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5-13

墨舞碧歌: 非我倾城:王爷要休妃 卷三 291-310

卷三:可惜不是你,陪我走到最后

291.

    地牢。

    弦月当空,温泉的热气混着硫磺的气味随薄风氤氲而来。

    书房地底,也有着一片世界,也能看到夜空,月色和花树。

    上官惊鸿淡淡眺着天空,这里仿佛将外面的繁荣生生切断,让人生出丝简陋的安定。

    每年犯病的时候总会到这里来,平日偶然也会过来。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但也只是偶然。

    幼时还在宫中跟太傅学习,太傅教的第一课不是人之初,性本善;而是忧劳兴国,逸欲亡身。

    人总是会累,他疲累的时间不多,但也有这么个时候。

    累了便要找个处所一歇,找个人一聊。

    这里,便是那个处所,只有大自然。

    沈清苓……就是那个人。

    眼力不经从竹屋前的竹栅擦过,这玩艺儿之前坏了,后老铁修补好,几乎看不出痕迹。

    翘楚。

    嘴里慢慢嘴嚼出这个名字。

    这竹栅是那晚他和她在这里的时候弄坏的,他在冰泉里昏厥,她无意中闯进来救了他,他后来要杀她……

    想起旧事,他忽而一笑,低头看了眼血迹斑驳的双手。

    前一刻,她还在他手里,他就像个疯子一样,心里脑里都像脱了缰制一般,净说些低下的话,如今,突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她熟睡的容颜一下跃上眼帘,心一下很空,一下又很满,很快又是甸甸的重。

    他狠狠抿了抿唇,自嘲一笑。

    “惊鸿。”

    清婉的声音倒将他微远方的神识一下拉回。

    沈清苓和佩兰从前面的温泉侧的小径走了过来,老铁在后面跟着。小径通向外面,刚才他未到,两个姑娘似乎沿路散步去了,遂让老铁将她们找回来。

    叫他的是沈清苓,他点了点头。

    沈清苓已换回女装,一袭白色衣裙,像朵玉兰似的,很是清雅好看。他往日甚是爱好她这副妆扮。当然,这个清傲女子多是不愿,笑说,惊鸿,我和你是站在一起的,我只有男装妆扮,才能和你站到一起。

    半是借口罢,她心里有人。

    此时看去,这样一身风度,不知为何,他却并无太大感觉。

    “惊鸿哥哥。”

    冬凝低低唤了他一声,声音有丝凝重、不安。

    “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他淡淡说了句,冬凝马上咬住唇瓣,上官惊鸿遂没再说什么。

    上官惊鸿没说,冬凝却明确他话里的意思,她和佩兰要助翘楚离开的事,他猜到了。刚才老铁来寻她和沈清苓,她问老铁,爷儿和夫人可有过来,她知道佩兰担心翘楚,应会过来探看。

    老铁却沉吟了一下,说,爷让五爷和夫人今晚都不必过来了,说夫人今日一番扑腾波折也是累了,应当回府好好休息。

    还在白天宫里产生了大事之后,上官惊鸿找得她急,她本候在小宫门外焦虑等着翘楚,浑然不知,还是景平找到了她。

    她那在常妃殿四周的马车,上官惊鸿微一思虑佩兰和翘楚都在莫愁湖的事,别人便罢,她这哥哥怎会不知道她们要做什么呢!

    宗璞往日总说她头脑不好使,她这时却是明确,他暂禁止了佩兰过来,不想让佩兰和翘楚接触。

    若非要她履行任务,估摸也暂且不会让她过来。

    还在宫里,上官惊鸿将翘楚救起,皇帝看翘楚有孕,又惊又喜,立时安排了处所给上官惊鸿施救。上官惊鸿摒退了所有人,佩兰因担心,宁王带她暗中过了去,上官惊鸿从二人那里得悉她也进了宫,遂一边照顾翘楚,一边让老铁几个人立即将她找出来,要她借婚事修书给秦将军,要离家出走。

    她这才知道,本来早朝之后,夏海冰向秦将军笑言她的婚事。当时,殿上的朝官都是知道的。夏海冰原是代樊如素向秦将军提亲。

    这些天,她和樊如素多有走动,两人相处愉悦,但她并没有想到那么远,更没有想到他会向夏海冰说起两人的事……

    上官惊鸿指出,太子已经开端猜忌沈清苓,沈清苓绝不能再回太子府!他立下计量出这个方法,她离府,“方镜”修书向宗璞请假,外出寻找。

    朝中人都知道,“方镜”和冬凝是什么关系,虽不知方镜为何迟迟不向秦将军提亲,冬凝又牵扯上万侍长樊如素,但方镜去寻冬凝却是情理之内。

    两人却是机密到了睿王府地底,暂避了风头!

    此时,上官惊鸿虽没再出声,脸上线条却是刀刻般的冷毅,她心里一惊,她从小爱他也惧他,虽认为助翘楚离开并没有做错,但看上官惊鸿脸色,这时却不敢再出半丝声音。

    “惊鸿,莫要责备小幺了。”

    沈清苓轻轻出声。

    冬凝朝她道了声谢,心里却并无甚感谢之心,她暗下自嘲一笑,倒是因宗璞的事,恼了这位往日亲如姐妹的姐姐了么,但她确实没有那种想法,也不知道为什么。

    沈清苓似乎听出她的不由衷,微微冷笑,轻道:“倒是我多事了。”

    她一怔,只听得上官惊鸿淡淡道:“小幺,你也累了,先进竹屋休息吧,在我定下替你清姐洗白身份之策之前,委屈你几天了。”

    “哥哥莫要这样说,小幺为哥哥舍命也是愿意的,何况这等小事。你和清姐且说话去,小幺到那边走走。”

    冬凝说着,朝上官惊鸿福了福,微一迟疑,又向沈清苓如此这般做了,心想,惊鸿哥哥总归最爱清苓罢,两人必有些体己话要说。她既敬他,也当敬她,只是翘姐姐……她重重叹了口吻,快步向花树深处走去。

    上官惊鸿瞥向一直安静侍立在旁的景温和景清,“你们且先随铁叔出去罢,景清,你到厨房看那两帖药好了没有,好了先温着,万莫让它凉了去。”

    景清记起以前也听上官惊鸿这般吩咐过自己翘楚,这位经常要喝药的翘主子。他虽仍最敬清苓小姐,因为清苓小姐是爷最爱的人,现在却也甚敬这翘主子,她其实很好,今天又这般帮他们,如今她更有了爷的孩子。他想了想,道:“爷,那既是翘主子的药,好了我就直接送到房里去,让方叔侍候着她喝了吧?”

    “不,”上官惊鸿眸光微暗,“我回去处理便好。”

    众人一愣,本想其他婢女上官惊鸿不放心,翘楚自己的两个丫头,又让他派了大批暗卫出去,在朝歌某间客栈里逮了回来锁住了。这两人今日已离开别院,看来是要在客栈和准备从宫中偷走的翘楚会合。方叔早年是内侍,本来服侍翘楚是最好不过,稍微有些肌肤之碰也没什么,没想到上官惊鸿也介怀,不让之碰。

    景清还在发愣,景平一拉他,恭敬道:“爷,那咱们先行退下。”

    沈清苓淡淡看着几个男子渐去渐远的背影,手紧紧攀木栅,指节绷得泛出青白。

    她本认为上惊鸿会说话,半晌,他却没有丝毫声音。她咬牙侧身看去,见他负手静静凝着前方的冰泉。

    “若睿王没有其他吩咐,清苓便先进屋休息了,也不打搅八爷歇息,软香满怀。”

    忆及今日莫愁湖畔那男人宛若痴了一般的施救动作,翘楚有了身孕,她心里一疼,冷笑出声。

    “嗯,那你好好歇息,我先回去了。”

    上官惊鸿转身便走,一抹白衣清冷如月霜,沈清苓一震,踟蹰之间,终是忍不住追了过去,从背后紧紧抱住他。

    “谁陪你练箭,当真便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你又爱上另一个女人!还是说,你本就已经变了心,你让她有了你的孩子……”



292.

    “言下之意,你是认为不重要了,只是既然不重要,你为何还要瞒住我?才几岁孩子的心机?”
   
    上官惊鸿没有动,也没有像素日一样将她反抱住,只是淡淡问着,语气里有丝凉薄的讽刺。
   
    沈清苓只觉一丝冰凉从心底迅速渗出,迅速漫过肢骸,让人说不出的堵慌。
   
    “我不说,是因为我知道,你希望那个人是我,而不是任何人。”
   
    她稳了稳心神,让自己的声音尽量轻快一点,反击回去。
   
    “你敢说,你不希望那个人是我?从孩提开始你就喜欢我,你敢说你不是?”
   
    她说着声音也慢慢厉了,开始逼问他,想为自己找回力量。
   
    “还是说你确实该实诚一点,承认你变了心!除了那次你无法控制的意外,你曾说过你不要任何女人替你生孩子。但若我喜欢,你说……我可以有你的孩子。”
   
    手上一阵剧痛传来,沈清苓一惊,上官惊鸿倏地转过身来,眸光比刚才离开的身影更冷上几分,“你心里一直有人,又凭什么要求我只爱你一个?”
   
    沈清苓如坠冰窖,浑身颤冷,她本只是无法忍受他冷冽的态度,用话去逼他。
   
    孩子,她知道,是他在失去记忆的时候让翘楚怀上的。那时,他疯狂迷恋翘楚,不过是因为翘楚是他遇难后看到的第一个女人。
   
    恢复记忆的他,对翘楚的感情虽和其他女人不同,但她笃定他最爱的还是她,甚至可以说,他其实并不爱翘楚,只是感情上有些特别。
   
    因为翘楚舍命帮过他。
   
    但也仅此而已。
   
    爱情不是买卖,谁对谁有用,谁就要爱上谁。
   
    如今,他竟这样说,言下之意,不是说他也爱翘楚又是什么,这叫她情何以堪。
   
    上官惊鸿说罢摔开她的手,快步离开。
   
    沈清苓心里一疼,泪水涌上来,她咬紧牙,也不去叫他。
   
    不知过了多久,模糊的视线里,只余下那扇通向书房上面的铁门纹丝不动,在眼前紧紧闭着。
   
    他没有回头。
   
    沈清苓掩上脸庞,慢慢跌滑到地上。
   
    她突然又生丝力量,若她告诉他,她只爱他……
   
    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她发现,她不再爱那个出现在西宁街十八号、死后复活犹如镜花水月般的秦歌,她只爱他。
   
    本来,她深爱秦歌,不管是和林羽还是海蓝在一起的秦歌,后来,她爱上他,和爱秦歌一样爱他,如今,她只爱他了。
   
    真的只爱他了。
   
    她要告诉他。
   
    他不能爱她也爱翘楚!
   
    爱情,从来只能是两个人的事,三个人便什么也不是了。

***
   
    冬凝收住脚步,倚靠到一株花树上。这里已是温泉竹屋的深处,看不见也听不见上官惊鸿和沈清苓。
   
    夜静幽幽的,除去偶尔传来一两声虫鸣。
   
    她也是有些疲惫了,今晚,估摸没有谁不累。身累,心累,最累的也许是惊鸿哥哥吧。她有丝心疼他,想起翘楚,又有些恼他,尔后想到自己,想起这么多年来的感情错付,想起每个人越来越乱的感情,东陵朝堂越来越乱的局势,不由得痴了。
   
    突然肩上一紧,一只甚有气力的手扣上她的肩膀,她一惊,这个地方该绝对安全才是,另一侧出口还有暗卫守卫着。
   
    那是男人的手!
   
    她立即回过神来,反手便抓住对方的手,欲借力将其向前狠摔过去,一阵香气在鼻端幽幽擦过,她眼前一阵晕眩,一阵莫名的惊惧重重压过心头,如同将她沉沉压住的男子身躯……

***
   
    庭院,翘楚卧室。
   
    “爷,怎么还不进去?”
   
    老铁从地牢上来,景平景清到厨房看药,他便回到这边候着,怕上官惊鸿有什么吩咐。此时,他看上官惊鸿快步走近又突然顿住,忙迎上去。
   
    “铁叔。”
   
    上官惊鸿已经戴上铁面,眸光在月色的淬浸下,仿佛和银铁面具融为一体,淡淡的,却有种艳冷。
   
    刚才出了翘楚的房间,他便戴上铁面。
   
    这时,他背过身,声音极轻,让人听不出情绪。
   
    “爷?”
   
    “铁叔,我难道还没真正恢复记忆吗?我觉得我变了。”
   
    “爷何出此言?”
   
    老铁看着年轻的主子剪手而立,仰头盯着天空,心头微微一震,有多少年没有看到这个主子如斯模样。
   
    这个少年早已强大到不需要任何人的意见加持就能一步一步按他的计划走下去,一点一点达到他的每个目标。他也不再和他们说心里的话,一个强大的领导者不需要。
   
    丑脸绽出一丝淡淡的笑,老铁心疼也有些吃惊,低声道,“爷慢慢说,奴才在听。”
   
    “嗯,以前,我很清楚自己要什么……我要天下,要清苓。”上官惊鸿的声音淡淡传来,有一丝凉静、凝冷,“但是,今天,我只知道我要这天下,我应该也要清苓,但我还想要翘楚。”
   
    “翘主子是爷的侧妃,本来就是爷的妻,爷的女人。”
   
    “铁叔,不同的,碧水也是我的女人,晴语居心叵测,却也是我的女人罢,郎霖铃更是我的妻子,成王败寇,若成,我将来必定也立翘眉为妃的,会有很多女人,但那都是不同的,我爱清苓,今天,我对翘楚说,我……我也爱她。不知为何,当时也管不住自己,便这般说了。我从没如此失仪滑稽过。我记得母妃曾对我说,一生爱一个女子便好。”



293.
   
    “你说,世间安无双全之法么?我便不能兼而得之?”
   
    “爷有这个顾虑,是因为爷自己不愿意都对她们如此相待,希望能做到常妃娘娘所希冀的那般,还是怕清苓小姐或翘主子心里难受?”
   
    “我不知道。”上官惊鸿的声音越发淡了下去。
   
    “两个不好吗?”他像随口而言,又像自问,末了,轻声道:“铁叔,你比谁都清楚,若没有清苓,便没有今天的睿王。练箭的事,她虽骗了我。但我母妃没了那段时间,是她陪我过来的。我永远记得她说,惊鸿,鸿鹄之志,鸟飞得有天空。传书给夏海冰到后来出宫开辟府邸,她虽没有参与,权相谋术,渐渐她已不及我懂的多,但最开始是她让我懂得这些,让我知道自己离宫以后该看什么,该学习什么。这些年来。她骄傲又任性,但我始终忘不了我和她在冷宫那段日子,再说,她陪了我这么多年。”
   
    “刚才她质问我,练箭的事对我来说当真那么重要么。她认为我自小便喜欢她,那时,她只和上官惊灏玩,上官惊灏已拥有父皇全部的宠爱,我什么也没有,清苓是二哥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却连天也如此不公,我才那么想和她玩耍,实际上我并不喜欢那时的她,不过是……”
   
    “恕奴才斗胆,爷指的是求而不得吧。”老铁看上官惊鸿突然停住,微微沉吟,遂接口道。
   
    这个少主子是明敏的,遇事也是一针见血的,只是,论及自身,有些简单的事,他反当局者迷。
   
    上官惊鸿似乎一怔,背脊几不可见的动了一下。良久才道:“练箭的事,对我来说的确重要,若说喜欢,我也是从那时才开始喜欢上她。”
   
    “而冷宫那段日子,对我来说,是谁都不可取代的。那时,陪我的不是任何人,不是翘楚,是她,我无法忍受任何人伤害她。”
   
    “所以爷昨晚打了翘主子。”
   
    “翘楚,”上官惊鸿声音里突然抿进了一丝温柔,“方才在房中我甚至想,若我有朝一日能成事,我愿意立她的孩子当储君。我嫉妒失了忆的自己,因为孩子是‘他’和翘楚一起有的,不是我。”
   
    “从地牢上来,我一直在想翘楚的事,我亏欠她很多。我想,是不是因为亏欠对她说那些古怪的话,说我爱她,要她永远留在我身边。这么想的时候,心里就有个声音说,不是,不是因为亏欠。方才她那样子,我心里很疼。我以前只心疼过我母妃,我知道,我是真的爱上她了,就像爱上在冷宫的清苓一样,我爱她,我也爱她。不比清苓少,甚至……”
   
    上官惊鸿说着蓦地顿住,过了好一会,方低低笑了起来。
   
    老铁一惊,看这男子一身白衣都陷在白玉月亮的光晕里,有股说不出的荒凉,好似他爱上的不是一个才认识数月的女子,而是一个想了念了千百年的女人,却又偏偏冲突了什么大不韪。
   
    “我今晚说的太多了。”
   
    上官惊鸿突然微冷了声音,转身过来,眸色已是如常。
   
    这个他自小看着长大、宛如自己孩子一样的男子,老铁心里一疼,诗书什么,他识得不多,但他想,他明白这位少主子说的心疼的感觉。
   
    他想了想,低声道:“奴才窃以为,爷其实希望做到娘娘的期许,若当年皇帝能全心爱芳菲小姐或娘娘,就不会有今日。他是兼而得之,却害惨了娘娘。”
   
    “哦,原来我和我的父皇都是一样。”上官惊鸿冷笑,淡淡盯着自己的手。
   
    “爷,也许真有这双全之法,只要你待翘主子和清苓小姐都一样好。翘主子吃的苦也够多了,你好好待她……”
   
    “双全法?”上官惊鸿慢慢嚼着这几个字,突然轻声反问,“那你为何这么多年都只守着我母妃一个人,她已经死了,死了多年了。”
   
    老铁浑身一震,原来他知道,原来他都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来心里的不可告人的秘密。也许,他甚至知道自己其实希望他只爱翘楚。
   
    老铁闭眼苦笑却又听得上官惊鸿长长一笑,眸光越来越暗,“母妃,儿子对不起你,但儿子便要这双全!”
   
    “爷,药好了。”
   
    景清的嗓门传了过来。廊道上,景清和景平正走过来,二人身旁还跟了名暗卫。像这些话,上官惊鸿对翘楚的心思,老铁明白,上官惊鸿并不愿意也绝不会在人前说,哪怕是自小便跟着他的景平景清。他本想说句什么,遂也住了口。
   
    景清道:“爷,你方才派人过去厨房,奴才琢磨着你要用了,便索性将药端过来。只是,两贴的份量不怕重了吗,翘主子的身子只怕受不住——”
   
    “爷自有分寸。”景平低斥道。
   
    老铁看上官惊鸿看景清二人一眼,目光最后落在他身上,似乎知道他有些什么想说,忙道:“爷,莫忘了明天接郞妃娘娘回府。”
   
    上官惊鸿淡淡应了声,老铁这一说,立即明白,老铁想说的许还是和翘楚有关,在景平景清面前借郞霖铃打发了去。
   
    老铁最是懂他。
   
    他要做的事,怎么会忘记。
   
    郞霖铃。
   
    今天离宫的时候,他让她先回郎府,他明天将亲到郎府接她回来。
   
    而现在,他将再见翘楚。
   
    不管药好还是没好,他已经想进去看她了。
   
    很好笑,才没见多久,他已经开始想她了。
   
    可她呢?
   


294.
   
    “爷。”
   
    方明搬了张椅子在床前坐着,看上官惊鸿进来,忙站了起来,将椅子挪开。
   
    “她可好?”
   
    上官惊鸿撩起衣袍在床沿坐下,除非犯病,否则她自是好的,他点了她的穴道,她熟睡到几无知觉;她若不好,方明也会去找他。他不是多此一问么?偏话就这么蹦了出去。
   
    方明只恭谨禀说无事,上官惊鸿睇了眼怀里睡梦中仍紧紧蹙着眉的女人,心里微微一沉,握了握手,才替她解开穴道。
   
    他们方才争斗得如此激烈,他竟来不及告诉她,她有了他们的孩子。
   
    那小东西现在还小,诊不出男女。
   
    他希望是个男孩,那样,他可以教他一切他会的东西,教他文韬武略,让那孩子继承他的一切,这样,她,她会很高兴吧?
   
    但若是个女孩也好,像她这般,他也是很喜欢的。
   
    他微微一怔,他喜欢……喜欢孩子?
   
    心中一半是剧烈的不安,一半却带着强烈的冀望。
   
    突然又想,她听到孩子的事,会怎么样?
   
    会高兴吗?
   
    这时的心情竟比当天从皇帝手上拿下西征的兵权还要激烈许多,那是他重新踏进东陵朝堂的第一步——谁能懂他那时的心情,即便是老铁他们也不懂。那是蛰伏经年的成败一线。
   
    他心潮正起伏,她婴宁醒来的声音,让他心里轻轻震了一下。
   
    “楚儿,该吃药了。”
   
    翘楚眯眸看着他,惺忪的眼睛,透着一丝娇憨,烦躁仿佛一扫而空,上官惊鸿忍不住低叹一声,摘下铁面,俯身就在她唇上深深吻了一下。
   
    翘楚一下清醒过来,变了脸色,抬手便扇了上官惊鸿一个耳光。
   
    景平景清手上各自拿着一碗药,又另拿着些蜜饯,在旁候着,清脆的一声,景平微微变了脸色,景清已倒抽了口气。
   
    他什么时候被人这般在手下人面前打过?上官惊鸿顿时勃发了怒气,他眉眼一冷,却见翘楚目光也是冷的,嘴角却笑靥如花,“八爷,何苦这脸色,我给你打回便是!”
   
    上官惊鸿看她仰着脸,眼里一泓清芒,那微微颤抖却倔强苍白的模样,颊上那抹未消的红肿,那是他昨晚打了她——
   
    那刚升起的怒气顿时消失无踪,他将她放开,微用了些力将她不肯合作的身子按到床栏上,从景平手上拿过一碗药,沉声道:“吃药。”
   
    翘楚看老铁和方明微微侧过头去,景平和景清手上拿着东西,有些尴尬的站在一边,上官惊鸿一侧脸上红红的一片,数道轻浅的指甲抓勾过的血痕,他眸光沉鸷,却并没有发作。
   
    一阵苦腥的气味重重压过来,翘楚不觉抚住心口,只觉喉咙发痒,想吐出来。上官惊鸿却目光一亮,稳稳拿着碗的手也有些颤抖,一些药汁从碗里溅落到他手上,药汤还冒着热气,他却宛如不觉痛,他的神色似乎昭示着……他很高兴。翘楚一怔,倒是看到她痛苦,他便高兴了?
   
    她警惕地盯着他,上官惊鸿一手拿着药汤,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头发,幽深的目光透出丝温柔,大手慢慢滑落到她的肚腹去,眼中那抹柔和竟越来越浓。
   
    “你现在的身子便是这般了,吃过药,我就陪你歇息,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不,我不喝……”
   
    “楚儿,你先吃药,吃过药咱们吃蜜饯,你看你喜欢哪些口味,我让方叔亲自跑一趟,给你订一批回来,你看你们女孩儿家爱吃的零嘴,我也不爱吃,不知道哪些好吃,哪些不好吃,你喜欢什么,就跟我说——”
   
    翘楚见上官惊鸿的笑意越发大了去,双眸也不消消闭眨一下,明明眼里充满密密的血丝,他却似不知疲惫一般盯着她。
   
    他这是怎么了?
   
    就像他真的爱她一样。
   
    怎么可能?
   
    她在他心里什么也不是。
   
    她越发觉得讽刺,手也像有了自己的意志,他还笑着低低说着,她抬手一推,重重推在他擎碗的手上,那阵刺激的气味刹时重了十分!
   
    药汤汤滚,向着她的手掌泼泻过来。
   
    她不在乎。
    
    烫就烫,疼就疼。
   
    “翘主子……”
   
    旁边,景平惊叫出声。
   
    上官惊鸿倏地沉了眸,本来按抚在她肚腹的手迅速抽出,飞快覆到她的手上,似乎只有几滴零星汤液溅到,她还是微微哆嗦了一下。果是很烫。
   
    上官惊鸿的手却惨不忍睹,整个手背黑黑红红,黑的是药汁,红的是皮肤。她以为他必定要打骂她,他却极快地将药碗往景平手上一推,“有没有烫着哪里?”
   
    手往自己衣衫上一揩,他粗鲁地将湿了大片的被子扯开,往旁边一扔,一手拉起她的手,一手便往她的肚腹摸去。
   
    “说话,有没有烫着哪里!”
   
    翘楚也有些颤惊,上官惊鸿胸膛激烈起伏着,双眸狠狠盯着她,声音里尽是浓冽的怒气。
   
    她一怔之下,目光有丝迷茫,上官惊鸿却以为她哪里弄到了,一把将她抱出床帏,坐到床侧的小榻上,手在她小腹上仔细探摸过,大掌随即包起她的双手,又仔细看了一遍,方将她紧紧箍在怀里。
   
    一旁,众人看上官惊鸿将铁面摘了,不敢出去唤早被调到园中远处守听吩咐的奴仆,更不敢惊动二人。方明打开柜子张罗出新被,景平飞快将湿被换了,老铁看房里碧玉架上铜盆里还有些干净的清水,绞湿了晾在架上的帕子,拿过来递给上官惊鸿,只有景清还有些怔愣地拿着剩下的一碗药和蜜饯,站在原地。
   
    翘楚看众人忙碌,心有不忍,迎上紧抱着自己的男人的阴沉目光,心里的怒气也随之爆发了出来,“上官惊鸿,放我走!”
   


295.
   
    “翘楚,你有了我的孩子,你还要到哪里去?”
   
    上官惊鸿没有接老铁递来的帕子,受伤的手捏住她的下颌。
   
    翘楚只觉得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只看到上官惊鸿开阖的嘴唇,眼中是他绝美的眉眼,更美的笑。冷冷的,挟持着怒气,却又有种危险的宣判意味。
   
    她深深呼吸着,却犹觉得呼吸难,被他握着的双手也是发抖的,他却仍冷冷艳艳的笑,一手伸到她背脊,一下一下给她拍着。
   
    心里堵的慌,她忍着晕眩,紧紧盯着他,却尽量镇静分析,“你何必骗我?我知道,宫里我走不成,你必定会囚禁我,但你不能看在莫愁湖我终是帮了你的份上,将悬崖上的怨恨一抵吗?足够抵了!我们彼此都不爱,我不懂,你为什么非要我留下我不可?”
    
    不爱?她不爱他了?
   
    上官惊鸿心里原来为终于对她宣告消息带出的冀望也被耳边的声音一点一点磨蚀了去,本来打算告诉她孩子的事以后便对她说金针的事,告诉她,他以后会好好待她……这时,都被她眼里的冷淡冲了去。

    难怪他受伤了,她眼里一丝波动都没有。

    他怒她伤害自己,却为能护住她而喜悦,她却没有一丝感觉。

    手上辣辣的痛突然绞上心头。

    “我说,你有了我的孩子。”

    他微厉了声音,仍笑着看着她,“我为何要骗你,几个月以后的肚子显形,你不就知道了吗?”

    孩子,她和自己说过,不能有孩子,无论如何都不能有他的孩子。

    不可能,怎么可能,她之前仍有月事来,这孩子只能是在医庐或是回来那晚怀上的。但那两次,事后她都有喝药。

    翘楚止不住浑身冰冷,怔怔看向景清,一字一字道:“那天,上官惊鸿让你拿给我喝的到底是什么药?不是止孕的药?”

    景清云里雾里,看她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虽心疼上官惊鸿的手,更怕上官惊鸿怪责,忙道:“翘主子,那是健身安宁的药。”

    翘楚一震,他骗了她。傻子骗了她。

    是那晚怀上的。那晚,他久久埋在她身体里,不让那些东西流出来。

    围场那次,她躲过了,为什么王府这次她躲不过?

    她将手从他的掌里挣出来,颤抖的抚上自己的肚子,里面真的有一个生命吗?

    落湖那一刻,她便有过最坏的打算,若最后真的没有办法得到自由,她便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孩子,孩子……

    即便她不再爱他,孩子却也是她的……

    “怪不得你变了性情。”她低低笑着,忽而扬起手掌。

    “你混蛋!”

    上官惊鸿却并不避开,盯着她,冷冷笑道:“打,继续打!你认为我是因为孩子对你这般?”

    翘楚自嘲一笑,的确,打他,何必?费了自己的力气。她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是因为孩子?她只觉得深重的疲惫将她死死包裹住,几乎用了全身的力量才能勉强再抬起头和他对峙,“是也好,不是也好,想替你生孩子的女人很多,血统高贵的,你心爱的,只随你的喜欢。这孩子对你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放我走,上官惊鸿,我不想死,我不想亲手杀死这孩子,你不要再逼我!”

    上官惊鸿没有说话,扣在她下巴却如同往常动怒一般,要把她捏碎,他眼中碾着笑意,眸光却暗的吓人,好似他随时会将她杀了一样。

    她握紧手,一笑以回。

    “你信不信我杀了你……”他紧紧拧住眉,眼眸的红浊越发凌厉,那残哑阴冷仿佛是从喉骨里迸出来的一样,他的手却渐渐松开她的下颌,复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哑道:“若我能杀了你,翘楚,你就是只妖!”

    翘楚心里全数是不甘不愿,她使劲挣扎,他避开她的肚腹,又像之前一样,环着她心口,乳尖也在他矫健的手臂上擦过,他一挑眉,忽而已邪佞地笑起来。

    众人又惊又不得法,一时都不知该劝该默。

    疯子!翘楚怎么甘心身体以他这般接触,她低头便要往他手臂咬去,却听得老铁低声道:“翘主子,你道为何爷一直没有孩子,其他几位势力最大的爷儿也没有孩子?”

    *****

    冬凝想呼救,全身却使不出一丝力气,那如蚊呐的沙哑声音大抵只有自己和身上的男子能听见。

    鼻端那阵幽香她并不陌生,是!

    这个男人知道她的武功,对她用了……

    泥土的腥香扑面而来,头上是一片蓝色的夜幕,弦月,稀稀疏疏的几颗星,她被压肘在地上,无法动弹,脑目晕眩,她狠狠盯着紧紧压在身上的男人,咬牙道:“宗璞,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没有想到是他。

    可知道这个地方,又能通过重重暗卫从毗邻飞天寺的入口进来的,除了他们几个人又还有谁?

    所以,暗卫也没有阻他。

    只是,她没想到他会这样对她!她心里一阵屈辱,若非死死忍住,泪水已经滑了下来。

    宗璞轻轻笑着,两手却狠狠握紧她的肩膀,“你不是很有能耐吗,这段日子一直避开我,现在就在你哥哥的地方,怎么反避不开我!”

    “宗璞,沈清苓在那边,你找她就好,你来找我干什么,这样对我又算什么。”

    男人的鼻息混着雄性的气息重重打在她的脸上,冬凝咬牙侧转脸,他却含上她的耳垂,厉声警告,“秦冬凝,我谁都不找,我就找你,今晚你必定要给我说清楚你和樊如素的事,否则,我宁愿毁了你!”



296.

    宗璞这个人,冬凝觉得自己从来没有明白过他。

    上官惊鸿北伐、其后离宫这段日子,他数次派人送信给她,约她出来,她只当做没有看见。除了后来随宁王出去找上官惊鸿,再没有和他碰面。

    她不像往时那样多外窜,大多时间躲在府里,一来担心上官惊鸿和翘楚,二来也是为了避开他。

    有时樊如素约她,她便派暗卫到宁王府送信,宁王夫妇会到秦府来,她随他们的轿乘离开,再赴樊如素的约。

    本来,宁王看二人似闹了不快,有意撮和,她开始不愿多事,不得已之下,只好将宗璞打她的事告诉了宁王。宁王一听也怒了,倒乐意帮她。

    以前宗璞笑她愚笨,上官惊鸿说,除去少数天生便出类拔萃的人,人都是一样,无所谓智慧愚钝,都靠历练来练达,我妹妹当真就不如你了?

    她终是明白,她虽不及宗璞聪明,但未必就要受迫于他。

    如今,似乎是彻底惹怒了他。

    这里本是最安全的地方,却变得危险。

    上官惊鸿还不知道二人的事,至于她和宁王他们,任谁也想不到宗璞会选在这里动手。

    她不明白这些日子以来他百般留难是为什么,她和樊如素之间又干他什么事了!

    他方才说,毁了她?

    要再打她吗?

    那样的记忆虽不堪,但她实在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纠缠,宁愿被他打。虽对樊如素并无男女之情,但何不索性借求亲的事暂时打发了他去。

    “宗璞,以前是我不懂事,”冬凝有些艰难地看了眼压在她身上的男人,他此时已从她的颈侧撑起身子起来——方才,他将她的耳朵含在嘴里,那灼热酥麻的感觉,就像有人在呵她的痒,她全身都颤抖起来,他却在笑,笑的肆邪。这哪像素日里对属下不苟言笑,嬉笑挖苦她的他。她这时想起,仍是心惊胆战。眼前,他眉峰皱成一团,越发严厉了去。

    “继续说下去!小幺,别惹我,乖乖的说话,就像以前一样。”

    白净修长的手指勾起她的头发把玩了片刻,又捉住她的手,将之放到自己的脸上。

    她以前爱他,也爱他这双看似永远洁净的手,不像她,舞棍弄棒,时常将自己双手弄的脏脏的,他常皱眉嫌她。冬凝忍住两人肌肤交接那阵强烈的颤栗,咬了咬牙,继续道:“我上次已经说了,我以后都不会再烦你。夏大人代樊大哥向我爹求亲,你也是知道的。我明白,你从没将我当女子看待过,甚至用这种方法来制肘我,但我要成亲了,你这样对我于礼不合,你快起来……”

    “你要成亲?”

    宗璞本来还印着细许笑意的眼梢全暗了,像瞬间涂上一层厚厚的黑色。

    “你的意思是说,若非八爷让你借求亲一事助清儿,你会答应樊如素?”

    “是。”

    “你喜欢的是我,却为了置气去和别的男子成亲?”

    “宗璞,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那斩钉截铁的一句话还没说完,唇瓣已被堵住,她惊骇地看着他的容颜逼到自己脸上,唇舌已被他撬开,他粗狂地吻住她。

    他爱喝茶,往日说话,总能嗅到他身上芬芳的茶香。现在她却只觉得那美丽的味道让她难受。

    他是东陵最高的执法者,当他那双惩治罪恶宛似洁净无暇的手捧起她的胸乳吸吮的时候,她脑里净是空白,她吃力地伸手去打他,但麻药让她的拳头成了花拳绣腿,他冷冷笑着,一手扯松了自己的衣衫,甚至抓起她的手环住他精瘦的腰。

    她施展不出力气,便用女子尖锐的指甲在他身上狠狠抠挖,她听到皮肉抠出的声音,他微微“嘶”了声,却依旧施恶,她上身的衣服被他全数拉敞开来,每一寸肌肤都被他舔吻吮咬过,突然,他轻吼着,大手一抄,将她的身躯捞起,更紧致地贴向自己,私处被一根滚烫抵磨着,隔着衣裙,往她的羞处戮去。

    她扭动着,嘶哑呼救,却叫不出声响,那声音反似呻吟喘息更鼓动了他,他将她抱的更紧,唇舌突然从她身上离开,低喘着又吻上她的唇。

    她的声息一下被堵严,他捧着她的脸深深吻着,很快大手不满足的又探进她的衣服里……经年拿笔的手指腹间的茧竟也厚厚一层,那粗糙让她迅速颤栗着疼痛酥麻起来……

    往日,她曾一度渴望走进他孤傲的世界,没想到今晚先要用身体来感知丈量。

    足上一冷,绣鞋被他的脚勾掉。

    死死盯着和自己近在咫尺的清俊的脸,他也紧紧盯着她,满眼灼热冷痛,冬凝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天幕的蓝和男子如墨的衣衫却瞬间将她湮没……

    *****

    天色还没破开,窗纱还映着蒙蒙的黑。

    外面的敲门声将翘楚吵醒了。声音虽轻,但她本来就睡得不熟,意识虽然还有丝朦胧,还是立即惊醒过来。

    她也没有睁开眼睛,只假寐着。

    “进来吧。”

    一直强硬的环在她后脑上的手臂终于小心的松开。

    进来的似乎有好几个人,脚步声都放的极轻,进来之后,又很快站定,息了声息。

    翘楚知道,上官惊鸿准备上早朝了,老铁等人进来侍候漱洗。

    想起昨晚两人订下的休离协议,她将信将疑,但唯今也只能一试,她并不惧上官惊鸿。

    正淡淡想着,上官惊鸿的唇已压了下来。她不想和他说话,遂忍着,任他在她唇上来来回回地吻了好一阵子。

    唇瓣轻了,她以为他要起了,哪知发上一重,一只大手在她发顶上微微用力摩挲,“楚儿,起来侍候爷穿衣,一会再睡。”



297.

    “你手脚没事,自己不会穿吗?”

    翘楚心里一冷,霍地坐起身来。

    “你倒是终于肯和我说句话了么?”

    上官惊鸿语气里已没有了刚才的颐指气使,倒有丝自嘲的意味。

    翘楚一怔,看他目光淡淡落到指上,她一笑,靠到床栏。

    他食指上一排深深的牙印,是她昨晚咬的,准确来说,她要咬的本不是他,是自己的舌。

    记得昨晚老铁说,风浪尖上这些皇子注定是你死我活,所有谁都不会在大局稳定之前要孩子。父亲死,儿女也不能幸免于难。

    她听罢怔了半晌,是啊,这个最简单的道理,她这个学史的人怎么忽略了,终究是那个法制的时代生活久了。

    末了,老铁说,翘主子,这孩子爷想要,爷对你……

    对她怎么样,老铁没说,上官惊鸿深鸷的盯着她看,她当时又怔了很久,她这么杯具吗,在她已经不再爱他的时候,他真的爱上她了?

    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她只知道,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她会遗憾,但不会回头。想了想,饶有兴味地问了他一句“沈小姐呢”。

    上官惊鸿本专注的看着她,似迫不及待的等着她听罢老铁的话的答案,闻言沉默了很久,才道:“她将来会和我们一起生活,但我会待你好,待你最好。”

    果然,沈清苓是他心头永远的红玫瑰,白月光。她也笑了,趁着他不留意的茬儿,狠狠往自己的唇舌咬去。

    上官惊鸿脸色一变,他的手很快,一手捏住她的下颌,一手手指塞了进去。原来他一直注意着她。

    那一下她并不是开玩笑,咬的很狠,他的手指拿出来的时候,皮绽肉破,血汩汩的流,老铁等人都惊呆了。

    方明见状拿了药箱过来,想替上官惊鸿包扎,上官惊鸿冷笑,一掌打翻了药箱,“翘楚,你这是威胁我吗?”

    她在他膝上,被他的掌风扫得微微一震,却仍说,“除非你将我当死物一样锁着防着,否则,我要死,不难。”

    威胁。

    他说的对,她是在威胁他。

    她要这个孩子。

    她虽渴望自由,却再也不愿意就这么死了,她会努力活到将孩子生下来。

    当然,将孩子生下来的想法,她不能告诉他。否则,她的威胁将毫无用处。

    他的眸光变的越来越灰暗,末了,捏着她的下巴,说,“你当真那么不想要这个孩子?”

    “是。”

    她早有准备,答的毫不迟疑。

    上官惊鸿又是一阵沉笑,良久,方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我让你离府,你和孩子都会有危险,我二哥不会放过你!哪怕我死了,你眼泪不流一滴,我二哥也不会放过你。你不笨,铁叔说的话你怎么就不懂?你就这般不怕死么?没有我的看护,你……熬不过今年!”

    她一惊,她只想着要离开,一时确实没有考虑到这些。

    手,不由得按紧肚子。

    圈在她心口的手掌慢慢移到她的肚腹,轻轻环上,不似动作温柔,他的声音冷冷的,“翘楚,我们订一个协议吧。三天,你好好考虑三天,若你当真不念这个孩子,也不管你自己的生死,三天之后,我签休书放你离去。”

    他的话反让她一震,他真的肯放她走?她警惕地盯着他,他眸光一黯,淡淡道:“吃药吧,我只让景清熬了两帖药,这是最后一帖,别再把它摔了。”

    景清端着药碗走过来,神色有些凄然。

    她闭了闭眼,“三天之后,若我一定要走,你真的答应让我走?”

    彼时,他眼睑轻垂,大掌温柔的安抚着她的肚子,她却嗅到危险不安的气息。他就像一只潜藏着的兽,随时跃起扑人于死地。

    “是,我答应你。”

    “你没有条件?”她质疑。

    他没有接方明递过来的药膏,示意景清将药碗递给他,又让老铁等人出去,方道:“当然有。这三天,我要你爱我,我们就像其他普通夫妻一样,像五哥他们一样。”

    “我不爱你。”

    “那就……假装你爱我。”

    ……

    她吃过药之后,他唤了几名婢女进来服侍她洗浴,他却出了去,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这一天很长,这一夜无话。

    他们仍然同床,像普通夫妻一样。

    他抱着她,拍着她的脊背,突然就在她背后说起他幼年学射箭的事情来,又说她那时随她母亲过来,她爱黏着他玩,说到一些地方,他轻轻笑了。

    她不想听,一句也不答,他将她板过来,冷冷提醒,“记得我的条件吗?”

    什么练箭,什么随母亲来朝歌谒拜东陵皇帝,那本就不是她,是“翘楚”。她索性淡淡道:“我十多岁的时候,被我大娘狠打了一顿,生了场大病,脑子也坏了,记不起以前的事了。”

    “毋怪你一直没有跟我说……”

    他突地将她紧紧按在怀里,一遍一遍唤她的名字,她被他勒的几乎透不过气来,狠狠擂了他一拳,他也不恼,只道:“我会替你报仇。”

    他语气淡淡,却很是阴鸷,她听去有丝惊颤,却终究没有回答,渐渐睡过去。朦胧中,他抱着她说了很多话,她没有听,也没有答……

    直到现在。



298.

    “替我穿衣。五嫂每天都是这样服侍五哥的。”

    上官惊鸿抓起帷帐外方明递来的衣袍和铁面,扔到她前面,翘楚本微微出神,一时倒教这衣服打断了。

    “神经病。”翘楚低斥了句,也不管他,便要躺下,上官惊鸿却长臂一探,将她带进怀里,“你不是想离开我吗,那合作一点!”

    翘楚反驳,“你不是说要像你五哥一样吗,你要我假装爱你,你怎么不假装爱我下,你五哥爱佩姐,不会发神经四更多的天就把他妻子叫醒侍候他穿衣。”

    上官惊鸿突然低头吻了她的额头一下,“话儿多了是好事。只是,我不必假装爱你……”

    翘楚一怔,抬头之间,不觉碰着他的眼眸,他的眼睛有丝淡淡的光亮,手已自发的在她腹上轻轻摩挲起来。

    敢情他还计着掖着她昨晚不理睬他的事。一早便变着法儿来整她。她闭上眼睛,他却轻轻吻着她的耳垂,呢喃道:“我并非故意叫醒你,我也想你多睡点儿,你睡的不稳,听到声音就醒了,明儿我便不让他们叫早了,好让你睡到自自然然的醒。”

    翘楚一把推开他,狠狠盯了他一眼,犹不解恨,往他下巴挥了拳,上官惊鸿却摸着下巴,轻轻的笑。

    他方才吻她的时候就知道她醒了,这混蛋!

    她本是不愿与他多说话才假寐的。最后倒让他碰了,又和他说了话。

    “莫要生气了,我有东西给你。”

    他说着放开她,极快的下了床,未几,便折了回来,手上拿着一枚东西。

    翘楚一怔,这是琳琅他们给她的手表,她昨天既打算从宫中逃走,便随身带着,那珠子给这人吞了,这手表她留作纪念,纪念那个只有一面却胜似多年的朋友,她随即道:“给我。”

    上官惊鸿本要替她戴上,这时看翘楚被他逗弄的模样含嗔带急,脸上红晕丝丝,不复昨夜苍白,药是见了些效了,他心里一宽顿时又微微一荡,反而迅速缩回手,低诱道:“楚儿,你吻我一下,我就给你。”

    翘楚没料到他这般无耻,咬牙说得一句“我还没漱口”便气得说不出话来,仰头躺下。

    上官惊鸿却不罢休,将她抓进怀里,她正要往他脸上打,他另一只手一抓,已将她双手裹住,吻上她的嘴。

    直到早退到靠近门口的地方和老铁等人站到一起的方明的轻咳声传来,提醒上朝,他才有些不舍的将她放开,翘楚怒极,挥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

    上官惊鸿没有避。

    他摸了摸脸颊,自嘲的勾了勾唇,深深看了她一眼,将她抱躺好,拿起被子替她盖好,手表却往自己怀里一放,方拈起外袍和铁面出了床帏。

    洗漱的声音快速传来,很快又随着众人及他的脚步声远去而消失,只遗下他低低的声音,“早膳想吃什么,只管吩咐下面去做,我让景清炖了药汤,你用过早膳就喝。等我回来用午膳。”

    翘楚闭上眼睛,若放在些许天以前,这些岂非她梦寐以求的情景?

    有风晾过,床帐似乎突然被轻轻挽起,她一惊,只见两颗脑袋拱了进来,却是她的一双丫头。

    原来,两人也随老铁等人进来多时,只是不敢惊扰了上官惊鸿和她。

    数目相对,美人咬牙,四大眼圈红红,“主子……”

    翘楚就着美人的搀扶起来,摸了摸她的头,俩丫头本已候在城郊的客栈,还是给上官惊鸿捉回来了,这一间一间的搜,美人又是机灵之人,得用多少人手!

    兵权在手的上官惊鸿越发霸道了。

    只是,上官惊鸿既待她这般,必不至于为难了她两个丫头,她还是有几分宽心,并没有追问他,也知道他有意将她的丫头隔离开来,让她孤而无援只能倚靠他,但似是怕她慌闷,到底还是将她们放了出来陪她。她最疑虑的是,三天之期,那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昨晚,她本打算和他硬碰到底,让他立时放了她,但她知道,自己的身体还虚弱,这样不顾后果的走,若一个差池,只会将孩子流了,而且,他说的对,他的政敌,太子是个大麻烦。她也须好好计量,离开这里,以后怎样避开太子的耳目,否则只会将孩子和两个丫头的命都搭上。

    但三天之期……

    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四大揩了揩眼泪,没好气道:“谁?我家主子要歇息!”

    “翘主子,有个人想见你,你见一见罢。”

    景平的声音恭恭谨谨的从门外传来,翘楚心里一动,客人,这个当口,天还没亮会是什么客人?景平是谦礼的人,但此时的措辞却甚是奇怪,并非询问她的意见。

    但既是景平开的口,她并不想拒绝,遂道:“先生让客人到大厅稍等,翘楚漱洗一下就过去。”

    景平却道:“客人是女眷,就等在门口,翘主子若方便,让她进去即可。”

    景平语气有丝急促,翘楚越发奇怪,让四大去开门。

    一个人随四大走了进来,景平在门外迅速关上门。

    翘楚因尚未来换衣,不方便让景平看到披头散发的模样,遂又扯下了床帏,这时,门一关上,她立即打开罗帐,只见一名女子站在帷外,形容萎顿,轻轻凝着她。



299.

    美人却已迅速挡在她前面。

    四大迎客进来,也挡到她面前去。

    两个丫头都警惕盯着来人。

    来的是……碧水。

    然而,她眸含苦涩看着翘楚,脸上并无往日的敌意。

    翘楚反心头微微一跳,从两个丫头中间走出去,低声询问,“姑娘不是碧水吧。”

    四大和美人一怔之下又是一惊,却听得碧水低低道:“他们都说我的易容术很是精湛了,往日也只有惊鸿哥哥偶看出破绽来,我的易容术是跟数百年前西凉古国的玉致公主学的,她有秘册传世,她是备受宠爱的公主,也是个易容大家,姐姐,你怎么看出来了?上回在围场,你也看穿了。”

    不知为何,翘楚心里滑过一阵忧戚,快步走到她面前,执起她的手,“因为你没有掩饰你的神色,因为你哥哥这人决绝的时侯最是决绝,碧水应是不回再回来。冬凝,是你吗,你发生什么事了?”

    四大和美人这才明白景平为何说话这般谨慎,虽还是四五更天,睿王府数百奴仆也起早了。有些人和事,不能活在白日下。秦冬凝是不该出现在睿王府。

    只是,这位小姐今日到底怎么了?素日里见都是鲜活得花骨朵儿清晨水露似的。

    冬凝抿紧唇,有些迟疑地看了看四大和美人,翘楚立道:“丫头们,到厨房给厨娘说一下,做两碗米粥过来。”

    四大美人对冬凝甚有好感,并不忌讳她和自己主子独处,立下便退了出去。

    “姐姐,我知道她们和情同姐妹,我不是故意要她们避嫌,我……”

    翘楚摇摇头,她拉着冬凝的手,袖子微泻,目光早已为她臂上的痕迹惊住。

    这样的痕迹,她是成婚的女子了,并不陌生。

    她心头也是扑扑急跳,慌乱异常,握紧冬凝的手,要问却不敢问,冬凝回握住她的手,手心都是汗冷,她等冬凝说话,冬凝却垂着头,一声不响,她越发担心,咬了咬牙,正要询问,冬凝却哽咽着突然偎进她怀里,“听说玉致公主很幸福,为什么我……地牢里只有清姐在,可我和她早已不是从前那般,也回不到从前那样了,且她认为我是放浪的人……任务还没完成,我还不能回家,回家也不能和谁说,那个也不是家,我娘已不在,和雨姐终是有隔阂,我不敢告诉惊鸿哥哥,他一定会杀了宗璞……”

    *****

    “景平,我能信任你吗,像从前一样,以后也一样。这是睿王令,若翘楚在府里有什么事,拿着这个可随时进宫。若我上朝,禁军不让进,你便硬闯。我只要听到动静,便会出来。一切后果有我承着。”

    方明拿着茶点从旁边经过的时候,景平正想着上官惊鸿离去前对他说的话,手不经意摸上自己的衣襟,心里有种冲破窒闷的激动,却又越加晦涩。

    这世间最控制不了的是感情,最辜负不得的是信任。他对翘楚的心思,上官惊鸿知道,他明白上官惊鸿的意思,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他闭眼一笑,应了方明的招呼,淡淡问了句,“方叔是要给那位小姐送膳食吗。”

    方明点了点头,停住脚步,眉眼间有抹涩然,“爷临行前交待过,给那两位送点爱吃的东西过去……”

    景平微微吸了口气,方压低声音道:“景平明白,到底是方叔的至亲,方叔难为。这是百花酿的香气,是她的最爱,爷还是很记挂那位小姐的,方叔何必如必难过?”

    方明苦笑,“她适才要见爷,爷没去,直接上朝去了。”

    *****

    清晨,驰向皇城的马车。

    车内。

    “爷,恕奴才多嘴,清苓小姐今儿个让方总管来找爷,似有折服之意,清苓小姐素日里最是骄傲,即便是像如今被迫半幽禁的境况也是难让她屈服的,爷为何看去还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老铁看上官惊鸿突然眉头一沉,掷了手中卷册,他平日最是爱惜这些医学卷册,忍不住问道。

    昨夜,他将他们遣了出去,后自己又出来了,吩咐了他两件事,其一便是将书房里一部分医术搬到平日使用的马车车厢里来。

    “是啊,那么骄傲的人……”上官惊鸿淡淡说了句,勾唇笑了笑,便没有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却问道:“铁叔,昨晚我交待你的事,办妥了吗?”

    老铁看上官惊鸿俯身捡起书册,声音有些凝峻,心里一凛,立即道:“奴才按爷的吩咐交待了,三天必定妥当。”

    “嗯,”上官惊鸿又拿起另一本医书,飞快翻过,将之重重一放,老铁疑道:“爷?”

    “没有,我印象中也是没有,这些书我几乎都能背出来了,只是不死心罢……我上朝之后,你便去找太医院的人,让他们将宫里的典籍全部送到睿王府。”

    老铁一惊,脱口而出,“爷,是不是翘主子的病……”

    “嗯,”上官惊鸿低下头,从怀里拿出一只蓝色荷包,颜色有些旧了,老铁一怔,这东西是方才出门前上官惊鸿吩咐方明去准备膳食给沈秦二人之后,问景清讨要过来的,似乎是景清一直替他保管着。

    只是,这东西他左右看着,只觉极像当日翘楚送给方明装枣儿的荷包。说来也怪,方明是个谨慎的人,也十分中意那礼物,在围场的时候却无故不见了……

    当然,关于这个,他不敢多问。心里有丝好笑,又有丝凄然。

    上官惊鸿将荷包拿在手里捏弄了几下,似是十分喜欢,又从怀里拿出一只腕饰出来,是只模样奇怪的饰物,他跟在上官惊鸿身边多年,虽是奴仆,却非一般,什么宝物都见过了,却从没见过这东西,不禁也起了丝好奇,“爷,这是什么好东西?”

    上官惊鸿将那玩意装进荷包,又捏了捏,小心放进怀里,才笑道:“是北地那边的物事。”

    老铁有些恍悟,也笑问道:“是翘主子送给爷的吧?”

    上官惊鸿怔了怔,随即道:“嗯,是她送给我的。这东西她很宝贝的。”

    老铁心里替他高兴,又笑道:“翘主子口硬心软,终有一天,她会待爷一如既往。”

    “终有一天……”上官惊鸿轻声重复了句,眸光渐渐现出几分幽邃,“若太医院的典籍也没有彻底医治的方法,过些时间,大局稍定,我便带她到西凉走一趟。”

    “西凉?”

    “嗯。”

    上官惊鸿仍淡淡应着,春风微微带起帘帐,阳光落在男人的铁面上,光影就像一只正在扑翅的蝶。

    老铁有些心惊胆战,苦笑道:“奴才不知道世间是否有神佛,可却有像奴才师祖那样修仙不老之人,我听说,西凉是个最吉祥却也是个最不祥的地方,那地儿是被神封印的,入者死。爷为何要到那地方去?”

    “西凉曾出过两个最有名的妃子,一是西凉大帝龙非离的妃子年璇玑,二便是他弟弟龙梓锦的王妃崔霓裳。崔霓裳可不仅仅是一名妃子,还是西凉第一个女院正,统领太医院,医术天下无双。她自己就曾罹患过最严重的心疾,需服千岁莲吊命。”

    “那千岁莲可就是爷以前常服的莲丹?”

    “不错,这种花千年开花,世间难求,当然,也只能吊着性命,不能根治。那崔妃后来业着千岁莲尽,又在民间义诊的时候遭遇意外,中下剧毒,几乎罹难,龙梓锦搜尽天下替她寻莲,终是寻着少许,崔霓裳凭借这星许莲花延下两年性命,在这两年里她似乎是想出了治病的方法。”

    “史册上没记载她最后还活了多久,野志说她在很年轻的时候便死去。可我母妃的医术师承自一个游历修行的尼姑,传说那尼姑祖上就是崔霓裳的徒弟,尽得这位医女之传,并一并传下帝国公主龙玉致的易容志,我一定要到西凉走一趟,我总觉得,崔霓裳虽未必长寿,但必定还活了些年,才传下一身医术,她必定写下有关医治毒患心疾的方法。”

    “另外,铁叔,广发我们的人手,我要找一个人!”

    “谁?”

    “吕宋。”



300.

    “爷是想让吕师祖替翘主子治病?”

    “也许。”

    老铁看上官惊鸿眸光一深,又投进书册里,正拟不再打扰他,想起一事,终是出了声,“爷,奴才和方总管都琢磨着什么时候和你说一说景平的事,今儿个看你对他的嘱咐,奴才是放心了,但还是多嘴和爷说一句,景平和翘主子——”

    “并无什么对吧。你们那晚不和我说,也不劝我,是怕反有火上加油之虞,是吗?”上官惊鸿抬头,淡淡打断他。

    “是,爷明察。”

    “那晚,我打了景平,是给他个提醒,也给翘楚一个提醒。我当时虽生气,但清苓那样说,虽未必无嫉妒之意,却也必定有一点理据。我昨晚观察了景平一晚,他有悄悄打量翘楚,翘楚是我的女人,我不容许任何人对她有非份之想。景平肖想翘楚是事实,但我知道,他是个有分寸的人,我对他也是手足一样的情谊,所以给他机会。”

    “现在,还有九弟……”

    老铁没想到上官惊鸿看的一清二楚,且早已算量过,他反不敢肯定景平又看他说到夏王微微眯眸,眼里透出丝暗沉,不禁微微一惊,没想到这位主子对翘楚的占有欲竟似乎比昔日的沈清苓有过之而无不及。

    气氛有丝凝窒,他遂笑着岔开了道:“恭喜爷,清苓小姐有嫉妒之意,倒是了却了爷的一桩心事。爷和清小姐和瑟之日也将近了。”

    往日,上官惊鸿虽将重心放在计划政事之上,但对沈清苓的用心,也是谁都看的一清二楚的。

    半晌,没听到上官惊鸿回答,却见他低头看着手上的东西,却又是方才的旧荷包,他不知什么时候拿了出来,他看的专注,甚至没有听到他的话……

    *****

    朝堂。

    之前狭道行刺的事,皇帝让太子亲自查了,后对外宣称是民间反动组织所为,并让太子继续追查,便暂没追究,仍将精力放在其他朝事、民生上。

    当然,大多朝官都不知道悬崖上行刺的内情,但也有少数人知情,譬如在上官惊鸿恢复记忆当晚接到其书信的郎相。

    今日,皇帝却为昨日行刺一事怒火未消,勒令刑部尚书写协同大理寺卿宗璞查清这件事,查出刺客来头。

    的确,白日行刺,火烧常妃殿,种种让人费解。

    同时,皇帝又再次问了睿王翘妃的身体情况,众臣知道,昨天睿王携翘妃回府之后,必定已派人问了情况,翘妃的事,属于家事,家国天下,皇帝向来分的很清,绝对不在朝堂上多说家事。今日迫不急待便问起,欣喜之心可见一斑。

    皇帝最宠爱的四个儿子谁都无所出,现在,睿王侧妃却有喜了,皇帝怎能不喜?

    堂下,夏海冰却暗暗吁了口气,想起昨晚皇帝对他说,海冰啊,朕对翘楚那孩子是又恨又喜哪,你说谁不能替朕这些儿子生下皇嗣,可他们都不愿意。朕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翘楚这孩子甚好,却终是太倔,要朕的八子只爱她一个,还躲气出走,朕是不愿她生下皇嗣的,但她毕竟有了惊鸿的孩子……就这样罢,朕已让惊鸿不要休掉她了,朕也想抱抱孙儿。

    当然,朝上人多是人精,和皇帝一样,都明白这些皇子膝下无子的原因。只是没想到一场意外,竟揭出翘妃怀孕,不禁都大为疑虑,又想睿王行事每次都是难测,这次有高调之嫌,莫非皇帝已暗下向睿王漏了口风有另立新君的可能,但除去狭道上的古怪波折,看太子和皇帝间的相处却仍是宛如以前无异,又不像。

    虽猜测纷呈,也碍着郎相面子,毕竟怀孕的不是郎妃,但还是纷纷恭喜上官惊鸿。

    睿王和太子既已有平分之势,除去少数党派分明的,很多朝官这时看政局未明,都有中庸中立之姿,两相不罪。

    上官惊鸿一一谢过。

    这位亲王虽看去向来温尔淡然,这时眼眸中也现出丝将为人父的淡淡喜悦。

    皇帝随之又将大宫宴的时间确定在明日,上官惊鸿欠身询问,“父皇,可否将宫宴定在三天之后?”

    “睿王为何有此提议?”

    “惊鸿斗胆,心想既是大宫宴,事系两国和睦,让那未世的孩子沾染一下喜气岂不大好,只是,翘楚这两天身子仍甚是虚弱,不便多走动。”

    “嗯,”皇帝微微沉吟,末了,颔首道:“西夏一行也有意急见见翘妃,说是向你和她陪个礼。也罢,那宫宴便定在三天之后。”

    “谢父皇。”

    众人都知道,这是要与西夏签和约、定婚事了。这些天来夏王和银屏公主两人越来越好。虽说睿王之势愈强,夏王势力也自此见长!

    而彩宁长公主和太子听闻也走的甚近,倒不知道届时喜事会不会一桩变两桩?

    只是,夏王近日越发内敛沉静了,方才众人上前恭喜睿王,连太子和宁王都上前去了,他只是淡淡一笑,遥遥拱手虚祝。

    皇帝又道:“太子协管六部,手上需协理之事太多,朕本拟让贤王代助些许,奈何贤王患病以来终不见好,这样吧,惊鸿,今日开始,兵、吏二部的事,由你全权协理。两部尚书,此后凡遇决断之事,非干系厉害大事,请示睿王便可,遇急事更是如此,睿王可先审批执行,再报朕知悉。”

    两部尚书闻言,立即出列谨声答应。

    朝臣也都微微一震,皇帝开始分权了!

    郎相看上官惊鸿朝自己一点头,姿态仍旧谦礼,心里本一紧一喜,郎妃暗中被休、翘楚怀孕是紧,而这分权一事则是一喜,这时心中又是微微一宽,又想起郎霖铃曾说今日上官惊鸿会亲到郎府,接她回睿王府,到时必定要好好与之一聊近日种种!

    这时,太子突然出列。

    有人正暗付太子不满,太子却笑意淡淡,道:“父皇,儿臣有一事,想烦劳烦劳宗大人。”

    皇帝看太子态度淡定,心里反叹了口气,这个儿子才华出色,乃天之骄子,他的做法必定是伤了他心了,但他目前也是在苦痛考虑之中,立长还是立幼,不能不给睿王机会,一察其政才。

    这六部权力分权一事,加剧了东陵政局的变化,为来日两王之争酿下大事,牵及睿王侧妃,举国震惊。

    当然,这是后话,暂不表。

    且说皇帝终是不禁有丝心疼,遂温言道:“你说罢,宗卿务必协助。”

    众人都大感奇怪,思付宗璞铁面,自成一派,素日里与谁皆不亲近,最得皇帝信任与喜爱,这什么时候和太子牵系上什么事了?

    又见宗璞不似往日目光严谨清亮,今日眼底一派阴霾,眸色深沉,又隐隐带着几分大痛,他也是个内敛之人,此时却毫不掩饰的将神色挂在脸上,似业着什么大事。

    此时,宗璞闻言,快速出列,微微躬身道:“殿下请说。”

    太子笑道:“宗大人,方镜不是向你告了假吗,孤想这假还是销一销吧,毕竟,国家大事为首,儿女私情是副。”

    他说着眼梢朝上官惊鸿一掠,随即转看向一个人,淡淡问道:“你说是吗,秦将军?”

    秦将军一凛,他自是知道太子指的是什么事,心里将冬凝骂了一通,忙出列道:“殿下所言甚是。”

    皇帝一笑,若有所思地看向太子,又道:“宗卿,便按太子说的办吧,方镜是该回来了。这宫宴过后,指不定是一桩又一桩的喜事哪!”

    宗璞微一拧眉,却随即谦应了声“臣遵旨”。

    皇帝又是一笑,说道,有事奏,若无事,众卿退罢。

    众人听皇帝如此说,虽大为奇怪太子所言,又想,皇帝说的这喜事,可是指方镜与秦冬凝的婚事,太子也有意代方镜向秦家求亲?只是,日前,却又听到夏海冰代樊如素向秦将军求亲,那秦二小姐方才离了家。

    若是如此,这秦二小姐回的来,到底是配哪家才是?

    众人想着,正待退走,却见本微微低头的宗璞突然掀衣跪下,“皇上,微臣有事奏,微臣请求皇上赐婚!”




301.

    请求皇帝赐婚的朝官不多,因为非一定权力者不敢为之,但也有过,只是,没有人想到今天会是宗璞。

    朝中帮大理寺寺卿说过媒甚至自荐过自家闺女的大有人在,却都教这宗大人一一婉拒了。

    对于宗璞这个人,最教人在茶余饭后作谈资的还有两点:他不上烟花地,他家中甚至没有一个通房丫头。
   
    一度有人猜测过他是否有断袖之癖。
   
    听说,他对属下制管甚严,也只对大理寺主簿方镜有几分霁颜。但素日里看二人交谊却又不密。
   
    于是,他的私生活彻底成谜。
   
    是以,此刻,要退、半退的朝官都自发回来了——
   
    皇帝也顿时来了兴致,目光炯炯落到宗璞身上,“宗卿,这是谁家小姐哪家姑娘如斯荣幸?”
   
    皇帝还记得公主也给这个少年判官配过了,他只是不要!
   
    “禀皇上,微臣钦慕秦家二小姐,望能与之结百年之好。”
   
    堂下,宗璞眸光微垂,声音有些沙哑,却隐隐带了丝坚定的沉稳。
   
    他一声落下,朝堂几乎炸了。
   
    又是秦冬凝?
   
    这秦二小姐岂非要配三家了?
   
    果是喜事一桩接一桩,这倒是继睿王侧妃有孕,夏王与银屏公主的婚事,太子与彩宁长公主的关系之后,朝歌最轰动的事了。这朝歌的事竟是越发复杂了去。
   
    夏海冰也猝然怔住,他既是樊如素的上司,却也是宗璞的义父。他代喜爱的下属向秦将军提亲,竟不知道这义子也……
   
    皇帝是什么人,这时也怔愣住,秦将军甚至脱口而出,“宗大人说的是秦某的长女吧?”
   
    “将军,宗璞说的是秦冬凝,秦氏冬凝。”
   
    于是,秦将军也愣了。
   
    宗璞眸光一动,又一叩到地,“宗璞另要向皇上告罪,二小姐此次出走,皆是宗璞之故。宗璞与二小姐早互生情愫,只是宗璞屡感业未有所成,暂不想谈婚事,又逢樊万侍卫长之事,二小姐心有郁悒,方离家而去。”
   
    众人一听,似觉有些理据,毋怪秦冬凝出走了,但方镜和秦冬凝向来亲密,又是怎么回事?
   
    秦将军此时心里也复杂异常。
   
    众人皆知,他以宁王为主,若冬凝配方镜,凭方镜与太子的关系,则他与太子攀上些许姻亲关系,若是樊如素,樊如素上司是夏海冰,夏海冰属夏王一派,则他与夏王也多了层联系,宗璞是哪派都不从,但官居一品,掌管大理寺办事出色,将来无论谁称帝,反而都不受影响,又不至于得罪宁王,且若论官职,其属文一品,和自己平起平坐,宗璞绝对是最佳之选,万万没想到冬凝平日顽劣,竟得这宗璞青睐。
   
    父母子女,女子未出阁之前,女凭父贵,一旦出阁,在皇室朝廷,反是父凭女贵了。
   
    他又惊又喜,当然,这时他不便表态,得罪了谁背后那位都不好。
   
    突又想起长女秦秋雨近日对他说的密话,考虑这派系间的利害干系,念及秦家将来的福荫,心头又是一重。
   
    且说堂上众人的疑云重重之际,樊如素突然从后出列,走上前来跪下叩禀道:“皇上,微臣斗胆,但依微臣看来,二小姐和宗大人并无甚牵系,婚姻之事,事关重大,此事可否等二小姐回来再夺?”
   
    皇帝倒没有看樊如素,反若有所思的盯量着宗璞。众人都知,宗璞甚得帝心,却从来没有求过什么。
   
    这时,太子微一沉吟,道:“当务之急,还是要将方镜和秦二小姐先找回来方好。父皇,儿臣有个提议。”
   
    “对,先把人寻着了,各卿都是东陵之才,朕也不好决断,届时当看秦将军和秦小姐的意思。宗卿,这秦小姐若和你一心,朕亦当为你二人作主。”
   
    众人听皇帝话里意思,知他已有指婚之意。
   
    樊如素一震,夏海冰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皇帝又问,“太子有甚好提议?”
   
    “惊灏素觉八弟才能出众,八弟现执掌吏部,管辖东陵官吏人事,这寻人之事不若就交给八弟去办,相信八弟必定能将人完好无缺带回。甚至,依儿臣猜测,以八弟之才,宫宴前兴许就能将事情办妥,届时父皇赐婚,正好一并热闹了去。”
   
    “不错。”皇帝颔首,看向上官惊鸿,“睿王,这事便交予你办。”
   
    宁王一惊,宗璞一凛,上官惊鸿眸光暗了暗,却仍迅速回道:“儿子尊旨。”
   
    ……
   
    走出朝堂的时候,宗璞看到樊如素愤怒的目光,他冷冷回视过去,随即又看到宁王暗暗投来的一瞥。
   
    他知道,今天必须要到睿王府走一趟,他们需要他交待请求赐婚的事。
   
    即便宁王不提,他也是要过去的!
   
    冬凝……
   
    他握了握手,想暂不去想那些事,太子用了道狠招,他们都要好好计量清苓的事。那些强压住的影像和话语却直直撞进脑海里,将他的思绪狠狠切断。
   
    “宗璞,你是执刑的人,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早预计了后果。”
   
    “是,你预计了后果,知道我即便自刎也绝对不会说出去……”
   
    身体便那样僵住,彼时,背后一声带着轻颤的冷笑传来,“你们在做什么?”
   
    *****
   
    睿王府。
   
    “翘姐姐,那我们说好了,三天之后,我也随你走。”
   
    “好!”
   


302.

    太子府。
   
    “听说殿下又进了些古琴,往日倒没发现殿下如此喜爱这些玩艺。”
   
    翘眉将茶盏放到太子面前,环了书房一眼,低声笑道。
   
    太子没说什么,揽过她在脸上吻了一下,突然门外有声响传来,翘眉脸上一热,挣开了他,太子说了声“进来”,随即有人推门而进。
   
    进来的有两人。
   
    翘眉却吃了一惊,曹昭南、还有一个竟是失踪了一天的方镜!
   
    她正忧虑体内毒药之事,掂量着什么时候单独找方镜一谈,正怕她因追寻秦冬凝而出了远门。
   
    太子的声音在侧方淡淡响起,“眉儿,你回房等孤罢,孤处理完此间的事便过来。”
   
    翘眉心虽不喜,脸上却笑笑应了,退了出去。
   
    “怎样?事情办的可还顺利?”太子看翘眉出去,看向方镜。
   
    方镜一笑,突然往额上一抹,赫然剥下一张人皮。
   
    方镜顿时变成王莽。
   
    曹昭南嘴角微勾,“太子妃也算是平日与方镜相处甚多之人了,她尚且认不出,那个人又怎会认得出?”
   
    “嗯。”太子轻声应着,突然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小荷包,荷包旁边,是一支折成两截的玉笛。
   
    他将荷包拿在手里把玩揉捏,唇角勾起丝薄不见弧的笑。
   
    王莽和曹昭南相视一眼,都微微一怔,曹昭南随即眸光一深,“御史大人,你说死灰复燃,祸起萧墙,会怎么样?”
   
    “必定好玩!”
   
    *****
   
    郎府,郎相卧室。
   
    来人一身深衣,坐在桌沿,因背对门口坐着,看不清模样。
   
    小厮低声道:“您稍坐,相爷说,他很快就到。”
   
    “嗯,不急,让他先应对了上官惊鸿再说。”
   
    *****
   
    郎府庭院。
   
    两人正在弈子。
   
    “怎么,八爷确定要走这一步吗?”
   
    “是。”上官惊鸿放下棋子,淡淡看了旁边的郎霖铃一眼,郎霖铃却微微侧开头。
   
    “铃儿,八爷似乎有事情要和你说呢。”
   
    郎夫人捏了捏有些冷淡的女儿一下,郎霖铃抿了抿唇,再看时,却见上官惊鸿已全神贯注执子而下。
   
    突然,郎相捻须一笑,“八爷,你执着于左翼这片的子儿,却连续卖了几个便宜给老夫,恕老夫倚老卖老说一句,若你再如此,这局只怕是……难保了。”
   
    上官惊鸿笑了笑,只继续走子。
   
    又走了数步,郎相拿起茶碗,明白这局是胜券在握了,正琢磨着是否要一让上官惊鸿,却冷不妨听得郎霖铃一声低叫,“爷爷,这局只要爷往这边再走两子,你便输了!”
   
    郎相一惊,郎霖铃已在棋盘上比划起来,郎相恍然而悟,额上已是一额冷汗。他站起身来,一揖到地,“是老夫输了。老夫以为八爷执着在左翼这片子上,心付八爷的杀着都围绕此处开展,是以卯足全力攻击,孰知执着的其实是老夫,八爷乃是故意诱的老夫。只要八爷在铃儿所说的这两步舍左翼子,右翼后方之子合拢之势立成,则老夫腹背受敌,全盘落索。”
   
    郎霖铃淡淡道:“郎家和这片左翼子岂不相像?”
   
    上官惊鸿嘴角微扬,轻声道:“铃儿,观棋不语方是真君子。何况……”
   
    他蓦地止了声,自己执白迅速走了一步,又从郎相匣中黑子子再走了一步,如此来回,六子以后,白子吞黑子而盘踞,黑子覆。
   
    “这……”
   
    郎相怔住,郎霖铃更是扶着桌子缓缓站了起来,神色怔仲,“原来还可以这般取胜,我没有想过。”
   
    “若惊鸿不按铃儿所述下子而这般走,敢问惊鸿对相爷下子位置的猜测有没有错?”
   
    上官惊鸿一笑,问道。
   
    郎相神色有丝凝重,点了点头。
   
    棋盘上,仍是上官惊鸿的白子胜,却并非舍左翼地盘,仅以左翼子诱敌深入。
   
    “老夫愚钝,同是取胜,八爷何苦要多走四步?”
   
    郎相微微皱眉,盯住上官惊鸿,眼眸一利,那是对这数天来上官惊鸿所为的质问和冷怒,更有深沉的……审度。
   
    上官惊鸿迎上他的目光,“不错,铃儿说的对,对惊鸿来说,左翼子就等像……郎家。”
   
    他话口方落,只见郎相贴身小厮匆匆走过来,对郎相耳语了几句,上官惊鸿笑道:“相爷既有事,那惊鸿便不多打扰了。”
   
    “如此,老夫与八爷改日再聚。”
   
    郎霖铃尚在思付中,只见上官惊鸿颔首,又低头和郎相说了两句什么,郎相有事,便和郎夫人便离了去,庭院顷刻只剩下她和上官惊鸿。
   
    “不知爷和霖铃爷爷说了什么?”
   
    郎霖铃本以为上官惊鸿会先说话,上官惊鸿却只淡淡看着她,此时闻言,方笑道:“没说什么,就说我现在便接你回去。”
   
    “若我不回去呢?”
   
    “铃儿,那我只好先回去了。”
   
    郎霖铃本闭着眼睛,嘴角浮起丝冷笑,低声说着,却骤然听得上官惊鸿回答,很快又没了声息,她心头微微一跳,猛地睁开眼来,却见庭院空空,上官惊鸿已然不在。
   
    她咬紧牙,却又见地上躺着一枚锦囊。
   
    有风拂过,带来一阵其清幽香气,竟隐约似是莲花。
   
    *****
    
    睿王府。
   
    翘楚本站在一株花树下,一阵急风吹过,她微微一怔,四大的声音从背后焦急传来,“主子,要变天了,你还站在外面!”



303.
   
    冬凝离去,翘楚心里堵,便出来走走。
   
    “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才有意境,去去,这不还没下雨么,别来吵我。”
   
    这时,她扭头笑斥四大,四大求援的看向美人,美人摇摇头,四大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几天来,主子难得像此时一般开了丝心怀,她也不愿扰她。

    美人有些面无表情的晃了晃手中的油纸伞,四大扑哧一笑,那便下雨再说吧。

    翘楚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抑郁难抒的,倒不为自己,是冬凝那孩子,怎么就遭受了那份罪,差点便……只是一想即将带着她离开王府,她们即将有新的生活,心情放宽了几分。
   
    上官惊鸿说,离开他,她活不长久,但民间也有好大夫,她会熬到生下孩子,孩子以后就交她们抚养或送到汨罗那边去。
   
    冬凝的加入是件好事,只要她们足够谨慎小心,冬凝的易容术也许可以让她们逃离太子的追捕。
   
    天色越来越暗,风越发有几分焦急,她看了看手上的玉笛,有些奇怪,这东西前些天掉了,却刚刚在枕下找着,也不知是那傻子还是疯子放的。
   
    她顺手牵了出来,只是只笛子罢,谁的都好。
   
    凑到嘴边,调了个音旋,闭眼慢慢吹奏起来,微凉的风刮到身上,让肌肤起了层疙瘩,用力吹奏,有种稍稍淋漓尽致的痛快。
   
    一曲既罢,睁开眼来,才恍然发现,自己吹的竟然是围场里的旧曲。
   
    她摇头一笑,突觉有丝异样,放眼看去,才看到上官惊鸿不知什么时候竟站在前面另一株树下,灼灼盯着她。
   
    他戴着铁面,却仍能第一时间便感觉到他眼里的热。
   
    这一瞬间,她莫名想起那句教人念烂了的诗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这位爷出入自有多名小厮奴仆跟随,不算王府里送往迎来的又是一堆人,都随在他身后,声响免不了,她竟无所觉。
   
    她暗骂了自己一声,见他目光落在她手上,嘴角笑意荣荣,想了想,将笛子用力扔过去,权当相还。
   
    雪白衣袖一曳,他利落的将笛子抄在手里,眉目飞扬,低头就着她吹奏过的地方吻了一下。
   
    她心头扎扎一跳,顿时又羞又怒,众人面前,他怎么竟做出这种轻浮动作,那一下,就好似吻在她嘴上唇上一样,倒教众人直勾勾又红了脸的噤声看了去。
   
    她正想转身离去,突然柔婉的一声“惊鸿”令她微微定住,只见一道身影极快的跨进大门,偎到男子背后。
   
    哦,原来是郎霖铃回府了,只是,倒是很少看到她这种涩苦的模样。
   
    郎霖铃是那种不肆张扬的聪明女人,知分懂寸,又美丽,相较沈清苓,反应是大多男人都喜欢的类型。
   
    权力角逐上,她也是上官惊鸿的红颜知己了,何况又是发妻的身份,上官惊鸿想必也是喜爱的。
   
    翘楚想着,不禁哑然失笑,这和她有什么干系,若教人知道她此时心里在想什么,要说她酸葡萄了。只是,她确实并非什么难过难受,纯粹自娱自乐一样客评番。
   
    突然,一丝刺痛从眼窝传来,她一惊,下意识举手去揉眼,一滴清凉重重砸在脸上,她反宽了心,下雨了!
   
    隐约中,看到上官惊鸿变了脸色,她也管不了这许多,撩起裙子转身就走。
   
    进了房间,反手关门,才想起四大美人没有进来,刚想开门招呼她们,一股重力从背倚着的门板而来,她门还没合拢好,一下被人伸手从缝隙强插进来,箍住腰肢。
   
    她一惊,还没怎么反应过来,门已被大力挥开,又旋即不知被门口的谁拉上,她被迅速板过身子,上官惊鸿的铁面已大特写般在她前面。
   
    “你过来做什么?”
   
    郎霖铃不是在外面吗,她刚表示好奇的随口问了句,上官惊鸿已捧起她的脸,两只拇指便往她双眼揩去。
   
    他走在后面,被这场似乎酝酿已久的雨打湿了一大片。头发、面具、眼睛都沾着颗粒水珠子。
   
    有些颗粒儿沾在他眼睫上,将他眼里的表情映得有丝氤氲,但那种心疼又带点小喜悦的神色让人看去却感觉特别清晰。
   
    他两只大手专心的在摆弄她的脸庞、眼睛,并没分心去顾及自己的表情,哪怕她总觉得这样的神色不应该出现在他这样的男人身上。
   
    “莫哭了,我这不正陪着你吗?方才我又没有碰她,真是个傻瓜。”
   
    翘楚正想问他又发什么神经,听到他这一句,扑哧一声倒笑了。
   
    她笑过之后,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第一次离去时的那种心境,也许说,更平静淡然许多,那记耳光带来的恨和痛埋进了一个很深的地方去,会牢记,但不再多想。两天之后就得脱了,有皇帝的承诺,他也不能轻易动她的族人。她似乎只要到时决绝说离去便能离去,她的心开始慢慢安静下来。
   
    “翘楚,再笑一个……”
   
    上官惊鸿眸光却蓦地一深,他嘴里宛如低喃的说着,手缓缓下滑,来回抚摸她的脸颊,翘楚正要推开他,他却将铁面狠力往地上一掷,不由分说便吻住她的唇。
   
    他最是直接,用力一顶,登堂入室,唇舌立刻狂浪的勾住她的舌,又用力往她唇上挤压,活像他饿了很久,她就是他的食物似的,直到她不知是怒还是本能的抗拒,使劲捶打他的胸肩,他才缓缓放开她,戴上铁面,开门对外面说传膳。
   


304.
   
    门外,老铁立即让几名奴仆去厨房宣膳,翘楚气得想打人,看到外面随侍的人不少,终是没有。
   
    吃饭的时候,上官惊鸿突然说,“你想打我是吧,我让你打。”
   
    若是平日方明等人尚好,但各人身上兼有王府庶务,也不是时常在,四大和美人方才不知被他遣到哪里去了,老铁领着一班奴仆、婢女在布菜。
   
    翘楚正扒着饭,闻言一怔,她给他面子,他倒不要了。
   
    老铁外,一众人都又惊又愕。
   
    这个男人是主子,自是百无禁忌。翘楚想了想,到底还是道:“爷真会顽笑。”
   
    上官惊鸿突然挥了挥手,将为她布菜的婢女使开,拈起衣袖,为她布起菜来,一会便将手侧的碟子堆叠得满满的。
   
    “多吃点肉。”
   
    简单一句,翘楚竟想起天神村那段日子,拥有过的已是云烟,她摇头一笑,有几分释然。
   
    旁边的老铁低声说道:“翘主子,这个菜单子是爷上朝仔细拟下,交待厨子做的。”
   
    “嗯。”看是老铁跟她说话,翘楚笑笑点点头,旁边,上官惊鸿住了箸,沉默的看着她吃饭,她轻道:“吃饭吧。”
   
    “楚儿,你心里是不是已经少了几分怨恨?”
   
    耳边,他的声音带着分许冀望,有丝清净的笑意。
   
    翘楚听他问得直白,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遂没有出声。
   
    她已是不爱他了,除了实在不喜他身体上的碰触,她已经没再怎么恨他。
   
    因为很快就能离开,她反有丝轻快起来。
    
    她想了想,眼梢环了四周奴仆,仍旧道:“吃饭吧,菜都快凉了。”
   
    “那便说说方才,”上官惊鸿拿起碗,眸光也依旧淡淡拢住她,“你要怎么才不恼?”
   
    翘楚突然心里一动,有些明白,他为何没有遣退这些奴仆。若没有人在,她也许根本不会回他,这时被他的有意无意磨得恶从心生,“爷赏个脸吧。”
   
    两人的菜肴是分开的,他的是些素菜,绿油油的,做的好看,但不多。她的却极为丰盛,各式菜肉,还有些她叫不出名的珍馐,颜色明美,香气四溢,另有些看去精致好看的糕点蜜饯,林林总总的竟有数十盅碟,将整张桌子都摆满了。旁边还有只盅子,放在小炉子上煨着,隐隐有丝涩苦甘香传来,想来是药汤什么的。
   
    她说着将举箸夹了块卤肉到他嘴边,努努嘴,“你吃了它,我就不恼。”
   
    上官惊鸿身旁的老铁先变了脸色,上官惊鸿微微眯眸,眼里折射出几分危险和深重,翘楚一笑,方说得一句,上官惊鸿已低头就到她的筷子上。
   
    纱窗微开,雨水在风中斜霰,雨声嘀嗒,明明离窗甚远,那水滴却似打到手臂关节,翘楚的手一抖,上官惊鸿却伸手握住她不稳的手,吃了。
   
    他的手很稳,力道很大,她想缩开,反无法。
   
    他吃的很快,不似平日细嚼,很快便吞咽下去,却又很快站起来,大步走到窗畔长榻玉盂前,低头呕吐。
   
    她看到他高大的身子微弯,那从咽喉深处发出的沉闷的声音,让她跌了箸。
   
    立即有婢女斟了茶水,惊颤颤的走到他身边侍候,上官惊鸿拿过茶盏,仔细漱了口,直起身子,伸手一挥,让所有撤下。
   
    片刻之间,众人撤的干干净净,门楣合上,关住庭院花草春雨。
   
    上官惊鸿盯住她,那眼里的灼烈,翘楚莫名起了丝慌乱,生了个荒唐的念头,他不会想揍她一顿吧。
   
    她下意识便抚住肚子站起来,有些警戒的退后了几步,一时退的急了,脚步踉跄,上官惊鸿眸光一沉,也不知怎的已来到她身边,将她抱起来。
   
    他抱她回到饭桌坐下,让她坐在他膝上。
   
    “放开……”她挣道。
   
    “笨女人。”
   
    他的声音有丝凶恶,突然重重一咳,凑嘴便去吻他。
   
    翘楚明知他是故意的,仍是忍不住尖叫着去避,“你刚吐过,脏死了,别来碰我。”
   
    他低声笑道:“你乖乖坐着我就不碰你。”
   
    他这一下起了威慑作用,翘楚反不敢再动,任他兴致勃勃却一点也不浪漫不好玩的喂吃了满满一碗饭菜。
   
    又填鸭般被灌完一盅药汤,她皱着眉头,他却摸着她吃的有些圆滚滚的肚子,颇有些满意的谓叹了一声。
   
    只是,直到她吃完饭漱过口,他也没有放开她。他将下颌轻轻枕到她略有些瘦削的肩上,声音有些低沉,“还得长些肉。”
   
    翘楚被他折腾得有些犯困,他又不让她走,不觉眯上眼睛昏昏欲睡。
   
    朦胧中,随着男人的大手一下一下轻轻抚拍在背脊,深陷的怀抱坚实温暖,腰肢上的臂膀紧紧的,窗隙雨花,天色阴阴,更远一点的亭榭桥阁如烟笼罩,纵是时节时间不对,突然就想起那首诗,惟有别时今不忘,暮烟秋雨过枫桥。
   
    惟有别时今不忘,可惜错过了时节。



305.
   
    后来,不知怎么就被他抱到床上。
   
    意识迷迷糊糊之间,有丝细微的声音传来。
   
    翘楚微微睁开眼,见上官惊鸿低头在吃饭,才想起他方才只顾逗弄她,自己还没吃饭。
   
    他似乎一下感觉到她的视线,看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微微纠在一起,上官惊鸿突然搁下碗筷,拿帕子揾了嘴,便走了过来。
   
    翘楚有些不自在,遂立刻闭上眼睛。
   
    床一下就陷了下去,他在她身边躺下来,将她搂进怀里。
   
    翘楚也是累了,不知是不是怀孕的缘故,身体总觉得累乏,她虽不想让他抱着,但还是困乏得懒动,窝在他怀里,一下便睡了过去。
   
    “翘楚,你开始高兴起来,是因为两天之后便能离开我吗?即便我做什么都不行,是吗!”
   
    上官惊鸿盯着怀里的女人,自嘲一笑。
   
    她的身子有些凉,像窗外的雨,将她抱紧,上官惊鸿闭上眼睛,心头早已微凉。很快,他又猛地睁开眼睛,眼中划过一抹狠色。
   
    过了好一会,方轻轻击了击掌,老铁推门进来。
   
    “嗯,明天……铁叔,替我备些东西,前阵子我名下的玉器店不是缴了些好货过来吗?”
   
    *****
   
    翘楚无奈地发现,自己的睡眠质量变差了,声音很轻,隔着帷帐,从房门口的地方传来,她还是被惊醒了。
   
    “爷,暗卫报,宗大人已经到了,从另一个入口进竹屋等你,五爷和夫人估摸很快便到。”
   
    是方明压低了的声音。
   
    翘楚抚抚有睡的些涨痛的头,上官惊鸿似知道她醒了,声音在她耳畔滑过,“楚儿,我出去一下,一会就回来陪你。”
   
    她模糊不清的回过去,“不用陪,别回来陪我……”
   
    唇上一痛,她被他狠狠在唇上啃咬了一口,她吃痛,骂了句,毫不客气的咬回去,上官惊鸿不知又发什么疯,竟也没制止,或是报复,双掌紧紧按住她的肩,任她咬。
   
    翘楚感觉到舌尖沁上丝甜腥,恍然惊醒过来,上官惊鸿的脸便在她前方,很近很近,他摘了铁面……似乎,他摘下铁面的时间多了。他的唇瓣被咬破了,留着血,他却不愠不火的淡淡看着她。
   
    翘楚一惊,随即冷静下来,她不知道说什么好,想干脆不说,最后还是附和着说了句,“你去吧。”
   
    “你睡的熟,我便没有叫你。等我回来吃夜宵。”
   
    上官惊鸿下床穿靴,声音有丝冷硬的掷了过来,和吃饭的时候判若两人。翘楚从被上官惊鸿稍稍带起的罗帐,瞟了眼窗外的天色,已是浓黑一片,住了雨水,廊道上坠了些星火灯光。
   
    这一觉,竟睡了如此之久,连晚膳都错过了。
   
    他素来善变,翘楚也不以为意,目光随意落到床上,看到有本医书,外沿的小榻上还放了一大樏。她也没在意,只想是上官惊鸿方才看的,他不似是会午憩的男人,只是没想到他处理的并非政务事,而是看这些术业书,这些早已不是他的重心才是。
   
    口上只道:“郎小姐回来了,你做你该做的事吧,你不必陪我,去她那边吧,那样对谁都好。”
   
    上官惊鸿的身子蓦然僵住,忽而转身冷冷一笑,“翘楚,我真想将你的心挖出来,看看是什么做的!”
   
    *****
   
    竹屋。
   
    冬凝又仔细看了眼桌上的图,这一下终将画中人的容貌全部记住,才将图纸叠好,从工具包里拿出做人面用的特殊针包在刚做出来的人皮上挑弄勾勒起来。
   
    她在帮沈清苓做一个全新的人皮面具,现在,她在画皮。
   
    本来,她过来的时候身上便揣着之前做的一些人皮面具——这些本是要给翘楚离宫的时候挑来用的,有他们身边熟悉的人的人面也有陌生人的。
   
    她心里抑痛,早上便易了容出去找翘楚,估摸着上官惊鸿快下朝的时候回了来。回来的时候沈清苓说让她帮做一个人面,她明白沈清苓很快便需要一个新身份了,她遂说,若沈清苓想到王府上面去,她这边有些陌生的人皮面具,或者将自己那个碧水的人皮面具给她用也行。
   
    沈清苓却递了个图给她,让她按这图上的女子做。
   
    以前和沈清苓好,冬凝知道,明天便是她的生辰,二人虽因昨晚的事又生了丝新嫌隙,她还是不想太拂她意,自己虽有些疲倦不适,还是答应了。
   
    除了方明送饭食来,吃了些东西,整个午后到晚上这段时间都在捣弄这个人皮面具。这样也好,不至于和沈清苓有什么交集。
   
    竹屋被方明差暗卫重新布置过,将原来的小榻改安了两张床,宛若女儿家的厢房,又怕她们闷,送了些书过来。
   
    于是,沈清苓倚在床上看书,她问方明讨了些工具,药料,便在窗前的桌上做人面,两人不必交谈,省却尴尬。
   
    什么时候想到过她们会变成今天熟悉的陌生人。
   
    却也渐渐有些明白,人生里总有这样的际遇。有些人,以为会久远,却来了去。昨日彼此相欢,今日在你想不到的时间里已对你相恶诛伐。
   
    变的是谁,已说不清。谁看自己都是对的。
   
    只是,毕竟付出过真心,无论大家如今怎么样,她都不想伤害,她仍希望沈清苓像从前一样安好。
   
    她想的出神,不小心将针弄跌到地面,她弯腰去捡,身子埋在高大的桌下,突然有脚步声踏进来,一道沉稳的男人的声音随之响起,“清儿,是我,我买了些东西给你。”
   
    冬凝一听这声音,身子一颤,针刺破了指头,她怔怔看着血花晕散在地上。



306.
   
    她不想呆在屋里,收敛了心神,慢慢站起来。
   
    “噢,你……也在这里。”
   
    来的果是宗璞。沈清苓坐在床沿看书,闻言,淡淡看向他,嘴角一抹似笑非笑。
   
    他本朝沈清苓走去,这时蓦然顿住脚步,微拧着眉看向她,目光暗哑,有抹沉抑。
   
    冬凝突然觉得有丝凄然又有丝好笑,她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他以为她在花林里才进的来?若她在,他就让人直接将清苓请到外面了是吗。
   
    “你们聊了吧,我出去。”
   
    她说着将针放回工具包里,人皮上有些黏液,盛水的铜盆在床侧,她不想过去洗手,顺手往摊系在腰带下的帕子揩了揩,心不在焉,一手粘稠抹到裙上,她也没在意,只向门口走去。
   
    “秦冬凝,这有多脏你知道吗,你一个女孩儿家怎么老这副德性?”
   
    宗璞的声音随之低斥而来,冬凝瞥了裙子一眼,“我本来就又野又脏,比不得你们读书人。”
   
    还是被宗璞眼里那种宛似嫌恶的光芒刺到了,冬凝自嘲一笑,快步出了门。
   
    “秦冬凝!”
   
    “宗璞,你去看看小幺吧。”
   
    “且先不必管她。”
   
    背后,微厉的声音中混着沈清苓的轻叹。
   
    ……
   
    宗璞果不出所料的没有追来,冬凝跑到林深处,也不管地上脏不脏,身子往一棵树桩一靠就坐了下来。
   
    身子还有丝本能的战栗,昨晚的记忆水般涌来。
   
    夜黑如墨,她衣衫半褪,他在她两腿之间,沈清苓在二人背后,看去很像野合吧。
   
    “小幺,你怎能勾引宗璞,女子须懂得自爱。”
   
    沈清苓声音惋然,又带着丝许讽意。
   
    不知是她先推开了微微僵住的宗璞,还是宗璞先离开她的身子,乌天黑火,林木绰绰如人影里,她仓惶离开……
   
    宗璞自是没有追来。
   
    *****
   
    “谢谢你的礼物。”
   
    两人对站着,一枚翡翠戒指躺在沈清苓掌中,那潋滟如碧绿烟云流淌在玉石中,一看便知是上等好货。
   
    “你喜欢就好。”宗璞笑了一下,随即自嘲一笑,“我和冬凝她……”
   
    “你不必向我解释什么,”沈清苓盯着手中翡翠,“你不嘲笑我和上官惊鸿,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说你和冬凝。是我不是,不该让你迁就冬凝的,倒让她越发没了个样,做出这些事来。你以后不要再随了她去,将她骄惯了,生出小姐脾气,对她反而不好。”
   
    宗璞一怔,他方才其实想说昨晚是他相逼于冬凝。
   
    他因少年往事并不喜女性。虽对清苓极为爱慕,却并无下作肖想过风月之事,昨晚本只想和冬凝好好聊上一聊,焉知后来却发展至此。
   
    近身相接,她身上的少女甜香,竟让他有了欲望。
   
    若清苓不曾碰巧出现,他大概会要了她。
   
    当时有种想法。
   
    宗家的烟火也是要人继承的,清苓是不可能了,若注定要娶妻,他既不会喜欢别的女子,那就她吧。
   
    她虽不聪明,但和她一起,他心里是舒坦的。
   
    他看着她长大,她就像他的妹妹一样,樊如素无论才学和官阶都配不上她!
   
    离开她的身子,欲望过后,冷静却很快回来。
   
    他怎竟想到娶她为妻。
    
    她不适合的。
   
    会有欲望,不过是他从没碰过女人。
   
    甚至来不及和清苓说一句什么,他便迅速离开。
   
    第一次,他自发踏进青楼。
   
    床软榻酥,那名头牌女子雪白丰腴的肉体香汗淋漓,然而在即将进入女人身体的时候,他一把推开了她。那刺鼻的香气让他厌恶。
   
    脑里翻覆着之前的念头,若注定要成婚,不如就她吧,况且,他已毁了她的名节。
   
    ……
   
    进屋之前,下意识从半开的窗子看进去,发现她不在。
   
    昨晚之后,他做梦梦见她雪白的娇躯在他身下呻吟啼哭,他从来没怕过什么,这时却忽而有些怕见到她,同时心里却又好似渴望着什么。
   
    她不在最好。
   
    买了生辰的礼物给清苓,每年必备,戒不掉的习惯了。
   
    “宗璞,我本以为你与其他男子不同,万没想到你……”
   
    沈清苓看宗璞嘴唇张合,眉宇成川,心想他许是要解释,想起昨晚所见,心里愠怒。
   
    宗璞心事正重,手下意识摸进怀里,那里用绢帕包了些零嘴,捂的有些热了,此时闻言,勾唇自嘲。
   
    正想答她,背后脚步声响起,他侧身一看,却见是上官惊鸿和宁王,佩兰、老铁、景平景清等人随在后面。
   
    “宗璞,朝堂的事你怎么说?”
   
    出声的是宁王,他面上素来温和无害,这时却是一脸肃色。
   
    “是啊,如此一来,太子会思疑到宗璞和我们的关系吗?”佩兰忧虑道。
   
    上官惊鸿摆摆手,“五嫂不必忧虑。宗璞向来独来独往惯了,冬凝和我们关系深厚,假作真时真亦假,上官惊灏反会想,若宗璞和我等真有关系,必不敢这般张扬。”
   
    “只是,”上官惊鸿眸光随之一利,“老宗,我听五哥说,你对冬凝动过手,你现在请求赐婚却是什么意思!你往日待她怎样我姑且看之忍之,今晚你必须给我一个交待!”
   
    “赐婚,什么赐婚?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沈清苓心头疑虑,脱口问道。



307.
   
    她一边问着,一边看向宁王,本来看到上官惊鸿,一时百感交集,又悲又喜,问的本应是他,却终是改了主意,只与他拗着。
   
    宁王见清苓看过来,叹了口气,道:“宗璞向父皇请求赐婚,他要娶小幺。”
   
    “宗璞,你是因为昨晚的事吗?”沈清苓怔住,苦笑道:“你何必这么傻,那本是冬凝的任性。”
   
    上官惊鸿和宁王迅速交换了个眼色,上官惊鸿眉峰一沉,盯向宗璞,宗璞一声低笑,端的却是半腔哑然,佩兰忍不住出声,“清儿,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沈清苓闭了闭眼,终是应了佩兰,“佩姐,你不是不知道小幺素来恋慕宗璞,昨晚她在林子里勾引宗璞,他们有了肌肤之亲。“
   
    她这涩然一声,所有人都惊愣住,景清甚至失声叫了出来。
   
    “怎会如此?”
   
    佩兰抚住嘴巴,也颤了声音。
   
    “这丫头真是疯了!”宁王狠狠一拂袖,恨铁不成钢。
   
    上官惊鸿略一沉吟,却道:“不,我不信冬凝会这样做。”
   
    宁王却越发生了几分怒意,“老八,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对老宗有多上心,如今竟做出那种丢人之事,她……”
   
    他一直将当冬凝妹子来看,这种失德寡耻,他如何能不恼?
   
    佩兰苦笑,“是啊,小幺她对宗璞……只是,怎能做那种事,她……”
   
    “五哥,丽妃娘娘一直陪伴着你,你没有那种感觉,”上官惊鸿眸光微折,打断二人,“小幺的出身和我却大是相同,我不信她会舍了那点骨气,这般没出息。”
   
    沈清苓自嘲一笑,“反正,这丑角我也当多了,也不差这一回!上官惊鸿,你当哥哥的就不该护短,那才是对秦冬凝真正的好。”
   
    “莫要再辨了,”宗璞忽而微厉了声,迎上上官惊鸿的目光,“惊鸿,昨晚的事,是我逼的冬凝,和她无关,是我败了她的名节!”
   
    众人一震,上官惊鸿已上前揪住宗璞的衣领,“说清楚,给我说清楚,你动了冬凝?”
   
    上官惊鸿语气极冷,众人都是熟知他性情的,听去即知,宗璞已彻底惹怒了上官惊鸿。
   
    *****
   
    温泉花林。
   
    “若小幺答应,惊鸿,我们便让宗璞迎娶她吧。毕竟,她的身子已教宗璞看过,她素日里最爱的便是他,宗璞碰她,她心里未必便不高兴。”
   
    除了宁王,众人谁都没有出声,不敢劝。上官惊鸿却拂袖一笑,“五哥,若冬凝不允,我必定不会放过他!他从来有将小幺当人看过么?动辄责骂。我往日不制止,也是知她心里苦,便和我一般。”
   
    宁王闻言,长长叹了口气,没有再说。沈清苓站在众人背后,闻言心情复杂,惊喜半参,宗璞所言大出她意料之外,此时上官惊鸿的话,又让她想起两人过往种种,对于今晚,她有种感知,她可以期待。
   
    曾经的深情,他怎么会放?
   
    心情微微一振,随之又有些紧了,他们远远看着,这时只见宗璞已快走到冬凝身边。
   
    往日倒没有觉察这秦冬凝也会心计,是这种欲拒还迎撩拨着男人的心吧,否则,宗璞不会这样。
    
    答应?她怎会不答应宗璞!
   
    *****
   
    冬凝倚着树干打着瞌睡,心里迷迷糊糊的想,今晚便在这里睡吧,不回去扰了谁。还有两天就能离开这里。这样挺好的,还能护送翘姐姐。
   
    她昨夜受了凉,今天又赶工做了大半天人皮面具,想赶好送给沈情苓当生辰礼物。身心伤痛之下,身子发起热来,她觉得冷,便像猫般将身子团了团,往树桩靠紧一些。
   
    还有几步,宗璞突然便这样定住脚步,目光落在冬凝腰间的帕子上,眼眶竟有些湿润。
   
    他突然记起,这块帕子是许久之前他们一众人在飞天寺聚集的时候,他匆匆赶到,她以为有歹人,一杯茶水泼泻到他身上,后来递给他擦手的帕子。
   
    那时,他没接。
   
    突然记起,她知道他喜欢喝茶,常常不知道去哪里采各种好茶籽,派自己的暗卫送到他手上。
   
    有一回,正值几人聚议,她便没有差暗卫过去,自己交给他,他看她满身泥巴,问她是去采茶籽还是去滚泥,她结结巴巴说她去山上采茶,不小心摔了跤……
   
    他用帕子裹手接过她递来的茶包儿,大笑了她一顿。
   
    上官惊鸿信任他和清苓,他也时而约清苓出去,但若清苓和上官惊鸿独约而推了他邀约的时候,她会悄悄易容成马夫的模样,去他府邸找他,她自己吃点小酒,陪他喝茶。
   
    还有……
   
    今夜月明星稀,记忆突然清晰起来。
   
    冬凝昏昏沉沉之间,觉得有丝冰凉从指尖沁过全身,她吃力地睁开眼睛,看到有人蹲在她身旁,大手握了她的手,拿着帕子在仔细拭擦,那握着她的手很有力,一股甘醇甜香从她的手指盈上鼻端……那似乎是酒的香气。
   
    她一愣,低低柔柔的叫了句“樊大哥”。



308.
   
    手一下被握得生疼。
   
    冬凝一惊睁眼,眼前的人,那俊逸严正的容颜是宗璞,不是樊如素。酒气让她产生了错觉,樊如素喝酒,宗璞不怎么喝的。
   
    宗璞的眼眸像一只打翻了的墨砚,浓浓的漾着什么,好似濯着抹水色,只有那痛怒的情绪是分明的。
   
    “我不是樊如素,你是不是很失望?”
   
    他冷笑着问,眼里的墨色愈浓,咿咿呀呀看不清。
   
    冬凝虽会武功,但此时无力抵御,身体深处又有着对这个人的恐惧,方才在竹屋,隔着沈清苓,这种战栗的感觉还没有那么清晰,现在却像针扎在心上,都是惶恐。
   
    她下意识向背后的树桩靠去,宗璞的冷冽不知怎么蓦然消失,猛地握住她的肩,将手垫到她背脊和树干之间,“别蹭了,不痛吗!你不必怕我,你哥哥他们就在那边,我……”
   
    宗璞其实想说“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却恍觉话说错了,即便上官惊鸿他们不在,他也不会再对她怎么样了。
   
    他舍不得。
   
    用只细小的碧玉葫芦装了些酒,连着零嘴带来,都是给她的。
   
    方才看到她脏黏的指尖垂在裙膝,心头一蓦又疼了,这里有两眼泉,她出得来,怎么不去洗一洗?
   
    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已经三步两步走到她身旁,掀衣蹲到地上,拿帕子醮了些酒,替她清洗起来。
   
    她却叫着樊如素的名字,怒火腾地便升起。
   
    然而,也许是自小看大的小孩,月光清白,看她不断往后退,那副苍白委屈、如惊弓之鸟的样子,他心里堵得发慌。
   
    在他记忆里,秦冬凝几乎是不哭的,似乎也没有不快乐的时候。
   
    手掌被她的背和树皮磨得生痛,他却没有放开的念头。她的身子很热,似乎病了。
   
    他们以后就一起吧,他会像对清苓那样对她。
   
    他为自己的念头吓了一惊,心里却又一下子又涌起些难言的渴望。
   
    她身上淡淡的清香不断随风拂来,他低咒一声,终于忍不住伸手将她抱进怀里。
   
    冬凝眯着眸,模模糊糊的视线里,是侧方林木深处的身影。
   
    他们都来了。
   
    大家都知道了吗?
   
    那些身影里,有一抹高大伫立,像树般沉稳。
   
    是惊鸿哥哥。
   
    冬凝的惶恐一下变轻,突然想起翘楚对她说,也许不是那个人,但总会有人爱你。即便谁都不爱你,那么我们自己爱自己。至少自己爱自己。
   
    于是她笑着反驳他,“宗璞,你也会怕我痛吗?你打我的时候怎么不怕我痛?”
   
    宗璞浑身一震,突然放开她,却依旧握紧她的肩膀,“那次是我不好。冬凝,我已经向皇上请求赐婚。我们……成亲吧。你发烧了,你现在也不能回秦府,你易个容,我带你回我那里,我可以照顾你。”
   
    宗璞这时的神色不像平日,他脸上线条本就如刀刻般有些冷硬,现下更有些微微绷紧,越发的峻厉了去。他像审讯那般紧盯着她,似乎在等她的话,脸皮白净,月下又古怪的泛着丝薄红。
   
    冬凝没有想到,宗璞竟会向皇帝请求赐婚,若换作以前,她会是怎么的欣喜若狂,这时除去惊讶,竟然再没什么感觉,反有些好笑,“我以为,要喜欢一个人,才想会和她结姻,你这是为什么?因为昨晚的事?”
   
    莫说她真的放不下那记耳光的事,即便她真的放下了,昨晚的事,她听不出他语气里有一丝悔疚。
   
    宗璞眸光略略一垂,突然又猛的抬起头,咬牙附到她耳边,道:“我想娶你,我想你当我的妻子。秦冬凝,这样说你满意了吗?”
   
    冬凝微微一震。
   
    她知道,宗璞素来骄傲,甚至比她两个哥哥都骄傲上几分。
   
    因为哥哥们有生来便被赋予的权力和身份,他少时却什么都没有。
   
    他父亲家对他母亲家有恩,双方长辈订下婚约,他母亲却另有所爱,求他父亲毁去婚约,他父亲深爱他母亲,只是不肯,他母亲自此恨极了他父亲一家。婚后数年,她母亲曾经的恋人掌了地方权力,设计将他父亲一家打入牢狱,后娶了他母亲。
   
    都说虎毒不食儿,他并不为她母亲所爱,可哪怕他父亲怎样求他母亲,他还是被一道投入了牢狱。
   
    他是囚犯的儿子,也是囚犯,他父亲、祖父祖母都死在牢里。
   
    多年以后,他成为最高的执法者,第一宗案件,便是亲手处决了他母亲后来的丈夫,将他母亲逼进庵堂永伴青灯。
   
    在他心里,也许除了母亲一样永世守在庵堂的清苓,其他女子,他都不喜。
   
    他将她箍的紧紧死死的,她感觉到他的怒意,仍是笑道:“你想娶我不过是因为你永远都不可能娶清姐。我就像你廉价的墨砚一样,你本就有珍贵好墨,自是不会去用廉墨,可突然有一天,你却发现廉墨也会被人拿来用,你便不愿意了。因为你认为那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宗璞,何苦?”
   
    冬凝知道,她在对翘楚说出随之离开的时候已拿定主意。
   
    宗璞一句“不是”几乎便要脱口而出,却教冬凝轻声打断,“你扶我一下,咱们过去惊鸿哥哥那边,我告诉你答案。宗璞,你不知道,那时我真的很喜欢你。现在,我也不会让惊鸿哥哥伤你的。”
   
    宗璞心头一颤,他本想说,他并不怕上官惊鸿怎么处置他,听到她的话,他顿时做了决断:不告诉她。她是爱他的,她怕上官惊鸿会杀他,是以,她必定会答应他!



309.
   
    宗璞看着挥洒在掌心的月光,手指还呈着微微弯曲的形状。
   
    眼前是空荡荡的花林。
   
    她方才还在他怀中,安静温驯的任他揽抱着走过来。
   
    ……
   
    “两位哥哥,若你们当冬凝是妹妹,那么,不要再追责前事了,也不要让我和宗璞成亲。宗璞,我不会嫁给你。”
   
    “冬凝,你病了,我先带你回竹屋。宗璞,温泉畔见。”
   
    宗璞想起,上官惊鸿将跪在地上的她扶起的时候,他们也曾看过彼此一眼。她眼里有抹轻盈,没有恨,淡淡的。
   
    沈清苓蹙眉看了过来,他本想看看她要和他说什么,终是没有,一瞬,身体的力气仿佛被全部抽走。
   
    酒香在风里吹送,他猛然想起什么,将方才塞在怀中的帕子拿出来。
   
    攥紧她的帕子,他沉沉一笑,秦冬凝,我们还没有完。
   
    *****
   
    温泉畔。
   
    “她怎么样?”
   
    宗璞走到的时候,众人在泉水四周安静站着,神色复杂,宁王突地走过来,冲他面门便是一拳。
   
    他没有避,也避不开,突然想起,她曾笑说,宗璞,我早说过,你该学武功的。
   
    他揩掉嘴角的血,宁王正待再打,沈清苓挡到他前面,老铁和景平过来拉宁王。
   
    “你走开。”
   
    也许,他这一声厉了去,沈清苓一怔,随即抿唇走到一边。
   
    他说,“铁叔,你们别管。爷儿,你若想打,即管来吧。”
   
    佩兰低声道,“宗璞,这次你确实该死之极。”
   
    “是。”他笑答,眼梢掠过竹屋灯火,宁王冷冷一笑,景平看宁王似缓了过来,对老铁使了个眼色,两人退开。
   
    宗璞知道,有上官惊鸿在,秦冬凝不会有什么事,还是步子一跨,便往竹屋走去。
   
    上官惊鸿却正从竹屋走出来,“宗璞,她睡了,你莫要再扰她!我答应了她这次不动你,但并不代表我允你再接近她。除非有一天,她亲口告诉我她愿意让你靠近。否则,你别怪我不念兄弟之情,我绝不会你留手。”
   
    宗璞勾唇一笑,“你可以打死我,我要进去看她。”
   
    “老宗,你莫要再发疯了!我当初对你说过什么,你若不喜欢小幺便别惹她,你却……”宁王深吸一口气,咬牙道:“你知小幺最重老八,现下你若真想小幺高兴,便和我们好好合计一下父皇交给老八的事该怎么办!”
   
    宗璞猛地一闭眼,收住脚步。
   
    *****
   
    “这事没有转圜的余地,冬凝总是要‘回来’,方镜还是要‘失踪’或‘死去’。”上官惊鸿眸光淡淡落在前方的水烟上。
   
    “这次好生棘手,我们无路可走。”宁王重重踱了几步,宗璞看向上官惊鸿,“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太子的心思,在所有人乃至皇上看来,方镜不过是追冬凝离开,你堂堂睿王,现下又是兵权在手,手下人众,追一个人怎会追不回来。若没有办法将方镜交出,皇上会怎么想?你们是幼时玩伴,皇上本就知道,你知悉方镜真正身份,知你少时对清苓也甚有好感。若我们仍按原计划仍制造方镜的死讯或报失踪,那本是一劳永逸的方法,但现在教太子一岔,届时若他再向皇上进上数言……”
   
    景平苦笑,“那皇上未必不会认为,是爷有意加害太子的女人。”
   
    *****
   
    太子府,太子书房。
   
    “殿下,你打算怎样处置清苓小姐?”
   
    王莽已离去,曹昭南问道,他到底是照料太子长大的大太监,有些事情王莽不敢多问,他看太子眉宇深锁,心想他大抵是想起沈清苓,遂问了。
   
    太子却淡淡反问,“曹总管,你说孤是不是很愚蠢,现下才发现。”
   
    “她自小就与殿下亲近,任谁也想不到,依老奴说,殿下却是英明,当日在玄湘酒楼看出端倪。”
   
    “嗯,女人的神色最是骗不了人。她往日隐藏得确是好,却也不仅是在这酒楼里了,从围场堕崖开始,就显出些痕迹。”
   
    曹昭南看太子说着,随手拉开书桌抽屉,又拿起日间的荷包来看,随之又将抽屉里的断笛拿出来,小心问道:“殿下这笛子和睿王的笛子一样,都是皇上所赐,殿下何以……”
   
    “孤素来不爱萧管,放着既无用,毁了倒干净。”太子眸光一深,“孤那八弟喜欢的,孤都不喜欢,他的女人除外。沈清苓,孤的好表妹,孤何必要动她?孤还没玩过呢。”
   
    “那……翘楚呢?”
   
    “殿下,娘娘问,殿下今晚可还到她那边去?若不,她见有些不适,想先歇下了。”
   
    曹昭南若有所思,刚问得一句,门外突然响起侍卫的通传声,接着,翘眉婢女的声音恭谨传来。
   
    “她既见不适,便早些歇罢,孤便不过去了。”
   
    待那婢女离去,太子轻轻而笑,“曹总管,你说这翘眉是不是见过修仙之人,有沾染了习气去,回来以后倒越发冷淡了,以往可巴不得孤天天过去。”
   
    “殿下似乎并不在意。”
   
    “她美则美矣,那身段风情,孤也不是没见过能和她媲美的。”
   
    “噢?”
   
    “翘楚。”
   
    “翘楚?”
   
    “嗯,她容貌虽普通,现下又破了相,但她的身子很美丽,孤曾见过。若她有一副好容貌,你说会是怎生一个模样?倾国倾城?”太子说着突然一顿,淡淡看向前方榻案的几把琴筝,“这些都是上好古物,你说,若有一天看到,她会喜欢么?”
   
    曹昭南微微一震。
   


310.
   
    睿王府。
   
    翘楚辗转良久,终于忍不住掀被而起。老铁还是方明方才报上官惊鸿的时候,说宗璞过了来。她担心冬凝,想去地牢看看她。

    她打开门,门外方明率人在值夜。
   
    上官惊鸿总是隔三岔五就把她两个丫头掷到某个角落,念及此,不禁有些莞尔,仿佛他离去之前,两人之间并无嫌隙和不快。
   
    他也不派别人守值,方叔好歹是府里的总管,这人……
   
    刚和方明打了个招呼,廊道上郎霖铃屋里的门也开了。
   
    约摸是听到她这边声响吧。翘楚想着有些奇怪,按说那人去办事,多将郎霖铃药睡,今晚却没有,为什么?
   
    郎霖铃门外也守着好些值夜的婢女,约是换了装的暗卫,明为护,暗为监。
   
    有好些日子没见,郎霖铃的脸色看去有些憔悴,眉间蕴着一丝凝色,似在思虑什么重要的事,此时正淡淡看着她。
   
    翘楚心里一片释然,朝她点点头,又欠身一福。
   
    郎霖铃看她不卑不亢,也不骄不扈,大概有丝奇怪,微微蹙起眉,却也颇为气度的颔首回了礼,在贴身婢女香儿的搀扶下走回屋里。
   
    郎霖铃转身的时候,翘楚无意中发现她手上捏着一张纸笺。
   
    这是个聪慧女人,犹记三道试题,崭露头角,表现出色。翘楚突然想,若她们不是同嫁一个男人,能布诚一聊,想应有番意思。
   
    *****
   
    “小姐,相爷给你的家书可是说了什么?”香儿好奇问着,又气愤道:“如今翘妃那狐媚又有了爷的孩子,爷对她更爱惜几分,对你却……相爷也生气了吧。”
   
    郎霖铃看香儿忿然又好奇,阖眼淡道了句“爷爷”,然后没再说什么,将信笺往烛火凑去。
   
    书信瞬刻成灰。
   
    信里有大事。爷爷说,来信需保密。香儿虽是贴心之人,她终是没有多说。
   
    香儿微微蹙眉,但见郎霖铃浓密的眼睫在青白的肤色上投下一层阴影。
   
    *****
   
    和方明走在通往书房的路上,对上官惊鸿并没有药昏郎霖铃的做法,翘楚虽心有疑虑,终是没有多问。那和她并没有关系。
   
    她本担心上官惊鸿正在处理要事,方明不会带她过去,方明却说,其他人便罢,爷深爱翘主子,还有什么是翘主子不能参与的。
   
    她没有说话,倒是方明几次看她,目光有些复杂。
   
    “方叔,若有什么,不妨与翘楚直说。”
   
    方明略一沉吟,才低声问道:“翘主子可是为方才与爷闹不快之事烦恼?”
   
    “我和你家爷来来去去都是那样,有什么好不快的。倒是记挂着冬凝,不然也不必劳你走这一趟。”翘楚说着也压低声音,“方叔是睿王亲近之人,想必也知道,我很快就离开这里。”
   
    “嗯。”
   
    不知为何,翘楚发现方明的声音隐隐有丝轻颤。
   
    她也没追问,只道:“方叔好生珍重,也请方叔代和景先生说声保重。翘楚一直得你们真心相待,无以为报,也只有这一句了。”
   
    “翘主子早已报了,翘主子施而不记,方明却是记住的。爷之前中毒,是翘主子赠珠护命。”
   
    “那是朋友的东西,我不过是借花敬佛罢。”
   
    翘楚笑了笑,往事早已不可记。
   
    方明却突然顿住脚步,“翘主子当真如此想离开这里?离开爷?”
   
    这次,翘楚清清楚楚听出方明声音里的古怪。
   
    她也不动声色,按自己心想的说道:“毋自由,宁死。”
   
    *****
   
    月色清幽,云仿佛在蓝幕上缓缓流动,让人迷醉。
   
    沈清苓枕在上官惊鸿肩上,两人坐在温泉畔边,四处花树缭绕。景平景清送宁王等人离开,老铁外出帮上官惊鸿办一件要密之事,冬凝在背后的小竹屋里沉睡。
   
    “我以为,你要回去陪翘楚。”
   
    “子时已过泰半,现下是你的生辰。”
   
    沈清苓心里本还有些许涩意,听上官惊鸿这样说,涩意仿佛一下蒸发去,一笑低头去看手腕的碧玉镯子。
   
    他们吵过许多次,最后他总会念着她,先沉默妥协。
   
    “我一会就回去。”
   
    上官惊鸿突然一声,沈清苓心头一颤,直起身子来。
   
    她心里悲苦,道:“今天是我的生辰,你就不能陪一陪我吗?因为我心里那个人,你当真说到做到,爱上了翘楚?”
   
    上官惊鸿没说话,抬眸看向夜空,那皎洁的月轮仿佛是那个女人的眉眼,弯弯的,嘴角还有丝尚未清醒的笑意,风淡云清,似乎万事都再不萦怀,她说,不用陪,别回来陪我……
   
    “好,我今晚不走。”
   
    “惊鸿。”
   
    沈清苓鼻子一涩,眼眶湿润偎进男人怀里。
   
    他伸臂搂住了她。
   
    “还记得你我的生辰之约吗?”
   
    “嗯。”
   
    沈清苓抑住微微激荡的心情,想了想,低声笑道:“惊鸿,若我告诉你,我其实不是这里的人,你会怎么样?”
   
    “这话怎么说?”
   
    上官惊鸿侧身看她,眸有疑讶思凝之色。
   
    “我是想通了,为什么我们不珍惜现下,偏费煞这许多曲折,说不准哪一天,我就要回到我的世界了。谁说这世界没有神佛,即便你是万人之上,也无法阻止。我心里那个人,是我在那个世界爱的人。可现在,我……我只爱你一个了。我不要回去,惊鸿,不要让任何人带我走。”
   
    她说着,见他眉深拧,眸光越发幽深沉涤,心里喜欢,明白他必定震疑痛惜,突听得女子一声咳嗽从背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