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落花有意
chapter31
疯没疯
尤鸣飞车赶到市医院甲等病房并气喘吁吁地推开门时,他家二哥正在抽烟。
他赶紧猛地刹车,满心的担忧与焦虑化为言语还没来得及说出品,就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扳手指数数,从小到大,他所见过的二哥抽烟的次数绝对不超过五次。
次次都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第一次还是好几年前了吧,据说那年还是纯情小妇生的二嫂跟一男的跑了,李家怕造成不好影响愣是不敢大张旗鼓地找人,只好暗地花高价让私人侦探所把人逮回来,没想到一找就是大半年。有一天二哥突然找上他,丢给他一张薄薄的纸,说是叫他查出纸上所有信息的具体来源,他接过一看,竟是妇女科开的单子,很普通平常的产检单,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李琏漪”三个字。
……一个怀孕了的女人怎么会勾起二哥的兴趣?
他拿着单子琢磨了老半天,忍不住兴味地抬起眼睛,刚八卦无比地说了句“二哥该不会是你不小心播的种吧?”,就见他那信奉绝对健康主义的二哥,居然坐那儿吞云吐雾。听言朝他看过来,透过浓白呛人的咽雾,那双眼睛黑得碜人,嘴角一扬,那角度真是漂亮,可偏偏太冷,其中还隐隐含着几分讽刺。
“我的?可惜我没这福气。”
夹着香烟的手势显得有些生涩僵硬,但因着那双关节分明修长好看的手,看上去画面镜头感十足。
这就是他的二哥,顾家第三代受尽万千宠爱的独孙儿顾方泽,即使远在美国,不论身份单凭那长相和气质,就已经是个被女人们宠坏了的主儿。从来就见他躲女人的份儿,尤鸣敢拿项上人头担保,像那时一般酸味十足的冷笑他绝对是头一次见!
李涟漪,嗯,这个女人有来头。
这是他对后来那个成为他二嫂的女人的第一印象。
第二回见着他二哥抽烟,是在顾老将军因心脏病突发抢救无效逝世后炎葬那天。国家领导人都基本来了个遍,可偏偏他这么个独孙儿找不到人影儿。后来他和泰勐林放几个找了大半天,终于在老将军还在世时最爱去的打靶场找着了他。
那时他就窝在打靶场后头的长木凳上抽烟,背对着他们,有那么一刻,他们几个以为他在哭。正面面相觑没人敢过去打搅之时,并没有哭过的迹象。之后他转回头,将手中快要燃尽的烟头随意丢在脚边,踩了过去,端起搁台上的步枪,砰砰几声弹弹直中靶心!
一个半月后,他们收到了他的结婚请帖。……
这回吧,电话里头唐婉哭得挺凶,边哭边告诉他说他二哥出事了,胃出血晕倒现在被子送到市医院……接到电话时他正在京城巷子里的洒吧勾搭美女呢,当下脑子就懵了,唐婉那反应让他以为他二哥快进太平间了,听都没听完就挂了电话,甩下已经春心荡漾上钩的美人鱼儿急吼吼开车就往医院跑!
他就知道早晚出事!
——没日没夜的工作,比拼命三郎还要变态的加班,加上频繁参加各种酒会应酬……本来胃就不好,现下又玩命似的把自个儿往死里折腾,让他们几个发小看着就觉得难受,可劝吧,怎么劝得来?人家没歇斯底里没丧失理智,特冷静物清醒。这可不,现在的“盛世”,别说国内了,在国外也是大名鼎鼎,声势愈加高涨,欧盟派下的那个竞标案子已经是“盛世”的囊中之物,软件市场所占的比例睚呈直线上涨趋势,加上前几个月令人难以置信地收购了国内著名房地产企业“腾飞”……现在的“盛世”即将完成顾大总裁前几年订下的目标:完成企业的多元化转型,迅速进占国际市场。
要知道,这可是文家——文擎知道吧?大名鼎鼎的财团文氏的当权者,膝下儿孙满堂,开的枝散的叶着实不少,但除了极少数人,没人知道他曾与自家外孙有过“君子协定”:只要能将一家濒临破产的小公司挽救回来,并在他有生之年守成多元化转型,以综合性集团的名号打入世界市场——到时候他的遗产继承权将全部转移到其名下。
说到底文擎老爷子纯粹就是看不惯外孙儿在国外和刚回国那会儿放荡样儿。文氏一家富贵了一代又一代,出来的哪个不是行为端正严谨?也就出了那么一个异类,还偏偏是他最疼爱的么女。好不容易大女儿给他生了个外孙,本想着堂堂将门以,总得出个虎子。没料到这孙子居然跟他那不肖女一个德行,雅痞似的没个形,他瞧着瞧着愈发不顺眼,索性就放下话来,跟外孙打赌,顺便找个病入膏肓的破公司丢给他,心想弄不好不要紧,玩儿也行,重点是借此收敛心性,多放点心思到正经事上。
没想到这玩票性质的举动,偏偏有人最后较上了真,还捣出了大名堂。
——这回文家老爷子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咯!
三代看吃,四代看穿,五代看文章。顾家自平民出身的顾老将军被授勋成为共和国元帅级将军开始,到了他孙子那一代,不论是一言一行还是单一个眼神,那仿若与生俱来的贵气与矜雅已经浑然天成。
若不是那肤色太苍白破坏了些美感,尤鸣几乎要以为他这发小正摆忧郁拍写真呐。
环顾了眼整间病房,他有些傻眼。
本以为这病房现在该是挤满了来探病的人才对,怎么空荡荡的,连之前给他打电话的唐婉也不在。倒是各式各样的礼品盒鲜花摆得哪里都是。
“太吵了,我让他们回去了。”说话间,顾方泽将手中燃尽的黑烟头摁进了床头的烟灰缸,随即又从烟盒中抽出一根,金属打火机有着极其漂亮的银白光泽,扑哧一声轻微磨擦,烟头点着的幽蓝火光在指尖模糊地蔓延,烟灰簌簌扭曲落入烟灰缸,紧接着袅袅的浓白烟雾腾空升起,镜头很缓慢,画面很好看。尤鸣还发着愣,忽然回过神,神色明显担忧焦急的大步跑过去,猛地将烟从顾方泽手中夺下。
根根按灭丢进烟灰缸,他瞪大牛眼叫,“二哥你疯了?胃出血还抽烟?”
尤鸣这人就是大大咧咧习惯了,天大地大也没老子大,天生纨绔子弟做派,泡妞逛夜店赌博什么不拿手?砸场打架嗑药这等破事儿他在毛没长齐那会儿就已经玩腻歪了,这辈子他就没怕过谁,独独对顾方泽这个一起长大后来又一起进部队的发小怀有几分不样的敬畏与亲近感。
用秦勐和滕英的话来说,他顾二哥就是一深藏不露的神人,凡人永远别想猜到他心里头在想什么。
他见不得这个在他心目中值得尊敬与崇拜的二哥,就为了个女人把自已搞得这么狼狈。
被尤鸣这么一闹腾,顾方泽没恼,倒退是含笑看着他,道,“疯没疯你看得出来?”
尤鸣哑了声,皱紧眉头瞪着他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个“靠”字,紧接着道:“二哥你到底是怎么了?”
那双墨眸极快地眯了一眯,飞快掠过一丝急痛,但很快的又恢复了以往一派的平静无波。
他没有说话,下巴微微紧绷。原来就清俊异常的脸比以前更是瘦削了些,愈发显得那眼窝深邃,叫人看不清楚其中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他口气不咸不淡的道,“尢四,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尤鸣是兄弟,是知己,所以即使再怎么粗线条他也知道,有些事情冷暖自知,真的只能一人去承受。病房很快恢复了之前的安静。
顾方泽却已经没了抽烟的兴致。将烟盒扔一边,他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缓缓的弯起嘴角。
在她走后,他告诉自己,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总是逃,他没必要这再这么一个劲儿地犯贱凑上前让她羞辱。
他给过她机会,但她连看都没看一眼走得时候连头也不回。
所以他想,再也不追了。一个李涟漪就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能量,当初他定是瞎了眼才这么死心塌地——真是可悲,他顾方泽何时竟沦落到这般境地?
她终究是不愿留在他身边,那么就这样吧,得之他幸,不得他命。
胸口狠狠的抽痛着,他不自禁的低喘了口气,睁开眼,一抹犀利冰寒的冷色一闪而过,嘴角微动了动,抿出凌厉隐痛的线条。
他想起了那天,她扯着他的领口,眼里泪光粼粼,用低到了尘埃之下的姿态哀哀地求他留下那个孩子。他记得那时他的心真是波澜不惊,在孩子与与之间,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她。
但他没有想到,当从他的情敌,他的况争对手苏唯一口中听到孩子没了这一消息时,那疯狂肆虐的疼痛与悲伤竟会清晰深刻到了骨子里,让他的灵魂都为之颤抖。
青筋在紧握的拳头之上暴起。
他静静的想,好个孩子,他与她的孩子,没了……
……尤鸣出了医院,抬头看了眼外头的天空,有几秒钟的恍惚。
刚才……他在二哥眼中看到了有莹莹波光一闪而过,那么短一个瞬间就已是灿若晨星,熠熠夺目,绝代风华大抵也不过如此了。
他知道,那道浅浅几乎看不见的光,叫眼泪。
与此同时,就城苛家酒吧门口,一辆红色保时捷走下一名身姿袅娜的摩登女郎,一副大墨镜几乎将她全脸都遮住,叫人仅能从那精致小巧的嘴唇下巴和纤细高挑的身材之中稍稍窥见这是个大美人。
修长性感的美腿下踩着一双罗马式镶钻高跟鞋,哒哒一声声走过大理石路面仿佛踩在了第个雄性生物心尖上,她走得极快,嘴唇冷淡的抿着,拐进包房专区,旋即很快就消失在了众垂涎不止的狼群视线中。
没有人知道她在哭。
更没有人知道她就是现在事业如日中天人气爆棚的知名歌手唐婉。
chapter32
都是傻瓜
有时候爱情就是这么一回事,那个人如果爱你你就是他心尖尖上的那块谁都碰不得的肉,如果他不爱你,别説你什么都不是,即使是,也就一跑龙套的路人甲,过目即忘。
就算你是高高在上万人膜拜的女王,将整颗心都挖出来捧到他面前也比不上那人的一颦一笑,他照样能视若无睹地从上头踩过去,任其血肉模糊碎得再也拼不回原来的模样。
唐婉想,顾方泽就是这么个男人。他是她的劫,但她却不是他的难。
眼前摆满各种烈性酒,酒吧内昏暗的灯光下她随意一瞥,顺手拿了瓶黑色伏加特开盖,闭着眼睛仰头大口大口的饮。
耳边依稀回荡着他清冷的甚至是含笑的嗓音……
“我酒精中毒胃出血与她何干?小婉,我把你当妹妹看,但这并不代表能容忍你对我的女人一再的诋毁。”
刚清醒过来的他坐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快不像他了。病房内柔和的光线将他笼罩在淡淡的光晕里,温柔而萧瑟。
他说话时的神态很平和,和平时对她的态度没什么两样,嘴角还挂着轻浅的弧度,但开口的每字每句都是伤人的利刃,“就算责怪她,这世上也只有我这个资格。小婉,我护短那可是出了名的,今后希望你能收敛收敛这脾性,别总説些任性话来惹我生气。”
“你和柳瑞暗地里算计什么我知道,你以为柳嘉从我办公室里拿走了什么东西监控录像会没有记录?……和苏唯一的亲密照是吧?我承认,我看后受了很大影响,我非常生气,但小婉,你要记得,作为我的朋友我的妹妹,你的立场不应站在破坏我婚宴的一方。”
最后他似是疲惫的轻缓了气息,挑起眼角看向她,道,“小婉,永远别挑战我的耐心和底线。”……
烈酒将她的眼泪烫了出来,止都止不住。
滚烫的液体烧灼着她的心肺,渐渐的心里有某种东西被烧成了灰烬。
那个时候他看着她时的眼睛真是漂亮,比平常人的要黑亮许多,像个巨大幽深的漩涡,叫人身不由己不知不觉就陷了进去。可惜那里全是雾,沉沉的雾霭将他的暴戾和愤怒全全掩盖了,没有半点聚焦。
自从李涟漪走后,他的眼里已经看不到任何一个谁了。
她想该死心了罢,这个男人已经把她的爱情践踏了个遍。她满腔的痴恋在他眼中不过是个笑话,是避之而唯恐不及的麻烦——他已经把话説到这个地步了,如果再这么一厢情愿下去,他是不是会恨她?
她没有那么坏,她只想单单纯纯地爱一人,没要求什么回报,只求那人能偶尔的,认真看她一眼,或是在累了时,记得还有一个她一直都在。可惜她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她喜欢上的这个人,对另一个女人死心塌地无可救药,即使那个女人并没有多好,抑或曾怎样残忍的伤害他践踏的心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经过了这么多年,走了那么长那么弯的路后忽然间她觉得异常的疲惫。
苦苦爱着一个人这么多年,为此却做了那么多惹他讨厌的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垂了垂眼睑,掩住眼中的苦涩,她将酒瓶往吧台上一搁,从包内拿出化妆包和镜子,草草将被眼泪弄得一塌糊涂的妆容重新补了遍,戴好墨镜,最后站起身,对对面沙发上坐着的女人冷冷道,“柳瑞,我改变主意了,从现在开始,我们之间的合作权当一笔勾销。”
原本还悄然挂在嘴角的笃定笑容猛地僵住,妆容精致同样妩媚动人的柳瑞倏然从沙发上站起,唐婉的答案让她2措手不及,开口说话时面色已带了几分不解和慌乱。
“为什么?难道你不想得到顾方泽了吗?就差一步了,只有你在媒体面前暗示一下你与顾家的婚期在即,只要让李涟漪看到这则消息……若她和苏唯一结婚了,顾方泽一定会死心——我了解他,他这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受得了被商场情场上敌人面前败得这么惨?那就是你的好时机……”
“够了,”唐婉皱眉打断她蛊惑人心的话,将大波浪长发撩到耳后,嘲讽一笑道,“柳瑞,你以为我唐婉会傻到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吗?哦,当然,如果你想説‘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也行——你这么费尽心思地想帮我得到顾方泽,説到底也不过是为了满足你自个儿的私心对吧?”
柳瑞脸色微变,身体不禁僵直。
唐婉扯了扯嘴角,将她的全部反应尽收眼底,只觉好笑和怜悯。她复而取下墨镜,倾身过去,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恨顾方泽?你恨他,如果当年他赴了你的约,你就不会被……”见柳瑞面色已经趋向惨白,连手指都在颤抖,唐婉知那是戳到她的痛楚了,终是没忍心继续説下去,顿了几顿,才又道,“我告诉你,其实你在想什么他通通知道,他知道你恨他,所以对于你的所作所为他权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包括你替#集团收买‘盛世’的高层人员做间谍,还有那封信……他都知道。”
柳瑞狠狠咬着唇,看着她没说话,绝美的脸上有抹倔强复杂的神色来来回回,眼眶却悄悄红了。
唐婉看在眼里,忽而轻轻笑了下。
真是。
柳瑞,她,苏唯一,还有顾方泽都是傻瓜。
为了一场没有未来的爱情不断作践自己,让自己过得这么辛苦却甘之如饴,到头来还是怀疑自己这么做到底划不划算值不值得。
——这次,她在心底清晰地告诉自己,值得,但不划算。
从十来岁喜欢上顾方泽开始,她就再没好好瞧上一眼身边的人,其中不乏优秀佼佼者,譬如林放,但她真没看在眼里,再怎么好的人也比不上方泽哥哥的一根手指头,最后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文家的小女儿,顾方泽的小姨牵住林放那只栓了红线的手,一步一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的世界。
有时候她也想过,如果那时她给林放多一点希望,那么他是不是就不会变心?
这么想来,心中竟慢慢生出一丝后悔来。
她该好好为自己活一次。
“……总之,谢谢你的招待,酒不错,但我不能再喝了,有空下回请你喝茶吧。再会。”説罢,她转身欲走,忽而又顿住,扭过头来説,“柳瑞,我告诉你,顾方泽是我哥,当年那事不是我刺激你,説到底其实就你自个儿闹出来的,我哥没那责任和义务去承担你的痛苦和怨恨……如果你胆敢伤害他,别怪我和其他几个发小不客气。”
话一説出口,浑身轻松得不得了。
不知他看见了,会不会摸摸她的头,然后淡淡説声挺不错,小婉真帅。
柳瑞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唐婉离去的背影,潇洒而落拓。过了很久,她克制着全身肌肉的不自然颤抖,缓缓的坐回沙发上去,精神恍惚苍白。
这厢,李涟漪也不好过。
杜程程正气势汹汹地掐着她的脖子,以咆哮马的经典动作一个劲儿地摇晃她,表情那个恨铁不成钢呐,“我説你怕个毛啊!人家为了你都住院了,你丫还担心面子问题?!!你説面子和自尊值个多少钱,能吃饱吗,能有顾少爷对你好吗?!”
chapter33
蝴蝶飞过了沧海
此时已是傍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室内也亮了灯。
李涟漪本来纠结的情绪让杜程程这么一闹,立马就变了味,憋着气直扑腾,好不容易按下某女光天化日之下行凶的手,她缩回沙发上,弯着眼睛笑,“程程,你知道现在你最像什么吗?”
杜程程跟着哼哼,眼角斜飞,“小样儿,别跟我转移话题。”
李涟漪轻咳两声,抬睫笑睨看着她,“説好听的是媒婆,可惜你没那颗美人痣,难听点就是那~怡红院的老鸨,姑娘~接客去——”
她笑时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那对深深的酒窝,总能将轮廓本不十分完美的脸瞬间点亮开来。而纤长浓密的眼睫会在眼眸下投出一层淡淡的剪影,明明就不是个善茬好主,却因隐晦中透着点点光亮的眸子和那偶尔流露出的清丽明朗的笑容,真真光彩夺目让人移不开视线,就算真做错了什么事情,也能叫人不忍开口苛责几分。
或许她本来性格就是这般张扬的,不知后来怎么回事硬生生的迫着自己收敛锋芒,变成如今这样矛盾奇怪的性格
杜程程不知道以前的李涟漪真正嚣张跋扈起来的样子是如何,初见时她给她的印象只是大小姐脾气十足,看人的目光里总带了几分高高在上的矜贵,説不上两句就像被惹急了的猫和她吵上了。待到后来再见到时,她却已经是B市有名的豪门家族顾家的媳妇,市电视台新上任的新闻女主播。她觉得她变得不同,但具体不同在哪儿又説不上来。
直至今日,杜程程终于明白,李涟漪的苦和委屈太多了,或许别人会对这样的挫折嗤之以鼻,道比这苦的人多的是,但人与人之间相较的标准不同,对于当年一个从未受过挫折经历过风浪的女孩儿来説,那几乎就是毁天灭地的大灾难。
如今看她笑,她这个做死党的心里就像猫爪绕着似地,火燎火燎的就想破口大骂,可偏偏瞧着那副可怜相,一肚子的邪火堵在那儿,又骂不出来了。
这么多年来发生过这么多事,如今孤身一人……哦不,孤儿寡母离家这么远,还能明眸灿灿的笑出来,真不知她忍耐的底线在哪儿。
这个女人隐忍得太辛苦了。
多愁伤感的言情小説家杜程程在心里感慨了许久,最后面上白眼一翻,道:“姑娘,装逼装到你这程度也算是牛人了啊。”
李涟漪继续笑眯眯,“别説这么难听,这叫装十三。”
杜程程黑线了:“……我説顾大少出事了为毛你这么开心?=。=”她不是故意这么问滴,真的不是故意滴。
李涟漪斜眼看她,似笑非笑地学者她的语气,“我説顾大少花了多少钱清你来当说客的?”
杜程程怒得鼻子直喷气,就差没指着她的鼻子大骂“狼心狗肺”了,咬牙切齿道,“李涟漪你还可以再无耻一点,如果我真是顾方泽花钱请来的早就把你的行踪透露给他了,还非得费尽心思躲躲藏藏的搭火车过来——可怜顾方泽又为你丫守了一年的身,这回还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你倒是轻松快活,这人的心肝咋长的——不过倒也没差,实话告诉你吧,顾方泽晕倒那会儿我恰好就在场,人都瘦成一把骨头了,要不是人家唐婉小妞扶着他……”
巴拉巴拉,化成喷火哥斯拉的杜程程小姐恨不得把所有的怒气都泼到她身上。
李涟漪却没再听下去,面色一沉,抿着嘴巴赤着脚从沙发上跳下去,一身宽大的家居服穿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的,愈发显得瘦小,她什么也没説就往卧室里跑。
杜程程面露不解,高声叫道:“女人,你又抽什么疯?”
卧室里一阵捣鼓声后,一声懒散散的回答传出来,“收拾行李回去觐见皇上!”
杜程程此刻已经被雷的彻底已经言语不能。
好吧,她来的目的就是想劝这个表面强悍无敌实质上迟钝又傻帽的闺蜜回去,和顾大少爷重修于好继续甜甜蜜蜜,可就这么快就搞定了,怎么想怎么突兀,怎么想怎么诡异啊……
第二天来了个让杜程程万分不爽的人。
苏唯一。
他也提着行李,冲一行人淡淡勾起唇角道:“既然连夜要走,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在得知他竟在婺源呆了大半个年头后,杜程程觉得这厮居心不良之程度已到令她发指的地步。人家都有主了好伐?人家心里已经没有了你好伐?虽然当年的事儿不是你的错,可时间不对,再回来挽回有个p用。
杜程程最见不惯的就是这种男人。阮守务新婚那天晚上没与新娘子洞房花烛,反倒喝得醉醺醺地跑到她楼下堵人。本来眼不见为净倒没那么难受,他偏来撞枪口触她的霉头,摆明了不让她好过。——婚都结了,生米煮成熟饭了——那晚杜程程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后转身就跑,一直跑到楼梯的拐角处确定他看不见后,才咬着嘴唇任凭泪水从眼眶汹涌而出。
当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如果真是为对方好,就请不要再回头。
……还有两个对杜程程的到来感到万分不爽的人。
这房子的原主人刘循以及他儿子刘喜欢。
其中值得指出的是,高大俊雅的刘循怀里还抱着个圆滚滚白嫩嫩的一岁小女娃,小女娃正吮着奶嘴睁开双清澈明亮的无辜大眼睛瞅着周遭的大人,那异常乌黑与沉静的眼珠子让杜程程见着了第一眼就屏住了呼吸。
再瞧瞧那眉毛,那秀挺的鼻子,抿得紧紧的小嘴巴,还有那精致可爱的面部轮廓——分明就是顾大少的翻版口牙!
敢情李姑娘每天就是对着这张与某人肖似的脸蛋来缓解相思之情?
杜程程桀桀怪笑,冲面色微僵的李涟漪飞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随即扑过去欲从男人手中夺过宝宝,那就是她朝思暮想的心肝宝贝干女儿呀!
没料到刘循一个敏捷闪身,愣是躲开了她,末了还冲她微微一笑,道:“杜小姐,娇娇很怕生,不喜欢陌生人抱。”
眉清目秀的小绅士刘喜欢也仰着小脸,难得与自家老子同仇敌忾了一回,皱着眉头附和道,“尤其不喜欢让想带走她妈咪的坏女人抱。”
杜程程面部肌肉抽搐,她可以肯定,这两个她刚刚才在涟漪的介绍下知晓姓名的男人(其中有个还是小屁孩)对她抱有莫名的强烈敌意。
这是为毛?
接收到杜程程疑惑不解的目光,李涟漪挑了挑眉,不答话,继而接过刘循怀中的孩子,在她的皎皎细嫩的小脸上亲一亲又蹭一蹭。皎皎刚生下那会儿,别説喂奶水,她连抱她的力气都没有,皎皎又是早产儿,先天营养不足,身体也不好,后来就一直托在刘家照顾。
这是她用命跟老天爷争来的女儿,现在她有些舍不得与她分开。
昨晚她分别给苏唯一与刘循打了电话,告知他们她今天将回去,两个男人自然是不同意,任凭她怎么个好歹説就是反对,后来又加上个刘喜欢搅合进来,浪费了半天口舌她终于忍不住翻着白眼很干脆的撂了电话。
她只是告知决定,并不需要他们的允许。
和女儿厮磨了阵,她恋恋不舍地将她交给刘循,真心诚意道,“娇娇就拜托你照顾了。”
刘循眉间蹙起,眸里划过道复杂的情绪,张嘴欲言,可终究是没有説什么,轻点了点头,动作熟稔的将孩子抱在怀中。
刘喜欢抿着粉色的嘴唇,面色不郁,“涟漪,这里不好吗,我们不好吗?为什么要走?”
李涟漪摸摸小绅士的小脑袋,笑,“乖,过几天就回来。”
杜程程一旁站着,抱着双臂冷眼旁观,忽而悄悄勾起了嘴唇。小样儿,等着瞧,她就不信过几天丫回得来。
除了刘喜欢和李涟漪,在场几人面色都莫测难明。
B市到了婺源,距离説长不长,説短不短。长到整整过了一年那人都没有追来,短到乘飞机仅用了几个小时就到了目的地。
出检票口时,远远看见候机厅有个窈窕清秀的身影,李涟漪突地放下行李,侧身伸出手紧紧抱住苏唯一,感觉到他身体僵了僵,那些岁月里的美好与欢喜,甜蜜与幸福伴随着铺天盖地的悲伤怅惘就这么忽然涌上心头,热气几欲冲出眼眶。
她眨了眨眼,不让眼泪掉下,鼓起勇气,压着嗓音在他耳边低声道,“唯一,谢谢你……对不起。”
苏唯一身体僵得更厉害,但説话时声音仍微微含笑,“胡说什么呢?”
他伸出手指欲脱开她抚上她的发,她却环住他的腰将他抱得更紧,不让他动弹,固执地像个任性的孩子,“你听我説完好吗?”
她説,“我以前恨你,很不对,你可以讨厌我生我的气,但一定要快点原谅我,别因此记得我一辈子。我知道你想弥补我,对我好,可你越这么做我越痛苦,我也内疚,当初并不是只有你一个有错,是我太傻了,什么都没弄明白就寻死觅活……不关你的事,如果你真想对我好,”她嗓子有些哽咽得説不出话,只好停了停,过了良久她继续説,“那就好好对自己,今后遇上对的人,千万别再松手了。”
细细端详他的眉眼,隔了那么久,她第一次认真看清楚他的五官,脸颊削瘦,鼻梁如刀锋般淬厉挺拔,真是英俊逼人。她的心中有座城堡在崩塌倾垣,轰隆巨响过后满目是苍夷与酸楚空荡,这个男人,曾是她少女时代的唯一啊。
那个时代什么顾虑都没有,爱情就是一切,所以真的很爱,爱到她明白,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激情与不顾一切的勇气去爱了。
蝴蝶终觉飞不过沧海,人还是那人,事事却已全非。
造化弄人,他松开牵着她的手并非自愿,可那段只属于他们俩的时光,终是随着疼痛的消褪慢慢离他们远去了。
互相都沉默着,直到长长地队伍前进到了尽头,李涟漪也不是没看到杜程程不赞同的目光,却似浑然未觉般,直到苏唯一很克制的将她缓缓推开,笑着带着几分优雅,轻柔的看她一眼,説,“我明白该怎么做的,涟漪。”
“女人,你等着明天上报纸头条吧。”杜程程撇唇凉凉道。
顾家少奶奶(前?)离奇失踪一年后被爆于机场与某神秘男子亲密相拥?
真是耸动又具话题性的八卦头条啊。
李涟漪看着苏唯一高大英俊的背影朝着正遥遥看过来的秦墨走去,微微一顿,拎起行李朝着另一个方向走,语气有些倦懒的説,“上就上吧,藕断丝也断了,随他们怎么説。”话里竟透出几分萧瑟与心灰意懒。
杜程程忽然也心生出几分唏嘘感慨,毕竟是真的曾经很爱很爱过,即使那份感觉消失了,待真正失去的时候,仍是难过的罢。
想着想着入了神,待回魂的时候发现李大小姐已经走得老远,杜程程提起行李箱几步追了上去,边小跑边试探性的问道,“这回你打算去哪儿?”
李涟漪脚步一顿,继而回过头来看着她笑了一下,边走边道,“不是説了吗?见皇上去。”她的笑很轻,但眼角是弯着的,碎钻般的流光从眼珠里溢出来,杜程程怔了怔,不禁叹笑着摇了摇头。
哎,瞧那眼角含春的,这女人知不知道她现在的表情看上去灰常像十七八岁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啊?
chapter34
“涟漪你紧不紧张?要不咱慢点进去,缓冲缓冲?”
“……”
“你真的不紧张吗?”
李涟漪停在脚步,眼眸微微眯起,“……杜程程,你能不能闭嘴?”
接受到危险讯号,杜程程讪讪一笑,识相地在嘴边做了个拉上手链的手势,待李涟漪回头继续往那传说中的三楼高干病房走去,她才面露疑惑之色,不禁喃喃自语,“奇怪了,根据言情小说的万能定律,这时女主角不是应该近亲情怯吗……”
她的嗓音不大,但住院部的走廊非常安静,恰恰就传入李涟漪的耳中。
脚步又是一顿,李涟漪缓缓回过头,冲她撩起唇角,慢吞吞道,“别猜了,我压根没打算让他发现我。”
杜程程:“……”
没理会她的石化,李涟漪朝着不远处的病房指了指,看了几眼继续道,“我在外头看一眼就走。”
杜程程扶墙虚弱作垂死挣扎状:“李涟漪,我真想鄙视你一万年啊一万年!”
李涟漪抿住唇,一声不吭地径直走到前台护士提供的病房号的门口。巧合的是,这名热心的小护士正是一年前她与程程来拿产检单时带她们去见医师的那一名,与她们有数面之缘,又因着她特殊的身份所以对她印象深刻。
见到她,连问都不需问就热情地迎上来,不仅告诉她们顾家那宝贝疙瘩的病房号,还説一个多小时前病患病情恶化,胃痛反应剧烈,为了镇痛医护人员已经给他打了含有安眠药成分的强力镇痛剂,想来现在应该是睡着了。
病情恶化,胃溃疡出血……
以前看他好好的,怎么现在落了这么个病?
她听了脑子当时就是一空,什么都没法子思考,等回神过来时脚已不由自主地迈出去了。
就这么着吧,顺从一次心意,就这么一次,她想放纵自己一回看看他。
就看一眼,不管他好不好,看过他就走。
她仍清晰地记得那个晚上,他在客厅里眸光冷冷决绝地对她説,“只要走出了这扇门,你就不要后悔”……他该是不愿意再见到她了。
打不准再次看见她,他又会气急攻心,病情加重——顾家的太上皇老佛爷一定也恨死她了,以前祸害他们家儿子这么多年,现在又回来——不是造孽是什么?
心里胡思乱想个不停,近在眼前乳白色的病房门正虚掩着。只要轻轻一推,就可以看见那张已经一年未见的脸了。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脑海里回荡着这样告诉她,那声调异常的蛊惑人心。
做了个深呼吸,她缓缓伸出手指,屏住鼻息轻轻将门推了开来。
病房室内随着门的推开渐渐完整地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她视线一个游移看向摆放病床的方向,还没来得及做好心理准备,就这么突然地撞进一双漆黑如浓墨的眼眸之中!
身体陡然一僵。
那双眼眸的主人亦是从最初的随意一瞥倏地转为怔然、难以置信,随后中了魔般的黑得妖冶至极的眼珠子兀的迸发出强烈耀眼的惊人光芒来!
李涟漪下意识地做了件平生最丢脸的事:转身就跑。大脑才一下指令,行动马上执行。她只来得及瞧见那双眼睛,连脸都没看清楚就落荒而逃了,转身时撞见杜程程讶然的表情也无暇顾及,只觉心跳如雷,一直传到耳膜疯狂地撞击,隐约她像是听见了有人叫她的名字,又似是幻觉,她装作没听见在走廊上飞快的奔跑,电梯也没敢进,穿着双高跟鞋直直往楼梯口的方向跑去。
眼看就到楼梯口了,她手还没触到楼梯扶手,就被一股惊人的力道死死拽住了手臂。
她骇得呼吸都快要停止了,浑身僵硬如石,手臂被触到的肌肤仿佛过了电,又仿佛撩了火,火辣辣一阵尖锐的灼烫飞快地在身体流窜,转瞬就贯穿了五脏六腑,她只觉眼前一花,高跟鞋拐了下,一时没站稳,呆愣愣的一头就往下栽!
恍惚听到杜程程一声尖叫,随即她被拥入一个温热宽大的胸膛里,天旋地转,她知道自己滚下了楼梯,但那疼痛与伤害却被另一个人承受住,她被保护得很好。
一直滚到了楼梯的拐角终于停住,耳边是粗重的喘息,急促而虚弱。
一个咬牙切齿的,夹着狂烈的怒气与不知名情绪的低沉嗓音在她耳际响得几近,她甚至可以感觉得到那热得吓人的鼻息裹成一团直冲她的耳朵扑来。
他在她耳边説,“还跑?看你往哪儿逃?”
那一刻,李涟漪承认自己真的非常非常的矫情。她在这个已阔别一年之久的怀抱中捂着嘴巴,一开始是小声的压抑的呜咽,最后泣不成声。
他不在身边了,她知道她想念他。可她没料到会是这么的想,欢喜又害怕,激动又恐慌。这复杂到极点的情绪快要将她淹没了。
她就这么哭了许久,顾方泽也开始有了动作。两人还这么躺在楼梯拐角的地板上,他伸手慢慢抚摸她的发丝,她蹙得死紧的秀眉,她流泪的眼睛,她轻轻抽动的鼻梁,还有为了克制哭声咬得发白的嘴唇。
最后一一用亲吻覆过。
刚就近打了病房内紧急电话的杜程程站在三楼楼梯的上方,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人,真不知是好笑还是好气。
可怜顾大少哟,手上本来还扎着吊瓶的针呢,就这么硬生生地扯落开了,现在手背上触目惊心的都是血。
还有这么一摔,也不知有没有摔出什么毛病来。
……瞧瞧这场面,真是太他妈言情狗血了。
chapter35
解渴的方式
李涟漪迷迷糊糊醒来,触目所及的便是满室的黑暗。
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药水味儿。
脑子一时还未清醒,她睡眼惺忪的努力想了会儿,才猛地一起是在医院里,先前一直任顾方泽拽着实在是累。后来不知怎么的稀里糊涂就趴在床沿边睡了过去。
才稍稍一动,脖颈处传来的尖锐酸痛让她不自禁倒抽了一口冷气,眼角余光冷不防瞥见病床上沉静的睡颜,呆了一呆,忽然就忘了睡姿不当带来的不适。
不知是什么时候,她与他的手变成了十指相扣。
他的手很大,但非常的漂亮。一看便知是常年养尊处优养出来的,指骨修长线条很优美,关节饱满圆润,十指穿过她的指缝扣得很紧。
她知道不应该,可看着看着,心中就油然生出一丝淡淡的浪漫来。
指腹薄薄的细茧贴在她手背上,轻微的电流在神经末梢毛细血管间阵阵流窜,酥麻入骨。
一点点将手从桎梏中抽出,她悄悄松了口气,感觉手心全是密密的汗,她胡乱地在身上擦了擦,心里又是羞又是恼,明知道他看不到,还是忍不住看向他。
这人睡着的样子真是好看,呼吸很安静,胸膛在白色的床单下轻轻起伏。他睡觉的姿势一直是很乖的,身体很舒展但一动不动,一米八几的人躺在床上从来不跟她抢地盘。她的睡相那么差,可与他结婚后的那几年,她睡着从来没觉得拥挤过,也不知他是怎么睡的。
他明显是瘦了,五官愈发清隽,在窗外投射进来的淡淡光亮的笼罩下俊秀得不可思议。美中不足的是右颊上贴了块ok绷,那是在滚下楼梯时擦伤的。
瞅着瞅着,就入了神,着了迷。
夜色很美好,早春的风带了几分凉意,但并不锋利,从病房敞开的窗子习习吹进来。
床上的人轻轻翻了个身。
李涟漪如梦初醒,条件反射似的猛地站起身来,那么一个瞬间她有几分慌乱,脸颊至耳后的温度陡然升得很高,呼吸滞了滞,在确定那人并没醒来后才拍拍胸前放下心来。
哎,是不是太草木皆兵了?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说到底还是他错得多,要说亏心也不该是她。
低声嘀咕了几句,她自我安慰够了,又看了床上那人一眼,转身就欲走出病房,去卫生间洗把脸,顺便找点能解渴缓饿的东西。脚还迈出几步呢,身后就传来一个清明悦耳的声音,带着几分懒懒的,疏淡的意味不明的调子,“你想去哪儿?”
她一惊,转过身,就见顾某人竟已睁开眼,靠坐在病床上笑睨着看她,在夜色的笼罩下,他的面孔有些晦暗不明,可那声音里却分明带着笑。
chapter36
这里不舒服
他看着她,目光清亮异常,一点不似刚从昏迷中清醒的病人。
李涟漪握了握拳,那双眼睛太摄人,灼亮危险简直像是兽类的目光,直直射来仿佛能穿透她的身体。有些口干舌燥,她小心吞咽了下唾沫,缓缓将身体转正直面向他。
小声而镇定道,“我去洗把脸,还有找水喝。”
停了停,又说,“你饿不饿,要不要帮你叫点吃的?”白日医生走前曾叮嘱过她,待病人醒来后可以吃些流质食物,但须忌腥冷酸辣。
顾方泽看着她不答话,过了好大一会儿,在她有些顶不住想转身走出去时才抿了抿薄唇,唇角是向下压的,眉间轻轻拧起,缓声发话。
“我有点不舒服,你过来帮我看看。”
李涟漪站着没敢动,眨了眨眼,目光落在他面上仔细逡巡,正踌躇着,就又听见他说,“应该是刚才摔伤的,医生没检查出来。”
她终是看清了他的神色,清俊秀雅的脸上在暗暗迷离的夜色中,竟真的似有痛苦之色,并不像是装出来的。是她的不对,要不是她,他也不会这样上加伤。念头闪过,心微微一动,脑中再无法去想什么故作姿态疏远防备,脚步移动,她快步走过去。
边走边问,“哪里不舒服?”两三步就走到病床边,还没来得及得到回应她就被倏地伸出的手一把狠狠拽了过去。
她骇得惊叫一声,再反应过来时已被霸道的圈在他怀中。这哪像是身体不舒服?惊喘了口气,她睁大眼睛怒瞪过去,叫起来,“混蛋你骗……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全被他吃进口中。
她被这骇人的进攻吓到了,拼命挣扎,伸手用力地推他,他却不管不顾,力道全然未控,紧窒的吻重重压下,毫不留情地啃肆!嘴唇上传来的刺痛让李涟漪倒抽了口冷气,愈发挣扎,换来的却是更加紧窒的禁锢与更狂烈的进犯!灼热滚烫的舌直探口中,搅动辗转,在潮润湿热的口腔内反复纠缠,残酷吮吸,犹如失水濒死的鱼儿汲取着最后一滴赖以生存的水,强势激烈到不顾一切!
这样的顾方泽李涟漪从未看过。即使是在当初决裂时,他那么的生气愤怒也未曾这样失控不容反抗,仿佛要将她拆吞入腹连骨头都不剩!
她整个人都被迫压在他胸口上,转而扣住她腰际的大手一点点向上游移,最后强势地覆上她胸前的丰盈,她一惊,但他的另一只手死死掐着她的下巴逼迫她张嘴,唇与唇紧紧相抵让她觉得疼痛,慢慢的口腔中传出腥甜的气息,她知道那是她的血,这个男人居然将她的嘴唇咬破了。
好不容易推离开,她急急喘着气,唇上刺痛非常,她气息不稳,“顾方泽!”三个字一出口再次被封住,他压着她的唇,低低哑哑的含糊道,“活该,谁叫你跑……跑了为什么要回来……”
李涟漪心跳蓦地停了半拍,没了动作任由他在她唇上辗转肆虐,他箍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还有那作恶的手带着燥热的温度在她胸前摩挲揉捏。分开了一年,他依旧熟悉她的身体。空气中腾起的**危险至极,心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要跳出胸口来了,她大口大口的喘息却无法呼吸到氧气,全让他夺走了,她憋红了脸呼吸困难的抬起睫看他。
那从来都是沉静矜贵淡漠的面孔之上,此刻笼上淡淡的激情,虽仍在吻她,他的手甚至正在她身体上游移爱抚,但看上去很清醒,眼珠子黝黑黝黑的静静地看着她。
呼吸紧了一紧。
无由来的她想起了他们刚结婚那年度蜜月,她迷失在巴黎香榭丽舍大道,与他失散,他以为她是落跑了,当他寻到她时她正老老实实地呆在原地一动没敢动。
彼时汹涌的人潮在她身边来来去去,就像人生路上来了又走的过客,个个似曾相识却面目模糊,只有从人潮中走来的他的脸庞出奇清晰,却带着她不熟悉的蓬勃而阴沉的怒气。
那是他第一次对她发火。他说,“你不想嫁给我就该早点告诉我——你现在后悔了,想逃吗?得,那你就应该找一个我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逃得远远的,最好改名换姓,别让我查到一点蛛丝马迹。”
……
顾家这小祖宗有多骄傲,在此可见一斑。
后来她真的逃了,在他周全竖起冷硬锋利的尖刺中落荒而逃,没有改名换姓没有逃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可他却再也没有找过来了。
眼眶又是湿湿的,心莫名酸楚难当。
一个人在婺源的时候,她几乎没有哭过。唯一的一次没能控制住,是她的父母亲给她打来电话那一次。她哭得惊天动地,仿佛所有的委屈伤痛忏悔懊恼都有了发泄的出口与对象。
而这次回B市,才一天她就哭了两次。次次都是因为他。
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婺源时她总能不哭,那是因为她知道即使再怎么哭也没有那么一个人会知道。
人无非都是这样的,孤独的坎坷令人成长,孩童学步时摔跤了大人如果当没看见是不会哭的,可倘若一旦关切了安慰了,连哭都能哭得理直气壮。
因为他知道,有人会心疼他。
顾方泽想,李涟漪这个女人太狡猾了,知道他见不得她掉眼泪,就偏要捏着他的软肋,让他欲狠心都无法。
那晶莹剔透的液体在眼眶里打转险险没落下,她这么一眼就仿佛望进了他的心底,他动作微顿,脸庞有些恍惚,过了片刻,却只轻轻溢出一声叹息。
这辈子就栽在一个女人手上,也不算太丢脸吧。
搂着她腰的手并未松开,仅是手腕轻转,将她的脑袋紧紧压在他的胸膛之上,另一手抓起她的,覆在他的胸膛的左心房处。
他的手掌清凉而温热,她的手还是那么纤瘦,可软得不可思议。
他说,“我没骗你,你别哭。”
又说,“是真的不舒服,在这里。”
那里传来的,是坚定而平稳的心跳。
Chapter37
我等你很久了
李涟漪不禁微微眯眼,一直看进他漆黑的眼底里去,那里面清湛诚然,灼灼异彩的光华在暗色中眩目异常。
也就那么一眼,一直居无定所晃荡的心脏轻飘飘地仿佛终于落到了踏实的地面上,真的非常的轻,连声响都没有发出半声,却在那么一个瞬间,遍地繁花的争相沿路盛开。
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之上,能清晰地感知他的心跳,耳边扑通扑通的响得很沉定,坦白的,刺裸裸的,如温酒一样贴烫温暖。
恍惚间她忽然想起只身一人在婺源时的一个夜晚,那个晚上天空有很大很亮的月亮,照得连星子都看不见了,独独一轮圆月当空,大得甚至可以隐约瞧见之上的沟壑陨坑,简直就像画里绘声绘出来似的,非常奇异的美。秋意正碎,庭廊的榄仁树只剩几片殷红的蚀叶,大约经露水洗耳恭听过,湿漉漉的,在微风的吹拂下于月色中闪着明灭的暗光。
那天是八月十五,中国传统的中秋节。三更半夜之时她猛地惊醒过来,后来再也没能睡着,索性下了床。秋凉似水,她独自一人站在庭院的空地上仰头望天,月光冰凉冰凉的酒下来,一层层覆在她脸上,眼睑上,睫毛上,没过多久就凝结出了水珠。
夜晚琅静得很安稳,像那人的呼吸与脉搏。寒霜深重,如他那日让她走的面色。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很久以后她缓缓挪动僵麻的腿,走进卧室,关门,躺上床。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她慢慢阖上了眼。
原来,她是那么的想念他。
她终是忆起了她第一次见到顾方泽是在何时。
——少年时代的顾方泽,眉目清俊异常,带了几分早熟的矜持与隐藏得并不完美的锐气,还未完全长开的身体已经有了修长优美的雏形,几乎没变过的是那对沉静黝黑的瞳眸。那日他看着她露齿一笑,恍若桃花盛开竟比女子还要美丽几分,说,“你是涟漪对吗?你好,我是顾方泽。”而后面对她的无理刁难又耐心道,“‘顾’是‘茕茕白兔,东走西顾’的‘顾’……”
……在以色列那天天气很好,他的手指就像那儿的阳光般干燥温暖。当时他用那样闭门疲各而担忧的眼神看她,目光流转,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若无其事的说,我这次来,是来看姑妈的。
原来前头那句“想你了,忍不住就过来了”才是真的。、而她竟就这样被他骗过去了。
其实很多时候她都可以发觉的,只是他隐藏得太好,而她下意识地逃,所以一场欺人与自欺的游戏他们玩得那么默契,心的距离却越来越遥远。
她想有些事情真的不是希望怎样就能怎样的,她做不到的事很多,包括忘了他。但她也明白,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过去了便不能再回头。
曾经那个为了爱可以奋不顾身勇敢得可笑又可爱的李涟漪消失不见了,她变得怯懦胆小,任何风浪都能将她击得溃不成军,所以后来她宁愿选择离开也不愿让往事重蹈,被人舍弃的滋味她不想再尝第二次,若是真等到他先开口的那一天,她怕她会受不了。
可惜那时没有人告诉她,明明爱却不敢坦白,是因为看不到希望与归宿,而受不了,是因为太在乎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像上过了半个多世纪,她越发觉得口干舌燥,他的举动让她感到危险和不适应,还有几分无法控制的排拒。心里头阵阵发紧,矛盾的情绪在心中一圈圈的绕最后仍是绕回了原点。
略略施力从他怀中脱身,退后了几步,终于开口说话,还是小声的,“你饿不饿?”
顾方泽怔了下,“什么?”语气略带了错愕,似是没料到她的反应是这般。
“医生说你今早胃痛,后来又昏迷了,所以一天都没吃东西——饿了的话我出去给你买点吃的吧?”她道。
顾方泽看着她,犀利而研判,她倒一派坦然之色,不像是装出来的。心不禁凉了几分,不过须臾,嘴角沉了几沉,他的眼底明暗起伏像暴风雨夜晚的海面。
下一刻又见她冲他微笑了下,面色拘谨道,“哎,那个,我们分开一年才刚见面,生疏了,你这样我挺不自在。”
她笑起来的时候,即便只是浅浅的,眼睛都会弯起,随即嘴边会出现两个很深的酒窝。软软的像眸里正荡漾着盈盈波光,这么多年来,她的笑容从未变过。
而在不远的以前,他为了留住她的笑容愿意倾尽所有。
心头一荡,他一发一语,只是在病床上撑起身体,伸出修长好看的手指想碰一碰她那对酒窝,或是顺从心底的渴望,再次吻一吻她,瞅见他的动作,李涟漪猛地一惊,下意识往后又退了几步,离开他所及范围。
她心里还存有疙瘩,她不是圣母玛丽苏,她爱他但爱并不能抵消一切过错。他性子太过强势霸道,为了得到所想的他可以毁掉其他一切,即使那个“一切”对于她比生命还要重要——而他又是那么不动声色,这样#的人最为危险。她的爱情不是屈服,不是甘愿受控,更不是卑微的脚下沙,若是因为爱他就为此妥协了,她甚至可以预想到在不久的将来她一定会后悔。
而到了那个时候,或许她再也没有脱身的勇气了。
目光与他对上,她语气有些急促的说,“顾方泽,给我一点时间,你给我一点时间。”
她的样子像被吓坏了。
顾方泽怔松了片刻,线条漂亮的薄唇微微动了动。病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能听见她一声声稍稍粗重的呼吸。
许久,他听见自己心柔软成水的声音,与自己吐出的那一口叹息竟是如此相像。
原来世界上真的会有那么一个人,不用一兵一刃,就能让他轻易地丢盔弃甲,连输都输得心甘情愿。
曾想要忘了她迪个念头在心底绯徊了很久,久到他以为真的可以。可是此刻他不得不承认,刻意筑起的防线,只消她一句话就能全面崩溃。
将胸前那堵得良久的浊气徐徐吐出,他慢慢说,“嗯,是有点饿了,不过只想喝粥,你给我做吧。”
“……就一句话,从不沾阳春水的李大小姐居然也洗手作羹汤了,,哦,爱情的力量啊。”杜和程歪着身子靠在软绵绵的懒骨头上,斜睨正戴着隔热手套将滚滚白笛的稀弱装入保温盒中的李涟漪,翘着二郎腿笑得吊儿郎当没点正经。
李涟漪闻言脸一烧,随即哼哼几声,头也没抬的说,“谁告儿你我不沾阳春水了?侮辱人也不带你这样的。”在婺源的时候,除却生皎皎前后那会儿,家务事从来她是自个人做的。做饭洗衣一点点的学,从最初的手忙脚乱到慢慢上手熟练,任何事情再困难也不过就是个过程。
那时其实也就为赌那么口气
“离了我,你什么都不是。”
顾方言那夜说的话着实气到她羞辱到她了,但也确确实实戳中了她的痛处。她从小就生活在衣食无忧地富裕的环境之中,嫁入顾家后锦衣玉食更甚以往,说她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大小姐一点也不过分,他的话让她愤怒却又心虚到哑口无言,离开后她学着事事自己动手,不过是为了证明即使离开了他,她照旧可以生活得很好,好到足以气死他。
不过她没有料到,这为了气他才练出的差强人意的厨艺,最后反倒被他用来奴役她了。
这叫什么?
偷鸡不成蚀把米呗。
“哟,还挺得瑟,行,你让我尝尝味道我就信你……”杜程程坐直身体,目露垂涎。实话说吧,这粥闻挺香,一大早地就飘啊飘进她房里,叫醒她比那闹钟还管用。
李涟漪动作不停,条理分明地将保温盒用方巾包好,放入塑料袋中,听言笑了,瞥去一眼,凉丝丝的道,“叫你编排我,不给尝!”
杜程程叫起来,“李姑娘你好大胆子,你住我的吃我的,这回我连厨房都借你用了,呐,还有你那大米——都是我的,你凭什么就给人家那位吃,不让我尝一点点?待遇差也没差这么多的!”
李涟漪懒得理她,可杜程程本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定信念,左一句“偏心”又一句“重色轻友”话越说越##。
与昨日的冷清不同,佑大的病房内来了不少人。
还都是熟面孔。
她依次看过去。
尤鸣,林放,文蔺,唐婉,还有柳瑞。
心陡然一凉,悄悄下沉了几分。往事汹涌澎湃,她从没真正忘记过,如今见了这些与一年前并无改变的面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尤其是柳瑞的出现。她竟能与这些个人一起出现在这里,果然是不一样的。
提着装有热粥的保温盒,她安静地站在原地没动。她在想,是转身走还是扬起下巴走进去。不消几秒,她选择了后者,逃避无法解决问题,她更不愿意叫人瞧不起。
可还没来得及动作,原本正侧着脸与那几位交谈的顾方泽兀的看过去,见着她无声无息地立在门口,眼神本是无半分惊讶,却在目光触及她手中提着塑料袋后蓦地转深,成了一宣静邃的潭水。
眉眼瞬间舒展开来,他看上去心情极好的#起嘴角,眉稍自然而然带出了一片怡然暖意,早阳疏淡,衬着浅色的阳光,他说,“傻站着做什么,我等你很久了。”
Chapter38
不情之请
那语气透出的温软与宠溺,任是不相干的人也听得出。
虽是就知顾方泽宠老婆宠得厉害,但亲眼睹见,尤鸣大拓一干人等愣是打心底里惊了一惊,这哪里是他们那冷淡内敛连个笑容都带着浓浓疏远的二哥?
文蔺倒是心中有数,她家这小子为了老婆什么都干得出来?勾了勾唇,顺便拐了某人一肘子,“轻描淡写”暗示下,瞧瞧,这才叫极品老公,懂不懂?——不懂?学!
唐婉倒是没做声,像没见着李涟漪进来似的,低头兀自着手机,修长优美的双腿悠闲优雅的交叠,浑身没过多的装饰,连妆容都是极浅的,但单是一个轻轻飞起的眼风都能让人以强烈的存在感——这就是真正的高干子弟,低调之中暗隐奢华矜贵并非人人都学得来,唐婉就是个中翘楚,她和顾方泽是同一类人。
柳瑞则是另一种风情。明眸皓齿,气质高雅干练而不带侵略性,笑容知性又带着几分女性柔媚的温婉,这样的女子,若是平时李涟漪一定要啧啧称吧几句:出得厅堂下得厨房,宜家宜室简直就是居家男人心目中完美老婆的最佳人选嘛。
不过可惜了,她现在对这两个女人半点好感都无。以前常在报上看到顾方泽的绯闻,她当真是不放在心上的,,困为她知顾方泽眼光其实极高,看上她已经算是走了眼,其他女人——说不准他从心里就看不起呢。但唐婉和柳瑞就是不同。
她还就是小鸡肚肠小心眼了,总之就是看不惯这俩女人,连带着初到时不错的心情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什么兴致也提不起了。
垂下眼睛她慢腾腾地走进去,面上露出微笑,但除了向文蔺点头示意了下,其他人等一概无视之,拎着袋子就往一边的沙发走,期间就听见顾方泽轻声笑了下,尔后说,“……在生我的气呢。”
文蔺等人了然,哈哈大笑起来。
这群人骨子里都是肆意放荡的主儿,笑起不半分顾忌都没有,也不管当事人面子上挂不挂得住。
她一时气极,坐好后悄悄抬睫瞪一眼过去,叫你编排我,粥不给吃了!
似是觉得她的反应极为有趣,顾方泽忍俊不禁地又笑了下,一双眼睛流光溢彩。继而他淡淡的转过眸,没再看她,就这么当着她的面与其他几人聊起来。
尤鸣看上去像是接着之前打断的话,看他将注意力转过来想也没想就迫不及待开口了,“……就是这样,二哥,你说咱该怎么做?如果任其继续下去的话,‘盛世’之前所做的所有努力就真打水漂了……”
顾方泽半阖了眼,半响沉吟道:“你跟我说说具体出现问题的环节在哪里,各部门反应的情况如何……”
他谈公事的样子认真又好看,真像在度假享受一样,倾盆大雨在床上往那儿一靠,语气有些随意和漫不经心,可字字切中要点,无半句废话,不说话时又上另一番认真倾听的姿态,叫人有种受尊重与重视之感,与此同时他修长漂亮的手指会不经意地交叉,偶尔两大拇指还会并拢在一起轻轻摩挲,这个动作往往表明他正在思考。
本是随意看了眼,没想到看着看着就入了神,直至一道兴味非常的视线灼灼落在她身上才恍然顺眼望过去,竟是文蔺,顾方泽的小姨妈。见她的目光对上来,文蔺大大方方地冲她眨巴眨巴眼睛,眼里好不掩饰的促狭与调谑让她微赧了赧,文蔺虽长不了她几岁,但毕竟是长辈,她对与顾方泽有亲戚关系的人除了当年的顾爷爷以外,皆抱有几分畏惧的阴影感。如今被文蔺这么一看,像是被撞破了她什么似的,让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耳后根慢慢烧了起来。
都是人精,她那点小会俩在他们姨甥眼里就是一小花样儿。
这模样儿菲平时让杜程程看了肯定又得大呼小叫,想她杜程程自封是她的铁杆死党,见过她在工作上的强大优秀,见过她面对情感时的纠结矛盾,见过她嬉笑怒骂一张嘴就足以气死一个师的人——却从未见过她这般缩手缩脚低眉顺目的小女儿姿态。
文蔺瞅着她也觉得有趣,嘿,这姑娘别看淡定得跟什么似的,其实骨头里还是个被保护得太好的小女孩儿。
瞧瞧,居然还会脸红……
还窘迫着呐,随后又见文蔺冲她挤了挤眼睛,嘴巴朝着个方向努了努,她下意识顺着望去,恰好就撞上了柳瑞投过来的目光。
她不禁眯起了眼。
这样的目光有太强的意味,刺得她浑身不舒服。于是在这样堪比X射线的视线中,李涟漪回了她一个漫不经心的状似懵懂的眼神。柳瑞抿起了娇艳的红唇,这回是坦坦荡荡地直视她了,眼力加重了几分。
李涟漪眼神懵懂作恍如未觉状。
柳瑞眼力又加重。
李涟漪眼神懵懂带几分疑惑无辜。
两人眼神“亲密”交流了一波又一波,忽然一道忍笑无能的“噗嗤”声,让这声没有硝烟的战争兀的戛然而止。
唐婉轻咳了声,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微微动了动身体,交叠的双腿换了个方向,只是朝李涟漪的方向多看了一眼,随即继续低头玩手机。
李涟漪这回是真的有些茫然了,敢情她竟在无意中成了唐婉小姐的笑料?
再看看其他人,也是要笑不笑的,也不知是为了顾及谁的颜面,总之除了唐婉那么一下,整个病房沉闷不堪又带着些不安分的因子,气氛诡异得紧。
最后文蔺撩起唇角,朝李涟漪投去长者般关爱慈祥的目光,旋即对顾方泽笑着说,“方泽,你家的小女孩真是个宝,我越来越喜欢了——有个不情之请,小女孩能不能让我拐回家玩几天?”
顾方泽应对自如,“谢谢夸奖,但对于你的‘不情之请’,等我先把她拐回家再另行商议吧。”
林拓平静出声,“我反对。”
文蔺:“反对啥?反对无效,驳回!”
林拓看她一眼,轻声道,“你昨晚威胁了我,再不跟你去民政局领证就要改变性向去做拉拉。”
众人扑倒。
顾涟漪更是满头黑线,还没摸清状况呢,这时始终保持声色不动的柳瑞终是忍不住般猛地站起来,勾画精致的眉毛蹙得很深,拳头攥得死紧,连涂着紫色蔻丹的指甲都险险地嵌入肉里去了。
她闭了闭眼睛掩去一掠而过的屈辱羞恼与怒火,深深吸了口气恢复平静后才开口说话,“顾方泽,我到这里并不是看你们秀恩爱,你说会给我一个答案,这就是你的答案吗?你错了,这样的交代我不要。”她启声嗓音非常的哑,含着隐忍的颤抖,但目光极其犀利光亮,像裹着一团火焰直冲病床上的那人。
不甘,羞辱,愤怒,悲伤,更多是晦涩难明叫人看不懂的东西。
“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当年你为什么不赴约?我等了你整整一个晚上——如果你来了,我也不会……”说着就哽住了,美丽精致的脸因过激的情绪而微微扭曲着,“就算我的身体已经残破了,那也是你造成的,你必须对我负责。”
李涟漪忽然后悔她来了。
她可以预料到这声狗血至极的泡沫剧终于上演到了一个高潮,而最为不巧的是,她还是那位无比炮灰的主角之一。
可惜后悔一丁点用也没,剧中那骚包可恶的男主角正一步一步将她带入这个漩涡的中心,叫她连逃的机会都没有。
虽然事实上,顾方泽说话时的口吻非常的清淡,仿佛自己不过是个毫不相干的路人甲。、他目光遥遥看向柳瑞,平静的说,“柳瑞,你太高看自己了。我承认,当年我没去那小树林赴约可能是间接造成你被施暴的原因,为此我也做出了相应补偿,包括你身为‘盛世’旗下在涉外培训的特别职员对我与对公司的多次背叛,我都容忍了,那名施暴的男学生这一生恐怕也不会再有出头之日——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其他的,抱歉,怒我无法做到。”
柳瑞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他的话让她面上血色褪尽。但他似是并不在意她的反应与情绪如何,伸手按压着额角,像有些伤脑筋的轻皱起眉头,道,“有些事情是勉强不来的,柳瑞。”
是个很俗套的校园故事。异国高校华裔校花对刚入校就引起众女垂涎心动的中国籍留学生一见钟情,抛弃矜持高傲苦追几个月终于在西方情人世的那人按捺不住,给心上人发了知短信,约在校园里有“情人林”之称的小树林见面,不见不散。
可惜不见不散的只有她一人,那人自始自终就没露过面。那晚很冷,她不知自己等了多久,以为终于快绝望了但没想到更大的绝望还在后面。那一年情人节,留给柳瑞的是撕碎的衣帛,挣扎不能的恐惧,染血的剧痛,还有扭曲的情欲恶心的喘息……
是坠入地狱般生不如死的黑暗记忆。
当然,这些事情,是在后来,那时李涟漪已经能安然靠在顾方泽怀里边看电视边将往事心无芥蒂当电视剧来谈论了,她才从他口中得知。
她有些恼他的隐瞒,害她不厚道。可脸绷了会儿还是忍不住缓了神色,揪住神情无辜至极的顾先生的耳朵哼哼道,“成天主说我是养不大的白眼狼,你才是,还是冷血无情的白眼狼。”柳瑞那时才多大就遇到这种事情,怪不得会怨上他。
顾先生似笑非笑的瞥着她,“你希望我对她负责?”
“当然不。”
“你能忍受她在我的衬衫上留口红印?”
“当然不!”异常坚决。
顾先生更悠闲了,松松搂着她惬意地半阖着眼,“好吧,她伤心了我得丢下你去安慰她,她回国我得去接机……”
“不可以!”异常异常坚决。葱根般细长白皙的手指直直戳上某人的胸膛,一下一下地用力戳,“姓顾的,我警告你,除了欧琳和娇娇,别再让我看到你跟任何雌性生物有啥暖味不清,就算是只母蚂蚁也不行!”
“哦。”
“什么意思?”
顾先生睁虎眼睛,对他亲爱的太太笑了笑,伸手揉乱她的发,“真可爱。”顿一下,补上,“母蚂蚁小姐。”
李涟漪默,顿悟,脸上的温度从面颊一直烧到了脖子。
chapter39
辣手摧花
而正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说起来这也是李涟漪毕生之一大“耻辱”,在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此事还常常被某人有意无意地提及,让她郁闷不已。
——顾家的宝贝疙瘩顾少爷话音才落,就被柳瑞小姐狠狠甩了一巴掌,紧接着李涟漪自己也不知怎么搞的,脑子一热腾地站起来,想都没想抬手就更是狠地回了她一耳光。
这一声比一声还要响亮的巴掌声让病房彻底陷入了死寂的沉默中。
若是说柳瑞那一下多少是在众人意料之中,那么李涟漪这一突然之举简直比外星人攻打地球还要叫人吃惊。
尤鸣的下巴快要掉地上了。
他与这位大名鼎鼎的二嫂接触不多,倒也不是不愿见,实在是二哥这妻奴太变态,任他们哥们几个怎么软磨硬泡就是不答应,也不说原因,单是一个状似无意扫过实则轻视的眼神就能把他们气得肺疼,瞧瞧这啥态度?分明就是嫌弃他们几个,怕他们带坏他家宝贝老婆呢!
久闻他二嫂子是名门闺秀的典范,家世好不说就瞅着那言行举止——现在时代不同了,各家的千金们大多没以前那么规矩懂事,这就愈发显得这位小主的独特来。b市的上流社会谁不知道顾家的儿媳妇是首都电视台的当家新闻女主播,那形象,啧啧,可是代表咱市,哦不,是代表咱国家形象的,端庄秀雅,工作优秀还能半点绯闻不沾身,举止也大方得体,从来就没丢过老顾家的脸,这可不叫一干老干部们红了眼,怎么自己没摊上这么个好儿媳妇呢?
就算有点傲气任性又怎么地?哪家的千金没点脾气?这年头流行啥你知不知道?
傲娇!
这傲娇也要有资本是吧?这李姑娘别说,还真说有,起码嫁了个世上独一无二的顾方泽。尤鸣和林拓还记得他们二哥是怎么回答为何要娶这一小妞的。
那天是单身派对吧,他们这些京城里的混世小魔王们齐齐聚在一块儿,共同“庆祝”其中最大最能玩的小魔王顾方泽顾大少终于要摆脱单身,欢快地奔到婚姻围城挖坟墓去也。那晚大家玩得很high,滕英那小子喝高了没大没小地勾着顾大少爷的脖子醉醺醺地问,一向不爱叫人近身和被人刺探隐私的顾某人心情倒是好得出奇,大抵也是喝多了,不但没恼还好脾气地笑起来,说……
说什么来着?
尤鸣绞尽脑汁地想了想,在瞅见他家二哥被呼巴掌了还一副暗爽在心的闷骚样儿后终于想起来了。
他说,我看着她欺负人心里就高兴,看着她被欺负了心里就不舒坦,就这么着,为了能天天看她光明正大地欺负人还能不叫人给欺负,他想索性就娶了她吧,这样自个儿就能天天高兴了。
众人满头大汗,皆暗想没这么忽悠人的。
可现在看看,打不准他说的真是实话。
要不,怎么被打了脸还能笑出来?
——还不就是看他媳妇儿在他面前扇了人一巴掌么。
说来真是奇怪,尤鸣这帮人一直觉得二嫂子就是那种有点千金小脾气但实际上非常淑女——啊,就是前头说的,名媛级的大家闺秀,这样的女人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下达人呢?
李涟漪也觉得奇怪。真的,脑子当时就是一空,还没反应过来右手手掌已经传来了火辣辣的痛感,看见周遭一片都是诡异至极的表情,连柳瑞也是副见了鬼般的模样,一时间尴尬不知所措。
这股火辣辣一直蔓延到她脸上时她才握了握濡湿的掌,强自镇定的出生,“我,我是以牙还牙。”她的本意是先前柳瑞那般居高临下地欺负她,这回她只是还给自己个公道而已,没想到除了她之外所有人都误会了。
文蔺笑得极暧昧,“臭小子,你家的小丫头挺护着你呀。”
始终没有吭声的唐婉也站起来,对着面颊红肿狼狈不堪的柳瑞冷声道,“丢脸丢到这地步,柳瑞你有意思吗?你是聪明人,怎么尽做糊涂事?”看得出她对柳瑞刚才那一巴掌也心怀不满。
柳瑞眼眶当下就红了。
在没捅破这层窗户纸前,她与顾方泽一行人的关系是很好的,或许作为他的朋友,其他几人对柳瑞都抱有一种介于愧疚与怜惜的无以名状的心情,对她始终是亲热不足友好有余,这是第一回,所有人都站在她的对立面将她当做敌人来防备。
后来呢?
后来唐婉拉着失魂落魄的柳瑞打了声招呼就走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境遇如此相同,因为太爱所以偏激,但顾方泽那个男人心肝是石头做的,只有在遇上一个人时才会化成水。她们自以为的孤勇在他眼里是女人间肤浅的小把戏,是笑话,或许还是影响他婚姻生活的大麻烦。
既然如此,何苦把伤害自己当成理所当然的习惯?
……这事儿的结果是余载病房内的三人被顾少爷赶了出去,说是笑声太吵,影响他这个病人的正常休息。
切~
还不是担心他的小媳妇儿脸皮薄,受不得他们毫无顾忌的哄笑调侃。
时候文蔺教育林拓道,“看到没?如果你啥时也给我招来这等烂桃花,我就跟那丫头一样……”
林拓挑起眉头,“辣手摧花?”
文蔺听言笑起来,“这词儿用得精妙!”转而又沉了脸色,道,“不过你错了,我不摧花,我摧残你这株大烂草!”……
总之,这事没这么容易完。
骑马顾方泽没打算让它完。
李涟漪早上起得很早熬粥,后来又和杜程程唧唧歪歪的磨蹭了许久,索性没吃早餐就先过来了。她主意打得很精,和顾方泽的纠葛总算有个了结,可不是这当头,她没做好心理准备,总感太突兀了些,她接受不了这种因无准备而被人牵着鼻子走的状况。所以她想好了,他想喝粥她就做一回,但就这一回,按计划她本打算来瞧他一眼就走,再回d城看看父母和欧琳,当下虽然情况生变,但看他还好好的,留着也不是个好主意,况且她的皎皎还留在远于千里之外的刘家呢,她想念记挂得紧。
但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顾大少的老谋深算。
等人都走光后,这厮第一句话就是,“我饿了,粥怕是凉了吧?”不冷不热的让李涟漪不禁皱起眉头,直觉道,“不可能,我煮好后马上就装进保温盒里送过来了。”
顾某人很自然地接话,“哦?这么说你没吃早餐?”
李涟漪隐约听出了写弦外之音,但太模糊也就没注意,边打开保温盒边漫不经心地嗯了声,试了试温度随后道:“是热的,可以吃了。”
没人应声。
她抬首一看,就见顾方泽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你看什么?”
他没答,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一起吃,”
李涟漪怔了怔,正想拒绝顾方泽已经从保温盒中将白粥盛进唯一的那只碗里,旋即将碗递给她,是容不得拒绝的态度。
“我不吃。”她道。
“你在里头下泻药了?”
“……没。”
“杀虫剂?”
隐忍地看了他一眼,“……没。”
“那你……”
怒,拍案而起,“你有被害妄想症是吧?!”
存心的,没见过这么存心找她不快活的!
顾方泽笑了起来,这样生龙活虎的她,他有多久没见过了?
李涟漪莫名其妙地瞅着他自顾自的发小,今天他笑的次数有些多,多得不正常,且回回让她郁闷又纳闷。
好不容易顾少爷笑够了,想起了要顾及形象问题,轻握拳头扣在鼻尖处清咳了声,这才平静地抬头看她,说,“你心疼我吗?”
……这是一个相当古怪的句式。
李涟漪这回是真的有点发愣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嗫嚅了几声后道,“顾方泽你今天是不是忘了吃药?鬼才心疼你。”有点没好气,更多的是不自在。
顾方泽道,“看,差距出来了。你不心疼我,我心疼我老婆,她不吃饭我担心。”语气竟带着满满的揶揄,他忽然很想看她为他,单为他脸红的样子。
不负他所望,听言李涟漪耳根烧了起来。他是特别的,所以他的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她的情绪,这……真叫人不安。
她闷不吭声了,当真抢过他手上的碗开始吃,吃了没几口忽然就没力气生气了,抬起头看看他说,“顾方泽,我们离婚了。”
顾方泽面色不改,伸手轻轻擦去她嘴边残留的粥粒,“所以?”
太暧昧了。她呼吸一紧,连带着心脏也缩了一缩,险险避开,将碗放到床头柜上,她站离开道,“我们不能这样,如果继续这样勉强下去,粉饰太平,到时候我们都痛苦。”
顾方泽道,“你就继续装吧。”
李涟漪沉住气,打定主意不受他激,继续说道,“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我以前年纪小,不懂事,把你搭进来了,可你看看我们的婚姻,你不信任我,企图控制我,我也有错,我的想法太简单太自私,没考虑你的想法,就这么折腾下去我们都会受不了,还不如断了好。顾方泽,我们不合适。”她诚恳道。
顾方泽端起她刚才没吃完的粥,就着她用过的汤匙动作优雅缓慢地开始吃。
吃完了又扯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嘴角,却没有掩去嘴角那抹淡淡的弧度。
半晌才看向她,撩着唇角说,“明天我出院,你陪我回去看爸妈吧。”
李涟漪正因他的举动失神着,突然听他说了这么一句,回味了下脸色立马沉下来,气极,羞辱交加,握紧拳,嗓音也提了几个调,“顾方泽,你别糊弄我,我没时间跟你玩!”说罢转身欲走,但走了一步就被速度惊人的某人给拉进怀里。
“放开我!”火大。
“不放。”悠悠回一句,某位病人半点不将她那点猫大的力气放在眼里。
“你到底想怎样?”
“劝老婆回家看父母。”
“你……”顾某人耍起赖来真是天下无敌,李涟漪气得没法,才叫出一个字心头又是一阵酸涩隐痛,闭上眼睛,她软了力气,低声道,“顾方泽,你耳朵和记性长哪儿去了,我说,我们离婚了。”
顾方泽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只觉得馨香满怀,用下巴蹭一蹭她毛茸茸的发顶,心异常的甜蜜。爱情这玩意儿就跟那蹦极似的,一下崖底一下天堂,心情忽高忽低,能要人命。
他说,“李涟漪,谁告诉你我们离婚了?”
chapter40
给我生个孩子吧
哪条法律说过单方面签离婚协议书也能生效的?
李涟漪瞪起眼睛,“你没签?”
太惊讶,她的声音变了调,瓷声瓷气的,顾方泽心情愈发的好,轻轻在她额际落下个吻,说,“差点签了,不过后来想想,怎么能让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太便宜你了。”
那天晚上他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在浓浓夜色之中眼睁睁看着她走出家门,拖着行李头也不回地离开,心里不是没有气的——让她走就走?这女人什么时候这么听话过?
怕是早计划好了的。她巴不得他让她走。
他是真的气,回去翻出烟盒抽出一根开始抽,一根又一根,直到呛人的烟雾弥漫了整个房间,熏得他眼睛生疼发涩终于还是忍不住抓起件外套跑下楼去追。
b市那么大,他开着他的黑色奥迪a8在每条小街小巷寻找,打电话给她的单位和同事,去机场查出境记录,一无所获后他疲惫倦怠的回到家中,却在客厅的茶几上看到了她留下的离婚协议书。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
不吃不喝,把窗户关得严实,卧室里还残有她的气息,跑光了就没了。她的那堆化妆护肤的瓶瓶罐罐还在梳妆台上没带走,衣柜里他给她买的那些衣服连名牌都没拆一件件整齐完好地码着,柜子的最下面一格放着一个小巧的保险柜,保险柜的密码是123456,一看便知道是懒得想随便设置的,里头放着他给她办的金卡和各式贵宾会员卡,还有他俩的结婚证书和婚戒。
她真的什么都不要了。
她是真的想走。
他不知道报应来得如此之快。就在她已渐渐卸下心理包袱朝他靠近之时,它携着千钧之力猝不及防地狠狠一拳砸在他心脏上,让他痛得连开口的声音都发不出。
太不甘心了,自己费尽心思耐心潜伏花了多少个日夜才得到,后来又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宠爱的女孩儿就这么跑了,他什么都没得到还落得心神俱伤的地步,怎么想怎么憋屈。
但有句话叫有因必有果,种下什么因,总有一天那果子会成熟。
那一刻他开始后悔。
明知道她不安,明知道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可他还是逼得她退无可退,还伤了她的心。
活了近二十八年的顾方泽,站在红贵族金字塔上层受尽万般宠爱的顾家大公子,矜持骄傲容不得他人置哙半分风光无限几近目中无人的顾少,终于开始反思,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他的人生很顺逆顺心,似乎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目标明确,并为了得到想要的去做该做的事情。
现在一一回想起来,再看她又在他的怀中,真真实实的,身材很纤细但软绵绵的,他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后怕。
那会儿他心想事他把她逼紧了,见不得她为难,一看她遇上点什么困难就首当其冲先替她挡开解决掉,只要她离得远点他就忍不住跑去抓回来,或许他自己并未意识到,但或许她以及旁人都看的清清楚楚——这哪是养老婆,分明是养金丝雀。
怪不得他们关系还挺融洽那时她总嚷嚷着不要他管,要自己来自己做。他还非常不理解,总恼她的不解风情。
他活的太自我,很多时候他以为是为对方好,却从未考虑过她到底想不想要。
所以,放手吧。他想着,让她飞,不拽着那根绳子了,让她自由的飞。他深知她嘴上所要独立不要依赖,可毕竟是个被常年养在象牙塔里的女孩儿。他得耐心,加倍的耐心,等她碰壁怕了,他自然会回来。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年。
——一年,作为惩罚已经够了吧。
想着想着,这吻慢慢的落到她鼻上,颊上,又在唇上轻轻摩挲了稍许后沿沿儿下
李涟漪怎么扭就是躲不过,又是羞又是怒,敢情这厮是在发情了?!最后扒着他肩膀大大不留情地咬了一口,“混蛋!”还不解恨,红着脸正想叱责,他下巴搁在她的颈窝,咬着她的耳朵低低哑哑地说,“对不起,我错了,你能不能原谅我?”
那么骄傲的顾方泽,终于还是在爱情面前低下了头。
得知他们的还只终是没了,那一瞬间的悲伤与痛楚,铺天盖地,远远超出他的估量与承受范围。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原来感情是无法用任何标尺来衡量控制的,交出去了收回就是剜心之痛。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懊悔与心疼,当时她听到他不想要那个孩子时,该得多伤心?连他都受不了,何况是曾已经历过一回的她。
李涟漪恍恍惚惚地听他说话,感觉他的声音是那么的远,远得不真实了。
后来她再回想此事,那时他的姿态非常的卑微,这个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大少爷在她面前,弯下了她曾以为不可能会低下的脖颈,她明白,这已经是他的极限。
他还含糊地说了些什么,她听不大真切,可胸膛里有些东西汹涌得太厉害,似要喷薄而出,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僵立着一动不动。
直到他有些懊恼委屈地,“你也有不对,别想赖我一个人身上,咱俩谁也跑不掉,”又是顿了一会儿,良久缓缓道,“丫头,我们重新开始,从头开始学如何经营这段婚姻好吗?”
“你可以报复我骂我走我,什么都可以,但别再走了,以后别这样。你老是跑,我不是每回都追得上,但想一想就这么不小心把老婆丢了——你不知道,那天意识到真的失去你了,心像空了一大块,我以为再也补不回了……”
他的语气平缓稳定,还是一贯的顾式说话风格,却又流露出一种孩子般的迷惘与无助,让她心里酸得不得了。
此刻如果告诉她这个男人真的很爱她,从这一刻起到死她都会信。
他把心肝肺腑通通摆在她面前任她宰割,那么个在外人面前内敛深沉傲娇绝不卸下半分的人,连这种掏心挖肺平时听着腻歪极了的话他都能说出来,他是真的豁出去了,就看她下不下得来手。
仿佛很多事情像冲闸而出的潮水疯狂地澎湃汹涌而至,她被逼进了胡同口只好想办法突围,忽然好似一下子什么都想通了。
其实只要一想到再也无法见到他,这一生一世他再也属于她,她再也不能像如今这般被他抱在怀里,一声声“老婆”“丫头”的叫,她就忍不住伤心。
丢了这个人,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对她这么好了。再也不会有人能给她这么多刻骨铭心的记忆了。
与此相比,那些过分执拗的追究显得太微不足道。
她知好歹,也明白要维持一段长久的爱情,靠的不是激情,是相互的妥协退让与宽容谅解。他已经后退了这么多,她如果再这么拧下去,他们俩就真的完了。
这种迟到又焦虑的感觉真是糟糕透顶,她忍住了没哭,却不由自主的,鬼是身材的对着他的肩膀又是狠狠的一口,闷声闷气的出声质问,“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要赶我走?”
顾方泽脊背一僵,长久的沉默过后,他低声说,“气过头了,说完马上就后悔了……没想到你会真走。
这回李涟漪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大滴大滴地掉再也停不下来。
一礼拜后,李涟漪乖乖跟着顾方泽回了顾家老宅子。
之所以不是一天而是一礼拜,这是两人争执谈判了半天相互退步的结果。
一年没见着那二老了,她心里实在是碜得慌。听程程说,她好端端地失踪以后,远在某南方军区的首长同志第一时间就干了回来,没找着人差点气得心脏病发,文婷女士倒镇定不少,没听说有啥大动静,但那是修炼了多久的功力呀!
对于这二老的手段她早就领教过了,心理由阴影,她心知孙猴子再怎么牛B也翻不出如来佛五指山这一道理,于是咬着牙死活不跟去。顾方泽说不逼她就不逼,但这厮居然用自个儿的身体来威胁她。
想想,胃溃疡出血啊,还是长期积累爆发的顽疾,疼不疼别说,没拿个准就闹出个什么不治之症来。他被她回来这一折腾,情绪起伏太大当晚就病发了。先是吐,后来就疼得额头直冒冷汗,脸色全白了不说还咬牙撑着非要办出院手续回顾家。
他是真的疼,疼得攥着她的手心全都是汗,指关节青青白白的很吓人,却一声痛也没喊。
她不能为力,只能守在一旁看医生给他打止痛剂和镇定剂,心里翻江倒海的什么滋味儿都有。
她心疼,真是心疼得厉害,你说这人怎么能这样,变着法子威胁她还能让她恨不得替他疼。
于是后来就敲定了时间,一礼拜后,等他病情好转点了就回去。
本以为这次去“面圣”铁定要吃一顿排头的,李涟漪没想到见了面,顾家两尊大神不但没有对她冷目相对,反而似比原先还要好一些。
大概是顾方泽先前已打电话告知过了,二老在见到她时并未表现出太多的惊讶,而且文婷女士的态度更是让她极度适应不良。
她先是捧起她的双手,又细细地端详了她好一阵,用有些喟叹的有些怜惜的语气道,“瘦了,怎么也不好好照顾自己?”
她默了半晌,没想到怎么应对,最后垮下肩膀,一点其实都无地喃喃道,“让爸妈担心了。”
顾德海接了话,语气有些僵硬,却透着温和善意,“没有的事,回来就好……说到底,是我们顾家对不起你。”
一句话将她雷得外焦里嫩无比销魂。
她不知所错地望向身边的人,却见此人面不改色半点意外都没,只高深莫测地冲她笑了笑,笑得她更是全身发毛。
这情景怎么看怎么诡异。
耳后听他说,“妈。怎么也,诶见你这么关心我?”
顾德海沉下嗓音道,“还敢出声?你这是自作孽不可活,”
顾方泽说,“爸,我不怎么做,你儿媳就真的要跑没影儿了。”
二老没接话了,竟像是默认了般,耳后齐齐将准头对象面色青白不定的李涟漪。
顾德海:“这次回来就多住几天吧,夫妻俩有什么事儿以后再说。”
文婷:“是啊,让妈这几天给你熬些人参鸡汤补补,把身体养结实了再给我们顾家生个胖娃娃。”
李涟漪:“……”
顾方泽微笑:“就听爸妈的吧。”
回房后不待李涟漪发作,顾某人自动交代,“你走了以后,我告诉他们是我想离婚,你不乐意后来被我逼得太伤心欲绝就跑了。再后来是这回住院,他们赶来时我告儿说你走的时候肚子里已经有我的孩子了,但你一个人在外地过得太辛苦,孩子就没保住……”停了一停,他苦笑着继续说,“爸当时听了差点没掏出枪来崩了我,天知道他们有多想要个孙子孙女……其实我那会儿也想要真被他一子弹结果了也不错……”
他话没说完就被她飞快地打断,“傻了吧唧的。”她气呼呼地瞪他,“你说什么胡话呢?干嘛一个劲儿地把错往自己身上揽!”见过傻的,没见过傻成这样的。
顾方泽轻轻吐了口气,而后走过去拦腰抱住她,轻声说,“真的,当我听说我们的孩子死了,我很难受,非常。”而他知道得那么的晚,在此之前他甚至已经在过长的等待中对她心生怨怼与恨意。
李涟漪没挣扎,任他的气息将她包围。她发现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总会轻易地变得软弱,他的话让她心里慌乱极了,感动又难受,眼睛潮热,差点实话就冲口而出,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敢说出来,只能转移话题,“……所以,他们现在对我心存愧疚,这才想起对我好一点?”
暗暗带讽的语气让顾方泽微晒,手臂紧了紧拥着她说,“抱歉,以前他们那样伤害过你,但他们毕竟是我的父母,并非刻意而为……况且,他们其实已经受到惩罚了不是吗?”
提及至此,她心头一痛,呼吸都滞泄了几秒,咬紧牙齿冷冷道,“……也是,都赖我,要不是我,爷爷怎么会……”
顾方泽再次用吻堵住她的嘴。
却没办法堵住她汹涌而下的眼泪。
好一会儿,他无可奈何地移开,额头顶着她的,一双漆黑乌亮的眼珠牢牢注视她。
他说,“不赖你,爷爷老了,到了该走的时候。”
李涟漪睁着眼睛一边流泪一边看着他,“你胡说,爷爷年轻时是打仗的将军,身体硬朗得很,他是被我害死的……”哽咽得无法言语。
那是她此生不敢也不愿去掀开的最大的一块伤疤。她曾经想将那件事当做一场虚无的梦境,都是假的其实现实什么也没发生,她努力地试图去忘记不去提及,这样——她的良心才能不因过分的自我折磨与内疚忏悔而崩溃掉。
顾老将军是顾家当初唯一真心喜欢她的长辈,老爷子不苟言笑硬邦邦的脸总会在看见她时柔软出温暖的线条,一手拉着龙头杖还笑呵呵地挥手招她,嘴里还会说,“来来,丫头,到爷爷这里坐。”
还记得他怒瞪着那双曾在战场上威慑千万敌人的眼,把红木桌子拍得震天响,“谁敢欺负你,谁敢拦你做我孙媳妇儿?丫挺的还有下次你就告诉爷爷,爷爷替你一枪崩了他!我儿子也不手下留情!”
可惜顾老将军不知道,他的儿媳妇在得知她曾与另一个男人私奔且堕过胎后震怒非常,出身高贵的她怎么允许夫家闹出这等不体面的笑话,于是这位显赫世家的长女在丈夫的默许下出手了。
李涟漪那时才几岁?也就二十岁的一孩子,哪里是文婷的对手?几张明显是偷拍她与苏唯一的亲密照,医院出示的流产证明,紧接着是母亲精神失常的诊断证书——那都是什么?是天上劈下来的惊雷,任凭其中一项就能轰断压垮她本已敏感脆弱的精神稻草。
那天文婷女士的笑容完美至极,真真的贵妇式优雅,她说,“李小姐,我家方泽很喜欢你,但是,”她的眼珠子像美丽的琉璃,清澈又冰冷,端庄文雅的唇轻吐,“你配不上他,他是顾家唯一的血脉,请原谅我们无法眼睁睁看你糟蹋轻贱我们家的宝贝。”
李涟漪当时真的怒,愤怒的身体不停地颤抖,她想冲着这个面目可憎的女人大叫,就你家的孩子是宝!我就……
思维戛然而止。她愣了半晌,终于清醒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众叛亲离,一无所有。她只是个没脸没皮跑到b市死赖着老好人顾方泽的……可怜虫。
这个完全超乎她精神承受范围的认知终于让她彻底崩溃,她做了一件令她后悔终生的傻事,割腕自杀。
老爷子为此事暴跳如雷,得知消息后气得毫不客气地将手中的龙杖狠狠打在顾德海身上,却没来得及说出几句话,忽然捂着心脏面部抽搐,身体痉挛地倒了下去。
当玩老爷子心脏病突发,不治逝世,享年78岁。
而她在医院醒来时,葬礼已经举行完了,她连老爷子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这件事留给她最后的记忆,是她的震惊呆怔与顾方泽疲惫不堪的面容,他握着她的手放在瘦削的俊颊旁边轻轻摩挲,道,“涟漪,我们结婚吧。”
“这是爷爷临终前的心愿。”
……
“老爷子没怪你,临终前他还念叨着你。”顾方泽心头一恸。他不知她竟将愧疚藏得这么深,这女人的演技总用在不该用的地方。所幸,他逼出了她的真心。
过了会儿,他说,“明天是爷爷的忌辰,我怕你不愿来,所以先瞒着你。好几年没去看爷爷了吧,想必他现在一定在天上念叨,小丫头片子是不是把我这老头子给忘到爪哇国去了……”低沉含笑的嗓音模仿得惟妙惟肖。
她头一偏避开他,继而扭过脸看他,瞪着还不解气,推了他一把后忿然道,“假惺惺。”阴险,居然拿爷爷来攻心!
顾方泽不恼反笑,见她退了几步退到床边,黑眸暗光一闪,上前几步顺势将她按到床上!
及时制住她的手不让她扑腾,他道,“你咋就不懂爷实在给你台阶下。够了吧?消停点老老实实跟爷过日子,没见过这么能折腾的女人。”李涟漪瞪直了眼,还没挣扎就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
看吧,这才是本性!才多久就不耐烦了?
片刻,她气急叫起来,“顾方泽!”
“嘘。”嘴巴被捂上,“叫这么大声,爸妈会笑话我们动静太大的。”
一时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她听明白了,脑子轰了声,脸红了,恼羞成怒,“切,他们哪敢笑你?他们只会骂我是勾引糟蹋他家宝贝疙瘩的狐狸精!——唉,你别动手动脚!”拍开正欲钻进她衣摆的大手,她脸红的快滴出血来了。
顾方泽没反驳,想起了他在电话里第一次对父母撂狠话的情景。
——“你们要再反对,儿媳妇跑了不说,你们的孙子也就没影儿了——真要这样,这辈子你们别想抱孙子了,等着去和尚庙找我吧。”
傻姑娘,她不知道,她就一活脱脱的狐狸精,把他迷得像个愣头青,傻了不说还巴巴地跑去给父母错误的暗示,叫他们又是愧疚又是无奈又是焦急,恨不得叫他马上收了这个小妖孽,好圆了他们的抱孙梦。小心伺候还来不及,哪敢舍得给她脸色看?
唇边的笑意加深。
既然暗示都给了,他好歹得做足功课,弄假成真最好不过。
思绪至此,他不依不饶地又贴上去,手上力气又加重了几分,不让她动弹,而后说,“丫头,给我生个孩子吧。”
她红着眼睛,道,“你是坏人,我不给坏人生孩子。”已经生了一个,还想让她生?窗户都没有!
可惜英明神武的顾方泽大少不知道,以为他心爱的姑娘还在赌气怨恨他呐。
他俯下身子深深地望进她波光潋滟的眸里,笑,“我是坏人,你是坏女人,我们是绝配,所以生出来的孩子绝对不是池中物。”
李涟漪忽然有点想笑了,和着她的皎皎有这么厉害?
傻冒一个!
调整了老半天,本想告诉他皎皎的事儿来着,但最后还是忍住了没说,让他多难受一阵子好了。活该叫他欺负她!还说她坏?哈,有谁坏的过他。
典型的恶人先告状。
李涟漪穿的居家拖鞋在挣扎中提落了,又一脚踹过来,他堪堪抓住,手上一阵细腻温软,目光触及光裸白嫩的脚丫沿着向上,是修长匀称的小腿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她嫣红如花瓣般娇艳的嘴唇上动不了了,一股极强烈的冲动忽然变得难以抑制,他没能控制就已低头吻了上去。气势汹汹不管不顾,李涟漪用力回咬了一口却被他趁机钻入她启开的口腔。
他的唇带着颤抖的火焰在她全身蔓延开来,深切又辗转地掠取着,他的技巧想来足以令人迷乱,可此时,又多了一种要将她焚烧成灰烬的灼热急切。她抵不过,本是推开他的动作无力顿下,大脑昏沉沉的,最后只能依赖本能地环住他的脖子,任由汹涌而至的熟悉又陌生的情欲一点点地将她吞没。
她在他缠绵霸道的吻中失所迷离,那双漂亮得过火的眼睛一直在她眼前晃啊晃,有种奇怪的感觉在体内升腾而起:他们此刻如此接近,在这无法控制的大火之中他们只看得到彼此,没有猜忌没有算计,没有保留也没有冤冤相报,他们近得眼里只有唯一。
她闭上眼睛,柔顺地承受他激烈的索取,可心中那庞大的不安却在渐渐消褪,虚无被悄无声息地填满。
之后一切全然失控。
他冲进来的那一刻她痛得弓起了身子,全身绷紧只能咬牙牢牢勒紧他的脖子,“痛……”
瞬时的收紧让他低喘了一声,一下下地亲她,语调与肌肉一样隐忍而克制,手下动作不停,轻声哄着她,“乖,很快就好了……我疼了这么多年你总要还我一点……”
“放松一点,太紧了……”
她觉得自己像被巨大的滔天海浪抛向了半空又飞快地坠落,疯狂的滋味让她害怕,她能做到的仅是抱紧他,任由激情一步步朝着某个临界点逼近。
他的发丝已然汗湿淋漓,豆大的汗水随着需索无度的动作蜿蜒而下,隐没在那暧昧到罪恶的交合处。什么理智什么冷静通通不见了,他一手覆上她的左胸前,嗓子沙哑得厉害,“这里现在装着谁?”
“……”
力气更大了些,“说。”
李涟漪终于受不住,咬唇弟弟呜咽了几声,委屈又被折磨得难受,这人太坏了!她撑起身一口咬上他的嘴巴,眼里波光荡漾,通红着狠狠道,“装着衣冠禽兽!”
终章 再没有人像我这样爱你
再次见到苏唯一时,已是李涟漪回B市的三周后。
严格意义来说,是在电视新闻频道上见到了他。西装革履,面容英俊淡定,一个镜头从他的侧脸打过去,连眼角眉宇间的气势都凌然似睥睨天下的王者。
LY集团在他重返工作岗位后短短半个月之内迅速扭转自身不利局面,用媒体的话来说“神迹一般拯救了LY”,欧盟的单子丢了是没错,但这并没有打倒这个以人才全精英著称的高度年轻化的集团,有了主心骨的LY行动速度足以令所有同行生危机感。B市的信息软件市场尚未饱和,与此同时临近的T市的网游市场骤现火爆局面,一经细查才知原来早在好几个月前LY集团就已悄然进驻T市,没有广告,没有炒作,没有任何宣传仅是将新开发的一款极品网游软件投放于中低端市场,并首次进行小规模公测。而T市经济虽无B市经济发达,但胜在人口众多,且年轻化程度较高,对网游的接受程度要远高于生活节奏快竞争压力大的B市……
李涟漪洗完澡,从浴室走出来时见某人正懒洋洋地坐在床上看电视,眼角往电视屏幕随意一瞟就看到这则新闻,那经济频道的主持人正口沫横飞说得不亦乐乎,听着听着她又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今天早上得知的另外一件事,愣了几秒也坐了过去。
没想到顾方泽一见她过来,二话不说拿起遥控器就换台,摆明了是故意不让她看。
瞪眼看着好好一新闻频道转瞬就跳转成了少儿频道,李涟漪气不打一处来,咬牙想都不用像就扑过去抢遥控器,某人身强体壮动作敏捷,无奈她又是抓又是挠就是没办法得逞,见他一副轻松得瑟号不悠然自在的德行,她磨了磨牙,从床上爬起来,愤愤然道,“好,你不让我看,我直接找他去!”
说罢,当真下床往卧室的大门走。
顾方泽动作飞快,伸手一把把她从后面捞回,往床上一扔,“又想红杏出墙,看爷怎么惩罚你。”本来“红杏出墙”四字让她眉头皱了几皱,可随后从他口中蹦出的“爷”字立马让她哭笑不得。
推了推正压在她身上的某人,她没好气道,“你家尤老四才每天‘爷’‘爷’的叫唤,你学个什么劲?”
顾方泽动作未断,抬眸看了她一眼,嘴角一撩道,“你怎么不知道他是在学我?”修长手指开始灵活地解她睡衣胸前的扣子,“另外,他不是我家的,你才是。”
这人真是……
仰躺在软绵绵的大床上瞪着天花板。
嘴巴是抹了蜜吗,甜言蜜语随口就来?也不知是过了多少千帆才得来的本事。
心胡乱想着,又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耳朵根微微发烫,略不自在地施力推开他,“谁是你家的,电视都不给看!”从床上坐起来,她随手扯了被单往身上一圈,把春光全全遮住,嘴皮子也不落下,“你别想瞒我,老四都告儿我了,你们公司这回输给苏唯一了,人家市场占有率比你们高好几个百分点,瞧你德行,每天不务正业窝家里连班都不上,活该!还怕我知道鄙视你……”以前这人纯粹一工作狂,可这回自打回来后,就没见他去过一次公司,还不让她回单位,说是要休年假,休多久他说了算。
顾方泽似笑非笑,“倒是越说越带劲了。”
李涟漪回以假笑,“哪比得上顾少爷身上使不完的劲儿。”一句话说出来,满满是怨气与不满。
可这话说的太隐晦,聪明不可一世的顾少爷回味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笑出声来。
眼前的女人正用斜睨着他,双颊微红,一双眼水亮得不可思议。
也不知怎么养出来的,脾气大得可以。
李涟漪忽感背脊生凉,直觉想往后挪,“你想做什……”
话没说完,嘴巴被堵上,她呜呜两声就没气了,于是不甘示弱地掐着他腰上的肉凶狠地回应过去。
顾先生在头埋进自家老婆胸前时抽空嘟哝了句,“做能证明为夫确实有使不完的劲儿的事……”
=_=//
真是锱铢必较小心眼的臭男人!
一场男人与女人的战争就此展开。
床榻间一时风光旖旎。
好不容易等某个近来随时都能发情的衣冠禽兽一脸餍足地放开她,她喘了半天才缓过气,痛心疾首道,“玩物丧志!”整天都想着怎么把她圈圈叉叉,脑子里没个正经全是黄色废料,怪不得会输给苏唯一。
她赌气暗想,不料很久以后她才得知,其实这恰恰说中了其中大部分的原因所在。
顾先生心情很不错地在她额际落下几个吻,简洁了当,“你勾引我的。”想了想还是补上句,“你想爬墙,为夫火大,所以得找点乐子泻火。”
李涟漪忿然:“姓顾的,你真不要脸!”
“过奖。”
“我没有勾引你。”
顾某人但笑不语,火热的视线在她裸露白皙的大腿处转了圈。
忍!“我没有想爬墙。”
顾某人但笑不语,朝被自家老婆紧捏在手心里的遥控器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眼。
恼羞成怒,“笑什么?你好歹哼哼一声!”本来不心虚,都让他给笑出来了。
“……哼。”很好的表达了顾先生此刻的真实心情。
李涟漪黑线了,见过别扭的男人,没见过这么别扭的。不再理会他,翻个身坐起来,调回财经频道,不想之前那个专题人物采访早就结束了,以喜洋洋与灰太狼为主角儿的学习机广告抽风似的欢快喜庆地回放了好几遍。
讪讪将遥控器随手一扔,有点生气,但转念一想倒也不是想不明白,只要有点智商的都知道这位先生现在到底在拽什么劲。绷了半天的脸没见顾方泽有什么动静,她终于装不下去了,只好缴械投降,怏怏道,“我早没那心思了,再说,人家都快有主了,你吃飞醋有什么意思?”
顾方泽微微瞥过视线,浓密纤长足以让女人嫉妒的睫毛在俊颜上投下一道淡淡的阴影,没说话,但唇角已经微微弯起来。
瞧那别扭样儿~~
李涟漪气一下子消得一干二净了,扑哧一声笑出来,忍了忍没忍住,又扑过去一把捏住那张皮肤光滑细腻比她还好的脸蛋,蹂躏了一番嘿嘿道,“说你吃醋吧还不承认!”太有爱了她怎么没发现自家老公吃醋的样子这么可爱。
看看她以前错过了什么?
顾先生还是不说话,脾气老好的看着她,脸部的线条因眼里的笑意异常的柔和,衬着那漂亮的眉眼——那眼神儿像漾着水光似的,勾人勾到这份上,放到哪儿也是被意淫扑到的对象——不是妖孽是什么?
可就这么只妖孽,为了她放弃了大片大片森林。
她曾以为他是为了父亲的公司才娶她,其实这念头着实愚蠢。当年她亲手将父亲转到她名下的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全给了他,根据规定“腾飞”的最大老总已经是他顾方泽了。可惜人家运气不好,傻妞巴巴送来的压根赚不了多少钱,“腾飞”那时基本已经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李腾飞的传统管理模式随着时代的变化已被淘汰滞后。可怜顾大少每天日理万机,肩负顾文两家长辈的殷殷企盼不说,还得经常连夜飞到D城秘密坐镇“腾飞地产”。而他深知她口上说怨父母,可打心底还是崇拜那个从小宠着她疼着她犹如天神般强大的父亲。为了不使李腾飞的形象在她心目中一落千丈,他就闭口缄默,费尽心机宁可累死自己,也要瞒住她。
后来收购“腾飞”也是权宜之计——若他不抢先一步,“腾飞”就真得改朝换代,改姓文,成为文氏旗下一小小的附庸分公司了。
心一想,立马又软了几分。
想当初,她不也是因为不清楚事实的真相,心里不安才会这般患得患失么?做夫妻是一辈子长长久久的事情,如果什么都藏着掩着,那祸根总有一天又会发起芽来。
窗外夜色美好,春意深浓。
她说,“是真的,没骗你。秦墨你记得吧?她告诉我,其实在美国的时候她就认识苏唯一了,苏唯一的干爹——就是单远谋,是资助当地留学生的知名人士,后来让他接手了那事,恰好秦墨就是接受巨额资助的留学生……”国内大学优秀毕业生,后远赴麻省理工大学读博士学位,在外人眼里看来着实风光,可谁又知这背后的窘迫与举步维艰。
秦墨性子古怪,表面看上去和善甚至有些嘴贫,但实际上非常的执拗与勇敢,对一个曾经帮助过自己的男人心生恋慕也从未遮遮掩掩,喜欢就放手去追。
她知道他心中一直藏着一个人,甚至念念不忘已有很多年,后来无意在他的钱包中看到一张边角泛黄但保存得非常妥善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儿年纪不大,被时光封存成记忆的脸蛋生得清秀伶俐,梨涡深陷,脸上飞扬的笑容璀璨明亮得灼伤了她的眼。
后来秦墨在婺源时告诉李涟漪,“谁说我不嫉妒?我嫉妒得心都快烧起来了。你不记得么?在非洲的时候我对你可没几分好脸色。”明嘲暗讽还故意误导瞎建议来着。
李涟漪当时愣了很久,想了半天也没想到那回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面色迷茫,秦墨见状直叹气,对着她摇头道,“看着挺聪明的,没想到这么缺心眼儿。”
李涟漪面上做受教羞愧状,其实心里暗暗鄙视腹诽,“暗恋个心有所属的男人这么久还不死心,人家一句话连工作都不做了,巴巴跑来救情敌的命……也不知是谁比较缺心眼儿。”
……
“……总之,秦墨是个好女人,她会好好带他的,这个女人值得他爱。”说了太多,故事很长,但很多来龙去脉她也不清楚,这已经不是她的故事了,这是秦墨与苏唯一的故事,他们的结果如何,她无从得知。只记得当时听了秦墨的话后,她心里也好一阵子不舒坦,后来想明白了,终于知道原来一直以来对苏唯一的念念不忘与舍不得,其实不过是种古怪的独占欲和惯性在作祟。
想想,那毕竟是最美好的年华里,遇上的最美好的那一个人。
但人总不能一直沉浸于过去,忽略忘却身边现实中实实在在的幸福。
杜程程三天两头像个唠叨的老太太似的对她耳提面命,姑娘,记住别钻牛角尖,你得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别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儿丢了爱人,切记切记!
这人果然是钻不得牛角尖的,这可不,这一想通,李姑娘心里已经下定主意,这一回再也不让幸福从身边溜走,她要一辈子守在顾先生身边,不离不弃。
……
这日子一过又是好几天,中途还和顾方泽回了趟D城陪她父母吃了顿饭。她母亲的病看样子越发的好转了,但不知是不信还是心存芥蒂,对待她父亲的态度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爱理不理疏离得紧。
她心想这样也挺好,还能拿来教育下自家老公:看到没,这就是以前不在乎家里黄脸婆的后果,看你还敢不敢夜不归宿不准时回家~~
反观小欧琳,小丫头在李家呆了一年,适应良好,她母亲极喜欢她,还说丫头眼睛贼溜溜的,像极了她小时候,后来特意给她请了个中文老师,恰好那老师也是地地道道的B市人,没过多久,学习能力极佳的一口地道的京片子这几天李涟漪一直在琢磨着得怎么把皎皎的事儿告诉顾方泽。
苏唯一这一剂猛药也下得着实狠,料准了顾方泽什么都能轻描淡写不放在眼里,就是不能对她李涟漪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所以毫不客气地瞅准他的软肋一刀戳进去,直接让秦墨开了假单子传真给他。
所谓关心则乱,心机深沉的顾方泽竟也真的信了。
前些天苏唯一打电话给她向她告别。他要回美国筹备将LY所有与软件相关的项目全部迁回国,工程浩大,没几个月时间肯定回不来。
两人有的没的聊了几句,终于无话可说。正有些尴尬,她脑子念头一闪,忍不住脱口而出,问他当初为何要欺骗顾方泽说因她旅途劳顿情绪不顺导致孩子小产一事——压根就是P话,她自打上了火车就遇上好心人,后来又强迫自己吃好把情绪养好,就为了能顺顺利利地生下孩子,如今皎皎好好的,白白胖胖不知多可爱,他还是皎皎的干爹呢,如今被他那么一瞎掰,怎么听怎么别扭。
听着她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询问,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
在长久的寂静中,她听着那头一声比一声静谧的呼吸,忽然莫名的紧张与胆怯。
后来苏唯一在电话里告诉她,“以前我很自信,我以为不管过了多久,只要我回头,你会一直在我身后,我不知道你会伤心会这么难过……我很后悔,可惜我已经不能陪在你身边让你开心了,你现在爱的人不是我,是顾方泽,他是个纯爷们,比我更懂得如何爱你,但他不懂珍惜……我不愿再看到你伤心。”苏唯一说,声音哑哑的,却带着笑意,“让我多弥补你一点,放心,我不会把他往死里整的,他趁我去婺源那会儿搞我的公司我还没怎么样呢,但男人嘛,只有失去了才知道后悔,多给点刺激和危机感才懂得珍惜身边的女人……我这是帮他,我好歹是娇娇的干爹,心疼宝贝还来不及,哪里舍得让她真的没了亲爹……”
李涟漪安静地听他说,鼻酸难耐。
她说,“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苏唯一笑着说,“傻瓜。”
“你才是。”
“嗯。”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唯一……”
“我在。”
“谢谢你。”
“不客气。”回的很滑溜。
“嗳,你该上飞机了吧?”
“嗯,马上就登机了,那就这样了吧,再见。”
“再见。”她轻轻道,等那头传来嘟嘟的断音后才挂上电话。
那时,顾方泽正巧从厨房给她端热好的汤出来,抬眼见到她,脸色忽然变得极为怪异。
她有些讶然,顺着他的视线下意识摸了把脸,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当然事后她主动向顾方泽坦白从宽,没办法,家里这位爷嫉妒与占有欲一旦发作,比个三岁屁孩子还难搞。
顾方泽听完后,面色晦暗不清明灭不定,目光深幽看得她好一阵胆战心惊,但没想到心思莫测的他最后竟是唇角一弯,伸手一捞将她整个人带进怀里,大手恶作剧似的在她头顶上乱揉一通,弄乱她本为了重返岗位见领导而特意整好的发型,直等她反应过来哇哇乱叫才笑出声来。
他在她耳朵根吹了口气,轻声说,“丫头,你真是又可爱又可恨。”
“喜欢一个人能那么执着死心眼,但如果不喜欢,心肠却比谁都狠。”顿了下,把她往怀里抱紧了些,继续,“我很庆幸,现在你执着死心眼的那个人是我。”
不知是被他的气息薰的还是其他什么,李涟漪觉得耳根烫得快烧起来,口上却镇定轻浮道,“你凭什么说我对你执着死心眼了?打不准我哪天对你审美疲劳了腻歪你了,你就等着做下堂夫吧。”
有“惨遭抛弃”之危险的顾先生陷入思索中,好一会儿,一手按在额际处,沉吟着似自言自语的道,“那我该再努力一点,爸妈说的没错,造人计划不可松懈……”
李涟漪囧囧有神,“说那儿去了你……嗳,色猪大白天的你脱我衣服做什么?!!”
……
好吧,话题转回来了,所以说,顾方泽从未放弃对“孩子”一词的孜孜渴求。嗯嗯,我们要理解顾先生为了早日让顾太太怀孕而真正成了一拖家带口的黄脸婆后,再无资本与机会爬墙的良苦用心……
他算盘打得精细,可这厢李涟漪倒是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与纠结之中。
说吧,不就摆明了告儿他这事是她和苏唯一串通好一起糊弄他的么?试想即使解释了也白搭,他顾大少平生聪明绝顶骄傲非常,哪经得起这番刺激,不把她往死里折腾才是奇怪。
不说吧,想起他那回说难受,还为此弄出胃溃疡出血进医院,至今那病也没好全,她心里也揪得发紧,隐隐作痛,这样折磨他对她有什么好处?徒增心疼罢。
——于是烦恼来烦恼去,最后还是没敢把实情向顾方泽和盘托出,有几次差点说漏嘴了,也让她急中生智不动声色的补上了漏洞。
不过话说回来,顾方泽这人比狐狸还要老谋深算,瞅人就像X射线,别看他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那张俊俏无害的脸蛋生来就是骗人用的,谁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看出几分端倪来?
……这事拖着也不是个办法。另外,快一个月没见着她的娇娇了,又不知怎么向顾方泽开口,这事那事加一块,真是烧心。
正当李涟漪为此惴惴不安心急火燎之际,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是刘循。
她女儿目前的“饲主”。
电话里刘循先是礼貌优雅地向她问好并询问近况,然后再替刘喜欢小朋友传达了一下对她的思念之情,最后笑眯眯地丢下一个巨型原子弹。
“涟漪,我现在正带着刘喜欢和娇娇在首都机场呢,你来接我们吧。”
终章
杜程程接到李涟漪的求救电话时睡意正酣,被吵醒睡眼惺忪摸到手机嗯嗯啊啊的应了一通就把电话给挂了。眼睛又眯了会儿,等意识清明过来她终于回想起适才电话里的内容,猛睁开眼“靠”了声,瞌睡虫瞬间跑光了,撑起身体,浑身酸痛难堪,眉头一蹙,嘴里吐出低咒,“死女,你哪天能给我省点心?!”
“程程,怎么了?”旁边被窝里钻出个毛茸茸的脑袋,一张睡得迷迷糊糊的帅脸蛋显得有几分孩子气,在被窝里毛手搭上杜程程的腰,“还早,咱再睡一会儿吧。”
杜程程嫌恶拍开,用看见蟑螂苍蝇般的眼神扫了他一眼,然后不顾他瞬间被打击到的受伤表情飞快地下床,边穿衣服边道,“李涟漪那女人快要倒大霉了,我去凑凑热闹!”
卫放先是一阵无语,随后见那无情的女人穿衣完毕正欲出卧室,连忙哀怨地叫起来,“程程,你夺走了我的处男之身,你得对我负责!”
一只拖鞋砸过去,BINGO!正中目标,杜程程淡淡道,“老娘让你吃了还没说啥呢,你叫个什么劲?”
“我可以对你负责。”揉着被击中的脑袋,某男眼里一闪啊一闪像天上的星星。
“做梦。”嘴唇轻吐,一夜情这玩意儿她写都写腻了,毛片小电影也看了不少,还怕应付不来?要不是昨晚不小心被这小子灌醉了,她怎么也不会着了他的道。
丢个鄙夷至极的眼神过去,她抬脚走出卧室打算去梳洗一下,浑身汗臭熏人,运动太激烈的结果。
前脚才刚跨出卧室门,身后就传来一声。
“程程,我是认真的。”
脚步一滞,下意识地继续想走,几声急乱的脚步声喝喘息已近耳边,男人赤裸着身体将她从身后抱住,低哑着声音道,“杜程程,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让我从天堂一下跌落到地狱——那个人已经结婚了,你别忘了!”
杜程程心一紧,还没说什么又听他颤抖了几下慌乱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提你的伤心事……谁叫你让我伤心了……”竟是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悲伤。
这个家世顶好却从不骄不躁的男人,不愿受家世束缚硬是在新闻界闯出了片天地,说是艰难辛苦,但身为众人眼中天子骄子的他从未被人如此低贱了真心。
莫名的,杜程程忆起那次在婺源她苦口婆心地劝李涟漪回到顾方泽身边时的情景。
那油菜花开得真是好,大片大片金黄地毯一样像是开到了遥远的天边。
她与李涟漪躺在油菜花田里,望着天空间或掠过的白色飞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她说,“回去吧,他爱你甚如生命,不会不要你的。”
当时涟漪说什么来着……
她摇摇头,笑得疲惫的说,“程程,你不明白他。以前我错了,其实他才是最骄傲的,他的爱情很骄傲,骄傲得容不得一点点瑕疵,所以这次,他是真的不要我了。”
然后就没了声响,她不知道涟漪是不是在哭。
后来她恶狠狠地掐着涟漪的脖子死命儿摇,大骂她要自尊爱面子缺心眼儿,那个义正言辞恨铁不成钢呐——其实心里也有点发慌——谁敢保证她说的就不是对的呢?
谁的耐心都有个极限,等待得太久,那耐心消磨殆尽了,爱情也就没了。
幸运的是,李涟漪那女人命好,摊上个将她看得比骄傲甚至比命还重要的主儿。
但所谓现实报,现在这难题终于兜她头上了,让她躲都没地儿躲。卫放毕竟不是顾方泽,那姓顾的太极品了,要找到像那样儿的稀有物种也不知得等多少个百年。
To
be or not to be,this is a question……
莎翁在他的《哈姆雷特》中这样说道,杜程程沉思了好一阵,心一横终于做出了选择。
转过身,她踮起脚尖飞快地在卫放唇上大口用力地亲了下,随后摸摸男人瞬间呆滞的脸,笑得痞痞的,“准备好户口本身份证,乖乖的等我回家了,咱领证去哈……”
有时候,想抓住幸福就需要这样的一时冲动,孤勇未必就不好,看准了就下手吧,及早栓牢了带回家,别等被人看上抢走了连哭都没地方去。
话说李涟漪被刘循这么一来惊得半天没缓过神来。等挂断电话思路重新恢复正常后病急乱投医,想也没想就给杜程程打电话发出SOS紧急救命信号,想到时候把皎皎接回来就先放程程那儿照顾,之后捏着电话在卫生间里踱来踱去,终于想到了个正当理由单独出门。
在客厅找到正在看文件的顾方泽,她犹豫了半晌,还是蹭了过去。
李涟漪,“顾方泽,我以前一个同事要结婚了,请我去参加婚礼。”
顾方泽头也不抬,“请帖呢?”
李涟漪哼了声,“你不知道关系好的朋友是不需要发请帖的吗?怒。人家是直接打电话亲自邀请我的。”
顾方泽抬起眼睛淡淡看向她,“那你早点回家,记住别喝酒,如果有人硬要灌你你就用橙汁代替。”
李涟漪嗯了声,镇定道,“我过不了多久的,祝福一下新人就回来,午餐等我,我回来吃。”
“好,路上小心。”点头,埋首继续看文件。
很好,对话结束。
心中暗暗松口气,李涟漪转身走至柜前,拿起搁那儿的随身包包就往外走。就在这时,身后又突然传来一声悠悠的好听男声,“慢着。”
吓!
全身冷汗的毛孔瞬间张开,她头皮发麻背脊生凉地僵了僵身体,回过头时脸上却是疑惑不解,“怎么了?”
顾方泽笑了笑,对她说,“能不能带家属一起去?”
当然不行。
“得了,你去了人家新郎怎么办啊?别到时抢了新郎风头新娘子来找我拼命~”她道,脸部表情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嫌恶的语气。
“说的也是。”顾水仙满意地点点头,挥手放行。
很好,她可以去拍奥斯卡金像奖片了。
感到机场时,杜程程已经在门口那儿等着了,见着她杜程程眉头一竖正想数落她“办事不干净”,李涟漪一把扯过她就往机场大厅走。
咬牙切齿,“骂我成,你先帮我教训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刘姓某人一顿……”
而在不远处,刘姓某人正在左手抱个水当当的漂亮女娃,右手牵了个眉眼清秀面色沉稳的小男孩儿朝着她们微笑,都是样貌出色的生物,回头率甚高,招人的不行。
李涟漪早早调整好了表情,笑容灿烂地迎过去,“刘循,让你久等了。”说完俯身摸摸刘喜欢小绅士的脑袋,又依照之前刘喜欢坚持的惯例和他握了握手。
刘循深深看着她与儿子的互动,笑得温柔如水,“孩子们非常想念你,刘喜欢非缠着我带他过来——我也很想你想得紧,所以没打招呼就过来了,没给你造成什么困扰吧?”
“当然不会,我高兴还来不及,”她笑眼弯弯地答,然后无比自然地,“等累了吧?有点事儿耽误了……我想死皎皎了,让我抱抱,”把睡得香甜的小女娃从刘循怀中接过去。
杜程程在一旁叹为观止,好长一段时候没见这女人演戏了,差点忘了她的强悍之处,今日一见不同凡响一如从前,让她好生不习惯啊不习惯。
果然,孩子一回到自己怀中,李涟漪变脸比天还快,面色一沉,声调骤然冷了好几度,“刘循,我知道你在打什么注意,我告诉你,平生我最恨做替身,我感激你在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了我,但不代表能容忍你将我当傻子一样耍。”
一通话噼里啪啦说下来,当事人还没怎么样,杜程程已经被绕晕了。
这、这、这谁能告诉她又是什么戏码?
刘循面色没变,仅淡淡一笑,唇角折出温润的弧度,“原来你知道。”
李涟漪冷勾了勾唇,“当然,我不信一见钟情这回事,你第一次见到我时的表情太匪夷所思……如果这还不能证明什么,看到你家客厅挂的那幅画也什么都明白了。”
她初到刘家就已注意到挂在客厅的那巨幅油画,油画上绘着的是一个女子,极年轻的样子,但看不大出年纪,身材娉婷,长发乌黑,穿着江南水乡特有的布衣扣碎花连衣裙,站在暖黄色的油菜花田里笑容清浅温婉,像小桥下静静流淌的清澈河水。
那女子的面容被色彩浓烈的背景淡化了许多,但她看着莫名就觉得非常眼熟,虽然后来再去刘家时,那油画已经被取下了,但留给她的印象异常深刻。某天她在照镜子时脑中灵光一现,恍然,怪不得眼熟,原来是像她自己。
听司机大神平时唠嗑,她得知刘喜欢的妈妈,刘循的妻子早已去世多年,还是难产而死的。
等到后来刘循的追求攻势愈加明显,她心里也明白,他这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女人呢。说不生气是假的,但毕竟他帮了她,而且瞅着也怪痴情的,思念亡妻到这份上,对她大概也算是爱屋及乌——索性就装糊涂,免得撕破脸。
可这回刘循着实过分了,摆明了居心不良。
怎么她尽遇到些厚颜无耻的男人。
越想越生气,她又道,“我是把你当朋友看待,所以才放心的将女儿交给你照顾,刘循,你要找替身找别个儿去,总之我对做刘喜欢的后妈没兴趣。”她窝火得要命,所以撂狠话撂得挺欢快,连杜程程不停地扯她衣角也没注意到。
知道刘循展颜一笑,似有几分猜测的冲她身后道,“你来了,顾总?”
顾总……
李涟漪脑子卡住,一下子囧了,然后缓缓冒出了四个血红血红的大字。真的什么都想不到,单就这四个字了
风中凌乱。
人生处处是杯具啊。
眼角一瞥飘向杜程程的方向,杜程程垮着脸递过个包含多重含义的眼神,诸如“没错别抱侥幸心理了”,“爱莫能助”以及“真主阿拉保佑你”此类。
这人倒霉到她这份上也怪不容易的。
杜程程默默想着,接到顾某人气场强大的眼神暗示,狠下心肠不看面色由惊愕转为愤怒的李涟漪,识相的随便找了个借口飞快地离开了战争策源地。
李涟漪怒了,这是哪门子的闺蜜?
“你的朋友结婚真另类,机场婚礼,嗯?还附赠一个……婴儿?”平静如水的声音在吐出最后一个词时有轻微的颤意。
李涟漪笑了起来,转过身,道,“你怎么来了,那个……”
不料顾方泽半点不搭理她,直直越过她与刘循握手,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个面容清朗笑容温润的男人,道,“是你照顾了涟漪一年对吗?你好,我就是你刚才打电话所找的对象,涟漪的丈夫,顾方泽。”
刘循点点头,微笑道,“我知道,说实话,我这回到B市来,是想找你谈谈生意方面的事,我是刘循,不知顾总能否抽空赏光吃个饭?”
这一刻,李涟漪恨不得扑上去抽打刘姓某人。
不仅出卖她,还利用她谈生意!
太无耻了!
正气得忘了之前的尴尬慌张,走至她身旁的人又说,“嗯,这是当然,贱内承蒙你照顾多时,我也该请你吃顿饭才对。关于生意问题,刘总,下次一定与你详谈。——不过我们一家现在有些私人问题要解决,可否先行一步?”文绉绉的官腔平时李涟漪听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可今天这么一听只觉浑身冰冷直发抖,赶紧将她的小皎皎抱紧了些。
皎皎听到没有,贱内啊你爸爸说妈妈是贱内……
若不是暴怒到极点怎么可能这么说?
思绪至此,她不禁又朝刘循的方向狠瞪去一眼,还没来得及收回呢,两个相貌出色西装革履的经营男已经客套完了,顾方泽伸手揽过她的腰,一声不吭带着她转身就走。
她硬是定着脚步不走,说,“顾方泽,你要听我解释。”
顾方泽充耳不闻,看都不看她径直往前走,桎梏在她腰上的大手异常的滚烫,透过她的衣物熨着她的肌肤,像过电似的。
她有些急了,故意让声音带上了哭腔,“顾方泽。”她打赌他见不得她的眼泪。
果然,见不得老婆哭的好男人顾少脚步终于止住,低头看向她,那双平日黑得纯粹的眼睛如今看上去……亮得非常吓人,像野兽饿极快要吃人的那种。
他先是深深看了她怀中安然熟睡的甜妞妞,停驻了很久后又转而幽幽盯着她半晌,直看得李涟漪委屈地瘪起嘴巴又想辩解,才深吸一口气,咬着牙齿冷冷一字一字道,“你现在别和我说话,我怕手劲没收住掐死你。”
李涟漪说,“你下不了手,我被掐死了你就没老婆了。”
顾方泽面色阴郁,“那又怎么样?”
她咬住唇,“那样就没有人像我这么爱你了。”
他先是冷哼了声,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了,表情呆愣住,似是有些难以置信地死死瞪住她,无数情绪在他原本沉静淡漠的脸上飞快掠过。
李涟漪被他这么一看又脸红了,难为情得不行,可为争取到赦免的机会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强撑着,装模作样道,“发什么呆,不是要掐死我吗?掐啊。”
不得不说,李涟漪是个偶尔挺聪明,而且给点阳光就能得瑟整个太阳系的彪悍女人……
顾方泽看着她,过了会儿说,“你再说一遍。”
“说什么?”
“李涟漪。”
“哟,你再凶我啊,你再凶我就不说我爱你了。”
“……”
外头的明媚阳光透过机场大厅上方的玻璃大窗洒照下来,将她,她的丈夫和她的孩子柔柔笼罩在朦胧光晕之中,随着他们的渐行渐远而虚化成一幅美好的画卷。
刘循站在原地目送那幸福的一家人靠得紧紧,一点点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一只小手拽了拽他的衣摆,他微微一低首,他的儿子正仰着小脸蹙眉看他,“老头子,你真笨。”
出乎意料的这回刘循没暴走,反倒轻轻地笑了下,眼神有几秒钟的恍惚,“是啊,真笨,赌输了。”揉揉早熟儿子的发顶,他笑得几分怅然与自嘲,“人家好幸福啊,不好意思去拆散了。臭小子,不好意思,看来你老子我没福气续弦了。”
“活该,再过十几年,你和涟漪的老公都已经是臭老头子了,我就是年轻英俊的绅士一枚,涟漪到时候一定会拜倒在我的西装裤下的……”
“果然是小孩子,到时候涟漪也是老太婆了。”
“我就喜欢老太婆怎么着?”
“你!”再度脑充血濒临暴走,深吸一口气,循循善诱,“那不行,那我就抱不到孙子了……乖儿子,听话,不如退而求次之,到时候你把皎皎娶回家吧,涟漪的女儿做我儿媳妇也不错。”
刘喜欢一听就跳了起来,什么绅士风度也没了,“臭老头你想害死我吗?那个娇气包谁会想娶她?我会一辈子被吃得死死翻不了身的!——喏,就像涟漪老公被涟漪吃得死死一样!”
刘循听了又是一笑,朝顾方泽一家子离去的方向深深望去一眼。
谁被谁吃的死死的他们这些外人怎么看得通透?
唯有身处其中的那两人才清楚吧。
况且知道了又如何,说不准人家甘之如饴,宁愿就这样被吃得死死一辈子呢。
——————全文完
番外 李顾篇(1)
有这样一些人。
一个是他,一个是她。他们在年少的,尚不知情事的单纯年纪中有一段共同的回忆。或许他们会是邻居,或者家长联系紧密。他们两小无猜,在成长的日子里将秘密分享给彼此,会说对方坏话却不准他人口舌一句,也曾说过“某某某长大后我要嫁给你,“某某某我非你不娶”一类的幼稚傻话,却在真正长大后不约而同地一口否认,脸不红心不跳地发毒誓“绝对没说过否则我就是猪!”……很多年后,在时光的碾磨中他们有的真如童言戏语说的那样携手一生了,有的却散落天涯了,在许多年后偶然想起那段遥远模糊的记忆,心中总有几分怅然若失,并不算太深刻,毕竟那已是逝去的往事了,他们的身边已有了另一个人。但不容置疑的是,那段青涩岁月,那个岁月中模糊了面孔的人,永远是内心深处潜藏的那粒鲜红朱砂,美好神圣,不容侵犯。
这样一些人,我们叫他们:青梅竹马。
掩上书卷,李涟漪靠在软绵绵的懒骨头上开始思考某个事情的可能性。
正沉浸在思绪里没回过神来呢,突然手上一空,小说被人从后头凌空抽走了。
不用说也知道是谁干的。
没好气地回过头,正好瞧见某人弧度漂亮的优美下巴微微斜抬,关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利落地动了几动,估计是在翻页,也就几秒钟的功夫,啪的一声阖上书,视线移开对上她的眼,轻描淡写道,“哪儿来的书?——《凹凸曼与小怪兽的罗曼史》——这种类型的不适合你看。”
李涟漪从鼻子里轻哼出气,牛叉啊,字都没看几个就知道?
“为什么不适合我看?”伸手去抢,某人行动敏捷,意图未果。
“那是小姑娘看的。”顾先生扶了扶金丝框眼镜,一边答一边不动声色地把书收起来。
李涟漪笑,眼里蹭蹭冒寒光,“原来是嫌我人老珠黄了。”
顾先生俯身下去,摸摸老婆细嫩如昔的小脸蛋,心想如果真能人老珠黄点就好了,长得丑才没人跟他抢。
他说,“是没以前水灵了,一定是工作太辛苦,黑眼圈和眼袋都出来了。”
李涟漪:“……”
“才二十八岁,啧,难怪发小几个总嚷嚷着说我半夜折腾你——我倒是想,但老婆总陪女儿睡。”
李涟漪脸红了,少爷你说话能不能隐晦一点点?
顾方泽笑起来,手指在女人脸颊上转了圈,往下滑捏了捏那小巧清秀的下巴,嘴角轻撩道,“脸都红了,知道错了?别瞪我,妞你放心,再老再丑爷也养你。”
那姿态,那语气,那调儿—— 纨绔子弟二世祖!
李涟漪瞧了他两眼,阴阳怪气的,索性闭上眼睛不理会,装失聪一言不发,眼不见心不烦。今天惹不得他,但惹不了她总躲得了。
果然,一向心思深沉的顾某人如她所料,沉不住气了。
“顾太太,请端正态度和我说话。”
“顾先生,在命令我的同时请做到以身作则,谢谢。”
瞅着她双眼紧闭装模做样的说话,顾方泽被气笑了,“老婆出门跟其他男人约会,我作为丈夫不能要求一个解释吗?”
很好,话终于吐出来了。
从昨天下午开始阴阳怪气到今天太阳快下山,不显山不露水,天知道顾先生憋了有多久。
真是难为他了。
李涟漪轻轻吐了口气,解释这玩意儿向来是她的弱项,于是她想了想,还是睁开眼,说,“想要什么解释?你尽管问。”
顾先生以为得了理,面上还是带着淡淡笑容,徐徐坐到她身边欺身过去,启唇就往她鼻尖上咬一口,“你昨天跟我说,是要送娇娇去爸妈那儿。”
李涟漪痛呼一声,狠眼一瞪但也没说什么——能说啥呢,没见过咬人的那位眼神儿比被咬的还委屈!
被顾某人水汪汪如墨谭深溪的眼眸流露出的浓浓指控shock到,眉头大大皱起来,她摸摸鼻子道,“你忘了?昨天是娇娇的生日,爸妈非要带她出国玩的,是你说有个重要会议没空,让我自个儿送娇娇过去。”
“……”顾方泽沉默了须,聪明地选择绕过这个话题:“有人告诉我,她看见你跟刘氏的刘总一起吃饭,举止亲密,还牵了手。”说最后几个字时,完全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又酸又呛。
李涟漪一听就愣住了,转瞬回味了一会儿,脸一沉,腾地起身嗷嗷扑倒他,大叫,“好啊你顾方泽!你不信我倒信那个柳瑞?!”
“你怎么知道是柳瑞?”
这回轮到她气笑了,顺了顺气,道,“我跟刘循吃饭的时候她坐我隔壁位子,你说我怎么知道的?怎么,她没告儿你,我跟刘循吃的是法国菜,桌子两头一人坐一张不知隔多远?最亲密的接触是他把一本书递给我,我接了然后说了句谢谢?!!”
事情是这样的。
昨天是顾家的小公主顾姣姣的生日,李涟漪接到刘循电话时她正好带着姣姣欲出门。姣姣才三岁,啥也不懂,但对这个打襁褓里就对她好的干爹有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一听干爹要来看她乐得跟什么似的
—— 可才跟刘循接头,顾家老宅那边就打来了电话。
顾首长与文婷女士对这个得来不易的孙女儿宠得不行,记得二老刚见着姣姣那会儿,奶娃娃不会说话走路,嘴里还叨着个奶嘴儿,一双跟她亲爹一模一样的黑眼睛乌溜溜的瞅着他们看当时文婷女士眼眶就湿了。一声一声“我的乖孙女儿”“宝贝”叫个没停,抱上了就不肯撒手了,一边不闲着还给各军区大院部门首长家打电话,恨不得满世界宣告去,自然也顾不上质问孩子她娘,你说咋的把她顾家的宝贝疙瘩命根子给藏起来不让看了……其实哪里有心质问指责什么,竖大拇指夸还来不及——你说,他们两个老人一心念叨着没影的孙儿,突然跟做梦似的,儿子带着儿媳上门来了,儿子怀里还小心翼翼地抱着个精雕细琢的小人儿。
那么小,小手小脚的,粉嫩嫩的一团,本来二老有点发愣,摸不清状况,忽然儿子抬起头来,俊秀的眉宇间有种平日从未见过的傻气,眼睛里还有点水光,沙哑着声音轻轻道,“爸,妈,你们说,我女儿怎么有这么小的脚丫?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小这么轻的小东西……”
——别以为顾司令员顾大首长就很淡定了。人家淡定是给晚辈看,装个样子的,等儿子儿媳带着孙女儿回去了,当天晚上首长同志就失眠了。翻来覆去到大半夜,最后腾地起身就给儿子打电话,沉着声音下军令状,“以后每个月,不,每个星期你们都得给我回来一趟!别忘了带娇娇一块儿!……什么,没时间?不成,要不我跟你妈每礼拜过去你们那一趟 …打扰你夫妻生活?臭小子吃雄心豹胆了?!敢跟你爹拧……”顾首长急了,话头也开始失了准,可还没发飙呢,电话那头一句话又让他愣了,“啥?正给我争取孙子?……行行,你们继续。革命尚未成功,儿子你不努力老子关你禁闭!”
最后,打搅了儿子“夫妻生活”的顾首长平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尴尬又欢喜地挂了电话,但这回倒是睡得成安稳了。
总而言之,顾家二老对顾姣姣当真是疼到了骨子里去。李涟漪一开始还没觉得什么,后来次数见多了也有点不好意思。好歹娇娇是顾家的血脉,她瞒了这么久也没顾上他们的心情,怪过意不去的,也就心存了弥补之意。
毕竟是早产儿,娇娇回来的头一年身体还挺虚,不能到处带着走,时不时还得入院观察一下,二老从儿子嘴里听了“添油加醋”版本的,心肝儿疼得不行,也心疼儿媳,顾家亏欠她的太多了。顾方泽这么一招“把自己往死里摔,把老婆往天上捧”确实见效,二老耐着性子,三天两头地拽罗些奇珍药材给孩子和孩子她娘补身体。
感情的维系需要沟通,长辈晚辈之间走动多了,了解深一些,沟通多一点,自然矛盾纠纷就要少一些。总之这顾家二老看李涟漪倒是越看越顺眼,说是母凭子贵也行,总归待她是真心城意了。
后来又整过了一年,姣姣小身板好了起来,小娃娃生龙活虎的一下地就是乱蹦乱跳,这下子二老耐不住了,熬到姣姣三岁生日这天便提前买好了飞往美国夏威夷的机票,说是要带孙女儿提早见世面。
电话由此而来。当天的机票已经买好了,还有几个小时就要登机,都打电话来催了,无奈之下李涟漪只得边哄着娇气包边把人给直接送到机场去。
去的时候是刘循开车送的,这也是没办法——姣姣缠得厉害,抱着干爹的大腿不撒手。
你说人家千里迢迢过来看自家闺女,还开车送人去机场,最后因为之前太急,没来得及把生日礼物交给姣姣,所以说由她代为转交——心意都到这地步了,她不请吃顿饭行么?
“不行,这个刘循明显居心不良,你那小心思都花在折腾我上了是吧?怎么对他就不知道存点心眼,”顾方泽敛了笑,眉头拧得紧紧,“另外,他送的那本书——作者没名没姓的,序里还写青梅竹马……明明是想拐娇娇做儿媳。”
“我还就对你存心眼儿了,”李涟漪也跟他拧,这人说话越说越离谱的,被揭底也没心虚,还挺有理,见过厚脸皮的没见过厚得这么理所当然的,“另外刘喜欢那孩子很对我的眼,做我女婿我高兴。”没好气道。
“有肖想丈母娘的女婿吗?”顾先生看似耐心要被磨尽,直直就来一句。
“李涟漪,你真是好样的,都已经是我的人了,还四处招风引蝶没个安生。”
这回李涟漪彻底被他激怒了,再忍下去她憋死不可,瞪圆了眼睛吼道,“顾方泽,你还讲不讲理!”
番外卷 李顾篇(2)找乐子,求安慰
曾自诩恋爱专家,如今已是某知名女性杂志专栏作者的杜程程说,偶尔吵架有益婚姻健康。
另外,如果说恋爱中的女人是愚蠢的,那么恋爱中的男人就是自作聪明的。
陪杜程程逛街回来已是晚上八点多,李涟漪在玄关处脱了外套换上拖鞋,一眼就看见顾少爷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书。
而立之年的顾方泽面容依旧清隽秀雅,岁月仿佛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半抹痕迹,好看的五官轮廓在暖色的灯光暗影下倒越是透出一股子淡淡的不明显的冷峻来,一如十来年前那个眉目含笑眼底却深寒陡峭的俊俏少年。
关门,穿着拖鞋踢踢踏踏地大步大步重重的走,把买回来的大包小包哗啦往沙发一扔,李涟漪故意把声响弄得很大,可惜某人装聋作哑,把她当空气。
顾大少很沉得住气,她瞅了瞅,研究了下他静谧安静的侧颜,认真专注的眼神——坐到对面的沙发上,她心想,这是他们俩冷战的第四天。
白天和杜程程在一起的时候无可避免地谈及此事,杜程程震惊了,过了好一会儿严肃道,“能让五好模范丈夫顾方泽和你冷战,李涟漪你本事不小,老实交代,阁下又做了什么不齿之事?”
本是为寻求同盟的李涟漪被“不齿之事”四个字刺激得头脑发热,当下就暗自决定,等杜小姐结婚那天一定要搞出点幺蛾子来折腾死她!
面上却只道冤枉,“是他看图说话,乱吃飞醋,轻信奸人谗言,自个儿再外头勾搭女人回家还污蔑我。”越说越是咬牙切齿。他和柳瑞那女人混在一块儿她就是不乐意不高兴。
杜程程斜眼看她作不屑状:“少诋毁我家顾少!你什么人书我还不知道~一看眼睛就不是个安分的主!顾少爷那是紧张你晓得伐?别生在福中不知福。哪天他真不吃醋了你别来找我哭,姑奶奶没空理你。”
李涟漪:“你家的顾少?”
杜程程哈一声,意味深长,“小心眼的女人。”
“你才小心眼,你全家都小心眼,你喜欢让给你呗。”
“切,你舍得?”
……嗯,真是舍不得。
李涟漪盯了在她目光下仍淡定自若坐如磐石的顾方泽半天,嘴里突地冒出一句,“书有我好看么?”眼角余光一瞥,发现让顾大少爷认认真真翻了大半本的书竟是刘循托她送给娇娇的那本《小怪兽与凹凸曼的罗曼史》。
顾方泽闻言果然抬起头望向她,虽然角度颇小,但起码眼里有她了。
李涟漪忽然就感觉之前有些沉甸甸的心轻松了不少。
顾方泽看了她几乎有一分钟之久,暗沉的目光好似磁石般定在她脸上扫视了好几遍,看得她有几分不自在时才从薄唇静静轻吐出一句话。
他眉眼间隐约有几分似笑非笑,说,“不大清楚,我只知道你的脸皮和这本书一样厚。”
李涟漪默默垂泪,她太蠢了,居然主动送上门去让顾某人打击报复。
沉默须臾,实在拗不过内心强烈的愤感,她道,“顾方泽,你的心眼比细胞还小。”这只猪,难道没有看出她是有意和解么?!!
说完腾地起身,也不看对方的反应,自觉颜面扫地自尊受创的李涟漪小姐快步走回房,将门甩得震天响。
自然也就没看见,顾某人在她身后投注过来的视线,三分宠溺。三分无可奈何。
***
冷战第六天,顾皎皎小盆友要回家了。
最初把皎皎抱回家的时候,顾家两位老人倒也算开明,既然孩子她娘已经取好了名字,念着也顺口,于是便没提出要另外改名。
杜程程问,为什么要给她的宝贝干女儿取名皎皎,而不是小美小丽小花小草啊?
李涟漪斜眼瞥过去,“你妈怎么没给你取名玛丽莲梦露安吉丽娜朱莉啊?”
杜程程愣了几愣,而后神色愤慨道,“我也不知道,是我家老头取的名字,回头我问他去!”
李涟漪:“……”
关于皎皎的名字——李涟漪歪头想了下,尔后回忆道,“娇娇出生那天晚上我看见一大半轮月亮挂在天上,冷白冷白的——看着挺像饺子的,就想孩子就叫顾饺子吧,可后来想想这俗名儿不害了闺女一辈子么,就串个谐音,改叫顾皎皎了。”
杜程程瞠目结舌,好半天才回神,作怅然远目状,喃喃出声,“我可怜的娇娇啊你投错娘胎了……”
这天傍晚,福妈为了迎接家里的小公主特意做了不少拿手好菜。小姑娘是顾家二老亲自送到家的,恰是晚餐时分,也就顺理成章的留下来吃晚饭了。
虽然正和某人冷战中,但在公婆面前却不能表露半分,关系改善是一回事,有些观念是根深蒂固,欲改而不能,该粉饰太平的时候就得让这气氛和谐得看不出一丁点破绽。
而某人的想法与她基本保持一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等到两尊大神吃饱喝足了,又唠嗑了会儿家常起身回去时,两人这才不约而同的变脸。
饭桌上的气氛冰冷到了极点。
李涟漪脸黑沉黑沉,怒气几欲勃发,又顾忌女儿还在一旁,就压着嗓音对旁边正耐心替女儿剥虾仁的某人道,“你明知道我不爱吃大蒜,还给我夹包了大蒜的饺子。”文婷女士的眼神儿多厉害呀,镇得她还非得硬着头皮把那包了大蒜的饺子吃下去,末了还得控制自己不能流露出被顾某人假模假样的神情表情和大蒜味儿恶心到的表情。
顾方泽听言手上动作不停,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我以为你爱吃。”
“谁说的?”
“你。”
鬼话连篇。
“你倒是说说,我什么时候说的?”
“昨晚说梦话的时候。”
这一刻顾家的小公主顾皎皎小姐可以用她最爱的泰迪熊发誓,她看到了她美丽优雅的妈妈头顶上正冒着袅袅炊烟。
明显无理取闹,李涟漪深感与这个男人在思想觉悟上存在着严重的代沟,导致她沟通无能。这种人大概打生下来就是个祸害人的主儿,不巧她倒霉,让他给看上了,恰好这厮又原形毕露,吃醋那叫一个厉害——还不叫“吃”,是一缸缸灌的!完了一肚子坏水就全往她身上泼,叫她从此连个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再瞧瞧从自个儿肚子里蹦出来的亲闺女,打一回来几乎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爸爸身上,也不知在聊什么,丫头片子咯咯哒哒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压根儿没往她这个妈的方向瞅一眼——小白狼一只。
一种被抛弃冷落的感觉油然而生,讪讪起身,本来想回房去的,但一转念,眼里闪过道光,扭头就往门口走。
不意外的。
“你去哪里?”
头也不回,怏怏然答,“找乐子,求安慰。”
“早点回家。”
不紧不慢的,“超过十点没回家我会报警。”
李涟漪听言默默穿好高跟鞋,而后回头,朝目光沉沉看着她的某人笑了下,唇角勾起轻轻缓缓做了个口型——谁,理,你。
转身就走。步伐摇曳生姿。
她觉得特有成就感,虽然有那么点幼稚,可多解气啊。
当然,得忽略身后隐约传来的一席对话。
“爸爸,报警是什么意思?”
“就是打电话给警察叔叔。”
“抓坏人吗?”
“嗯。”
“这么说妈妈是坏人吗?”
“不是。”
“坏人是谁?”
“勾引你妈妈的坏男人。”
“什么是勾引?”
“长大你就懂了。”
“哦,为什么坏男人要勾引妈妈呢?”求知欲极强的娇气包似懂非懂地思索了番,又问道。
“因为你妈妈是狐狸精。”
……踉跄,高跟鞋崴了一下。
怒,竟在宝贝女儿面前说她是狐狸精!
李涟漪在心里毫不淑女地对恶意中伤她的顾某人高高竖起中指。
***
六点多,天还没黑透,远方的天际还隐约能看见几丝橘红色的流云,轻轻柔柔随风飘荡着,很细,像染了金光似断非断的风筝线。
居然没有追出来。
在第N次回头未能看到某人的高大身影后,李涟漪沉沉叹了口气。
有些惆怅有些伤感。
怪不得人人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有的人有了爹就忘了娘,还有的人有了女儿就忘了老婆。
咂巴了下嘴,晚饭吃的酸辣鱼在胃里翻滚。
一时间也不好意思回去了,李涟漪站立在离家不远的街道旁琢磨着,去找杜程程吧,那女人正和卫放好着呐,快结婚的人腻歪得很,去了也是被嫌弃的份儿……一辆崭新的银蓝色保时捷跑车无声地滑过,在她身边停下。
“美丽的女士,有空和我一起兜风吗?”
怔了下,抬眼望过去。
还是杜程程小姐说过的一句话,分手的男女还能做朋友?切,不是为了面子装模作样就是闹着玩儿,然后转个身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之后的许多年,李涟漪都无法忘怀,那个她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的人身姿优雅地坐在敞篷车内,一手搭在车门的边缘,眼睛微微眯着,眼睛里盛满星光。
从未有过的清澈坦荡。
下一秒她笑了,明眸灿灿,衬得皓齿皎白。
双膝优雅一屈,她嗓音戏谑轻快地,“当然,我的荣幸。”
番外卷 谁不宠着你,天理难容
9月19日,完结蓝调酒吧。
京城有名的小资集聚地。
李涟漪举起手中的果酒与坐在对面的人碰杯,盛着明橘色与褐色液体的两只高脚杯在摇曳闪烁的灯光下碰撞,和着随性优雅的布鲁斯音乐,荡漾出微妙的情调。
抿了口杯中的酒,李涟漪掩饰不住打心底涌出的喜悦,“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说话间她眼睛一瞬不瞬地细细端详着他。
这是她两年来第一次见到他。
瘦了,更帅了。
唇角微微一抿,明明是一个微笑,唇角却偏偏出现一个凛冽似刀锋的弧度,显得有某种奇特的却极为吸引人的张力在他周遭撑开,所谓气场强大也不过如此了。
上天眷顾起一个人来真是毫无理由。
他微笑,“昨天回国,今天特意出来买代步的工具,正在试车,没想到会遇见你。”
佯装讶异,“真巧啊。”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神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有些许莫测,“是很巧。”却没再接下去。
李涟漪仿佛一瞬失了说话的能力,张了张嘴,最后却只是避开他专注的视线,轻咳了声,打起精神来道,“在美国过得好吗?”
他抬眸看她一眼,继而垂睫,惜字如金,“不错。”
“外国妞儿很迷人吧?”
“没注意过,不知道。”
“……”李涟漪有气无力地瞅着他。
多说几句话会降低他苏大少的格调么?瞧这话儿对的,压根不像久违重逢的故人之间的气场。
又随便扯了几个话题,她终于找出了一个比较具有娱乐精神的。
“你和秦医生现在怎么样了?”
苏唯一动作一顿,点墨般的眸子愈发的讳莫如深,看着她良久却不置一词。他只是极轻极轻地笑了下,微阖着眼仰头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
随后,立起身,神色平静地对她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到家时并不晚,夜色淡雅清新如流动的水墨画。还有淡淡的月光,天空是看不完的墨蓝,别墅区的路灯有几个坏了,没来得及修,于是路过的地方都显得有些暗。李涟漪停下步子回首望去,不远处的大马路仿佛浸染在了那浓浓的水墨中,只留下一处模糊的影子,拉出一道长长的斜斜的暗影,似天空中压得低低的厚重的乌云。
或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转瞬,那头隐约传来低沉的引擎发动声,不消半会,便悄无声息地没入了黑幕之中,了无痕迹。
就像他们曾经在一起过的光阴。
沉郁地吐了口气,她转过头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她想起了下车时,苏唯一坐在驾驶座上没动,只是叫住她,浓重的夜色掩住了他的神情。
但他的眼睛在昏暗中专注地看着她,那里面仿佛流转着萤亮的波光。
他道,“李涟漪,我没有你想象中的冷血无情。我会忘了你,但起码现在还没有,所以你要幸福给我看,这样才能真正让我死心。”
这次的分别,没有言情小说中浪漫绽放的烟火,没有淅淅沥沥的朦胧小雨,也没有煽情撕心裂肺的情歌,但这一天她永远不会忘记。她也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如此衷心希望过,那个曾经在她明媚的年少时光里占据所有,几乎索取了她所有的眼泪却依旧风采无人能敌的男人,在今后没有她的日子里,能够快乐与幸福。
***
出乎意料的,顾方泽在门口等她。他的脚下已落了不少未熄的烟头。
一见着人又想起了白天这厮的无理刁难,她的小脾气又上来了,欢喜又委屈。欢喜吧,正想着要快点见到他;委屈吧,看看这厮的眼神儿,那么深那么沉,眼底还有几不可见的血丝,看着她就像看着出墙红杏中的翘楚潘金莲。
李涟漪眼睛眨也不眨,气鼓鼓地瞪着他老半天也没办法发出火来,最后只能微微叹了口气,没办法,她就受不了顾先生这种表情,真像某种恐被遗弃的小动物。又心疼又好笑,哪里生得起气?
她抿起嘴笑起来,眉眼弯弯的,“知道紧张我了啊?白天干嘛去了?”
顾方泽眉头慢慢拧了起来,“苏唯一怎么回来了?”
“哟,你看到了?”李涟漪笑嘻嘻地看着他越发难看的脸色,继续道,“顾先生,你得好好抓牢我啊,看到没有,我行情可好着呐。”
顾先生不发一语,抓起她的手默默地往家里走。他的手很大,干燥而温暖,修长的手指牢牢地将她禁锢在手心中,那是一种很奇妙的热源,手心的温热与十指的交缠,很容易让人想到天长地久。
家里留着灯,是温暖的橘黄。
李涟漪望着顾先生沉默但仍然英俊不可挡的后脑勺轻轻微笑。
顾方泽转过头望了她一眼,仍是没说话,目光却在触及她面上的笑容时悄悄软化,随即又扭过头去。可李涟漪看清楚了他的眼睛,在望向她时,波光潋滟,动人无比。
这一瞬间她忽然有很多话想对顾方泽说。这个她最爱的男人始终没有离开过她,幸好她终于懂得了要回应,幸好没有太迟。
那些青春岁月的欢喜怨恨,伤害与被伤害,如今仿若已过了几生几世,回头望去,原来它们早已分崩离析。其实他们都没有错,只是因为太年轻。那年她是一个养尊处优嚣张跋扈的坏丫头,性格乖戾不讨喜,他是安静沉默内心却锋利如刃的翩翩小少年,早熟却又有些孩子气,或许他们都没有想到过,在那之后的未来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跨越了近十年的光阴,重重影影,最后还是走到了一起。
她想她会很幸福,或许日常生活里时不时仍会有小吵小闹,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争得面红耳赤焦头烂额,但是,她会和她的顾先生相亲相爱,一辈子就这么手牵手,不离不弃地走下去。
***
这天晚上,闷骚的顾某人缠了李涟漪很久,她累极哼哼唧唧地抵抗,直到眼皮都快睁不开时才被某人大发慈悲地放过,连瞪他的力气都没有,过了不久她就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夜色美好。
他在她光洁白皙的额头上无比珍惜地落下一个吻。
临睡前,他望了一眼摆在床头上的那本“儿童不宜”的小说,《凹凸曼与小怪兽的罗曼史》。
那本书的扉页上写着——谁不宠着你,天理难容。
顾先生想着,待明早第一道晨曦洒进房间时,他要将这句话送给他最爱的顾太太。
——全文+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