用就好。做人也一样,什么虚名假誉,萧家人从来不在乎,只要人还是那个人,姓什么又有什么打紧。长卿又一次佩服起自家将军来,莫非将军早就料到有这一天,所以早早教育众人?要不然小姐怎么能那么容易说服那些群情激愤的热血男儿们,轻易脱身。


  14. 到家

  “你说什么?”莫若茫然抬头,指尖却不自觉的发颤。
  轩辕骥闭闭眼睛,“我说,小七离开京城之后不到一天,暗卫就失去了她的踪迹。”
  莫若怔怔的听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萧荣刚刚飞鸽传书,小七没有如先前所定的往预计的路线上走。”
  两人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读懂了同一句话,
  小七,不只是想暂时离开,而是打算永远不再返回。不管是京城,还是萧家。
  而此时,皇后召见了龙怜。
  龙怜垂首坐在下侧,脸瘦了一圈,苍白得失尽了颜色。
  皇后打量了她许久,露齿而笑,“怜儿,长大了啊,以后,再也不用本宫替你操心了。”
  龙怜像小鹿受惊般猛然抬起了眼睛,“娘娘!”眼泪已经开始在睫毛上闪烁。
  皇后微微笑着,神情似悲似叹,这副模样,与后宫之中争宠的女子何其相似,娇柔怯弱,未语泪先流。
  想着初见萧家小七,浅浅宛尔,清新如风。皇后轻叹一声,“怜儿,你好自为之吧,没有什么事不要再来皇宫了。”言下,竟有绝决之意。
  龙怜心下惶然,猛地跪下,“娘娘,怜儿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惹得您生气了,您说出来,怜儿一定改。”
  皇后抬起眼来,望着宫殿之上的朱红横梁,“怜儿,你当真以为,你赢了么?”
  龙怜睁大了眼睛,身躯微微发抖。
  皇后长长叹了一口气,“洛英只得一妻一妾,金芸又是家中独女,洛家人哪里见识过女人之间争风吃醋的惨烈。洛怀礼虽然机智无双,毕竟太过年轻,哪能料得到你居然舍得用孩子来设计萧七,又兼之对萧七爱若心头肉,爱之深责之切,一时之间失望心痛也是在所来免。可是,你有自信他能永远不起疑心?”
  假装没看见龙怜越来越恐慌的神情,皇后继续说着,“更何况,你难道没觉得奇怪?太子对小七的偏爱如此明显,却从头到尾没有为她说过一句话;大理寺卿莫若断案如神,闻名天下,却只问你一句话就定案;皇上的圣旨在你们未上公堂之时就已经备好,而且内容如此令人意外。怜儿,你该想想,就算今日她萧七杀了你,她也未必会获罪,怎么会如此轻易就被驱逐?”
  皇后低叹,“怜儿,皇上的圣旨,是萧七亲自所求,太子等人的反应,也是在萧七的授意之下。”
  “可是,她最终不是还是走了么?”
  “是啊!她走了,保护了萧家,却报复了所有人。”皇后走下睡榻,来到龙怜面前,“萧七一走,便再也没有人拿她来牵制萧家军,太子和二皇子之间的所有纷争,都再与萧家无关。皇上将你赐婚洛怀礼,却委屈了萧七,如今萧七又自动求去,将萧家军还与整个新元王朝,不再卷入权势纷争,皇上必定心怀愧疚,对萧家军更会信任和厚待。”
  伸手抚着她的长发,眼中带着怜悯,“你所犯的错误,如果在今日被揭穿,洛家或许会愤怒会骂你不懂事,但总会体谅你是因爱生妒,而且伤害的也只有你自己的孩子,骂了罚了也就完了。可是萧七这一走,却让你的一时错误变成了致命伤,永远失去了被原谅的机会。洛怀礼因你而失去了萧七,你可曾想过,当他得知真相,会如何恨你?”
  手指滑下到她的小腹,“你心中有愧,必定不敢四处求医,你身边大夫是当年龙崎的军医,怎么可能精通女人的病。耽搁了治病良机,怜儿,你失去的不仅是这个孩子,甚至有可能是永远不能当母亲的机会。”
  “怜儿,你输了,而且永无翻身之日。”
  龙怜瘫软在地,皇后站起身来,赞叹的一笑,“后宫中见过无数聪明的女子,可是若要论起心思的巧妙,有谁及得上这萧七?”

  别人如何理解她的任性之举,淇安已经管不着了,自决定要离开的那一刻,已经不愿意再去想那些要被抛在身后的人和事。
  躲开那些人的视线之后,淇安拥住了长兰,“长卿长兰,你们这般才华,就这样跟着我埋没,真的是可惜了。”
  长卿头也不回,浑然不在意,长兰倒是笑了笑,“小姐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小姐,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一边又扬扬手中的衣服,“小姐,你说小主子是小少爷还是小小姐,我们各做几套好不好?”
  淇安瞪眼,哑了,摸摸自己还不明显的腰身,什么少爷小姐的,估计就还是个胚胎吧!
  长卿赶着车走了几天,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姐,我们要去哪里?”
  正在说笑的淇安和长兰疑惑的相互看一眼,面面相觑,半天,忽然大笑起来,光想着不要去萧荣他们安排好的地方,却没想起要定下新的目的地。而长卿这个一根筋通到底的家伙,居然没有方向的赶着马儿乱转了这么多天,才想起要问这个问题。
  淇安捂着笑痛的肚子,“长卿,你就这么闷不吭声的赶了几天的车?怎么不再沉默下去舍得开金口问了?”
  长卿面无表情的一指,“长卿是想再走两天才问的,可是前面没路了,不知道要往哪里走。”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是一条大河,淇安眨眨眼睛,又忍不住笑开了。
  长卿摸着头,看着阳光下小姐灿烂笑容,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也在此时,连日来郁郁不得发的怒气才慢慢散了些。当日那女人胡言乱语诬蔑小姐,那洛怀礼不听小姐解释让小姐伤心失望,他恨不得将两人碎尸万段,偏偏小姐一眼瞪来,连话也不准他说,他急得嘴唇上都起了泡。
  再后来,他替小姐传信皇宫和萧荣,一夜奔波不停也平息不了心中怒火,幸亏长兰让他去炸东院,他总算是找着机会一口气连发几掌将那院墙打得东倒西歪,才在工人们战战兢兢的眼光里,点燃了炸药的引线,尔后,神清气爽的去大堂和长兰汇合。
  也许离开那里,对小姐来说真的比较好吧,至少连笑容都明亮许多。
  淇安从马车上下来,看着眼前河水奔流,风吹动粼粼波光,深深的吸一口气,空气里有泥土的芬芳。不远处有几户人家,缕缕炊烟在房顶上若隐若现。
  淇安摸着肚子,低下头来轻轻说道,“宝宝,这里很安静呢,我们就在这里安家好不好”
  旁边马儿嘶鸣一声,淇安转回头笑着,“花开也喜欢这里吗?那好,就是这里了。”
  不想过去,不想未来,淇安微笑着,神情恬淡,或许她终究只适合独自老去。还好,前世有楚楚,这一生,还有这个未出世的宝宝陪着,虽然不完美,但是她也有家人了。
  “宝宝,我们有家了,你高不高兴?”

  这个村庄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做花非花村。
  刚刚得知村名的时候,花开很是无措的抬了抬前蹄,因为六只眼睛齐齐望向它,眨也不眨,气氛诡异至极。即使它只是匹马,它也还是有感觉的,被人这么盯着的感觉可不好受。
  长卿朩朩的把眼睛转向自家小姐,忽然脱口而出,“原来小姐和老将军一样,也都会算的。”
  淇安失笑,长兰拍拍长卿的头,这才牵起了花开,“走,花开,我们到家了。”
  长卿看看小姐,又疑惑的看看长兰,才闷不吭声的牵着马车跟了上来。
  不知道长兰跟村里的人是怎么交涉的,反正很快,淇安就坐进了村长家的大屋。她喝着茶的工夫,长卿已经拿着图纸走进来,“小姐,你看,我们家这样建好不好?”
  家啊!淇安端着茶杯,有一瞬间的迷离,“我的家要宽敞明亮,房前要有三两棵大树,树下摆着桌椅,烈日下有树荫可以乘凉,天冷时可以躺着晒太阳,阳光照得眼睛微眯,暖洋洋的可以睡觉。屋后,要有菜园,闲暇时种种菜浇浇水,微风吹来,满园花果香。屋边,有小溪潺潺流过,能听见孩子欢快的笑声……”眼睛里满含着泪水,那是张楚渝求婚时她说的对家的梦想,只是后来,后来的故事已经让她最初的梦想变得如此遥不可及。
  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长卿眼睛明亮,快速的收起手中图纸,朝淇安点点头,匆匆出去了。
  淇安只是一时感慨,说说而已,所以当一月过后,长兰来说房子已经建好,接她去看的时候,她震惊得失了言语,再也迈不开脚步。
  房子是朩头搭建,古朴雅致,前后开窗,南北通透,房前有五六棵大树,树下散落着三三两两的木桌木椅,房侧有一条小溪,水声轻柔,屋后是新垦的泥土,偏偏长兰还要在身边说,“小姐,屋后是新种的菜,还没发芽,再过些天就会长出来了。房前还没打理好,长卿去找了好几天,还没找着合适做张大桌子的树朩……”话没说完,就被淇安一把搂住,“小姐?”她诧异的叫。
  淇安又哭又笑,“长兰,长兰,你们怎么这么可爱?这个家,我很喜欢,非常非常喜欢!”
  长兰忙按住淇安,“小姐,你不要跳来跳去的,你当心啊!哎!……”
  长卿在一旁搓着手,也乐呵呵的跟着笑。


  15. 平淡

  在这样的平静里,淇安的笑容日渐恬淡,她可以,就这样过一生。
  那些伤痛,仍然不敢随意碰触,淇安知道,痛还埋在心底最深最深处。可是总有一天,会随时间慢慢淡去吧。
  “娘!”小家伙手脚并用的往她身上爬,结果总是一次又一次的从她腿上滑下。看娘半天不理她,可怜兮兮的仰起小脸,扁扁嘴,“娘!”
  淇安本来是不想理他的,这家伙像个橡皮糖,太黏人了,尤其黏的那个人,还是她这个倒霉的娘。
  “娘!”又委屈的叫一声,泪在眼里打转,要掉不掉的,说不出有多可怜。
  “小姐,小少爷在叫你呢!”长兰在旁边喊道,心疼不已。
  淇安低头,看着那粉扑扑的脸蛋上,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叹口气,怀疑会有人抵挡得住他,弯腰抱起,“朗儿!”
  朗儿伸手抱住她的脖子,笑容绽放开来,整个小脸都在发光,“娘亲!朗儿最喜欢你了。”
  淇安捏捏他的脸蛋,好笑,“这么小就懂得甜言蜜语了,也不知道遗传的是谁。”
  朗儿却欢呼一声,往她脸上猛亲,“娘亲笑了,笑了哦!”一边得意的往旁边的长兰挤眉弄眼,还是他厉害吧?
  淇安皱着眉,谁把他养这么胖的,这样在她怀里又跳又叫,早晚得把她跳散架。
  朗儿站在她腿上,鼻尖抵着她的,“娘,你刚刚为什么看着大树眼珠不动了?”那样沉默不语的娘,让他的心也闷闷的。
  淇安笑着,“因为那树长得太丑了,让人一看就心情不好。”
  小家伙歪着头想了半天,忽然捧着她的脸叫道,“娘,那你看朗儿吧,朗儿好看。”
  淇安忍俊不禁,伸手刮了他的脸一下,“好,朗儿好看,以后娘只看朗儿。”
  朗儿顿时心满意足,乖乖的缩到她怀里,只觉得世界上最温暖最舒服的地方,莫过于此了。
  长兰看了两人一眼,轻轻退了出去。
  舒一口气,长兰微微的笑着。
  “小姐还好吧?”长卿问她。
  长兰点点头,“小少爷出马,小姐哪里招架得住!”也亏得了有了这小主子,带来了许多欢笑,也才让小姐的疼痛不那么明显。
  在这里已经住了四年了,最开始的日子里,小姐虽然也浅浅笑着,那笑意却不达眼底。每个夜深人静的无声沉默里,她与长卿站在小姐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寂寞又凄清。直到有了小少爷的出现,才让小姐的笑容真实起来。
  “姐姐,你说小姐什么时候才能忘了那个人呢?”
  长兰仰起头,“应该忘不掉了吧!”身与心都曾交付的人啊,怎么可能轻易忘却?
  “就想姐姐忘不掉六公子一样么?”
  长兰闭上眼睛,想起那人如星辰般闪亮的眼睛,摇摇头,“小姐的忘不掉,是因为痛苦;而我的忘不掉……“顿了顿,微笑着,“是因为幸福!”
  “姐姐会一直这样幸福吗?”
  暖暖的笑着,“是啊,非常幸福,守护着他想守护的人,代替他陪在他想陪的人身边,我,真的觉得非常幸福。”
  长卿点点头,嗯了一声,那他,也会觉得幸福了。

  夜渐渐深了,朗儿扯扯淇安的衣襟,期待的看着她,“娘,今天讲哪咤闹海的故事,好不好?”
  淇安只觉得又想叹气了,“朗儿,这个故事你已经听了无数遍了。”她实在不明白,按一般道理来说,小孩子一般不都是图新鲜的吗,她家这个倒好,新故事他要听,老故事也要常常温习,明明已经听过很多次的故事,还能听得进去吗?偏偏朗儿不但要听,每次都还听得津津有味。
  朗儿摇着她的手臂,“娘,朗儿想听,好不好嘛,娘就讲这个。”
  “好,好!”他既然听得进去,那她也讲得出来。省得她还要烦恼,又要浪费多少脑细胞去使劲回想那些故事,然后再添油加醋的讲出来。
  小小的欢呼一声,朗儿从床上跳起来,抬起头,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嘴唇微动,“楚楚姐姐,娘要讲故事了哦,你跟朗儿一起听。”
  淇安含笑看着,从朗儿会说话开始,她就教他叫姐姐。给他讲,他有一个非常勇敢的姐姐,叫楚楚,长得非常漂亮可爱,勇敢又坚强。
  朗儿一点点的学着,知道他有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姐姐,姐姐太聪明了,所以不会讲话。他学读唇语,学手语,这样可以跟天上的姐姐说话。
  淇安抬头看着窗外天空,楚楚,你可看见,弟弟在跟你说晚安呢!在她心里,这一双儿女,同等重要,一刻也不曾遗忘。
  清晨,她与长兰进山采药,偶尔附近有人生病,她也会去看看。这些年来,前世今生所学的知识,在实践中,越来越融汇贯通,师父教的金针,也使得越来越得心应手。或许离开京城,也不全是坏事,至少让一身所学,没有白费。
  而朗儿,想起那个孩子,总是忍不住微笑。
  她有一次采药,不慎从崖上摔下来,长兰虽然在最后时刻拉住了她,却让一根树枝挂破了手臂。回去的时候,朗儿被那染红的一片吓得哇哇大哭。
  她只好一边忍痛让长兰给她包扎,一边转头逗他,“朗儿,你看,娘不会武功,所以这么悲惨,长兰姨一个不留神,娘就受伤啦。朗儿以后要好好学武,才不会像娘这样没用。”
  朗儿抽泣着,眼泪大颗大颗还在往下掉,就仰着头大声说道,“朗儿要好好学武,这样长兰姨不留神的时候,朗儿就可以保护娘了。”
  忍不住的,低下头亲了亲他,“好,朗儿以后要保护娘。”
  当时,只当是说笑。
  谁想到这孩子居然当了真,第二天一早就自个敲开了长卿的门,一边不满道对着震惊不已的长卿说道,“长卿叔,你好慢,娘讲的,英雄都是闻鸡起舞的。”
  长卿蹲下身来,摸着他的头,“小少爷还太小了,咱们不急。等你再长大一点,长卿再教你。”
  朗儿急了,抡起他的小胳膊,“朗儿才不小,人家哪咤才刚出生就会踩风火轮呢。长卿叔,你骗人。”
  长卿把在他面前乱舞的胳膊按住,看他,“小少爷为什么这么急想学武?”
  朗儿迅速红了眼眶,“朗儿怕来不及长大,娘就又流血了。朗儿要保护娘。”
  眼睛热热的,嘴角却不觉的弯起,长卿说,“会很辛苦的。”
  小小的头颅骄傲的昂起,“朗儿不怕!”朗儿会像楚楚姐姐一样,坚强又勇敢。
  “好,长卿教你。”长卿的声音,微微的沙哑。
  对洛怀礼,虽然再想起还是有恨有痛,可是,已经渐渐变成了深深的感激。如果不是他,哪里能得到朗儿。为着这个孩子,她可以试着去忘却,所有的伤害和屈辱。

  风轻轻的吹着,淇安和长兰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想起一件事,“长兰,你把这味药给昨天的病人送去,昨天我们忘带了,今天刚好采到。”
  长兰接过,却有些犹豫,“小姐,你自己回去吗?”
  淇安拍拍她的肩,“长兰,在这样的地方,能有什么危险,更何况,这马上就到家了。”莫非四年的平静生活,还不能稍微松松她那根随时紧绷着的神经?
  长兰想想,坚持,“小姐,我们还是先回家吧。”
  淇安无奈的叹口气,把她的身体转个方向,“长兰,拜托你,偶尔也让自己喘口气,这里是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不需要这样。更何况,一来一回,又要耽搁很长时间了,你忍心朗儿为了等你吃饭而饿肚子?”
  长兰抿抿嘴,果然听话地走了。淇安扬起眉,她就知道,搬出她儿子,无往不胜。
  可是只不过一小会,淇安就后悔了。
  对着路旁白衣胜雪,因为看见她而吃惊的瞪大眼睛的某人,小心的后退一步,“那个,这一次,我也是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哦!”
  人倒霉的时候,果然喝凉水都要哽到,她只不过在这千山鸟飞尽,万径人踪灭的地方随便走个路,居然会碰上这个莫名其妙的人。上次,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她往马上一丢,说不定还差点想杀人灭口的事情,她可是还没忘。
  轩辕杉死死的看着她,一个大踏步站到她面前,胸口微微起伏。
  那冷厉的气势铺天盖地而来,好有压迫感,淇安咽咽口水,又往后退一步,“我保证,我真的什么也没看到。”她怎么那么苦命,每一次落单都要碰见他。
  一只大掌猛地钳住她,隐隐生疼,轩辕杉止住了她自以为不露痕迹的退开。
  “你干什么?”淇安拍着他的手。
  他一愣,忙不迭的把手放开,红潮隐隐泛起,却须臾不离的盯着她,双手扬起,“你,怎么在这里?”
  淇安揉揉手腕,低头去看,已经泛红了,有些冒火,“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这又不是你家的。”
  轩辕杉显然也看见那手上的红印了,有些懊恼的皱皱眉,伸手从怀里掏出个瓶子,塞到她手里。
  淇安狐疑的看看他,看那意思是给她擦手腕的?旋开盖子闻了闻,顿时脸色一变,快速的把盖子盖好塞还给他,“你个败家子,这天山玉露丸是拿来给人这样用的吗?”千金难买的灵药,可以白骨生肌,保元续命,居然拿来给她治红印,怕是那天山老人知道了,要吐血身亡。
  趁他看着手里瓶子发愣的时候,她赶紧掉头走人。
  轩辕杉看着那个落荒而逃的女人,弯起了嘴角,她以为,她还跑得掉吗?
  可怜轻五只不过跟着王爷来巡视一下封地,王爷大人心血来潮,想要坐个小船顺流而下,再忽然心血来潮,打发掉身边侍卫,那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是在自家封地上,而且王爷本身也武功高强。
  可是为什么,他只不过是去取个水的功夫,回来他家王爷就不见了。


  16. 缺人

  “你跟着我干什么?”走了一阵的淇安,终于发现那个男人悄然跟在身后。
  轩辕杉饶有兴味的看着她,他以为她会一直低头走到底,忍住想笑的冲动,不知道她脑袋是什么构造,低头一直走看不见他他就会自动消失了吗?
  淇安显然看明白他眼里的笑意从何而来了,她的确是很想当他不存在没错,问题时她的目的地快到了,这人要跟着她走到哪里?
  “你有事?”决定好脾气的问问。
  轩辕杉快走两步,用手比划着,“你为什么在这里?”。
  “这问题跟你有什么关系?”不是她不想好好回答他的问题,然后让他快快走人,实在是他一上来就提了个万分难答的问题。她没有兴趣跟个陌生人讨论她的私事,当下决定,还是接着走走算了,希望来得及在回到家之前,让长兰赶上来。
  轩辕杉两手扳住她的双肩,固执的看着她,等着她的答案。这问题,当然跟他有莫大关系!
  淇安视线一转,就是不看他,轩辕杉苦于口不能言,放开了手要用手语,淇安就径直走掉。用两手把她抓住,又不能说话,一时之间,无法两全。
  淇安不动声色看他把手放下又抬起,把她抓住又放开,隐隐的觉得心底有些笑意浮上来。他就只有两只手,看他要怎么办。
  轩辕杉为难的看了她一会,又放开了手。
  淇安转身就走,走了没一会,就听见背后脚步声,轩辕杉何等功力,几个起落就抓住她了。这次也不再跟她眼对眼了,直接抱回刚刚站的地方。
  按住她双肩,要她往下看,淇安看去,地上一行大字。
  “宋淇安,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在京城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有几分诧异,想不到短短一面,又时隔四年多,他居然还能记得住她的姓名。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抬起头来,“我不识字。”看他还能想出什么办法来?
  轩辕杉顿时愣住,狐疑的看看地上的字,又看看她。
  淇安推开他,“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听到过你任何的秘密,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走了几步又停下,淇安没有回头,只平静望着远方风景,“我不想再跟京城的人和事,扯上任何关系。忘掉你的好奇心吧,不要变得让人讨厌。”
  身后的脚步声果然停下,淇安走出去很远,终于忍不住转身看,只见那人低垂着头,身后空无一人的道路竟衬得那修长身形平白添了几分寂瘳。
  淇安收回视线,无声叹息。
  想要就这样与世隔绝的过着,她的心,已经累得,只剩下守着朗儿的勇气。

  “娘!”远远的朗儿看见了她,大叫着扑过来。
  她站在原地,蹲下身去,朝他张开双臂,“朗儿。”小小的身子拥进怀里,她满足得想流泪。
  “娘!今天朗儿已经可以一口气跃上后山腰了哦,长卿叔说他练了一年多才有朗儿这么厉害呢!”朗儿拉着她的手,一边叽叽喳喳的说着。
  淇安微笑听着,“嗯!”了一声,或许这孩子真的有练武的天赋,又或者是静得下心又吃得了苦,习武以来长进飞快,连一向话少的长卿,都对他赞赏有加。
  “娘!”朗儿停下脚步,摇了摇她的手。
  “怎么了?”她疑惑的低下了头。
  小脸上尽是委屈,“娘,你都没有夸朗儿!”
  好笑的摇摇头,终究还是个不满四岁的孩子,淇安俯下身去,在他左右两颊各亲了一下,“我家朗儿,最最厉害了。”
  朗儿兴奋得脸红红的,立刻又兴高采烈起来,“娘,今天我们要吃什么?长兰姨去哪里了,娘,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
  淇安揉揉额头,无奈的看向身边的长卿,“长卿,你不是惜话如金吗?这小家伙那么多话,你是怎么受得了的?”
  “娘!”朗儿不依的摇着她的手,拖长了声音唤道。
  长卿看看那睁大了眼睛气呼呼的小主子,又看看无奈苦笑的小姐,摸摸鼻子,“小少爷喜欢跟小姐说话。”对着其他不相干的人,他家小主子沉默着呢!
  “娘,你都有半天没有跟朗儿说话了,朗儿有好多话要跟娘说呢!娘,你跟朗儿说话,好不好!”
  忍不住的揉揉他的头,淇安心下一片柔软,“好,朗儿想说什么都可以。”
  “什么人?”长卿突然高喝了一句,一个闪身护在了她们面前。
  轩辕杉慢慢的从树后走了出来,脸色不太好,冷冷的盯着长卿,和,她怀中的朗儿。
  视而不见长卿身上暴涨的敌意,他脑中一片混乱,那个孩子唤她娘,这男人又叫她小姐,她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了吗,那么她跟这侍卫又是什么关系?她离开太子,是不是跟这男人有关系?
  一时之间脑海中思绪急转,直到眼前白光一闪,他才惊觉往后掠了几步。
  “拔剑!”长卿抿着嘴,用剑指着他。
  轩辕杉不理他,一双眼只紧紧的盯住了淇安,双手轻扬,“他是谁?跟你什么关系?”
  朗儿诧异的睁大了眼睛,小小的脑袋里满是疑惑。
  长卿也是愣了一愣,这个男人不说话是在比划什么,疑惑的视线也不由自主的望向自家小姐。
  被这两大一小六只眼睛望着,淇安想缩着也不行了。
  “我说过了,不要跟着来。你到底想要什么?”隔着长卿,她叹着气。
  朗儿扯扯她的衣襟,小小声的说道,“娘,不是啦,你回答错了,这个叔叔是问长卿叔是谁,跟你是什么关系?”难道娘没看清楚,所以回答错了别人的问题。
  轩辕杉眸光一闪,看向朗儿,难掩心中震惊,
  “你会手语?”
  朗儿点点头,小脸上尽是得意,“当然啊,我不仅会手语,我还会读唇哦!”想了想,又看着他道,“叔叔,你也是非常聪明,所以不会讲话吗?”
  轩辕杉深深的看了淇安一眼,才缓缓扬起嘴角,看向朗儿,这一次,他没有用手,他张了张嘴,无声的说着,“为什么这么问?”很多年不曾尝试过说话的感觉,这一张口,才惊觉原来话在嘴边,吐出来如此自然。
  朗儿指指天上,“因为楚楚姐姐也是非常聪明,所以才不会讲话的。”
  轩辕杉笑了,原来这孩子果然会读唇,那么,视线又转向从刚才朗儿开口起就用手揉着额头的女子,她也是会读唇的。
  只要不是在轩辕骥身边,其他的什么人,哪里还拦得住他。这么一想,心中的烦躁倒是淡去不少,索性不去管还拿着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长卿,轩辕杉一撩长袍,蹲下身来与朗儿平视,“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朗儿奇怪的看了看娘,发现她一脸苦笑没说话,不明白什么意思,看了看面前长得很好看的叔叔,除了娘以外难得碰见也会这样沟通的人,于是自己思考一阵之后,也学着蹲了下来,双手撑着自已脑袋,开始他们无声的交流,“我叫宋朗。”
  “姓宋?”
  “是啊,娘说朗儿是她的宝贝,所以要跟娘姓。”
  “宋朗,真好听!朗儿,家里都有什么人?”
  “有娘,长卿叔,长兰姨。叔叔,你问这个干什么”
  “因为叔叔想,如果你们家还缺人的话,可不可以加上我?”
  朗儿歪着脑袋想了很久,语出惊人,“我家还缺一个爹。”
  淇安差点一头栽倒,长卿在一边完全不知道两人嘴里在念念有词的说着什么,眼见小姐突然一个身形不稳,连忙伸手扶住,“小姐?”到底还要不要打架,现在这种场景小姐也不发话,他脑袋不够用的。
  淇安摆摆手,示意没事,一把把朗儿抓起来,“朗儿,娘真的觉得你今天话太多了。”
  “娘!”小脸上兴奋之意未褪,朗儿一蹦一跳,“你也是看叔叔和姐姐一样聪明,所以你把他带回来的吗?娘,叔叔也好看,你以后也可以看他,好不好。”
  完全不顾淇安快要晕倒的表情,朗儿转回头朝轩辕杉扬扬手,“叔叔,我们家还缺人,你不跟来吗?”


  17. 岁月

  四年的中,或许什么都变了,又或许什么都没变。
  洛怀礼已经兵至卫将军,与优雅谦和的莫若一武一文,将京中一干贵族子弟统统收归麾下,世袭势力之中,太子的地位俨然牢不可破。
  二皇子轩辕极常年不在京中,四处平息纷争,与江湖势力纠缠极深,在远离京城腹地的边关重镇,享有极高威望。
  萧家自小七离开京城之后,也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只在各自守地,尽忠职守。
  如今江湖上,以三股势力为首:财通天下的聚宝银庄,义薄云天广结善缘的明珠山庄,以及神秘莫测却消息灵通的桃花坞。
  原本三家各行各道,没有交集,却突然在一个月之前,聚宝银庄连失库银,各大帮派陆续有人失踪,明珠山庄于是广发英雄贴,邀众人共商对策。
  “莫若,你去吧!”轩辕骥掩上卷宗,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搞出这些动作,不得不让人起疑心,会不会可能是轩辕极为之。
  话说完,却没听见回音,轩辕骥疑惑的看去,却见莫若看着窗外发呆,洛怀礼拍了他一下,“莫,殿下在跟你说话呢!”
  莫若看着窗外,悠悠叹了口气,“又是春暖花开!”转过头来对轩辕骥笑了一下,“我记得你那年千辛万苦得来的那匹神驹,也被人取了个好笑的名字叫花开吧。不知道,现在到了哪里呢?”
  屋里静极,只听到长长短短的呼吸声。
  洛怀礼偏偏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几年来,他与太子和莫若等人,依然是亲密无间,合作默契,可是小七,却成了他们的禁忌。当年发生的事太过震撼,等到冷静下来,他自然看出了其中另有蹊跷,可是,却再也找不到痕迹。
  小七等人一走了之,东院重造之后焕然一新,皇上每次见他都是吹胡子瞪眼,莫若和轩辕骥虽然对着他连连苦笑,却守口如瓶,什么也不肯说。
  而怜儿,每次刚一提起,就泪水涟涟,久而久之,他已经失去了再提的勇气。
  可是每当想起小七绝然而去的背影,午夜梦回,总是心痛如绞。
  东院里,再也找不到她曾经存在的气息,他站在院门,无数次的凝望,幻想着她还会突然从哪里冒出来,如同新婚之时的无数次。亭亭玉立的站在门口,笑如朝阳,“你回来了啊?”
  他伸出手去,却再也拉不住那温暖,思念在岁月里,一刀一刀的划在他伤口上,一日比一日疼痛。
  到了后来,他已经不敢再轻易的提起她,怕戳破了什么,痛便如鲜血流淌,却没有治伤的灵药。
  他安排人去找过小七,可是不止是他,萧家,太子以及莫若都失去了她的踪迹。小七,宛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似的,当年一别,就杳无音讯。
  “殿下,你能不能告诉我,小七对你说了什么?我虽然不知道到底事情怎么样,但是我可以确定,是你们放小七离开的。”洛怀礼看着轩辕骥,眼底,是深深浅浅的忧伤。
  轩辕骥看着他,良久,叹息,“怀礼,小七什么也没说。”
  “太子,如果你什么也不曾问,怎么可能允许她那般任性胡闹?什么时候,我在您心目中这么好骗了?”洛怀礼苦笑。
  轩辕骥摇摇头,深深看他一眼,“怀礼,你不笨,从大事上来说,你聪明绝顶,可是对于女人,你终究了解得太少。”
  “殿下……”洛怀礼朝前跨一步,还想说什么。
  轩辕骥却摆摆手,“算了,怀礼,小七的事我没有权利代她做决定。是对是错,都是她的选择,你们的事,我无权参与。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你先下去。”
  眼睛一闭,显然已经无意再说。
  看着洛怀礼远去的背影,莫若问道,“为什么不告诉他?当年让小七伤心绝望的,可不就是他吗?”
  轩辕骥缓缓睁开眼睛,少有的柔和色彩,想起那个女子,总是不自禁的带着笑,“可是小七,爱着他啊!”
  莫若的手微微震了一下,水从杯中溢出少许。
  轩辕骥低声喃道,“因为爱着,所以不能容忍与人分享,也因为爱着,即使是黯然离去,也不愿说明了真相让他悔痛难当。宁愿让他恨着失望着,也要让他幸福。一个女子,是要怎样的爱着,才能背负这么沉重的伤痛?”
  又轻轻叹一口气,如果不是因为爱,怎么能这般绝决彻底,又怎么能这样委曲求全?
  莫若捏着杯子,“小七,一定会得到幸福的。”
  轩辕骥轻笑,“是啊,她那样的女子,理应得到幸福。”

  洛怀礼回到府中,已经是华灯初上。
  龙怜站在门口等他,一身单薄衣掌愈加显得纤细瘦弱。一见到他,忙笑着迎上来,“怎么今天这么晚?”
  洛怀礼笑笑,“没什么,随便走了走。”
  走了几步,一双眼又习惯的往东院看去,黑暗里影影绰绰,一丝光亮也无,悄无声息。恍惚中,脑海中又浮现出小七蜷在被窝里熟睡的模样,嘴角有浅浅笑容,发丝调皮的在鼻端飞舞。
  “相公!”龙怜忽然叫了一声。
  洛怀礼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快要走到东院的门口。
  他愣了愣,放开龙怜的手,“怜儿,你先回屋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一个人,慢慢的向东院走去,月色里,寂寞而萧瑟。
  龙怜捂住嘴,不敢让他听见哭声,为什么明明已经把那个人赶走了,还要这样阴魂不散,霸占着本属于她的幸福。
  没有掌灯,洛怀礼就借着淡淡月光穿梭于亭廊之间。
  手撑在门上,却没有勇气推开,因为早就已经知道,她走了,带走了所有曾经铬上她痕迹的一切。那么彻底的离去,一丝念想也不留给他。
  “小七,我很想你,你知不知道!”不管你做过什么,会失望,会心痛,可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失去你。
  “小七,如果当初只有我跟你,会不会有所不同?”
  泪悄然滑落,谁曾想过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也会有这样低泣的时刻。

  夜到深处,洛英看着儿子又是独自宿于书房,黯然不语。
  金芸走到他身后,将脸贴到他背上,“怀礼会不会一直念着小七,犹如你记着她,一生不忘,即使曾经那么无情的丢弃?”
  她知道,他待她极好,不风流不多情,官至兵部尚书,却只得一妻一妾,比起其他人来说,她该觉得满足了。可是,她忍不住的收紧了手臂,忍不住的悲哀,他敬她重她,却不爱她。
  早在定下婚期那日,他就说得明明白白,他会给她她想要的一切,却惟独他的心,早已丢失在另一个人身上,连他自己也收不回来了。
  她哭了一夜,却仍然要嫁给他。那女子不珍惜的,她视若珍宝,那女子不要他,她来爱。
  可是她不知道,要走进他的心,原来这么难。他已经竭尽所能对她好,可是心之所向,又怎么能听从理智的安排。
  他娶她,是因为早有婚约守信而为,他娶李氏,是因为那个女子在战乱中将她救下,要他妥为安置。对于一个女子最好的安置,莫过于给她一个归宿,他应下,也沉默着履行着他对她说过的每句话。
  “你能不能告诉我,小七和她娘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们这样念念不忘?”当年,丞相之女宋季才貌双全,名扬天下,一干青年俊彦趋之若骛,几乎要踏破丞相府的大门。
  其中尤以当时的太子当今的皇上和洛英两人胜算最大,太子身份尊贵,洛英才华横溢,无论宋季许给谁,都是一段佳话。
  谁也没想到,宋季居然选择了那个整日跟在太子身后转的萧煜。萧煜无权无势,整日只知舞刀弄枪,比不了太子尊贵显赫,比不了洛英惊才绝艳,初时免不了几分自卑,毅然请命去了边关。
  宋季也不管不顾,包袱一卷千里寻夫去。
  萧煜在难民之中看见形容憔悴却难掩绝色的宋季时,吓得魂飞魄散,从马上跌跌撞撞的滑下来,跪倒在她面前。
  宋季就这样,穿着一身布衫,与萧煜在凛冽寒风里结为夫妻。自此,远离京城繁华生活,陪着萧煜在大漠黄沙里,任如花容颜悄然染上风雪尘埃。
  直至小七三岁那年,宋季奔波于突如其来的瘟疫之中,却在照顾百姓时不幸传染而去世。萧煜悲痛欲绝,自宋季去后,再未另娶,只将一腔柔情倾注于六子一女身上。尤其幼女小七,酷似其母,一颦一笑,灿烂明亮,浑然天成。
  宋季去世的消息传来,皇上大病一场,一月不早朝,而洛英,口吐鲜血昏迷在地。金芸也是在那时,才知道原来洛英对宋季,从未有一刻忘怀。
  所以对萧七,她虽然也是真心的喜欢,有时候,却免不了有几分不舒服。那日的事情发生之后,她未及细想,只是欣喜于原来宋季的女儿原来也不过如此,宛若是那风华绝代的女子身上也有了几分污点。所以,她说了那样的话,没有再去深究。
  等到冷静下来,却也来不及了,萧七居然没有为自己辩过一句,那样转身离去。
  看着洛英眼神沉痛,抚着胸口靠着大门喘气的模样,她就知道,所有的事,都无法挽回了。萧七的骄傲,一如当年的宋季,就算抛却天下至尊的荣华,也要追寻纯粹的爱和尊重。


  18. 靠近

  细雨如丝,缠缠绵绵的洒在身上。
  淡淡的晨光中,淇安独自一人走在乡间小道上,没有撑伞,雨点轻柔的打在脸上,像是大自然最懂得人心的抚慰。
  前世,她是不喜欢雨天的,相比这样的阴柔缠绵,她更喜欢灿烂的夏日,那样热烈畅快,坦白无畏。张楚渝就不止一次的笑她,别的女人都往自己脸上一层又一层的擦防晒霜,她倒好,直怕晒不够似的,站在太阳里伞都舍不得撑一下。
  炎炎夏日里,她笑得清亮明快,比那天上烈日更夺目。
  张楚渝说,她像一张白纸,一眼望去,什么秘密也没有。
  那时候,她以为这就是爱情,把所有最真实的一面在他面前表露无遗,只因为,他是她心底深处最大的信任和依赖。
  却从没有想过,这样的坦白真实,却最容易被血淋淋的刺伤,毫无防备的被伤到最柔软的一处。
  每一次自以为找到了归宿,却总是在最幸福的时候被现实粉碎。
  淇安无声的笑了,所以开始痛恨那灿烂烈日,每一次仰望,都灼痛她的眼睛,热热的总是想要流泪。
  可是她的眼泪,又有谁还会心疼,徒增可怜而已。
  她不屑,于是不要哭。
  伸出手去,接着清凉雨点,这样纷纷扬扬,是不是老天也在伤心?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你看,高高在上如天,也有哭泣的时刻。
  “你为什么要哭,难道你也在伤心?”
  微抬着头,她轻声问道,发丝已经被被打湿,乖乖的贴在脸侧。
  水气缭绕,模煳不清,仿佛整个世界,只留她一个人。
  忽然,雨丝消失,她迷惑的眨眨眼,挡在上方的,是一把青伞,视线往下,映入眼帘的,是某人铁青的脸,不赞同的看着她,“大夫也会生病。”没有声音,但是他确信她看得懂。
  她把脸别开,不再看他。其实身边有个人不会说话也好,当你不想听他唠叨的时候,不看他就可以了。
  她随意的往前走着,轩辕杉高高的撑着伞,雨幕里,仿佛为她撑起一个安静的世界。浑然不觉,雨丝一点一滴全打在他身上。
  任思绪无边蔓延,仿佛想了很多,又仿佛什么也没想,淇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娘!”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淇安怔了怔,还没回过神来,一个小小的身子就冲进了怀里。
  “朗儿!”淇安抱着怀里气喘吁吁眼神却明明白白正在控诉她的小人儿,“不是跟长卿练武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朗儿像只章鱼一样紧紧的搂着她,扁扁嘴,“娘是不是又想趁朗儿不知道的时候偷偷跑掉?”
  转过头,很是鄙视的看着轩辕杉,“叔叔,长兰姨要做家务,长卿叔和朗儿要练功,你做不成爹也就算了,就让你照顾好娘也做不来。”抓抓娘的头发,更是不满,“看,娘的头发都湿了。叔叔,捡你回来有什么用?”
  轩辕杉瞪着眼睛,看着那小家伙一脸嫌恶的看着自己,动动嘴唇,却又在看到面前人打湿的头发时,一句也说不出。
  他的确是,没有照顾好她。
  将伞又往前凑凑,将娘俩更好的遮住,才一脸认真的看向朗儿,“我下次,会做好。”
  一大一小两人严肃对视,半响,朗儿勉为其难的点点头,“好吧,我看着。”
  话说完,就将那小小头颅埋在淇安脸侧,“娘,你答应过朗儿,不会再丢下朗儿的。”声音里,掩不去惶恐和呜咽。刚刚练功练到一半,就看见娘在雨里越走越远,似乎毫无留恋的,一直朝前走着。
  听得她心里一酸,“对不起,朗儿,让你这样不安。可是你要相信娘啊,以后,永永远远不丢下你,永远也不会。”
  她不该的,再是伤心绝望,也不该在孩子面前,透露半分。
  那时候,朗儿不过两岁,她高烧到昏迷。迷迷糊糊间,拒绝所有的药和食物,只觉得身心都累到极点,心里极盼望着就这样的睡过去,再不醒来。
  真的是太累了啊,那时候的自己,黑暗里竟觉得无比安心。
  朗儿吓得整日整夜抱着她不肯撒手,她毫无知觉,只喃喃的说着,“人生苦短,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再后来,愈加不醒人事,长兰硬给她灌进的药又被她吐出来,朗儿哇哇大哭,“娘,你不要丢下朗儿,娘,娘!”
  那哭声,揪着她的心,让她要迈向那沉睡世界的脚步一再迟疑,终于,还是挣扎醒来。“朗儿!”她心疼地看着两眼红得过小兔子的小家伙,自己也忍不住眼睛发热。
  原来女人生而为母亲,就会比任何时候都勇敢。
  或许这件事对朗儿的影响太大,时至今日,都还在怕在某个不注意的时候,她就丢下他了。
  搂着儿子,淇安放慢了脚步,小心的不让雨淋到他,想想身边撑着伞的人,忍不住心头又是一阵无力。
  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回事,对于他的突如其来,她和长卿都保持了极高警惕,奈何朗儿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劲,似乎是很喜欢他,一个劲的招呼他进门。
  长兰回来的时候,愣了好久,然后看看她,又看看朗儿,最后,问长卿,“你说这个男人是小姐捡回来的?”
  长卿像是还没回过神来,点点头,又摇摇头,“跟着小姐回来,可是是小少爷捡进门的。”
  长兰看看朗儿,朗儿正睁着眼睛无辜的望着她,“长兰姨,你生朗儿的气了吗?”
  长兰的脸立刻由阴转晴,笑容可亲,“没有,小少爷捡得好!”打量轩辕杉几眼,勉强点头,“至少还秀色可餐。”
  轩辕杉的脸色变了好几次,最终还是隐忍着任长兰左右上下地仔细扫视了好几圈,最后,背对着朗儿,脸色阴沉,语气却强装愉悦,“长卿,把小少爷的客人带回房去,要招待好了。”最后两个字明显语气拉长。
  轩辕杉眸光微闪,转过头看向淇安,“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是因为,孩子么?”
  第一眼看到朗儿,他就知道这不是轩辕骥的孩子,眉眼之间,宛然铬着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忍不住在心中揣测,越加烦乱不安。
  屋内一时寂静,朗儿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劲,他疑惑的看看这个,又瞪瞪那个。最后,搂上了淇安的脖子,不安的叫了一声,“娘!”
  淇安低头朝他笑笑,脸色平静。
  轩辕杉看了朗儿一眼,抿了抿嘴,“明天,明天我要知道答案。”然后大踏步的走出门去。
  也不知道长卿是怎么招待了他,反正第二天看见两人,都是脸上挂彩。淇安看着那张俊逸非凡的脸上惨不忍睹的青青紫紫,直觉的想笑,却又在看到那人深沉的目光时,生生忍住,一顿饭吃得好不辛苦。
  那一天,轩辕杉都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后,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姿态。
  淇安忍无可忍,“那个谁,我们本来就是萍水相逢,我不问你来历,你何必对我的过去穷追不舍,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轩辕杉看着她,眼中微光,点漆如墨,“轩辕杉,不是萍水相逢,是第二次见你,我喜欢你,所以有关系。”
  淇安深吸一口气,“可惜,我不喜欢你。”
  再不会心动,愚蠢的交付真情,却换得遍体鳞伤。
  然后再不看他,他拉住她,她就闭上眼睛。反正,他永远也说不出声音来。
  吃过晚饭后,淇安迅速的回了房,轩辕杉站在门外,看着天上星星,一闪一闪,似乎会说话。
  他倚着墙,似乎陷入了深思。
  直到星光渐渐淡去,完全的漆黑,又慢慢亮起来。
  “吱哑!”门轻轻的开了,轩辕杉睁开眼睛。
  朗儿正站在面前,仰头看他。
  他笑笑,却发觉脸部僵硬,于是极不自然的蹲下身去,抚着朗儿的脸,“早!”
  朗儿突然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在他震惊的目光里,说出了更让他震惊的话,“娘以前,叫做萧七。”
  轩辕杉不知道是怎么纵身离开了那里,一口气在身体里乱撞。
  他张着嘴,却叫不出来,掌风如剑,所到之处,倒下树木无数。原来她是萧七,是他错了,是他错了。
  如果当初他勇敢一些,如果当初他不要那么自卑于太子的俊美风华,他怎么会容许她嫁给别人,他本来已经抓住了她的影子,却任她从自己指间溜走了。
  萧七嫁与洛怀礼,却在数月后石破天惊的休离,他一掌拍向湖心,人也随之落入湖里,任湖水慢慢浸过他的身体,直至耳鼻。
  怀着身孕离开,她,是受了多大的伤害?
  他仰面躺在湖水里,一动不动,却有点点嫣红,从紧握的指间流出,又溶入水里。


  19. 逢君

  “宋大夫!”张东一边喊着,一边冲进门来。一眼看到淇安,眼睛一亮,直直的就扑过去。
  可惜还没碰到她衣角,就觉得脖子上一凉,他生生的刹住脚,头微低,就看到一柄长剑抵住,拿着剑的男人,眉目如画,可惜那脸上杀气生生破坏了这美感。顺着那让人遍体生寒的目光,张东看看自己那快要抓到宋大夫的双手,讪讪的收回来,讨好的冲他一笑,“我找一下宋大夫!”那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剑尖没有移动分毫,张东连忙补充一句,“是我媳妇好像快生了,肚子疼!”
  顿时,杀气敛去,剑也消失了。张东摸摸头,再看了那男人一眼,不明白那么长一把剑,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再看看那修长身形,也不知道是藏在哪里了。
  正想着的时候,淇安已经看向他正笑着等他说话,张东搓搓手,却再也不敢造次的抓住,“宋大夫,她嚷肚子疼。”
  淇安一惊,转头叫道,“长兰!”
  长兰应了一声,走出来却两手空空,满脸无奈之色,后面跟着的,俨然是刚刚还在身边的轩辕杉,提着药箱,一脸平静,仿佛他这样做再自然不过。
  忍住想叹气的冲动,淇安叫着张东往外走,“叫了稳婆没?”
  张东擦擦头上的汗,“已经叫了,可是草茶说,要宋大夫在身边她才不害怕。”
  淇安点点头表示知道。这对小夫妻是淇安在采药时结交的,草茶害羞胆小,这又是头胎,一定是很紧张的。
  匆匆赶到,淇安和长兰进了房去,留下轩辕杉双手抱肩,看着那个张东不停的踱来踱去。
  情况要比淇安想像得要糟,草茶素来体弱,再加上紧张,羊水破了孩子却一半天不出来。草茶叫着叫着,声音却慢慢的小了。
  “草茶,你要勇敢一点,孩子就要出来了!”
  “草茶,这是你和你相公的第一个宝宝哦,你不想看么?”
  淇安一边扎针,一边急切的呼唤着。
  草茶握着她的手一紧,又开始大声的叫起来,“相公,相公,你在哪里?好痛,啊!
  张东在外面听得一声声惨叫,再也忍不住的往里面闯。却被家中长辈挡住,稳婆也在门口一边接水一边道,“可别让男人闯进来了,省得沾了晦气!”
  草茶泪水涟涟,只是无意识的叫着。
  淇安一阵火大,走到门口一把掀开稳婆和几个丫头,“什么狗屁晦气,为他生孩子,是他的福气!”一把把张东揪进来,“看看你媳妇受的苦,你得好好看着,以后敢对她不好,把你头拎下来当球踢。”
  轩辕杉一手挡住那些因为淇安的动作而群情激奋的长辈们,一边瞪大了眼睛听淇安放狠话,嘴角却是无法控制住的上翘。原来她生气的样子,也这样的可爱!
  把张东的手塞进草茶手里,淇安又拿出一根针,一边转头道,“张东,快点和她说话,要她清醒着使劲。”
  看看草茶身下的血,张东已经吓得脸上毫无血色,不等淇安再催,他就把嘴贴到草茶耳边,“草茶,不要怕,我在这里。我陪着你,和孩子一起努力,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草茶眼睛似闭非闭,下腹却开始收紧。
  淇安心中一喜,知道草茶又开始用劲了,拿着银针就刺了下去。
  那边被淇安摔得七零八落的稳婆丫头们,一看有了动静,又齐齐赶过来帮忙。
  血水端出去一盆又一盆,即使是见惯了血腥的轩辕杉,都觉得有些心慌,他不知道原来女人生孩子是这么痛苦的事情。脸色开始发白,她生朗儿的时候,是不是也流了这么多血,怪不得她常常气色不好,会不会就是那时流的血太多了?
  他还在那胡思乱想的时候,就有几个人趁他不注意往产房扑去,他火大,一手一个抓住,正要往外扔,却发现人家头上飘着的花白发丝,微微顿了顿,改扔为放,点上穴道放倒。
  然后嘴角一抿,冷冷盯着屋外还蠢蠢欲动的人们,可恶,竟然趁他在想事情的时候钻空子。
  他目光所过之处,顿时鸦雀无声。
  于是,屋内惨叫声,安慰声,呼唤声,声声不绝;屋外,却空前的安静,地上躺着几个,还站着几个,轩辕杉甩甩衣袖,任风吹起他长长衣袍,轻微作响。
  “哇!”孩子的声音响彻天际。
  稳婆抱着孩子,笑得皱纹都舒展了许多,“恭喜啊,是个大胖小子。”
  张东激动得嘴唇哆嗦,小心翼翼的碰小家伙一下,一边咧着嘴迷迷糊糊的问草茶,“我们的儿子啊?”
  草茶已经累得筋疲力尽,这一刻,却仍是微笑着朝他点头。
  张东却突然两眼一翻,“扑通”一声栽了下去。
  屋里又是一阵兵慌马乱。
  门一打开,外面的光亮晃得淇安眼花,她想伸手去扶门,却抓住一双伸过来的手。温暖有力,掌心处,有一层薄薄的茧。
  她晃晃头,睁开眼睛,轩辕杉的脸近在咫尺,“生了?”他张着嘴。
  淇安点点头,眼里有着明显的喜悦,“是个儿子。胖乎乎的,很可爱!”
  轩辕杉往里面瞟了一眼,那红布包裹着的某样东西,皱巴巴的像个老头,哪里可爱了?但是,他很快的收回目光,点点头,“可爱!”
  只要她说可爱,那就没问题了,他一律同意。
  张东很快又醒了过来,兴奋的抱着新出生的宝宝四处给人看,只差没蹦起来了。
  已经是第四次又跑到淇安面前,“宋大夫,你看看,这是我儿子,可爱吧?”
  淇安含笑点头,“是,很可爱。”
  张东立刻笑得脸上长出一朵花似的,兴高采烈的连连点头,“连宋大夫都这样说,那就错不了。哎,二叔,快来看看,我儿子呢!”
  轩辕杉侧头看去,只见淇安欣慰的笑容里,含着若有若无的酸涩,心立刻揪紧。
  “真幸福的场面,不是吗?”淇安轻轻的说道。
  长兰悄悄的执起她的手,眼睛里立刻的就涌出了些热气。小姐生小少爷的时候,没有这样喊得惊天动地,甚至连眼泪都没掉过一滴,她站在床边,只看着小姐咬紧了被角,指甲都深深掐入肉里。
  那一刻,她的心痛,用万箭穿心来形容也不为过。
  直到小少爷生出来,包好乖乖的放到床边,小姐微微笑着,轻轻的将头靠了上去,然后闭上眼睛。
  她掩上门,奔出去老远,才敢放声大哭。
  小姐不肯哭的,她来帮她哭,小姐不肯流的眼泪,她来帮她流。
  可是,小姐痛过的,伤过的,谁来帮她抚平?
  她的小姐,原本就应该受到万千宠爱的小姐啊!那些人,她永远不能原谅,永远不能。一挥手,路边一排竹子齐齐划断,长卿安静的立在身后,等她哭完。

  “娘,你今天去看生小宝宝了吗?”朗儿回来就听说了这件事,新奇不已,窝到她怀里,吵着要给他讲。
  “嗯!长兰姨不是给你讲过了吗?”淇安捏捏他红扑扑的小脸蛋。
  “那不一样啊,长兰姨讲的是长兰姨的,娘还没讲呢!”小家伙很是不满的摇着她的手。
  “那小宝宝胖乎乎的,很可爱。”
  “不对!”朗儿立刻打断,“长兰姨说,小宝宝脏兮兮,皱巴巴的,一点也不好看。”
  “不会的,洗洗干净,等两天就会变得非常可爱了。”
  朗儿闷头想了一会儿,问她,“那娘,会比朗儿还可爱吗?”
  淇安失笑,原来问一半天,是在纠结这个问题啊,“不会,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比朗儿还可爱的孩子了。”
  朗儿立刻心满意足的笑了,过了一会儿,又问,“娘,那朗儿生出来的时候也是脏脏的吗?”
  “不管怎么样,也是娘的朗儿。”
  “娘,朗儿生出来的时候,也有人高兴得晕倒了吗?”
  淇安沉默不语,只是收紧了怀抱,朗儿也闭了嘴,乖巧的靠在她怀里。
  “有,我晕倒了!”开口的,是抱剑站在门边的长卿。
  淇安和朗儿面面相觑,半响,却是不约而同的笑出声来。
  有些心酸,或许永远也不必提。淇安亲亲朗儿的脸蛋,有这个孩子,真的已经感谢上苍。
  “叔叔,你的宝宝出生的时候,你也晕倒了吗?”笑过之后,朗儿却突然问坐在旁边的轩辕杉。
  轩辕杉看看淇安,摇摇头,张张嘴“我尚未娶妻。”
  朗儿立刻翻译给一旁竖着耳朵的长兰,“姨,他说他还没娶妻。”
  长兰稍稍满意的点点头,朗儿立刻完成任务似的缩到淇安怀里去了,淇安警告的看了长兰一眼。
  长兰假装没看见,等了半天,没听见小少爷继续问。一抬头,才发现小少爷忙着去吃甜点去了,一口一个,忙得不亦乐乎。
  “哼,哼!”她连哼好几声。
  淇安抬起头来,“长兰,嗓子不舒服多吃点梨!”
  静默一会,长兰抬起头来径直问轩辕杉,“那你娶妾了吗”
  轩辕杉摇摇头。
  “有婚约了吗?”
  摇摇头。
  “那……”还想再问,淇安却打断了她,“长兰!”
  长兰嘴唇微动,却在淇安的盯视下,咽了回去。
  “长兰姨,什么是妾?”朗儿自己琢磨了好一会儿,发现不明白这个新听来的词语。
  长兰咬牙切齿,“就是某些不知所谓,莫名其妙,心狠手辣,连自己亲生骨肉都不要来抢别人相公的女人。”
  “还有外表看起来像一砣稀泥,软不拉叽却又成天绷着张苦瓜脸,活像别人借了她金子还了草纸一样的女人。”长卿加了注解。
  朗儿求救似的看向淇安,“娘?”
  淇安揉揉额头,她们家的人说话真的是越来越有水平了,对上朗儿清澈的眼睛,她叹口气,“男女之间明媒正娶,是为夫妻。可是男人除了自己的结发妻子之外,再娶进另外一个女人,就不能给她同等的身份,这个女人,就称之为妾了。这只是对一个女人名份的称呼,不足以构成评判一个人的标准。看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人,朗儿要让自己的心去看,不要只看对方身份地位,也不能只看外表,更不能只听别人说,明白了吗?”
  朗儿似懂非懂的点头,又问,“可是,娘,男人娶了妻子以外的女人,叫妾,那女人也嫁了丈夫以外的男人,那叫什么?”
  众人皆惊,惟独淇安笑笑,“那就叫情人。”
  “情人?”朗儿疑惑的瞪大眼睛。
  淇安摸摸他的头,“所以朗儿要记住,要付出真心,才能得到真心。你要要求对方唯一,你自己也要同等对待。我希望我的朗儿,能长成一个情深意重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朗儿低下头想了一会,突然抬起头来牢牢抱住了她,“娘,朗儿也要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淇安诧异的看着他,“朗儿,你从哪里学来这句话的?”不想过早的剥夺朗儿的童年,所以她没有很早就教他那么多诗书,只是教他识了些字。
  朗儿得意洋洋的指着轩辕杉,“叔叔写的时候,朗儿看见的,叔叔就给朗儿讲啦。”
  轩辕杉眼中闪着奇异的光彩,“我无妻无妾没有婚约,没有进过青楼,没有抱过其他女人,宋淇安,你既已丢下过去,你的未来,我要参与。”
  不需要征求她的同意,他已径自作了决定。


  20. 不要

  淇安只是安静的看着他。
  轩辕杉也深深的回望。
  半响,淇安只是扯扯嘴角,“公子尚无家室,看来应该抓紧才对。可惜淇安认识的人不多,是帮不上忙了。”抱着朗儿,就要往卧室走。
  一股力道拉住了她,轩辕杉一瞬不瞬的望着,“我不是他,我只会要,我想要的女人。”
  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你想要的女人,有多少个?今年要这个,明年要那个?不过不管怎么样,都跟我没什么关系,不是吗?”
  “我只要一个,从头到尾,我只想要一个。”
  “我不相信誓言。”淇安的眼里,居然有淡淡笑意,誓言啊,那是多么吞噬人心的笑话。
  轩辕杉居然也笑了,“我没有发什么誓,我只是告诉你我要做的事而已。”
  淇安不信,所以她抱着朗儿回屋去。
  轩辕杉也不以为意,不相信也没关系,他有的时间做给她看,一年,两年,或者一生。

  凌晨时分,长卿却突然睁开眼睛,一股肃杀之气笼罩而来,一跃而起,如缕轻烟纵向小姐的房间。
  冷冷的,与站在那里的轩辕杉对视,手紧紧的按在剑柄上。
  阴影里,长兰抱着朗儿走了出来。
  长卿手指动了动,长兰轻柔的声音立刻响起,宛若耳语,“小姐睡得很熟。”
  长卿的眉头立刻舒展开,眼神专注的看向轩辕杉。
  轩辕杉向他摆摆手,脸上浮起一丝无奈之色。
  随着嗖嗖几道黑影落到院中,屈膝跪下,紧接着,一个鬼哭狼嚎的声音响起,“主子,你怎么能丢下轻五自己跑掉,呜~~~,轻五担心死了,呜~~。”
  轩辕杉有些头大,把轻五哭得涕泪齐飞的脸抬起来,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轻五吸吸鼻子,“为什么不能出声?”
  门“吱哑”一声打开了,轻五侧过头去,眼睛蓦地睁大了,“宋淇安?”他惊叫。
  淇安稀里糊涂的还在想三更半夜谁在外面说话,朗儿也不见了,这才说出来一看。出了门来,看见这一二三四五六七的,站着的跪着的,是什么意思?
  轻五已经跳起来,围着她转来转去,“宋淇安,你离开太子了啊?”手舞足蹈的,“我就说,天下哪有人能比得过我家主子?你跟我家主子私奔了吗?”
  又跳到轩辕杉旁边,喜笑颜开,“主子,您想开了吗?我就说吗,憋太久了对身体不好,您又不是和尚。”
  “娘,你认识这个奇怪的人吗?”朗儿轻轻巧巧一句话,吓住了轻五。他惊叫一声,向后蹦了三蹦,“主子,您怎么这么厉害?才这么点时日不见,您就蹦出这么大个儿子。”
  “呯!”一记敲在他头上,轩辕杉看了他一眼。
  轻五立刻退后一步,看着朗儿的神色,依然是惊疑不定的。
  淇安却突然开口,“王爷,您的侍卫已经来了,您也该回去了吧?”
  长兰长卿一瞬间都把目光转向她,满是疑惑。
  轩辕杉抿着嘴,一动不动。
  淇安笑笑,“风华绝世,却口不能言的杉王爷,如果觉得已经在这里玩得够久了,也可以结束这个游戏回去了吧?”
  轩辕杉轻轻的笑了,眼眸中却有什么东西极深极深的隐了去,他朝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淇安可以看清楚的距离。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隐瞒你什么,我早告诉你我是轩辕杉了。淇安,我不是游戏,只是我也身不由已,碰见了,便入了心。”
  淇安低低的笑了起来,“人心,是多么易变的东西。轩辕杉,我相信你这一刻的真诚,可是,”敛去了脸上笑容,“我不要。”
  心被刺痛了一笑,却仍是安静的看着她。
  “为什么?”跳起来的,是被自家王爷深情款款吓到的轻五,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刚好就听见了淇安这番话。
  淇安指指自己的心,“因为这里,还住着一个人。”
  轩辕杉眼神微变,却在瞬间恢复了正常,“那也没关系,你用多少年爱上他,我便多少年等你忘掉,你总有,能看见我一天。”
  向院中的人挥挥手,几个黑影瞬时消失,仿佛不曾来过。
  他背着手向房间走去,轻五连忙跟上,一边嚷嚷,“主子,你要干嘛,这次要把轻五带上啊!”
  一会,又是惊叫声传来,“啊?主子,你居然要在这睡觉。哎呀,主子,这里这么硬怎么睡?”
  “啊!”又是一声惊叫,接下来一切归于无声。
  长卿长兰望着的视线收回来,长兰清了清噪子,“小姐,你早知道他身份。”
  淇安笑笑,“这世上能有几个人叫做轩辕杉的。走吧,朗儿,睡觉去。”
  长卿沉默了半响,“姐姐,世上有几个轩辕杉?”
  长兰低下头来,苦笑,“长卿,我们跟着小姐,真的是平安日子过得太久了。”
  两人一起默然,精挑细选出来,专门护卫小姐安危的人,何时竟习惯了这样的单纯日子,竟然当世俗的一切都已不存在。
  “姐,你说这个什么王爷,会把那个人招来吗?”
  “如果那人来了,长卿,你就拆了他吧?”
  “像拆东院一样?”
  “嗯,但是小心些,不要把声响弄得太大。”
  ……
  沉默了一会儿,长卿小心翼翼的声音又响起,“姐,你说小姐心里住着的人是他吗?”
  “不是。”
  “那为什么小姐要这样说?”
  无语。
  长叹一声,长卿很是苦恼,“万一我把他拆了,小姐难过怎么办?”
  “笨蛋,男人都是笨蛋!”长兰一甩手走了。
  长卿摸摸脑袋,不明白哪里说错了。

  人家说,一个女人相当于五百只鸭子,可是这个轻五,相当于一千只鸭子。
  一早上,就听到他咋咋乎乎的声音,“啊,主子,这个不用您来弄,轻五来就好!
  一会儿又是一声惊呼,“啊,主子,这个这么难吃,您怎么能喝?”
  又是“啪!”的一声,总算可以安静一会儿。
  轻五穷极无聊,自顾自的在轩辕杉面前转着。
  突然想起什么事,“哦,对了,主子,大理寺卿传了信过来,说下个月要来拜访。”
  轩辕杉没什么动作,倒是淇安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轻五又无聊的继续说下去,“主子,您说奇不奇怪,死了的人居然又复活了,前儿,听说萧家老六没死……”
  “砰!”轻五吓一大跳,一转头就看见了长兰刷白的脸。
  轻五缩了缩头,讷讷道,“听说当年洛怀礼赶到时,萧六已经力尽身亡,战事紧急,洛怀礼命人将萧六好好安置,谁想到兵荒马乱,也不知道萧六的身后事是不是好好安置了。现在突然传出消息,萧六居然被人救了,休养了几年才把身体休养好,只是还在腿脚不便,脑袋也不太灵光。”
  “你怎么了?你们也认识萧家的人吗?”
  长兰转过身来,直直的往淇安身前跪了下去,头叩在地上,再不抬起。
  轩辕杉脸色变了变,走过来却是伸展双臂将朗儿抱在怀里,“这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而且干系太大。”
  对上朗儿视线,他忽然笑了,“朗儿,我会保护你娘,和你。”
  萧七当年抛弃萧家身份,其中一部分原因必定是为了不再牵制萧家势力,如今突然冒出来个萧六,是真的还好,如果是假的,那么他怀中的朗儿就成了那人最大的威胁。
  毕竟,无论萧七如何,她的孩子,注定是萧家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