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5-11

墨舞碧歌: 非我倾城:王爷要休妃 卷二 181-200

卷二:如解我罗裳,其实非我倾城

181.

    手上的疼痛远及不上照面一刹的惊撼……是他,是他。

    是啊,那个强势扣住她手臂、铁面履面的男人不是上官惊鸿是谁?

    翘楚不禁脱口而出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他跟踪她而来?这算不算捉奸在场,人赃并获?

    男人眼里往常的深黑好像淡了,充盈在眸里的是一片腥暗的红,他紧紧盯着她,那片红似要将她抵死湮没。

    他轻声冷笑,“本王过来猎杀雪银给郎妃做氅,怎么,不行吗?”

    是给沈清苓做氅吧……杀雪银……翘楚脸色一白,惊乱间,另一只手已被夏王握住,只听得夏王怒道:“上官惊鸿,你弄疼她了,撤手!”

    睿王挑眉一笑,眼里却无丝毫笑意。

    翘楚苦笑,在上官惊鸿看来,上次是太子,这次是夏王,他怎么会放过她?何况只是这区区弄疼……

    她的手骨被他捏得疼痛无比,男人血红沉鹜的眼里装着的是和夏王一样的杀伐之气,轻轻一触便叫人不寒而栗。甚至,这股杀戮气息较之夏王刚才的更浓烈上十分……

    夏王深深看了她一眼,一声微响,已拔出腰间利剑,一手紧紧裹住她的手,一手持剑毫不迟疑的指向睿王,“放开她!”

    “九弟,你确定你没有说错?你让我放开的可是我的女人!”睿王眉眼倏暗,手上微一用力,便将她往自己怀里带去。

    她手臂吃疼厉害,不禁低叫出声。

    夏王见状,又惊又怒,他不是仁慈的主,论狠说辣,绝不下睿王一分,然而此时心意一定,竟无法忍受翘楚吃一丝苦,他一咬牙,强令自己撤手,他和上官惊鸿两个人的力道,翘楚受不住!

    他才放开她,一声遽声突然便泠冷划破夜空——

    他一震,该死,上官惊鸿是故意的!本来,他和睿王二人的武功就在伯仲之间,他一退,立即让他哥哥有了可乘之机,弹指之间,睿王抽出腰中剑,剑光一挽,凌厉的剑影破空而过,瓷瓦破碎、汁液四溅——

    他拦截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紫砂盅破裂成无数碎片,向他击射而来,他纵身一跃,片瓦不沾身,满天玄紫碎屑如一场紫色的雨轻轻委坠落地,睿王携翘楚已消失了踪影,只余下男人森峻的声音跌宕在夜色里。

    “好九弟,若再有一次让我看到你碰她,只要再有一次,我不管你是不是父皇的儿子,你是不是我弟弟,我一定杀了你!”

    他冷冷一笑,跃回地面,反手一挥,剑气如虹,“咔”的一声,地上竹篮已破成两半。

    怀里突然被抽离的空虚让他几欲疯狂……

    那混着百草丸的汤,她终究还是喝不成……

    刚才若他能稍微狠一狠心,必能将上官惊鸿留下!

    现在,绝不能追过去!

    营帐就在不远的地方,他和上官惊鸿打斗不打紧,但势必将翘楚搭上。若让人知道今晚的事,翘楚的清白必被诟病,传到父皇耳里,那是杀身之罪!

    但若上官惊鸿敢对她做什么,他发誓,他也一定杀了他!

    本来,皇位之争,他有他的底线,绝不杀兄轼弟,但他若敢,弑兄便弑兄!

    他低头盯住握紧剑柄的手,看着自己手背上道道迸凸得像随时要跳出来的青筋,自嘲一笑。

    回不去了,翘楚……

    我不会再让你留在他身边。

    你不快乐,你一点也不快乐。

    而我,已经回不去了……

    我要你。


182.

    翘楚营帐,外头,十数名禁军侍卫愣愣看着两名捂住眼睛痛苦低嘶的睿王府护卫。

    须臾之前,两人被抱着翘妃大步进帐的睿王挥剑戳瞎了眼睛。

    刀光剑影,出手快狠得不说情由。

    回想当时的情形,睿王抱着翘妃走来,到得帐口,众人施礼,他没有出声,只是很快将翘妃放下,让她靠在他胸前,随即伸手蒙住她的眼睛,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已拔下最近一名禁军腰上的器械,挥手之间,已将两名护卫的左眼剜下。

    两人血花喷溅、惨叫出声之际,他一言不发将翘妃重抱进怀。

    帘帐被迅速踢开又极快跌落下来,震惊的众人只听得男人冷冽如霜的声音从帐里传来,“王妃娘娘贪玩不怪,你二人侍候多时,却认不得主子容颜,眼睛还留来做什么,嗯?”

    听说,睿王是翩翩君子,温仁慈厚。一瞬,人人噤声,心肝怦跳,明白刚才他们犯了大错!

    二更末的时候,他们听到咳嗽的声音从翘妃帐里传来,翘妃的声音随之柔柔响起,“美人,四大似乎从我身上惹到风寒了,这里不用你们侍候了,你先带她回去罢,四大,外面冷,这狐裘你穿着出去。”

    过了一会,一个高挑的女子扶着另一个头戴盖帽、低头捂嘴咳嗽的丫头走出来。众人都怕被风寒传染,一时人人退避,哪还有人仔细去察看。

    原来,是翘妃妆成身边的丫头和另一个丫头外出玩耍去了。

    此时,众侍卫都庆幸自己并非睿王府的人。这护卫已被处罚得如此之惨,那私自出去的翘妃……

    谁都吃不准睿王的想法,他之前将翘妃一个人留在帐里一天一夜,然而,他刚才盖在翘妃眼睛上那只血肉模糊的手……他紧紧捂住她的眼睛,似怕吓到她,但又是谁都能看出他眉眼里强烈的怒……

    “上官惊鸿,不要……”

    突然一道痛苦的叫声从帐内传出,众人面面相觑,惊而不敢声。

    那是翘妃的声音……

    随之,一名丫头打扮的少女满脸惊慌的走了出来,她咬牙跺了跺脚,随即踉踉跄跄的离开了。

    “退到百尺外去。还有,本王不喜欢多话的人,也有办法知道谁说了什么,都懂了吗?”

    睿王的声音随之淡淡覆在翘妃的声音上,将她的声息完全盖住。

    那语气里的杀气……众人立时肃声退到了百尺之外。

    *****

    灯火微微摇曳,翘楚退缩到榻角,身子抵上冰冷的榻沿,身上早已一身狼狈,衣衫凌乱,她拉过被褥将身子盖住,咬牙看着犹自站在榻外、浑身散发着冷咧气息的男人……

    她微微冷笑,他现在的样子远不如他的声音完美,他和她一样狼狈。

    刚才,他将四大轰了出去,她示意四大离开……他随即将她摔在榻上,动手去解她的狐裘,她还他抓蹬,纠缠中,征服和被征服的过程中,她狠狠蹬了他的小腹几脚,将他的面具弄了下来,她双手抓到他的脸,手,脖颈上,此时,他俊美的脸上破了几道口子,血痕淡淡。

    脖子也破了,凡是暴露出衣衫外的肌肤,能抓的她都抓了。

    他该庆幸她从没有蓄长甲的习惯,十只指头的指甲修得钝不溜秋,不然,他的伤可不只这个的程度,她决定了,以后,她非蓄长甲不可。

    却又随即想起,她很快就离开,蓄什么长甲!

    “抓够了吗?”

    他冷冷问着,眼睛盯在她身上被褥没有遮严的地方——她雪白的脖颈上。

    她看到他的喉结轻轻动着,似乎咽了口唾沫,紧攫着她的暗红眸光渐渐变得浑浊,不觉抓紧被褥,其实,她本来并不想和他对抗,她怕他越发迁怒夏王,怕到时提出省亲,他不放。

    所以在猎区里,他近乎粗暴挟着她离开的时候,她没有反抗,更不敢去多看夏王一眼。

    她明白这一次,他有多愤怒!

    但他竟将怒火撤在两名护卫身上,如此轻易、残暴的就将他们的眼睛毁了,她再也没有办法保持原来的淡漠,更厌恶他的碰触,和他抗拗起来。

    “不够,不够,不够,这回答你满意了没有?”她冷笑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要出发泄,要找人出气大可以冲我来,那是眼睛,上官惊鸿,你他妈的就是一个疯子!”

    睿王盯着她看了片刻,伸手一揩脸颊上的血沫,长指放到眼前一瞥,指上湿红,他哑着声音,一字一字从喉咙迸出来,“好,我就发泄给你看。”

    翘楚看他目光凶戾地掠过跌在榻沿的狐裘,心里一惊,几乎想也没想,便扑抢上来,想将狐裘夺回。

    他却被她更快,长臂一探,已将狐裘抄到手上,狠狠惯摔到地上,唇上近乎狰狞的抹过一丝冷笑,眸光一暗,她已被他重重压到身下。

    他的眸红熬的似要滴出血来,他似乎已经将她的反抗她的动作都算好了,直接就跨坐上她身上,将她的双腿压住,大手一捞,将她两只手都捞抓了起来,固定到头顶上,另一只手去撕她的衣衫。

    不是脱,是撕。

    翘楚同样红着眼,却丝毫没有办法没有力量去抵抗,只能听见布帛在他大手里如脆弱不堪的纸一一裂开的声音。

    很快,她的上身已一丝不挂呈现在他的眼前,他喘着粗气,俯身狠戾地含上她的一个乳头,用力吸吮舔咬着,他粗暴地吻着她胸口处那道粉色的疤痕,吻她肩上的新伤,大手握住另一边使劲揉捏着。

    她拼命扭动着身子,她知道他要做什么,她再也没有办法和他做那种事。

    她使劲挣扎,却很快脑中一白,他的分身在这短暂的厮磨中竟变得坚挺如铁,抵在她那里。

    他越发粗狂起来,身子微微离开她,两腿分开抵在她两侧腿边,将她的下身、腿脚紧紧压住,原本制肘着她的手放开了,一手去脱她的褒裤,一手去脱自己的。

    翘楚悲愤屈辱得快喘不过气,她两手既得脱,便挥手去扇他耳光,抓扯着他的臂,身,他不管不顾,两眼充血死紧死紧的盯着她,仿佛要在她身上戳出一个洞来。

    她不知道他出于一种心态,甚至并未如她预料的一样将她的穴道封住,任她撕打扭咬,哼也不哼一声,喘着气,直到将彼此的阻碍都褪了下来。

    一片冰凉从腿根处传来,翘楚一阵绝望,他火烫的坚硬已经抵在她那里的入口处,她知道,她根本抵不过这个男人的力道,终于,她万念俱灰地止住了挣扎,双手重重跌到腿侧。

    这时,脑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要不,她死,要不,她走。

    若她能走,她再也不会回来,她放弃了,在来到这个世界忍受着所有苦痛坚持了八年以后,在两次被他置于死地的都咬牙忍下来以后,这时,所有的信念,那些可笑的信念全部崩塌。

    身子一颤,下身已经被贯穿,他迅猛的进入,然后抽离,又以更快的速度再次进入,那粗糙灼热一下一下厮磨着她甬道的最深处,她被他一下重过一下撞击着,她双手死死抠着被褥,这样的屈辱,竟还能像第一次那样产生了快感,肚腹里被填满的酥麻灼热,让她痛苦又快活得像要死去一般。

    他一直凶狠地盯着她的眼睛,眼皮一动也不动,却又似乎也和她一样,在她的身体里感受到了极致的快乐,俊美的脸容微微扭曲着,沉着声粗嘎地一遍一遍叫着她的名字。

    终于,她忍不住胃里那抹反酸的感觉,手缓缓离开被褥,本能的在案头摸索着,突然,肌肤一冷,她摸到了一个瓷碗。

    也许,是夏王那两个婢女带食物给她的时候留下的,谁知道。

    眼梢清楚看到他唇角勾起一丝深深的讥嘲,却不躲不闪,冷静地等待着她笨拙的袭击。她一笑,握紧瓷碗向一个方向狠狠敲去。

    在痛苦猛地袭过,视线慢慢模糊的时候,她确信,她第一次从上官惊鸿这个男人的眼里看到一种复杂的神色:慌痛。



183.

    轻腥粘稠的液体将眼皮盖住,模糊了目光,视线不清,还能辨物,只听得他一声怒吼,眸里所有神色一瞬敛去,劈手夺过她手上的瓷碗残片。

    她恨自己病后无力,又被他生生折腾了一番,虽发了狠,瓷碗敲到头上当即碎了,伤势似乎不算重,意识虽模糊,却还在……

    另一边,他已快速将自己从她体内抽离出来,她目光斜斜的落到他抽离的地方,那里一片狼藉,烫热的白浊从她的腿根处流出一大片……

    她想起一件事。

    她不知道他和其他女人做的时候怎么样,有没有弄在里面,他应该并不忌讳有孩子。她和他做了三次,他都在她里面释放,事后却没有给药她吃。

    是啊,一个亲王怎么会忌讳有孩子?

    其他皇子她不知道,奇怪的是,但他和贤王,太子,夏王,宁王,这几个争斗得最激烈的男人都还没有子嗣。

    他虽不避孕,但她却有,她从北地过来的时候,就带了避孕的药,前两次,事后她都吃了,这次没有带上,是根本没想到两人还会做这种事。

    她知道未必就会怀上孩子,问他要药是不可能的,回去了她一定要吃药,也许迟了,但她一定不能怀上孩子,怀上他的孩子……

    她昏昏沉沉的想着,男人已飞快套上褒裤下了榻,她听到翻箱倒柜般的声音,他的身影忽左忽右,似乎焦急的找着什么。

    很快,他回到榻边。他目光虽怒,出手却极轻,将她轻轻抱离原来的位置,抱到自己怀里。

    他也坐到榻上,气息粗哑却一声不响伸手往她额上摸去,她无力地闭上眼睛,这状态比死难受,要昏不昏,要痛极痛,只要不再被逼做那种事,她也不再难为自己,伸手攀住他的脖颈,微微喘着气。

    他的身子在她的手触上他颈项的时候似乎震了震……

    伤口一疼,却是被一支冰凉微钝的东西抵上,随着他快速又轻柔的动作,她明白过来,那是镊子,他在替她将瓷屑从皮肉里拣出来。

    很快,她只觉一阵大痛从额头传来,不禁低低嘶吟出声……原是他正掌着一块帕子,紧紧捂在那破口流血的地方上。

    她呻吟着,指甲忍不住抠住他颈上的皮肉。

    拢在她腰上的手一紧,捂在她额上的手也随之微不可感的一颤,他的声音嘎哑而来,“活该,痛死了倒好。”

    她淡淡反问,“我死了,你便开心了,是不是?”

    他一怔,随即怒道:“闭嘴!”

    睁眼开来的时候,帕子正从她额头下来,从她鼻翼擦过——

    帕子沾着鲜血的腥香,又混着一股浓重的油腻味道,原来,刚才那个碗确是夏王两个丫鬟遗留下来的。她想。

    不知道是血液的腥气,野牲的油腻味道,还是那两种味道混合而成的古怪味道,还是那段冰冷的回忆,突然让她胃腑一颤,想要呕吐的感觉当即排山倒海而来。

    她难受之极,抚住心口,便要挣离他的怀抱,到榻边吐出来。

    他一怔,随即眸光一沉,并不肯让她离开他分发毫,她被抓得紧紧的在他怀里,她咬牙道:“我想吐。”

    他又是一怔,却仍是没有放开她,只将箍在她身上的手臂稍稍松了,她凌空探头,明明胃里难受,却吐不出丁点东西。

    他一直在她背脊抚拍着,全然无用。

    她心里一恸,个把时辰前,也是在这个帐里,她还对自己说,她最困难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原来不是。

    单是这阵油腻味道已足以勾起她所有痛苦的回忆。

    她被他丢在帐里,一天一夜,滴水没有,还是问夏王拿野味充的饥。

    她突然发现,他一手犹自捏着帕子,神色却已大变。本来,他另一只手已从药箱拿出纱布,膏药,此时,却僵在半空。她漠漠扫去,那帕子上面沾了些骨屑和肉末。

    额头从瓷碗上沾来的吧。

    这一刹,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只得自己狼狈之极,仅存的最后一丝自尊似乎也在这片骨剩肉面前粉碎干净。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突然发疯一般,狠狠推向他。

    他仍然盯住手中的帕子,没有丝毫防备,竟然松了手。

    她跌到榻上。

    忍着脑中晕眩,她咬牙爬到到榻角,颤抖着手直直指向帐口,“要不立刻杀了我,要不请你滚,滚出我的地方!”

    睿王似乎终于从微恍中回过神来,紧盯着她,手臂一展便向她探来,想将她抓回怀中。

    她冷冷一笑,将刚刚有意从榻上摸到的碎瓷片抵到自己喉上,冷冷道:“滚。”

    他却恍如充耳不闻,仍然深深紧紧盯着她,哑声道:“翘楚,放下那东西。只要你答应我,以后再也不和上官惊骢瓜葛纠缠。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你以前总爱和我交换,以后,不必任何交换。回朝之后,父皇便会颁下兵符,届时我立刻率兵去救你母亲……”

    她微微一怔,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男人猛地一跃过来,将她抱进怀里,她握着瓷片去阻,他一手抱着她,一手用力握住她的瓷片,她不肯放手,他不抢也不松手。

    一抢,不肯放手的人必伤,谁都知道。

    她发了狠,握着瓷片用力去扎他,他仍是不松手,另一手将她越揽越紧,急促的吻住她的发。

    她的目光漠漠落到他的手上,看着殷红的血液从他手心沿着瓷片一滴一滴掉到榻上,他的手背之前似被什么撕扯过,上面破了一大块皮肉,还红红的渗着血水,他却似乎不怕痛。



184.

    这个男人,这时候看上去,竟似乎突然有了一分真心。

    假作真时真亦假,是真是假,她已分不清。

    她记得,类似的话,在狩猎比赛第三局,他们结伴到睿王猎区的时候,他也对她说过。

    有种感觉,较于那时,现在他再次说起,又有了些什么不同。

    只是,这不同到底在哪里,她不想去想了。

    她只知道,这正好。这台阶,她要了。

    她再也不必忧虑她提出回北地省亲,他不允。他出兵的时候,就是她离开的时候。

    她承受着他落在她发上重重的吻,慢慢松开握着瓷片的手。

    睿王微微一震,迅速将瓷片夺过,扬手扔到地上,又飞快地将她的手翻开来看,看她的手心只是破了皮,并没有刺到,一直微微拧着的眉宇才松了。

    她扫了他的手一眼,他的手伤得甚重,自己手上反落了他的血污,她说了句“真脏”,便往他的褒裤揩去。

    睿王皱着眉,眸光却烁烁炯锐,流光溢彩般,唇角更是微微扬着。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又将政敌扳倒了一回。

    他按住她的手,很快将她抱坐下来,她低声说,等一等,我先穿衣服。

    他止住了她,一手抱着她,一手将散在榻边她的衣裙褒裤拿了过来,随即俊脸微红,轻咳一声,道:“穿别的吧,这个……已经穿过了。”

    他说着只作漫不经意的将衣服扔到一边去,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下给她披上,又拿起棉被将她的下身盖住,拿起刚才丢下的膏药和纱布替她裹起伤来。

    若非这之前太多的种种,翘楚这时一定会笑……衣服怎会因穿过就不能再穿了!是早被他撕个稀烂不能穿了。

    他身上倒整齐,做那种事,他又是想要女人便有女人的人,刚才竟急迫到只将裤子脱了……

    她淡淡道:“八爷,翘楚的衣服都是穿过的,若穿过的就不能再穿,翘楚便没有能穿的衣服了。”

    睿王闻言,迅速将纱布末端缚了个结子系紧,长指又蘸了些药膏涂抹到她的手心,双手随即将她环紧,在她耳边低声道:“回去,我便命人给你做新衣服,打首饰,每天一套。”

    她说了声谢谢,便倦怠地靠在他怀里不再说话。

    睿王也没作声,过了一会,才淡淡道:“我刚才的话,你都懂了吗?”

    男人的声音有丝微绷。

    翘楚倒没想到他还耿耿于怀这个,她松开手,他是聪明人,还不明白她的意思吗,怎么会。

    只是,现在借此将夏王的事说一说也好,免得这人日后迁怒他。

    “我和夏王本来便只是朋友之交,何来瓜葛纠缠。”

    她说完,他半晌不语,她心里有丝紧张,半晌,她腰上一窒,却是被他狠狠一抱,只听得他微微冷笑道:“你对他无意,并不见得他对你无心,若无心,他会如此对你?他竟敢碰你……”

    说到这里,他沉住声息,她只听到极重的呼吸并着狠戾的低笑呵在她背上,她打了个激灵,他已经在背后含住她的耳珠,很快又吻上她的脖颈……

    她咬了咬牙,任他抚吻着,谨慎道:“我只知道,会有今晚的事,主要是因为雪银。至于我和他,我不爱他,我更没有背叛你,若你待我好一点,我……”

    “莫说了!”

    她刚想一提那个拥抱,他突然粗声打断她,将她扳过身来,眸光深灼,俯身吻住她的唇。

    她死死咬紧牙……她很快就自由了,现在,她不能推开他,不能……

    唇舌相抵,他呼吸一沉,又蓦地将她推开,两眼炙烈,却又略有些凶狠的盯着她,她在他眼里看到情欲的味道,心头一跳,道:“我很累,头很痛。”

    “嗯。”他淡淡哼了声,突然放开她,探手将榻上的碎瓷都拣净扔到地上,才抱着她躺下来,替二人盖好被子。

    她枕在他臂上,无论他的药怎么好,她的伤口还是疼痛,虽倦极却一时又无法入睡,今晚对她来说,经历的事情多了,一晚竟似半世。

    她睁着眼睛,目光不经意突然便落到他手上。

    他手上的伤痕丑陋狰狞,血肉模糊,他却一直没有理会,不痛吗?还是……忘记了?

    她想着,很快硬下心来,这干她什么事!

    背后声音突然传来,“不是累了么,怎么不睡。头还痛吧,这药好,你睡醒起来就不会那么痛了。明儿你即管睡便是,我去向父皇告个假,在这里陪你。”

    他说着,将她往自己怀里紧了紧,手摸到她头上,轻轻按摩起来。

    若真正熟悉,会发现他的声音并不温恬,总是淡淡漠漠的,这时也是,但她总觉得他刚才那丝微绷还在。

    她自嘲一笑,她可以理解为这是他对她施暴的微疚吗。但他永远不会向她道歉,在这个男权世界离,这些本来就不是什么大步了的事。当然,对她来说,道歉也没有用。

    她无心探究,虽然被他按挲得极为舒服,但她不想要这份亲热,随口道:“别按了,你睡吧,我只是肚子有些饿了,睡了就好。”

    背后,男人却腾地一声坐了起来,她反吃了丝惊,转过身去,只见他一言不发下了榻,大步向帐口奔去,走到门口,似乎想起什么,奔了回来,说道,翘楚,我命人去给你做些吃的,你不爱油腻,就让厨子给你熬点小米粥,你喜欢喝山鸡野兔熬的汤对不对,我今儿个猎了很多猎物,这些都是有的。你先略合一合眼,醒来就有吃的了。

    他说着,妖美的眉眼竟有些雀跃。他似乎从她眼里看到异色,一下敛了眉,拿起落在榻头的铁面带上,转身走了出去。

    翘楚看着地上的血痕,地上有些瓷碎,是他刚才自己扔下来的,他却忘了穿鞋子。她闭了闭眼,她什么时候告诉过他她喜欢喝山鸡野兔汤?



185.

    翘楚营帐外。

    老铁,方明,景平和景清几人都面有窘色。

    老铁和方明还好,毕竟两人年逾四十,方明又是内侍,景平和景清却还年少,又未经历过人事。

    睿王离开前交待过,命景清将元宝带到这里来,后来,一待夏王离去,几个人便即过了来。

    本来只需景清过来,但其他三人担心翘楚,一合计,一起过了来,想为翘楚求个情。

    毕竟,翘楚虽不该夜晤夏王,二人更不该做出亲密之事,但按夏王所说,翘楚似乎曾发生过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

    哪知,来到翘楚的营帐外,便看到众禁军退守甚远,两名睿王府护卫被睿王剜了眼,众人一惊,向营帐走近,然而,既近,却听得粗吼低喘,痛苦呻吟的声音从帐里传来,众人面红耳赤之下稍宽了心,退到一边。这种时候谁敢打扰?

    想睿王既嘱咐景清过来,想必一会必定会出来,众人商量了一下,遂决定还是在这里等上一等,替翘楚说几句话。

    元宝被下了迷迭香,比任何时候都安静,熟睡在景清怀里。众人等了甚久,却不见睿王出来,都有些惊诧,都是跟在睿王身边的老人了,多年来,睿王严谨,哪有吩咐过别人自己却拉下的事?今晚似乎有些出人意料之外。

    众人正低声商议,老铁眼尖,见到睿王从帐里出来,招呼了一声,众人立刻走了过去。

    景清恨不得立即将手上的烫手山芋解决了,带着它,自己什么事都不能做,忙问道:“爷,这畜牲如何处置?现在就将它放进翘妃的营帐里?”

    睿王立即制止,“别,她睡了。先带回你们那边,明儿晌午时分再带过来给她,她爱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众人一听,一时都有些惊怔,本以为睿王将这狐狸抓住,是有几分告诫惩罚翘楚之意,这时,听他的语气,非但没有这个意思,竟还有丝隐晦的宠溺味道。

    但他这一说,众人也终于放下心,这个情是可以省下不求了。

    睿王看了景清一眼,吩咐道:“去找厨子做些小米粥,另做几款清淡小菜配粥。熬锅汤,莫用他们大厨房那边的猎物,你把我今天猎的山鸡野兔挑最好的拿过去,皮脂必须先去了才能熬汤,做好以后立刻给我送过来。”

    “景平,”他转看向景平,“你去找一找碧水,将带她到郎妃的营帐去。”

    景清,景平忙应了。众人微微惊奇,睿王对什么都有涉猎研究,包括饮食文化,但他自己对吃食却不甚讲究,倒难得听他指定要做些什么吃的,众人都有些异讶地看了看营帐的方向,那翘主子在里面熟睡……

    睿王转向吩咐老铁,“铁叔,你今晚去找冬凝,让她明天设法不去狩猎,晌午过后到翘妃的营帐,告诉她,碧水明天不会在这里。另外,通知五哥,后天,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绝对不可以出手帮我。”

    老铁慎重地答应了。

    这少主子几句话虽古怪,众人一凛之下,却都立刻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后天一早便班师会朝,明晚,怕是要出事了。后天,更是凶险。

    气氛微微一沉,睿王却似乎并无众人的不安和紧张,对方明道:“方叔,你随我去一趟郎妃那里。”

    众人各自领了命,正要解散办事,方明突然低声道:“爷,清苓她……”

    众人又是一凛,清苓姑娘今晚只怕是动了脾气了。她离开的时候,对众人只说了一句“我今晚初衷,莫告诉睿王”,然后就将方明独自拉到一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睿王剪手眺向远方山林,淡淡问道:“她要你转告什么?”

    方明苦笑,道:“爷,请恕奴才侄女冒犯之罪。她说,此间暂不谈他事,回去不久便是她的生辰,她说,若想见她,便通知她,若不想,她自不会打扰。”

    睿王一声冷笑,末了,闭了闭眼睛,对方明道:“替本王告诉她,今晚我既没能拿到她的决定,那就等到她生辰那天,权当作她的生辰礼物,容她好好一想到时再告诉我,她生辰那天,我谁都不见,只见她沈清苓一个。你说,这通知我提前给她。”

    方明谢着应过,众人只见翘楚的营帐,灯火薄薄的摇曳在布幕上,都不由得想:睿王心中,到底只有一个清苓姑娘,那翘主子这回似乎是彻底惹着清苓姑娘了,以后的日子只怕不好过。

    景平微微垂下眼睑,目光一触睿王脚下,惊道:“爷,你的脚……”

    众人一怔,这才注意到睿王竟是赤脚出来的!

    景清随之也急道:“爷,你手上的伤口怎么还没包扎?”

    睿王本盯着自己内袍下摆双足,这时,听得景清说话,眸光暗了暗,沉声道:“不碍事,都散了罢。”

    众人看他不悦,又都知道他神鬼莫测的医术,哪还敢说什么,遂没有再劝,赶紧各自离开。

    其中,只有老铁走了几步之后顿住脚步了,回头看向睿王携方明消失的方向。他心里苦笑:睿王没有处理伤口,只怕不是不碍事,而是他心里极希望翘楚亲口问他一问,可惜,翘主子必定一直都没有开这个口。

    当时,他当真不想和夏王动手吗?

    绝不可能!

    虽身在猎区,远离营帐,但若附近一旦还有别的人在便麻烦了。

    夏王是皇子,皇帝必定护犊,妃子不洁,翘楚却是大罪!

    睿王虽最爱清苓姑娘,但对翘楚确实已经动了情,已经无关故人了罢……

    只是,对于睿王和翘楚之间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纠扯,他心里总有种诡谲难抒的沉抑,总觉最终会毁了谁,伤了谁,赔上千人万人……这感觉古怪,按睿王的理智也绝不可能,但硬生生就是那种毁天覆地的感觉。

    他目光锐利,突看到睿王进了他和方明,景平,景清几人共用的营帐,须臾,又携方明出了来。方明手中拿着一根什么东西,二人返身回走,似有事折回翘楚的营帐,他微微苦笑,赶忙转身离开。



186.

    营帐。

    翘楚伤口还痛,抚着头正要睡去,突觉唇上一痒,她朦朦胧胧睁开眼睛来,只见眼前落了道高大的身影。

    对方似遭遽击一般,立即退了一步,她顿时觉得唇瓣轻了,她有些不耐,半呓语道:“去去去,别吵我。”

    回她的是轻轻的嗤哼声。

    她没再理会,闭上眼睛,手突然被人有些粗鲁地抓起塞回被里,很快却听到细微的像瓦砾划过地面的声音传来。

    她想睡,却被打扰,心里越发气闷。刚才虽看不清晰,但她自然不会以为进来的是谁,除去那人还有谁能进来?他说出去吩咐厨子,这回来了却不上床睡觉,尽在折腾些什么扰她清梦?

    忍着睡意再次打开眼睛来,灯火将前面男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他侧立着,手里拿着一支软帚,他在……扫地?!

    她愣住,随即有些明白,看他将地上的瓷碎扫到一边,似颇为满意的瞥了地上一眼,才将扫帚扔了。

    真是个疯子,扫个地有什么可高兴的!

    看他有返身之状,她连忙闭上眼睛。

    榻沿微微一沉,他似乎坐了下来,接着一阵蟀蟀的响声传来,她又是一怔,那似乎是穿靴子的声音……

    也是,刚才他鞋子没有穿就出去了,他怎么不将靴子穿上才扫地,现在又要到哪里去……

    虽然这些与她无关,她还是微微发着怔,不觉又睁开眼来。

    目光恰落在他的手上……他侧身坐着,微微俯着腰,确实在穿着袜靴,手掌翻转间,右手手背红肿触目。

    “上官惊鸿。”

    瞥了眼地上扫得远远的碎瓷,看他正要站起身来,略一思索,她还是叫住了他。

    睿王似乎微微一震,随即返身过来,轻声道:“醒了?再歇一下罢,吃食才刚命人去做……”

    他和她说话,总是人模人样的,看去便是流彩谪仙一般,哪有刚才半分古怪——

    “你的手,不包扎不上药也不痛吗?”她不想与他多话,淡淡打断了他。

    睿王目光古怪地盯紧她,她越发不耐,目光转了转,手探到榻边,将刚才他替她裹伤遗在榻上的药箱抓到身前——拔箭那天,这个箱子就一直搁在这里,倒应了她的厄运。

    她也不客气地回盯他,探身出来,将他的手捧放到自己身上,沉着声问,“用哪种药膏?”

    “啪”的一声,她一愣,药箱迅速开了。

    什么少爷病!这男人自己似乎爱理不理,这时看有人服侍,动作极快,立刻便将药箱打开,将纱布和其中一个瓶子拣了出来。

    他将地上碎砾扫净,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起码她下来的时候,不至于一不小心便扎到脚。

    她便替他裹一裹伤吧,二人之间,总归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欠才好。

    她淡淡想着,瞥了眼他手上经她精心打弄过的大型蝴蝶结,将他的手推了下来,转身继续睡。

    虽看不到,总感觉有丝紧绷的目光从背后而来。

    半晌,她听到他淡淡道,我去办点事,稍会就回来。

    她轻轻“嗯”了一声,心里并不以为意,管他是不是夜会谁,管他要去办什么事,都和她无关。

    发上微微一重,似被人一抚而过,才听得脚步声远去……

***

    “香儿,你出去外面看看发生什么事了,怎有声音传来?”

    郎霖铃狠狠将被褥一掀,坐起身来。

    她旁边另有一张小榻,今晚睿王没有过来睡,香儿侍的夜。

    小榻上,香儿听得主子语气不悦,心里一惊,回了声“是”,连忙下榻穿鞋。

    帘帐突然被人掀开,她一怒,骂道:“是谁吃了熊心豹胆,未经通传便进来,可知这是谁家的营帐,睿王元妃娘娘……”

    她声音未毕,已被郎霖铃急急打断,“闭嘴!”

    她一愣看去,才猝然发现,进来的是睿王和方明。

    她一惊之下,连滚带爬的下跪认错,却见郎霖铃已迎了过去,微嗔道:“爷怎么过来了?她受了伤,皇上又是看在眼里的,你不在那边相陪一下吗?”

    郎霖铃说着,方明给她见礼,她略有些急促地颔首回了,实则心里早已沉了下去。

    睿王一直没有出声,从进来开始,眼梢自始至终挂着一股沉戾。

    这时,他看她走过来,伸手将她搂住,携她到榻上坐下,却依旧没有出声,她心里越发不安,这个样子的睿王,她从没见过,待她,他素来都是温恬备至的。

    她正想着,帘帐突然被再次掀开。



187.

    进来的是景平和碧水。

    帐里本炊着烟薄的灯火,香儿为睿王所吓,还愣愣的站在一旁不知所措,方明却早捻亮了火光。

    这便映得碧水脸色苍愈加苍白。

    郎霖铃心头突突一跳。

    这感觉就像篝火宴上睿王问起翘楚两个丫头时的不安。

    那其实本在她预料之中。阻止碧水送被炉,并让其不必通知俩丫头到翘楚帐里侍候,原意就是与翘楚扛一扛,一为打压碧水锐气,好让这个面上对她恭敬、心里却有异心的丫头再不敢倚侍自己是睿王第一个女人而自傲;二也是为一探自己在睿王心里的地位。

    然而,睿王当时的神色,让她一惊,突然改了口,说只是临时将两个婢子遣去熬汤。

    狩猎赛第一局里翘楚虽骄纵,但睿王在第三局仍带她进猎区,后她又截下翘容的箭,保住雪银为睿王府所有,睿王为之不惜和太子硬碰上,并断树以诫翘容。联想起初到围场那晚,那二人车厢里的纠缠,睿王剥落的铁面,她心里突然便生了丝不确定,怕睿王对翘楚有了欢喜之意。

    及至睿王携翘楚及睿王府众人离开,翘楚的话才让她稍宽了心……翘楚说,睿王心里只有郎妃。

    然而,回帐之后,碧水却深夜来报,说睿王有事出去,差其拣拾炉被细软并通知翘楚的丫头到翘楚帐里侍候……于是才有了后来打压试探种种。

    现在,睿王过来,又让景平将碧水也带了过来,是要计算前事,兴师问罪吗?他果对翘楚动了感情?

    翘楚这女子,当初除去让人感觉有些聪慧,倒哪有半分才艺练达的模样,今夜一显技艺,她也吃了一惊,这北地女子竟是如此城府,便连她也看岔了眼。

    乐她虽不及,但若真要比拼技艺文才,她便当真不如翘楚了吗?

    不,她相信自己的能力。

    论才,她绝不输翘楚。何况,她背后还有郎家,更有自十六岁起和睿王相识的知心,睿王怎会舍她而择翘楚?

    她心思玲珑多窍,这时细细计量起来,饶是素来镇定,竟也微乱了方寸。

    但她却也绝不看前方微微颤抖着的碧水不断向她递来的眼光,看了,反不啻承认所有。

    她……等看睿王怎么说。

    她暗自想着,手上突然一暖,却是睿王翻开了她手掌,男人的声音带责传来,“怎这般冰冷?”

    她这才惊觉自己已是一手冷汗,听他语气如常,她心里越发急躁,终于忍不住佯笑道:“便是这夜里有些冷了……小事罢,爷不必挂心,倒是爷突然过来,又让景平和碧水过来,不知……”

    “你主子不适,加被添衣这些小事你难道不会做吗?”睿王却倏然打断了她,剪手站起冷冷看向香儿,“还是说,上粱不正下梁歪,上面的奴才恶了,这下面的便也按板照斧学着?敢情我这睿王府的奴才都反了!”

    “奴次不敢……”

    一时,除去郎霖铃,所有人都跪到地上。

    香儿以为睿王有意借机怪罪她刚才的不敬,吓得簌簌发抖,嘴里说着“请爷恕罪”,眼角却求救的看着郎霖铃,她打进睿王府以来,睿王对郎霖铃极好,连带也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她也自觉比其他奴才身份高上一筹,倒可以媲上碧水这大丫鬟了。

    想起昨日他断树之势,又业着眼前情景,方知这位爷若要打责,只怕极重,单是一句训斥,已叫人不寒而栗。

    郎霖铃却没有回看她,更没有任何示意,微微垂着眸,不知在想着什么,她眼尖,却见主子身子似有还无的一颤。

    她没想到归没想到,碧水却听出睿王话里弦外之音,浑身颤抖,双眸含着恐慌看着睿王,颤声道:“爷,翘主子的事,并非碧水主意,是……郎妃娘娘的吩咐,爷恕罪,奴婢自小便跟在爷身边,爷当知奴婢绝不敢违背爷任何嘱咐,只是这次……”

    睿王眸光一敛,淡淡道:“翘主子的事?噢,翘妃那边,还有什么事是本王不知道的吗?”

    碧水这时那顾得其他,只连连叩头道:“炉被,丫头……奴婢原是打算按爷的吩咐,仔细打点了过去的,是郎妃娘娘说,不必差人过去……”

    蠢货!郎霖铃暗暗咬牙,睿王还没问,你碧水倒不打自招,全招了!她也不说话,立刻从榻上站起,跪到睿王膝下。

    事已至此,她还不屑去反驳碧水,被那奴子小瞧了去,再说,驳,睿王是什么人,也不会信!最重要的是,她想看看睿王会怎样处置……她。

    也罢,这次,既还是避不过,她便拼上赌上一赌。好个翘楚,明放暗钉!

    她咬紧牙,肩膀突然一重,她随即被扶起,她心下一凛,蹙眉看向睿王,睿王却很快放开她,在她患得患失之际,只听得睿抚掌笑道:“很好,原来还有这许多事情是本王不知道的。碧水,莫要将罪名扣到郎妃身上去,她是本王的什么人,犯得着做这些吗?”

    碧水一震,猛地抬起头来,惊骇地盯着前方的男人。男人眸光犀锐,一字一字道:“她最懂本王,她知道,翘楚对本王来说有着怎样的利益价值,翘楚是本王的东西,本王平生最不能忍受的便是别人没有得到我的允许,便私自去动我的东西,不管那个人是谁!碧水,念在你跟了我十多年的份上,你去向铁叔领刑,这次我饶你死罪,若还有一次,你便自裁罢,懂了吗?



188.

    “小姐,看爷多护着你,那碧水倒成了替罪羊,只是,那八爷也是的,把奴婢给也给吓了一顿……”

    看着睿王将郎霖铃带回榻上,说了几句体己话才离开,碧水脸色惨白的随方明和景平离去,香儿慌魂甫回,从地上爬起来,奔到郎霖铃榻下,心有余悸道,她说着突地想起睿王刚才的阴沉峻戾,猛然住了嘴,不敢再说。

    脸上却遽然一麻,她不可置信地瞪着床上冷冷扬起巴掌的郎霖铃,喃喃道:“小姐……”

    郎霖铃秀美的脸上一片冰冷,眸里闪过欣喜,茫然,狠峭……神色复杂之极。

    看她盯着她,郎霖铃冷笑道:“你懂什么,他的话你根本便不懂!”

    她冷冷笑着又慢慢垂下眼眸,低声道,嗯,其实我也不懂……他是爱我的,否则他大可以责我罚我,我爱他,明里郎家助他,暗里郎家依仗他,他无须顾忌什么,他没有责我一句,足以说明他爱着我……可是他不允许任何人碰翘楚,我刚才仔细观察过他的模样,他似乎并不爱翘楚,可是,他在维护她,这份维护的份量……不轻,太不轻了……他到底爱不爱翘楚,我看不清,真的看不清……

    香儿什么时候见过郎霖铃这种失却冷静的样子,她脸上吃了一个耳光,痛痛麻麻的,但她到底自小便跟在郎霖铃身边,并不记恨,反愈加憎恨翘楚,咬牙道:“小姐,你一定不能放过翘楚,这女人是个祸患。”

    郎霖铃瞥了香儿一眼,眸光微凝,现在要动翘楚,难了。

    她这草包丫头倒是说对了一句话:翘楚,不能放过。否则,终有一天,这个女人会是她母仪天下的绊脚石!

    她等,等一个机会,一定会有的……

***

    虽并不情愿发现,但翘楚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便蜷在睿王的怀里,他倚在榻上看着书,看她醒来,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道:“很快便有吃的。”

    翘楚动了动眼皮,适应着帐内明亮的光线——看样子,约莫已是翌日晌午了,她扯了扯嘴角,“我还没饥渴到这程度,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说过在这里陪你。”

    睿王的语气微重,随之将书重重放下。

    伸手去撩她头上的布纱,她想滚开,顺便出言打发他走,门外有禁军通传道:“八爷,碧水姑娘到。”

    翘楚并不想见碧水,又想她既求见,必定有事找这个男人,她没有权利阻拦。

    睿王果朝外说了声放行,她遂道:“我再睡一会。”

    睿王眸光似乎微微扬着,不经意地摸着她的头,轻轻哼应了声。

    她想滚回里面睡觉,身子却被那人禁锢着在怀里。

    她心里微微一沉,目光所及时,帘帐已被掀开,她不好再说什么,遂闭上眼睛。

    “爷,这是翘主子的食物。”

    听到食篮搁到桌案的声音,她随即被人有些强硬的扶起来,“翘楚,吃了再睡罢。”

    她咬了咬牙,睁开眼,睿王一手又已拿起书,目光投落在书页上,极为专注,他另一手却搂着她,他手势随意,五指似乎只是绕过她的腰肢、徐徐轻拢在她的肚腹上,她却半点动弹不得。

    碧水在案头辍弄着碗盅,看她起来,立即侧过身来,朝她弯腰一福。

    翘楚颔首回了,心里却微微一怔,这人的大丫鬟专程过来侍候她吃喝?突然她目光一顿,落在碧水的手上,呼吸一紧。

    这时,碧水盛好汤,递了过来。

    她正接过碗,睿王突然将书一卷,随手搁在榻上,从怀里拿出一个锦囊,扔到案上,淡声吩咐道:“这里不必你侍候了,出去罢。”

    碧水飞快拿过锦囊放进怀里,朝二人施了一礼,轻声道:“翘主子保重,爷,奴婢先行告退。”

    翘楚知道锦囊里的信息必定非同小可,她握着碗,碗热烫手,看碧水走到帐口,终究忍不住开口道:“碧水姑娘,请留一留步。”

    “慢着。”

    与此同时,睿王也出声制止。

    碧水大讶,慌忙返身,却见睿王盯着翘楚,似笑非笑,“怎么,你唤住本王的婢女所为何事?”

    翘楚既出得声,便不打算避讳,凝着碧水,轻声道:“手,注意了。”

    碧水微微一震,随即朝她盈盈一拜,又看向睿王,睿王眸光一敛,“如今无事了,出去罢。”

    碧水颔首,这才掀帐而出。

    翘楚心里疑虑,她不想多事,略一思索,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你不是有事吩咐她吗?”

    “你既说了,我还有必要累赘吗?”睿王淡淡反问,语气阑珊慵懒,他说着,突然伸手略有些狠戾的扣住她的下颌,“这地方细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翘楚忍着将手上热汤扣到他身上的冲动……这样做的后果是,她自己也必定遭殃,咬牙道:“狩猎前夜,因缘巧合,我记起你老子到访睿王府那天的某件事来,今日一见,便想起来了。倒是一直忘了谢你为让我顺利成为你侧妃所做过的事情。”

    睿王眉峰一划,撤手改握上她微微颤抖的手腕,沉着声音道:“汤凉了,喝了再说。”

    翘楚冷笑,她肚子确实也饿了,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正要将汤喝下去,门外传来护卫恭敬却又瑟缩迟疑的声音,“八爷,九爷求见……”



189.

    若不是睿王紧握着她的手,她手里的热汤已经洒了出来。

    翘楚一惊,果见他的眸光微微暗了,唇角浮起丝冷笑。他也不说话,双眸紧盯着她。

    她绝不会让他伤害夏王!将汤碗放回案上,她低声道:“跟我过来。”

    她说着忍着身上酸痛,下床穿鞋,腰上突然一紧,已被人拦腰抱起,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去哪?”

    她伸手指了指帐口。

    睿王沉默着将她抱近门口,想起那个一身骄傲的男人,她心里苦笑,嘴上却道:“爷,你能出去见一见九爷吗?我还想休息一下,不便见客。”

    “噢,本王还以为翘妃和九弟交情甚笃,九弟来访正好。”睿王将她放下,让她靠在自己胸前……他淡淡说着,眸光却炯烁深鹜,计算思索。

    “恕翘楚不爱爷这顽笑,你知我……素不喜他,他性子骄奢,只是,有些事宜,他有些用处,我便逢迎着……你便出去应他一应,可好?”

    她心中涩疼,嘴上说着却越发顺溜了去,说到最后一句,甚至带上分许嗔意,睿王深深盯了她一眼,蓦然掀帐快步而出。

    待他走出,她腿脚一软,颤抖着倚到榻末边上,只听得外面有声音传来,“八哥,小九惦念……八嫂伤势,我便带他过来探看一下。”

    “九弟有心了,只是翘妃尚在歇睡,不便见客,况她身子已大好,九弟可嘱告小九宽心,现下父皇那边猎事正酣,九弟还是快回才好。”

    随着睿王的声音淡淡响起,将先前那道紧绷、沉哑的声音覆住,翘楚紧紧咬住唇瓣……那怎么会是上官惊骢的声音,那隐隐带着请求的低声下气……

    她心里一疼,突听得一道娇嫩的声音嚷道:“九哥,九哥,咱们刚才明明听到八嫂的声音,八哥为何说她还在睡?”

    “小九,闭嘴!八哥,那我先带小九回去,这里有些补品,是我母妃的一点心意,烦请八哥拿给八嫂……”

    上官惊骢听到她的话了罢,必定恼了她罢?翘楚苦笑,再也忍不住,蹑住声息,走到帐边,悄悄将帘帐打开了一道小隙,数十米处,十数禁军两侧肃立擞站,中间,一高一小两道身影……小身影攀着高大身影的袍摆,垂头丧气地走着,那高大挺拔的男子背影挺直……

    帐前,睿王一手剪负在后,一手拿着一个食篮。

    她尚未触上他的视线,已感觉到强烈的寒咧气息从铁面汩汩折迸而出。

    手中帐迅速跌落,她呼吸一窒,竟不敢再窥探他的神色。

    ……

    上官惊鸿进来的时候,她正坐在床沿慢慢啜着汤。

    男人没有出声,径自将手中食篮放到案上,掠了她一眼,眸光也是不动声色的,却淬厉得像一把最锋锐的刀,隔着水汤那层薄薄的烟雾,他在看她……她所有的神经紧绷到快要断裂开,才佯装轻快,微微摇晃着脚丫,将汤喝完。

    突然,她发顶一重,她咬紧牙,发顶被男人的大手重重抚着,他声音极轻,“味道怎么样?你多喝一些,这些喝完了,我让他们再给你熬……”

    眼梢轻轻掠过案上的新食篮,她心里苦笑着,面上淡淡道:“我想再歇一下,起来再喝吧,你有事就去罢,让四大和美人过来侍着就好。”

    “嗯。”

    他轻哼了一句,又问,好喝吗。

    她一怔,这问题很重要吗,他竟问了两遍。说实在的,她觉得,这汤甚至比不上昨天傍晚那顿油腻腥冷的野味。

    她只是笑回,很好喝。

    “翘楚,我出去一下,晚上回来。”

    发顶又被重重抚了一下,他的声音带着一点隐隐的笑意,更多的却是沉峻。

    ……

    上官惊鸿出去了!

    这个男人去了哪里,翘楚不知道,她只知道必定和狩猎无关,只怕和刚才的碧水有关,和车驾图有关,和明天有关。

    她更不明白,他离开前到底在笑什么,她只知道他的声音其实并不轻松。

    她松松搭着被子,倚在床头,凝了新食篮一眼,便没有再看。

    这食篮是她必定不会打开、也不能打开的。

    多看无益。

    目光辗转到地上,突然发现榻末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只炉子。

    她有些发怔,帐外突然传来四大和美人的声音。

    沐浴,换衣……待所有事情做完,两个丫头坐在榻末伴着她。

    伴着她的,还有她腹下那团白绒绒的东西——睡得迷迷蒙蒙的元宝,美人说,是景清到她们帐里嘱咐她们送过来给她的,说是睿王给她的,任她处置。

    她凝着手臂上擦得通红的皮肤……此时,她身上的皮肤都是这个模样。

    她洗擦了很久,总算将那个人在她身上遗下的气味和痕迹冲洗干净,哪怕根本不可能真正干净,她还是安稳了一点。

    她抑住自己,不准自己再多想昨晚的噩梦,开始考虑两件事情。

    其一,是曾经和那个男人商讨过的事。

    回程的时候,假的车驾图上,太子到底将谁的车驾改成自己的?到底是那个男人还是皇帝?那个疯子到底怎样想?

    那种诡谲难言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其二,却是彻底逃离的计划。

    她没有跟四大美人说起昨晚的事,但二人从她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和她的额头,似乎都猜出了一些端倪。两个丫头愤怒之极,但见她沉静思考着,又不敢打扰她,只坐在一旁陪着她。

    她需要这种安静的陪伴。

    有时候,人不需要安慰,只需要这样的陪伴,用以证明,你不是一个人。

    于是,三人一狐就维持着这种古怪的安静,直至睿王挟着一身急遽领着景平掀帐而进,一把将她从榻上拽起,用黑氅裹了,神色严峻,沉声道,什么都别问,跟我来。



190.

    出得帐来,翘楚才发现夜色已经甚深,星斗一天。

    睿王抱着她边走边说,你也闷在帐里多时了,便权当出来透透气,那个地方……你会喜欢的。

    翘楚心中惊疑,但他既交待在先,她也没有多问,营帐前有禁军,她脸上淡淡笑着,当作回应,外头,不管有心还是无意,随时随地都有眼睛在看,她当尽力扮演好睿王妃的角色。

    她没有说话,倒是尾随在后的景平笑道:“爷是要带翘主子到温泉去罢……”

    睿王一声淡哼,景平似蓦地恍起什么,低低“哎”了一声,“奴才该死,爷一番心思,倒是叫奴才口疏折煞了……”

    四大和美人有些了然地对望了一眼,翘楚背脊激灵微过,却愈发疑虑,他到底要带她到哪里去?

    景平不是冒失的人,绝对不是。若睿王有心给她惊喜……刚才的话绝不会在景平口里出来!

    在夜风湛凉中,禁军恭敬迎送中,终于,她一声未出,满腹疑思随睿王走进林地……

***

    莊妃营帐。

    榻上,一身明黄的男人斜斜靠着,听怀中女子说话。

    这一双男女自是皇帝与莊妃无疑——

    她低低笑道:“皇上,若暂无其他吩咐,便让莫公公出去歇一歇,如何?”

    前两晚皇帝分别歇在郎后和丽妃的营帐,今晚便歇在莊妃营帐。

    皇帝眯眸睇了她一眼,随即挥了挥手。

    莫存丰是知时识机之人,立刻领着几名内侍婢女退了出去。

    皇帝一笑,看向莊妃,“敏儿,说罢。”

    “还是皇上最知臣妾心事。”

    莊妃回以一笑,灯火下,腮红肤白,媚眼如丝,饶是皇帝近年来身体欠和,已甚少有房事之需,心里不禁微微一动,佯怒道:“你这妖媚儿,除朕以外,倒是还想谁知晓你的心事?”

    莊妃一怔,眼中波光流转,轻哼道:“皇上这话是要将臣妾冤死吗?你又不是不知臣妾少时之言。”

    皇帝哈哈一笑,道:“非天下第一人不嫁不爱,莊敏啊莊敏,这普天之下的女子,便数你莊娘娘的口气最大了。”

    莊妃虽知皇帝有意逗弄她,图个二人顽笑开心,闻言反住了笑,低低叹了一声,方苦笑道:“皇上,江山代有才人出。恕臣妾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人生转眼百年身,今儿个心里许下这等宏愿的早非莊敏了,却是你……你那些儿子的妻妾们。”

    皇帝倏地敛眉,冷笑道:“莊敏,朕还没死呢!”

    莊妃慌忙从皇帝怀里起来,跪坐到榻上,低声道:“皇上恕罪,臣妾该死……”

    皇帝伸手将她一拉拉回怀里,淡淡道:“敏儿,你侍朕多年,甚得朕心,这点,你自己比谁都清楚,有什么但说无妨,何苦悲春悯秋了去,你莊敏的脾性做不来这些,朕喜你,也是因你这恣意的脾气,老九那孩子这一点也随足了你。”

    莊妃心里淡淡想,你喜我,还因为我家给国库带来的税收……但皇帝语气爱怜,她倒也有一分半丝触动,脸上不必过于刻意伪装,也有三两分真情毕露,眸中水光盈盈。

    皇帝抚了抚她的背,她略加思索,才佯作咬牙道:“臣妾今儿个既把冒犯的话说出口,便索性将冒犯的话说到底,也算是一吐多年来心里的话,虽说皇上喜欢臣妾,臣妾亦有自知之明,皇上心中,最爱的还是宫外那位姐姐和……常妃姐姐罢。”

    “常妃”二字既出,皇帝一震,随即微微沉声道:“说,继续说。”

    “惊灏,惊鸿的婚事都是你仔细度量过的,惊灏少年出使北地,看中了那第一美人翘眉公主,你给他婚配,一为他心好,二也为整个翘部,皇上尝有收服翘部之心,后不知为何变更心意,但既不灭,何不为己用,惊灏翘眉联婚正好,除去王家,太子卫军,北地部族将是惊灏最强大的支持力量,惊鸿背后则有郎家……可惊骢呢?”

    皇帝突然一记长笑,莊妃心里一惊,蓦地住了声,微微咬牙。

    皇帝却摆摆手,道:“言则,惊骢的婚事,你这当母妃有何计较?秦家和王家千金都是上佳人选,却早有投诚,你又非不知。”

    皇帝似乎并没有动怒,莊妃缓缓道:“臣妾听说,狩猎回去后,西夏国主便派彩宁长公主、淳丰皇子和银屏公主出使东陵,以谈两国和约订盟事宜,你看这银屏公主怎么样?”

    皇帝眸光一动,盯着莊妃看了片刻,饶是莊妃镇定不下须眉男子,手心也微微冒出冷汗,却突听得皇帝道:“也罢……惊骢这孩子虽一身骄傲,翘楚与他无甚牵系,既能为他说话,确见他对兄弟终究存着情谊,倒不比某些不肖之徒。”

    翘楚!

    莊妃眸光暗了暗,随即心里微微一咯噔,这不肖之徒……怕和近日销声匿迹的贤王有着干系吧,说的也许正是这位爷儿。

    她心里飞快计量着,又听得皇帝道,“容朕一想,届时也让惊骢和那公主好好处上一番,听说,彩宁长公主是西夏国主最倚重的妹妹,那银屏公主则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彩宁长公主的辈份,惊骢估计无法攀上,但这银屏公主……你莊敏一番计较……不小哪。”

    莊妃听得皇帝意味深长的笑着,抑住心底涌上的颤抖,从皇帝怀里挣脱出来,只跪下谢恩。

    皇帝正伸了手去搀,突听得帐外声音急急传来,“禀皇上,莊妃娘娘,小皇子出事了!”




191.

    距莊妃营帐不远之处有一座小帐。

    此时,小帐以外空地上,皇帝盯着前方跪在地上颤抖如筛的宫人,怒道:“你是小九的乳娘,看护小九多年,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怎如此糊涂,现在才差人来报?”

    莊妃也狠狠瞥了那宫人一眼,她心焦,一跺脚,说得一句“皇上,臣妾先去看看小九儿”。便急急领着几名婢女进了帐……帐内,太医在看顾着小皇子。

    地上,宫人唇瓣动了几下,似面有难色,末了,连连叩头,道:“皇上恕罪,奴婢以为小皇子只是像往常一样魇着,哪知唤了许久却不见他醒来,奴婢便请了太医过来,那时还揣测小皇子只是日间累着,又惦着走失的狐狸,心思郁结,才沉睡不起,太医一到便可整治过来,又想皇上和娘娘已经歇下了……”

    皇帝冷冷道:“哪知道,太医却说小皇子情况甚是棘手,若他出了什么事,朕必不轻饶你!”

    他说着正要进帐,却听得背后宫人突然低声道:“皇上,还有……还有一事,奴婢不知当不当报……”

    皇帝心里一动,转身过来,严声道:“说!”

    “适才小皇子梦魇之时,奴婢听他呓语,反复说着同一句话,话里……提到皇上和太子殿下。”

    那宫人说到这里,似避讳着什么,突然噤了声。

    皇帝此时反思虑到什么,立时挑眉冷笑道:“先莫说这延报之罪,小皇子之言,喜报也好,警言也罢,若你胆敢隐瞒,教朕发现一句吞吐不实之处,必定死罪难逃。”

    那宫人咬了咬牙,爬到皇帝脚下,颤声道:“禀皇上,小皇子说的是,父皇小心,太子猎区松木林,二哥哥……”

    她说到这里,苦笑道:“小皇子只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了,翻来覆去说的都是这一句。”

    她言罢,半晌不见皇帝出声,战兢着抬头看了看皇帝,却见皇帝神色讳莫如深,过了好阵子,才朝背后的莫存丰道:“去,替朕将夏海冰找来。”

    莫存丰闻言伊始,心中早震惊不已,这时连忙应了。

***

    太子猎区。

    夜色茫茫,黑密连片的林木下却有数道身影疾奔而过。

    来人走得极急,脚步却轻小得几乎听不到任何声息……其中,二人交谈的声音随林间风响起转瞬又消失在黑夜里。

    ——海冰,事隔多年,今夜小九又出言示警,依你看,此事可有隐情虚伪?

    ——依海冰说,皇上早已心里有数。那奴子是皇上和娘娘仔细挑选了去侍候小皇子的,对小皇子可谓爱护忠心,若非小皇子梦中之言涉及到皇上和太子殿下,焉会迟迟不报?适才皇上携那奴才进内察看小皇子,卑职晚来虽未能亲见其脸亲闻其言,但暗下盘查了帐外禁军,都说隐约听到小皇子呓语……

    ——嗯,现下你所带之人,是你我亲自训练挑选的,倒无妨碍;小九帐外那些禁军,回去之后,你须妥善处理好。

    夏海冰心下一凛,早在随皇帝来此之前,他已派人将在小皇子帐外守护的禁军全部隔离起来。皇帝此时一说,他怎会不明白,姑不论稍后看到什么,刚才那些人是绝不能活命了!

    突然,皇帝在他肩上重重一拍,他微微一惊,皇帝近年来身子虽日渐衰弱,一身武功犹在,耳目灵敏,他立即止住声息,目光一扬,果见数十米以外一株大树下,两道人影骤现。

    他伸手一挥,尾随在后的几名武功高强的死卫,立刻飞身隐藏起来,他自扶着皇帝隐到身旁数棵并排而过的茂密林木之后。

    饶是他惯见风浪,这时也禁不住微微一震。

    天空一轮皎月鉴人,前方树下,二人一身白袍,正是太子和方镜。

    这世上果有神佛?

    小皇子尝说,太子猎区,二哥哥……

    树下人说话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殿下,清苓今晚叫你出来,只想问你一句,你果真决定如此做?”

    那沈姑娘的声音是微微颤抖了的,他是少数知道方镜真正身份的人,正心存疑窦,只见太子举目远眺,半晌,缓缓道:“孤不知道!但你我之间也毋须隐瞒,孤确实有此念,至于为与不为……”

    “殿下,你……那是弑君!虽说借贤王之手,但将假车驾图给贤王的是我,将皇上车驾改写成太子车驾的……是你!殿下,明天才返程,趁大错未成,我现在便即通知贤王,告诉他图是假的还来的及,又或说你临时起意改了位置……”

****

    这里到底是哪里?

    翘楚微微蹙眉。

    那人是抄了小路过来的,是以,她现在根本辨别不清到底是在哪个猎区里,又或者,她此刻所处的林中腹地,根本不在哪个猎区里,而是一处新林地……

    眼前辟幽,仔细听去,有潺潺水声传来。

    难道这附近果真有温泉?那个人为什么要将她带到这里来?

    在将她领到这里以后,那人便风一般离开了,没有留下片言只语,只留下她,四大,美人和景平在这林腹里。

    她越发疑惑,但现在能找之解答的也只有背后的景平了。

    她返身看向景平,景平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歉意一笑,道:“翘主子稍安毋躁,爷很快便回。”

    他才说罢,突见四大和美人陡然大变了脸色,他一惊,一抹白影已从他背后一跃而起,猛地扑向翘楚。



192.

    太子猎区。

    “殿下,你刚才说,你确实有此念,至于为或不为,还没最后拿定主意,这便是说你也存了和清苓一样的想法,打算随时让清苓通知贤王车驾图的位置改了……这样,贤王便不会以为皇上车驾里的是你,皇上也再不会成为贤王的目标,本来,你大哥要杀的只是你……”

    “清苓,你知道吗,一旦帘帐被掀开,大哥的人将发现车驾里的是父皇,是以,孤已另外安排了杀手,届时混进大哥的人里面,那末,父皇他……”沈清苓焦急说着,却蓦地被太子打断。

    ……

    数十米外,大树之后,夏海冰本惊怒交加,然听得太子那冰冷得像被抽去了所有温度的声音,心头不禁重重一震。

    虽近在咫尺,他竟不敢去看身边那个人的神色……

    只听得沈清苓苦笑道:“你早已计划周详,我竟还天真到想去劝说你,”

    “上官惊灏,你疯了……皇上最是精明,这事一旦失败,追查起来,只要有半丝蛛丝马迹遗下,未必就不会查到你身上,皇位早晚是你的,你何苦这样做,他是你的父亲,素来最疼爱的儿子就是你……”

    太子一收远眺的目光,转而沉鹜的迸射到她身上,“若没有常不谢,没有老八,也许是!你也是亲眼看到的,兵符最终还是落在八弟手里了,这以后的事谁说的清!”

    沈清苓一咬唇,又道:“殿下,皇上下定决心如此做,也不过是终于认定睿王确无夺权之心,怕你登基以后会对其他兄弟下手……皇上的心思,你不也早就知道了吗?”

    “他是这样想,”太子挑了眉宇,一拂袖,冷笑而驳,“只怕老八却并不这样想……”

    他说着突然长长吁了一声,苦笑道:“清苓,你说得对,孤还是下不了手,毕竟,我忌惮的只是八弟,父皇,他对我……”

    沈清苓浑身一震,随即大喜,颤声道:“那清苓现在立刻以方镜的去信通知贤王,告知他车驾的位置发生变化!”

    太子闭了闭眼,睁眼之际,手一摆,淡淡道:“不必,车驾图是死的,车驾却是活的!只要我们这边做出变化便可以。明日返程的时候,孤暗中将父皇车驾和八弟车驾的顺序换过来便成。”

    “那贤王的目标就彻底换成了睿王……”沈清苓低声道着,又微微疑虑道:“你当初为何不直接这样做?只要睿王一死,皇上也无可奈何……”

    太子一声轻嗤,“你以为若孤此次藉机将八弟杀了,父皇一旦查出是孤所为,会怎么样?”

    “嗯,”沈清苓苦笑颔首,“是,清苓明白殿下苦处,皇上只怕会动雷霆之怒,更甚者,会……废了你。”

    太子眸光微微捻动着,伸手将她抱进怀里,轻声道:“是以,孤才不得不动弑君之念,图个一了百了,本来父皇春秋不盛,薨崩……怕也是这二三年的事了。”

    “殿下终究还是下不了手……只是,明日之后,万一皇上追究起睿王的事来……”

    “走罢,孤既作此打算,便只能一赌了,赌父皇不会为八弟而将我废了!”

    ……

    身影在前方林木里隐去,直到任何声息都已不闻,夏海冰才一掀衣摆跪下,低声道:“海冰……恭喜皇上。”

    月光下,侧方的男人一身明黄,面貌却隐在树荫暗里……他不出一言,良久,夏海冰汗湿透背,一颗心几乎提到嗓眼上,才听得苍老的声音冷冷传来,“大胆奴才!朕还没有落魄到要你来安慰抚说!喜?喜朕掬心以待的儿子本打算要朕的命最后却悬崖立马,饶过他的老父?”

    夏海冰苦笑,不敢再说,只是连连叩首。

    皇帝冷冷笑着,也不说话,夏海冰只听得他突然一声咳嗽,一滴冰凉已委落在己发顶上,他一惊之下,也顾不得君臣之礼,连忙起来,将皇帝从树后搀扶出来。

    月下只见皇帝眼角眉梢都是狭寒冷意,然而脸色却苍白如纸,额上尽是细须汗珠,一张脸萎顿不堪,他刚说得一句“臣这就扶皇上回帐,立刻宣太医来看”,皇帝却一手扶着他,摆摆手,眸光微凝,问道:“海冰,你精通易容之术,你告诉朕,刚才这二人真的便是惊灏和清苓吗?”

    夏海冰一怔,微微叹了口气,半晌,终究苦笑点头。

    皇帝长长一笑,哑声道:“小九示警,说的是二哥哥,其实又焉能还有假,是朕,终究对惊灏期望过于,心里总想着可能不是他,兴许有人也知道了清苓的秘密,易容冒认了去……”

    “是朕不死心哪,这怎会是冒充的去,小九的示警是能冒充的吗?放眼朝歌,你夏海冰最精易容之术,你眼皮底下谁又能造的假!”

    夏海冰微一沉吟,道:“皇上,以察万全计,卑职这便回去暗下将各位小爷帐外的禁军召来给您盘查,看这段时间内,可有哪位小爷是秘密出了去的!”

    皇帝淡淡“嗯”了一声,目光放远,轻声道:“你是怀疑,若确实有人有心为之,这人必定就在朕的儿子当中?”

    夏海冰脸色凝重,颔了颔首,皇帝轻笑道:“不枉你跟了朕多年,朕也是一般心思。若是如此,朕这儿子的心思不比太子浅,只比朕还要深,这样的狼子野心……朕必定不能留!”

    夏海冰低声说了句“是”,心里却想,若盘查不出,那末,刚才的人便确是太子无疑了,如此一来,明天的返程可谓凶险万分,一来,谁也不知道,太子会不会真的如他离开前所说,将皇帝车驾和睿王车驾互换过来,若他在最后关头改变主意,那末,遭遇危险的仍是皇帝,若他果真换了,则睿王九死一生……

    除非,皇帝出手干预!

    然而,若皇帝出手干预,则意味着太子可能会被废,朝中政局将再次出现千丝万缕的变化……

    他总有种感觉,这一切,不会,绝不会如此简单。明日返程,只怕会出现谁也料想不到的诡谲变化!



193. 蒹葭尽苍苍

    小皇子营帐。

    莊妃略略不耐地看了掀帐而进的宫人一眼,“怎去端碗药,也费折许多时间?若非你非说亲自走一趟,本宫派个丫头去,指不定更利索许多。”

    宫人告罪,连忙端着药汤小跑过来,她没敢说,她觉得脑勺微疼,有种大梦初醒的感觉,梦里有谁对她说了什么,她又对谁说了什么……明明她并没有睡过,一直在照看小皇子来着。

    后来小皇子梦魇,她差人告知皇上和娘娘,皇帝临走前告诫她说,今晚小皇子梦魇之言若教其他人知道,她将活不了命……

    一切历历在目,怎又似梦似幻,扑簌迷离?

***

    太子猎区。

    听罢夏海冰的报告,皇帝微微阖上眼睛,夏海冰此刻心情也极复杂难安。

    暗中盘查过各王帐外的禁军,宁王领元妃到自个猎区观星台赏星;睿王携侧妃到林腹温泉去,夏宁猎区交界的林地里有一处热泉;夏王带了帐中女子外出,不知去向;而太子,夜半时分竟也出去了……确实出去了。

    不管去的地方是明是暗,半夜深更,这几名鼎足而立的皇子竟不约而同都不在营帐里……

***

    林腹。

    翘楚蹲下身子,往地上某物额头一敲,立时便有“吱”的一声出来,四大和美人却没好气地瞪着爬挲在翘楚脚下的某物——狐狸。

    众人本以为元宝在帐中睡觉,哪知它却悄悄跟了出来,猛地扑向翘楚撒欢。它速度极快,黑夜里奔跑起来,教人一时难以辨清,倒将众人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景平微微笑着看翘楚逗弄元宝,元宝吱嘎叫着,绕着翘楚的手指乱转起来,正玩得开心,突然,身上毛发一竖,竟拔足便往林木深处疾跑而去。

    翘楚一惊,生怕林中野兽出没,这里又非雪银聚居之地,父母族群不在身边,元宝会有危险,伸手一招美人,自己已追了过去。

    她以为美人等人很快会追上来,哪知道几个弯子过后,背后竟湮没了声息,反是刚才听到的潺潺水声更响了,有温热的水汽迎面扑来。

    元宝在前面一注灌木丛中停下,趴伏在那里不知在看着什么。

    又有一些声息传来,轻哧低喘的……

    待满腹疑虑,屏住呼吸走近,她突然悔了……意识到那些声音酥媚入骨,可惜已晚,水雾挥洒着氤氲,泉边一幕便在一片朦胧中直刺刺的撞入眼帘。

    一地雪白衣纱席陈如瀑,女子浑身赤裸,媚眼如丝,月光下美丽得像只妖,紧紧环着男子的颈项……男子衣履完整只稍褪了褒裤,眸光深沉情欲,两手捏着女子的酥胸,在她身上起伏着。

    男人是敏锐的,随即冷笑一喝,“谁?”

    这些男人又有哪个不是机警敏锐的?

    四目交接之间,翘楚闭了闭眼睛,几乎是逃也似的往回跑。

    惶走间,脑里晃过男人震惊狭慌的神色。

    如果说,她鲜少在上官惊鸿脸上见到芜慌,那末,更不应该在这个男人脸上看到类似的神色。

    因为,九皇子从来都是恣意张扬、毫不忌惮的。

    不惮者怎会有畏。

    她不知道他在害怕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跑得逃命似的是为了什么,本来,他和他的姬妾欢爱是最自然不过的事,她微微苦笑,缓下脚步。

    也许,是他刚才衣衫不褪的模样让她想起那晚的上官惊鸿。

    也许,她以为他那晚的类似告白以后就不会再沾惹别人。

    这是什么荒诞想法?她又不是他的谁,她怎么敢这样想?

    她心里茫然,耳边一声急促低喝,腰肢一紧,已被人从背后紧紧抱住。

    男人喷洒在她头颈的雄壮气息,那仍带着情欲的糜烂气息,让她浑身一颤,身子甫被他用力板过,她已冷了声音,“放手。”

    “翘楚,你怎么会在这里?”

    夏王紧拧眉宇盯着她,浓烫的眸尽是焦灼,翘楚心里怔乱,又听到不远处有声音传来,唤的正是她的名字。

    “我过去了,你知道,让人看到对谁都不好。”

    她低声说,一半是真,一半似乎……确实是借口。

    紧梏着她的手慢慢放开,他眸光如火,微微沉声道:“翘楚,我们回去以后再见,到时你一定要出来,不准避我。”

    他一说之下,又咬牙苦笑道:“我并非……并非命令你。”

    翘楚快快走得几步,听到他的话,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心里轻笑:不,不要再见了,也不会再见了,我对你来说不过是一个意外,一份猎奇,是多年后注定忘记的过客……何苦现在害了你。

    黑漆的林木,元宝安静地跟在背后,时不时用头蹭蹭她的腿脚,以示亲昵,对小狐狸来说,从刚才到现在,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只是突然嗅到空气中传来的一丝暗香,便追逐了过去。

    翘楚似乎也忘了害怕,仔细寻声辨去,突然脚下踢着枝木,她一个踉跄,却跌进一个怀抱里,来人也不忌讳,反手就搂住她。

    “留在原地等我一等,对你来说如此之难吗?”

    她怔怔抬头,铁面在夜色里银光烁烁。

    她似乎该问他去了哪里,她脑里似乎捕捉到一丝什么,却没有多想,只轻声告了歉,说,上官惊鸿,我不喜欢温泉,我们能不能回去?”

    睿王眼梢似乎微微往后一扬,淡淡“嗯”了声,揽了她便走。

    很快,景平几人在树坳丛中奔出来了,睿王微沉了声音,“有你们如此保护主子的吗,都到哪里去了?”

    四大脸上还带着几分惊愕,说,刚才追过来的时候,看到林子里还有人,对方几个起落,他们被一搁,反落在后面。

    睿王一声冷笑,翘楚看他似想严责,忙道,回去吧,我不想待在这里,便当我求你了。

    男人眸光在她脸上锐利的一划而过,她有种感觉,他刚才的心情似乎并不坏,现在不知为什么却突然沉了下来。

    “翘楚,你到底在难过什么。”

    他将她扣得紧实,声音冷冷飘散在林涧。

***

    “爷。”

    女人拢住衣衫,抑住心里的嫉怒,轻轻偎向前面树后男子高大的身躯。

    男人袖子一拂,她被震跌落地,咬牙道:“爷,她是你嫂嫂。”

    “她是什么身份,不必你提醒我!回去后,你到帐房取一千两黄金,即刻离开王府。”

    男子的声音沉沉而来,无情无系。

    女子浑身一震,喃喃道:“为什么,你不是最爱知书的侍候吗?”

    男人微微侧身,目光漆深摄人,似回答她,又似只是淡淡自语,“我是爱你的身体不错,但她不喜欢,若非白天她在帐里那些话,我今晚也断不会……”

    他说着蓦然止住话音,唇角一扬,似欢愉,又似痛苦。

    她只看见,他手里将一枚荷包捏得死紧。

***

    听到马声厉嘶,禁军高吼“保护车里主子”的时候,翘楚是在上官惊鸿怀里扎醒过来的。

    她心惊,心底却还保持着一丝冷静,早在启程,上官惊鸿选择了她的马车的时候,她其实已经做了准备。

    记得那天和他分析返程日凶险的时候,他说过,太子的目标,要么在他,要么在皇帝,如今看来,太子还是留了一线——选了他而非皇帝。

    只是,在车外厮杀声大,车身猛烈颠簸,窗帐荡起,目光触到窗外万丈深谷的时候,危险关头里,她突然想到,那晚,有一句话,她其实说错了——她让他小心,做好防备。

    实际上,他不能做任何防备,有防备,说明他早就知道有危险。

    在这样的危险面前,他选择了和她同乘马车,而非郎霖铃。

    虽然,她早已心死,在数柄钢刀从窗口戳进马车,向她狠狠劈砍过来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



194. 山长轻水阔

    “莫怕。”

    耳边,男人的声音翩至,藏青长袖翻拂,那突然腾起的劲道,刀剑竟被统统逼退,他回袖往上一拂,一声闷响,马车顶盖已被破开,他抱着她从车顶跃出。

    半空中,翘楚才真正感觉到害怕。

    来时路……果是在这条狭隘险峻的崖路上出了事。

    若说行军打仗,这条深谷隘道绝对是个实施突袭的好地方。狭道上方是密林,下面是深崖悬谷。

    难守易攻。

    那仅容一乘马车慢慢驱车而过的宽度,一排最多只能站下五名禁军。是以,为安全见,用的是五人一排的队列。

    随行禁军数千人,各主子和其随侍的车驾却不下百十辆。放眼看去,每十排禁军之后跟着一辆马车。

    也就是说,一旦出事,一辆马车最多不过分得前后合共一百左右禁军的保护。

    若放在平地,数千禁军可将马车层层圈围起来,立即能成可攻可守之势,这里却不行。

    路窄且迂,一个“迂”字,足将本来便困难的救援彻底堵死。

    本来,一排便只得五名军士,后面的禁军碍于路势,不能一拥而上,只有当前面一排禁军倒下的时候才能上前厮杀,而道路迂回,弯道让后面的马车和禁军看不清前面的情况……

    并且,为掩饰皇帝和各王的真正位置,早在出发前,便将各府的随从拆散分装到这百十辆马车里。这时,老铁等人皆不在身边,无法护卫。

    所以,世万物相辅相承,福祸倚系,任何事,既大利,必有大弊。

    从山上密林里杀出的百数黑衣人似乎都是一等一的杀手,分别跃到她和上官惊鸿的马车的前后,间插进每排禁军中去,轻轻一个交手,便将一排排禁军砍翻。

    和他们马车相连的几辆马车的禁军,一看这辆马车里的竟是睿王,在各自副将的带领下,分出一些人来,厉声一喝,一个个有序的飞身上来,踩在同伴的尸体上和黑衣人打斗,却也不敢大了举动去,怕牵连到其他马车里的主子,只要一个不慎,随时有车翻深崖的危险。

    在这种针对性明显又凶险的刺杀情况下,相连马车的主子,谁都不会从里面出来。

    是以,禁军们都不知道,和睿王马车最近的前后两辆马车里到底坐着谁,万一是皇帝便麻烦了。

    刀光剑影中,众多身影交缠,血沫翻飞,一些人被杀死倒地,一些人被踢飞坠进崖底,叫声响彻深谷。

    翘楚被睿王护卫在怀里,这个男人的武功绝对是霸道的,一手抱着她,一手夺过一名黑衣人的剑,挥洒砍杀,竟也能将她护得毫发无伤。

    这样的情景,在电视小说里看着好玩,翘楚身临其境,不管心里有多少轻嘲淡弄,说不怨艾是假的,说不害怕也是假的,她本忍着战栗视察形势,这时忍不住将脸微微埋到他的脖颈上。

    他立刻便感应到了,又说了句,莫怕。

    厮杀中,数滴温热溅到她的发上,她一惊抬头,脱口问了出来,上官惊鸿,是不是你。

    这句话有些没头没脑,他却似乎一下就明白了,立即便答,别担心,不是我。

    在这激烈的拼斗中,他的声音竟隐隐带着丝轻快。

    她一怔,只见他眸光一动,手腕一抖,挽了个剑花,剑势凌厉,将近身的数名黑衣人逼了开去,握剑的手突然改向她而来,袖子在她发上用力一抹。

    同时,她听到他一声轻哼。

    “八爷受伤了,快护住他和翘妃娘娘。”

    焦急的声音从两侧传来。

    原是一名黑衣人乘隙偷袭,剑锋在他臂上抹过,他一手抱着她,一手替她揾拭血迹,没有去挡。

    是不是,女人有时会傻到,终其一生只为一点温柔就愿意倾尽一切?哪怕,它其实并不是真的。

    但你既送我保护,我便还你祝福。

    在这血腥混乱里,她突然生了种安谧的感觉。

    多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也许从狩猎前夜到此刻。

    其实一点也不久,却似乎过了很长的时间。

    没有激动,也并非想回头,却不再责怪,也许终于可以不再怨恨的离开。

    恕了他,饶了自己。

    于是,她和他一样,在这场激烈的打斗中,也做了件奇怪的事……淡弯了眉眼。

    男人恣杀随性的狠眸在她脸上一捻而过,突然定了一定。

    她只觉腰上大手一动,紧得她有丝透不过气来。

    为了摆脱这种感觉,她只好在他怀里抬稍稍抬头,朝四周张看。

    这时,狭道上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古怪:为首数名黑衣人目光奇异、震惊,其中一人仗剑一挥,除去死伤的,数十名黑衣人竟然边打边施展轻功往山上密林退去;却独有几名黑衣人留了下来,他们的攻势越发凌厉。

    很快,密林里又疾冲出另一批黑衣人,向他们攻来……架势竟比刚才凶狠许多。

    翘楚看到睿王眼里猛地迸过一道暗芒,她一惊,身上打了个寒战,心里说不清重重迷雾之感。

    她开始揣测种种可能。

    这帮杀手里,绝大多数是贤王的人,也必有太子的人混在其中。

    刚刚最先退走的应该是贤王的杀手,因为有禁军喊“八爷受伤了”,他们得知他们刺杀的并非太子,所以立刻撤走。

    没有撤走的必定是太子的人,后来出现的黑衣人也是太子的人,他们有意分成两批,好让禁军松疲,战斗本来就讲究一顾作气,禁军一旦松了那口气,那人得到的保护便弱了。

    除非过了这条小道,否则,此地险峻,后面的禁军无法换上来,前面的禁军又已战疲,短时间内,只会对那人越来越不利。

    她正想着,突见数名黑衣人凌空跃起,随即,一阵迅猛的利箭骤雨一般朝他们射来。



195. 山长轻水阔(2)

    她惊骇的低叫了一声,再次掩耳盗铃般将脸埋进他怀里——虽然,这样做不等于箭就不会射到她身上,但心理上还是没那么害怕。

    身子一晃,他抱着她几个纵跃,耳边恐怖的“嗖嗖”之声不断,不知人在危急的时候,脑子是不是会灵活一些,她突然意识到,贤王的杀手最先根据车驾位置(第几辆)来确定目标,但她和他出了马车后,那些杀手便应即时知道目标错了。贤王不可能事先没有交代过太子的模样,何况,朝歌无人不知脸带铁面的是皇八子睿王。

    只是,刚才情势混乱,她后来才留意到杀手的目光、神色,才以为他们是听到禁军之言才撤退,实际上,他们早就知道目标错了,不过碍于正在打斗当中,不是谁想退便能退,才不得不硬战一阵,最后寻机撤走。

    问题也就出在这里!

    贤王的杀手既无心恋战,也就是说真正在厮杀的只有太子的杀手,除去某些时候的行为有些不像正常人,以影帝睿八的满肚坏水,不可能没想到这一点,在太子的第二批杀手出现之前,以他的身手,难道不可以施展轻功,将二人带离,到距他们最近的马车那里去,让那里的禁军进行护卫吗?

    这样,就不必让那些禁军忌惮着地势和相连马车主子的安全,动作缓慢、小心翼翼的上前救援。

    为什么他不那样做?

    她心里疑虑,抬头看去,只见禁军已经组成人墙,将二人挡在后面,箭雨如涛,不少人中箭倒地。

    形势又急。

    愈急。

    突听得一声厉喝:惊鸿,到朕这边来,让这边的禁军保护你和翘楚。

    翘楚一惊,隔着十数排禁军(不断有禁军从后面几辆马车处补上来,只是,碍于地势险峻,补给极慢)颇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他们背后的马车。

    那里,有两人探身而出,其中一人一身明黄,目光炯炯,不是皇帝是谁?另一人铠甲环身,正是夏海冰。

    紧跟在他们后面的马车……车里的居然是皇帝?

    不对!

    她记忆过真的车驾图,和他们马车前后相连的两辆马车,车里分别是两个朝臣的家眷,现在,这后面的马车怎么竟成了皇帝的车驾?

    除非,今日返程的车驾位置被人重新改过了!

    是太子改的吗?

    可太子这样改,只会让皇帝在最危急的时候(便像现在一样)对睿王生出护犊之心,对他自己并无任何裨益。

    但若非太子,还有谁有这能耐做这事?

    不可能是上官惊鸿,他只负责协助,并没有这个权力。

    “东陵皇帝就在那里!谁若能将皇帝杀了,主上有大赏!”

    她正想着,突听得一声厉笑亘林动木,从密林透将出来。

    她心头一震,只见又一批黑衫客从山上密林风卷火烧般席卷过来,向皇帝的马车疾扑而去,人数竟不下百人。

    怎么会这样?竟还有第三批刺客一直暗暗潜伏在这密林里?

    幽谷浩深,远处群山耸天入云,云蒸雾笼,翘楚惊撼,只觉眼前如远山,被谁抹上一层浓厚云雾。

    她便在睿王怀中,一下就能感受到他的变化,男人的胸膛微微振动,紧揽着她回头高声道:“父皇,危险,快进车厢,夏大人,保护父皇。”

    她和他所乘的马车早在刚才的打斗中坠入深谷,这时,只见他返身一扬手中长剑,高高举起,眸光炯锐如星,横扫过前方所有禁军,沉声令道:“全体禁军听令,排排传令下去,一律掉头行进,马夫配合让马车后退而行,谁都不能停下来!本王身前禁军听令,边守边退,我东陵所有军士毅勇,今日请随吾誓护我皇安全!”

    “遵令!”

    前后两迭声音,前者势,后者雄,震荡在山谷里,回声聩耳而来。

    尝闻气吞山河,鲸噬万象。

    待看到身着鲜红袍服,铖亮盔甲的禁军排排传话“睿王令,全体军士后退战斗,誓护我皇安全”,听着那震彻天地的声音,翘楚虽没有特意去看身边的男人,却清晰感受到他环在自己腰肢上霸道的力道,他携她掩在这排排禁军之后,却丝毫不显怯懦之感,她终于明白,那些字词说的是什么意思,有些人,生来便合该是万人之上!哪怕并未被赋予指挥权力,却能军令如山!

    她早知道,他绝不会退到他父亲身边寻求庇护,却从没想到可以以退为进,也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以退为进!

    是,在这条狭隘的羊肠道上,留在原地厮杀或前进,对皇帝都不利,只会让皇帝加快和两批刺客都碰上,掉头而行,让皇帝的马车得以向后移动,而原先前行的禁军和车马不断随着后退,便可立刻补给上来,阻挡刺客。

    军士、马车在狭道上蜿蜒驰骋,仿佛一条蛟龙盘山而舞。

    血腥漫天飞扬中,她看到皇帝撩开车帘,夏海冰持剑护卫,前者和睿王隔军相望。

    皇帝眸含光亮,目光深邃。

    那目光也许是嘉许,也许是感慨,也许是终于肯定,也许什么都不是,家国之外,君臣之外,多年来的恩怨情仇之外,这时,遗存下来的也许只不过是一个父亲看自己儿子的目光。

    她的鼻子微微一涩,这一瞬,她选择抛却所有爱恨,紧紧握住他的手,就像,她还是他的妻子一样……

    哪怕,明天后日之后,他们之间什么也不是。

    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和他的父亲一样,他的目光同样深沉,睥睨着前方的刺客,盯着他的父亲,眼梢的位置却在这一刻留给了她,再也没有移开。



196.

    密林一隅。

    “殿下,皇上马车的位置改了?我们只派出一少一多两拨刺客,少的混在贤王的人当中,这林里怎还藏着第三批刺客?我们这便过去救驾……”

    远山云雾,这林里倒透了些阳光。光亮打在说话人脸上,这人竟是王莽。他说着警惕地扫视了斜侧方一眼……刚才,第三批刺客便是从那里冲杀出去。

    他身边各人,依次而过,竟是绝不应出现在此处的太子,曹昭南和“方镜”。

    王莽语气焦急,太子脸色凝重,却摆了摆手。

    沈清苓也微微急了,“殿下,咱们不去救驾吗?这……”

    倒是曹昭南压低声音道:“你二人平日智慧,怎现在也急乱了,现下怎能出去?可莫忘了我等正在这林中,从这里出去,皇上看到了,会怎么想?”

    王莽和沈清苓相视一眼,相皆重重叹了口气。

    沈清苓咬牙道:“这第三批刺客必定是睿王所为,借此再下一城,彻底拿下皇上的信任。”

    太子微微冷笑道:“这最后一批刺客……孤看未必,父皇最忌手足杀伐,虚伪作假,他上官惊鸿不到必要,怎会兵行险着,留下蛛丝马迹可麻烦,更何况,他现在已兵符在望。”

    “可殿下你不也兵行险着,派出杀手刺杀睿王……”王莽微一沉吟,道:“他急于求胜利,未必便不可能,若是如此,皇上则必定不会有危险,我们现下既不能出去,事后,设法查出证据,证明这批刺客是睿王派出……”

    “你以为孤派出刺客是要借大哥之手伺机将老八杀死?”

    他话口未毕,已被太子拂袖打断,太子眸光深凝,冷冷道:“孤是要将一个人引出来。”

***

    翘楚没想到,形势很快又出现了变化。

    睿王领着禁军和第二批刺客打斗,皇帝那边,第三批刺客的攻势变得凌厉,皇帝马车前的禁军有些低档不住、背后禁军有些供给不上的时候,背后(由于此刻是掉头回行,之前在她和睿王前面的马车变成了背后)的马车突然跃出一个蓝袍男子,执剑施展轻功凌空向皇帝的方向飞驰而去,另外,皇帝前方,远远又有一名白袍男子跃过人群,也向皇帝这边纵奔过来。

    这两人……翘楚看得真切,一个是宁王,一个是他……夏王。

    她心头猛一咯噔,原来,之前一直在他们前面的马车,车里的人竟是……宁王!

    宁王的位置不该在这里。

    不单皇帝的马车位置被改了,宁王的位置也被改了!

    为什么?

    而且,宁王和睿八两人既是过命之交,为什么在她和睿王遇险的时候,宁王一直不出来?直到此刻皇帝遇险才出来……

***

    林隅。

    王莽眼眸睁大,惊道:“为何……为何这马车的位置会变成这样?皇上的马车在睿王面后,宁王却也这里……在他前面?”

    太子却沉默不语,三人只见他双手成拳,握得死紧,唇边一抹笑意浓讽翩然。

    共事多年,他们从没有看到过他这个模样。

    他的眉宇甚至浮上一綹青白。

    他抚着鼻翼,轻声笑,末了,淡淡道:“孤算是看明白了。”

    “漂亮!这局,他赢得漂亮之至,干净到让孤也觉得害怕。”

    王莽心头一震,便连向来沉着的曹昭南也微微变了脸色。反是沈清苓凝着太子,一字一顿问道,“殿下,恕阿镜大胆一猜,皇上和宁王马车的位置阿镜不知道是谁改的,都是殿下今日临时改的,因为,那晚那个神秘眼线给你带来信息,你怀疑,宁王和睿王可能早便联手,他们是同盟。”

    “不若适才御史大人所说,你派杀手并非为伺机杀死睿王,和睿王一样,你明白皇上心思,不到必要,绝不会选择刺杀一途除掉他,万一教皇上知道,他虽最疼爱你,但睿王此时极得爱信,后果难料,贤王便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借这次行刺之机,除了让皇上调查刺客,将贤王一举铲除之外,你安排宁王马车靠近睿王,是想借此将宁王引出来,宁王车里有爱逾性命的夫人佩兰,睿王遇险,即使是兄弟,他和宁王平日也不过是点头交情,宁王必不肯弃佩兰安危不顾而相助睿王。”

    “但若宁王能暂舍佩兰去助睿王,那只能说明他和睿王的关系不简单,你安排皇上的马车在后,是要让他看清楚,他越来越信任的睿王和宁王早已联手!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夺权。”

    沈清苓说罢,心情激荡,气息也微微急促起来,她抚住心口,紧紧看着太子。

    “你倒看得透彻,”太子抚掌,一声嗤笑,淡淡道:“可惜,为保周密,便连你们也不曾告诉的安排终究还是功亏一聩。”

    众人明白他所指,宁王现在出来,只为保护皇帝,和睿王全无关联。

    太子眸光一深,又缓缓道:“若孤没有猜错,这第三批刺客,是父皇安排的,他似乎想借此查察什么,他刚才掀开帘帐,一为八弟,二其实是想让刺客知道他的位置。因为,便连他也不知道自己的位置所在。”

    “孤本要在这里看戏,反将自己的路子堵了,父皇有难,五弟,九弟都出去了,孤出去不是,不出也不是。”

    他说着冷冷一笑,猛地阖上眼睛。

    声息一瞬寂静,恍惚间,四野一片衰败。

    曹、王二人或暗暗咬牙,或重重叹气。

    沈清苓微微垂下眼睑,那没有人看见的眸眼里却带着绵长的轻笑。

    带着几乎无法抑制的激动的笑意……

    刚才,他们都以为她因功败垂成而激动罢。

    不,不是的。

    并且,她说中了太子的心思,是因为,她在前一天,已经洞察到了太子今天的安排。

    睿王通过给碧水的锦囊告诉她的。

    不对,不是碧水,是秦冬凝易容成的碧水。

    上官惊鸿这个男人城府和心机是可怕的。

    从那晚,她约他出去那晚,窥见太子面见神秘眼线开始,上官惊鸿就猜出了太子真正的心思。

    开始怀疑宁王和他的关系的太子会怎样做?

    一天一夜,他开始计划一切。

    包括让他们当中易容术最为厉害的秦冬凝易容成小皇子的宫人。

    在这之前,为防冬凝出纰漏,他让冬凝易容成碧水让他察看,因为真正的碧水领刑之后被带暗卫带走了,虽然,她不知道碧水为何会受刑,但是,冬凝易容成碧水却无妨。

    因为,碧水已不在围场。

    ……

    得到上官惊鸿的认可之后,冬凝易容成小皇子的贴身宫人。

    冬凝还有一项绝活……腹语。

    模范任何人的声音,都维肖维妙,上至年迈老妪,下至幼小孩童。

    吃了国手上官惊鸿开的药,小皇子沉睡不醒,要怎样的症状便有怎样的症状,密实的营帐里,只有那个最贴身的宫人陪伴着小皇子。

    到底是谁在梦呓,谁知道?

    只要不和精通易容术的夏海冰照面便可。

    取药的时候,将施了摄魂的真宫人放回去便可。

    嗯,在现代来说,那叫催眠。

    真宫人也有了不该有的记忆。

    再后来。

    返程前夜。

    宁王是自己人,要让他和夫人外出观星还不容易?

    听说,夏王近日冷漠少言,知书备受冷落,让知书的丫头向知书献计,在身上涂些剂量较轻的媚药香精,再一诱夏王外出散心,听说,围场温泉是个好去处。

    虽然,她不知道,上官惊鸿为何独挑了温泉水滑之地,但无妨,知书的丫头,五百两白银,买下有余,这个丫头以后突然身死也无人会究,了无痕迹。

    让太子外出到林地,以是沈清苓的名义邀约足矣。

    在她从太子猎区和假太子见面过后过去林地,也不过是盏茶多点的时间。

    也不能说太子是假的,因为假太子脸上没有带任何人皮面具。

    想必,比秦冬凝一样精通夏海冰也不能看出破绽,因为,本来就没有破绽。

    真的沈清苓,真的……和太子一般模样的上官惊鸿。

    若说,有什么是假的,也许是很多年前宫里那两桩神秘的事故。

    太后祭日,灵堂突然掉下的横梁。

    午夜,被烧死的数十沅衣宫女。

    嗯,还有后来入宫布道的皇家寺院的主持那一跪。

    飞天座下灵童?

    她曾问他为何要虚构一个神灵出来,他淡淡说,日后兴许便有他的用处。

    那时,他还不到十九岁。

    世上果真有神佛吗?

    飞天寺的主持曾说,他的面相注定杀戮太多,终有一天,所有孽报都会报在他最爱的人身上。

    他笑说,他不信。

    不信因果,不信轮回,不信孽报。



197.

    和他不同,她当时其实很是有丝慑怕的。

    面相?

    飞天寺是他们一众人见面的地方。

    但每在那里见面,上官惊鸿总是覆铁面,她也面纱不离。

    是啊,这多年来,他有多少时间是摘下那个面具的。

    屈指能数。

    主持却敢说:面相。

    让连给皇帝布道的皇家主持也不过是指鹿为马之徒。

    这小小寺院的主持若非胡掐,便是高僧。

    因为,她信有神佛。

    没有神佛,她不会在这个世界出现。

    可他那时却剪手站在寺堂佛像面前,盯着她说,你不信我能我保护你吗。

    那时,他羽翼未丰,她微微晕眩,有些怪责他的狂妄,心里却又有丝奇妙的感觉。

    而现在,她信神佛,却也死心塌地的信他。

    最爱的人……想起彼时,她眼里的笑意越发的细长。

    昨晚,离去的时候,他说了一句,父皇虽知你我幼时有些薄交,知我亦悉你身份,但绝不会想到今晚之事。今晚,你助了我,已不枉费你这多年来在我二哥身边之功,你无需再做什么,在我心中,无人如你。沈清苓,记住生辰之约。

    她有些颤抖、笑意却又深了一丝。

    这件事,他把她也计算进去了。

    原来,他知道她的心思,他又一次猜对她的心思,他知道她想替他做一件事方离开太子府。

    她却喜欢他的“算计”。

    他费了心思的成全。

    她竟然有些迫不及待要到他身边去了。

    事已至此,已到尾末。

    她问他,为何他最后让假太子改变主意,不直接派人假意刺杀皇帝,让皇帝和太子的关系愈加恶化?

    他说,太子对皇帝情谊也不轻,除非皇帝改立皇嗣,否则不到迫不得已应不会动弑君之念。

    是以,他虽揣测过太子会不会借机刺杀皇帝,但随即推翻,当太子开始怀疑他和宁王的关系的时候,太子必定会选择挑破他和宁王的关系而非急于弑君揽权。

    这就注定了他必须要让假太子改变主意,因为,他自己这边不打算派一兵一卒冒充成太子的刺客,出现在皇帝眼前,则日后皇帝查起,将永找不出纰漏。因为本无证据。

    并且,这件事,他只要皇帝和上官惊灏的关系产生裂痕已经足够,有时候,过犹不及。

    过了,皇帝一旦动了大怒,和上官惊灏撕破了脸面,对质起来,反麻烦。

    所以,第三批刺客确实不是上官惊鸿派出来的。

    刚才,她不过是有意顺话而说。

    因她和贤王有着紧密的联系,知道贤王的布兵地点,太子的人轻易就能按照她的指示跟踪尾随到贤王的人,一同发难。

    本来,太子将人手交给曹昭南布防即可。

    但上官惊鸿带了五十暗卫过来。

    上官惊鸿曾痞痞而笑,说,不能将人手浪费了。

    早在今朝出发的时候,他将五十暗卫分成两批。

    其中一批,也到了这密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太子的人是何等身手,怎么会发觉不出被人跟踪,很快便报告太子。

    太子是心思慎密多虑之人,于是,出发的时候没有上马车,领着他们过来刺看。

    在他们过来之后,那批暗卫却消失了踪影。

    第二批暗卫,她不知道他如何安排,但第一批暗卫却成功的将太子留在这密林里。

    如太子所说,此时此地难为,出,不是;不出,也不是!

    她回想着,心里突然猛地一动,若说太子的猜测是对的,难道……上官惊鸿早已料到皇帝昨夜经太子一事,会有举措?这第三批刺客实是皇帝为试探太子而设的?看他是否会为皇位冷酷到底,弃父亲于危难不顾?所以,上官惊鸿的第一批暗卫其实是调虎离山,将太子阻隔在这里?

    一时之间,她又惊又喜。

    她明白,经此一役,上官惊鸿必将获得和太子同等的地位。

    因为,此消,则彼长。

    她突然只希望快点回到朝歌,和他在一起。

    小皇子并非灵童,这些天,她一直疑惑,为什么小皇子会说,翘楚是狐。

    既有神佛,翘楚的本相是不是狐,她不能肯定,也不想去揣测,倒是翘楚身体里的灵魂,很古怪。

    若篝火宴上,翘楚说了谎,那首曲子并非来自常妃,那末,翘楚其实和她一样!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中国!

    若果真是这样,翘楚到底是谁,一场穿越,二人既同在这里相遇,翘楚又分明深爱着上官惊鸿,那末,在那一世,二人会不会也有着什么纠缠?

    嗯,她在现代的名字,叫做……林思微。

    当然,她早已非原来的林思微。

    不再是心思简单、只能恋慕而不能站在秦歌身边的林思微!

    她猛地抬头凝向狭道上的男人。

    他护着翘楚在打斗着。

    距离有些远,他们之间……她有些看不真切。

    翘楚,假的,只要我回到他身边,你的一切于他只是梦幻泡影。

    不管你是狐还是什么,甚至是林羽,是海蓝!

    她突然一凛,若翘楚万一是林羽,那海蓝会不会也过了来,海蓝会是这里的谁?反之,若她是海蓝,林羽又在哪里?

    她浑身略有激动颤抖,微微咬牙想着,不觉又低下头,突听得一阵厉叫,“快护驾!”

    这是皇帝的声音!她一惊,抬眸看去,果见皇帝那边出了大事。

    半空中,微微滚汩起的尘烟,红衣,黑衣,浩大、凌乱纠缠着的人群,车马,皇帝的马车怎么竟半悬在崖边,崖下是嶙峋深谷!

    她惊出一身冷汗!

    突然,她身子一紧,却是太子一揽她腰身,飞驰而出。

    ***

    一,二,三,四……

    翘楚大惊,万没想到,还有第四批刺客,并且……祸起萧墙!

    刺客的箭矢已经用完,形势即转,但上官惊鸿这边仍暂无法分身,护着她和第二批刺客激烈打斗着。

    皇帝那边,在夏王和宁王加入战圈之后,本似已慢慢控制住形势,护卫在皇帝马车最前面的十数名禁军在与刺客厮杀中竟突然倒戈相向,打斗中,突然虚招一晃,齐齐返身,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将皇帝的马车合力推出。

    本来,道路便狭,这一下,整辆马车竟有半边生生悬在崖顶高空之中。

    帘子摇曳着,明明晃晃,看不清马车里皇帝和夏海冰的情况如何,想二人也是什么都不能做,半空之中,车身稍震,必堕深渊,则车毁人亡。

    ……

    夏王怒喊,“五哥,我将这些人接过,你快去救父皇!”

    夏王和宁王此时正被那十多名伪禁军紧缠着,那些人刚才山水不露,此时剑气如虹似电,招招狠辣,看来竟似乎都是绝顶高手,夏王虽有意将这些人一一挡住,但一时之间,竟无法将人一一接过,宁王仍被数人缠斗着,无法脱身。

    “保护王妃!”

    翘楚越发心惊,只听得一声沉喝,腰身猝然一松,手中被塞过什么,她随即跌入数名禁军圈中,身边男人剑势一吐,已将近身几名刺客逼退数步,他凌空跃起,双脚一点,已待向马车的方向疾驰过去。

    她心里百感交缠,闭了闭眼,睁眼之际,却见那如大鹏一般的身影突然在空中降落……她乍惊一叫,人已在半空,被男人紧紧搂在怀里,向前方飞去。



198.

    那是点墨即过,那是惊鸿一顾,那是弹指转瞬。

    当翘楚脑里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她的身子正悬在崖边,背后似乎仍是乱哄哄,人声沸反。

    她无暇理会,头脑晕眩。

    任谁陷入她这种状态,还能镇定,便奇怪了。

    她苦笑,双臂用尽力气,半个身子也悬了空,手下的物事却似随时脱缰重坠。

    一个高大强壮的男人的重量不是她能支撑起的的!

    时间关系,其实过程是这样的:

    上官惊鸿先是将她扔给禁军,自己准备从空中跑路,后不知为什么又跃了下来,将她从禁军、刺客丛里拽回自己怀里,再施展轻功,杀到这边——

    在夏、宁二王身边经过,被“禁军”阻挡住,他将她放在身侧,挥剑迎敌,她看到有人要偷袭夏王,想也没想便将手上的东西向对方戳去——

    夏王惊怒一喝“翘楚”——

    她一怔,也惊乱颤的意识到自己的大胆的时候,她手上那支上官惊鸿塞给她的、类似长匕的物体,已刺入那“禁军”的皮肉——

    “禁军”凶狠返身,一脸狰狞地举剑劈向她——

    来势凶猛,她阻挡不了,本能的闭眼受疼的时候,冷冷一声在她耳边响起“我给你的剑是拿来自卫的,多管闲事,死了活该”——

    他的嘲讽和恶毒她早已听怪不怪,以为离死不远,身上却没穿没疼的,睁眼开来,只见上官惊鸿举臂格在她面前,左臂又多了道伤口,血汩汩的,他右手握剑,随即将那“禁军”拦腰砍断,又狠狠将她拽回怀里——

    接着她遇到了这辈子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之三。

    一是她被林羽心蛊了,二是穿了,三是上官惊鸿的疯子行为。

    彼时,马车的凶险程度,那是还有毫厘就坠的状态,而禁军和刺客厮杀,夏、宁二王和伪“禁军”厮杀,无人分得身来;甚至,伪“禁军”见状,又立刻分出几个人来堵塞到马车边围。

    在那样一个状态,她认为上官惊鸿正确的做法是:先将她扔开,再杀了这几个伪“禁军”,最后将马车拽回来。虽然那样,马车可能已掉下去,皇帝死掉,她被“禁军”杀掉。

    但那只是可能,凡事该向好方面看,还是有一线希望的,但上官惊鸿不干。

    所以,绝不能以常人的思维去揣测上官惊鸿。

    上官惊鸿的做法是:先极快的凶狠的盯了她一眼,再用了零点一秒考虑要不要把她扔出去(结果很不幸,他没有),最后,他直接掠过这些“禁军”,抱着双足交叉一点,借力跃出悬崖,跃到空中,俯冲下去,一掌击在马车车身上。

    马车很快被推滚了回去,那冲力令轱辘甚至将靠近马车的几名“禁军”轧到地上。

    几乎同一时刻,他将她奋力一扔,于是她落到刚才马车的位置上。

    她来不及呼疼,本能地伸出双手,身子往下坠落的他眼疾手快的已握住了她的手。

    她想,这一个过程若用文字来叙述,估计会很累赘,却确实是即墨,惊鸿和弹指的时间。

    从他们过来,到现在这个半死不活的状态,也许就是两分钟泡个面的时间。

    后面一连串事情,却突然快乱到她措不手及,她只听得一声厉喝,“立刻给朕将睿王救上来!”

    声音是皇帝的,却似乎并非从马车里传来,她来不及分辨思考,肩膀突然大疼,似被什么细小透骨的东西狠狠射进肌骨,双手竟不听使唤的一松,她大骇,上官惊鸿已直直坠了下去。

    一瞬,她甚至也来不及悲恸,天旋地转之间,眸里只剩下那人冷怒成霜的双眸,这么短的时间,她竟还能清清楚楚看到,他如火如冰眼里的锐痛悲戚,浓烈的嘲讽和失望。

    和,更浓烈的恨。

    她知道,他以为她故意松的手。

    她确实猝然便挣开了双手。

    与此同时,她的腰被谁的手触上,突然,一条长长的银鞭从崖下甩上来,卷套住她的脖颈。

    身子凌空的时候,背后,一只大手猛地握住她的手。

    她的心却像被灌了铅,沉甸甸的,疯了似的用力挣脱了背后的手,任那长鞭卷着她的身子往下坠去。

    “翘楚。”

    当猛烈的风汩汩拍打在耳边的时候,她听到一道沉痛的声音飘散在山谷。

    是上官惊骢……

    在现代,她曾玩过一次跳楼机,她发誓不会再玩第二次,因为那玩意确实让她颤抖害怕,当它猛地下降、悬在半空的时候,有人还能饶有兴致地去看半空的景物,她却只有死死闭着眼睛,脑里空白白的只剩下想逃的念头。

    这时她居然仍敢睁开眼睛,她心里茫然,却似乎本能又强烈的想去寻找一些什么。

    突然,就遇到了这辈子最不可思议的事四。

    一抹藏青身影几乎和山色融为一体,攀附在半崖上,仿佛那光溜溜的净是青苔藓的崖壁有一块可供攀附的东西凸生出来了一般。

    她心里似乎突然多了一份模糊的省悟。

    她被长鞭卷到他身边,身子被他一臂环揽住。

    “不想死,就抓住这里。”

    寒峭又充满讥诮的声音。

    她苦笑一看,却见那是一块长在崖壁的硕大嶙峋的岩石。其面凹凸粗燥,竟可攀抓。

    眼角余光,只见崖壁横向而过,每错纵过二三人的宽度,就歪歪斜斜的凸立着类似的岩石。

    她略有些狼狈的伸手抓住岩石,吃力地将身子附在他身旁。

    他看也不看她,径自松了她身上的鞭子。

    便在这时,一抹白影却突然从他另一侧急坠而至。

    她吃了一惊,他出手极快,银鞭一甩,已将对方卷缚住拉扯到自己身边。

    待看清来人时,她心头一震,那人,竟是沈清苓。

    他似乎也吃了一惊,随即一手紧紧抓住硕岩,一手将沈清苓抱进怀里。

    她便有些发怔地看着沈清苓眼圈通红的凝着他,泫然欲泣。

    他的声音微有些粗哑,沉声责道,你怎如此不小心。

    沈清苓却突然轻轻一笑,说,惊鸿,刚才好乱,每个人都涌了上来,夏王和我是最快的,崖上的人都看见夏王去拉翘楚,半个身子探了下去,我便假意去拉夏王,崖顶陡峭,谁都以为我是一时收势不住坠下来的,其实,是我自己跳了下来。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翘楚只觉耳边一嗡,登时浑身冰冷,只见他已略有些狂乱的吻住那个女子的眉额。

    她的耳朵仍旧嗡鸣着,听到崖顶上一道道声音传来,厉声叫喊着他的名号。

    上面的打斗似乎已经止住。

    蓦然而来,蓦然而止。

    她知道,他们会搜山索谷的来寻他们。

    哪怕死了也要见尸。

    因为,和来时不慎掉下的禁军,或是片刻前连番打斗掉下的禁军和刺客都不同,她身旁的男人是皇帝的儿子。

    经过今日,是皇帝心中最重要的儿子。

    他们在半山之中,头顶,另有一片横切出来的巨大岩石遮挡住,便像个窄小的平台,将他们的身影完全掩盖,上面的人才看不到他们悬挂在半崖上。只要他们一呼喊,人们找下来,很快就能将他们找到。

    翘楚却似乎并无一丝欣喜,眸光仍怔愣地落在身旁紧拥的两人身上,听着上官惊鸿低沉着声音说,回去之后,他不会再让她离开他。

    她,那个他怀里的人。

    心里的铅将她压得透不过气来,翘楚想,好不好出言提醒他们,上去再亲密再亲热,手上却突觉有丝异样,她心头一跳,岩石支撑不起三人的重量,有丝松脱了。

    上官惊鸿似乎也觉察到了,眉宇一紧,对沈清苓说了句莫怕。

    沈清苓紧紧攀住他的头颈,将脸埋在他怀里。

    她是他们旁边的空气。

    她记得,唯一一次去玩跳楼机,是陪秦歌去的。

    她很害怕,紧紧抓着旁边座位的秦歌。

    秦歌取笑她,她却老老实实说,死也不放手。不知为什么,她真的很恐高,似乎与生俱来。

    这时,她想了想,也许和上官惊鸿刚才考虑要不要将她扔出去时思考的时间一样长,尔后,慢慢松开了双手。



199. 浓情入肌骨(1)

    ——方主簿在这里。

    恍惚间,只余下这点声音涤荡在耳边,在山谷里。

    他的声音,上官惊鸿沉声高喊的声音。

    沈清苓想,是不是,因为她曾有过半刻的犹豫所以此时受到惩罚?

    人都怕死,不是吗。

    但她知道,即使没有刚才虚空中突然入耳的那一声“东陵王有林姓宠妃,沈清苓的命运不会终结在这里”,她还是会跟着他跳下来的。

    他坠下那一瞬,她的心脏几乎跳停。

    让再没有哪个时候比当时明白,她对他的爱已和那人一样。

    只有重,没有轻。

    *****

    崖顶,狭道。

    “九弟,你疯了!”

    “五哥,你说错了罢,疯?这里谁才疯了!谁!”

    宁王咬牙向夏王连使眼色,却见他俊毅的脸扭曲轻狞,双眸血红,嘴角眉梢却满满是讥嘲之笑。

    他正冷冷笑着看着他的父皇。

    若非刚才夏海冰眼急手快,在背后将点了他的穴道,宁王想,他这个弟弟此刻必已不在这里……

    皇帝身上的服饰也奇怪,一身禁军衣装,这个睥睨天下的王者此刻眸浊如死水,他微驼着身子,一脸尘霜之色,身上哪还有半点王者气韵?

    他旁边的夏海冰竟也是同样装束,夏海冰微哑了声音,“九爷,莫要再说了……”

    若肯屈膝,便不是夏九了。

    他身子不能动弹,口中依旧桀骜不驯,“他们都是你的人罢,你当底想做什么,你将八哥和翘楚害死了,现下可满意了?你若想谁死,不如直下一道旨意痛快。”

    这时,马车里的人陆陆续续走了出来,妃嫔、皇子、朝臣,还有家臣,众人闻言一震。

    便在片刻前,皇帝和夏海冰二人并非从马车出来,却是那禁军群中走出来的,有人看得真切,大吃一惊。

    自皇帝厉声命令禁军救睿王开始,第三批刺客和第四批刺客的伪“禁军”便突然住了手,再次倒戈,一批救援,一批战斗,很快便和禁军将第二批刺客格杀干净。

    这到底怎么回事?

    第一、二批刺客似并非虚假,但这第三批刺客和伪“禁军”却是皇帝的人?棋开收阖,这兜兜转转竟只是一个局吗?要算的又是什么,最后竟赔上了睿王。

    可惜,从马车被推回到睿王翘楚落崖,不过须臾。

    那时,太子和方镜正赶到。

    太子立跃到皇帝身旁,宁王,夏海冰和禁军急赶到崖边,夏王和方镜是最快的,却仍无可挽回,方镜甚至失足掉下崖。

    突然一声清脆,夏王被狠狠掴了个耳光。

    “惊骢,有你如此跟父皇说话的吗?”

    众人一惊,只见莊妃咬牙盯着夏王,她秀眉萎顿,神色激动,眼圈竟微微红着,不知是气恼还是心痛儿子所为。

    太子搀扶着皇帝,道:“莊妃娘娘莫要再责九弟了,他也是兄弟情切,现下将八弟,翘妃和方镜救起来才是正事。”

    他声音略有些沙哑,眉峰纠蹙着,一些人尚暗自心惊,此时却都想:太子念的多是那自小的伴读方主簿,至于睿王么……

    这时,却又生了些变幻,皇帝突然一记冷笑,眸中凶狠迸露,猛地挥开太子,袖拂手落,径朝太子扇了一个耳刮子。

    “畜牲!若你弟弟有何叵测,朕……”

    皇帝喘着粗气吼说着,眼眸竟如夏王一般,红透似火。

    太子身形不晃,仍挺拔立着,只略低了头,谁都看不清他此时神色。

    可这一声,却不比莊妃那一下,任谁都惊呆在当场!

    皇帝打了太子!

    打的竟是太子!

    皇帝和太子之间竟生了嫌隙?!

    为什么?

    虽说秀丽江山,无垠疆域,然而不到君主百年盖棺一刻,谁敢说身后将是哪一位去主沧栗浮沉,帝临天下,但放眼东陵,谁又不知,太子是半壁皇,但此时此地……

    于是,这一刻,除却风飒响尘飞扬,血腥浓转淡消褪在这山高崖阔中,千人境,车马地,声渺息凝。

    可是,除去局中人,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没人敢猜侧是什么,只越发知晓,经此一役,那个铁面男子若还在世,前途谁能预测?

    “人上来了,快!”

    突然,一声惊喜之声,皇帝本微微佝偻着身子,这时一眼光芒,由夏海冰搀扶着,危颤颤看去,却随即痛苦地阖上眼睛。

    “惊鸿。”

    有人听得一道声音细碎,循声看去,只见不远的地方,睿王府那个女主子在一众家臣当中,怔怔跌跪落地。

    睿王的家臣,皆沉默着,一动不动垂下头。

    崖边,只有一个人——方镜。

    这位方主簿许是受了惊吓,整个人泥塑木刻一般,脸色如败凋的花。

    宁王本唇角隐笑,这时,蓦地一震。

    想起昨夜还和那人密见,看他调遣暗卫。

    五十暗卫,兵分两批。

    一引太子,锁林荫。

    二在崖壁,连夜垂索作活,凿入粗糙硕岩,可供攀附,人工可乱真。

    真假,假真。

    他知悉,叹说,“你竟仔细到如此境地。”

    上官惊鸿那时却沉默的睇着腰间,不知在看什么,神色甚是专注。

    他生了丝好奇,暗暗看去,见却是一枚荷包。

    末了,上官惊鸿淡淡道,“谁知道父皇要如何试验二哥,我还不想死,也不会死。我答应过娘亲做的事,一定会做到。”

    男子一身藏青,语气沉静,眼底却有丝笑意。

    他总觉那蓝荷包瞅着眼熟,忍不住问,这是什么东西。

    上官惊鸿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将东西塞进怀中,轻咳了一声,道,“这是方叔掉的,我帮他拾起来。”

    昨夜,今日。



200.

    他心里有翘楚。

    已经有了翘楚!

    不然,他不会下去救她。

    她知他清楚自己武功,但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树渊。

    她知生死,他却不知。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仍要下去救翘楚。

    沈清苓咬紧牙,让那个女人从他们身边坠下那一刻,他说,苓,上去等我。

    他随即向崖上示警,说方主簿在这里。

    那一刹,她看到他眼里的深沉和强硬。

    她心头一震,他知道他自己此时的神色吗?

    她知道,他喜欢她,其中一点,是她懂进退。

    即使她知道自己不会死,她也不能再随他而去,她若随他去,他必定会舍翘楚而救她,他会的,一定会。

    她不能让翘楚就这样死了。

    若翘楚死在这里,他这一辈子心里只怕都有这个北地夷女。

    因为,表面乍看,翘楚是为他们二人的放手。

    这是上天对她从崖顶跃下那一瞬的迟疑的惩罚,若她能少一分迟疑,那末,他对她的爱,会不会多一分坚定?

    在一个内侍过来扶她起来的时候,她竟差点将对方狠狠推开,她在仆人的搀扶下慢慢站起来,她蹙眉走向太子,眼梢淡淡看着身负绳索整批整批下去的禁军,心里用尽力气思量,若翘楚不死回来,她……该怎么做。

    *****

    他的父亲,那个男人必定不会冒那个险。

    在马车悬空之前,他和夏海冰便出来了罢。

    要让别人无法察觉,方法其实很简单。

    只要事在马车车厢里开个前门或侧门,在马车预备悬空之前,换上禁军服饰,然后悄悄出去,混进禁军里,激斗中,又不是从马车后门走出的,谁能留意到?

    也许,他什么都算到了。

    唯一没有算到的是翘楚会放手。

    两次放手。

    ……

    有些艰难地将她的脸勾过来,看着她昏厥沉睡的容颜,竟似平静宁谧。

    上官惊鸿心里突然痛恨起来:

    呵,翘楚,第一次,你既敢放手,第二次,你的胆子便该再大一些,不该畏罪松手。

    你怕我回去以后会惩罚你是不是?

    你想以死来逃脱?

    我不准你死,你便不能死。

    你睡得这么好,是以为自己已经逃离了我吗?

    你休想!

    休想!

    心情一激荡,背脊的伤口登时如火烧,他咬牙低笑,痛着,却犹自忍痛,将双唇覆上她的唇,狠狠吸吮着。

    眼梢角光,能清晰瞥见旁边那池潭水映着他的模样,铁面在沉入这个冰冷的深潭的时候,便不知道跌到哪里去了。

    他的样子此刻像个恶鬼。

    一头长发瀑着沉沉的水贴在额头、鬓角,浴在肩上,眉峰紧皱成川,眼光凶戾,面目竟是一派狰狞。

    水中波光粼粼,每个剪影不成方圆,无法完整,却清清楚楚照着他们紧贴的身躯。

    他坐在地上,倚在一块硬岩上,将她抱坐在他的两腿之间,吻咬,噬吞着她……他甚至不顾舌破血流,将舌挑开她紧合的牙关,去舐吸着她嘴里的味道。

    残忍却又享受地享用着他的佳味。

    他微微粗喘着,很快感觉到她有些急促的呼息。

    思付她要醒来,他咬了咬牙,将她稍稍拉离自己。

    眼光冷冷眺到她脸上,她却还没醒来,双目紧闭,还是那副该死的模样,眉眼安静,唇角竟还含着浅浅的笑。

    他心里的怒火再次被勾起。

    你确实以为逃离我,所以才笑得如此高兴吗?

    你从来没有伤过杀过人吧,你拿剑的手都是颤抖的,为了救上官惊骢,你去伤人!

    那是我第一次练剑的剑,我给你自卫,你却拿着它助上官惊骢。

    你为了他,甚至放开我的手。

    你不知道我当时自己就能上来吗,我只是想看看你会怎样做。

    荣瑞试验太子,正好也让我试试你。

    若你对我忠诚一点,只要多一点,我回去之后就……回去之后就……

    他突然蓦地怔住,他不知道,回去他会怎样待她。

    “你喜欢漂亮的衣服,我命人给做;你喜欢吃喝什么,我也命人给做;这样还不行吗?你想北地,我可以陪你回去,我会救你母亲,救她的族人。这样还不行?”

    他说着,却见她的睡颜越发恬谧,他一声低吼,双手紧紧捏着她的双肩,恨不得将她杀了。

    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却是低头咬破了她的唇。

    他死死盯着她,他的心,疼,便如背脊那个血流不止的伤口的疼。

    她也要和他一起疼。

    他真是疯了,在沉入冰潭那一刻,为了护住昏迷的她,任由自己的背脊撞上尖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