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5-19

何奈: 撩心 第一卷 61-75

第一卷 同床异梦

    chapter61 谢谢,辛苦了。

    李涟漪,你别把自己太当一回事儿,你信不信,如果你敢把孩子打掉,我马上离家出走给你看!保证让你再也追不上!

    耳边依稀回荡着那人咬牙切齿恶狠狠的话。他一直都是将她当做小女孩儿来看,对付她的办法他有的是,摆平她的任性在他看来完全是再简单不过。

    可那日他是真的对她没办法了,眸中惯有的睥睨与自信荡然无存,将她从身后紧紧抱住,箍着不放,咬着她的耳朵说着近似赌气的话,像个耍赖的孩童,那双眼睛——惊、怒、慌得通红通红,狼狈到不行,哪里有半丝镇定和凌厉。

    其实她的本意只是开个小小的玩笑,逗逗他。她肚子里的宝宝已经四个月了,哪里真舍得打掉?他的反应之大,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惊诧之余,淡淡的甜蜜很不厚道的悄然涌上心头,让她忍不住低头偷偷的笑。

    可笑呀笑,还没等让那人发现呢,突然眼泪就哗啦哗啦就流出来了。

    转眼她站在高台之上,伸出手甚至可以摸到白软软漂浮着的云朵,而向下俯视是车水马龙和如蚂蚁般流动的人群,惊恐与眩晕让她泪流不止,可喉咙里却像堵住了般,什么都喊不出来……

    醒来时就见古小鱼趴在病床边埋头小声哭着,边哭嘴里边不停道:“涟漪姐我对不起你你让我看好小欧琳可是我一接到领导通知就兴奋过头了……我看她睡着了以为暂时不会醒就没注意……呜呜呜,涟漪姐你已经睡了快一天了,快醒醒啦……”哭得这么伤心,嘴皮子还能如此利索

    没见过有人会在病床边哭成这样扰人安眠的,她又不是快入棺材了。

    李涟漪有点头疼,可顾不上那么多,她困难地张开干燥得有些开裂的嘴唇,哑着声音问道,“小鱼,欧琳呢?她在哪儿?”心弦绷得死紧,她生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勉强施力撑起身体坐好,左手臂和腿动了动,有些疼,黏糊糊的像上了药,怕是擦伤了。

    古小鱼一听她说话,哭声戛然而止,猛地抬起头惊喜地看过来,连眼泪都没擦一蹦三尺高,就差没扑过来抱住她,哇哇叫道,“涟漪姐你终于醒了!!你放心宝宝没事,秦医生说就是动了点胎气……”

    李涟漪心一紧,藏在被中的双手僵硬的慢慢放上小腹,指关节泛白。

    可面上只是轻皱下眉头,抿住唇道,“唔,小鱼,别答非所问,欧琳呢?”

    古小鱼简直难以置信,“涟漪姐,难道小欧琳在你心目中的地位比宝宝还重要吗?”正说着,见她脸色难看,赶紧噤口,小声道,“小欧琳没事,现在正和卫放大哥玩儿呢,幸好当时你们处的地方只是接近那条地缝……就是涟漪姐你为了拉回小欧琳摔了一跤,然后就晕倒了……当时真是吓坏我们了,不过秦医生说你只是惊吓过度……”

    话还未说话,病房虚掩的门突然被推开,大步流星走进来的某人让病房内闻声望去的两人不约而同的“惊吓过度”。

    时临南半球夏季,可顾方泽还是穿着身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活脱脱像刚结束完会议,唯有领带拉松了些,有种优雅而不古板的味道,面色有丝倦累,一双黑眸深不可测。他走进来连门都没敲,一声不吭的,可瞧那神色又不似在生气

    古小鱼睁大眼睛,捂住嘴,兴奋得两颊泛红,“藤井树……”嗷嗷,涟漪姐的极品老公怎的会从天而降,出现在她面前?!

    而李涟漪第一个念头是:他应该没有听到她与古小鱼的对话吧?

    第二个念头是:幸好宝宝还在。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两个念头,她也想不明白,仿佛是出自本能,让她有那么一丝手足无措,但随即马上冲他扬起笑脸,道,“你来了。”哎,对着这张沉静如水看不出情绪的脸,她真的不知该说些什么才是对的。

    顾方泽不动声色的将她的神态看在眼里,嘴角撩了撩,也不做声,微笑的朝一边正愣愣瞅着他的古小鱼点了下头,古小鱼立马如梦初醒,难得聪明了一回,打了声招呼找个借口赶紧闪人,免得做电灯泡,还是一千瓦的超级电灯泡>_<

    古小鱼走后,病房几乎陷入死寂。她与顾方泽在一起时,话向来说得少,这回他又半天不吭一字,她也没心思贫嘴

    终于,他脚步一动,走至她病床边缘坐下,床榻软软的深陷下去,顾方泽看着因他的靠近而稍稍往里缩了缩的李涟漪,她脸色很苍白,又瘦了许多,下巴尖尖的像初生的荷,显得眼眸愈发的顾盼生姿,好似真有涟漪荡漾的一汪水蓄在的其中,满满映着的都是他的影子。

    他伸出手探进被单中,抚上她捂着腹部的双手,笑了笑,低声道:“谢谢,辛苦了。”

    她心头一下子就像让汨汨流过的温水熨了下般,暖暖的,麻麻的。怔了怔,手指微僵,好半天才愣愣回道,“啊,不客气。”说完了瞥见顾方瞬间泽似笑非笑的眼神,这才恍觉得这话回得有点傻气,尴尬的扯扯嘴角,正想说点什么,就感觉到那双温暖干燥的大手将她握得更是紧,就又想了下,才道,“你放心,宝宝很好。”她记得自己在陷入昏迷前曾下意识的护住腹部,说不准还真是她的这一“下意识”,保住了她肚子里的宝宝。

    说罢,望见他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竟有些局促。这眼神儿……也太那啥直勾勾红果果了吧……

    哎,好吧,在此人面前,她永远做不到彻底淡定。

    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就能简简单单地让她乱了阵脚。

    顾方泽闻言微微眯起了眼,突然抽出手指,覆上她的额头,轻轻摩挲,触及肌肤也不知是谁的体温更凉了些,反差有点大,于是李涟漪不由自主的微微侧开脸,企图避开他的手。

    却听见他淡淡道,“果然脑子不够用。”

    李涟漪一听,也危险地眯起眼来,果断的伸手拍开搁在她额头上的“魔爪”,笑道,“就你脑子够用,全是豆腐渣……”话未完就让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

    顾方泽的怀抱总是能让人感到深深的安全感,李涟漪挣扎了两下,没挣开,索性就老老实实窝他怀里了,鼻间弥漫着淡淡的清香,很舒服的味道,让人安心。她不禁闭上眼睛,默了好一阵子,才哼哼唧唧道,“顾方泽,对不起。”



    chapter62 裤子你自己脱

    顾方泽轻嗯了声,道,“对不起什么?”

    李涟漪暗翻了个白眼,酝酿好的情绪瞬间被打散。这人!故意的吧?好好的气氛……

    可还是歪起头,略带愧疚道:“让您老千里迢迢来看我,浪费了与美人儿约会的时间,还受到惊吓,是我的错。”明明是道歉的话,可从她这嘴里说出来,就是能让人心里凭空窜起一把火。

    顾方泽斜斜的看她一眼,不咸不淡的说,“知道就好。”

    于是李涟漪偷鸡不成蚀把米,没调侃成反而给将了一军,撇撇嘴不说话了,手臂一撑想离开顾方泽的怀抱,推了几下,推不开,抬起眼瞪他,可又不敢太明目张胆,就只好说,“我想去卫生间。”

    顾方泽一听,二话没说就放开了她,随即在她未反应过来时一把将她拦腰抱起,李涟漪惊叫了一声赶紧手忙脚乱的抱住他的脖颈,“你干什么?”

    他眉头都没挑,漆黑的瞳仁盯着她,“抱你去卫生间。”见她细白的脸上慢慢染上了一层微不可见的酡红,又笑道,“放心,裤子你自己脱,我不看。”

    李涟漪憋了一口气,好半天被堵得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深呼吸,深呼吸,胸口剧烈起伏了好几下,半晌,才闭着眼睛羞愤交加道:“谁说去卫生间就得……我是去洗脸,洗脸!”

    顾方泽面色不变,接得顺畅,“那你还害羞什么?”说罢,不容分说,大步迈开,就这样轻轻松松的抱着她走向卫生间。

    李涟漪:“……”

    她已经可以肯定,这厮吃饱了撑着,是故意来找她茬的。

    她亦是识时务的人,既然斗不过他,索性就认输,任凭他闹腾去。反正到头来总是要她这一方先低头,迟早的事

    顾方泽就是这么个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表面和和气气温温和和,心肠可黑可狠着呢,就得打心里顺着他,才会有好日子过。

    傍晚时分,李涟漪一人坐在病房的窗边,望着远方天际的晚霞,红彤彤的映红了大半个天空,她颇有兴致的看着赤道附近独有的落日景观,连顾方泽倚站在门口好半天她都未发现。

    于是白白让人当风景了许久。

    莫名其妙地让人想起那首浪漫到极致的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装饰了别人的梦。

    顾方泽瞧着她白瓷般细致滑腻的脸颊,她笑的时候嘴角会浮起一个深深的梨涡,不是甜甜的清澈无邪的那种,反之带点小小的狡黠,眼睛会弯起来,掩住其中闪烁的算计光芒。

    嘴明明生得很好看的,唇微红像早春的樱花,总爱习惯性的优雅抿起——可就是这么一张嘴,总能说出气死人的话。

    ——“让您老千里迢迢来看我,浪费了与美人儿约会的时间,还受到惊吓,是我的错。”

    好一个“是她的错”。

    他脑中有片刻的空迥,慢慢的陷入了一些往事中去。

    这个女人,总是这般狡猾自私,分明是她的错,却总在佯装道歉时明褒暗贬,将自个儿划到事不关己的位置,然后把责任三言两语的推到他人身上去。

    他唇角微微勾起,嘴张开,缓缓启音:“涟漪,跟我回去吧。”



    chapter63 深夜飙车

    中国,B市。

    夜色深沉。

    一辆体型彪悍的越野车于深夜中在西直门北大街以惊人的速度从晚行的人们身边飞掠而过,一辆鸣着警笛的警车在车后穷追不舍,却好几次险险被甩开。

    “好家伙,这车速,超120了吧?”就在路人甲还感慨着的那会儿,那辆警车竟突然慢下车速来,车头一转——不追了。

    让正站于人行道远目打算免费看一场“飙车戏”戏的若干人等傻了眼,以这种车速,对交警视若无睹的嚣张态度——该不会是有背景的主儿吧?

    毕竟在这皇城根儿下,出个车祸四个人中起码两个有背景

    这话说得没错。就在交警同志们正焦头烂额聚精会神准备追捕悍马车主时,一个紧急电话打到了其中的一位交警小队长那里,是区里的领导,让他们速速打道回府,别穷追猛打下去了,看那车牌号,车主可不是一般人能惹得起的人物——顾方泽知道吧?当年权势熏天的顾老将军的爱孙儿,现某军区首长顾德海的独生子,还是如今声名显赫的文家掌门人的外孙!

    这名头搁在这份上了,还有谁敢随随便便在太岁爷头上动土?

    再说,人家领导说了,顾大少爷平时也是个心思稳当之人,又不是那些仗着背景横冲直撞毛毛躁躁的屁孩子,像现今这般火燎火燎地开车,说不准是有什么要紧事……

    于是,交警同志们心安理得的收工回家,抱老婆哄孩子去了。

    毕竟开着辆破本田去追一辆性能极优时速可达135的极品悍马……不得不说,是一件很天方夜谭而且伤自尊的事情。

    ……而此时那位悍马车主,“顾大少爷”——尤鸣正衣冠不整兼神色惶急,巴不得把油门踩到底,最好能飞到机场去!

    大爷的!不知道二哥发什么神经,三更半夜正值难得春宵,他尤鸣正抱着香喷喷的美人儿温存着那,他一个电话打过来,说是马上就到国际机场来,二嫂子身体不舒服,坐不惯普通的车子,命他开着前些时候借给他开的悍马速速去接驾!

    大爷的,一听就知道是鬼话!

    衣服都脱了一半,小美人儿都已经光溜溜的躺床上任他“鱼肉”了,谁想去才有鬼——当时拿着手机的尤鸣眼珠子都瞪大了,“二哥,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走的时候是坐的是军用飞机,干嘛还坐那速度明显不是一个档次的民航啊……”说着似是想通了什么,狐疑道,“哥,该不会是小嫂子正让你给抱着吧?”美人在怀,舍不得太快撒手?

    不愧是好兄弟,能想到这份上去。

    那头默了下,没接话,再开口时语调没变,还是淡淡的,可那口气,那气场却明显变了个味儿,“老四,你家老爷子最近让我物色下媳妇人选,我觉得秦老六的妹妹不错……”

    尤鸣听言头皮一麻,大爷的,秦老六那妹子,彪悍的,啧,娶回家了以后他还不天天得跪搓衣板?!此等倒了八辈子霉的事儿谁爱谁干去!

    思绪至此,尤鸣哈哈一笑,赶紧冲电话那头的无良二哥打包票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机场。挂了电话后,悻悻打发走神情哀怨楚楚可怜的小美人儿,本来还想着磨蹭一会儿,又好巧不巧的接了个电话,说是“盛世”的销售部经理Candy突然辞职,未得到上级首肯就闪电跳槽到LY集团……

    尤鸣一听险些没一口血喷出来。别的谁跳槽不要紧,就这个Candy不行!这个女人可是二哥认定的内鬼嫌疑人,临走时就还曾嘱咐他一定要看牢她,不准打草惊蛇——这下可好,守株待兔,就等着二哥回来收网了,兔子也不知受什么刺激听到什么风声,突然急得跳墙,跑了!

    他大爷的!他又是欲求不满又是着急,还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衣服都没穿好就开着车出来,哪还管得上什么交通规则……

    深夜的国际机场,静悄悄,稀稀落落的乘客或是行步匆匆,或是安静的坐在候机厅里等待,唯有飞机升降时发出的巨大轰鸣声在偌大的空间回荡。

    李涟漪将头埋在顾方泽怀里,装睡,假装没有感觉到周遭纷纷投递过来的异样目光。

    边闭着眼睛嘴里还低声道,“顾方泽,我哪惹您了您赶紧说,做什么非要我成为明天的绯闻头条?”她不就是大腿上划破了皮流了点血,至于这么夸张么?作秀似的。

    某人当没听到,大步流星的抱着她继续走,当然,也自然而然的忽略掉某些阴暗角落里不停传出的喀嚓喀嚓声。

    直至走出机场,站在机场门口的阶梯上,他才不紧不慢道,“放心,我不怎么做,你也会是明天的头条。”

    李涟漪面露疑惑,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看他,“为什么?”

    顾方泽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皓齿白牙,衬得月光更是皎皎,“顾家儿媳妇终于怀孕了,你说,不是头条是什么?”



    chapter64 母凭子贵

    李涟漪愣了下,看着顾少爷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此时熠熠生光,连眼底都蕴藏着细钻般璀璨的星芒,好似心情真的很不赖,探头看看周围,没有可疑人物。于是胆子就大了起来,嘴角一勾,懒洋洋的勾住他的脖颈,笑谑道,“不就是个孩子,你想要大把的女人排队帮你生,犯得着这么开心?难不成你还就盼着我生?”

    顾方泽倒也没恼,单是瞟了她一眼,淡声道:“不够格。”这一眼神无比意味深长,也不知是在说谁,让李涟漪手臂一僵,正欲讪讪放下,就又听他说,“你也算母凭子贵,有了孩子,爸妈对你会好一点的。”

    这话说的……

    近于施恩的语气听得李涟漪心里一阵不舒坦,好好的一句话,他非要说得这么难听。手臂一紧,更是勒紧了他,似笑非笑道,“那我是不是要谢主隆恩啊?”最近让卫放那伪公公给影响了,说话都带宫闱腔。

    顾方泽回她一笑,半真半假的沉吟道,“也不是不可以。”

    这只妖孽!!

    平日里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怎的总爱欺负她?口头上占便宜就算了,还不让她提前把欧琳带回国——一想到这个就气!欧琳是她收养的孩子,跟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他凭什么

    忍了半晌,她道,“母凭子贵就算了吧,这孩子我不生了。”说着,她嘴角上撩,一张脸在夜色中亦显得气色极好,白皙中带点淡红,表情也生动自然起来,估计是给气的,但真真的是桃花曼妙,灼人夭夭。

    顾方泽面色不改,接得顺口,“这可由不得你。”

    他在说这话时,那双向来平静寡淡的眼睛闪着泠泠光芒,好似在笑,又像是不悦。李涟漪看不懂,就当做没看见,深究下去太累,她还想过,如果顾方泽不打算开口将他的想法清楚明白的告知于她,那么她这辈子也不会去追问。当一个“不知者”,未必就不好。

    这话音才落下不久,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汽车加足马力行驶的轰隆巨响,听得他眉头轻皱,循声望去,那声音由远及近,转眼一辆拉风至极的悍马“吱呀”一声,猛地在机场台阶下凶狠的转了一个弯,然后戛然停住。

    车轮与地面剧烈摩擦发出刺耳尖锐的噪音。

    随即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得意的俊脸,“二哥,二十八分钟,准时吧我?”

    尤鸣的到来简直就是场飓风,李涟漪一时有点懵,她近来嗜睡,又是头疼,所以上了机一直到出检票口时还是睡得死沉死沉的,压根不知道顾方泽到底是什么时候联系了麻烦精尤鸣的。眼见他开的车

    不是结婚前那阵子,顾方泽时常会开的悍马吗?听说还常常开着爱车深夜与人飙车,没出过事但也让拍了好几次超速驾驶。只不过结婚后,这辆顶级越野车就让主人给渐渐冷落,后来索性不开了,从国外运回辆奥迪,从此它就一直雪藏在车库里了。

    如今想来,顾方泽自与她结婚以来,性子真是收敛了不少。那么个爱玩的主儿,就为了——真是得不偿失呀。

    正唏嘘着,这厢顾方泽望了眼怀中正走着神的女人,对着尤鸣轻嗯了声,道,“你来早了。”

    尤鸣一愣,转而哈哈大笑,眼风瞟了瞟二嫂子,笑得暧昧极了:“这不是怕二哥擦枪走火吗?”……

    悍马在高速公路上行驶时,李涟漪坐在后车座上昏然欲睡,朦朦胧胧间听到尤鸣边开车边说,“二哥,咱的鱼漏网了,跑敌方阵营去了……”后面又絮絮的说了些什么,却因尤鸣刻意压低的嗓音而听不大清楚,又是鱼又是兔子的。

    “……我知道了,回公司再说……”身旁又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语调安稳,好似有催眠功效般,她听着听着,渐渐地就进了黑沉的梦乡。

    自从肚子里有了宝宝,她就常常陷入冗长的苍白的梦境,有时欢喜,有时又难过得待惊醒过来,枕巾已经让汗水与眼泪浸透,或是长久的呆呆望着窗外的天光大亮,怅然若失却不知何故。

    有些在梦里出现的场景,总在醒来的那一刻忘记得一干二净,无论怎么去回忆,都没办法想起来。

    仿佛是刻意不让她记起似的。

    浑浑噩噩的醒来,半睁开惺忪的睡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卧室,窗帘拉得紧紧的,也不知到底是白昼还是夜晚了。她是让酸痛不舒服的感觉给扰醒的,那么大的一张床,她也能睡得半个身体堪堪挂在床边上,被子早就掉到地上去了。

    亏得卧室里还开着暖气,要不然非冻出病不可。

    身边的位置还是冰凉冰凉的,正当李涟漪想着顾方泽是不是又彻夜未归时,就听见楼下传来汽车的轰鸣声。强忍着腰间的酸疼,李涟漪草草披上了睡袍下了床,赤着脚奔到落地窗前拉开厚重的窗帘

    万丈金芒铺天盖地的洒进来。

    过于明亮灿烂的晨光让李涟漪不禁微微眯起了眼。

    心中喟叹了声,还是回国了呀……

    待眼睛适应了光线后,她再仔细一看,就只能看到奥迪那高贵的车屁股消失在通往地下车库的入口了。



    chapter65 饿虎扑食

    昨晚他去哪儿了?

    脑海中倏地窜出个疑问,她摇摇头,没往下猜测,掩嘴打着哈欠走向卫生间,洗澡去。昨夜也不知做了什么噩梦,一觉醒来竟浑身是冷汗,现在让窗外的风一吹,冷飕飕,黏糊糊的,裸在外面的手臂都起了层鸡皮疙瘩,让人难受得紧。

    浴室里水雾氤氲,她站在镜前用手抹去上面迷蒙的雾气,看见自己红肿的眼睛和苍白的脸色,然后,又渐渐的模糊不见。

    磨蹭了良久,浴室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是福妈,隔着门喊:“涟漪,下来吃饭了,方泽回来了。”后面一句话明显带着乐呵,也是,顾大少爷貌似鲜少在家吃早饭的,怪不得福妈开心得跟什么似的。

    可她也出差了好几个月,怎么就没见福妈这么高兴……

    李涟漪心中不满的想着,口上哦了下,道,“马上就来。”关了莲蓬头,换上干净衣服出去。

    胸口还残留着昨夜梦魇带来的沉闷拥堵,她深深吁了口气,穿上棉拖下楼。

    走至饭厅时,就看见顾方泽正坐在餐桌前看书,桌上还摆着份报纸,那报纸的报头刚好对向她,好大的几个字——华尔街金融时报。

    太刺眼。她挑起眉头,轻咳了声,企图引起某人的注意:“顾少野心不小,想将事业版图拓展到美国去?”这话纯粹是讥讽。华尔街——这个词,总会令她想起在那儿待了整整四年,那么长的时间却对她不闻不问毫无讯息的那个人,和一些不堪回首,每当忆起心就千疮百孔的往事。那个地方,险些摧毁了她对这个世上最后的一丝留恋与念想。

    饭厅的位置靠着东边的窗,明亮而温暖。顾方泽就坐在那儿,大概也是换了衣服的,穿着简单的衬衫和西装裤,没系领带,长腿交叠,显得优雅闲适。他周身仿佛都让莹莹的晨光笼罩住了,抬眼望向她时,那深眸也好似带上了淡淡的神采,却是看不大清楚表情。

    他打量着她,那目光含着不知名的情绪,过了一会儿,才放下手中的书,掩上,缓道,“现在没这打算,但也是迟早的事情。”那语调平静得很,他没恼她一大早的挑拨。

    可李涟漪心里不舒服。他以“担心宝宝安全”为由逼着她回国,又不让她带欧琳回来,甚至——一夜未归,她踢被子了也没人给盖。

    可再不舒服又怎么样,她又不好真对顾少爷发火,真惹恼了他,她还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咬着唇坐到他对面的椅上,目光在餐桌上扫了一遍,她瞪起眼睛,嘴角抽了抽,大清早的——燕窝、鸡汤、还有一碗乌黑的不知名的散发着难闻气味的液体

    再反观顾方泽桌前的,浓香热腾的鲜奶,烤得恰好的切片土司,五分熟的煎鸡蛋……

    “福妈,我的稀粥和包子呢?”她冲还在厨房的福妈喊道,克制不住一头的黑线。

    福妈从厨房里探出头来,也是一脸为难,“涟漪,你怀孕了,方泽特地让我好好给你补补的……”

    抽空瞪了眼正悠闲喝着牛奶的某人,她道,“可是大早上的,我吃不下。”她的胃也是养得极娇气的,一大早吃得这么油腻丰盛,定会恶心得吐出来。

    而在很久以前,她早上连粥都不喝的,豆浆和豆沙包是她的最爱。直到后来,有那么段时间,她什么都吃不下,一度靠着稀粥才能维持生命,渐渐的也就有了早上喝粥的习惯。

    福妈欲言又止,也是将视线放在自家少爷身上,迟疑道:“可是这些食材都是方泽大清早的买回来的……”说着眼里还闪动着笑,她从小看到大的宝贝孩子,长大了会心疼老婆了。

    虽然这方式……

    呃,不是很科学。

    喝牛奶的动作顿了下,随即继续,仿若没听到般。待放下杯子后,迎上李涟漪惊诧的表情,顾方泽嘴角勾了勾,这才淡淡解释道,“加班到今天早上,经过超市顺便买的。”

    说完,用刀叉切了块煎蛋,优雅地放入最终咀嚼,又徐徐补充道,“你不用太感谢我,把这些吃了就行。”

    李涟漪怔了怔,脑子空了一下,心头慢慢涌上来的热流让她有点失神,愣了半天,才啊了声,道,“你加班到今天早上啊?”

    听言,福妈无语地摇摇头,又钻回厨房收拾流理台了。这小涟漪,比她处的那个年代还要不解风情啊……不过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个儿去闹腾吧。

    这厢福妈正恨铁不成钢着,顾方泽却是笑了笑,道,“不然你以为我干什么去了?”他凝住她,幽深的眸光逼人的黑亮,认真中带着那么点不正经,真真勾人心魄。

    李涟漪被说中心事,囧了下,总不能说她还以为他去夜探美人闺了吧?

    聪明的选择不应声,她低头,拿着勺子开始喝面前那碗不知名液体,唔,挺好喝的,甜甜的,不似她想象中的那般苦涩难咽。

    正想着该怎么回答呢,又听见他道,“公司出了点事,我必须赶回去处理,这两天也会比较忙,你就呆在家里,哪儿都不要去,让福妈好好给你补补,你太瘦了。”

    李涟漪皱了下眉,道,“瘦点才好,这样上镜更好看。”她还记得刚进电视台那阵,脸蛋上的婴儿肥让她吃了不少闷亏,后来费了好大劲才瘦了下去的。

    顾方泽道,“我在书上看过,太瘦的话不好生养孩子,到时候吃亏的可是你。”

    李涟漪黑线:“你看的什么书呀……”这话怎的这么像妈妈级的人说出来的?

    顾方泽瞥她一眼,又看了眼适才搁在手边的书,轻描淡写道,“《育儿经》,也是今天早上顺便买的,你要的话拿去看看。”

    李涟漪失语了好一阵子,垂下眸子,心思千回百转了良久,单手支颐,望向顾方泽,笑了起来,“顾方泽,我觉得,我的地位愈加巩固了啊。”她从小就是这么让人给宠大的,可顾方泽这个男人,总能让她感动窝心到常常差点说出一些,不该说出的承诺来。

    顾方泽回以浅笑,“明白了,就给我像加菲一样,乖点,别乱跑乱挠。”

    李涟漪一听,眉毛竖起来,腾地立起身,张牙舞爪地扑过去,“好啊你,说我像那只肥猫?!我哪里乱跑乱挠了?!”

    顾方泽侧开身子,轻而易举地避开她的“进犯”,道,“别一大早的就‘饿虎扑食’,你和宝宝都吃不消。”他说着,看着李涟漪因他的话动作一僵,轻笑了下,不动声色的将桌上的那份报纸收于手中,“我去上班了,听话,别乱跑。”又是强调了一遍,这才离座,和福妈打了个招呼,就出门去了。

    从他回来到离开,一个小时都不到。




    chapter66 消失的信

    耳边传来那辆奥迪发动引擎时低沉的声响,李涟漪敛睫,面色平静的将那甜腻的燕窝慢慢地喝了下去,然后皱着眉头唤道,“福妈,帮我倒杯水来,恶心死我了……”

    丰盛过头的早餐过后,李涟漪被福妈赶到卧室里休息——可已经睡了快一天了,哪还有什么睡意?

    福妈才不管,人家方泽说了,孕妇就得多休息!书上是这么写的!所以,上诉驳回。

    李涟漪经抗议无效后,无奈之下只好依言上楼,回卧室好好呆着去。在这个家里,她真是一点地位都无,顾方泽把她压得死死的,连福妈都不卖她的帐。

    清晨的阳光很是明媚,是入冬以来少有的好天气,也不大冷,偶有些凉风透过敞开的窗户徐徐吹进来,凉丝丝的倒也惬人。

    昨天她是一路睡回来的,连怎么到家的都不知道,恍惚间只知是顾方泽抱着她回来的,那清冽的气息就像清柠,轻轻随着呼吸一直伴于她梦中。她的行李箱大概是后来福妈或是福叔帮忙提上来的,就搁在床边不远处,她无意望了眼过去,见那箱子是拉开的,脑中突然闪电般窜过一个念头。

    心念一起,她脚步一动,快步走了过去,在行李箱前蹲下,翻动了几下,心咯噔一声,一个轻雷在耳边炸响

    那封信!

    那封信不见了……

    她稳住心神,大脑开始运转,思考着那封信消失的所有可能性……可是,她额际抽痛,其实根本不需要思考,这封信是她在回国前收拾行李时亲手放入行李箱内的,所以,唯一可能拿走这封信的人

    她轻轻吐了口气,顾方泽。

    这是最坏的可能。

    闭上眼睛,她的脑海中浮现他临走时那个笑容。唇角微微勾起的弧度恰到好处,干净漂亮,眼珠黑亮像宝石,足以让人失去所有戒心和抵抗力。可她再努力想,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那完美的笑容里含着的点滴情绪。

    心中不安愈甚,她抿着唇,开始想着怎么去补上这个已然开始撕裂的大洞……

    她不知顾方泽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但她清楚的明白,这个矜傲的少爷,绝不会希望她在与他的婚姻中,还与另一个男人“暗度陈仓”。这是她一直极力避免发生也时刻防范的事情,甚至为此——除了卫放,她克制的小心翼翼的与所有男性保持距离,从不让人留下话柄,就是怕顾方泽误会转而厌弃她。

    任何一个男人,不管他有多大方多大度,占有欲这东西是亘古就存在,长在骨血里的,妻子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所有物,不容他人染指,更何况是顾方泽,这个打小就能呼风唤雨的太子爷?

    她几乎无法想象,哪天顾方泽不要她了,她该怎么办,她难过的时候还有谁能够帮她擦眼泪?或许又要回到当年那会儿,好似天地就只剩她一个人了,不管她怎么哭哭得多么凄惨,都没有人理会她。

    电视屏幕还在播放她几个月前拍摄的焦点人物访谈节目,采访苏唯一的那一期。福妈并不知有这号人物,本来是想给她解闷的,却没想到是雪上加霜了一把。

    镜头里的他,身材修长,较之当年要清减了些,骨骼清奇却不显消瘦,周身有一种令人嫉妒的,无法企及的气场。他那么专注的看着她,眼眸深邃,隐隐跳动着猛烈的火光。而她,看似镇定自若言笑晏晏,而实际上,心上的那道伤疤早就被掀开来,血肉模糊的,疼得厉害狼狈。

    在卧室坐立难安了许久,待真正回过神来,不知不觉竟已近中午了,在卧室都能闻到福妈做的菜的香味,袅袅的在空气中弥漫,勾人脾胃。

    但李涟漪此时无丝毫品尝美食的欲望,她只是灵机一动,想到了个既可以出门走动透气,又能试探顾方泽的法子。

    挺俗,但说不定有效。

    心动即行动,她踩着拖鞋噼噼啪啪的跑着下楼,听得恰好从厨房走出来的福妈一阵胆战心惊,慌忙道,“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别跑啊小心肚子……”

    李涟漪安抚性地笑笑,“放心,福妈,宝宝很强壮的,”话虽是这么说,但她还是慢下脚步来,边下楼边问道,“今天吃什么菜啊?”

    福妈一听,马上兴致勃勃起来,“福妈在你出差的时候研究出了好几道新鲜菜色,今天就做给你尝尝,等着,我去端。”言毕,乐呵呵的先进厨房去了。

    李涟漪心中一喜,赶紧跟进去,状似随意的问道,“福妈,这些菜方泽有没有吃过?”

    福妈笑眯眯:“没有,你是第一个品尝的,来,这是番茄汁浇牛扒,你尝尝?”说着将盘子递了过来。

    番茄汁浇牛扒味道果然一流,牛扒煎得恰到好处,外焦里嫩,鲜滑可口,配上熬得滚烫浓稠的番茄汁,酸酸甜甜的,好吃得能让人恨不得将舌头都吞进去。

    “福妈的手艺就是好,”李涟漪赞叹,道,“这么好吃的东西,得让方泽尝尝才行,要不然我给他送去当午餐?”

    “这……”福妈迟疑,“不行,方泽说过不准你出门的。”

    李涟漪轻拧起眉头,“福妈,你瞧今早方泽还给我买早餐来着,我给他送午饭就不应该?”又补充道,“如果你实在不放心,大不了让福叔送我过去。”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福妈也没再说什么,将部分菜色用餐盒装好了,又细细叮嘱了好一会儿,就到花园找正在修剪花枝的福叔去了。

    其实她打心底也喜欢这两夫妻的感情能加深些的。这些年,她家的小少爷和涟漪的相处她看在眼底,也不是不知道,分明不是一般夫妻该有的亲密,总觉得隔了层纱似的,方泽态度不明,涟漪压根就没定下心,让她这把老骨头都恨不得用胶水把两人给粘起来,朝夕相处,抬头不见低头见,日久生情最好。

    李涟漪见福妈一走,动作飞快地拿起流理台上的调味料一股脑的就往餐盒里倒!



    Chapter 67

    “盛世”位于市区最繁华的地段,车还离得老远呢,就已经能看到那栋拨地而起极具现代化的高楼大厦矗立在那儿,非常引人注目。想当年,“盛世”也不过只占了其中的一个写字间而已,现在却是将整栋大厦给买了下来,不论是排场手笔还是声势,都大得令人瞠目。

    这几年,“盛世”以破竹之势攻城略地,迅速崛起成为同行之中的龙头老大,在国内乃至国际渐渐声名鹊起,其大胆而不失稳健谨慎的行事作风在业界亦是鼎鼎有名,而其年轻的领导人更算得上是个家喻户晓的新闻人物。

    高干的身份,俊俏漂亮的外表,沉静矜雅的气质,杰出的领导才华,神秘而充满争议的私生活——通通是人们关心的焦点之所在。

    人就是这样,对于那些优秀的周身闪光的人种,总要抱以更大的关注与质疑,却独独忽略掉无论再怎么优秀再怎么出色,人毕竟还是个人,不是神仙更不是妖魔,会做平凡人该做的所有事情,有缺点,有情感,会犯错,会不知所措。

    在李涟漪眼中,顾方泽不是神,他不过是个稍微更加出色的男人而已。

    唔,还是个恶趣味极多的黑心男。

    于是……

    “啧,就讨厌这副无辜久抽的嘴脸,挖了人家墙角还挺有理由……”李涟漪拿着今晨辐叔买回的报纸,靠在甲壳虫的后车座上,边看边忍不住嘀咕。

    偌大的一个版面,全全辟开来报道同一件大事:“几大高层齐齐跳糟“盛世”ly集团内部恐产生剧烈动荡”“‘盛世’召开记者会,总裁表明另有内情”,“据知情人透露,ly集团待遇苛刻,内部员工积怨已久”,“‘盛世’销售部经理突然辞职,据悉已被ly集团雇用”……

    后头还附了几张清晰的照片,旁边还注明了是于昨晚连夜召开记者会拍摄。顾方泽那张骗死人不偿命的俊脸挂着礼节性的浅笑,几位原ly高层的精英人士正立在他身后,俨然已是“盛世”一派的人马。

    商场上的事情李涟漪不懂,但对于商场如战场,无时无刻充满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这一道理,她也或多或少知道一些,看了这份报纸,也知这便是传说中的商战了。

    “不就是召开了个记者会么,有什么好故弄玄虚……”

    一想到今早他似笑非笑的那句“那你以为我干什么去了?”,她就忍不住心火中烧,继续嘀咕。

    正开着车的福叔将她的低语全听了进去,也不帮自家少爷说两句,继续乐呵呵的开车。他想到顾将军在世时曾对他说过,“小涟漪这丫头,别看她一副文静乖巧的好模样,其实骨子里也是个好玩的主儿,心思多得很,反骨着那!

    “不过,但也可爱得紧,对我冒口。

    稳稳踩下刹车,福叔回头还是笑眯眯的,“小涟漪,到了。

    穿着身黑色香奈儿长裙,李涟漪提着餐盒步履均匀地迈进“盛世”大厦一楼宽敞豪华的大厅,随即面带微笑,矜持又不是亲和力的对前台小姐表明她要见他们的顶头上司,顾方泽顾老总。

    前台小姐看着年纪不大,工作起来倒也蛮负责。b市电视台的新闻八点档女主播李涟漪是他们顾总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个事实,已然是整个“盛世”公开的秘密。虽然这个总裁夫人除上节目外一向低调得很,但她还是认得她的。

    “总裁夫人……”面色极为犹豫,“可顾总还在开会,您能否稍微等一等?”见李涟漪眉头轻挑,又吓得赶紧又加了句,“要不然您稍微坐一下,我打电话给丽莎秘书……”

    “不用了,我等一会儿就好。李涟漪微笑道。她就是来送个饭,顺便透透气,没必要这么劳师动众大张旗鼓的。

    看着小姑娘还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她不禁莞尔,随口问道,“你们顾总从什么时候开始开会的?

    “今天一来上班就召开会议了,一直到现在。”

    李涟漪怔了下,她发现顾方泽真真是个超强工作狂,比她还不要命的。

    早上明媚耀人的阳光透过天顶的巨大玻璃窗洒进“盛世”一楼的大厅,暖洋洋的像春日的风。b市的冬日的气候向来是很恶劣的,不是狂风乱作就是暴雪连连,像这般的好天气倒是很少见。

    李涟漪被请到大厅角落辟开的宾客接待室,舒软的布艺沙发,温暖爽朗的阳光,一杯上好清茶,一份女性杂志,还有个说话怯声怯气还特别害羞的小姑娘供她消遣,其实时间过得也是飞快飞快的。

    半个小时后,前台这个小姑娘接了个电话,放下后终于如释重负地冲她笑道,“总裁夫人,顾总说您可以上去了。”

    李涟漪疑惑,“他怎么知道我来了?”

    小姑娘的脸腾地红了,垂这脑袋有点不知所措的道,“这个……我发了短信给丽莎小姐……”

    李涟漪涟清听言,怔了怔,转而大怒。这只猪!既然知道她已经来了,居然还让她等了半个小时!

    心中是这么想的,面上却未流露出半分,即便流露出来又如何,当众撒泼?——徒徒成了别人眼中的笑料罢。这样的行为,她在年少时也不是没做过,可后来才知,无人会因此同情她,人们仅会将她当作小丑,偶尔掌声鼓励下,磕着瓜子说  继续,挺逗乐儿的。

    她明白这个道理后就开始学着怎么去笑。即便是她最快乐最幸福的那段时光,她对生活也未曾这般积极过。而那时她只知唯有这样,自己才不会崩溃,才不会对这个世界绝望。

    莫名其妙地就又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情,李涟漪有瞬间的恍然,心下的怒气都因此冲淡了许多,兀自神游太虚去了。直到看着那道徐徐打开的电梯门走出来的人时,她才回过神来。

    透过透明的玻璃屏风,顾方泽一身黑色西装,平静无波的面容,似是在看到她的那一瞬动了动,随即严肃紧绷着表情朝着她的方向走来,瞧那眉头皱的,好像她欠了他几百万还坑了他辆宝马似的。李涟漪撇了撇唇,索性就坐在沙发上不动,边兴致盎然地和前台小姑娘聊天边等着他走过来。

    “小姐,你们顾总常常这么忙吗?你是不是经常能见到来找他的女人.她尽职的扮演“总裁夫人”这个角色,学婆婆的拿手好戏,笑里藏刀。

    “……”

    可惜小姑娘段数太低,一见终极boss来了,吓得连那啥都不敢放一个,更别说回答她了,又似乎又点惧怕她,就支支吾吾的急得脸又红了。见她这副模样,李涟漪也只好讪讪作罢,免得日后人家说她仗势欺人。

    “你来做什么?”看吧,口气也是如此不耐。看来他果真是不希望她来他公司的,莫不是连公司都藏了几个小美人,怕她看了回去向太上皇老佛爷告状?

    思绪至此,她笑眯眯望着他道:“当然是来查勤的。”又道,“顺便给你送午饭。”

    顾方泽眸色深深,唇角轻撩了下,道,“鬼话连篇。”眼角余光一瞥,却又瞅见她用袋子装着拎着的餐盒,沉墨般的眼睛里似有一抹暗光闪过。

    “你不信就算了,喏,李涟漪脸不红心不跳,晃了晃手中的袋子,继续扯谎,“我跟福妈学做的菜,特意送过来给你尝尝的,可你就这态度拉长了语调,“不吃拉倒,我本来是拿来贿赂你的,求你点儿事的——既然你稀罕,我送给福叔吃好了。”说罢,扭头就想走。

    一、二、三……

    走一步,数一个数。

    一只大手攥住她的手腕,熨熨的体温隔着衣物传来,“这么久,菜也凉了,恰好我办公室的休息室有微波炉,我们上去吧。”说罢,也不在意她有什么反应,某人拉起她就往电梯的方向走。

    李涟漪乖乖地任他拉着走,还回头冲呈呆愣状态的前台小姑娘笑着道了声别,心情愉悦得不得了。

    她就说吧,再怎么不高兴再怎么生她的气,只要走关于她的事,他绝对做不到视若无睹。

    进了电梯后,李涟漪偷眼看了看旁边的他,还是那副沉静如水的闷骚样,比杂志上的模特还要拽,斟酌了下言辞,她状似惶恐的小心道,“你不喜欢我来吗?”

    顾方泽俯头膘了她一眼,明显是识破她的装模作样,笑了,“我不喜欢你就不会来吗?”这笑她可是看出来,分明是皮笑肉不笑。

    电梯里很安静,能听到他沉稳平静的呼吸。

    李涟漪觉得自己的嘴角有点抽搐,无言以对了,因为她已经来了,所以这个答案显而易见。

    李涟漪极少来“盛世” ,即便是来,亦是在年底公司举办尾牙时跟着顾方泽来充充场面,摆个笑脸问候下员工就算是来过了,而总裁办公室,她则是压根就没进过。

    比她想象中的要简洁得多,没有什么过于豪华奢侈的装修,但非常的宽敞,采光条件也很好,整体看上去大气明亮。那张巨大显眼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叠得老高老高的的文件,有此还零散的翻开了来,大概是还未看完的。

    李涟漪不由咋舌,指了指办公桌,道,“你每天都要批阅那么多文件?” 那得多辛苦?真跟古代皇帝批阅奏折似的。

    顾方泽嘴角轻轻一勾,“要不然怎么养活你?”

    李涟漪又让他给梗住了,不应声,应了就是傻瓜。佯装没听到,从袋子中拿出餐盒,冲他道,“热一热就吃了吧,尝尝我的好‘手艺’。刻意强调了后头两字。

    顾方泽俊眉微挑,正欲接话,内线电话就突兀的响了起来。他倒也不避讳,直接按下免提键

    是丽莎,“顾总,刚唐婉小姐的经纪人打电话来说,唐婉小姐……”似连自己都有此难以置信,丽莎顿了顿,这才道,“自杀了,现在还在医院躺着。”



    Chapter 68

    下午三点左右,李涟漪呆在阳光充沛的家中起居室练瑜伽。动作极少,大多是冥想,即便有动作,亦是幅度不大而且简单的,且足以令人身心放松,是项很适合孕妇的运动。

    不知对她肚子里的宝宝有没有好处,她在心里想,又忆起了先前秦墨医生的警告,一时又心烦气躁起来。

    就在她好不容易调整好呼吸频率,终于陷入凝神静气心平气和的冥想状态时,顾方泽回来了。

    回来时手上提着餐盒,空的。

    而诡异的是他回来时身上穿的并不是之前的那套黑色西装,换了身深灰色的,连领带和衬衫都换掉了,乌黑的眼珠里有微微的疲倦。

    进来时见她坐在地板上,双腿交叉坐着,两手搭在膝上,微阖眸摆着副菩萨像,那眉头迅速的拧成一个结,启声道:“坐在地上干什么?地板凉,对孩子不好。

    其实李涟漪早就看见他进来了,只是稍稍纠结在“他为什么会换掉衣服”这个问题了一下下,闻言睁开眼睛,对他翻个白眼,“这是瑜伽你懂吧?对顺产和宝宝的将来是有好处的。

    对她的白眼毫无反应:顾方泽似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什么:随后又不说话了,走至起居室的沙发边,脱了外套搁在一旁,微附身坐了下来。而后闭上眼睛,就这么靠在双人长的沙发上假寐。

    李涟漪面色疑惑的注视了他一会儿,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个,唐婉现在怎么样了?”上苍证明,她没有同情唐婉的意思,这个世上每天都在上演各种各样的悲剧与不幸,如果通通都要感同身受,怕是神仙也受不住。她只是想知道,唐婉到底是怎么他了,弄得这么累。

    顾方泽原本阖上的眸睁了开来,神色有此疏懒,双目一如往日般漆黑透亮,似乎是在观察她的表情,又像仅仅是看了她一眼,随后平静道。“割腕自杀,现在没事了,她的父母已经赶到医院看她,”他停顿了一会儿,说,“之前还不肯让医生给她包扎,非得我用劲按住她的手才行——和你一样不省心。

    这一番话下来,七拐八拐的,即道明了为何他会疲累至此的缘由,又将她和唐婉相提并论,指责得好不顺溜。

    李涟漪有点恼:可好奇却是更多,衡量了下孰轻孰重,这才道,“那你干嘛换衣服?还有,”指指搁在茶几上的空餐盒,“我给你做的午饭呢?别告诉我让唐婉吃了。”她说着自顾自地笑起来,心想这份特别加料的“爱心便当”如若真让唐婉给吃了,会不会让她对这个世界更无留恋啊。

    笑着笑着,突然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于是便抬头看了过去,然后,她的笑容僵硬在了嘴角。

    其实顾方泽不过是定定的看了她几秒钟罢了,而后就移开了视线。

    但那几秒钟——怎么说?意味深长,好似有千万种的情绪含在其中,疑惑:微讽:还有——了然与探究,清湛透亮,却迫人心神。

    李涟漪怔愣了下,就听到他淡声道:“衣服沾了唐婉身上的血,午饭我吃了。那语调一点起伏都无,“味道不错,有进步。”说罢:又闭上眼,沉默不说话了。

    一动不动:只是静静的呼吸,像是快要睡着了。那好看的唇角轻抿着,眼瞪下一片淡淡的青黑,是真的很疲惫。

    李涟漪却让他的话给雷到了,“衣服事件”解次了,但——她粗粗估计了下,别说盐巴,像胡椒啊酱油啊什么的她几乎是整罐整罐的倒的——也没要整他的意思,只不过是想让他知道这确确实实是她做的而已,可没想到,他竟是这么轻易的就相信了。

    真没挑战性。

    但其实仔细琢磨下,他会让她给骗过去,也实在是有道理。她从小到大几乎从未下过厨:而在此之前:唯一的那么一次,也是为了讨好他。

    还是那次蜜月旅行:他将她寻回后始终是沉着张臭脸,后来索性将她扔给司机,自顾自地走了。那直挺冷漠的背影看得她心里一抽一抽的吓得慌,就怕他一气之下当即拉着她回国离婚去。于是回去的路上便一直寻思着要怎么讨好他,让他高兴高兴,后来莫名其妙的就拐进了超市,逛到生蔬区,忽然灵机一动,决定做顿饭给他吃。

    那时顾方泽回国不久,而她并不知道他其实是不喜中餐的,一鼓作气的买了一堆中餐食材回住的酒店,还顺便买了本中餐食谱。总统套房就是这点好,什么都是一应俱全,自然也包括功能设备齐全的厨房。她在厨房忙活了好几个钟头,终于等到顾方泽回来。

    他喝了酒,那双眼睛出奇的黑亮,好似注了活水般一漾一漾的,动人心魄。

    那日她做的菜实在是难吃到天理难容,顾方泽坐下来吃了没几口,连臭脸都摆不下去了,放下筷子对她道:“回国以后我们请个保姆吧,你这手艺要让我吃一辈子,他顿了顿,毫不留情,一个字一个字的,“真是生不如死。”

    可李涟漪却是一点也不恼,她咬着唇眯着眼只想笑。

    他说“我们”,还说了“一辈子。”

    她知道,那便是他的承诺了。这个男人是真对她好,明明知道她心里还藏着一个人:却仍然愿意给她一生的承诺。

    那是当时的她最需要也唯一需要的东西,而他给了她。李涟漪后来常常想,顾方泽这个大奸商,太会收买人心了,如果不是那件事,说不定,她就那么自然而然的爱上他了。而命运这东西太玄妙,不是自己的,就无论如何都无法得到。

    后来这顿饭自然是没有继续吃下去,搁在桌上冰冷了一晚上,反倒是她,被某只饿坏了又疑似喝醉了的大灰狼吃掉了。

    又想到某些不和谐的事情,她赶紧清了清嗓子,把魂召回来,转而又想到另一个问题:便皱眉迟疑问道,“午饭味道不错?”他味觉失灵了么?她加在爱心便当中的“心意”可是豪华震撼级别的。

    “嗯。”

    “…”好吧,他不知该怎么往下说了。

    静了许久,久到她以为他真的已经睡着了:又听到他道:“以后别再随便出去,听话。”这话纯粹是命令,仿佛是在给属下下指令般,字里行间带着不容拒绝的味道,可瞧他那半个身子都陷进沙发里,姿态随意而安适,就如同他此时说话的腔调与语气。

    李涟漪不禁望向他,却仅能看到他半个侧脸,隐在阳光后面,清俊中微微透出凉簿,又似乎是与生惧来的气质使然,与姿态一类的表面东西无关。

    过了一会儿,她假装没听到,垂下眼,继续进入她的冥想状态。如果真要禁她好几个月的足,那她非被憋死不可。

    再说,不出去她怎么工作?明天她就打算回公司报到。怀孕本就是职场女性的大忌之一,再过几个月,即便她想工作大概也不行了,回家乖乖待产——但现在不是时候。还在马拉维时,她就接到留在电视台的彼得的通风报信:那个柳嘉小姐,近来风头可劲了,她这个新闻版的顶梁柱一走,她立马就毛遂自荐给替上了,据说人气不错,反响热烈,阮守务同志还表杨说她前途无量孺子可教等等…

    总而言之,就是告诉她,再不回去,她的地位很快就要被柳嘉取代。

    现实世界就是这样,优胜劣汰,弱肉强食,谁更强大谁就能爬得更高,而稍稍一个不留心,自然也很容易让人从高峰上给踢下去。这个道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能避开来的却是极少数。

    晚上吃饭时,顾方泽照例不在,有饭局,看他那严肃正经的样子,似乎还是个很重要的饭局。李涟漪无暇去过问,单是辐妈那誓要将她养成肥猪的架势就已让她应付不过来。

    而有些事,是她很后来才知道的。

    这天晚上,就在她琢磨着怎么躲过正睁着炯炯双目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立于一旁的福妈时,顾家二老毫无预兆的突然造访,生生打得她措手不及。

    顾德海是中央某军区的司令,又是生前战功赫赫的顾将军之子,地位甚至远高于省长级别的官员,军人的血统与长年的发号施令让他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场。而顾夫人,文婷女士,出身世家豪门,站在大家闺秀的最顶端之列,自有一番凌人气势。

    李涟漪一向怕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她打小养尊处优惯了,到现在都没办法适应被人理所当然的踩在脚下藐视的感觉——而顾家二老,从第一次见面,就给了她怕是此生都无法忘记的羞辱。

    年少时期的李涟漪,是人们眼中的娇娇小公主,生下来就是来娇惯宠爱的,不管怎么刁蛮怎么任性,公主就是公主,皮是嫩的骨头是软的,打不得摔不得,连骂一句都不可以,生怕伤到她高高在上的自尊心。

    但没有什么是可以永恒的,包括她一直维持得完美无缺以至于到最后,竟成了习惯的骄傲。



    Chapter 69

    顾家二老到时,恰是七点左右,几乎每个台都在放新闻联播,那画面转到国家领导人与各国家高层官员前一天开会的场面,她的公公顾德海首长也列于席中,参与国家重要事务的讨论。那镜头还没晃过去呢,门铃就响了。

    福妈在跑去开门前还“命令”她必须将那碗她喝了半小时还未完的鸡汤一滴不剩的喝掉,不准倒不准喂加菲,让一人一猫都显得非常阻丧。加菲就窝在她脚边闭着眼假寐,乖乖巧巧安安静静的,偶尔喵呜一声,提醒女主人别忘了要把红烧肉留给它吃。

    和乐悠闲的气氛让福妈惊喜至极的声音给打断了: “首长,夫人,你们怎么来了?”

    拿汤匙的手一抖,滚烫的汤不小心洒了几滴在加菲的爪子上,惊得它啊呜的跳起来,泪汪汪哀怨地看了眼女主人,可见了她的神色,又敢怒不敢言,只好伸出舌头舔了舔肥爪子,委委屈屈凄凄惨惨地踱步跑开了。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李涟漪已垂下睫,慢条斯理地将汤匙中剩余的汤喝了,而后徐徐站起来,转身时脸上已带上了欣喜的笑容。

    “爸妈,你们来了。”几步迎上去,她笑容灿灿,语调软软带着恭敬,“怎么也不提早说一声呀,我好让方泽回来,一起去接你们的。”顾家老宅离她与顾方泽的住处也挺远的,开车也要好几个小时,若遇上了堵车,有时要半天才能到。

    再看看后头,也只看到那位常年跟在顾德海身边的警卫员,一身军装的小伙子正将红旗骄车开进地下车库,除此之外,也没其他人跟着,看来是低调微服出访啊。

    顾德海亦是一丝不苟的军装,胸前还别了哗啦一排的勋章,头发梳得齐整,看上去似是刚从电视机里走出来般,浑身散发着一股子领导的气质,只见他向来不苟言笑的僵硬的脸部线条此刻竟有此微的柔软,道,“嗯,就是抽空过来看看,不必这么大排场。”

    文婷女士则是披着件不大厚的白色大衣,踩着小巧的坡跟皮鞋,雍容大气又彰显优雅,她笑盈盈的道,“就听你爸胡说,他可是专程从军区赶回来的,瞧,连衣服都没换就急着来看你了。”

    李涟漪走过去扶住文婷女士,面上染了点淡红,好似受宠若惊的模样,又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对二老道:“爸妈吃饭没?福妈今天正巧做了一桌子的好菜,我正愁着吃不完呢…”

    来看她?

    是来看她肚子里的那块肉吧。

    三人边聊着边进了屋,福妈在厨房泡茶,李涟漪就乖乖巧巧的坐在沙发上,与坐在对面的二老聊天。

    “涟漪啊,听方泽说有一个月了吧?”文婷女士笑望着她,目光温柔而不失迫力在她腹部上扫视了一圈,视线带来的强大压力让李涟漪不由自主的僵了僵身体。

    “嗯,是,八周多了。”她答。

    文婷女士又抿唇笑了下。那疼爱慈样的,好像待会儿她肚子里的娃就能蹦出来喊她一声“奶奶”似的。

    “老头子,我们顾家终于有后了,”这话是对顾德海说的:“这下我们可以放心了,方泽也快二十八了,孩子这个时候生,倒也是刚刚好,不晚。原本我还以为…”

    话还未说完,福妈就殷勤地奉茶上来了,文婷接过,轻抿了口茶,笑起来时眼角竟是平滑无纹的,显得极年轻,她冲她道,“我还以为那回之后,怀孕说不定是没指望了,没想到老天爷还是眷顾我顾家的。”

    说完,看着她又是一笑,长辈式的亲和。

    李涟漪心微微一沉,面上犹自带着笑,交叠在膝盖的双手却已然僵硬如石,“嗯,一定是顾家祖上积了不少德。”她说。分明是讥诮的语句,可偏偏她是用恭敬乖顺的语气道出来的,所以文婷听言虽轻皱了下眉头,但大概是没想到哪个地方不对劲,终是没说什么。

    就在此时,顾德海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别说这个了,福嫂,记得好好看顾涟漪,近段日子多补补,营养也要跟上,这么瘦,别让外人说我顾家亏待儿媳。”福妈在一旁笑眯眯的连声答应。

    李涟漪垂下头,她想太上皇和老佛爷是不是在这里安了眼线,就那么巧,瞅准了顾方泽不在,就找上门来了。

    姓顾的,你还不快滚回家?!你高贵的父皇母后又在找我麻烦了!

    可惜她和顾方泽没有心电感应,不管心中怎么腹诽,她明白,顾方泽是不会回来的。说不定又是夜不归宿。

    又聊了几句,文婷女士又像是想到了此什么,皱眉问道,“涟漪,你还在电视台上班对吗?这样吧,你把工作辞了,我多找个保姆来照顾你。”

    李涟漪心中微凉,攥紧的手心已然濡湿出了簿汗,她道,“妈,我想再等几个月…”

    顾德海沉着声音打断她:“不行,听方泽说你的身体最近一向不大好,不好好养着怎么行?你那工作太辛苦,可别忘了你肚子里还有顾家的血脉。”

    这话说下来,李涟漪脑中灵光一闪,错愕了片刻,突然恍悟,方泽,方泽,又是方泽!

    心火蹭地窜起,亏她心心念念想着他回来“救她于水火”,却没想到原来罪魁祸首就是这个混蛋!

    他到底在想什么?竟要利用他的父母来…

    他明明知道,她对他的父母,抱有多大的恐惧与阴影。

    当年除了她,大概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的父母,曾经怎样漫不经心的羞辱她,将她的自尊她的骄傲她所有自以为是,毫不留情的踩在了脚下。而那时她不懂事,不成熟,被这么一番打击,差点就做了不可挽回的傻事。

    而今她可以将心思藏得这样好,全无纰漏,直到送走了二老后,还能打着哈欠向福妈撒娇告饶,“福妈,我实在是吃不下了,困了,我能不能去睡觉啊?”

    福妈满目疼爱:“去吧,菜都放冰箱里,半夜饿了就叫我一声,我给你热去。”

    她应,“好。”随即拾阶上楼,脚步很稳。

    可一进二楼的主卧,她就嘭的关上门,脸色难看的飞快地冲进卫生间……

    胃泛着酸,难受的翻滚着,恶心得要命,可无论怎么吐也吐不出,单是干呕,连眼泪都挤了出来。

    良久,她无力地坐在卫生间的地板上,脑子空空,在空荡寂静的空间里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想,不要去想,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二十岁的李涟漪,经历了人生中从未遇到的无数个挫折。她的爱人离开了她,她在得知后很快的又失去了孩子,父亲的公司爆出丑闻,急着将她卖出去,而她好似搁浅在岸上濒死的鱼,亟欲呼吸以求生存下去,便抓住好好先生顾方泽不放,厚着脸皮逼他跟她结婚。

    婚礼还未举行,顾家二老的震怒完全不在天真单纯的她的预料之中。

    而后来这个“长辈棒打鸳蓦”的故事,以她戴着能盖住整个手腕的蕾丝白手套,伸出手让英俊逼人的新郎套上那枚价值连城的钻戒为终曲,悄无声息地落幕。

    全世界都知道,顾方泽给了她一个无以伦比的世纪婚礼,但无人了解,这不过是他表达歉意,弥补未能护她周全的方式。

    顾方泽没有如李涟漪预想的般夜不归宿,他的车开进车库时正是晚上十一点,他们所住的小别墅没有透出一丝光亮,寂静的溶在漆黑的夜色中。大概都已经睡下了,没按门铃,他拿出钥匙开了门。

    边脱外套边上楼,他有此疲倦的按了按抽痛的额际,事情太多,铁打的身体也吃不消。

    回到卧室,他开了室内的夜灯。视线在触及床上那隆起的一团时,软了几分,又有几丝无奈。

    这个女人,哪天睡觉能不踢被子?

    他脚步一动,迈向床榻边,拾起已经掉落一半在地毯上的被子,重新为某个睡得不省人事的女人盖上。又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望着她略略不安不稳的睡颜,黑眸深黯。

    自从在马拉维见到她以后,她每晚都是这般睡得不安生,好似被噩梦夜夜折磨又不得出路,陷于梦魔中无法自拨。

    他隐约猜得到她为什么在睡梦中露出痛苦的神色。孩子的出现,让她想起了那此过往不愿回忆的事情——这对于她来说太过残忍血腥,以至于连出现在梦里都无法承受。

    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用千万分的耐心去等她慢慢忘却,彻底摆脱过往,重新过上崭新的生活。

    今天他打电话到顾家老宅里,告知父母她怀孕的消息,并随口推波助澜了几句,引得二老紧张,专程来看她,亦不过是借由他们之口,让她辞了那份太过危险的工作,好好养身体罢。他知道,她此时心中定是怪着他的,可那亦是没办法的事。

    顾方泽走至落地窗边,从西装口袋中拿出烟盒和打火机,抽出一根烟,点上。

    猩红的光在黑暗中明灭不定,淡淡袅袅的烟雾升腾。

    顾方泽隔着那簿簿的烟雾,想起了今晚他见面的人,近段时间他最强大的竞争者。

    无论是商场上,还是情场上的。

    窗口有风徐徐吹过,袅袅烟雾就随着这阵凉风缓缓飘远了,在空中扯成细丝,最后终于消失不见。

    良久,他将已燃成一截烟灰的烟头丢下窗,走回卧室里去。



    Chapter 70 任性的丫头

    这天晚上,夜色茫茫,星光疏淡,他想起了四年前李涟漪向他求婚的夜晚。

    她说,“好,那么,顾方泽,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没有鲜花,没有婚戒,没有拥抱和亲吻,深夜他牵着她冰冷僵硬的手放进温暖的大衣口袋里,带着她一路沿着街道找吃的。她从家中逃出来,已经快一天没吃东西了。

    那么晚,沿路的店铺都打烊关门了,街道僻静,偶有车辆呼啸而过,带起一阵刺骨寒风。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小餐馆还在营业,他替她要了一碗热腾腾的馄饨。馄饨刚捞出锅,很烫,她舀了一勺,低头慢慢的吹凉,却始终没吃下去。

    他就这么坐在对面看着她吃,而待他发觉不对劲时,她已经抬起头,捧着大瓷碗,隔着朦胧热气看着他,眼睛眨了下,又眨了下,眼眶里的晶莹终于还是顽强地没落下来,然而他看了,心却仿佛让那滴未落下的泪灼灼烫伤了般,烧灼的感觉似乎渗进了心口的深处,一直到现在那处仍常常隐隐作痛。

    第二天一大清早,晨曦的第一缕光线挤入窗帘间的缝隙,李涟漪带着浓浓的倦意醒过来时,神奇的发现顾方泽居然就睡在她身边,一只手搭在她腰间,睡得很沉,甚至她转身翻动时的大动静都没令他醒过来。

    她张开眼脸正贴着他的胸口,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平缓,心脏扑通扑通的跳。试着拿开他搁在她腰上的大手,没料到他的动作看似随意,实际上力道倒是很足,她挪了好半天才终于重获自由。

    跪在一旁看着沉睡中的他,双目紧闭,鼻梁高挺,簿唇轻抿,真是好看。他睡着时眉目舒展得很开,李涟漪瞧了半晌,突然有种伸脚踹醒他的冲动。

    他凭什么害她受欺负以后还能睡得这么舒服啊。

    出离愤怒。

    她慢慢调匀呼吸,最后还是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床,洗漱去了。忍、忍、忍!忍无可忍,继续忍……

    性情使然,李涟漪就是这么个人。懦弱却娇情,爱过分逞强却没能力承担后果。年少时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多年后还是只看似精明厉害实际胆小得令人唾弃的软脚虾。

    她终究没勇气惹怒他,离开他。血肉模糊遍身伤疲,一次就足够,好不容易将躯体与心拼合完整,那裂痕还未愈合,她没有再摔下来粉碎自己的勇气。

    刷牙时恶心干呕,她已经习惯了。怀孕所要经历的种种辛苦她现在也差不多体验全了,麻木了。听说生孩子的时候会很痛,到那时她一定要顾方泽跟着进产房,给他瞧瞧,不心疼起码也要让他愧疚,最好愧疚一辈子。

    一边刷牙一边暗想,正呲牙咧嘴着,突然一股温热的鼻息喷进她的耳朵,抬头一看,镜前突然冒出的一张近在咫尺的人脸吓得她动作一僵,牙根一麻,急急吐掉漱口水,俯身下去剧烈的咳嗽起来。

    顾方泽好笑地挑起眉,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怎么的,“看到我那么惊喜?”

    惊你妈的喜。

    不期然的脑中蹦出杜程程常常脱口而出的国骂,李涟漪突然觉得也不那么粗俗了,关键时刻还是经典国骂能够表达自己的出离愤怒感。她心想这个男人果然阴险,做了错事一点愧疚都没有,隔天反倒装起傻来。真是奇怪了,为什么她以前会以为他是天地下最纯良的好好先生?

    待喉咙口痒痒的感觉消失,咳嗽止住,她又拿起牙刷放入嘴中,慢慢地刷牙,把他当空气,不理会。

    过了一会儿,她又含糊的开口道,“是啊。”

    她要克制,克制自己的情绪,想好言辞与他好好谈谈。

    刚醒不久,房间里开着暖气,她就单穿着宽大的t恤衫,很随便,t恤衫的下摆一直延至她的大腿之下,露出匀称纤瘦的小腿,领口也很大,刷牙时后颈微向前倾,脊背的线条纤细柔软,隆起的蝴蝶骨随着她手臂的动作时起时伏,撩着那t恤的领口也一点点的往下拉

    大概是没睡够,最近又太过疲累,有点胸闷气短。顾方泽目光沉了几分,听了她的敷行,也没再说什么,掉头就往卫生间外走。

    在卫生间里磨蹭了许久,李涟漪出来时,顾方泽已在浴室里洗漱完毕,套了件灰色针织衫,站在窗边接电话。

    他在电话里似乎总是言语简洁,连多说一句都不肯。隔着不远的距离,仅听到他有一句没一句的应几声,还大多不超过十个字,听在耳中那话挺礼貌的,但看背影都知道他不大耐烦,最后就听见他道了句,“唐叔叔,唐婉的事我会帮忙,但很多事情不是勉强就能得来的。”说着,又笑着说了句,“我还有事要处理,不说了,唐叔叔,您有空去我家坐坐吧,我爸也好不容易在家一趟,怪想你的。”

    言罢,就挂了电话。

    转身就见李涟漪用惊叹的研究的目光看着他,不禁怔了下问道,“你看什么?”

    “观摩下什么才是真正的笑里藏刀,太极功夫。”李涟漪道。

    听他说的话,电话那头的人大概就是唐婉的父亲了——原来他与唐婉还有这番交情,怪不得那回在“猫眼”能看到唐婉与他的那群从小玩到大的好友在一起!!可他的态度,啧,又是“不能勉强”又是“还有事要处理”,最后还拉出上一辈的交情来转移和结束话题,果真是高明啊。

    而其中让她的心稍稍松下来的,是他在说到唐婉时的漫不经心与轻描淡写。

    做得很好,精神表扬一次。以前他拈花惹草的她不管,可现在她已经有孩子了。孩子就意味着责任,她不想冒任何险成为未婚或是单亲妈妈.那样对孩子不公平。

    她说话间撇着唇,右边嘴角的酒窝浅浅凹了下去,有点孩子气的狡黠和没心没肺的戏诡,眉眼间又带着几分成熟理智的风情。肚中的孩子,让她再一次的成长。

    结婚这么久,只要他想,他便能见到她,明明这张脸已经熟悉得闭上眼都能凭空描绘出来,可当她露出这样的表情,他竟觉得非常陌生。李涟漪在他面前常常是笑着的,什么样子的笑都有,可总透着一股小心翼翼和勉强的味道,令人心生隔阂。

    偶尔她也在他面前哭,但从未有过是喜极而泣,而他也从不知她的眼泪有多少是为谁而流。

    他留住了她这个人,却分享不到她的欢喜与快乐。

    顾方泽很忙,吃个早饭也电话不断。李涟漪在一旁喝着亘古不变的鸡汤,耐心的等待他闲下来的那一刻。

    终于他在讲完最后一个电话后将手机搁在一边,拿起刀叉切面包时,她瞅了眼墙壁上挂的钟,还有半个小时才是去上班的时间,想了下,还是开口道,“顾方泽,我有事想和你谈一谈。”

    顾方泽动作停了下,她郑重其事的语气让他不由多看了她两眼,“谈什么?”

    李涟漪顿了几秒,思付片刻,在脑中组织好语言,才道,“宝宝才八周大,我在电视台的工作又刚好是关键时期,所以我想多在岗位上呆一段时间,等五六个月时候再辞职,你觉得怎么样?”马拉维地震剩下的专题报道还有后期制作她必须参与其中,要不然她之前的努力就全全白费,说不定还会让那柳嘉给占便宜了去。

    虽凭顾家在b市的势力,要保住她在电视台的地位当然不难,但她不愿意,天上掉下的馅饼总是没有自己做的香。

    顾方泽定定的看了她几秒,随即移开了视线,继续切土司,头也不抬的,从簿唇中吐出两个字,“不行。”

    李涟漪早有准备,听言也没诧异:道,“我答应你,就呆在国内,不去马拉维,刚好电视台要将主要报道放在国内民众的反应上,我每天就在摄影棚里呆几个小时就可以回家了。”她目光清冽的平视着他。

    “顾方泽,我不是你顾家生孩子的工具,我有我的生活和工作,”她双手绞在一起,语气平静道,“爸妈说什么我不管,我只要你的一句话。”此刻的她,似乎有无限的耐心,并不催促,笃定极了。

    顾方泽沉默了阵,终于抬眸看她,神情似笑非笑:“李涟漪,你是不是觉得,我一定会答应你。”

    李涟漪冲他笑了下:“啊,不是,我不用你答应,就是跟你商量商量,你答不答应并不影响我的决定。”她的眼眸中有轻漾的水光,看着他一点没躲闪,话也说得极坦然顺畅,一点不觉不对。

    顾方泽眉峰耸动,唇角轻轻勾起来,终于是笑了,“任性的丫头。”七分玩笑三分真实。

    李涟漪哼哼了声,不去反驳,埋头继续喝汤。汤的温度恰恰好能入口,她心也安定下来。

    顾方泽是个不喜反复的人,多数时候,他会尊重她的意见,只是一旦决定,便不会改变。



    chapter71 非暴力不合作

    可既然如此,又何必找那两尊神存心来压她呢?

    她奇怪的忍不住又抬头看他一眼,心头纳闷。其实她已经做好打长期战的准备,软磨硬泡浑身解数还没使出来呢,压根没想到他会答应得如此爽快。

    顾方泽对她好,她知道,也都记在心头上了。小学时老师就教育过,受人之恩,当涌泉相报,她不是个乖学生,但绝对是个聪明的学生,所以对这句话吃得很透,坚决以行动贯彻。

    她并非冷血,和一头猪相处久了也会有感情的,但顾方泽常常让她琢磨不透。初见他时,她觉得他是个高傲圆滑的纨绔公子哥,后来成了好友,又觉得他虽然嘴巴毒可待朋友极好,耐心又体贴,心肠那是顶顶的好啊。而再后来,她与他结婚后,原本该是更了解他的才对,没想到他给她的感觉却愈发的模糊起来。

    好似雾中的花,水中的月,朦胧晃荡的,有时明明看似要抓住他的心思,又再下一秒给否定了。有时他看她时她觉得那眸子里含柔带笑,可有时又让她莫名的心惊肉跳。

    记得刚刚结婚的那阵,有那么段时间他对她极好,简直是要将她泡在蜜里养着了,她流产不久,又曾经失血过多,身子骨不好,他就连路都舍不得让她走,不管走哪儿都要派车去接她,补品更是不断的像喂鸭子似的逼着她吃,以至于后来她胖了不下十斤,到电视台实习时领导还不让她上镜,说是太胖了,尤其是脸上的肉太多,会影响收视率。

    无奈之下,她又花了好几个礼拜天天跑步,节食,常常饿得半夜起来狂喝水,而这一切还得私下进行,偷偷瞒着他,这才瘦了下去。而自那以后,也不知怎么的,她就再也没胖过。大概是那次小产的后遗症,不过她倒是不在意,不胖才好,人家羡慕还羡慕不来呢。

    说到电视台,又不得不提起另外一件事。她那时是被学校勒令退学的,没有大学毕业证书,找工作原是难上加难,而顾家二老本就不大待见她,一听她说想出去工作,自力更生,立马又龙颜大怒了,说既然嫁到了顾家,就要顾及顾家的面子——顾家的儿媳妇居然要自己出去工作挣钱,这说出去

    多难听!

    顾方泽那时也不同意,不过他的理由倒是听着顺耳多了:她身体不好,他是她的丈夫,有责任把她养得白白胖胖,嫌闷?行,等再过两年,身体养得差不多了,他就送她到国外读书去,要不花点钱拉点关系把她弄进改府机关,混个闲职也不错…

    她不愿,她以前疯惯了到处跑惯了,就是受不了每天关在家里做所谓的贤妻良母,豪门贵妇。两年她也忍受不了。

    在仅仅经过半天的绝食抗议后,她的“非暴力合作政策”就取得了压倒性胜利。

    犹记顾方泽当时的表情,有点无奈,有点头疼,看她的眼神简直就像小学老师看自个儿最不听话的学生般,可最后还是妥协了,“李涟漪,你就吃准了我舍不得看你受罪是吧?”

    简直是把她宠得无法无天了,让她差点忘却了从前的所有…

    但到后来,那件事敲定下来后,他就对她没那么好了。一天比一天忙,还常常夜不归宿,她一个礼拜就难得见他几面,而再再后来,她竟是通过报刊杂志才能获知他的行踪与消息。

    比如“盛世”势如破竹的惊人发展,比如他跻身某某财富榜,比如……

    他与环肥绿瘦姿色各异的红颜知己们“不得不说的故事”……

    起初她也有过低沉的情绪,以为他厌倦她不想和她过一辈子了,甚至还担惊受怕了一段日子。可渐渐的发现顾方泽也不过是逢场作戏,那些美人们在他身边来来去去,从未有过一个真正停留过,而她也没有受到那啥啥的上门挑衅,狗血的场面一次也没碰着,便也慢慢安下心来,逐步适应和进入顾家媳妇的角色。但亦因此仿佛与他生疏起来,原本那种好友式的亲密无间,终是在她与他之间淡化不见了。

    她那时就曾想过,幸好她没有爱上他。因为不爱,所以不必畏惧他的背叛,不必担心他的若即若离。不爱就不会有期待与念想,那样她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安生许多。

    想着想着,心中压着的石头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心安理得起来。

    终于把那腻歪人的鸡汤给喝下去了,她正想放下碗,就听到顾方泽突然道:“今天的早餐口味淡了点。”

    闻言她诧异,面露疑惑,将目光扫向他桌前,一杯喝了大半杯的鲜奶.

    一片还未吃完的土司,一个盛着煎鸡蛋但现在已经空了的盘子,雷打不动几乎每天都是一样的早餐,怎么的今天就嫌淡了?

    而他竟像是真的吃不下去了,放下刀叉,用纸巾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嘴角,看了她一眼道,“和你上回给我带的午餐相比,太淡了。”言毕,徐徐起身,上班去了。

    空余李涟漪僵在座位上,刚喝完的鸡汤好似堵在喉咙口里了,说不出话来。她听懂了,这厮说什么“味道不错”纯粹是瞎掰,其实他心底里记恨着那。

    黑色的奥迪在滚滚车流中慢慢行驶着。正是上班高峰期,这段路向来堵得厉害。前方的红灯亮了,顾方泽踩下刹车,平稳的停下来。

    于等待中,眼角余光无意瞥到那日看完后搁在副驾驶座上的报纸,过期的华尔街时报,漆黑的瞳眸有片刻暗光闪过。

    报纸用了两个大版面,来介绍一位被西方人传得“神乎其神”的华裔商人.他在短短四年的时间里,迅速超越华尔街的各大世界知名电脑公司,将一所原本默默无名的小公司经营成“华尔街最具发展潜力与价值”的软件开发公司,并更名为ly集团,据说是……

    那是他此生最爱的女子的名字缩写。

    报道上说,曾有记者好奇问道可否透露该女子的具体身份,并未回避,只是道他与一个人达成了协议,在这四年里,绝不做任何事情打搅她的生活……

    后头有车喇叭不耐烦的响着,他看了眼后视镜,于明晃的光线反射中竟恍恍然然的产生了幻觉。—— 那是多年前他亲眼目睹的一幕。

    那个平安夜,傍晚时分,天空飘着小雪,他亲自到d城洽谈一项非常重要的业务。他的公司正是起步阶段,太多事要从头做起。那天和客户谈判了许久,终于将合作方案敲定了下来时,已经很晚了。

    他开着朋友的车在公路上行驶着,沿途不断看见一对对情侣在人行道上,在昏黄而浪漫的路灯光下相依相偎,好不亲密。突然就想起了此时正在d城读大学的某个坏丫头来。平安夜是国外才过的节日,中国的学校才不会买账,想放假,得,到了大年三十再说!

    她现在应是在学校宿舍里,回不了家吧。虽说就在d城读书,可这座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学校离她家也蛮远的。

    待回神过来时,车子已经开进d大校园,停在女生宿舍楼下了。

    可到了女生宿舍下面吧,他才想起她从未告诉自己她住在哪栋楼哪一层……拿出电话想打个电话给她,可想想又觉得不安,太唐突了,也就作罢,一时间也失了看她的兴致,发动车子掉头欲走。

    隐约远远的似传来她的惊呼,他条件反射地侧脸透过后视镜看过去----

    她从宿舍楼梯上冲下来,又是笑又是叫的扑入一个男人的怀抱。宿舍楼下的灯光照下来,她穿着身素白单簿的睡衣,随着奔跑衣摆飘动,像调皮下凡的天使,白色的睡衣好像也会反光,将她罩进一团朦胧胧的光晕中。

    ……真是阳光太好了。

    绿灯亮了,顾方泽沉默的踩下油门,几乎要踩到底,将后头的一切喧嚣热闹都抛得远远,无影无踪。

    公司就在不远处了,手机又响起了。他的私人号码一般极少人会打,微皱眉拿起一看,是尤鸣,便接了。

    “二哥,唐婉姑娘刚刚又想不开了,拒绝打针就算了,还把护士送进来的早餐给砸了——砸哪不要紧,那盘子非往我身上飞!欺负她的人又不是我,我还专程看她来着,你说我冤不冤啊……”

    “林拓呢?”他低声阻断尤鸣的连连抱怨。

    “三哥?二哥你不是让三哥跟你那小姨妈…哦,应该是咱文总监接洽了吗?本来昨晚他还陪着唐婉呢,可文总监不知在电话里说了啥,三哥挂了电话就形色匆匆走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听言,他微勾了下唇,文茵的行动力果然非同凡响。如此雷厉风行,也不怕把人给吓跑了。

    尤鸣在电话那头浑然不觉,继续说,“二哥,你快来看看吧,从小到大这姑娘就你镇得住,咱都是闲杂人等,连眼都入不了的。”

    沉吟了会,他道,“你先劝着她,看紧点,我现在就过去。”

    奥迪在“盛世”不远处的十字路口拐了个方向,朝着市医院开去。



    chapter72 不一样

    而吃完早点,正在镜前的化妆准备去上班的李涟漪,却陷入苦恼与思索中。

    她想着那封信。

    在顾方泽面前,她有好几次欲脱口问出,可面对着那双沉若死水的眼睛,多少言语都仅止于嘴边了,吐不出来,磕在心里又像被猫爪挠过般,难受得紧。

    本来那次心血来潮给他送午饭,她就是存着试探他态度的心去的,没料到又让唐婉的那事儿给耽搁下来…下回也不知道要找什么借口才能从他口中套出话来了。

    脑子乱成一团,仿佛又有些困怠,可欲静下心来时两侧的太阳穴就不停的突突跳,令人不踏实,心烦意乱。后来越想越不安,索性眼一闭,干脆不想了,起身上班去。

    她心想,或许有些事情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那般复杂,说不定日理万机的顾公子压根没将这份信放在心上呢?

    抱着这种鸵鸟心态,李涟漪觉得其实自己也是掩耳盗铃式的强大人种。

    市医院的高干病房。唐婉坐在病床上,妍丽的脸与那被单一般苍白,脂粉未施,素颜朝天,少了几分往日的明艳动人,可眉目间又多了些楚楚可怜。嘴唇咬得紧紧,黯淡的美眸因顾方泽的推门进来而闪过一丝细微的光亮。

    几名护工正在清扫地面上的狼藉,尤鸣一副倒霉相的坐在角落的沙发上,上身仅着一件衬衫,明显被泼了稀粥的西装被扔在了一边。

    一见他来,尤鸣立马从沙发上跳起来,“二哥,你可算来了,”一脸如释重负:“这姑奶奶太难搞了,我算是怕了……我还有点急事.能不能先走?”

    又膘见唐婉气瞪过来的一眼,不禁讪讪苦笑的摸摸鼻子,他尤鸣啥时受过这种罪?要不是这姑娘确确实实是受大委屈了,他才不愿意呆在这里遭白眼,还让泼了一身滚烫的粥。这可不,他左盼右盼终于等到正主儿来了,此时不溜何时溜啊。

    接收到尤鸣憋屈求救的眼神,顾方泽莞尔了下,轻嗯一声,算是默许他明显用来搪塞的借口。干是,纵横商场情场所向披靡的尤四少爷如获大赦,说了声再见拎起脏外套迫不及待的就往门口冲。那身影,活脱脱像逃难……

    病房重归安静,顾方泽眸色亦暗沉下来,脚步一动,朝着病床的方向走过去。

    唐婉轻声道,“方加……”话未说出口,眼眶就先红了。

    她是部长之女,从小就聪明漂亮,成绩好,乖巧又懂事,在同龄人眼中向来是高不可攀的闪亮生物。顾方泽和林拓这些人是少有的能与她比肩的,而顾方泽尤甚。

    她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她十岁那年,她的父亲在部队里立了大功,平步青云来到了b市任职,全家人便随着一同搬到这皇城脚下,住进了传说中的军区大院时。

    那个时候顾家那王府老宅正在大规模修整,没地方住,于是顾老将军决定举家回到军区大院去,这一来二往,便住了好些年头。

    她搬去的第一天,就遇见了他。那天发生了很多事,好似懵懂年代的一场最美丽的风花雪月,女孩子单纯天真的脸,男孩子稚嫩中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双眼,令人即便是在午夜梦回时想起,亦能微微笑起来。

    彼时的顾方泽,是她心目中的神祗。安静,优雅,温柔,不多话但又好像无所不能。

    可后来,他进部队,她出国读书,拒绝父母帮助,坚决靠自己打工赚钱养活自己和微学费,在异地他乡她从来没让自己掉过一滴眼泪—— 只为成为能配得上他的女人。在美国读书的第三年,她在纽约街头被星探发掘,自此闯进美国演唱界,并渐渐崭露头角,成为如今演唱界的至高荣誉:“格莱美奖!”的准候选人。

    她一直以为他终有一天会是她的,却没有料到时光那样残忍,她不停的追赶,却还是把他给丢了。

    她很少哭,坚强得连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这些年,很少有什么能够逼出她的眼泪,就除了这个男人。

    可惜,他不稀罕。

    他把心给了一个比他更没心没肺的女人。

    “好点了吗?”

    顾方泽在唐婉面前站定,看着她问道。唐婉眼眶湿湿的,不说话。其实她在美国受到过更多委屈,可因着他在,所以那苦撑良久的意志瞬间就软弱下来。

    没得到回应,顾方泽顿了顿,瞧着她泫然欲泣的表情,好一会,终于叹了口气,在病床前的椅子坐下,道,“小婉,别任性。那个导演……不需要我出手,唐叔叔自然会让他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事情就出在这里。唐婉先前的那个mtv导演,刚从日本回来,心高气傲刚愎自用,又狗眼看人低,并不知唐婉的家世,自被“无故”被踢下去给人替了后,以为唐婉是靠姿色搭上了大人物,在那人枕边吹了耳边风害他丢工作,一时间怀恨在心,气昏了头,就买通了几个小混混埋伏在她住的公寓小区的不远处,想威吓威吓她……没想到那几个街头混混见色起心----

    要不是有高级公寓的保安巡夜,凑巧路过,她那时定是凶多吉少的。

    本来不过是虚惊一场,林拓得知消息后,当即冲冠一怒为红颜,温和儒雅的伸士风度啥都没有了,靠地下关系找到那几个小混混,当夜就挑了他们的手筋!而那个导演,得知唐婉的惊人后台后,吓得连夜就收拾行李飞回日本去了。

    唐婉一开始也并未表现出过于偏激的情绪来,仅是受惊过度罢,可好好的没过几天,她竟毫无预兆的突然在工作间里割腕自杀!

    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顾方泽犹记昨日他在看到她手腕那道长长的狰狞的血痕,和林拓惊惶得眼睛通红的场景时,心仿佛被狠狠撞了下,那被他刻意忽略的过往一瞬间齐齐涌入他的脑海,错位了久违了的恐慌之感。

    他明白林拓的心情,感同身受。

    而他不明白的是,为何女人都这般的脆弱,遇上了无法承受的打击,总要选择用死亡来惩罚他人?

    眼前的唐婉,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抿紧了唇突然就落下泪来,“你不就喜欢任性的女人吗?”李涟漪任性得连爱都不肯给他,可他却对她说“小婉,不要任性。”

    她是他的青梅,他是她的竹马,她将他当做世界的中心,可她却不是他故事里的主角。

    很多事情她不说,不代表她不知道。林拓喜欢她,而他的小姨文茵又对林拓有兴趣,于是他设下一个又一个的圈套,甚至不惜假装与她暖昧不清,只是想让林拓对她死心,投奔进文茵的温柔乡……

    那天,她从警局录完口供出来,第一个念头就是给他打电话,却悲哀的发现他从未将他的私人号码给她。打电话到秘书处,被告知他正忙,有空会联系她。可她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他一声不吭,坐上军用飞机千里迢迢飞到非洲大陆去见另一个女人的消息。

    她不过是一粒心甘情愿被他利用的棋子,连跑龙套的路人甲都算不上。

    可他顾方泽就是这么的狠心,即便她自杀也未能使他心软半分。

    “李涟漪可以,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顾方泽闻言深拧起眉头,目光也沉了下来,无缘无故怎么扯上她了?簿唇抿起,他立起身,启音道,“这不一样,”顿了下,似是觉得语气不对,他又缓和了神色,声线柔和了几分,“小婉,你受的委屈,我们会加倍帮你讨还回来——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不要迁怒他人,这不像你。”

    这不一样……

    原来任性也是要看人的。

    唐婉笑了起来,脸上的泪还未干,她终于知道了什么叫情何以堪。

    b市的这个冬天,显得有些非同寻常。

    李涟漪因未完成工作任务就从马拉维归国,不问原因单看表面,几乎是中途旷工,她想想觉得挺没面子的,就决定低调点回去销假。不料到,一进电视台就受到了热烈欢迎。

    打从走进单位大楼,她就不断接收到熟悉的不熟悉的同事们充满善意的笑容和问候。

    “涟漪你回来啦,大伙儿可都想死你了~!”

    “李姐你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咱好给你开个欢迎会啊!”

    又或者是……

    “李主播不愧是咱电视台的台柱!给电视台……哦不,给祖国争光了啊!”

    “看来李涟漪你的地位又要更上一层啦,改天要请咱大伙儿吃饭啊……

    这些话听着就觉得古怪了。她一路面带微笑,如平常般淡定不失温和的与这些超乎寻常的热情有爱的同事们回以招呼,但心中的疑惑却愈来愈重。

    直到那位在电视台呆了好些年头,不知何故见了她脸色就好似便秘了般难看的清洁工大妈,竟破天荒的笑眯眯地对她说“好久不见啊李小姐,怪想你的”后,她再也绷不住脸皮,面露崩溃之色,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冲进阮守务主任的办公室解惑去。

    “马拉维的高层官员于北京时间昨晚八点召开记者发布会,对你赞不绝口,说他们从未见过有外国人,还是个瘦弱的女子,能如此不顾自身安危舍身去救他们国家的人民,他们亲眼目睹,深受震撼与感动,说要代表马拉维全国人民.对你表达最崇高的敬意和谢意。”

    阮守务扶了下金丝边眼睛,微笑起来,“涟漪,你这次做得非常好,马拉维官员对你的评价现在已通过全球的媒体传遍了世界各个角落,现在大概没有谁不知道,b市电视台的李涟漪这号人了。”

    “恭喜你。”

    李涟漪愣了半晌,最后只能扯出一抹无奈苦笑,无言以对。

    天知道,她当时只是想救欧琳而已,哪里还想得到这么多?

    所以说:古人云“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果真是有道理的。

    正纠结着,就听见阮守务突然出声,状似无意的,“涟漪,你那朋友!……哦,就是杜程程,台里的特邀编剧,她怎么样了?”李涟漪听言望过去,见他正无意识的转动着手中的金色钢笔,面色平静地看着她。俊朗儒静的脸孔看不出一丝不对劲,好像真是无意想起,随便提及一样。

    微愕,她眨了下眼,突然有种不顾形象大笑出来的冲动。原来阮首乌同志……还不知道她早就撞破了他和程程的“奸情”了……

    早在一年前,她就曾在锦江饭店的停车场,无意看见程程与他在一辆蓝宝基尼前拉拉扯扯。程程表情不豫,阮首乌因是背对着她的,所以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动作很是强硬,后来程程还是让他给塞进车里了,而且是一把搂住被硬抱进去的。

    而她当时就坐在她的爱车甲壳虫里,隔着黑乎乎的车窗将一切尽收眼底……

    忍住嘴角上翘的欲望.李涟漪面色不变.佯装想了想.镇定道.“挺好的,虽然有点水土不服,但卫放很照顾她,两人常常一起呢……”笑了下,“我挺看好他们两个的,说不准有戏。”

    阮首乌,我早就看你不爽了。

    言至此,效果大抵该也达到了。她得体地在上司面前止住了这个话题,道,“主任,听说目前我的岗位暂时是由柳嘉小姐代替上的,我现在既然已经回来了,那就不需要麻烦她了,今天的节目就由我上吧。”

    阮守务心神明显有片刻的游移,但很快地便反应过来,冲她笑了笑,道,“那是自然,我会安排好的,你回去看下今天的新闻播报表吧。”

    巩固了自己的地位,作弄了阮首乌同志,暂时踢走了竞争对手,又替程程小小报了个仇,李涟漪心情颇好,一大早的烦闷瞬间烟消云散,对上司嫣然一笑,她道了声再见,脚步轻快的离开了主任办公室。

    走自己的路,让首乌郁闷去吧。

    不过古人又云,乐极生悲。她的好心情还未保持多久,就在她看到今早要播报的新闻时,全全消退得一干二净。



    chapter73

    其实也不过是因为那冗长的播报表上出现了三个字罢了。

    苏唯一。

    李涟漪觉得他简直是阴魂不散,其实真的,在马拉维的很长一段时间,苏唯一在她心中已经渐渐淡化成了一个模糊的但偶尔会疼的影子,可每每就在她差不多能忘记时,他总能用其他方式让她重新想起他。

    ly集团首席执行官……日前表示,大陆网络游戏的市场潜力巨大,对此集团欲投巨资开发游戏软件,策划进军中国同游市场,同时以b市作为起步点…”

    “卡!”大胡子导播急急喊停,神情崩溃地冲着演播厅的李涟漪喊,“李小姐,拜托你微笑一下好不好?!微笑,微笑!”

    大胡子导播内牛满面。没想到一向镜头感极好的李主播也会有出状况的时候。不就是个小小的财经新闻么,又不是报道经济大萧条或是世界未日,做什么要摆出一副shock到了的面瘫表情?

    这已经是第十六次的ng!再不拍完今天的午间新闻就要开天窗了…

    演播厅明亮的灯光下,李涟漪看着眼前这张簿簿的纸,深呼吸,扯起嘴角,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笑不起来。

    连伪装的力气都没有。

    不知是不是因为肚子里有了小宝宝,人也会变得脆弱起来。即便距看到播报表到现今已有一个多小时,她也根本无法像往常一般淡定镇静。苏唯一是ly集团的首席执行官与ly集团即将与电视台答订半年广告合约的消息,像纷至沓来的惊雷,凌空劈下,让她方寸大乱。

    面无表情地将望向大胡子,李涟漪啪的从演播厅的主持座上站起来,低声道了句,“对不起,我有点想吐。”话一说完,也不管别人的反应,眼一敛,虚掩着口,迈开步子就往卫生间飞快地走去。

    身后传来工作人员的议论纷纷。

    “原来是身体不舒服啊,我就说嘛,李小姐在镜头前很少出状况吧……”

    “我也这么想,听说没,其实李小姐肚子里已经有了,在马拉维的时候就查出来了…啧啧,想想那儿的环境——这才叫做敬业!”

    导播抚着大胡子沉吟:“原来如此,身体不舒服还能坚持来工作,真是难为她了。”

    “……”

    最后,大伙儿一致总结:这位主儿,漂亮不要紧,还有能力;有能力不要紧,背景还成吓人;背景吓人不要紧,人还敬业得不得了……

    ——怪不得能爬升得这么快,红得如此迅速,简直就是“天时地利又人和”嘛。

    这厢大家还感慨着,正在卫生间镜前发呆的李涟漪哪里真有一丝想吐的冲动?撒谎对于她来说就是家常便饭,信手拈来,连结巴一下都不会有。

    在这电视台里,有多少面上和善,谈笑吟吟的同事是真正真诚希望她好的?那些个人可精着呢,哪个爬得高就奉承谁,哪个不小心跌趴下了就落井下石,总而言之,就是见不得竞争对手好。树大招风,李涟漪心里明白,她现在正站在一个高处,还是明晃晃的高处,一个不谨慎,随时都有可能让四处飞来的暗箭伤着。

    她现在工作一出差错,也不知会有多少人在背地里幸灾乐祸,她总得找个理由搪塞才行。扭开水龙头,胡乱地用冷水扑了下脸,脑子才稍稍清醒了些,可又觉得周身发冷,顿失气力。

    半晌:“苏唯一…”她瞪着镜子,自言自语道,“你太无耻了,骗走了我的初恋初吻初夜,到现在还要来破坏我的家庭我的好心情,你丫到底存的什么狼子野心?”

    日子平缓的流过去,好似暴风雨前的风平浪静,又过了好几天,李涟漪的工作渐渐变得顺利起来。

    她原先做娱乐主持人时,就以言辞辛辣而不失幽默合理的主持风格深受观众青睐,后来调到新闻版了,台风更是稳健,在一众主持人中独树一帜,说不上很优秀,但总能让人轻易记住。而上次的马拉维之行,更是让她在观众心目中的知名度与好感度呈光速飙升。

    原来这就是红的感觉。

    在经历了多次一出门就被围堵.一上街就被要签名后,李涟漪开始觉得吃不消,于是一天晚上,确认顾方泽当晚会回家后,她破天荒地没提早上床睡觉,洗完澡抱着加菲就窝在一楼客厅的沙发耐心地等待。

    墙上挂的钟指针指到十点时,她耳尖的听到门口传来钥匙哗啦哗啦的动静,立马将加菲往边上一方,连鞋都没穿就赤着脚冲到门前,吧嗒一声开了锁,打开了门。

    正巧顾方泽已拿出钥匙,正欲伸入钥匙孔,门就这么开了,一时也愣了愣,待抬眼看见她时,眸光动了动,却是没说什么,任她殷勤得过分反常地将他拉进屋里去。

    而静待其变的缄默在李涟漪亲自为他捧上一杯刚热好的鲜奶后终于无法维持下去,他抿了下唇,没有接下她的“好意”,淡声道,“有什么事要我帮忙你就直说吧,别这么假惺惺让我看得眼疼。”

    热情地投奔进男主人的加菲此刻正眯着眼,眼巴巴直勾勾地盯着李涟漪手中的鲜奶,一副垂涎相,听到主人发话了,也凑着热闹喵呜喵呜的赞同了几声。

    室内二十四小时都开着暖气,所以李涟漪身上仅着了件单簿的无袖睡衣,领口开得有些低,露出纤细好看的锁骨。

    她听言也没生气,佯怒地瞪他一眼,道:“什么假惺惺?你也没啥能让我不怀好意的不是?”又将杯子递过去,“喝了吧,晚上加班到现在一定很累了吧,这是我亲手热的牛奶。”很自然的提到最后一句,她从小到大就没为谁洗手羹汤过,这下又是给他送饭又是热奶的,她就不信他一点触动都没有。

    顾方泽果真伸手接了过去,却随即搁在了茶几上,似笑非笑,“不用我帮忙?那我更不能喝了。”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李涟漪疑惑了,“为什么?”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她问道。

    顾方泽顺着加菲的猫,慢条斯理的:“我怕你下毒。”

    李涟漪:“……”顾少爷,你有被害妄想症吧?

    噎了半天,她终于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其实就是个小事。”别别扭扭的开口。

    顾方泽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等着她继续往下说。一双透亮的黑眸静得让她心里发虚,可不说吧,她又不知该去找谁。

    又是想了想:她这才道,“我想请你向台里的领导施点压,最近他们个个儿都把我当摇钱树,天天宣传还让我拍广告,我拒绝不了,所以……”话音顿住了,她有点尴尬,只想咬了舌头反悔。

    其实更多的是难堪。什么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她这下子可是体会全了。当初是她口口声声宣称不要他干涉她的工作,她要靠自己的本事去闯出一片天——可现在……

    真是矛盾极了。

    生活不是童话,总是身不由己。这个世上人们只屈服于强者,可惜她不是,所以只能依靠强者,狐假虎威吓唬吓唬他人。

    “所以,无奈之下你只好找上我了。”顾方泽替她接上话。

    “嗯,当然,你可以选择不答应。”她面色纠结道,明显心口不一。事先她做了那么多心理工作,没想到还是这般难以启齿。

    顾方泽默了下,望着她,许久,撩起唇角,道,“虚伪。”简洁至极的两字瞬间秒杀了李涟漪脆弱的自尊心。

    她感觉脸上的肌肤开始发烫,快撑不住了,腾地从沙发上立起身.嘴巴里道,“不答应就算了,你干嘛人身攻击?”这回是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迈步走人,顺道从加菲的尾巴上踩过去,引得加菲炸毛地跳起来,发出声凄厉的惨叫。

    谁让这畜生跟它的主人一个德行。

    脚刚踏上楼梯,就听见顾方泽含笑的嗓音,“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我又没说不帮你。”

    脚步顿了下:“不用你帮了,我累也是累你的儿子。”继续上楼。

    可还没走上两步呢,就让一股强劲而不失克制的力道给拉住了,顾方泽扣着她的手腕,“知道就好,别走那么快.摔着我儿子。”

    李涟漪只觉额际青筋突突的跳个没停,给气的。

    这厮是存心不让她好过,她向他献殷勤简直就是个天大的错误。

    一甩他的手,她气极反笑,回头对他道,“顾方泽,你就欺负我吧,最好把我给气死了,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取二房三房了。”只可惜了他的孩子,不过不要紧,他那么能招蜂引蝶,以后想生几个就生几个。

    她还真不想给他生孩子了。

    言毕,她赤着脚噔噔的上楼,不再理会身后的男人。



    Chapter 74莫名其妙又吵架

    “苏唯一”这个名字到底在李涟漪心中存在鲜活了多久,顾方泽闭着眼睛都能计算出来:她过完十八岁的生日第三个礼拜,到现在即将踏过二十五岁的门楼,堪堪八年。

    八年的时光,他不过是在其中缺席了两年,于是即便在后来步步为营了那么久—— 他用了整整六年,几乎用尽所有办法,所有心计,拐弯抹角,软的,硬的,明的,暗的,还是没能让她忘记他。

    那么多年了,他仍常常想起她与他新婚的那一天晚上,酒宴上,新郎没醉,反倒是她这个新娘子喝得烂醉如泥,若不是他及时借口将她带回房间,她定是要在众人面前出糗,形象大失的。

    他明白她心里忘不掉苏唯一,却没想到她的爱情会执着愚蠢到这番地步。

    泪房花烛夜,她蜷缩在玫瑰红大床上,长长的发丝滑落盖住她的脸,她就像个孩子一样哭得肝肠寸断,一手环住身体瑟瑟发抖,另一只手紧紧捂着耳际的红宝石耳钉,好像那是她今生唯一的温暖。

    那晚他就站在床边,沉默的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嚎啕大哭了一夜,直至她累极倦倦睡去。茫茫黑暗里,他在想,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从一开始他就做错了?

    他身边的人说,爱一个人,就是希望她能幸福,如果真的爱,那么那个能给她幸福的人便变得无关紧要。

    可世上有几人能做到如此?大抵只有圣人或是痴情种了罢。他不是,也不愿意做。

    他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也有私心,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他自小几乎就没有想要而得不到的,李涟漪也不会有例外。

    而这样的笃定与自信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渐渐地模糊了坚硬的外壳与本来的面貌,以至于到了最后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是一种自欺。

    她对苏唯一的执念,竟比他想象中的要强大得多。

    ……还是说对苏唯一,你连提起他的名字都不愿意?

    语调平缓,其中的讥诮与自嘲唯有他自知。

    恨建立于在乎的基础之上,如果她的心里真的没有苏唯一的存在,那么她就该风淡云清地对所有与苏唯一有关的往事付诸一笑,而不是像如今这般

    好似是心中珍藏的秘密与宝贝,说出来便是一种亵渎。

    李涟漪只觉脑子一轰,奔涌的血流从脚底一路窜到了头顶,似被迎面揍了一拳,被人看透心事的狼狈让她涨红了脸,恼羞成怒。

    扭过脸来瞪向他,“没错!我就不愿意提到他,不想见到他,你开心了吧?你明明知道有多不想看到他,你明明知道!可是你——”说不下去了,胸口痛得厉害,身体一晃,她抓住楼梯扶手,喘着粗气死死瞪着他。

    是,拍广告什么的她一点都没放在心上,可偏偏——

    那广告是ly集团总裁“钦点”由她来拍,她不愿意,这分明是个陷阱。

    她已经上过一回当,摔得那么惨,他又不是不知道,还推着搡着巴不得她再摔一回是吧?

    “我只是想听你说实话。”他道。

    泛白的手指几乎要抠进扶手造价昂贵的红木,愤怒的火焰越喷越高。

    这只自以为是的猪!他以为她这样隐瞒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怕他误会她还与苏唯一藕断丝连,丢了顾家和他的脸面。

    她深深吐了口气,闭了闭眼睛,随即睁开道,“好吧,实话你也听到了,我累了,你也洗洗睡吧。”话音一落,忍着憋屈,噶登噶登地上楼去了。

    再怎么失控,她也没忘了顾大少还是她的顶头天,天塌了遭殃的还是她自个儿。

    嘭的声狠狠关上门,连灯都没开,她背抵着门,慢慢平复情绪。

    良久,她睁大眼睛,听着自己渐趋平静的呼吸,于黑暗中意识到:她和顾方泽 ……再度吵架了。

    而这个架,吵得莫名其妙。

    本来她仅是想拐弯抹角的让他帮她个忙,赔个笑脸替他老人家捏捏肩,他一个高兴就开金口允了,这样两头都欢喜。但没料到,他早就知她的心结,却缄默不语,直当她傻瓜似的演完一出戏,而后毫不留情的拆穿她——这都什么毛病这是?

    这天夜里,李涟漪睡得很不安稳,失眠了大半夜才沉沉睡过去。待天光大亮醒来时,福妈告诉她,顾方泽昨晚睡在书房,早上天还没亮就走了。

    李涟漪也没问他去了哪里,问了也是白搭,一来福妈不知道,二来知道了又能如何?难不成又和以往的每次一样,得她低声下气地去求和,说一切都是她的错,请求他原谅?

    ----

    李涟漪大小姐脾气不常上来,但一上来就是梗在那儿,比条驴还倔。

    几天后的周末,由于电视台的拍摄工作进展顺利,于是领头决定部分工作人员可提前结束行程,恰好卫放杜程程几个也正在提前回国的人员名单之中,于是当天中午上飞机前就打了电话提前告知了李涟漪,并说已经替她办好了收养手续,此次会带着欧琳一道回国。

    李涟漪隔天大早起来就向上司请了假,吃了早点算算时间,就赶到机场接人去了。

    欧琳胖了些,或许只是感觉,但看上去气色就是比她走前的要好上许多。见到她时,她正让杜程程抱着,在国际机场的陌生环境之下,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骨碌骨碌的转,闪着好奇的怯怯光芒。

    当她乱转的视线一触及到李涟漪时,李涟漪欣慰地在她眸中看到一掠而过的惊喜和雀跃,好吧,她圆满了,心满意足了,不枉她这么疼这孩子。

    理了理头发,她重新戴上墨镜,快步迎上去,她笑着和几位好友和同事打招呼。

    “李涟漪,你个临阵脱逃的逃兵,组织怎么到现在还没消灭你?”杜程程一开口就是欠扁的口气。

    李涟漪不慌不忙,“谁告儿你我是临阵脱逃来着,是被迫转移知道吧?”顾方泽当时那强势样儿,杜程程又不是没见到。

    “杜程程这你就不懂了吧,其实看不出来,她家那位蛮会心疼老婆的,舍不得老婆在那鬼地方受罪 ……男人都是这样的,表面不说,其实心里头可在乎着那。”卫放经那一事,反倒对顾方泽的好感剧增,前嫌尽释。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一种男人间的惺惺相惜之感油然而生,顾大少,纯爷们!

    李涟漪一讪,知道卫放是误会了,顾方泽哪存有那心思,他就是心疼他的种,怕她一个不小心把孩子给摔没了,这才赶急赶忙地跑马拉维把她弄回国来着。

    可还没待她开口,就听见杜程程嗤笑一声,“你倒是挺清楚的啊卫公公,话说您又算不上是真的……”“男人”二字还未说出口,卫放脸上又是一片青白不定,无奈之下只得出声告饶:

    “姑奶奶您就饶了我吧……”没见过嘴巴这么毒的女人。

    “涟漪姐,程程姐和卫放大哥一路都是这么掐着回来的,习惯,习惯就好哈。”古小鱼笑得欢快,和偶像近距离接触并且产生深厚友谊(当然,这是她单方面认为)不算,还能看到偶像以无比强悍的语言和卫放大哥斗嘴这番平易近人的一面,怎么不让她内心澎湃啊澎湃!

    ……事实证明,对偶像的崇拜是可以令人失去分辨善恶的能力的。

    李涟漪没应声,只是向卫放投以同情的眼神,杜程程这女人最近火药吃多了,纯粹就一炸药桶,卫放同志你就牺牲下充当伟大的炮灰吧。

    和几人说说笑笑了几句,李涟漪从杜程程怀中将欧琳抱了过来,一行人呼啦啦的往机场门口走去。

    一路上,古小鱼一边逗欧琳,一边唧唧喳喳的说个没停,“涟漪姐你不知道,欧琳是个小天才啊,脑筋急转弯连我都不是她的对手,还有,你记得不,就是她突然出现在咱拍摄现场的那回……原来是她偷偷跟在救援人员后头,趁大伙儿不注意钻进部队运送救援物资的卡车里那……”

    李涟漪脚步有片刻的滞泄,她低头看向怀中的欧琳,小家伙也睁着大眼睛静静地看着她,眼眶里微微的湿意,像某种脆弱的小动物。她听不懂汉语,自然不知古小鱼说了些什么,但或许是李涟漪略略不正常的动作让她敏锐的察觉到了其中不对劲。

    这是个很敏感的孩子。

    胸前的衣物在渐渐地濡湿,欧琳伏在她胸口,小声道:“lisonny。”

    李涟漪一时竟无言说些什么,最后只能轻叹一口气,将孩子更往怀中楼紧了些。她能责怪她什么呢她只是挂念她的亲人罢了。她有什么理由责怪她?徒增怜爱而已。

    出了机场,看看时间还早,精力充沛的古小鱼自告奋勇地提出带欧琳到b市四处逛逛,顺便为她购置些生活必需品和衣物,卫放一见有机会逃脱杜程程的“魔爪”,立马也毛遂自荐,充当两位女士的护花使者去了。

    其他几个同事也陆续告辞,到了最后,仅剩下李涟漪与杜程程两人面面相窥,大眼瞪小眼。

    走至机场外头停着的甲壳虫前,李涟漪正思付着要去哪儿才好,跟在身后的杜程程突然低声开口道,“他要结婚了。”



    chapter75 好男人死绝了

    和杜程程认识了好几年,李涟漪很少见到她有沮丧低迷的时候。

    她与她第一次见面杜程程就是以极彪悍的形象出现在她面前的。她至今仍记得,那回恰是她采访顾老将军闹了大笑话,领导一气之下将她“下放”到娱乐版之时,接到调任通知书后她面上一副平和之色,其实心里头早就沮丧得无以复加了,可又不愿意抬起顾家的名号来压人——本来这电视台就进得名不正言不顺的——但再不甘心又能怎样?要怪也只能怪自个儿不中用!

    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又精神恍惚了一个上午,中午下班时她几乎是飘着走出大楼的,也就这么一个恍惚不留神,撞上了迎面走来的杜程程。

    彼时杜程程还是个在校大学生,B大中文系的才女,写得一手好文章,可见了她人吧,一头利落的碎短发,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卡通T恤,脚上就踩着双脏兮兮也不知多久没洗过的白球鞋,走起路来大步流星,说话时也是粗俗字眼一个个儿不停地往嘴外蹦——真是没有半分人文气质。

    两人“历史性相撞”的前几分钟,杜程程正一手插裤兜里,一手拿着手机低着头不知在和谁通话,眉头紧皱极不耐烦的样子,前头的路连看也不看,而就在离电视台大门口不到十米时她的声调陡然升高,对着电话那头就是一通暴吼:“你***xxx,你个狗娘养的以为姑奶奶我有多稀罕你是吧?我告儿你个xxx,你既然有胆子出轨就给我男子汉点有胆子承认!别丫给我阉孙子似的装 x……”酣畅淋漓地怒骂完,她冷笑着掐断电话,正想将手机扔进挎包里,一抬头就迎面撞上了魂不守舍走过来的李涟漪。

    猝不及防,两人又都是没看路就直愣愣往前走的,所以待两人天旋地转反应过来时,已经齐齐毫无形象地跌坐在电视台大门口光滑透亮的大理石地板上了。

    什么表啊里的脸都丢光了。

    李涟漪怒,她事业不顺就算了,出门还遭不测,长这么大了还是第一次跌得这么难看丢人!

    此时正是下班高峰期,大楼门口人来人往的,不时有怪异的眼神投递过来,李涟漪觉得脸烫得快要烧起来,竭力以最正常最若无其事的姿势从地上站起来,而后抿着唇冷着脸,居高临下地盯着还坐在地上发愣的杜程程,她等着她的道歉。

    那个时候的李涟漪,还未真正从千金大小姐的固定思维方式走出来,她只知道自己受欺负了就一定要加倍讨回来,别人冒犯了她就一定得向她赔礼道歉,而杜程程那时就这么坐在地上,连个眼角余光都不瞟向她,也不在乎往来人们的眼光。

    她低着脑袋,看不清楚表情,双肩明显的颤抖着……

    李涟漪瞧着不对劲,脑海中又隐约想起在这之前她似乎恍然听见她在讲电话……

    心微微一动,她忍不住猜测,眼前的女孩子不会是因为失恋了受打击太大了,又让她给撞了,双重打击之下哭了吧……

    正胡乱想着,突地坐在地上的女孩倏然抬起头来看她,挺白净清秀的一张脸,眼眶里没有泪,却亦是通红通红的——她一手捧着已经摔着两截的手机,另一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指向她,咬牙切齿道,“你个x女,赔我手机!”

    俗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两人就手机赔偿问题扯上了关系。李涟漪事后才知那时杜程程在个把月前和电视台签了剧本合同,而那部手机,正是她用签合同得来的第一桶金买的,意义非凡。

    ……总而言之,杜程程是个能为五斗米折腰,能为了部破手机大发雷霆大爆粗口,却绝不会为感情浪费鳄鱼眼泪的现实宅女。

    可今日……她竟然哭了,也不管此时她俩正坐在离机场不远的星巴克咖啡厅里,公众场合,闲人众多。她泪眼迷离,声音带着哽咽地告诉她:阮守务要结婚了。

    李涟漪觉得自己的情绪快要爆炸开,莫名的悲伤难受与心痛混杂在一起。杜程程从未有过的失控让她的记忆慢慢的拼凑起来

    爱情这玩意儿,真是碰不得,不管是谁触到了总要被狠狠伤一回,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

    星巴克优雅静谧的空间回荡着悠扬轻柔的钢琴曲,将杜程程无法抑制的抽泣掩了过去。

    郁郁吐了口气,她尽量用轻快的语气道,“结就结呗,咱杜大小姐天香国色貌美如花,还怕找不到那黑不溜秋的首乌更好的男人?”说着自己也觉得这番话有些自欺,唇角浮起丝苦笑,她赶紧掩饰性的拿起杯子,抿了口拿铁。苦涩中透着香醇的咖啡有股子刻意而为的暖意,从口中沿着敏感的味蕾慢慢蔓延至全身。

    杜程程敛下眼,笑了下道,“可姓阮的首乌就这么一株。”

    李涟漪不做声。她不知杜程程与阮守务有多深的纠葛,但她看得出来,程程是真的动了心。可惜……

    她终是和她走了同样一条路。

    她想起了苏唯一,想到他当初头也不回一声不吭的离开,想到她从医院跑出来,拖着虚弱无力的身体,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去美国找他,但直至她让父亲请来的人强行带回国时他的电话仍然是无人接听……

    许久,她出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办?”嗓子有点晦涩的哑。

    杜程程情绪已经平复下来,面色平静,撇撇嘴,道,“还能这么样?等他甩了我前,我先踹了他呗。”爱情没有了,起码要留下那点可怜的自尊。

    李涟漪心想,程程这点做得比之当年的那个死缠烂打不死心,哭得天昏地暗好不凄惨的她,真真是要洒脱帅气许多。

    果真是年纪小,不懂事啊。

    看看时间,还是很早,离午餐时间蛮远,李涟漪转开话题,杜程程也回得顺口,好似先前的低落情绪完全是场幻觉,不多久又开始天南海北的聊起来,说着说着就说到了顾方泽

    “对了,你家那位上回把你带回去后,有没有……”嗯嗯两声,挤眉弄眼,透着暧昧调侃。

    握着杯耳的手指一滞,片刻她慢慢地喝了口咖啡,抬起眼轻描淡写回道,“啊,吵架了,目前此人已消失多日,疑似失踪。”

    杜程程张大嘴巴,好半天才回话道,“怎么会?”怎么又和她的言情思路有这么大出入啊。怪不得有人说艺术是现实的升华呢,太升华了!

    李涟漪叹了口气,自嘲道,“很惊讶?其实我也觉得很奇怪。”心中复杂莫名。这几天,她夜夜独枕,总觉得心神不宁,辗转反侧。可具体要说缺少了些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明明可以和和气气风平浪静的处下去,说不准一辈子一晃也就这么过去了,以前可以,为什么现在却做不到了?

    “是啊,那么远,用军用飞机来接人——瞧那气势那范儿,我还以为顾大少这回真是浪子回头,舍弃外头的飘飘彩旗,想起你这面迎风招展的小红旗了呢。”杜程程叹了口气道,“看来到了这年头,天下的好男人真的都死绝了。”

    李涟漪勾了下唇角,正欲表赞同,手机突然就响了,大悲咒的调子就这样插jin咖啡厅富有格调的钢琴曲中,显得异常突兀。

    察觉到四周投递过来的不满目光,李涟漪尴尬地抽抽嘴角,无视杜程程惊诧的表情,赶紧低下头翻包里的手机,可动作越是急手机越是翻不出来,于是,美妙的大悲咒在无比小资的星巴克内回荡回荡,响得那个荡气回肠啊……

    “大悲咒?咒谁呀?”杜程程似笑非笑。

    李涟漪间歇性失聪,佯装没听到,好不容易从包里翻出了手机,一看,顿时愣住了

    顾方泽。

    在消失了好几天后,他居然给她打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