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5-20

何奈: 撩心 第二卷 11-20

第二卷 落花有意

    chapter11

    b市终于下起雪来。

    刚开始仅是下小冰粒,雨夹雪,连空气都是湿冷湿冷的,出门是要打伞的,要不然那小雪粒会让北风刮过来,顽皮地钻进路上行人的领口里,打在脸上更是冰寒刺骨。

    今天是大雪纷飞。大朵大朵雪花像鹅毛般从白蒙蒙的天空簌簌的落下,铺成天然的洁白的地毯。据天气预报,由于西伯利亚寒流来袭,b市近段时日都将处于雨雪天气,日均温皆在零下3度以下,连航空公司都早已宣布停航。

    “盛世”所在的大楼,中央空调使得内部温暖如春,而在第十二层的会议厅里,一场高层机密会议正在进行。

    “就面前看来,欧洲的软件业虽不如美国和印度发达,但发展程度早就远远超过了中国,这次欧盟会将竞标的机会全部留给中国的企业,我猜是存着观望与试探的心理,打算由此来物色今后在中国的长期合作伙伴,所以说,要想打进欧洲市场,这一战,我们必须打赢。”诺大的会议厅,安静得连一根针掉落在地都可听见,唯有清丽动听的女声一字一字冷静地在空气中回荡。

    声音的主人正是刚从国外回来的文蔺。她坐于主位旁边,一身白色的香奈儿套装让她看上去干练而知性。

    “文总监这么说没错,如果是在一年前,这个案子我们是手到擒来,可现在不同,ly集团别的方面不说,就单是软件这块,在技术和国际知名度上怎么说要比我们“盛世”强很多。”片刻后,林拓沉吟道。他的话音一落,立马得到几位高层的支持与附和。

    “是啊,林副总说得有道理……”

    “虽然我们的资金要比ly来得雄厚,在b市的根基要更加扎实,但不得不承认的是,ly在技术人才方面要远胜于我们,毕竟是从华尔街带回来的啊……”

    “高经理,你的意思是我“盛世”没有人才?”尤鸣挑起粗眉,不高兴的打断人力资源部高经理的话,“华尔街的又怎么了?我们“盛世”不是照样将他们的人给挖了过来?”他指的是上回为了“回敬”ly集团,“盛世”花了大代价将其几位得力战将收纳麾下一事。啧,想到这个他就气——谁稀罕那几个叛徒?

    也不知道二哥到底在想什么?

    “呃……”已过知天命年纪的高经理一愣,硬是让尤鸣不善的语气给噎得不知怎么回应。其他几位经理面面相觑,不禁冷汗直冒。

    这、这明明是两码事啊…

    一声轻笑打破了这逐渐变得诡异的气氛,文蔺勾着唇,眼角斜飞地望向第一个开口反驳她的林拓,道,“林副总,你是不是忘记了我此次欧洲之行的目的。向各大财团筹集资金只是个幌子,筹不筹得到钱是次要,重点是借此打响“盛世”在欧洲经济界的知名度,让他们看到我们诚意和努力,同时宣传“盛世”集团文化与理念,给那些欧洲佬们一个概念——ly集团在本质上不属于中国的民族企业,政府的支持力度并不高,而“盛世”在这方面,”文蔺淡淡笑着,清丽的眉眼间有抹亮眼的光华,“拥有压倒性的绝对优势。”

    话说得难听点,“盛世”实际上就是个“红色企业”,先不说尤鸣林拓等高干第二代,单单一个顾方泽,身份摆在那儿,政府不偏心都难。虽说这是中国官商界的阴暗面,但其存在就是个事实,大家心知肚明,只是口头上不说而已。

    国人知道的道理,老外自然也清楚。要想在中国站稳脚跟,离开了政府的支持那完全就是扯淡!

    众人闻言,皆将目光投向了位于主座的顶头boss,他从开会伊始,就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大伙儿说,偶尔视线一个游移,不知是在走神,还是在思考。

    其实大家都明白,若是以此来取胜的话,赢得并不光彩,如果让媒体给捅了出去,激起民愤是必然的事情。而当事情真的发展到那个境地,那么“盛世”苦心树立的良好形象或许会在一夜之间如大厦崩倾,即使竞标案顺利拿到了,也没了丝毫意义。

    与身旁坐着的文蔺不同,顾方泽一身黑色西装,白色挺括的衬衫,一条深青色的领带打得并不算太好,但因着他的气质使然,依然显得低调优雅,正如他此刻的谈吐。

    “不管用什么方法,“盛世”打进欧洲市场势在必行,”修长优美的指尖在透明宽大的会议桌上习惯性的轻轻敲击着,他顿了顿说,“文总监的话我并不全然赞同,但如果能达到我们的目的,也不是不可。”

    言下之意,就是默认文蔺的做法。

    “二哥。”林拓眉头蹙得更紧,“可是……”这样做风险太大了。

    尤鸣有些不明所以,和秦勐交换了个眼神儿,二人都在想:二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急躁了…

    最近“盛世”的动作太大,一项又一项的决策不断从总裁办公室里传达出来,让他们几个都纳闷不已,平时二哥做什么都是深思熟虑,不经过严密思考是绝不会擅做决定的。

    “可是什么?”文蔺将腮边的短发撩到耳后,自始至终都是轻松愉快的表情,瞟了瞟神色莫测的顾方泽,她笑道,“放心吧,你们老总既然决定了,那一定是有他的理由。”

    散会后,会议厅里只剩下顾方泽和文蔺。

    顾方泽仍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他的眼睛深邃如夜,薄唇的线条优美至极,就这么轻轻一抿,眉宇也随即折起,淡淡的说,“文蔺,你说,我做得对吗?”

    文蔺在会议上说了太多的话,觉得口渴,便自顾自的在一旁的饮水机接了杯清水,闻言,边喝水边诧异地挑眉望向他,疑惑道,“怎么,你怀疑自己做不好?”如若按他们的计划进行,赢标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不,付出的代价太大。”他伸出手指,覆上额际,轻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文蔺说,“嗯,确实很累,但等这事过了就好了,你再坚持一下,”她隔着透明水杯冲比自己少不了几岁的侄儿眨眨眼睛,笑得极为狡黠,“别忘了拿下这个案子,是老头子给你的最后一次考验——文氏的当家,可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当上。”

    顾方泽的下颚瞬间绷紧了,仿佛冰山一般,他语气微凉:“可为什么要牵扯到“腾飞企业”?“腾飞”是房地产公司,和软件业务根本就扯不上一点边。”不知是什么情绪充盈,瞳孔是晶芒般的黑色,深沉荡漾,他唇线紧抿,“外公这分明是在为难我。”

    文蔺喝水的动作停了停,唇边的笑意也因他明显微怒的情绪而敛了下去,她没再说话,直至将一杯水喝完了,她才道,“谁让你有“腾飞”一半的股份呢?文家就是靠的房地产起家,老头子会看上是很正常的事情——你应该早就预料得到才对,说到底,顾方泽,你还是顾忌她。”

    顿了下,她又道,“其实你也不用太介意,毕竟,那一半的股份还是她亲手给你的……这些年,你为了“腾飞”也付出了不少,远程操作不容易吧,还得领导整个“盛世”,难怪你累成这样。“腾飞”企业现在还能保住房地产龙头的地位,说实在的全是你的功劳,这些你家那位都不知道吧?如果你告诉她,她即便以后知道了,心里也会好受一点。”

    顾方泽缓缓的低下头,开始慢条斯理的整理领带,语气似乎是带了几分好笑,又似有几分比外头的北风还要萧瑟的凉意,“一半的股份?如果我知道她会因此…我当初宁可不要。”领带歪得很厉害,可那女人今早是很用心得替他系的。她当时是仰着小脸,神色极为认真地替他打领带。他到现在仍能清晰地回想起,她如薄翼般盈动的睫毛如蝶般轻轻颤动,她的唇色很淡,像早春的樱花。

    他还记得,临走前,她不自在的有些羞涩的对他告别,那模样,像极了当年她看向苏唯一的样子。

    心在那一个瞬间,被填得满满的,什么都装不进去了,只想守着这片刻的现世安好,将其他的一切都抛开,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此生都不放开。

    文蔺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隔了好一会儿,才道,“方泽,我很喜欢那丫头,但你不要忘记了,一个成功的优秀男人,不会被爱情打败。爱情并不是生活的全部,你还有你该做的事情。”

    顾方泽默不做声,他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停了停,终于还是开口,语气清淡平静,“我处心积虑布局了那么多年,就这么放开她,文蔺,我不甘心。”言毕,朝门口走去。

    他从未想现在这般想见到她,那个自他十五岁遇见后,就在他心中生根发芽的女孩子,他想他必须要回去看她,回到他们的家中看她,唯有那样,他才不至于像如今这样心烦意乱,患得患失。

    文蔺在他身后道,“如果她真的爱你,她不会这样离开你的。”

    顾方泽未顿,直接走到门口,似乎对她的话充耳未闻。



    chapter12

    李涟漪上午去了单位请假,产假半年,上头很爽快地就给批了,那位平日里严肃得人称“黑面阎罗”的人事部主任甚至还对她微微笑道,等宝宝生下来了,她一定要邀请她去喝满月酒。李涟漪自然是笑着应了。

    回到休息室整理东西时,敲门声响起,她抬眼看过去,不速之客柳嘉。

    听说她现在已经调到杜会新闻版去了,比原来的外景主持人身份整整升了不只一阶,自此大伙儿才知道,原来台里的某位高权重的领导是她家的亲戚。众人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回她开了个大空窗还能不降反升,原来本就是闹小姐脾气,不愿意呆在那个位置上,所以故意那么干的。

    但知道是一回事,鄙夷啊唾弃啊什么的倒是没有。这世道么,有关系总比没关系要好,更何况人家就一大学刚毕业的小姑娘,一眼看过去就是甜甜美美的,没啥心机,想来也成不了什么大器。

    李涟漪想,心机是有的,只是功夫不到家,假以时日,说不准就是第二个柳瑞了。

    怕是上回柳瑞回去与她说了什么,自茶馆一别后,每回在单位里碰见,李涟漪倒是坦然,有什么私人恩怨也别摆到台面上来说嘛,还显得自个儿没气度,照样大大方方地微笑,打招呼,但柳嘉却似是不大领情,不是装作视而不见,就是怯怯地甩给她一个惧怕的眼神,仿佛她是什么凶神恶煞,稍一个不注意,就会让她给吃了。看得她望天无言。

    明明是她们姐妹俩欺负她,这姑娘摆出副受虐过的小媳妇模样给谁看?

    而此时,柳嘉正站在门口,看着她,唯唯诺诺,欲言又止的,让李涟漪想起那日第一次见到她时,也是这般模样,顿时想通了,原来她就是这样的一人,无话何时何地,都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无辜姿态,以此来保护自己。

    从某个角度来说,这其实不失为一个聪明的办法,起码她就让她给忽悠进去了。

    李涟漪又想了想,大概也会有大半年见不着了,就不为难小朋友了吧。

    便边继续收拾桌上的物品,边笑着开口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柳小姐,你有什么事吗?”

    柳嘉走进来,眼中竟飞快地掠过手忙脚乱和诧异,踌躇了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对她道,“那个…上次的我故意让你和我姐姐见面,是我的不对。”

    李涟漪有瞬间的惊讶,没有想到她直接将上回的事情就这么挑出来,但旋即她敛回神色,摆出疑惑的表情,佯装不知情况,很好脾气的静待柳嘉下文。

    “但我不会后悔,更不会向你道歉,”柳嘉说,那张俏丽娇美的脸蛋上有抹与她的年龄不和的坚决,“顾方泽是我姐姐的,七年前就是。”

    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很快地,她继续低头将桌上的物品放入纸箱中,不疾不徐,半晌,她抬起头,眉眼间已漾起浅浅的戏谑,道,“顾方泽身上哪里写着就是你姐姐的了?不过他现在倒是给盖了公章,暂时是我的私人物品。”

    面上笑着,她想起了那天晚上,顾方泽将她搂得那么的紧,她的骨头都快被挤碎,他身上那股子清冽的气息在她鼻间缭绕了一个晚上。

    ……你说我是你的丈夫?

    ……既然是你自己说的,那你可要记住了。

    那个晚上,她彻彻底底的失眠,反倒是罪魁祸首,将她锁在怀中,睡得沉沉,呼吸平缓安宁,连她如雷的心跳都没能将他吵醒。

    她整晚都在回忆,从第一次与顾方泽见面,到成为朋友,再到最后成为夫妻,她近似刻薄挑剔地回忆顾方泽的言行举止,一举一动,却只是让那个她一直以来避开不去想的事实越发的清晰。

    之后的第二天,她顶着两轮硕大的黑眼圈在镜子前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不出门丢人,直接打电话给还在医院休养的杜程程。

    “谁吃饱了没事干,干干赔上一辈子去守着个不爱的女人?更何况我说你家顾方泽,就是一容貌万年女王受,气质腹黑兼帝王攻,相信我,涟漪,他不会做这种亏本买卖。”

    这个自诩爱情百事通的女人在电话那头非常之郑重其事的这样说道。

    “涟漪,做人要懂得惜福,你以为你还是养在深闺里尚在二八的小姐吗?什么都不用干就等着人家过来词候你?”

    李涟漪笑,“是,我不是小姐,你才是,还是待字闺中的。”

    杜程程被她气得一口气差点提上不来,“你!”只要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被比自己还小却已经结婚快五年的损友说成“待字闺中的小姐”,绝对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最后只是憋出了一句:“死女人,到时候你别哭着来找姐姐我!”

    李涟漪不禁疑惑,问道,“程程,你原来不是挺不待见他的么?现在怎么的像转了性一样?”她记得原来程程甚至只要一听到她提到他的名字,就会恨得牙痒痒来着。

    杜程程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话,“不知道,可能是老了吧。你以前说得真他妈的对,爱情这东西能折腾死人,攥在手心里的时候吧不懂得好,等真正错过了,想回头吃后悔药人家还不给呢。有些事情能装聋作哑就装聋作哑,其实难受都是自找的,想通了就好了,谁没有点过去呢?”隔着遥遥的电话线,杜程程的声音沉沉的,像是在叹息。

    李涟漪心里微微一震,难言的滋味潮水般涌上心头。

    程程与阮守务之间的恩恩怨怨,她已经在程程那儿知晓了。和她起初预想得竟是南辕北辙,他们俩的纠葛比她想象中还要复杂。

    当年杜程程还是个大学生,一次闲着无聊就玩儿似的写了个不长不短的剧本,故事也挺抽风,讲的是一对恋人分开又结合最后又分开的狗血故事,没想到让室友无意瞅着了,一读之下惊为天人,就瞒着她偷偷把剧本投给了市电视台。就这么着,这个剧本给当时还是电视台剧场频道负责人的阮守务给看上了……一来二往,除了剧本,连带着杜程程这个人,也让这位b市某权威杂志评选的黄金单身汉给看上了。

    然后就是经典的猫捉老鼠,一个追一个跑,还挺不亦乐乎。阮守务也是个闷骚性子,不直截了当的跟她挑明,杜程程脸皮再厚,也没好意思去问,所以就一直这么着,明白揣在肚子里,还生怕对方会看出来。

    杜程程从始至终就没正面回应过阮守务,两人就这么隔着层纱,暧昧朦胧得不行,直到去年阮守务与那位家世优良又美丽大方的官家小姐订婚。李涟漪后来想起来,那个时候,程程说也没说声,独自一人跑去了云南丽江,还了无音讯,玩了大半个月才回来。她当时问,程程很无辜的回答说是灵感枯竭了,所以想去出去走走。很合理很符合“作家”的思维,所以她也没想太多——却不想,是有这番缘由在里面。

    再到后来,程程坚持阮守务已经名草有主,将他的解释与承认当作耳边风,在几近视而不见未果,还被多次堵在家门口时,她又是急又是怒,终于忍不住当场就呼了首乌同志一巴掌,冷笑连连,权宜之计又怎么着,先生你还是订婚了是吧?死会的人还跑来找我干什么,就不怕我捅出去污了你的名声坏了你的好姻缘?

    当时说得可真是有骨气有气势,可还不是装出来的。等事情真的到了无可挽回的时候,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正出着神,杜程程在电话里头又说,“涟漪,就当我多管闲事吧,还是一句话,要懂得惜福,哎,其实我说吧,你自个儿想想,顾少对你真的很不错,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还没听完,无意抬眼一瞥,李涟漪骇得手一抖,话筒差点从手里滑落下去,脸在瞬间刷的通红,她惊声啊的叫出来。

    “涟漪,怎么了?”听到她这么一叫,那头的杜程程急了,连声问道。

    而站在她眼前的顾方泽,仅在腰际间围了条短短的浴中,带着很悠闲的表情,眼神深邃得就像是浓黑的漩涡,他的唇角轻轻抬起,像是嘲笑她的不淡定,可出口却是,“我的内裤找不到了,你知道哪去了吗?”

    “……”那一刻,李涟漪连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可还没付出行动,就听见杜程程在那头嘿嘿嘿的笑得极其猥琐,对于她徒劳的辩解就应付地嗯嗯了两声,末了,将声音暧昧地拉得长长,“我挂了啊,免得偷听到你们俩的私房密语哦呵呵……”

    她满头黑线地挂了电话,然后狠狠瞪向毫无廉耻之心的某人。

    哽了半天,终于闭上眼睛,咬牙慢慢说道:

    “……在衣柜倒数第三个格子里。”

    她一愤懑起来眼睛就会格外的亮,比那星子还要夺目耀人,顾方泽看着她,忽然笑了下,走过去一把将她腾空抱起,而后在她的轻呼声中低低的笑,“傻子一样。”

    真是奇怪,当时明明是很生气很恼火的,可现在回想起来,却是泛着淡淡的甜味,隽永无比。



    chapter13

    “李涟漪,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被打断了思绪,李涟漪有片刻的晃神,抬睫一看,柳嘉正一脸不豫的怒视着她。眨了下眼睛,她笑了,看吧,撕破脸来说话就是这点好,连称谓都变了,也省得她别扭。

    “嗯,不好意思,我在想待会儿还有点事,所以有什么话你尽快说,以后,”她抿起唇,露出深深的酒窝,道,“我们可能没什么机会见面了。”

    柳嘉一愣,“等你回来了……”

    李涟漪打断她,笑得温婉道,“我还要去见阮主任,不能迟到,所以你……”

    高层会议差不多也该结束了,她得去找顶头上司阮守务,按单位的规定,请假一个月以上的员工得在假前,将该交接的事务都给上级报告一遍才能走。

    柳嘉面色变了几变,脸青一阵白一阵,咬紧了嘴唇,好一会儿才看向她,道,“李涟漪,虽然破坏别人婚姻很不对,但顾方泽本来就是我姐姐的…

    …你不会知道她为了他付出了多少,”她的语速因激动而有些快,“我姐姐那么优秀的一个人……”却陡然顿了下,停住,眼眶微红,没再继续说下去了。

    李涟漪没搭理她,仔仔细细将东西一件一件放进纸箱内,等全部放好以后,这才对她扯扯嘴角,说道,“喜欢他的人多了去,你这些话应该去和顾方泽说,对我说一点用都没有。”

    她就不明白了,顾方泽那人怎么这么能犯桃花,并且是各种类型的都能招惹上。环肥燕瘦,花枝招展秀外慧中国色天香,什么都有,简直堪比古代皇帝的后宫三千佳丽了。

    小姑娘就是小姑娘,让她这话一说,脸上又是一片青红皂白好不缤纷,见李涟漪副气定神闲一点都没受她影响的模样,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将含在嘴里的话吐出来,一声不吭扭头就走了,临走时还把门摔得震天响。

    啧啧,没礼貌,人已经到杜会了,小姐脾气太大了不好,改天让阮首乌调教调教去。

    休息室里就剩下她一人,空调开得很大,暖气呼呼的吹着,吹得她心烦意乱,最后,哀叹了声,把纸箱搁一边,往门外走去。

    边走边咬牙,暗想,姓顾的,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你个招蜂引蝶的祸水男!

    阮守务果然已经在办公室里,新婚伊始的他,脸上看不出半丝喜庆,反倒更添了几分疲色。听同事们说,他在婚礼结束的第二天就来上班了,连单位特批的一礼拜婚假都不要,通宵加班加点,工作比以前还拼命。甚至有人对此八卦道,看来阮夫人魅力不足,绑不住这位b市新闻界名气响当当的人物的心。

    李涟漪对此不置与否。对于婚姻她早就不抱什么幻想,尤其是像这样因利益而结合的婚姻。

    ……她结婚那天,母亲已经被送进精神疗养院数个月之久了,顾及到亲家的面子,父亲从d城飞来参加她的婚礼。她仍记得,在他将她的手交给顾方泽之前,他对她说,涟漪,我知道这回是委屈你了,但爸爸希望你能忍,像这样的婚姻…你已经算是好的了,别抱太大的幻想,但一定要牢牢抓住你的丈夫,不管他做了什么,你都得让这场婚姻延续下去。

    父亲的嗓音低而沉,他还不老,才四十出头,英俊优雅,成功多金,连声音都仍是那么的好听,带着沙沙的磁性。

    她深深地望着他,这个以前将她当作珍稀宝贝一样呵宠疼爱的男人,现在他要把她当作一件商品卖了。

    沉默了很久放,她才说道,“放心,看到妈妈现在的样子,我对婚姻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不过,”

    她静静的看着他,“李腾飞,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而时光飞逝至今,她已经渐渐淡忘了当初那曾以为会牢记一生一世的愤恨,再回想起来,偶尔也会觉得其实是自己太过天真了。爱情迟早会消褪,说不定一场稳定安宁的婚姻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归宿。

    面前的阮守务依然是微微笑着的,嘴角的弧度没有一丝破绽,李涟漪一板一眼地按程序将交接工作汇报给他听,这期间她一直注视着她的这位年轻有为的上司,好吧,还是她好友的“前男友”。

    阮守务波澜不惊得让她不禁有些失望。

    程程为了他自杀,可他却是如此不动声色,也不知是真的不在乎还是演技高超。

    阮守务在她汇报完工作后轻嗯了声,笑容很温和,从座椅上立起身,伸出手看着她道,“希望休完假回来以后,你还能保持好的状态,我们电视台不能少了你。”很官方很客气的说法,李涟漪也回以一笑,与他交握,带着淡淡的恭敬和礼貌道,“嗯,我明白。”

    侧行程序走完了,客套也客套完了,李涟漪心中的烦躁与闷气还是没有消散,就想着走人。于是随意找了个理由,借口告辞,阮守务也没留,点了点头,准奏。

    可那脚步还没迈出办公室门口呢,身后就传来一道略带迟疑的嗓音,“程程…还好吗?”

    李涟漪脚步一顿,回过头去,冲他笑得甜甜,颔首道,“嗯,托您和您夫人的福,程程已经重获新生了。”

    就在那么一刻,李涟漪看见阮守务的瞳孔急剧收缩,最后一丝笑意终于在脸上慢慢地,僵硬地变淡,直至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涟漪轻轻将门带上,转身离开。

    她知道这句话的伤人程度,可是他对程程的伤害,该用什么来弥补?

    回到家后,李涟漪看什么什么就不顺眼。

    在玄关换鞋,看到那双淡蓝色的男式拖鞋静静地摆那儿,她瞅了几眼,看也没再看,一脚踢到角落里去。上楼进房间,一开门就看见她与顾方泽的巨幅结婚照挂那儿,瞧着那张桃花脸就生气,眼睛里嗖嗖的射出几道寒光,翻出剪子走过去,可看了又看,却下不了手。

    那时的顾方泽多好啊,事事都听她的,拍结婚照时她不愿意穿白色婚纱,他什么都没说就打电话,让助理将那套耗资上千万特意从巴黎定制的婚纱退回去,后来要不是她怕他的父母不高兴,说她拿乔,拦了下来,说不定她想不穿婚纱拍结婚照,他也是答应的。

    这么一想,怒火与怨气更是高涨,又无处发泄,她想去找杜程程,可又想她人家自个儿还在医院里养着身体呢,心神俱伤,怎么也不好再去添乱—就这样,她在卧室里踱来踱去,却怎么也无法平息胸腔这股莫名而来的火焰。

    顾方泽回来的时候,她本来是想去冲个澡,让自己冷静下来,进了浴室,连外套都已经脱了,可是一听到楼下传来响动,她想也没想,开了浴室门又走出去。

    脚步声由远及近,她走到卧室门口前,正巧就撞上了他。

    最近似乎总是看见他一身西装革履,头发亦是梳得一丝不芶,像刚从会议席上走下来,李涟漪看见他时,他正在松领带,白色挺括的衬衫让他看上去很是丰神俊朗。

    李涟漪看了却是更加的火冒三丈,她想起了这件衬衫曾经印着一个刺眼鲜红的口红印,眼里蹭蹭冒火光。外加咬牙切齿。

    或许她的表情太有趣,顾方泽先是诧异,随后定定了看了她几秒,移开视线,一手卷成筒放在嘴边,清咳了声,掩饰唇角莞尔的弧度,道,“你怎么了?”连声音里都带着笑意,低沉而温和。

    一回到家便能看到她,真好。

    这样的声音在只有两人独处的空间中格外的蛊惑人心,但他越是笑李涟漪越是恼怒,根本懒得回答他的问题,伸手一把揪住他本已经拉松的领带,手劲很狠,声音冷冷道,“顾方泽,下回麻烦你要沾花惹草眼睛放亮点,别尽找些不知好歹的货色来我面前耀武扬威。”说了还是不解气,她拽着他的领带用劲一拉。

    顾方泽眼疾手快,扣住她的手腕往后一翻,趁她脱力之时将她拉进怀里,拥得紧紧。没办法,不这么做,说不准他就真的命丧于这个意欲谋杀亲夫的女人之手了。

    他看着她,有些无奈笑道,“你到底怎么了?”听她的话,似乎是有哪个女人找上她了。

    李涟漪死命挣扎,可他的力气太大,她根本连动都动不了,急怒之下,她对准他的肩膀用力的狠狠咬下去,眼睛通红,这个混蛋,到这个时候居然还欺负她!

    她喘着气,瞪着他,唇角勾起来,依旧冷冰冰恶狠狠,“柳瑞,你还记得吧?你的旧情人,你果然骗了我!”她指控道,“好啊,七年是吧?姓顾的混蛋你居然跟我说她只是你的同学……”越说越气,她索性拳打脚踢,将所有怒气都发泄到他身上,像只炸毛撒野的猫。

    这个混蛋,居然真是在骗她!

    清俊漂亮的眉间轻轻一折。

    柳瑞……



    chapter14

    心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顾方泽唇线轻抿了下,可开口仍是一派平和,可那抹笑意已经悄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跟你说什么了?”丝毫不顾及肩膀处传来的剧痛,他将她禁锢得稳稳,半分动弹不得。

    李涟漪眼睛一红,身体僵硬在他怀里,不再挣扎厮打,却同样拒绝回答他的问题。

    说什么他会不知道?

    为什么她藏着的信会在家中突然消失,最后竟是由柳瑞示威性的递还给她?

    为什么他明明与柳瑞关系匪浅暧昧,还硬要欺骗她说只是大学同学?

    而这只是一个引线,她发现,他从未有过想让她了解他的念头,他的心思妥善的放得很好,他做所有的事情都是不露痕迹没有破绽,仿佛所有的事情都是在她未察觉的某个地方悄然发生着,他却刻意地不让她知道。

    等了良久都没有得到她的回应,顾方泽心里明白她这是在生气,也没恼,反倒耐心十足的抱着她,在她耳边低声道,“那你告诉我,你受什么委屈了,我去替你讨回来。”像哄一个闹脾气的孩子。

    确实还只是个女孩儿,还是个有身孕的女孩儿。

    李涟漪沉默不语。她狠狠瞪着他,她也只能瞪他了。身高不够,又让他给那么紧的抱着,她就瞪他的下巴,死死的,一声不吭。

    柳瑞那点手段算什么?她是受委屈了,不过欺负她的那个人就是他顾方泽。

    一连好几个问题也没得到回答,顾方泽稍微俯下身体,额头贴着额头,两人近得几乎是呼吸对着呼吸,他望进她的眼里,轻轻笑起来,“不告诉我么?那我猜了啊。”

    李涟漪的眼珠子因怒火和隐忍的泪光而乌黑发亮,比她耳际的红宝石耳钉还要灼灼动人。

    顾方泽看着只觉心中一荡,微闻上眼,暗叹一声,他笑笑,说,“我猜你是在吃醋,你不喜欢我和其他女人纠缠不清对吗?”

    李涟漪一僵,须臾,静静吐出几个字,“你这株大水仙去死吧!”

    “死了也要拖你一块儿殉葬。”他飞快地接了句,无赖极了。

    “……你想得美。”

    她的发丝因刚才的激烈举动而披散开来,有好几根散落在她的腮边,被他温热的呼吸轻轻一吹,就轻飘飘地荡起来。顾方泽忍不住伸手替她将发丝撩到耳后,然后摸了摸她的脸。

    干燥修长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流连不走。

    “我倒是想,”他说,“可是真舍不得。”

    话音落下,他深黯的眸子里掠过一道自嘲,这样肉麻狗血的台词,如果让他的那些好友们知道是从他口中说出,不知要笑话他到何时。

    他的声音很是清淡,和平时的语调没什么区别,可偏偏就有一股子淡淡的温柔从里头静静的透出来,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她默默看着他,那么黑的眼珠,是她见过最极致最美丽的黑,她原来一直以为那是一潭深沉的死水,可是今天她在里面看到了她的影子。

    浑身那躁动不安的血流奇异般的慢慢平缓下来,她看了他半晌,突然踮起脚抱住他的脖子,攀上去,一口咬上他的耳垂,那力道真是狠,疼得他闷哼一声,正欲小心扶开她,她却在他耳边低低开口,“顾方泽,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她的嗓音略略沙哑,竟是带着哭音。

    她的身体无法自控的颤抖着。她是真的害怕。

    她抓不住顾方泽,可他却几乎掌握了她的所有。

    顾方泽说,“嗯。”

    她说,“你答应了就不能反悔。”

    “好。”他应,又似乎低声说了句什么,李涟漪敏锐地捕捉到,但未能听清楚,便问,“你说什么?”

    顾方泽低低的笑了一声,俯下头在她的脖颈间落下一个个吻,手指也顺着她的肩膀往下探,“我说,这样就可以了。”

    又道,“简直比加菲还凶悍。”

    他的指尖滚烫让李涟漪心一跳,再没心思去想他的话,急忙要抓住他的手腕,却被他反握住。他们紧密相贴,连彼此的心跳都听得无比清晰。四周很安静,有种莫名的东西在两人之间悄然滋长着,只是太过隐秘,令人难以察觉。

    顿了下,她用脸颊轻碰了碰他的耳垂,道,“还疼吗?”

    顾方泽身体明显一僵,过了一会儿,闷闷的笑,“嗯。”含糊不清的,不知什么意味。

    她说,“活该。”

    话音才落下,那双本已经消停的大手突然又开始动起来,在她身上肆无忌惮的游移。她身上仅着了件单薄的毛衣,他的手便很不客气地从毛衣的下摆探了进去,在她裸露的后背一寸一寸的流连,像是在点火。

    李涟漪低低喘了口气,让他的抚弄惊的,抬起头看他,却迎面被他吻住。不紧不慢,耐心细致,却极具挑逗意味。在这方面她永远不是他的对手,她被他吻得七荤八素气喘吁吁,浑身软得几乎要成了一滩水,连站都站不稳。

    抓住最后一丝理智,她开始使劲推他。

    他不放,嘴唇压着她的,细细辗转,含糊的笑,“这是你欠我的。”顿了下,又道,“我问过秦医生了,只要小心一点就可以。”

    李涟漪脸瞬间变得通红,这人不要脸的程度真是无人能敌了。

    支撑理智的最后一根弦终于崩断,意乱情迷之间,她只记得他一点点的攻陷,慢条斯理,不疾不徐,却也温柔至极。她觉得自己就像他捧在手心里的易碎的琉璃水晶,被他小心翼翼细致入微的珍惜着。

    一大清早,李涟漪让门铃给吵醒了。动动胳膊,浑身酸痛难当,暗咒了声,无意侧脸看向身旁的床位,空荡荡的,不禁怔了几秒,可那铃声不依不绕的响着,她被吵得没法,只得起床穿鞋,下楼开门。

    原来是福妈与欧琳回来了。

    在南方呆了段时日,欧琳比以前要更开朗一些,一见是她来开门,小脸立刻漾起明媚的笑容,欢呼了声就想扑过来,让福妈及时抱住制止了。

    “哎呦小祖宗——”将怀中乱动的小人安抚住,福妈抹了把刚刚吓出来的冷汗,心有余悸的对李涟漪道,“涟漪,你肚子有小宝宝,可要小心点——这孩子比以前皮了不少。”

    李涟漪也是非常惊喜,福妈和欧琳就跟自己的亲人一样,个把多月没见着了,也是想得紧。随口应了句,她边让福妈抱着欧琳进屋,边笑着说道,“福妈,你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我们好去接你。”

    “那怎么行啊,你福叔前几天打电话跟我说,最近你和方泽如胶似漆着呐,又是一大早的飞机,要不是快到家才发现钥匙忘在老家了,我是说什么也不会扰你们清梦的。”福妈说完,意味深长地在她身上扫视了几眼,掩嘴微笑,眼角的细绞密密的,满含笑意的眼中有淡淡的促狭与欣慰。

    李涟漪无语以对,没想到福妈也如此时髦地八卦了一把。不过她以前倒是听顾方泽说过,福妈在没结婚前,也曾经在国外呆过一阵子,所以英文说得挺好,思想也不似中国那般传统。

    福妈这次从老家回来,带回了不少特产小吃,把茶几都堆得满满的,这几乎是惯例,所以李涟漪也没大惊小怪,将欧琳牵到身边的沙发坐好,她摸了摸她的小脸,放缓声音,轻声道,“欧琳,好久不见。”真是奇怪,在这个小女孩面前,她总是很容易母爱泛滥,只一看到她那双怯生生却又明亮璀璨的眼睛,心总要柔软得不像话。

    而且她看得出来,欧琳也是打心底愿意亲近她的,她们俩真是有缘分。

    欧琳晒黑了些许,听福妈说,这小丫头因为长得漂亮,又乖乖巧巧的,特别受那边小朋友的欢迎,尤其是那些小男孩们,哪里见到过欧琳这样比洋娃娃还要可爱的女孩子,所以她没过两天就交了一大群好朋友。天天都被邀出去玩,不晒黑才奇怪。

    欧琳眨巴眨巴眼,看着她,小脸因为开心而微红,小嘴张了张,居然开口说了句中文,“阿姨,你还好吗?”咬字有些生疏,却也勉强称得上字正腔圆。

    李涟漪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福妈在一旁笑道,“在老家闲着没事,就教了她几句中国话,也好让她在那边更好跟人沟通。”

    李涟漪恍然大悟,心中感慨,现在的小孩子啊,学习能力就是强大。她想了想,笑起来,对欧琳道,“欧琳,以后别叫我阿姨,要叫我姐姐。”她说道,又用中文将“姐姐”这个单词重复了遍。

    欧琳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福妈在一旁哭笑不得。可见着李涟漪一本正经,明显是非常认真的模样,又不禁有些疑惑,正欲开口询问,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咳。

    三人都闻声望过去,只见顾方泽手中正提着个塑料袋,站在门口,也不知站了多久了。他神情淡淡,可嘴角那抹笑意却没来得及消褪。

    李涟漪一见他那表情,明显就是在偷笑嘛,没好气地瞪过去。

    福妈也有似诧异,她还以为自家小主子此刻是在床上呢……

    顾方泽自若非常地走进来,将塑料袋放到茶几上,嘴角轻轻勾起,与福妈来了个西式拥抱,欢迎她回家,又将欧琳抱起来,轻轻在她脸颊上吻了下,让小丫头脸更是红通通的。

    这才看向她,嘴角牵动,道,“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姐姐?”

   

    chapter15

    自那夜过后,李涟漪觉得自己和顾方泽之间的气氛正在悄然地发生着某种令她心慌的变化。

    举几个很简单的例子吧。

    以前顾方泽回家时总是很晚,可这几天在五点钟前,她就能听到楼下传来那辆奥迪发出的低低吼声。虽然常常到了半夜,她起床方便时还能看见书房里隐隐透出抹电脑发出的莹莹光亮,或是在卧室里,她从浴室里出来,也总能看他靠在床上,拿着钢笔在文件上勾勾画画,认真专注,连她走动发出的声响都察觉不到。

    以前他难得会在家里吃顿饭,而现在除了必要的推不开的应酬,他几乎餐餐都是在家里吃的,福妈不在,家里也没再请阿姨,于是做饭的任务就交给了曾在国外独自生活过几年的他来搞定。不过顾方泽这人,连杜程程都说了,丫就是一奸商,当然任由她偷懒不干活,所以每次都是他在做菜,她就像古代小婢女一样让他使唤来使唤去,要么打下手,要么洗洗碗筷。

    以前她哪里做过这样的活儿?有时抗议吧,就让他悠然一句给堵了回去,“多做运动有益身心健康。”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句话,可由他嘴中说出来就全全变了味儿,意味深长得让她不自觉的红了脸。

    总之,一顿饭做下来,不饿也会累到饿。

    饭后,酒足饭饱的两人会出门散步——这在过去听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别说别人了,李涟漪自个儿都觉得像个笑话。可这个笑话真正发生的时候,又显得是那么的理所当然,没有半点突兀之感。散步时顾方泽总会带上他的爱猫加菲,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冷落了它,所以现在弥补得很积极。

    于是别墅区的物业保安常常能看到很匪夷所思很和谐的一幕:一个英俊逼人的男子一手牵着个大腹便便的大肚婆(李涟漪:……),另一手抱着只肥得像从动漫中才可能出现的大猫,于落日西沉的冬日傍晚,沿着别墅区那条长长的幽静的林道慢悠悠的走着,一点不顾身边女人的小声抗议,就这么一直走到天黑,又在漆黑清冷的夜幕下,慢悠悠的走回去。

    在这b市最昂贵最好的别墅地段,有哪个谁会不认识顾将军家的宝贝少爷顾方泽,又有哪个谁会不认识当下风光无限的“盛世”老板顾总?所以别墅区的保安们在一连几天的目瞪口呆后,终于能淡定的走上前去善意的笑着寒暄,说“顾先生,和太太出来散步啊?”

    顾方泽每每都回得无比自然,像是天经地义,又像是早已习惯使然。

    杜程程说他是爱她的,原本她还有那么点怀疑,可若是经过那么个很黄很暴力(作者:不得不自夸句,这个词我用得真是太精确了~众人鄙视:滚!)的晚上,她还揣着明白装糊徐,那也太娇情到一个份上了。

    这几天她一直在想,顾方泽这厮是让门挤脑袋了还是吃错药了,怎么就瞎眼看上她了呢?她小气虚伪锱铢必较,嘴巴又厉害不饶人,连杜程程有时候都会让她气得肺疼吐血,更别说还有那么一段混乱的过去——他也不是不知道……

    这话昨天她瞅着顾方泽难得没在床上或是书房办公,洗完澡后正坐在床上悠哉看电视新闻,就凑上前就问了,还忍痛将自己眨低了一番。没想到顾方泽仅是极淡的瞟了她一眼,平静道,“有自知之明就好,何必说出来?”

    顿了下,于她明显没回过神来的怔愣脸色中,重新将视线移向电视上那个衣着端庄气质优雅相貌美丽的新闻主持人,手指一动换了个台,在她表情风云变幻即将爆发的前一秒若有若无的淡道,“这个主持人没你好看。”

    生活就是一场无聊但收视率又出奇高的泡沫剧,谈笑怒骂,柴米油盐酱醋茶,平平淡淡无波无浪的就这么过去了。等回头来想想,其实这样,也未尝不好。

    李涟漪坐在沙发上,瞅了眼顾方泽,又瞅了眼被顾方泽抱在怀里的欧琳。

    从旁观者的角度俩看,顾方泽无可置疑有一副堪称妖孽的皮相。清俊甚至带着些秀气的脸,漆黑如墨的眸子沉静淡定,若是不说话,眉目间总会隐隐透出种阴郁的精致的贵气,长身玉立,修长俊挺的身村无形之中给人以威压,仿佛浑然天成。他在外人面前笑得不多,可只要那么一笑,定是春风拂面,千树万树梨花开。

    此刻的他正眉尖轻挑,唇角微微撩起一个戏谑又优雅的弧度,看着她,一双黑眸里有流转不定的异芒,淡淡的光彩像天边落下的雪粒。

    他说,“这么大年纪了,还姐姐?”好吧,明显是讥讽嘲笑的语气,她假装没听到,免得破坏画面意境感。

    欧琳就不必累述,混血儿大多是美丽人种,而她更是其中的翘楚,小小年纪就长得这般漂亮,长大以后都不知要祸害多少颗少男心。

    这一大一小这么放一块儿,不知是不是因为同属“闪亮生物”,真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两人就这样走出去,如果说是父女,定不会有人相信的。

    李涟漪静静注视了一会儿,轻轻吐了口气,道,“我想回d城一趟。”

    沙发上放着几个软绵绵的方形抱枕,其中一个是海锦宝宝的图案,李涟漪一直很喜欢,还不准其他人抱。顾方泽时常为此嘲笑她长不大,她还挺振振有词的反讥他没有一点童心,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老成成这样儿。

    她抱着专属于她的海绵宝宝,双臂紧了紧,在顾方泽漾起疑问的眼神中一顿,随即继续说道,“我想过了,依现在的情况来看,欧琳不适合由我收养,所以想这次回去和我爸妈商量下,把欧琳过继到他们名下。”她停了停,又说,“我妈现在的精神状况不算好,但我相信她会非常高兴再有一个女儿。”

    掐指算算时间,她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结婚以后就那么一回,还是上次从以色列回国,接到父亲的电话,若不是听到母亲病危的消息,恐怕她连父母长什么样子都快忘记了。不肖女做到她这份上,连她自己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顾方泽没马上回应,忽而沉默下来,他低下身体,将怀里的欧琳放下。

    福妈瞧了眼正一脸正经的注视着顾方泽的李涟漪,心下这才恍然,怪不得她刚刚会那么认真的纠正欧琳对她的称呼,原来是在做这番打算,若欧琳真的过继到亲家那儿去了,依法律关系来说,欧琳是该叫涟漪一声姐姐的。

    心中明白了大概,又见小主子面无表情,气氛莫名的紧张。福妈心念一转,抱起欧琳,对沉默中的两人道旅途劳累,带小丫头休息去。说完得到顾方泽点头应允后,就带着欧琳离开了客厅,留给这对小夫妻独处商量的空间。

    其实李涟漪心里也有点紧张。到现在她都没有摸清顾方泽心里头真正的想法,比如在对待欧琳的问题上。一方面,她希望他真心喜欢欧琳,可说实话换个角度想想,这凭什么呀?无亲无故的,小丫头片子就是她捡回来的一个孤儿,和他一毛钱关系也没。她心里明白,人顾方泽大方,没嫌弃人家多占了份口粮,可没大方到随随便便就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冠上顾家的姓。

    所以在一开始她就把态度摆明了,拍板决定让欧琳随她姓,既然国家法律规定了她不能收养孩子,顾家又摆明了不帮她,那她也不强求,既然如此,把欧琳过继到父母那儿去也是个不错的想法。李家有钱,别说养个人了,就算再白养百来个人,也一点问题都没,而且d城不比b市,没那么多条条框框的法律规矩必须遵守,李家作为当地的首富,和政府的关系向来良好,所以在收养的法律程序上问题也该是不大的。

    这些她早在一个多月前就想通透了,总而言之,她的小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就等着顾某人的首肯。若是从前,她怕是想都不会想,直接自个儿决定了事,可现在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清楚,只是心里明白,现在她的事情并不是一个人的事了,顾方泽有权参与她的生命。

    人吧就是这么的奇怪,等什么都挑明白了来说,明明是做和以前一样儿的事情,可那心态就已经全然不同,可在一切都未浮出水面,当事人又比较迟饨的时候,即使做错了事也是心安理得,全无愧疚。

    后来又是与杜程程煲电话,那女人已经出院了,准备搬家,正忙着物色新房子,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要重新开始新生活,美好的生活,从搬家开始。

    她将当晚的来龙去脉轻描淡写大致跟杜程程说了下,当然,河蟹部分让她很是镇定自若的省略不计了,可内容仍旧劲爆得让杜程程在电话那头不顾形象的大呼小叫。

    “没想到顾少爷是这么闷骚别扭的人啊~“舍不得”这三个字居然会从他口中说出,这个世界太癫狂了——哦,李涟漪,你这种没心没肺的女人居然会哭,装那啥装到你这份也算不错啦,顾少爷是不是被你那梨花带雨的假样儿给迷得神志不清鸟,你这么胖揍他他也没生气……”

    “实话跟我说,涟漪你是不是早对顾方泽由爱生恨,对他的花心怀恨在心,预谋着琢磨着要报复他,所以机会一来你就巴拉巴拉巴拉 ……对了,最后你有没有把此等极品别扭受推倒到床上啊,将长期积压的怒火与怨气化为x火,然后XXOO……”

    李涟漪满头黑线,无语望天。看来失恋这东西威力堪比原子弹,如今杜程程的思想已经脱离了宇宙范围,上升到了一个她无法企及但连项背也不想去望的高度。

    ……当然,其实她也貌似好像大概说中了某些事实……

    杜程程一人说得挺欢快挺乐呵,但也算有点良心,待yy欲得到满足以后,她正回语气,问道,“你会在这时候打电话给我,是不是觉得这种事情让你觉得困扰或者疑惑?”

    李涟漪默默垂泪,老天爷开眼,杜程程终于说了句人话。

    沉吟了片刻,她开口道,“困扰说不上,但顾方泽喜欢我……让我感觉,”顿了下,“非常奇怪和不自在,程程你可能想象不到也无法理解,一个虽然和你同床共枕但一直被你视作朋友的人,突然有一天你意识到他是爱你的,所以才会和你结婚,和你上床,但你却从未想过自己对他是什么感觉……”斟酌着语句,却没再说下去。她发现说到这里,她很是词穷,压根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描述才是准确的。

    杜程程隔了阵子没说话,时间忽然就变得无比漫长,李涟漪有点烦躁和惴惴不安,最后甚至有挂电话的冲动,那头才有了动静,“涟漪,你觉得你现在过得如何?幸福吗?”

    李涟漪沉下气想了想,老实回答,“幸不幸福我不知道,但也没觉得过得不好,这样的生活我过得挺满意,很平静很安宁,”她停了停,思索了片刻,缓道,“至少他牵着我的手去散步时,除了觉得怪异,其实心里还蛮欢喜的。”那时她还在想,不知顾某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啊?是不是和她一样的感受?

    杜程程叹了口气,道,“涟漪,其实我现在在烦恼一个问题。”

    “什么?”

    “我曾经很虔诚的向毛爷爷发过誓,这辈子如果能听到李涟漪同志针对感情问题对我说一句实话,那我甘愿自减十年寿命。现在可好,我听到了,那是不是证明我真的要提前十年去觐见真主阿拉啊?”

    李涟漪:“……你现在就去觐见吧。”

    也就是说,到了最后,李涟漪还是没有理清楚对顾方泽心存何念,最后索性放弃不去浪费脑细胞。这东西太过虚无缥缈,她抓不住,只好听之任之,顺其自然。但她也由此明白,顾方泽这个名字,在她心里确确实实是有一席之地的,他之于她并不是可有可无的路人甲。

    不过他没明明白白说出他对她的感觉,那她也不好随意揣测,那么大胆奔放不是?

    就这么着吧。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真的挺好。

    其实这么过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

    福妈带着欧琳走后,顾方泽仍是迟迟没有开口说话,他在沙发上坐下,双腿轻松优雅地交叠,也不看她,撑着颐垂眸不知在想什么,像是要将“沉默是金”四字箴言奉行到底。

    李涟漪坐在他对面,面上自若,心里却在慢慢窜火苗。你说您老同意不同意都给吱一声啊,给个准头不行?就这么吊着人难受很痛快是吧。

    视线无意在一旁停留了下,竟一眼看到茶几上那个白色塑料袋,她可以清楚的看见那里面装着两个大号的一次性饭盒,似乎还有些水蒸气附在塑料袋上,朦胧一片。

    原来他一大早就不在,是去买早餐了啊……

    这个念头才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心顿时就像是被那水蒸气给熏着罩着了,湿漉漉的,还有些热。

    客厅挂着的大钟滴答滴答响着,沉默了很久,顾方泽才抬眸看向她,说,“为什么?”

    李涟漪撇嘴,反应很快的回道,“还不是你们不同意嘛,我这是无奈之举。”言毕,又有那么点心虚,于是她垂下眸不看他,绞着手指头,静静等着他回话。

    像是看穿了她的小把戏,顾方泽轻轻笑了下,听不出什么意味,“你的算盘打得真是精。”

    她琢磨了下,不知他指的是哪一方面,就不敢随便作答,斟酡了好一阵子,才笑了笑,谨慎道,“谢谢夸奖,我喜欢那孩子,在中国没有户口和身份,她连上学读书都成问题,我见不得这事儿,又不愿意肥水流入外人田,所以就……”打住话,她神情很是轻巧,又带了几分无奈,好像真的就是这回事。

    顾方泽说,“想得挺周到。”

    她说,“那是当然。”

    他声音很好听,柔和平淡,“李涟漪,以前怎么就不知道你这么孝顺。”

    话音未落,李涟漪全身僵硬了,陡然抬首望向他,却见他仍是副沉静含笑的面容,双腿交叠靠在沙发上,悠闲疏懒,气势却好似于众人之上运筹帷幄,“但收养的就是不比亲生的,你这么做,也不知有多少人会伤心,哪里还顾得上这么点小小的喜气。”

    李涟漪腾地从沙发站起来,定了会儿,舒口气,再开口已是平常的语调,“都八点了,你怎么还不去上班,总裁老迟到影响多不好?早饭你吃了没,吃了就快去上班。”她说着,绕过茶几走到挂衣架上取了条领带,又走至他面前,微微俯下身体,给他系领带。顾方泽很高,即使她站着而他是坐着的,她也没比他高多少。

    这几天经过练习,她系领带的功夫可谓是突飞猛进,可这会儿却是怎么系都系不好,手指头一直在抖,连控制都控制不住,急得她几乎要冒冷汗,可越是急手就越抖,她都快哭了。

    “好了。”一只大手覆上她的,制止了她的动作,略略低沉的嗓音响起来,“我自己来吧。”也不知顾方泽这不动声色的功夫是怎么练就的,她总是听不出他话里的情绪。可这声音太低,低得有点像叹息,她没来得及抓住,就随风而逝了。

    浑浑噩噩的将顾方泽送到门前,一句再见还没说,就听见顾方泽说,“早饭我买回来了,就放在茶几上,你快点吃,别凉了浪费粮食。”

    她良久才反应过来,有点茫然的瞧了他一眼,哦了一声。

    “和杜程程打电话聊天可以,但别出门,如果有什么要紧事一定得出去,记得打个电话给我。”

    “……哦。”不知说什么了。

    顾方泽默了几秒,浓黑如墨般的眼睛静静地注视了她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来,在她头顶心上用力揉了几揉,说,“不知道这脑袋是怎么生出来的。”

    这动作,这话,太熟悉了,李涟漪怔怔站在原地发呆,等回过神来,就看见那辆黑色的奥迪,已经驶出了车库,然后很快一个拐角,消失在路的尽头。天空白茫茫,雪没停,纷纷扬扬的落着,仿佛永不知疲倦。

    站了半晌,她才发觉自己居然是穿着家居服走到门口的,外头不比开着暖气的室内,零下好几度的气温冻得她一个冷战,在喷嚏没打出来前赶紧关上了门。

    今天是星期一,平时在这日,“盛世”的员工一般是来得较早的,但今天实在是冷,又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雪,很多路面都让雪给封住了,怎么铲都铲不完,所以有不少人姗姗来迟,都是压着打卡的时间赶到的。

    文蔺算是来得比较早的了,虽然她现在很累。要知道,要诱惑一个疑似心仍有他属,而且在生活上格外自律自持的男人与她春风一度,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虽然这只猎物已经多次在各种神志不清和神志清楚的状态下,让摇着大灰狼尾巴的她给拆吞入腹,吃得干干净净,连骨头渣子都没留,但这并不代表她已经厌倦,事实上,她很享受这个看似变态实在充满乐趣的游戏。

    这和她在工作方面的态度几乎是一样。所以今天一大早,她在向来工作认真谨慎的某人都还未醒的情况下,没有半点留恋的离开被窝,草草吃了早点就赶到了公司,有些公事,她急着和顾家小子商量。

    对于此次的竞标案,她是越来越有兴趣了。本来以为那不过是顾小子为了获得她家老头的认可中的其中一个步骤,却没想到原来这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复杂。没想到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屁孩子,现在手段深沉厉害之程度已经让她这个做长辈的又是欢喜又是忧怒。而对手出乎意料的强大,也让她改变了这原本参与进来仅是玩票性质的想法。

    对手愈是强劲,她的斗志就燃烧得愈是猛烈。

    可文蔺没想到的是,顾方泽竟比她还要先到公司,正坐在办公室里,认真专注地注视着笔记本屏幕,大概是在看股市走向,很有范的连看她都不看她一眼。

    她不禁疑惑,听这段日子经常在公司走动的福叔说,这屁孩子最近不是挺滋润么,好像是他家的那位好不容易开窍了,两人正粘糊着呢,每天下班时间一到,收拾好东西立马走人,比谁都准时,尤鸣滕英那几个人还在那嬉笑,说能把一工作狂整成恋家好男人,除了二嫂子,还真想不出有谁能做到了。

    怎么,没睡个日上三竿,大清早天寒地冻的不窝在温柔乡抱老婆跑来公司做什么?

    文蔺正疑惑着,顾方泽终于开了尊口,“文蔺,有什么事吗?”啧,居然是不耐烦的语气。她不过就是多盯了他几眼吗?连她这个小姨都不准吃他的嫩豆腐?

    心下恶质地想着,面上倒是没表现出来,环顾了下四周,找了张椅子随意地坐下,文蔺答道,“废话,不让我找你做什么?”

    顾方泽闻言,终于将视线从电脑屏幕移开,投向了她,沉默着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昨天晚上我接到来自法国的消息,原来ly集团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派了人与欧盟那边的人接洽,交易条件方面给予的承诺非常诱人,据说那边的人非常满意,在最后关头松了口,但又不愿意背上不守信用这一罪名,所以目前看来,仍是在“盛世”和ly之间摇摆不定。”文蔺也不废话,单刀直入,还是解决了正事要紧。

    “但令人不解的是,以ly开出的惊人条件来看,即使拿下了这个案子,成本与收益相抵,其实他们真正能获得的利润并不高……既讨不到好名声,又浪费精力金钱,既然如此,ly集团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这一点让她疑惑不已,怎么也想不通。

    顾方泽勾了下唇角,淡淡道,“不管ly在想什么,竞争已经开始,“盛世”就必须要赢,不仅要赢,还要让ly集团再无翻身之地。”

    真是慢条斯理,轻描淡写,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听得连向来让人夸处变不惊的文蔺也不禁一阵毛骨悚然。

    这小子这些年吃啥长大,该不会是狼奶吧。这话配上这语气,像是人说出来的么?

    说是说有事要打电话,可那就是用来搪塞顾方泽的,李涟漪自然没有真的去骚扰杜程程。那倒霉孩子康复出院以后,除了看房子还得天天通宵熬夜写稿子赚钱——现在的房价蹭蹭那涨的,能让平常人得高血压,既然想搬家,那不努力赚钱怎么行——外加还时不时接到她的电话骚扰,想一想其实真挺不人道的。

    顾方泽那一番话让她一早上都坐立难安,做什么都心不在焉兴致缺缺,不是打翻杯子就是不小心踩到加菲的猫尾巴,那清脆的碎裂声和凄厉的猫叫声惊得福妈从房里跑出来,连连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来她果真不是养在深闺里的料,就如她的婆婆,文婷女士第一次见到她时,毫不客气说出的那句话一样,“看着就是个心思不安分的女人。”以此简洁了当的道明她对她这个儿媳妇的不满意。

    李涟漪甚感赞同,一针见血啊。她就是一骨子里都不安分的主儿,一倔起来谁也拦不住。而漫长的产假给她带来的最直接影响就是,没有工作无事可忙,她闲得心发慌。以前她忙惯了,满世界跑一点也不嫌累,天生就是一忙碌命。

    总得找点事来做做。

    午餐时间顾方泽没回家吃饭,李涟漪反倒是松了口气,这会儿见着他真不知该说什么。饭桌上,听刚从南方回来的福妈和欧琳说那儿的趣事,偶尔她还插两句嘴,中英文夹一块儿,三人七嘴八舌也聊得很欢快。

    一顿午饭吃了近一个钟头,福妈收拾碗筷时,李涟漪摸摸欧琳的小脸,冷不防道,“福妈,待会儿帮我收拾几件衣服,还有欧琳的,我想今天就带她去d城。”

    福妈听言一惊,手一抖,差点摔了个碗,诧异看向她,“涟漪你这是……”

    “我父母亲还没见过这丫头呢,早点见着也好,多培养培养感情。”

    “可是  ……”

    “别说我身子不方便,我现在挺好,也没害喜了,要不是顾及肚子里这块肉,健步如飞都不是问题。再说,d城离这儿也挺近,飞机几个小时就能到的。”想了想,又补充道,“欧琳虽然刚下飞机不久,但我看她生龙活虎也不见累,现在带过去应该没什么问题。”

    福妈让她这么一通面面俱到的话给忽悠得几乎就要被说服了,可还是不大放心,迟疑道,“这事儿方泽怎么说?”

    李涟漪顿了顿,说道,“放心,我会打电话和他说清楚的。”

    为了证明她话里的真实性,她还当真拔了电话给顾方泽,谁知道连拔了好几回,都是没人接,怕是在开会,试了几遍未果,她就没再打过去了。心想等他忙完了,看到了未接来电记录应该会打回来的。

    于是就耐下性子来,等了一个下午。

    而电话一次也没有响起过。

    傍晚时分,她带上行李箱,牵着欧琳的小手与福妈告别,走出家门,在路边很顺利的拦到辆出租车,谈妥价钱后就上车了。

    欧琳:“阿姨,我们是去哪儿?”

    李涟漪:“乖,欧琳,我们这是去你的新家——还有要记得,要叫我姐姐,妈妈在新家等着你呢,知道了吗?”

    出租车发动时,望着车窗外的缓缓向后移动的景色,她将身边乖乖欧琳的小手握得更紧,心中暗想,顾方泽这回不能怪她没有打电话给他就擅自出门了,她很听话,谁让他没及时看到来电信息,给她回电话。

    怪不得谁。

    这番自我安慰了一会儿,隐隐生出的不安与忐忑渐渐消失了,她也就放下了心中的疙瘩。可还没舒心多久,又是另一股奇异的感觉主导了她的情绪。

    窗外的风景愈发加快后退的速度,她看着看着,长长吁了口气。

    ……终于,又要回家了啊……


   

    chapter16

    实际上,机场就如众多言情小说中描述的那般,确确实实是个很容易发生狗血事件的地点。偶遇重逢捧打鸳鸯生离死别三角恋对峙,要啥有啥,也难怪机场能在言情小说或是偶像剧中频频露脸,出镜率之高堪比炮灰男配,艺术来源于生活嘛。

    首都国际机场,李涟漪牵着欧琳的小手,站在售票处排队。虽不是节假日,但毕竟是首都机场,全国政治经济的中心地段,客流量仍然很大,队非常之长,前面的队伍似乎又发生了点什么意外,在等待了近二十分钟后,李涟漪努力往前瞅,无力的发现自己居然看不到队伍的尽头在哪里。早知道就该预定好机票再走的。

    再往后看了眼,很好,圆满了,平衡了。李涟漪满意地回过头,继续等。

    后面排得歪歪扭扭的队不比前面的短,比她倒霉的人原来不少。

    这个时候欧琳轻拉了下她的手,待她俯下身体后,小家伙附在她耳边小声道,“姐姐,我想尿尿。”

    “ …… 能不能忍一忍,待会儿我们上飞机以后就有厕所了。”已经等了这么久,若是现在离了队,也不知要到何时才能买到票。而现在由于天气原因,每天从b市飞往d城的航班就两个班次,早上那一班她没赶上,如果这一趟又没赶上,说不准就得打道回府了。

    小家伙纠结满脸,“可是快尿到裤子里了……”

    李涟漪一头黑线,也跟着纠结起来,想了想,还是决定不管这么多,解决生理问题要紧,别把小孩儿给憋坏了。就没再犹豫,一把抱起欧琳,欧琳虽然瘦小,但毕竟也有十来公斤,乍那么一抱,李涟漪觉得有些吃力,咬住唇立了几秒才站稳,随即拖起行李箱,可就在正欲离队时,从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生生将她的动作定住。

    “……涟漪?”

    略显迟疑,却好听的低沉嗓音,像夜里听见的窗外雨,沙沙的,冰凉中有几分上挑的不羁,撩人心弦。

    记得结婚两周年时顾方泽带她去听音乐会,那种纯粹是有钱人们附庸风雅的所谓艺术让她兴致缺缺,却又不想违了顾方泽的意惹他生气,就硬着头皮去听了。前半场音乐会她几乎听得快要睡着,到了后半场,一个知名音乐家坐在舞台中央,一把大提琴,俯首,提腕,灵巧修长的手指在粗细不一的弦上游移,那低沉优雅的乐声就那么慢而模糊的,隔着透明的无形空间传入听众的耳中。她一个激灵就清醒过来,却没说话,只是静静的,无比专注的听。

    那时她就是在琢磨,这声音为什么会那么熟悉?

    但想了很久都没想到,后来她的异常反应让顾方泽觉察了,她怕他瞧出什么端倪来,只好草草将之抛置于脑后,再到后来就不记得有过这么一回事了。

    可今天,就在这人声嘈杂喧闹非常的机场,这兀然响起的嗓音倏地勾起了她尘封的记忆。

    她微微垂下睫,掩住眼中一闪而逝的苦笑自嘲,哎,也难怪会想不起来,那个时候,足足有两年没有见过他听过他的声音了吧。

    时隔四年以后,他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可因着她每回都是心绪纷乱甚至焦躁失控,所以压根没有将这两者联系起来那么熟悉,他的声音就如大提琴般,沉沉中隐忍着亟欲爆发的能量,矛盾而迷人。

    两人还在一起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个夜晚,她就是隔着长长的电波,在这样好听的嗓音中带着甜蜜幸福的心情沉沉睡去,连梦中都还是他,姹紫嫣红春光明媚。

    而最后梦终于醒了,人也散了,她如何寻找都寻不回来,镜花水月一场,她成了一无所有的可怜虫。

    “姐姐,有个叔叔叫你。”让李涟漪抱着的欧琳正好面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她很是好奇的看了站在不远处的帅叔叔,又扭头对李涟漪道。

    李涟漪让这么声叫唤拉回了思绪,不禁懊恼自己的没出息,不就是一过去式前男友吗,至于听到他的声音就乱七八糟成这样么。

    将欧琳抱紧了几分,她拖着行李箱转过身,头也不抬,面无表情的径直走过去,当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听见。

    她就是学不来众多小说中的女主角那般,在前任恋人面前还能摆出一副风淡云清若无其事尽释前嫌的模样,装倒能装,可看见他她心里就不舒坦,就不自在,惹不了她躲总行吧。

    走到卫生间前,欧琳又附过来,小小声说,“姐姐,那个叔叔在看你。”那神秘兮兮的语气,告密似的。

    听得李涟漪忍不住发笑,突然也不觉有那么压抑难受了。话说回来,她既然能这般神志清晰的将他的声音跟大提琴联系在一起,是不是证明他对她的影响力已经大大减退,无法再左右她的理智与判断力了呢?

    暗暗想着,她笑起来,心情越发的轻松起来,用鼻尖亲昵的蹭蹭欧琳的小鼻头,却什么也没说,带着小家伙上厕所释放内存去。

    出来毫不意外的,卫生间外面男女共用的盥洗台前,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那儿,驼色西装沉稳低调,背对着,从那姿势和隐约升起的袅袅烟雾可以判断,他正在抽烟。

    苏唯一是李涟漪见过的,抽烟的样子最有味道的男人。并不是有多优雅,自然也不是粗鲁,单单就是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一个眼神,一个表情,甚至因为吐烟圈而微微眯起的眼脸覆下的那片漂亮的阴翳,就足以令人印象深刻。

    也许喜欢上一个人真的不需要理由,但如果忘不掉一个人,那么一定是有理由的。

    不管曾经以为有多恨,抑或口口声声誓言旦旦说一定可以忘记。

    听见身后的响动,那人动作明显一顿,脚步动了动,回头望过来。

    还是那么英俊好看的一张脸,只是眼窝的轮廓更深了些,见着了她,那双深邃的瞳眸一瞬不瞬。

    李涟漪也回视着他,面无表情,不甘示弱。输了人也不能输阵,早料到他会堵人,所以有了心理准备,自然底气也要更足些。

    半晌,苏唯一启唇,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道,“真巧,你怎么在这里?”说话间,飞快的将夹在两指之间才燃了一小截的香烟摁灭,丢进摆在盥洗台下方的纸篓中。

    李涟漪看了眼他的动作,撇嘴,勾起个弧度,淡淡道,“是很巧。”

    见她明显不愿意回答他的后一个问题,苏唯一眉头稍皱了下,但很快的就舒展开,仿佛那瞬间的不悦仅是李涟漪的错觉,他随即将目光下移,看向被她牵着立在身边的欧琳,声音略沉,“……这是?”

    “哦,我家小孩。”她随口说道。忽然觉得如今在他面前真的已经变得无话可说,一时又有些心浮气躁起来,强自压了下去,她又道,“苏先生,如果没事的话我先要先走了,”指了指那长得骇然的队伍,“再不赶过去,我就买不到票了。”说着,牵着欧琳就想绕过他走人。

    曾经她想过,好吧,做不了情人,那么做朋友也是好的,可真正的面对面了,才发现那根本就是小说杜撰出来唬人的,现实中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个?她非圣贤,过不了心里的这道坎,不料没走两步,猛地却让一股力道扣住了手腕,心中翻涌的莫名物质就在这一刻一下子涨到了极点,李涟漪条件反射的就想用力挥开他,抬首怒视过去,正想喝斥出声,却见苏唯一面色极为平和的,望着她,声音亦是温和真诚,“你要去哪里,我让助手替你买票。”

    就在不远处,一个同样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正提着一个行李箱站在那几,不时朝这边方向望一眼,神色似乎有些焦急。

    她一愣,虽然上回已经隐隐有几分觉察,但他异于过往的表现还是让她适应不良,随即冷冷道,“不劳您费心,我有手有脚,不是残废。”

    苏唯一默了片刻,道,“涟漪,你非要这么说话吗?”

    “我说话向来如此,只是你不知道。”

    苏唯一苦笑,他怎会不知道?娇蛮任性的李家大小姐,那张嘴巴厉害得让人又爱又恨。面对他时总是竖起全身的防备,就像只小刺猬,极端的敏感与锐利。所以他只能改变,改变接近她的方式,顾方泽可以做到,他也能。

    顿了几顿,他道,“几点的飞机?”

    “你放开我。”

    “几点的飞机?”

    李涟漪瞪着他,这个人听不懂人话吗?

    苏唯一拽着她的手腕,力道丝毫没有松懈,他异常的固执,比她更甚。

    两人的拉拉扯扯已经引起了一些过往路人的侧目,李涟漪胆战心惊,生怕让那无孔不入的狗仔队眼尖瞄着,到时候闹出点什么丑闻来她非得吃不了吃不了兜着走,别说顾方泽,单是顾家二老这关就过不了。

    无奈之下,只好妥协,“七点。”现在已经六点一刻,再不买票定是要来不及的。

    深眸划过一道暗光,苏唯一又问,“目的地是哪里?”

    咬了咬牙,李涟漪按捺下焦躁与不耐,眉头蹙起,低声道,“…d城。”

    苏唯一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也很特别,以前她常常觉得那就是皮笑肉不笑,如果笑出声了就像冷哼,让她几度忍不住痛心疾首的扯着他的脸皮,嚷嚷道要有亲和力啊亲和力同志你懂不懂?!

    而顾方泽在这点与他大相径庭。这家伙的笑容极能迷惑人,只要唇角撩起个小小弧度,那整张脸的线条就会都柔和下来,流光溢彩,温静又内敛,骗到一干人等还不带偿命的。当初自己就是着了他的道,见他友善的伸手过来,微微笑着说要与她交朋友,就真的傻乎乎的信了,还和他缔结友好邦交。谁知道最后…

    思绪陡然打住,李涟漪心惊了一惊,莫名其妙怎么想起那只妖孽来了?

    这时,只听苏唯一说,“哦?太巧了,我也是要去d城,不如一起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他说话时语气里犹带了残余的笑意和不明的兴味,让李涟漪眉头蹙得更紧,却是笑了笑,道,“啊,能巧成这样真是不容易。”

    苏唯一是谁啊?华尔街年纪轻轻身价却无法估计的“软件大王”,她话中的讥讽他自然是听懂了,而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生动的怒色更是让他精准的捕捉到。

    沉默了阵,他示意还在不远处等候的中年男人过来,“这是我的特助,Stephen,”简单的介绍了句,那位中年男人朝她不卑不亢的轻点了点头,苏唯一淡淡道,“Stephen,你给李小姐看看你昨天就已经定好的飞机票。”

    Stephen依言而做,两张头等舱的机票,目的地一栏赫然写着“中国d城”几字。

    李涟漪抿住唇,不再说话,从苏唯一的角度看过去,她微垂着首,那头海藻般美丽乌黑的长发被简单的束起,露出白皙的线条优美的后颈,倔强动人。他微弯了嘴角,似乎轻轻叹了口气,道,“看这情形机票大概是买不到了,我恰巧和这里的负责人有点私人关系,再帮你弄两张机票,算是我耽误你时间的补偿吧。”

    多年后满怀希望的重逢,早被这个女人一句比一句伤人的话语击得粉碎,尸骨无存。他能轻而易举的颠覆一个集团的命运,可以在商场竞争中运筹帷幄所向披靡,却没有半丝力量左右她的思想。

    这种清晰的感知与同过去的强烈反差,着实叫他难以接受,却有无能为力。

    然而他的目光在游移至她耳际时,兀自一顿,倏地变得灼热起来,好似让刹那让烈火给点燃,熊熊瞬间烧尽了大片大片的荒原最后还是上了飞机,特权得来的机票太具有诱惑力。带着欧琳在头等舱坐好,李涟漪下意识的摸摸耳际上的红宝石耳钉,心想还是尽早摘了这东西吧,怕就是这玩意儿带来的邪气,让她一次又一次的遇见苏唯一。

    这副质地并不算很好的耳钉,是苏唯一送给她第一份情人节礼物。收到礼物时的欣喜甜蜜以及在打耳洞时那种钝钝的剧痛,在苏唯一离开她以后的一段很长的时光,仍旧时常在她睡梦一遍又一遍重现,极乐与极痛交织在一起,让她在梦中笑颜如花,在醒来后咬着被单哭得不能自已。

    飞机还没起飞,广摇中传出空中小姐说明乘客注意事项的甜美嗓音。欧琳经过那么几回折腾,半躺在舒适豪华的飞机椅上安静的睡着了。李涟漪闭上眼睛,单手覆上额头,忽然感到倦极。

    所幸这一切都是过去了。再怎么难熬,终究是往事了。

    现在的她拥有了全新的生活,成了家,虽然某人个性别扭到了极致,爱装好人,其实心黑得不得了,嘴巴比她还要毒辣,常常气得她头顶冒烟一句话都说不出——但这个世上,若是要说起谁对她最好,除了这个某人,她还真是想不到还有谁了。

    一股陌生的情绪充斥在胸臆,她发觉自己此刻居然有那么点……嗯,好吧,其实是很多点,想见到某某人了。

    哎,才隔了多久,怎么就有了想念?

    嘴角不自觉扬起个小小的弧度,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听见一个低醇性感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来,“想什么呢,想得发笑?”

    笑容蓦然冷却,李涟漪睁开眼睛,苏唯一正含笑望着她,那笑容真是俊

    朗,不自觉的还是有那么些邪邪的味道,惹得一旁的空中小姐几度偷偷瞟眼过来。

    她一字一顿,不客气地反问道,“请问,这你有什么关系?”

    笑意一滞,苏唯一眼中淡淡的光彩有片刻的黯淡,随即他说,“是没关系,我来,”停了停,“就想告诉你,待会儿若是困了,就睡一会,把毯子捂紧实点,你那么爱踢被子,别着凉了。”说完,深深看了一眼她微隆起的腹部,转身走回到他的座位上去。

    李涟漪怔松了许久,伸手拉起毯子,将身子整个缩进去,睁着眼睛,唇咬得紧紧,她现在很茫然,根本不知用什么才能表达自己现在的心情。

    ……苏唯一……

    ……他真的变了很多。

    下了飞机,已经快接近午夜十二点了,来接苏唯一的小轿车早早就等候在那儿了。

    李涟漪拒绝苏唯一用送她到家的提议,奇怪的是他居然一点没有坚持,她开口拒绝,他下一句就是“那你小心点,我先走了。”说罢冲她点了点头,道别。

    李涟漪没有错过他眉宇一掠而过的异色,却不知那是什么意思,也没深究的心思。就这么着吧,淡如水的君子之交,甚好。

    带着欧琳拦了辆出租车,须臾,出租车发动,在夜色中朝着目的地驶去。

    到底有多久没回过家了?

    夜色沉沉,街道两旁的路灯昏昏照着,沿路的建筑物在隔着车窗于重重灯影中时隐时现,转瞬间又飞快的消失在视野里。这条路李涟漪小时候是常常走的,十几年下来,几乎见证了这里翻天覆地的巨变。可到了现在,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下一个拐角到底是哪里,叫什么地方。

    上次回d城,也是形色匆匆,上了父亲派来的车一路就驶向了医院,哪里顾得上看路边风景?如今这么细细一路看过去,竟有淡淡的萧瑟缓缓生出,岁月终究不等人。蓦然回首,连风景都不再依然。

    李家的宅子早些年在d城也是出了名的,说不上富丽堂皇,但也是亿万豪宅,可贵的是砸了那么多钱进去,没有人们预想中的奢华得几近俗气,那高雅而不失灵动的气派,那处处流露的独到匠心,无一不体现出建造者的良苦用心与认真严谨。

    那是李腾飞毕生最成功的杰作,亦是莫定他在d城地产大王地位的关键一步。犹记当年李宅刚刚落成的那会儿,说是刮起了一场飓风也不为过。整个d城无人不知那是“腾飞”企业老总亲自设计的图稿,亲自挑选的建筑材料,亲自充当监工——这无形之中就造成了最佳的广告效果,李腾飞不愧是有头脑的商人,连答应给她们母女俩的承诺都能用来赚钱讨名声。

    李涟漪站在李宅那扇巨大的铁门门口,久久没有按下门铃。

    在来之前,她在家借用福妈的手机发了个短信给她的父亲李腾飞,告知她会在今日抵妇城,又将欧琳的情况大致简略地做了说明。之后没有等回复,手机递还给福妈后,她带着欧琳就这么一路过来了。父亲会回复什么对于她来说一定都不重要,她此番回去,是有自己的考量在里头。

    其实再大的传奇也成为过去了,随着经济的飞速发展,d城的有钱人越来越多,愿意砸重金建豪宅的更是数不胜数,比李宅好上几倍的也不是没有。就像这门口的两座石狮子,是在豪宅落成时当地的某官员赠与的,想当年,狮目圆睁,气势高昂,真是威风凛凛飒爽逼人,可如今呢,让这满城的风雨与尘世俗气腐蚀得早无那焕发的光彩,黯淡陈旧,矗立于寒风中,好似已经消逝了所有生命力,真正成了那单纯的石狮子,被时光遗忘。

    就这么静静站了许久,李涟漪想到了很多往事,包括曾经在这里度过的二十年无忧无虑,天真快活的幸福岁月。其实那时的爱都是真的吧,没有半分虚假,不管后来变成什么样,那段时光是没有办法抹杀掉的。

    “姐姐,这里是哪里?”欧琳问道。

    她深吸了口气,俯下身体对她微微笑了下,道,“这里就是你以后的家了。”

    欧琳眨巴眨巴眼,忽而出声,“那你呢?”

    她顿了几秒,似是想到了什么,旋即轻声道,“啊,我会在这里陪你。”

    “会一直陪吗?”欧琳小手紧紧拽住她的衣摆,执着的追问。她舍不得这个年轻的中国女人,她对她就像亲人一样好,她不希望自己被丢下。

    李涟漪看着这个因为灾难与困苦而过分早熟的孩子,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拍拍她的小脑袋,出声道,“放心,应该会陪你很久的。”

    话音才落下,那巨大的铁门轰隆一声响,慢慢的打了开来。

   

    chapter17

    开门是个年轻的小伙子,面生得很,却又仿佛在哪里见过,穿得非常正式严谨,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扫了眼欧琳和她身边停放的行李箱,开口礼貌疏离,“请问你找谁?”

    李涟漪顿了几秒,确定自个儿的记忆没有出现错乱,这里确确实实是李宅,这才冲年轻小伙微微一笑,“我找李先生。”

    年轻小伙子一听立马皱了皱眉头,道,“不好意思,我家主人现在有急事要出门,有什么事请下次……”说未说完,一道略显苍老但依旧清朗威严的嗓音响起来。

    “小刘,是谁?”

    垂放在身体两侧的手指紧了紧,李涟漪试图让自己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

    年轻小伙子一听那声音,立马让开身体,出现在距李涟漪十米外左右视线的是一辆黑色的林肯加长,随即一双锃亮的皮鞋从车内迈出。

    李涟漪突然非常想看到他此刻的表情。是漠然,是伪装的惊喜,是些许的愧疚不安,还是其他……

    可惜通通都没有。李腾飞见着了她,那冷硬的表情也不过轻微波动了下,就那么一下下,之后对她说,“回来了。”简单的三个字,竟含有几分紧张的味道在。

    “嗯,”她唇边的弧度始终没有变过,点了点头,“回了。”

    没有了上回的不修边幅与狼狈,她的父亲,“腾飞”企业老总李腾飞仍然衣冠楚楚,威仪逼人。

    见她没有冷着脸,李腾飞似乎是松了口气,道,“我本来打算现在就去接你的,没想到你到得这么快……”声音中透着不自然。

    李涟漪飞快地打断他,开口道,“妈呢?”

    李腾飞脸色有片刻的难堪和狼狈,旋即又恢复正常,说,“你妈现在情况很好,已经从疗养院搬出来,住回家里了。”

    李涟漪哦了声,没再说什么,拎起行李箱,带着欧琳就径自走了进去。

    余光瞥见那个被唤作小刘的年轻小伙子目瞪口呆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

    “老板,那个…她就是 ……”身后是小刘结巴的疑问。

    “我李腾飞唯一的女儿,以后给我看清楚了,下回再没认出来我扣光你的工资。”

    脚步微滞,但没有停顿,她继续沿着记忆中的印象往前走。进了大门,入眼就是一座巨大的象牙白圆环状的喷水池,那是她小时候最爱玩的地方,喷水池喷出的水花在阳光下格外的美丽空灵,顽皮捣蛋的她三两步跑进水常中,晶莹剔透的水珠落在裸露的肌肤上,沁凉沁凉,一直舒服到心里去,再抬首,定是温柔美丽的母亲轻蹙秀眉急急跑过来,又是担忧又是急切的轻斥道,“你这丫头,这么爱玩也不怕着凉摔跤了……”

    哦,还有环绕在主宅四周的花园,一年四李都是繁花似锦,花香常在,尤其是春天,那姹紫嫣红总能惹来大片翩翩彩蝶。那个时候父亲忙,但一有空,总要腾出时间来陪她。比如说手把手教她用闲置的竹竿和网兜做成一个简易捕虫网,大功告成后父女俩就在诺大的花园里扑腾奔跑,时不时摔个狗啃泥,吃了一嘴的草,就为抓到那只她最喜爱的蝴蝶。

    “姐姐,这里真漂亮。”欧琳仰起头对她说,黑瞳晶亮兴奋。

    “嗯,是啊。”她笑了笑,那是自然,她记得母亲曾说过,这宅子,是父亲尚未发达时对母亲及当时还在肚中的她发下的誓言:终有一天,他将为他最爱的妻儿建造出一座童话城堡,给她们富足无忧,给她们安宁幸福,给她们一个现代童话。

    而事情会演变成后来那个样子,怕是谁也没有想到过罢。

    一路旅途劳累,李涟漪也觉得有些倦,强撑着眼皮哄初来乍到又是兴奋又是惧怕的欧琳睡着后,她离开了她的房间。

    关上门的前一瞬,她忍不住还是往里面看了一眼。和她走前一个样子,一点变都没有,连她常用的那只海绵宝宝马克杯,也还是搁在那个她拿得最顺手的地方。还有她高中毕业时全家为了庆祝她考上大学,一顿异常丰盛的晚餐后,全家就在挤在饭桌前,脸贴脸凑一块儿通通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的全家福,她用过的本子和钢笔……

    仿佛时光从未流逝过,就此在她的房间中定格。

    经仆人引领,李涟漪来到一扇门前,母亲自从医院康复回来后,就一直住在这里。

    她记得这里原来是日光室,整个天花板都打通了,然后用透明的特制玻璃代替,白日,大片大片明媚灿烂的阳光总能毫无阻拦的肆无忌惮的洒照进来,却因着玻璃独特的调控功能,并不会让人觉得热。

    推开门,里面的情景让李涟漪有片刻的怔忪。

    冬日温和疏淡的阳光中,她的母亲坐在一张轮椅上,身上罩着宽松的家居服,更显得身形单薄纤细,她正低着头,认真专心地看着平放在膝上的书。侧脸异常的温柔娴静,这样的自内在散发出的安宁与平静,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过。

    在原地站了半晌,李涟漪试着开了几次口,都没能发出声来,最后她开口,“妈。”

    母亲终究是老了,脸上细纹隐现,闻声望过来看见她时,那双略显浑沉的眸子忽而闪过一道光彩,可在掠过她微凸的腹部时,转瞬又是更深更浓的黑暗。

    “上回你来看我以后,我总觉得终于有些东西可以放下了,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怪东西也好像消失了……以前做过的事情就像噩梦,不敢想象我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那时候我被逼疯了,胸口有一只魔鬼在咬吞我的心肝,痛得厉害……我就一个念头,杀人,自杀… “

    “你说我怎么能接受自己的女儿跟丈夫藏在外头的私生子在一起,还有了孩子呢?……那是乱伦啊知不知道,乱伦会遭报应的,背叛者也要遭报应的……”

    宋轻蝶絮絮说着,有些语无伦次,语气像个孩子。她的脸色虽静养多日但仍是苍白憔悴,抑郁而病态。

    李涟漪静静地听,面无表情。她知道真相正在她面前一点点揭开,露出或是狰狞或是可笑的面貌。

    “有些事情原来还是不知道的好,我一直疑惑着为什么李腾飞当初会那么反对你和那个年轻人在一起……原来是他与他真正心爱的女人生的儿子,怪不得会冷落我们母女俩……老天爷终于还是惩罚他了,他的女儿和儿子有了私情……”说到这里,宋轻蝶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可我受不了啊,我一直以为他自始至终只爱我一个,没想到他早在外面有了种,还毁了我女儿的一辈子……”

    李涟漪心中涌起说不出的滋味,苦涩,酸楚,萧瑟,可是…好像所有的情绪都一股脑充斥进她的胸腔,纷杂紊乱如纠缠成结的丝线,一扯,就是疼。良久,她从口中轻轻吁了口气,忍住解释的冲动,将面前这个脆弱的,单纯的,正陷入痛苦回忆的女人抱在怀里。

    她的母亲啊…

    真是傻。

    宋轻蝶头伏在她的胸口处,这是她唯一的女儿,她怀胎十月在医院里阵痛了数十个小时才生下来的小宝贝,在丈夫不在身边的日子,她把所有的爱与希望都倾注在她身上,恨不得将她当作小公主来养。

    而就在四年前,是她亲手将小公主肚子的胎儿杀死。

    过了很久以后,宋轻蝶的身体终于慢慢放松,情绪平静下来,低声道,“那个人留给你的信是被你爸拿走的,后来被我偷偷取走了,已经这么多年,也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李涟漪没说话。

    宋轻蝶也沉默,半晌,才慢慢开口,“涟漪,妈妈对不住你。”

    李涟漪抿紧了嘴唇。

    冬阳暖暖,她略略疲倦的阖上眸子,道,“都过去了,妈。”并非已经全全释然,可再怎么痛恨,这都是生她养她的父母,她计较又有什么用?

    其实都是些可怜人而已。

    究其根源,如果她不脑子发热执意要与苏唯一私奔,或许母亲就不会被蒙蔽双眼,那个误会就不会扩大至无可挽回的地步。

    出了房门,李涟漪浑身就像脱了力般虚脱,只想回去睡个觉,睡着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即使是暂时的逃避也好。

    “涟漪。”

    李涟漪抬起眼,是她的父亲,正站在离她不足十步远的地方,神情复杂难辨,看来刚才她与母亲的对话都让他听去了。想至此,她复垂下睫,懒懒的,“爸,有什么事吗?”

    李腾飞年轻时是个英俊而迷人的男人,直到现在他仍是,然而岁月已经在他脸上刻上明显的痕迹。

    他叹息,“当年,我没有背叛你的妈妈。”

    “至始至终,就是一场大大的误会。”

    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了,李腾飞回忆起来有些许困难,眉头深皱,“就如你妈所说的……唯一的妈妈,的确是我的初恋情人,”说到这里,他略微顿了顿,在自己的女儿面前淡过往的情事,让他饱经风霜的面上闪过一抹不自然的神色,“但自从娶了你的妈以后,我再也没同她联系过,直到……我在美国的街头偶然看见了那个与她神韵相貌颇相似的孩子,一问之下才知竟真是她的儿子……涟漪,那时的苏唯一,并无你后来见到的风光——非常的落魄,堂堂麻省理工大学的高材生,住在肮脏的地下室,靠卖报纸和盗卖光碟赚钱交学费……“李涟漪怔怔的,“……那他的父母呢?”那么意气风发的苏唯一……

    李腾飞眉间的结如深深的沟壑,一道阴霾于眼中一掠而过,“车祸,双双死亡,因为一直没找到肇事者,所以连赔偿金都没有。”

    “也许是真的带了私心……我一时心软,就有了代替他母亲照顾他的念头。”李腾飞神情愧疚的慢慢说道,“这都怪我,当初没有注意到你妈的不对劲,没和她说清楚,才……”眼见李涟漪脸色微变,他及时止住,顿了顿,将话题转了个方向。

   

    chapter18

    “他那个时候二十岁不到吧,但在与他交谈的过程和从他的眼神中,我有强烈的预感,这个年轻人在不远的将来,将会成为一个叱咤风云的强者。所以我希望将他收纳于旗下,成为我的左膀右臂,甚至是我的事业王国的接班人,但是,”李腾飞深深吐了一口气,抬眼望向李涟漪,眼神复杂,“他并不是我心目中的女婿人选,涟漪,那时的苏唯一,配不上你。”

    “他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我希望你能嫁给一个更有能力更加优秀的男人,而且据我的了解,他在美国时的私生活非常混乱——涟漪,你是我的女儿,我不放心更不希望把你托付他。他会是个成功的商人,但绝不会是一个好丈夫。”

    李涟漪喉头有些僵硬,似乎有某种情绪在胸口瞬间涌动着,忽悲忽喜,道不清说不明,却强烈得让她几乎抑制不住,几欲张嘴,末了,终于还是没说出话来。

    “顾方泽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家世优良,品行是一等一的好,不管是人品相貌都配得上你,而且那时,爸最为欣赏他的,便是这孩子能在不依靠家里的一分一毫,没有工作经验的情况下将一所行将破产的公司挽救过来…和年轻时的我简直是一模一样。”李腾飞说着,回忆起当年看到顾方泽的情景,口气仍是隐隐的欣赏。

    但李涟漪却身体僵硬,直挺挺地站立着,脑子轰隆隆作响,其实很多事情她很早前就已经知道,只是再次从她的父母口中听到,那滋味…

    半晌,她涩涩开口道,“这都是你自己的主观想法,你不了解苏唯一,更不了解顾方泽,并且……”她撩了撩唇角,勾起一个难看的笑容,却没法撑住,黑花一现,转瞬就消逝了,“还有一点你没说,当初你之所以急着把我嫁给顾方泽,是因为那时你的公司出现严重的财政危机。”

    她淡淡的,面无表情,“…我只是你摆脱危机的筹码。”不管当年她有多么幼稚多么天真,不管苏唯一是否还因为厌弃了她才离开,唯有一点可以确定。她年少最纯真的一段爱恋,确实是毁在了她的双亲手上。他们两人皆以爱她的名义,却从未过问过她的想法考虑过她的感受,就这么凭着自己的主观臆断,自以为是的将她推入无底深渊。

    她四个多月的孩子,手脚都已经长出来了,有心跳,甚至有时候她能感觉到它在顽皮的轻踢她  …就这么没了,她被推出手术室,没有爱人的安慰呵护,没有亲人的心疼关切,有的只是父亲冷漠至极的表情,以及苏唯一不告而别的消息。

    那个时候,她就在想,全世界的人都抛弃了她罢。

    不是没有怨恨过,或许就是太恨,超出了身心皆能承受的范围,所以渐渐的也就累了,累到极致,就没力气再去想。这些年,她也明白这并非一个人两个人的错,她的母亲错在过度嫉恨,父亲错在利益熏心,她错在盲目任性不自知,而苏唯一,错在他不够坚定…或者他说本没有错,只是在她最艰难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她的身边而已。

    李腾飞闻言身体一震,面色倏地刷白,看着唇角泛着淡淡的冷笑的她,似是难以置信,连嘴唇都开始颤抖起来,“涟漪你……你怎么…”

    李涟漪神色不改,道,“你想说,我是怎么知道的对吗?有一回我进了你的办公室,无意看到过办公桌上的文件,上面摆着的是“腾飞”企业总部的财务报告,财务经理卷巨款携逃对吧…我记得的,当时本没有太放在心上,可后来你拆散我和苏唯一,逼我嫁给顾方泽,前前后后联系起来,我就什么都明白了。”她不是傻子,有些东西不管如何隐秘,只要敢做,就别怕“纸包不住火”。

    说到这里,她有些口干舌燥,润了润干裂的嘴唇,她继续说,“其实苏唯一并不是你私生子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说实话,最开始,我也和妈一样,怀疑他是,毕竟你对他是那么的好——于是有一次我偷偷取了他一根头发去做了dna检测,结果出来了,他和我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也就是那个时候吧,她意识到自己爱上了那个野兽般强势霸道的男人,所以才会如此担心他的真正身世,才会在看到检测报告后欣喜如狂…

    后来,心中放下大石的她开始厚着脸皮,以极其强大的毅力牢牢粘着他,上演了一场女追男隔层纱的戏码,最后终于攻垒成功,抱得美男归。

    但却怎么也没想到,后来的后来,没有了最后。

    李腾飞不再说话,面色仍是苍白,眼眶竟微红着,怔怔看着她良久,似是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极其疲倦的,像又老了十岁,“罢了,既然你这么想…也好…涟漪,”大手抚上额,覆下的淡淡阴翳将这个年近五十的男人脸上的真实表情掩住,“我承认,这辈子做大的过错,就是曾经将你当作商场交易的工具,这也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

    李涟漪没再听下去,转身就走。

    李腾飞在她身后沉沉的叹息,带着艰涩的味道,“不管怎么说,我是希望你能幸福的…涟漪,毕竟你是我唯一的女儿。”

    脚步略顿,过了一会儿,她头也没回,却没有回应他的话,启音时语气已经恢复平常的冷静,带着隐约的几分疲倦,缓缓道,“爸,我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我现在很累,先回去休息,明天你如果有空,请腾出点时间给我,我有事要和你谈。”

    言罢,没再等李腾飞的反应,径自走了。

    边走边静静的流泪,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来。

    连背影都是四平八稳的,没有泄露半分情绪。

    李涟漪一觉睡了很久,久到当醒来时甚至不知身处何地了,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人在轻轻拍她的脸,力度很轻,小心翼翼。她直觉第一个反应就是伸出手一拍,口中含糊喃道,“顾方泽,别闹……”

    才刚说出口,忽然脑中闪过一道光,她猛然睁开眼睛,视线先是有些模糊,有个人影在眼前晃动,等渐渐清明了,原来是欧琳,看样子像早就醒了,正跪在床上,俯着小身子看着她,见她睁开了眼睛,就咧开嘴笑起来,“姐姐,起床吃饭了。”

    李涟漪失神了片刻,旋即哦了声,从床上起来,一看时间,惊了惊,竟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她居然睡了近十个小时。

    揉揉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她拍拍欧琳的小脑瓜,愧疚道,“对不起,很饿了吧?”

    欧琳点了下头,又飞快的摇摇头,指了指紧闭的门,说,“刚才有一位很英俊的老先生开门进来,我被吵醒了,他告诉我说等你醒了,就下去吃饭。”

    李涟漪隐约猜到了是谁,默了阵,敛下眼中的情绪,冲欧琳笑笑,“那我们去吃饭吧。”

    李家吃饭的时间向来是固定的,雷打不动,早餐七点,午餐十二点,晚餐六点,几十年来从未变过。

    今天却为了李家的大小姐而打破了这个惯例。

    桌上全是李涟漪爱吃的菜,热气腾腾的,显然是刚刚热好的。在李家服务了许多年的司机老刘在一旁眼眶微湿,感慨良多,老板一家团团圆圆的坐在一块儿吃饭这一幕,他不知有多久没见到过了。

    自小姐嫁到顾家后,除却那回太太出事,一直就未曾回过一趟娘家。小姐结婚那年,恰好也是他的儿子考上外地大学的时候,而如今眼看他的儿子都已经大学毕业进“腾飞”企业的忙了,她才好容易让他们给盼回家来。

    这厢老刘正又是伤感又是欣慰着,饭桌上却是异常沉默。

    李涟漪除了偶尔给欧琳夹菜时叮嘱两句以外,几乎没有开口说话的欲望。李腾飞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因着她沉默而抗拒的态度,心知她仍是在怪他们的,最后只能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勉强。宋轻蝶的病情虽比之前的歇斯底里要好了许多,但并没什么胃口,坐在轮椅上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说吃饱了,却没有让仆人推她回去,只是静静地看着李涟漪,不做声,目光温柔轻软,像河溪中曼妙的水草。

    李涟漪只觉得胸口堵得慌,闷头吃饭,食不知味,喉咙一阵阵发紧,鼻尖涌上一股酸意,为了掩饰几近泄露的情绪,她终是抬起头来,将本来想晚点再说的话道出,“爸妈,我有事想与你们说。”

   

    chapter19

    b市。

    “盛世”公司中国总部大楼,一场进行了将近5个小时气氛高度紧张的高层机密会议刚刚结束,参与会议的皆是公司经理级以上的管理人员,此时正一个个从会议室里鱼贯而出,而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几乎都是松了口气,大冬天的,冷汗涔涔,全身虚脱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

    ——可不是嘛!

    众所皆知,近段时日“盛世”正与已在b市站稳脚跟,且逐渐有在软件界称雄趋势的ly集团争夺一个极富含金量的竞标案,双方虽在台面上都打着公平竞争的旗号,秉承商场君子的泱泱风范,不约而同地在各大公开场合表达出对对手的赞赏与尊重,看似风平浪静不温不火,而其实只要是内行人心里头都清楚,商场如战场,利益永远是摆在第一位的,像这种竞标案子,哪有什么假惺惺的君子风范江潮道义?向来是成王败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为了夺标,大多数公司都会在必要时候采取些见不得光的地下动作。

    收买,贿赂,捏造,挖角,雇佣商业间谋与黑客窃取商业机密,反间……无所不用其极,为了夺标不择手段在商场上并非什么稀罕事,但细细一想,这般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实际上真不是一般的累人,即便是浸淫商场多年的精英们,也难保就能吃得消。

    前两日,产品部的策划方案被盈一事在“盛世”内部掀起了轩然大波,好在上头及时处理,将消息封锁压制住,要不然“盛世”又得上更大财经刊物的头条。一般情况下策划书被偷是键是这份集注了产品部、开发部、市场调研小组等众多员工心血的策划书中,详细的阐述了“盛世”用于此次竞标会的方案的关键内容。说白了,就好比赌桌上的那最后一张正面朝下的王牌,本是赢局的杀手锏,却不料还未得及翻牌,就忽然不翼而飞,莫名其妙的消失在眼皮底下了。

    为了能在这次招标会上拔得头筹,“盛世”本就投入了大量的人才资源,而这么搞了一出,随着招标会的临近,几乎全体正式职工都进入了日日加班熬夜的紧急状态。要不是顶头大boss顾方泽体恤员工辛劳,在基本薪酬的基础上又将薪水上调了近5个百分点,同时许诺待案子结束后,将会延长众员工的年终假——说不准“富康”的悲剧也会将在“盛世”上演一—然而好景不长,正当“盛世”内部的员工们仍沉浸于加薪加假的美好前景中还未走出,心思莫测的顾大boss又出人意料地在这场临时召开的会议中抛下一颗威力惊人的原子弹,直将一干精英人士震得耳鸣不已,头顶上袅袅升起一朵巨型黑色蘑菇云。

    如果他们没理解错的话,老板的意思是…

    抽出正计划用于软件开发与推广的百分之四十的资金,投入到另一个“盛世”涉足不多的行业——房地产开发市场。

    平日精明老辣的众高层集体石化,面面相觑——开什么玩笑?别说公司在进军房地产市场方面根本没有充足的了解与准备,单是如果就这么草率地抽走资金,竞标案有可能会因缺少必要的周转资本而陷入困境,这样以来,“盛世”广大员工的这么多天的努力就全然付诸东流了——完全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除了顾方泽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和文蔺以外,其他高层面色都不大好看,被气得铁青的都有。一时间会议室里的空气明显变的剑拔弩张,紧张起来。

    出席会议的还包括林放,尤鸣,秦勐,滕英,这些个精明鬼几乎是与顾方泽穿着同一条开挡裤长大的,心念一动似是明白了些什么,相互对视一眼,复杂微妙的眼神在空中交换了遍,个个都有默契的不做声,明智的选择作壁上观,隔岸观虎斗。

    看看公司几位也算是元老级的高层纷纷站起来,态度强硬激烈的发表反对意见,又看看主座上坐的男人,一脸沉静,表情有些冷淡,修长的手指惯性地在面前的红木会议桌光滑的表面轻轻敲击,很有几分从容不迫淡定自然的味道。

    可那一双沉沉如墨的眸却是漆深不见底,好似再大的波涛掀起,也会在瞬间风平浪静,不让人瞧出半点端倪。瞳仁乌黑得连焦距都找不到,他微侧着头,靠在椅上一手支颐,像是非常认真地听取元老们的不同意见,又像是神游天外,魂不知归处,看得林放几个一阵呼吸发紧,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出岔子。

    说来这几个元老说起来也是不可小觑的人物,当初顾方泽的外公文擎将“盛世”的前身收购以后,也不知存着什么心思,不管不顾,任由本就摇摇欲坠的公司一步步走向破产的悬崖边,后来顾方泽接了这烂摊子后,为了稳定安抚企业内部军心,增强员工间的凝聚力,所以就将原公司几位德高望重的大佬留了下来。虽说在那之后“盛世”招了不少新生力军,但老员工还是有的,且人数要险胜于新人,而这几个元老高层对他们有相当大的影响力。

    待各位持反对意见的高层逐个说完后,会议伊始至今说话未超过十句的顾大少终于也有了点反应。嘴角微微一动,他不置可否的淡淡笑了下,颔首道,“我明白你们的意思。”

    他的嘴角虽是微微上扬的,英俊得足以让人屏住呼吸,但所有人都清楚,他的心情,并非有多愉悦。

    文蔺低头嗤笑了声,这小子,从早上都现在就这死样子,皮笑肉不笑,也不知是谁这么不怕死,惹恼了他。

    “文总监,你的看法是什么?”清冽好听的嗓音徐徐响起。

    文蔺似笑非笑地看向他,没良心的臭小子,自个儿不动声色,却将她拉下水。

    顾方泽一派从容。

    装模作样的轻咳了声,文蔺颇有闲情地将目光投向坐在她正对面的某人,该某人正佯装不经意地看过来,神色中有抹复杂的情绪飞掠而过,正巧让她逮了个着,怔了怔,他又很快地别开视线,白皙俊朗的侧脸浮起一丝微不可见的窘迫。

    文蔺心情不禁大好,也调开了视线,笑着看向顾方泽,语气自然目光意味深长,“还是老话,我相信顾总做事总是有理由的,既然会做出这个决定,想必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精心谋划过了的罢,”看在他是某人哥们的面儿上,她大人有大量就不埋汰他了,“各位都是“盛世”的老人了,顾总的能力你们也不是不了解,房地产这一块儿虽然我们了解不多,但这两年房价的攀升速度证明,这个市场目前还是有油水可捞的,我们不妨……”

    就这样,一场长达五个小时的会议,就在大老板笑容淡淡却不表态,几大元老据理力争,和文总监笑里藏刀不慌不忙应对如流中,悄然过去了。

    会议结束时已是傍晚,顾方泽回到办公室,将领带稍稍拉松了些,坐在舒适宽大的办公椅上转了个向,望向身后落地窗外的景色。小雪纷扬,有细小的冰晶斜斜打在透明的玻璃上,窸窸窣窣发出细微的响声,玻璃窗早已是雾气蒙蒙的一片,视线纷乱,他单手扶上额,眸中有片刻的失神。

    “我相信顾总做事总是有理由的,既然会做出这个决定,想必也是经过深思熟虑 ……”

    不愧是曾被誉为天才的文蔺,说出来的每句话都让人玩味。

    他微微勾起唇,又想起了适才在走廊上分道扬镳之时,文蔺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那句,“顾方泽,为了成全你的那点小心思,我可是拿着身家性命去赌的呀,你可别让我失望啊…”笑意渐冷,慢慢敛了下去。

    大概是暖气开大了,又是刚从空气清新的外面进来,有股心烦莫名的情绪在胸腔处环绕环绕,久久不愿散去。最后他紧抿薄唇,神色未明的半阖上眼,自早上就已经隐隐生出的怒慰不耐与不安再度从内心深处升起,变质成了钻心刻骨的疼痛。

    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

    眼睛闭上,他知道有些什么东西,正在不断的脱离他的掌控。

    那个傻女人毕竟是小觑了他。她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从她的每个细微的表情与动作,甚至只是一个眼神的游移,他都能准确地判断出她那花花肠子藏着什么九曲十八弯——就那点小心思,她睁眼扯几句瞎话,就想将他糊弄过去。

    以她的性子,要收养个孩子,若是往常她才不管别人会怎么反对怎么阻挠,即使那“别人”是他的父母。她老早就吃准了他的脾气,除了那张薄薄的绿色的离婚证书,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他什么时候没答应给过的?

    可这次——她连开口都没有,见着他态度难明,立马干脆地放弃想要他帮忙的念头,转身就决定把那个叫欧琳的小女孩儿托给她的父母亲养去,竟是没有半分不舍与犹豫。

    若是其他人,这番举动或许无可厚非,但放到她身上,无伦如何想,就是处处透着隐秘的异常与不对劲。

    眸光越发的深黯,记忆中的那一幕在脑海浅浅浮现,让他不自觉抚上右手手腕,细细摩挲那个已然无踪的痴印。

    ……就在她冒着大雪,只身乘火车前来b市找他的那个夜晚,在外面草草解决了温饱,他带她去了他曾一时兴起买下,后却闲置多时的公窝。她倦极了,衣服没换,澡也没洗,待他从房间里翻寻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找出一件她勉强能撑起来的男式t恤走出来时,一眼就看到她衣裳单薄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双眸紧闭,一动不动,呼吸舒缓,已经沉沉睡着了。

    他看着她将身体缩成小小一团,像某种惹人心怜的小动物。据说这是一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睡姿。

    夜深人静,外面的大雪仍旧不见疲累的下着。而他不记得那时的他,站在沙发前,静静看了她多久。

    或许仅是几秒钟,或许是好几个小时。

    只忆得起当时,他是平静的,任由那铺天盖地的滔天巨浪,携着黑色的气流,狂喜,不知所措与些微未知的不安将他没顶。

    他从未有过那般惊人的耐心,步步为营处心积虑,只为编织一个巨大的无形的网,将这个没心没肺连心都不在他身上的小丫头围困住,直到她无路可走,只能转身投入他的怀中为止。

    他俯下身体凝视她的睡颜,和平日的张牙舞瓜舌灿莲花不一样,睡着了的她非常的安静柔美,小脸让刺骨的北风刮得通红,那张能将人气得肺疼直想抽她的嘴巴抿得很紧,有点倔强,有点委屈。薄薄的嘴唇纸一样苍白,而且已经有干裂的迹象。

    其实那时他也摸不清自己对她到底有几分感情,一开始是少年懵懵懂懂的动心,重逢以后那份久违的悸动中其实掺杂着自尊受挫的不甘心,而后来只知是非常在意她的,希望她成为他的女人,看见她与其他男人在一起他会不舒服,觉得刺眼异常,酸意弥漫的心脏就像被猫爪子不停抚着似的,不一会就蹭出火花来但谈不上心痛。他很好的克制着自己,以好朋友的身份接近她,冷静的旁观着她陷入与他无关的一场风花雪月中无法自拔,面上含笑,自如笃定。

    他才是最大的赢家,就在几个小时前,这个傻女孩儿主动开口向他求婚。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分毫不差。

    这么看着看着,他像是受了什么蛊惑着了魔般,脑子一热,身体就完全脱离了思维理智的控制,还未待他恢复意识,唇已经覆上了她的。

    很软,像儿时吃过的果冻,甜美一如他的想象。

    那一瞬突如其来的欲望仿佛星火撩原,从身体深处爆发蔓延出,迅速窜入五脏六腑,灼烈的火焰生生烧得他口干舌燥,大脑空白,只想得到多一点,再多一点…

    永不展足的贪婪,是人类的本性。

    他的嘴唇微凉,而她的却是滚烫,两片薄薄的肌肤贴在一起,冰火两重天,说不出的稍魂蚀骨,就在他耐心的辗转的亲吻中,她无意识地从口中逸出一声低低婉转的呻吟,终于成功让他向来冷静自持的大脑中,最后一根被称为理智的弦,崩断碎裂。他起身,一把将她抱起,大步流星地迈向卧室…

    ——若不是之后发生的那件事,恐怕就会这样一发不可收拾地发展下去。也让他隐约明白了一些东西。

    她不知何时突然惊醒了过来,一双眼睛通红通红,而原本酡红的面颊刷白刷白,她在他怀中惊惧莫名地看着他,视线泛着陌生的冰冷的光,这是……还未待他看清楚,她突然尖叫出声,开始拼命的挣扎,双手乱抓双脚乱蹬,像见鬼了似的惊惶恐惧得直欲摆脱他的怀抱。

    他愣然,松开她,下意识地就抽出一只手想碰她,却不料到她目露赤红,突然抓住他的手,头一低,用尽全身力气恶狠狠地咬了下去!

    他没来得及躲开,皱紧眉头忍住剧痛,右手手背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生生让她咬出血来。

    然后她抬起头,揪住他的衣领,那双往日神采飞扬明亮动人的眸子,那一刻通红异常,充斥着神智不清醒的混乱和——他终于看清楚了,深刻的恨意。

    她说,“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声音竟比外面下的雪花还要冰冷。

    而他被她的一句话震摄得身体僵硬,几近无法动弹。

    有那么一刻,他以为她什么都知道,可就在下一秒,像是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她的身子摇晃了几下,突然就在他面前软了下去。

    他及时的接住她,轻飘飘的身体,烫得惊人。她发烧了。

    连夜打电话请来顾家的家庭医生诊断,39度高烧,医生打了针,开了药,最后挂了瓶水,临走时似乎让他的表情震惊到,难以置信地又回头看了眼,带着古怪的表情离去了。

    他浑然未觉,甚至都没让医生替他处理一下手背上的伤口。针剂里含有安眠药和镇定剂成分,她这回是真的消停了,不吵不闹,很乖很安静的睡着了。

    但睡得并不安稳,面色苍白,冷汗涔涔,辗转不定,像是陷入了极可怕的梦魇,口中还时不时飞快地冒出几句低低的喃语。他听不清,就俯身凑过去,半晌,缓缓坐正身体,长长吁了口气。

    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三分释然三分庆幸三分心疼还有一分……迷悯。

    她说的是,“爸妈,我错了…你们别杀我的孩子……我知道错了……”不断重复,最后,紧闭的双眸轻轻颤抖的睫毛下,有晶莹的眼泪大滴大滴的流出来,收都收不住,每一滴都像重重砸在他心上。

    他坐在床边,将她柔若无骨的纤细双手放到掌心处,然后收拳,包紧。

    也不知是为了温暖她,还是温暖自己。

    就这么守了她一整个夜晚。

    简直就像疯了。从记忆中抽离出来,思维开始清晰,他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自嘲笑笑。不得不承认,那时他看着她哭得那样凄惨,除却不舍心疼与怜惜,在内心阴暗的角落里,竟有隐隐的快意和开心在缓慢滋长。

    他想,她是真的一无所有了,没有恋人,没有亲人,没有孩子,她只有他了。她终于成了他的了。

    这样,很好。

    所以她对她的父母,即使没有了恨,也应仍是怨愤着的,最起码她不会将她喜爱的孩子白白送到他们手上。

    …现在她既然有了这种违背常理的念头,那定是有更反常的缘由。

    比如说……

    瞳孔一紧,有种预感在脑海中飞掠而过,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腾地从办公椅上立起身,在办公桌寻到一直闲置着的手机,在看到数条来自同一人的未接来电显示后,他的面色微变,修长的手指将手机握紧,他沉冷晦暗,大步离开了办公室。

   

    chapter20

    一顿饭,吃了近两个小时。

    期间,李腾飞屏退了饭厅里的所有仆人,一下子偌大的空间里,唯有李氏夫妇,李涟漪和欧琳,有那么一会儿,饭厅寂静得足以令人窒息。

    李涟漪沉默了许久,她在想,应该怎么说,才能把想说的事情说明白,把她不愿意说的藏得严严实实不露痕迹。

    坐在她身旁的欧琳敏感的嗅到空气里中弥漫着的不寻常的气息,机灵乌黑的眼睛骨碌碌地瞅向在场几个大人,正巧撞上李家的大家长气场强大的视线,慌忙低下头去,手忙脚乱的拿起筷子吃饭,这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了。

    李涟漪瞧着好笑,但也大致知道这个心智远远超过实际年龄的小家伙心里在想什么,不禁怔忪了会儿。被所有人抛下,失去了一切的滋味,她也曾尝过,所以等再次获得关爱时,为了不重蹈覆辙,就会不由自主地学会察言观色,一言一行都谨慎小心,不敢犯错,生怕被人讨厌。

    同病相怜啊。唯一的不同是,一个已是必须学会独立承担的成年人,一个是不谙世事没有自理能力的孩子。

    伸出手怜惜地摸摸欧琳的小脑袋,她抬起头,对李氏夫妇开门见山道,“她是我从非洲带回来的孩子,叫欧琳,我希望你们能收养她。”

    说到这里,她略作停顿,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们的反应。

    李腾飞正以研判深思的眼神投注在欧琳身上,若有所思却并未流露出意外的神情,仿佛早已料到她想要说的话。

    宋轻蝶略显病态的面容自始至终都是柔和宁雅的,听言亦看向欧琳,小家伙正埋头苦吃,偶尔清澈纯净的眼神会偷偷地抬一下,却不敢直视过来。她看着,慢慢的眼中漾起了似是怀念似是温柔的水波,轻轻笑了笑,她语气慈缓的开口道,“这孩子生得真好。”

    没有探出他们俩的真意,但看样子似也并没有反对,也对,其实见着她无缘无故地带着个孩子回来,任凭是谁也能多少地猜出几分,偏偏她的这对父母更是隐藏情绪的高手。

    李涟漪勾了下唇,继续说道,“嗯,不光生得好,她很乖很听话的,而且聪明机灵,要不是太……”即使咬住舌尖,将讥诮戏谑的“太上皇和老佛爷”几个字吞回去,她镇定自若地往下说,还适时地换上无奈的语气,“公公和婆婆念着我肚子里已经有一个,担心我应付不过来,就说什么也不同意我来收养……”话还未说完,就听见两道明显抽冷气的声音。

    宋轻蝶神情激动狂喜,看动作几欲从轮椅上站起来,“涟漪你……”说不下去,她的眼神中浮起薄薄的泪光,竟是带着哽咽,语不成声。

    李腾飞连忙起身扶住妻子,生怕她跌倒,低声地安抚了几声,知道宋轻蝶冷静下去,这才松手看向李涟漪,面色也不复平静,将视线移向她的腹部,已经爬上岁月痕迹的脸上有抹难以置信一闪而过,但毕竟是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人物,转瞬就恢复镇定,掩饰性的轻咳了一声。

    李涟漪清楚为何他们俩会有这样的反应,虽早已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建设,但心中仍是涌起一股滋味复杂莫名的情绪。她来时穿着宽大的过膝大衣,侃堪掩住微隆的腹部,所以他们没注意到也是正常,但……究其更深一层的原因,想必是他们压根就没有料到,她还有可能再度怀孕吧。

    李腾飞目光如炬,试图捕捉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几个月了?”淡淡的语气里,有轻微的颤抖。

    说起肚子里的孩子,李涟漪心软了几分,嗯了声,笑起来,道,“有五个月了,很大了,不过医生说我的身体不大好,宝宝发育得并不快,所以肚子不会很明显。”

    她的话让李氏父母的表情又是一变,宋轻蝶神情恍惚了几分,眼神转而内疚痛苦,眼泪突地就掉下来,她喃喃道,“都怪妈妈……都是妈妈的错……”

    李腾飞一言不发,面色复杂万分。

    李涟漪抿住唇,放于膝上的双手收紧,最后还是缓缓松了开来,到底还是冷不下心肠。

    用愧疚和罪恶感去折磨她的父母,她自认没办法做到。

    片刻,她撩起嘴角,尽量用轻松地语气道,“放心,医生也说了,这没什么大碍,只要在妊娠期间注意多补补就行。”

    饭厅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些许,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李涟漪转回正题,再次提到收养一事。完全在她意料之中,她的父母出于对她的愧疚与亏欠,连犹豫都没有就已答应了她。

    李涟漪深深呼了口气,微笑起来,眼里深处却不见几分欣喜,“嗯,谢谢,希望你们能将她当做亲生孩子看待。”顿了下,她又道,“欧琳刚到中国不久,怕生,中文说不了几句,送过来我也怪舍不得,所以我会在这里呆两个月左右,算是陪陪她。”

    晚上十点,李涟漪给杜程程打电话。

    “死女人,你没事吃饱了撑着吧?!好不容易和你家那位关系和谐融洽点了,你居然一声不吭跑回娘家去?这么做你要人家怎么想?”杜程程在电话那头难以置信的质问她,嗓音高亢堪比女高音。

    “不是一声不吭,我打了电话给他的,只是他没接。”李涟漪对她的话不甚苟同,皱起眉反驳道。

    “打不通,你就知道在上飞机前再打一次?哪怕在候机厅也行啊。”痛心疾首。

    “时间来不及,再说,现在我没有带手机出门的习惯了。”她颇有耐心的解释。说起来,不准带手机这一命令,还是她杜大小姐亲口下的呢。

    “……那到了娘家,你为什么还不打个电话回去?”

    李涟漪默了默,老半天才道,“……我不记得他的电话号码了。”

    杜程程无语,翻着白眼,心中默默吐血,心灰意懒,“……李涟漪,老娘连骂你的力气都懒得使了,你自生自灭去吧。”

    李涟漪撇嘴不语,不反驳不解释。她与顾方泽通电话的次数,五年来用十个手指头就足以数清,手机里又存有他的电话号码,所以也就没费心去记过。反倒是程程,自与她认识以后,几乎每周都会煲几通电话粥,所以两人对彼此的号码都是烂熟于心的。

    杜程程说,“话说回来,李涟漪,你老实交代,这么匆匆忙忙地跑回娘家,是避难啊还是?”

    李涟漪笑着回答,“如果我说是来劝我爸妈收养小欧琳的,你信不信?”

    那头顿了半晌,杜程程说,“信是信,但我不信只有这一个理由。”

    “为什么?”

    “你这么疼小欧琳,我记得你还说要自己收养她来着,这突然就改变主意,好端端把人送回娘家养,而且行动迅速敏捷,事先没透露半点风声——你说奇怪不奇怪?”

    李涟漪再度无声地笑了,手指在电话线上绕啊绕,含着笑说,“杜大侦探,你猜对了,其实我就是来避难的。”

    杜程程不解,“什么?”

    嘴角僵硬得厉害,故作轻松也是个技术活,话筒紧了紧,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皮肤下的血液冰冷的飞快的流动着,李涟漪垂下长睫,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道,“程程,我想把孩子生下来。”

    等了半天就等了这么个答案,杜程程显然相当不满,切了声,道,“废话,你不生难道……”猛地顿住,震惊的,“难道顾方泽他不想你生?!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杜程程脱口而出的话,让李涟漪几乎抑制不住气息的颤抖,额角突突地跳,从前天夜里开始就带好的完美面具出现了一道道龟裂。她原以为自己掩饰的那么的好,绝不会露出一点破绽,没料到如此不堪一击。

    ——自明白顾方泽的心意后并尝试着去接纳他后,两人相处的气氛完全变了样。他的胸膛温暖宽阔,她能轻易嗅到他身上沐浴露的清香,心软软的酸酸的,很多时候,一恍然就以为那是个幸福的小小梦境。

    梦境就梦境吧,他爱她,那么好吧,她愿意为此再试一次,抛开过往的一切,放下所有的顾虑,跟他一路走下去。

    ……

    偷听墙角果真不是好习惯,她两次无意听到顾方泽打电话,都无好结果。

    那晚他定是以为她已睡熟了,背对着她站在阳台上,声量不高但也不算低,恰恰能传入正欲下床叫他的她耳中。

    “……孩子不能留,秦医生,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具体谈一谈?”

    “……不能再拖了,胎儿越大,对流产的母体 就越不利,身为医生,这一点你不是最该清楚吗?”

    那么清冷,淡漠,没有起伏的嗓音,让她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喉咙像被瞬间被扼住,心也在这瞬间跟着凉下去,一直往下坠,仿佛深不见底。

    “这件事情暂时替我保密,我担心会刺激到她……”

    像兜头一盆冷水倾倒而下,她如梦初醒,煞白着脸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之后的几分钟里,她缩在被中,闭上眼睛忍着颤抖一边拼命告诉自己要镇定,心道不能让他知道,一边努力调整平稳自己紊乱的呼吸。等到他挂了电话,脚步轻轻地走回,并重新躺在她身边将她搂入怀中时,终于忍住了情绪的外泄,呼吸平稳安定,双眼紧闭,面容安静,躺在他怀里就像真的睡着了一样。

    无懈可击。

    ……

    “……我当时就有逃的念头了,但没有借口,所以第二天只能假装什么也没听到,恰好福妈把欧琳带回来了,所以我顺水推舟,就说是想带欧琳过来……无奈那厮好像瞧出点什么来了,我一慌,就只好提前跑路了。”当最后一个字落下,她试图用放松的口吻说话,可她装不下去,笑不出来,再也笑不出来了,努力扯动嘴角,挤出来的却是比哭还要难看的表情。

    杜程程呆了好半天才回神过来,“靠,这都什么事啊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