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5-13

墨舞碧歌: 非我倾城:王爷要休妃 卷三 311-330

卷三:可惜不是你,陪我走到最后

311.
   
    说清苓似是陷在回忆中,之前没有发现他们并不奇怪,但翘楚知道,上官惊鸿耳力极好,应发现有人过来才对,不明白他为何一直不出声,直到沈清苓发现了他们,才和沈清苓一起转身看过来。
   
    她也并非想如此煞风景,打扰他们,想听清苓将话说完,她心里也是起伏异常,虽早怀疑沈清苓是现代人,是秦歌身边的人,但之前仅限于疑,此时听沈清苓亲口说出来,她怎能不震动。
   
    可惜嗓子不争气。
   
    今晚的刺激委实太多,方明告诉她的上官惊鸿作的事,还有眼前。
   
    刚才怒恸之下,已隐隐感到一股甜腥涌上喉咙,也是经历了各种,方能收敛心神调整过来,否则,只怕难保不发病。
   
    这时不知为何,喉咙轻痒,忍不住轻咳了出来。
   
    沈清苓眉眼里有些警惕,没有说话,上官惊鸿出的声,“你来做什么?”
   
    瞟了眼白月光,翘楚淡淡一笑,“良辰美景的,你们继续,我只是来看看冬凝,她在哪里?”
   
    来方才看去二人背影你侬我侬,上官惊鸿的心情该很好才是,他的脸色却不大好,翘楚因记挂着冬凝,遂好脾气的和他对望。倒是方明有些诚惶诚恐的和他见了礼。
   
    沈清苓突然道:“冬凝有些不适,已经睡了。今晚是清苓生辰,不若翘妃也留下来,我们一道喝杯水酒?”
   
    “谢谢,不必了,你们聚便好。”
   
    原来今晚是清苓的生辰。翘楚有些了悟,她自认修行未够,不能大方的忘了与这位小姐的前事,回了一句,揣着听了一半、让人又惊又痒的秘密,正要离去,一股窒闷的感觉突地从胃腑腾起,她忍了忍,没忍住,呕了出来。
   
    那种好似让人掏心掏肺的感觉,让人难受,她半天没有进食,没什么能吐的,只吐了些黄水出来。
   
    她正在想沈清苓会不会认为她是故意的,上官惊鸿会不会想将揍一顿,一只大手已在她背上轻扫起来,她抬起头,刚说了声“方叔,这里脏”,却见上官惊鸿眉峰紧拧看着她。
   
    他们靠的很近,近到她可以嗅到他雪白衣袍上的淡淡熏香,那么也近到他可以看到她的狼狈。
   
    “很难受吧。”
   
    他还在拍着她的背,脸色越发难看。
   
    嘴角还有些脏秽,她想掏帕子擦了,鼻上一阵软香袭来,她微微一怔,他忽而将她揽开,随之已替她仔细揾了嘴唇。
   
    那是他的帕子?
   
    两人的目光又微微绞住。他眼里有些冷硬,又有些什么东西缓缓徉着。
   
    脚步声将她有丝走神的思绪拉回,原来是景平景清从花林里走过来,看到她都有些怔愣,沈清苓眸含冷笑,目光紧紧。
   
    她用力一挣,“我走了。”
   
    才转过身,手臂却被大力握住。
   
    *****
   
    “我去去就回。”
   
    上官惊鸿送了她回房。
   
    他替她施了针,说,这会让害喜的症状减弱一些,又让景清吩咐下去做新鲜的吃食、熬药,看着她简单洗漱,将她抱上床,这时准备回地牢去。
   
    刚才甚至在门口遇见再次闻声出来的郎霖铃,郎霖铃什么都没说,盯着二人看了片刻,随即低眸安静回房。
   
    翘楚以为上官惊鸿会去安抚,出乎意料,上官惊鸿没有。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懂这个男人。
   
    最起码,她不曾将他想成是狠辣到丧失人性的人,方明的一番话,她才明白他其实是。
   
    三天之期,她该怎么办。
   
    她将心里那抹寒意压紧,想了想,道:“你去陪沈小姐吧,今晚不必回来,真的。”
   
    上官惊鸿走到门口,闻言,心里狠狠一抽,回头冷笑道:“好,如你所愿!”
   
    他开了门,步子一跨,正要出去,却听得背后道:“慢着,你过来一下好么。”
   
    ……
   
    上官惊鸿薄唇一抿,翘楚以为他不会理会,却见他一甩袖袍,已回到她身旁。
   
    她暗里一咬牙,一声不响环上他的脖颈,将他的头颈勾下,上官惊鸿明显一震,随即随她动作浮下身子,她闭眼往他唇上碰去,还没触上,唇蓦地一疼,已被揉进一双温热软腻的唇舌里。
   
    门还没关上,两人激烈纠缠在一起……
   
    廊上一众奴仆脸红耳赤,一个婢女惊叫了一声,上官惊鸿眸光一沉,扬起手,门外,方明慌忙将门掩上。
   
    “楚儿……”抵在胸膛的手突然有些用力推他,上官惊鸿看怀中女子低喘连连,念及她此时身子,咬牙离了她的唇,一把将她抱到膝上。
   
    他自嘲一笑,便是她稍稍主动,他就弃械投降,身体更实诚地起了反应,他看她闭着眼睛,忍不住低头啄吻她的眼鼻颊唇。很快又浑身燥热起来。
   
    翘楚忍着揾擦嘴唇的冲动,忍着男人已移到她脖颈的狂热吻吮,听着他粗哑沉重的鼻息,只低声问道:“若我要你今晚留下来陪我,你怎么说?”
   
    “我陪你。”
   
    也许是他回答得太快太沉着,似乎没有一丝的犹豫,翘楚微微一震,猛地睁开眼来,却见上官惊鸿紧盯着她,眸里都是浓烈吓人的暗潮。
   
    他大手抚住她的肚子,有些用力的按着摸着,那手背疤痕累然,有些地方甚至凹凸坑洼,已不复原来的美丽,他眼里都是情欲,手上却堪似温柔。
   
    翘楚闭了闭眼,轻声问,“你吻我,不嫌我脏吗,我刚刚才吐过来。”
   
    “不嫌。”



312.
   
    “若留你的是沈小姐,你会留下来吗?”翘楚挣脱他,在他膝上找了个位置,躺下,尽量让自己放松。
   
    上官惊鸿没说话,微微眯眸,似在审度着她。
   
    翘楚笑了笑,继续问,“上官惊鸿,你认为怎样才算爱一个人?”
   
    “给她最好的东西。”
   
    “不。沈小姐有没有告诉过你这样一句诗,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这诗句沈清苓从没说过,甚至他也没有听过!上官惊鸿的眸光变得危险,“翘楚,你到底想说什么?为何沈清苓应该知道这首诗?”
   
    “那是她的世界里的东西。或许说,三千弱水,只取一瓢。”
   
    “什么叫她的世界?你又怎么知道她世界的东西?”上官惊鸿双眸锁紧她,疑色愈重。
   
    “重点不在这里。”
   
    “重点在你想我独宠你?”
   
    翘楚摇头一笑,“你终是不明白,没有多爱少爱,一样爱,只有爱她一个,只会碰她一个。当你以那样的心意去爱一个人,那个人会很快乐,你也一样。否则,都不会快乐的。因为你爱着别人,那个人就不可能快乐。正如你若真爱我,我心里还有谁,你自是不高兴。那个人不快乐,你也不会快乐。所以,谁都不会快乐。当你可以一心只为她的快乐而去经营的时候,那就是说你只爱她了。”
   
    “当你只爱那个人,当你深爱那个人,你会为她做任何事。”
   
    “上官惊鸿,你不可以这样待我吗?”
   
    盯着枕在膝上那张似乎含嗔带笑,眉间却又蓄着浓重忧伤的脸,上官惊鸿心头一震,竟突然想对她说,他可以。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他随之想到什么,狂怒骤起,钳住她的下颌,“你吻我,你说要我留下来,说这些鬼话,是怕两天之后,我不放你走?什么当你深爱那个人,你会为她做任何事,你是想我放你走!”
   
    “翘楚,我爱那样东西,只有将它拿在手里,我才认为是爱!”
   
    ……
   
    门被重重甩上,板儿还在怯然摇晃。
   
    翘楚绝望地闭上眼睛,终是让她试探出来了。
   
    这短暂的两夜一天,她有种感觉,他是真的爱她。
   
    这种感觉在刚才地牢的时候特别强烈。
    
    甚至,他宁愿舍了陪清苓过生日。
   
    他真的爱她!
   
    但他不会放手!
   
    可是,除非她死了,否则她是离不开这里了。
   
    上官惊鸿早看穿了她,昨晚,他就已经知道她再也狠不下心自尽,因为肚里的孩子!
   
    所以他设下三天之期,然后再次牵绊她。
   
    见鬼的只要她想离开,他就让她走,她本以为他要用这三天让她再傻傻爱上他,然后不走,又想汨罗的部族受到皇帝的干预,他不会能拿部族来威胁她。
   
    他派人将汨罗和她的外公外婆都接了过来,说是来让他们来看看她,早在那边就让人对他们下了剧毒。
   
    他们现在还欢天喜地的在路上。
   
    她真的能看汨罗死么?
   
    现在,她唯一有利的地方,就是她已经知悉他的心思,而他还不知道,方明终是不忍告诉了她。
   
    还有两天,她要想办法!
   
    他呢,他现在去了哪里,沈清苓那里吧,呵呵。
   
    *****
   
    温泉畔。
   
    “苓,若你想留在我身边,那便试着接受翘楚,还有,不能再动她,永远不要再打她!”
   
    “我今晚那里都不去,就在这里等你答案。哪怕父皇怎么想,我将一力揽下方镜失踪的事。若你承,后天开始,你便开始用另一个女子的身份生活。若你不承,我派人送你离开,永远保护你。”
   
    “上官惊鸿,这碧玉镯子以外,这就是你送给我的生辰礼物?!”
   
    耳畔,似乎还听到方才清苓奔进花林前悲恸的哭声。
   
    她看到他过来,抬手便想打他,他扣住她的手举高了,一字一字告诉了她那几句话。从没看到清苓哭成那般,她怔怔看了他很久,尔后飞奔进花林。
   
    上官惊鸿负手站在泉畔,冷眼看着簌簌落花的花树,春天了,有些花竟还在落宕。
   
    他竟然没有去追那个他发誓爱护一生的女人!
   
    只让老铁尾随过去看住她。
   
    心中一碾一碾都是痛和躁,却不是为这个终究决意爱他女子,而是为那个含笑勾引他又将他舍弃的女人!
   
    三千弱水,只取一瓢。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脑里都是她的声音。
   
    他狠狠咬牙,蓦地仰天一笑,扬掌一挥,泉水如涌,被掀至半空,泻落如潮。
   
    “爷,”景清的声音在背后怯怯传来,景平低声道:“我去找翘主子。”
   
    “不准去找她,谁也不准去找她!”他冷冷打断景平,“去替我取酒来,将地窖里的酒都给我取来!”



313.
   
    睿王府,大厅。
   
    翘楚看着桌上的鲜美衣袍,听着绸缎庄老板娘的口若悬河。
   
    明天就是宫宴。
   
    这件衣服,是他命人给她特地作的,一天一夜,她没有看到他。
   
    四大和美人被送回她身边侍候。
   
    听四大碎嘴说,他夜里宿在书房。
   
    是和沈清苓在一起吧。
   
    “娘娘,不是老身自卖自夸,这衣服可是八爷花大心思命我们作的,这两天里紧赶慢赶赶出来,可了不得。”
   
    翘楚想着事情,听她喋喋不休,心里烦躁,随口回了句过去,“机织出来的能有多好。”
   
    两天只能是机织,人工做不来,最好的衣服当是人手所做。
   
    老板娘笑了,“娘娘,衣裳是早已做好的,人手所制,本就是我店里之宝。这衣襟处的瑞鸟图才是新绣上去的,这套衣裙料子上乘,做工一流,八爷别出心裁,又让加了这图案,可不正正是越发不同凡响了么。娘娘可知仅是针线就有哪些奇巧吗?”
   
    若这老板娘再说衣物料子怎么优质、配饰怎么华贵,翘楚只怕还是兴致缺缺,但听说到针线,她反生了丝好奇。
   
    那妇人虽聒噪,却自有些本事,更懂察言观色,看翘楚先前神色平淡,这却凝眉看来,立刻顺势道:“娘娘,那可是东陵深矿做的针,北地珍兽皮绒做的线。”
   
    她说到这里一下住了声,翘楚明白她的心思,知她有意卖关子,这小小针线已是如此,这衣服可如何价值不菲。
   
    又睇了眼桌上被妇人延展开来的衣袍。
   
    衣袍方才还教妇人掖着,她又有些心不在焉的,这时细看,果别有一番不凡。
   
    那衣裙做自一幅蓝紫缎料,她以前是挖墓的,那绸子一看便知极好,裙上处处错落着印花,每朵花花蕊上皆嵌着各色碾碎了的宝石,祖母绿,猫儿眼,血玛瑙,这些宝石颗颗成色上乘,这已难说价值,衣袍右心口处拓着一只引颈而歌的青鸟。那青鸟颜相美丽,眸光极是精炯狠猛,眼末却又含缱绻之意,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一看,便觉它要展翅而飞,翱翔鹏程。
   
    活灵活现至此,端的是那镶嵌在鸟眼上熠熠而辉的黑宝石,那明美的绣线,还有那至臻境的手艺。
   
    她虽不知道上官惊鸿为何要在衣裙缝上这样一幅图案,但这东西看来确实连城。
   
    四大是小孩心性,对敌人恼归恼,倒看的两眼放光,美人也赞了句。
   
    “翘主子,爷现在就在书房,他若知你喜欢,心里必定欢喜。”
   
    一旁,方明轻轻插了句话。
   
    翘楚明白方明的意思,也知道方明为泄言而不安,他心里还是希望她和上官惊鸿好,希望她趁机到书房走一趟,和上官惊鸿说几句话。
   
    “哦,是什么好料子?”
   
    淡淡一声从厅门传来,翘楚一怔,却见郎霖铃携人走进来。
   
    这一眼让她心头怦跳,震怔在地。
   
    莫怪她惊讶,当看到和你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怎会不惊?
   
    郎霖铃身旁的女人是海蓝?
   
    除去一身古装,那张脸确确实实是海蓝。
   
    倒是那妇人人来熟,闻言立时一脸堆笑迎了上去,“郎娘娘可来了,这是八爷命老身给您做的新袍呢,您快来看看,可还有什么地方要老身改的?”
   
    她说着朝那酷似海蓝的女子打量了几眼,笑问,“哟,这位小姐是?长得可真够标致的。”
   
    郎霖铃朝妇人点点头,却并没有回答,直接看向翘楚,“来,妹妹,姐姐给你介绍个人,这是我的表妹,姓林,闺名海蓝。我姨娘住在别地,林妹妹过来探望我娘和我,会在王府小住些天。”
   
    “见过翘妃。”翘楚看林海蓝微微笑着看着自己,眸光并无掩饰,淡淡浮着一抹思量,心里一凛,握了握袖中已冰凉一片的手,打了个招呼,心想倒真是天上平白掉下个林妹妹。
   
    海蓝。
   
    连名字都和她一样,怎会这般巧合。
   
    翘楚几乎可以肯定,这个人就是清苓,她戴了人面。
   
    她已遭太子思疑,老住在地牢也不是办法,她需要一个新身份,陪伴上官惊鸿左右。虽然篝火宴上,一曲过后,自己虽以常妃作幌子,她也已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但为什么偏偏易容成海蓝的模样?
   
    她必定认识海蓝,她到底是现代里的谁?会是林羽吗?
   
    只是,翘楚万没想到上官惊鸿会用郎家来替清苓洗白身份,郎妃妹妹?这个郎妃妹妹以后将是睿王府的新夫人罢。
   
    有郎家做后盾,比起任何外面进来的女子,更不引宫里思疑,也更能给她一个好名份。
   
    但上官惊鸿这样做,郎家必定不高兴。
   
    还是说上官惊鸿已经厌烦了郎家的约束?
   
    他现在也确实有了可恣意的权力了。
   
    她看不透。
   
    正想着,突听得一声尖锐的声音传来,“表小姐,你丫头那是在做什么?这可是爷给我家小姐做来赴宴的衣服,价值连城,那丫头粗手粗脚的,怎可乱碰乱扯?”
   
    却是郎霖铃的贴身丫头香儿和沈清苓的丫头争执起来。
   
    这香儿绝不是个善茬,此时想是趁机替自家小姐撤气,但沈清苓身旁那名眉目清冷的女子似乎也是个狠角色,一把挥开香儿,那力道之大,竟让香儿跌撞到郎霖铃身上,两人几乎同时摔倒。
   
    郎霖铃终是恼了,她脸色苍白,这时秀眉一冷,扶着香儿稳住身子,扬手便往那丫头脸上狠狠扇过去,焉知,那丫头竟然往后一仰,避过了。
   
    本来,主子教训丫头,即便你能避开也是绝不能避的!



314.
   
    翘楚无意看戏,但沈清苓顶着她的脸庞,让她实在难忍,她必定要设法弄清楚这个人到底是谁,遂没有立刻离去,还想多观察一下。
   
    那老板娘是被慑到了,略有些颤抖的退到一旁,她正有些奇怪方明为何不出言劝一劝,这时一看,才发现方明已不在屋里。
   
    看着前方两个女人,困扰了两天的事情,蓦地福灵心致有什么从脑里擦过。
   
    郎霖铃看沈清苓站在原地,只淡淡看着,冷冷一笑,道:“海蓝妹妹,可还记得我们郎家家训,奴婢就该有奴婢的模样,奴婢不驯,主子有责。既然你的丫头我教不来,那妹妹教一教罢。爷现下不比以往,政务繁忙,总不好劳烦到爷。”
   
    “姐姐言之有理,只是这丫头自小跟着我长大,生不在郎家,也不知该遵守些什么规矩,再说她方才似乎也没什么做错的地方,只是不小心碰撞到姐姐,姐姐莫恼。”沈清苓不卑不亢的朝郎霖铃欠身一福。
   
    “妹妹,”郎霖铃轻声说着,突然上前一步,走近沈清苓,沈清苓低叫一声,郎霖铃已出奇不意举手往她脸上打去。
   
    岂料沈清苓那丫头眼明手快,斜地里,已抓住郎霖铃的手腕。
   
    这丫头原是暗卫,从小被上官惊鸿训练,暗侍在太子府四周保护沈清苓,和沈清苓的关系非同小可,兼之很早以前就被上官惊鸿嘱咐,不论遇到什么事都必须全力护主,是以,这时上了明面,她仍是一样。
   
    “阿绣,放手!”
   
    沈清苓令道,她虽为生辰的事伤了心,但却忍了下来,她必定要将上官惊鸿从翘楚手里夺回来。至于,对郎霖铃,她知道这是个厉害角色,但她以后既然要生活在这里,若先服了软,反被郎霖铃欺了去,倒不如明面上斗。
   
    她知道,现在,上官惊鸿心里,约摸是因着对翘楚的亏欠而惑了本心,才将翘楚看的比她更重,但来日方长。而郎霖铃虽有郎家倚仗,到底不如她重。
   
    阿绣看沈清苓没有特别示意,她跟在沈清苓身边久,懂她心思,这时手腕一抖,将郎霖铃直直挥出去,另一手将怒红了眼欺身上来的香儿狠狠推倒地上。
   
    郎霖铃跌倒在地上,气得浑身发抖,但她岂非寻常女子,她一直留意厅里的情况,知道方明方才出去了,极大可能是去找上官惊鸿。
   
    她也不传院里的护卫,迅速计量起来,是吃了这暗亏继续刺激这林海蓝直到上官惊鸿过来替己拿个公道,还是现下离去,突然,手上一暖,她一怔,却见翘楚正弯腰搀扶她,翘楚会帮她,怎么可能?
   
    她正疑惑,只听得翘楚道:“美人,将阿绣给我捉起来。”
   
    沈清苓一惊,随即冷笑道:“翘妃这是什么意思?”
   
    “管治的意思。我这人粗浅,不懂哪家的丫头该归哪家来管,但这里是睿王府邸,我既是睿王的侧妃,还不能管治一名丫头吗!”
   
    她说着一瞥美人,美人一凛,笑答道:“是!”
   
    她和四大自进睿王府,也忍气吞声多了,翘楚这两日和她说了些府中的事,她也猜出几分这女人就是沈清苓,她和四大早恨死沈清苓,这时虽不能动这女人,但将她那恶婢教训一顿倒是个撤气的好机会。
   
    一阵搏击拼斗,绣儿给美人擒了下来,沈清苓脸色微变,眼梢一掠厅上刚才方明站过的位置,心里轻轻一笑,脸上却不动声色,蹙眉看向翘楚。
   
    对于翘楚,郎霖铃心中越发疑虑,又听得翘楚轻声道:“郎姐姐,这丫头,你看看怎么处置吧。”
   
    她闻言,倒有些犹豫,这时,冷冷一声在厅外而来,“发生什么事了?”
   
    “见过睿王。”
   
    阿绣被美人反扭着双手,这时咬牙呼叫道:“八爷,请救救我家主子,翘主子她——”
   
    她话口未完,手已被美人狠力一拧,顿时疼出一额冷汗,说不出话来。
   
    厅上有奴仆,有绸缎庄的老板娘,厅外有护卫,沈清苓因着身份,只能说明面上的话,她弯腰朝上官惊鸿一福,低声苦笑,“本只想看看两位姐姐的漂亮衣裳,哪知道,最后反惹了翘妃不高兴。我这丫头阿绣又是个强出头的主……”
    
    上官惊鸿眉宇冷拧,盯向翘楚,“你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郎霖铃看了翘楚一眼,这事最后烧到翘楚身上是她没有想到的,她虽恨翘楚,但翘楚方才毕竟帮了她,且看模样似乎并非出于什么歹心,她正迟疑要怎么说,却见翘楚对上官惊鸿道:“不该做的都做了。表小姐既然如此喜欢这些衣服,那给你好了。”
   
    她说着,将桌上的青鸟衣袍一扯,径自递给沈清苓。
   
    沈清苓一怔,上官惊鸿目光在衣袍上一顿,脸色顿变,他眸光一暗,正要说话,翘楚突然弯腰抚住肚子,微微蹙起眉。
   
    “翘楚!”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上官惊鸿已大步走到翘楚面前,将她连着那青鸟衣袍拦腰抱起,快步出了大厅。
   
    *****
   
    当翘楚再想起这些事的时候,人已穿着那件青衣长袍,坐在酒气流香的宫殿上,众王众臣众宾已落座,只等皇帝帝妃过来。
   
    翘楚握着自己仍旧冰凉的手心,稳定着心神,今晚一定不能乱一点,时间也绝不能错一点,她能不能走,就看今晚,就在今晚。
   
    案下的手突然一暖,被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掌紧紧包住,她侧头看去,却见她身旁的男人脸上若无其事,正擎着酒盏遥遥回敬对面的太子和夏王。
   
    今晚,这两名皇子各有一美在身侧,北地第一美人翘眉;西夏美人银屏。
   
    今晚,翘楚有种强烈的感觉,注定多事。



315.

    没多久,上官惊鸿放了开她的手。
   
    她手心的冰冷不复。
   
    翘楚突然想起昨晚他带她回房之后,他伸手向她手腕摸过去,她知道他的医术,大方承认,说,我没事。
   
    上官惊鸿淡淡掷了句“我知道”,便离了房。
   
    她倒怔仲甚久。
   
    她并不怀疑他能看出来,只是,他为何还要替她诊脉。
   
    仅为肌肤相接?
   
    她随后为自己这个念头感到好笑,他怎么会。
   
    ……
   
    皇帝不久之后携皇后、诸妃过了来。
   
    翘楚留意到郎后不比郎霖铃,气色倒是较以前好了许多,有丝奇怪。
   
    热闹非凡的祝酒过后,淳丰递交了文书,和历例不同,并非在朝堂上,而是在这宫宴上定下了和约,随后,又定下了夏王和银屏公主的婚事。
   
    夏王和银屏公主走到殿中,谢了皇恩。
   
    众臣道贺。
   
    翘楚心里又生了丝奇怪,庄妃怀中小九儿向她眨眼,她多日不见他,也笑着多看了这孩子几眼,却发现庄妃似乎并不特别高兴,眉间有丝悒气,本来夏王订亲,对方又是一国公主,她该喜悦才对,倒不知她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夏王正要回座,这时,上官惊鸿却举酒站起来站起来,笑道:“祝贺九弟大喜。”
   
    夏王侧身走近,颔首致谢。
   
    她就坐在上官惊鸿身边,夏王这一走近,两人的目光也微微擦过,随即各自错开,她淡淡的,他虚扶一脸娇羞的银屏回座,亦然。
   
    翘楚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感觉,想起前天早上的事来,有个婆子在睿王府外用北地方言叫卖北地的小吃,想是知道此间住着个甚是得宠的北地王妃。
   
    门房见状告诉了方明,方明看上官惊鸿上朝未回,便将那婆子带了进府让翘楚高兴一下,若上官惊鸿在,怕他不高兴。
   
    北地方言,东陵甚少人会。
   
    翘楚从那婆子手里接过一封密信,方知夏王用心。他为不让人思疑,特地命人从北地带了个人过来,在上官惊鸿不在府邸的时间帮他传信。
   
    信上只写了三字,你可好。
   
    落款是元宝。
   
    元宝让上官惊鸿带回来,后来半夜自己跑了。元宝已经不知所踪,一切物是人非。她知道他即将要成婚。那天和冬凝聊天,冬凝曾略略提起宫里的大事。
   
    她没有回信。
   
    直到昨天青袍的事之后,方明告诉她那婆子约摸是尝到了甜头,又来了吆喝买卖,她想了又想,到书房找上官惊鸿问些话,才让方明将那婆子带进来,回了信。
   
    一切事情仿佛冥冥中有定数……
   
    敬过酒,上官惊鸿坐下来,淡淡看了她一眼,翘楚立时知道,他是故意的,提醒她上官惊骢成婚的事。
   
    她心里紧张之余,果有丝惆怅。
   
    便在这时,突听得彩宁长公主笑说,上次宴会匆忙,这次,特送上礼物向睿王赔罪。
   
    她指的是淳丰冒犯之事。
   
    上官惊鸿起来谢了,彩宁命人送上数个锦盒交与上官惊鸿背后侍候的方明,自己又从位上过来,将自己脖子上一条类似藏民哈达的东西,递给上官惊鸿。
   
    翘楚自来云苍,因前生喜好,对各国人情都做些研钻,看彩宁如此,顿时一震,知道这是西夏那边的风俗,女子若向男子献这东西,有结姻之意。
   
    殿上本觥筹交错,这时也静得一静,西夏毗邻东陵,知道这礼俗的人不多,却绝不少,这些日子来,本以为彩宁和太子大有可能联姻,没想到彩宁看中的却是睿王。
   
    翘楚正心笑上官惊鸿艳福不浅,脖上突然一暖,上官惊鸿竟将那东西拢到她脖颈上,拱手道,“谢谢长公主,公主珍礼,正好让惊鸿小儿滔滔光。”
   
    翘楚一惊,郎霖铃因和带进宫一道参加宫宴的“表妹”一起坐,两人一案,坐在他们隔壁,并没按往常礼仪坐在上官惊鸿旁边,反成了她和上官惊鸿共一个桌案。此时她自然而然成了他的祸害对象。
   
    她一看殿上众人表情便知不少人知道这东西的寓意,上官惊鸿是什么人?绝不可能不知道。
   
    他婉拒了彩宁?!
   
    她正不明白上官惊鸿为什么要这样做,皇帝和殿上众人都有些变了脸色,倒是彩宁还甚是冷静,淡淡盯着上官惊鸿,上官惊鸿迎着彩宁的目光,不闪不缩,“承公主厚礼,惊鸿无以为报,公主若有需要惊鸿效劳之处,只管吩咐,惊鸿必定全力置办,水火不辞。”
   
    彩宁垂眸片刻,方抬起头来道谢。
   
    皇帝看彩宁涵养功夫极好,才稍舒了眉头,淡淡看了上官惊鸿一眼,随即笑命殿上所有内侍为众人斟酒,太子似不以为意,风度地与皇帝一道敬西夏一行。
   
    酒过三巡,银屏突然站起来,笑道:“皇上,银屏素慕东陵大国,地灵人杰,听闻睿王医术便是一绝,银屏有个问题想请教,不知可否?”
   
    众人一怔,彩宁一长公主被拒,此时不知这银屏公主是有心解围还是会有意刁难,皇帝眸光一深,却只笑道:“公主请说。”
   
    有人看向夏王,心忖看言行举止,银屏对这九爷似用情甚深,不知他会约束与否,夏王却并没说什么,眉眼含笑,倒似也生了丝兴致。
   
    上官惊鸿自是没有拒绝,“公主请赐教。”
   
    银屏慢慢敛去笑意,盯着上官惊鸿,一字一字道:“睿王可曾听说过心蛊?”



316.

    “心蛊是云苍十大奇蛊之一,兴于古国西凉,但早已失传。不知公主为何问起此蛊?”
   
    “言则睿王也不知道此蛊的详细制法?”
   
    “公主博学,惊鸿甘拜下风,惊鸿确实不知。”
   
    上官惊鸿一说,皇帝也微微皱起眉,殿上也是一片失望之色,银屏看上官惊鸿仍是不卑不亢,掩嘴笑道:“这……银屏还以为东陵必定有人识得,睿王也是必定知道的,哦,无妨,无妨。”
   
    她这有意无意一笑,谁都看出皇帝已有愠怒之色,彩宁低道:“银屏,九爷的酒樽空了,你还不给他斟满?”
   
    银屏也不争辩,依言坐下,似乎也不过是心血来潮偶有一提。太子笑道:“所谓术业有专攻,公主,孤八弟只是余暇习医,父皇,孤看不若传太医院院正过来为公主解答,如何?”
   
    若院正能解答,则可保东陵泱泱大国脸面,但此一来,更折睿王面子;若不能,即有损东陵之名。
   
    众人也不好去揣测太子的心思,却知道皇帝此时自是答应。
   
    果然,皇帝大手一挥,已道:“宣院正。”
   
    莫存丰立下传令下去,不一会太医院两名院正匆忙赶到。
   
    然而,面对此问题,二人也答不上来。
   
    一时,殿上人人面面相觑。
   
    “听说太子妃母亲擅蛊术,太子妃可听说过这心蛊之术?”
   
    郎霖铃的声音适时响起来,暂化解了殿上的尴尬,将矛头指向太子府。
   
    翘眉岂是易压之人,立刻便笑答,“郎妃见笑,八爷不识,翘眉才疏学识,又怎知这蛊奥妙。”
   
    这一下明讽暗刺的,又将球踢回给睿王府,只是,若有人仔细留意,会听出翘眉话里微微的迟疑,似乎她并不十分情愿说这讽刺之话。
   
    “这心蛊可是以百足、毒蝎、毒蛛数种毒虫各自选百数而斗,最后胜出的三只分别放进一种叫做‘苍’的死去多时的大毒蝮蛇体内,灌以孔雀胆,鹤顶红毒液饲养,那蛇因死生出尸虫子,这尸虫子尽吸三只浸泡在毒液里的毒王之髓,待毒王全数变成空壳,尸虫子与从其体内衍生出来的小尸虫子便成蛊,这蛊就叫做心蛊。”
   
    “敢问公主可是这样?”
   
    当温温清清数声在殿内响起,银屏立时从位子上站起来,一脸吃惊,脱口便道:“你怎么知道?”
   
    上官惊鸿看向翘楚,殿上也看向翘楚。
   
    答案是这位方才一直沉默的睿王侧妃给出来的,而这个听去让人寒恶的答案似乎……正确。
   
    睿王不知道,翘眉不知道,这翘妃却知道,不能不教人又惊又奇。太子眸光微深,皇帝已是龙颜大悦,正要嘉许,银屏却低声笑道:“且慢。”
   
    “请问翘妃娘娘,这心蛊有何作用?”
   
    银屏咄咄而来,众人屏了声息正待看翘楚如何解答,哪知翘楚却缓缓摇头,说,“我不知道。”
   
    皇帝一阵失望,这时,彩宁严厉地盯了银屏一眼,压低声音道:“你哪来看来的古怪东西!”
   
    倒是突然又有人从案座上站起来,笑道:“说到这心蛊的作用却是非比寻常,心蛊又叫子母蛊,其毒能制人于死地,却并非拿来杀人,而在用于制肘别人,若两个人分别中母蛊和子蛊之毒,则互相牵制,一人死,蛊虫亦会将另一人杀死……”
   
    “东陵果是人才鼎盛,便是睿王府里也卧虎藏龙。”
   
    银屏的声音有丝懊恼,脸上却是一片诚服,皇帝大喜,手一撑竟从座上站起,“这是谁家姑娘?学识如此渊博,好,朕重重有赏。”
   
    所有视线一瞬从翘楚身上转到郎霖铃旁边那个刚站起来的女子身上去。郎霖铃略一迟疑,随即起身回禀道:“回皇上,这是霖铃的表妹,林氏海蓝。日前正从外地过来探望臣妾,今日也携她过来开开眼界。”
   
    皇帝连连点头,看向郎相,赞道:“郎卿,你郎家倒真是一门杰出呀!”
   
    郎相赶忙道:“谢皇上夸奖。”
   
    这位老相却似乎并无众人想象中的欣喜,眉宇间反有丝凝重。
   
    沈清苓跟着道了谢,笑道:“皇上谬赞,其实这不过是睿王跟公主开的一个顽笑,方才在等院正过来的时候,睿王已将答案告诉我和两位王妃姐姐了。”
   
    “哦,竟有这么一回事?老八,你倒真是顽劣。”
   
    皇帝眸光一动,只是笑斥上官惊鸿。
   
    上官惊鸿淡淡一笑,起身告罪,翘楚看到他眼梢在自己身上一掠,又凝落在沈清苓身上。
   
    夏海冰微微皱眉,飞快看了沈清苓一眼。
   
    睿王又一次赢得君心。众人暗忖,悄悄打量过去,只见夏王微微垂下眼睑,看不出表情,太子却似笑非笑的轻轻睇了沈清苓一眼。
   
    沈清苓侧身朝上官惊鸿看去,两人目光交叠,上官惊鸿轻声道:“海蓝,坐罢。”
   
    “是。”
   
    心蛊,倒没想到林羽的心蛊会在这里被提及,这银屏和林羽有什么关系吗?翘楚也懂心蛊,她到底……沈清苓思虑着,但见上官惊鸿眸光幽深盯着她,心忖她终是帮了他。她微微笑着正要坐下,突看到翘楚朝她轻轻瞥过来。
   
    她回以一笑,却突听得翘楚一字一字道:“思微,别来无恙。”
   
    她心头一跳,竟生生定在原地。
   
    翘楚这一声声音甚是清亮,皇帝也听到了,来了兴致,问道:“翘妃,林姑娘的闺名不是海蓝吗,你怎么称呼她思微?”
   
    “回皇上,林姑娘进府数天,翘楚与她相熟起来,只觉唤她小名更见亲近,林姑娘的小名正是……思微。”



317.
   
    皇帝自是没有再说什么,只轻声道了句,海蓝……这名字朕在哪里听过。
   
    当然,他这一声甚低,似乎谁也没有听到。
   
    西夏一行与及众臣举酒祝睿王。
   
    郎霖铃将一脸震惊的沈清苓拉坐下,眼尖划过翘楚,心里疑惑越发深重。
   
    翘楚微微闭了闭眼,已是一手冷汗,手掌突然又教人握住了,上官惊鸿方才没有怎么理睬她,这时眸光微沉。
   
    一股暖流从掌心透来,传说中的运功御寒?
   
    她想着,过了一会,终于说道:“我有些胸闷作呕之感,可以出去走走吗?”
   
    上官惊鸿盯住她看了片刻,替她向皇帝说了,皇帝颜色温和,淡淡“嗯”了声。
   
    上官惊鸿吩咐老铁跟着。
   
    见她没将两个婢女带进来,郎霖铃微一沉吟,道:“爷,铁叔护卫安全甚好,但这近身到底需要个婢子侍候,不若让香儿跟着,也好有个照看。”
   
    上官惊鸿颔首,温道:“还是铃儿考虑周全。”
   
    郎霖铃轻轻一笑,她今日穿着一身上官惊鸿特地订做的珊瑚红袍,颜色较之翘楚的青鸟蓝衣更华美几分,收到不少贵妇艳羡的目光,此时一笑,脸上微晕,更见美丽,只是眉梢却依旧带了丝淡淡的青伧。
   
    “姐姐,我陪翘妃姐姐出去吧。”
   
    沈清苓突然插话,上官惊鸿看了翘楚和沈清苓一眼,淡淡道:“嗯,你两个感情甚好,宛似相识,去吧。”
   
    翘楚出门的时候,刚有戏班上来表演,不知唱的是什么曲目,只听得起始那青衣唱道:典之大庆,与君共醉,千岁结缘,相识难守,百年并蒂,相识相惜,不离不弃。
   
    酒香流盈里,有些人淡淡瞥过她和沈清苓,当然,也不过出去一下,一瞥便了。太子,夏王……
   
    上官惊鸿案上独酌。
   
    翘楚一眼之下,没有再回看,这里纸醉金迷,要看也看不清。
   
    *****
   
    数曲既罢,殿上每个人似乎都有了几分醉意。郎霖铃看上官惊鸿突然朝殿门一瞥,遂道:“翘妹妹久未归,虽有铁叔和海蓝跟着,到底让人挂虑,还是让香儿走一趟吧。”
   
    “爷,奴才也过去看看。”
   
    二人背后,景平、景清互视一眼,也出声道。
   
    上官惊鸿眸光一霜,冷冷一笑吞下杯中酒液,尔今倒是人人都看出他心思了?
   
    郎霖铃也擎起酒盏抿了口酒,微一迟疑,终于道:“香儿,你且和景平他们出去,各自分散找找吧。”
   
    香儿应着出了去。
   
    景平景清只听令上官惊鸿,看上官惊鸿不语,景平正要说话,突然,殿门一声焦急传来,“爷,翘主子晕倒了。”
   
    殿上一惊,上官惊鸿已掀衣而起,一瘸一瘸却快奔到翘楚身旁。
   
    不少人随过去。
   
    老铁在殿口,翘楚昏倒在他怀里。
   
    上官惊鸿将翘楚揽过,眉峰一利,“她中了迷迭香?”
   
    “铁叔,这怎么回事!”
   
    老铁回道:“适才两位主子一路走着到了常妃娘娘的寝殿,林姑娘只说有事要和翘主子商谈,两人遂进了去,奴才守在殿外。二人倾谈了好一会,突然,林姑娘一脸怒气从殿里奔出来,奴才担心翘主子,正要进去察看,翘主子却说,让奴才莫过去,奴才听她声音哽咽,不敢惊扰。直到盏茶时间过去,里间却无一丝声息传来,奴才担心,顾不上其他,遂闯了进去,便见翘主子昏倒在地上。”
   
    他说着,上官惊鸿已从怀中掏出解药,喂翘楚服下。
   
    翘楚婴宁一声醒来。
   
    “翘楚。”
   
    “翘主子……”
   
    翘楚蛾眉轻蹙,“你们说什么,我是……海蓝。”
   
    她说着看众人脸色骤变,微有些不解,又觉怀里有些轻硌,于是探手进内,将里面的东西掏了出来。
   
    众人听她自称海蓝,以为她刚醒来神识模糊,又见她拿出来的却是一只奇怪的腕饰。
   
    她无意按了下镯上一处凸起的地方,一丝沙沙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众人惊得不轻,便连走过来的皇帝也眼含疑惑,一道细碎的声音紧跟着响起:铁叔,莫进来,让我自己静一静。
   
    这分明是翘楚的声音!
   
    只是,翘楚既在此,她的声音又怎么能从一只镯子里传出?
   
    人人吃惊。
   
    上官惊鸿手指翻屈,紧紧握住,猛地闭上眼睛。
   
    他想起两件事。
   
    其中一件,方才银屏说起心蛊的时候,他已念及。翘楚昨天曾到他书房,问过他心蛊,他只说不知道,那是失传已久的巫蛊,制法和作用已不可考究。
   
    第二件,却是她问他讨要眼前腕饰,他当时没有理睬她,她却突然吻住他,他没有……拒绝。腕饰,他终是给了她,当她看到装着镯子的荷包时,怔了一怔,他心中薄怒,冷冷道“你之前不是不要吗”,她朝他一笑,说,那是她一个好友送的,再说,她想看看这小玩意能不能防水,还能不能用,她记得它有录音功能。
   
    她的话很奇怪,防水,录音……他从没听过这些,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极为贵重?谁送她的?他要问她,她眉眼有着一丝薄薄的俏皮,又吻上了他……
   
    *****
   
    马车飞驰。
   
    风吹拂起帘帐,轻轻拍打着女子的秀发。
   
    女子支肘在车框上,凝向窗外漫天星野。
   
    心蛊,她其实也不知道制法,只有林羽知道,但只要问问题的人不拆穿,任你随意去说也无妨。但那年的灵堂上,却有两个女子知道了它的效用。
   
    一个是海蓝,一个是思微。



318.
   
    一直和睿王府的奴仆守在马车旁等待宫宴结束的“林海蓝”的贴身丫头阿绣,被迷昏了。
   
    本来要迷昏武功不弱的阿绣并不容易,但讨巧在于阿绣对她并没有防备。
   
    因为,她现在是“林海蓝”。
   
    这时,“林海蓝”因为身体不适,自己先行离宫“回府”,谁会阻止?
   
    当然,“林海蓝”不可能再回睿王府了。
   
    让人感概的却是,她本来就是海蓝,如今却顶着海蓝模样的人皮面具。
   
    而被老铁带回去的清苓却戴上了她预先准备好的翘楚模样的人皮面具。
   
    翘楚的人面是昨天让冬凝做的,并问冬凝要了迷迭香。
   
    迷迭香是上官惊鸿亲自发明的好药,他们一众人都有。
   
    若夏王没有因等不到她的回信不罢休,昨天又派了婆子在睿王府外吆喝……整件事,本来未必能成。后来,一切似乎都有定数。
   
    从她看到沈清苓和郎霖铃相斗起,她就生了个念头:能不能借助她们的力量逃走?
   
    昨天,上官惊鸿连人带袍送她回房之后,她就开始谋算逃走的办法。
   
    她一直想揭开沈清苓的身份,午间朦胧睡着的时候,她梦到当年秦歌的灵堂,梦见林羽在说心蛊——那一切情仇的开端。她又迷迷糊糊的想,临走前,要拿回琳琅送她的手表。
   
    这些因素、人事糅合在一起,她午休扎醒的时候猛然想出了一个办法。
   
    她先试探了上官惊鸿知不知道心蛊。
   
    若他知道,她再谋别法。
   
    他说不知道,于是,她趁机问他拿回手表。她记得这手表有录音功能,当然,琳琅当初给她的时候,也许并没有想到这手表他日还有用处。
   
    只可惜了这手表,最后是不能带走了。
   
    拿回手表,她立即回信给夏王,一事相求。让银屏翌日在殿上先后询问心蛊的制法和作用。
   
    信上附上假的心蛊制法和真的心蛊作用。
   
    由银屏来问,最有效果。
   
    她既已肯定沈清苓是现代人,虽不知道清苓是谁,林羽、林思微还是和秦歌有关的别的女人,但当日秦歌灵堂上,不存在他以前的女人,只有她们三个。
   
    林羽是知道心蛊制法和作用的,她和林思微却只知道作用。
   
    她捏造了制法,若清苓就是林羽,必定会戳破她,但清苓没有。
   
    终于排除了清苓是林羽。
   
    随后,她有意说不知道心蛊的作用,清苓却将其作用清清楚楚说了出来。
   
    那一刻,她终于肯定,沈清苓就是林思微。
   
    思微变了很多,但清苓身上隐约还有丝往日思微的影子。
   
    她当即出言提醒清苓,唤她思微。
   
    清苓果然吃了一惊。
   
    清苓本就怀疑她有可能是海蓝或是林羽,将自己易容成海蓝,已存试探之意。所以,当她揭穿清苓身份并提出要出外的时候,清苓随她出了来。
   
    清苓对她的身份已到了刻不容缓迫切需要知道的时候。
   
    知己知彼。
   
    对她来说,揭开清苓的身份,一为知道和自己纠缠到今天的女子到底是谁,更为了紧跟着的出逃伏笔。
   
    她提出过去常妃殿。
   
    有些事情,她认为,清苓并不想让老铁知道,果然,清苓提出进殿密谈。
   
    进殿以后,她们关上门。两人特意走到较远的地方,以防耳力厉害的老铁听出动静。
   
    她早已准备好迷迭香,清苓全神贯注询问她身份,反没留意她暗里的动作。
   
    她早服下冬凝给的解药,将药粉扬手一散,清苓即中香昏迷。
   
    她揭了清苓脸上“海蓝”的面具,戴到自己脸上,按冬凝所教的,迅速拾弄好,直到对镜看去再无破绽,又替清苓换上自己一直戴在身上的“翘楚”人皮面具。出门的时候,她有意让美人察看了清苓梳的发式,自己梳了大同小异的,又脱下彼此衣衫和饰物互换了。
   
    尔后,将早已录好自己声音的手表放进清苓怀里,按下按钮。
   
    随即以“林海蓝”的模样掩脸奔出殿外。
   
    翘楚毕竟有孕在身,老铁不会去追清苓。
   
    那段录音有个小窍门。
   
    先是一段时间的空白,后来才出现她的声音:铁叔,莫进来,让我自己静一静。
   
    那段空白的时长,她已计算好出大概,这样直到她走出殿一段距离,老铁才听到里面“翘楚”发出的声音。
   
    而到老铁觉察不妥,奔进殿内的时候,她已经以“林海蓝”的身份走到取马车的地方。
   
    她也不要睿王府的马夫驾车,推说身子不适,让阿绣驾车“回府”。
   
    一出宫门,她即让阿绣改了路向,说想到外面透透气,先不回府。
   
    去到幽密街道,她再让阿绣停下马车,唤她进车厢,再用迷迭香。
   
    这是约定的地点,很快有数人上了马车,其中有人将阿绣搬下去,放进胡同里,另有马夫立刻继续驾车。
   
    这车夫不是夏王的人,这一次是郎霖铃。
   
    夏王并不知道她要离去,在夏王看来,那是一封奇怪的求助信。
   
    虽一次次欠下他的恩情,但她不希望和他再有什么牵系,这对彼此都好。
   
    她昨天帮郎霖铃解围,一来是看不过去,二来便是尝试和她谈下这桩买卖。她走了,对郎霖铃只有好处。
   
    逃走并不容易,上官惊鸿很快就会发现,他追兵厉害,必定全城缉拿。若她没有接应,根本不可能离开朝歌。
   
    且现在也根本不适宜离开,沿路走,只会让人捉回,哪怕用上人皮面具还是不保险,易容术仅靠人皮面具还不行,若对模仿者不熟悉或是不将自己的习性戒除,时间稍长,难免露出蛛丝马迹,只有等这几天风声一松,才能出朝歌。
   
    而在这之前,她需要一个安全的住所和食物,也要准备好以后上路所需的东西。
   
    上官惊鸿曾有意将三天之期延长,说宫宴不可不去,让她参加完宫宴明日再决定是否离开。而汨罗一行明日一早就可到。她在这之前离开,他没有办法和她谈。
   
    一天捉不到她,他绝不会动汨罗等人。他本来带他们过来,也只是喂下毒药,让她亲眼看看不驯的后果,他不可能将他们留在这边很久。皇帝不知毒药的事,但皇帝会干涉她外公这一族之长的滞留问题,他终是要让他们回去。
   
    她告诉了冬凝她的计划。
   
    冬凝说自己先不走,因她这一逃极为凶险,想替她留在上官惊鸿身边打听些情况。
    
    她劝说不下,遂留了信给冬凝,让她日后转告宁王和佩兰帮忙,当她身死的消息传过来,就让他们求上官惊鸿替汨罗等人解毒。
   
    她知道,他们会帮她这个忙。
   
    四大和美人在他们离府后,应该已按计划出府,等在郎家别庄。本来上官惊鸿要禁足的也只是她,她们的行动倒还好。
   
    此时唯一要防的是郎霖铃会不会趁机对她下杀手。
   
    因为,由此至终,上官惊鸿都不知道郎霖铃插手进来。
   
    同是可怜人,她并不想将人心想得过于丑恶,但仍做了防备,将秘密另写了一封信交给冬凝。
   
    若冬凝回府一段时间,还收不到她设法送来报平安的信,那末,就是郎霖铃已经将她主仆三人杀了。
   
    冬凝知道该怎么处置那封信,信会交到上官惊鸿手上。
   
    昨天,她一并将这事告诉了郎霖铃。当然,她没有告诉郎霖铃持信的人是谁。
   
    郎霖铃闻言不语,良久,方道:“你既已三千宠爱在身,我真不懂你为何还要离开他;若是我,我无论如何不走。你这样做是对的,我确实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杀了你。”
   
    她没说什么,只道了句保重。
   
    宫宴上,即便清苓醒来意识模糊之下说了什么,那个人必定有办法解决。
   
    至于以后他们如何,和她已没有关系。
   
    她凝眸看着天际的星光,等下一站平静……
   


319.
   
    是夜,睿王府。
   
    人人面色凝重,看着自宫宴回来后一直沉默的男人。
   
    “有消息了吗?”
   
    “爷,没有。”
   
    “嗯,应当的,她不笨。五哥,铁叔,景平,你们协作将人手分开四路,一沿路追去;二大肆搜城,若她还在城内,我要她不安有所行动;三暗中在市井庄院各处查探,朝歌大,这做起来难,不要紧,将我的暗卫都派出去;四,派人监视夏王府。”
   
    “好(是)。”
   
    “另外,景平你协助冬凝挑一个本来便会易容术的女暗卫易容成翘楚。翘楚离府的事,不能传进宫里。”
   
    “是,爷(哥哥)。”
   
    谁都知道,皇帝若知,必有重责!
   
    “宗璞,夏海冰未必便知道苓本来是谁,但已看出易容,今儿个我仔细观察过,他神色有异。我这样做本着两手准备,若无法从翘眉母亲那里拿下绝颜丹,便让苓暂时以这身份栖息,送到别处始终不安全,如此也不必再在地牢辛苦度日。只是,这绝颜丹的事,我暂时无法去处理,你义父虽拥我九弟,对我也是极好,林姑娘的事,你便让你义父卖我最后一个人情罢。”
   
    “是,我立刻便去办。”
   
    “爷……”
   
    “老八。”
   
    “都走吧。”
   
    上官惊鸿坐在书房椅中,目光极淡,声音也很平静,却让人心寒,就像风雨到来前那种闷和静。
   
    众人想劝,宁王眸光一凝,环过各人,所有人终是散去。劝无用。
   
    上官惊鸿什么都没说,但翘楚至于他,没有谁比这一刻更明白,已不只是侧妃。
   
    一室沉静。
   
    “你怎么还不走?”
   
    “惊鸿,让我陪你。翘楚的事会过去的,爱一个人,便该包容,我不愿你为难,我这几天想了很多,甚至想试着和她相处,可她……”
   
    “你和她以前是不是相识?真的有另外一个世界,该怎么理解?另一个大陆吗?”
   
    清苓本微微哽咽柔声说着,闻言,心头一跳,他会为那个女子是异界女子更迷恋吗。愧疚还是迷恋?
   
    突又听得上官惊鸿道:“你回去歇息吧。”
   
    “若她不回,为更方便计,你会要我顶她身份吗?”
   
    “你想?”上官惊鸿反问。
   
    “我自是不希望,但若你……”
   
    “苓,你还是林家小姐,去吧。”
   
    “我不走。”
   
    手刚碰上椅中男人的手臂,男人忽而将她抱起,沈清苓身上一热,上官惊鸿已将她放到椅上,温重的吐息喷打在她脸上,“今晚出入奔波,你亦累了,回房歇息或是在这里都行。你若不走,我走吧。”
   
    *****
   
    “惊鸿……”
   
    “嗯……”
   
    灯火昏靡簇簇摇摇,郎霖铃抑住心底不断涌上的羞涩又带着极大的期许,白嫩的大腿张开盘到上官惊鸿腰上,等待着那即将到来的晕眩……
   
    上官惊鸿却突然抽身而起,披上外袍,又替她拢好衣服,方下了床。
   
    “惊鸿……”
   
    “你好生歇息。”
   
    门开,在外守侍的香儿怯怯走进来,上官惊鸿吩咐道:“好好服侍你家小姐。”
   
    香儿应了,朗霖铃倚在床栏,止住香儿按捏,轻声道:“不必了,你去替我收一下桌上笔砚。”
   
    上官惊鸿进来前,她正在作画抒寥,香儿看她颜色苍白,甚急,把毛笔挂回笔挂上,又将桌上淡浓两方砚台残墨一倒,叠到一起放好,匆匆洗了手,走回她身边。
   
    “爷要留下?”郎霖苓自嘲一笑。
   
    上官惊鸿淡淡看着香儿拾弄,目光似落到桌面画上,花雏形。
   
    “爷见笑,画尚没好。”
   
    “没好才好,能画出无限可能。”
   
    郎霖铃看门口婢女带上门,却一下趴倒在被上,低声啜泣起来。
   
    “小姐莫哭……真该让相爷好好训斥爷几句。”
   
    郎霖铃闭上眼睛,“那天他们下棋,你不也在么,什么不肯舍郎家这片左翼子,谁会信?爷爷心里也已是不满了,只是没说出来,他怎么还不收敛?”
   
    家书里,郎相已说了重话。
   
    “哎,小姐……”
   
    *****
   
    翘楚卧室。
   
    方明和景清进去的时候,看到上官惊鸿站在床畔正弯着腰似往里头拣着什么东西。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仔细看去,随即有些心惊胆战,上官惊鸿正在拣枕上的头发,然后极认真的一根一根放进手中的荷包里。
   
    上官惊鸿看方明怔愣的盯着他,将荷包放进怀里,“嗯,和方叔的很像。她这些玩意儿总是很多。”
   
    方明眼鼻有些酸涩,又听得上官惊鸿吩咐景清道:“去地牢让冬凝易容过来,说我想找人陪着吃点酒。
    
    景清咬咬唇,随即跺脚出了去。
   
    方明倒了杯水给上官惊鸿,随之一咬牙,想跪下告罪,却见上官惊鸿眼睑微垂,问道:“方叔,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这诗你听过没有?”
   
    方明越发心惊,看他有些喃喃的说着,“崩嘎”一声响,竟捏碎了手中杯。
   
    瓷片陷进手心,他却仍如之前安静。

   
    
320.
   
    是夜,郎家别庄。
   
    翘楚抚着有肚子,盯着床顶,脸上终究是有些不舒服的,她又换了一副新的人面,一副寻常女子的人皮面具。她暂时还是得用人面,除非拿到绝颜丹的解药。
   
    “主子……”
   
    她正想着,突听得美人的声音似从外面传来,随即又没了。这个时间,隔壁的美人该睡了才是……她听得不是很真切,只觉那声息里隐隐似有丝恐慌,她心里一紧,立时穿衣下床,悄悄走门后。
   
    门,突然“嘎吱”一声,开了。
   
    *****
   
    数天后,深夜。
   
    朝歌大街上安静得似乎只剩下他们马车轱辘的声音。
   
    车内,冬凝犹在不安。
   
    这几晚,上官惊鸿晚晚找她喝酒,她害怕上官惊鸿那像鹰鸷一样的利眼,还有眼里日益深重的沉郁。
   
    人皮面具是她做的,翘楚说上官惊鸿会从她身上找线索。她有些后悔没有听翘楚的话,随之离开。
   
    当时想,留下来一来能留意上官惊鸿动向,必要时设法送信示警;二来也能确保翘楚的安全,暂防郎霖铃动手脚。
   
    上官惊鸿到底是疼她的,并没有责备,甚至没有问她一句,只让她陪着喝酒。但那来自他身上无形的巨大压力,让她越来越不安。酒醺的时候,他说,翘楚现在处境危险,他必须尽快找到她。
   
    幸好,上官惊鸿不知道,她其实知道翘楚的下落。
   
    因为,按常理来说,为防止被逮回,翘楚不可能告诉任何人自己的去向,上官惊鸿并不知道,有郎霖铃这一环。
   
    她想回秦府。
   
    可上官惊鸿一直还没上报皇帝“方镜失踪的消息”,也没批准她“出现”,她只能仍留在睿王府,但今晚她实在忍不住了,她不敢再和上官惊鸿独处。
   
    她怕看到他隐忍痛苦的眼睛,更怕他发现她知道翘楚下落的秘密。
   
    她对上官惊鸿说,易容成婢女上来难免遇着清苓,但住在地牢实在苦闷,想易容到宁王那里住些天。
   
    上官惊鸿说,宁王那边不行,这几天发生了些事。
   
    她问他是什么事,他脸色微凝,只说他们会处理好,他知她和清苓嫌隙,问她愿不愿意到宗璞那里。
   
    这几天并没见宁王和佩兰过来,她明白宁王那边的事定是棘手,她迟疑了一下,答应了。
   
    正想着,一直坐在她身旁就着车内煤油灯安静看书的宗璞突然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她一惊挣扎,“宗璞,你做什么,你临走前答应过惊鸿哥哥什么。”
   
    宗璞淡淡道:“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你若不愿意,我送你回睿王府。”
   
    冬凝咬咬牙,终是没有再动。
   
    他遂将她按在怀里,两手圈着她看书,有时,他会轻诵出声,那吹息便呵在她颈侧薄嫩的肌肤上,她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
   
    同刻,睿王府书房。
   
    冬凝刚离去,上官惊鸿将目光从门口收回,外面虽有重重暗卫把守,他仍道:“门关上。”
   
    景清本和景平、方明两人站在一起,闻言,忙过去将门掩上。
   
    “你确定?”
   
    问话的是缓缓从屏风之后走出来的男子,正是近日棘手之事缠身的宁王。
   
    “本来只是怀疑,现下确定了。”上官惊鸿嘴角微扬,露出这么多天来第一个笑容。
   
    宁王疑道:“你何以如此肯定?这几天又让我不得与小幺碰面,为什么?”
   
    “按说翘楚不会告诉任何人去向,是我不愿放过任何机会,做这试探罢,倒没想到……”上官惊鸿一顿,方又道:“冬凝若只是害怕面对我,不会选择离开睿王府,我说你有事,她甚至宁愿避到宗璞那里去,她和宗璞嫌隙已深,除非她知道翘楚的下落,怕终被我问出来。”
   
    众人一听大喜,这些天来找不到翘楚任何一丝消息,上官惊鸿晚晚酗酒,几乎所有人都开始泄气了,原来上官惊鸿却始终没有放弃。他此时如同前几天一样,仍是一身酒气,但眼里没有一分醉意,又锐又利。
   
    上官惊鸿却很快敛去笑意,低头盯着案上烛火。
   
    方明问道:“既已得知翘主子的下落,爷还有甚顾虑?”
   
    “因为她本来不该让任何人知道她的下落,哪怕她信得过的人,只有这样才是最妥当的,她却告诉冬凝,这不奇怪吗?”
   
    宁王微一沉吟,低声道:“老八,你认为这其中还有诡秘?”
   
    “嗯。”
   
    景清这时想到一事,顾虑道:“即便冬凝小姐知道翘主子的下落,也是断不可能说出来的,她不是宗大人牢里的犯人,我们能用刑逼迫……”
   
    景清这一说,众人都心下一沉。
   
    上官惊鸿眼里却流过一丝薄芒,“我有办法让她说出来。”
   
    “只怕天总不爱遂人愿。”
   
    众人又惊又喜,却突听得上官惊鸿淡淡一句,这个男人素来不怕天地,不畏鬼神,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宁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老八,你想太多了……”
   
    “嗯,这两天我便向父皇禀报方镜失踪的事,好让冬凝回府,今晚倒是白白便宜宗璞那小子了。”
   
    众人闻言俱笑,上官惊鸿也随之笑开,景平却发现他眼梢始终阴霾重重。
   
    宁王笑罢,脸色却有丝沉重,“方镜失踪,父皇必定不悦,认为你办事不力。”
   
    众人本来欢快的心情也刹时肃去。届时太子必会进言,说上官惊鸿有意谋害他最爱的女人,皇帝虽未必相信,但总生疑心,毕竟,冬凝寻回,方镜却突然失踪,这未免过于蹊跷。
   
    这时,门外传来老铁的声音,景平过去开门。
   
    老铁进来,便向上官惊鸿禀报道:“爷,这几天没有任何动静。”
   
    上官惊鸿点点头,众人正疑,宁王问道:“老八,又发生什么事了?”
   
    上官惊鸿伸手敲着桌子,缓缓道:“我发现了一件古怪的事。”




321.
   
    她是昨夜来到宗府的,一夜一天下来,冬凝快度日如年了。
   
    幸好,上官惊鸿的消息过了来,让宗璞今晚稍晚便将她带回睿王府,再从睿王府转送回将军府。明日上朝,上官惊鸿就禀报方镜的事。
   
    已是入夜,她躺在床上等时间过。
   
    窗外花香浓郁,从窗隙送将进来,她有些倦意,慢慢合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道微弱的呻吟叫声从门口传来,她猛地惊醒,目光一转,却发现房内景物尽数不同。
    
    她吃了一惊,恍惚中,感觉脑勺疼痛,有种天旋地转的的晕眩感。她明白自己是做梦了。
   
    日有所忧,夜有所梦。
   
    桌上烛台火薄,窗洞开着,外面黑森森一片,风幽幽拂进来,那滴滴答答的宛若液体滴落到地上的声音混着呻吟声又从门口传来。
   
    她自问胆子不小,此时也吓了一跳,只想着快些醒来,门外的声音却越发清晰起来,滴滴答答,一下一下,打在地上,也仿佛打在她心上。
   
    她把心一横,下床走到门口,猛地将门打开,随即失声尖叫出来,地上,卧着一个女子,满身鲜血,血水从她身上一滴一滴跌到地上。
   
    那被发蓬乱的额脸,半阖着泠泠看着她的血污眼睛——
   
    “翘姐姐,你不是在郎家别庄吗?怎么到我梦里来了?郎妃她……她果害了你?我该跟你一起走保护你,我……”
   
    她哽咽着去扶她,突然一股寒气从背后而来,一只手向她的腰眼疾抓而来……
   
    *****
   
    夜,庭院幽幽,有丝腐朽的气味从屋子深处渗出。
   
    月亮下,院心一摊鲜血,仿佛人眼冷冷盯着眼前这些不速之客。
   
    ……
   
    半个时辰之后,睿王府地牢。
   
    众人胆惊心战,看着坐在温泉之畔喝酒的男子。
   
    没有人敢上去说句什么,谁都看见他之前眼里残戾如血的气息有多浓重。
   
    突然,他跌跌撞撞站起身来,将地上酒坛子一个一个掷地砸碎。
   
    “不要这样……”
   
    众人中,一个女子掩脸哭道,男人猛地回过头来,眼眸像淬了毒的刀,厉冽的盯着她,冷冷笑道:“莫要逼我杀了你,若我早知道……”
    
    他说着里踉跄着往铁门的方向走去,“我不能乱……”
   
    有人将跌倒在地上的女子搀扶起来,“小幺,别这样。”
   
    冬凝泪花蒙蒙,哽咽着怔怔看着眼前男人。
   
    宗璞一声低叹,将她拥进怀里,“不是你的错,不是谁的错。”
   
    冬凝这一次没有挣扎,疼痛、茫然不知所措,想起两个时辰前那个梦。
   
    有人向她腰间袭来,她一惊之下,竟忘了还击……
   
    直到被人紧箍在怀里,那阵熟悉的气息——
   
    而门口前面,一身血污的翘楚从地上缓缓站起来,她全身发出咯咯的响声,仿佛分筋错骨,她猛地一震,“缩骨功,到达上乘者,身体可伸缩自如,你……”
   
    翘楚的身形从娇小一瞬变成高大,眸光泠冷转薄,“我虽然没有办法想夏海冰那样,仅从外貌便能很快看出易容,但你的易容术是我教的,我教你易容术的时候,早告诉过你,若不学缩骨功,易容术永远无法达到臻境。”
   
    若非背后的宗璞紧紧扶着她,她早已跌在地上。
   
    她苦苦笑着,看着人从廊道两侧走过来,宁王、老铁,景平、景清……翘楚缓缓揭开脸上人面,脱下发套,衣袍一甩,身影已消失在眼前。
   
    变幻过后的容貌,她再熟悉不过,她的哥哥,传她易容志记的男人。
   
    “不是梦……我曾以为,他即便生疑,也只会逼我问我,我只要不说就行……”
   
    众人看了看她,随即,紧随男人的身影迅速离去。
   
    她又哭又笑,背后,宗璞轻声道:“是,不是梦,是迷幻的药,这里是你哥哥的别院,翘楚也曾在这里住过。”
   
    ……
   
    上官惊鸿连夜搜了郎家三处别庄。
   
    第三处别庄近郊,没有任何奴仆,只有庭院的一摊鲜血,如断线珠子一直延伸到门口,就断了。
   
    血迹不鲜,已是几天之前的旧迹。
   
    翘楚主仆仿佛在一夜里匆匆而来,又在一夜里匆匆消失。
   
    *****
   
    郎霖铃卧室。
   
    香儿颤惊的搀扶着郎霖铃退到一边,郎霖铃静静看着桌上被男人一把掀翻的画,砚台横倾,浓墨淡墨倾泻一地,滴滴答答。
   
    眼前男人铁面如冰,眸光残酷,如来自地狱深处的修罗。
   
    “说,你将翘楚从别庄移到哪里去了?若你不说,莫怪我对郎家不客气,今晚,我就先杀你的婢女。”
   
    *****
   
    心口有些重,像被什么压着,翘楚慢慢打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只横在她胸前的男人健硕的手臂。
   
    她吃了一惊,那肌肤滑腻相接的感觉,她没穿衣服!
   
    月夜下,昏迷前那一幕可怖的情景顿时全数脑里清晰起来。
   
    突然,臂膀被大手扣住,她吓得往床栏退去,力道过猛,撞上床木,她吃痛,一道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可有撞到哪里?”
   
    她缓缓侧身看向旁边和她同床共榻的男人,对方披散了一头发丝,支肘眯眸盯着她,眸光温柔又深沉。
   
    她脸如死灰,“上官惊鸿。”
   
    “不,你不是上官惊鸿……”



322.
   
    是和上官惊鸿模样一样的男人。当朝太子,上官惊灏。
   
    初醒的微眩,此刻已经清醒过来。两个男人若刻意摹仿对方,她难说能不能很快辨认出来,但若自然而然,经过这些日子,她一下就辨了出来。
   
    “你看过他的模样了?嗯,也应当是的,听说他极宠你,连孩子都有了……”
   
    上官惊灏挑挑眉目,眸光有意无意落在她的小腹上。
   
    翘楚心头肉跳,即刻扯过被子遮挡在身上,上官惊灏本半盖被子,这一下,被子从他身上滑下来,翘楚虽低着头,眼角余光还是看到他只着裤子,上身单衣半敞,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膛。
   
    上官惊灏嘴角瞬时扬起,勾起丝邪佞,“你身上还有孤没看过的地方吗?今晚……之前……”
   
    翘楚一阵羞怒,嘴上却淡淡回应,“是,堂堂太子爷自是不会用强,何况对方是你弟弟的女人。”
   
    “弟弟的女人?”上官惊灏一声轻嗤,皆而低低笑了许久,与上官惊鸿相较,这男人多了分妖魅,但两人一样的狠辣。
   
    “翘楚,你不必用激将法,孤不会因为你是上官惊鸿的女人就不动你,孤不过是不喜用强而已。”
   
    她要的就是他这句话。翘楚这才稍安下心,她容貌毁坏,但方才照面一瞬她看到这男人眼里的情潮,虽不可能,她还是极为不安。
   
    她压了压心里的慌乱,抬头问道:“我的两个丫头呢?你可有对她们怎么样?美人的伤怎么了?”
   
    “翘楚,你该知道孤将你带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你那丫头虽倔,孤只伤了她,并没有对她怎么样,如何?满意了吧?”
   
    上官惊灏看眼前女子脸虽有疤,坏了容颜,两颊此时因怒气却别有一番朝霞,加之她警惕的盯着他,眼波流转,顿时仿佛被什么拂过心尖,胯下竟有丝胀痛之感,即便面对翘眉那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也是欲望半酣之时方有的事。
   
    翘楚心里松了口气,幸亏美人没出大事。当时门开,她只见院里数名黑衣人,四大被打晕押解在其中一人手上,美人倒卧在鲜血之中,这个男人在月下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他抬手往她眼前一拂,她顿时失去知觉……
   
    “满意?殿下认为一个女子无故被掳浑身赤裸躺在丈夫以外男子的床上醒来,会生荣焉之感?”
   
    她按着被子反诘,心里却快速盘算,上官惊灏怎会知道她的事,是郎霖铃出卖了她们还是中间哪一环出了纰漏?
   
    他要怎么处置她?拿她来要挟上官惊鸿?
   
    除此,她确实想不出自己别的用处来。
   
    只是,没想到这男人如此狷狂,与她同睡一床……
   
    “你身子不好,胎息也不稳,孤让大夫给你施了针,让你沉睡数天将养,方才你昏睡中吐了孤一身,不让婢女替你洗身漱口行么?”
   
    翘楚闻言一怔,好一会,方道:“谢谢殿下,也烦劳殿下让人拿套衣服给翘楚。”
   
    “嗯,是不是觉得孤要比老八好多了,否则,你也不必逃离他……”
   
    上官惊灏笑问,声音却略有些沙哑。
   
    “多谢殿下关心,那终究是翘楚与睿王之间的事,不敢劳扰殿下挂心,请殿下将衣服给翘楚……”
   
    上官惊灏眸眼深深,不置可否地盯着她看了一会,掀开帷幔下床,开门出去。
   
    他盏茶功夫折回,将一套华丽暂新的女裙扔到她身上,散落下来的还有肚兜、褒裤等贴身之物。
   
    他高大的身子杵在床前,将罗帐撑开,目光灼灼的落在她身上,没有走开之意。
   
    翘楚咬了咬牙,从被里伸出手来迅速捞过衣物,将被子盖过头脸,在被里穿戴起来。越是忸怩,他越是高兴了去。
   
    上官惊灏盯着那微微鼓动的被子,里面的情景看不见,却能想像。方才的温软滑腻仿佛还在手中,他眉头一拧,喉里却已生了丝痒意,一团燥热像火在腹下烧将起来。
   
    翘楚刚套上褒裤,正系着肚兜,被子忽而被扯下,上官惊灏俊美的脸出现在她眼前,她才张开嘴,他已吻上她的唇,大掌充满占有的探进被内,握住她的身体,将她抵上自己的昂藏,她惊慌中,只听得他轻声哑喃道:“那句不强人所难,孤后悔了……”
   
    *****
   
    三天后,睿王府。
   
    郎霖铃漠漠盯着桌上的画纸。
   
    这是新画。可三天过去,她还没画完。
   
    她低声笑着,突然扯下画纸揉成一团,狠狠掷到地上。
   
    朝上的消息传得很快。
   
    方镜的事,皇帝很是不悦,孰不知方镜正正是在他们府中。别人不知道方镜是谁便罢,从他要求郎家给方镜新身份之后,她就从他口中知道了。他为了她江山也不想要了吗?
   
    还有翘楚……
   
    在他心中,她到底排第几?!
   
    她咬牙想着,却又想,他终究没有杀死香儿。香儿和她多年情份,那晚她苦苦求他,说自己不知翘楚去向,他放了她们。
   
    只是,接下来这些天,她几乎看不到他。翘楚外家的人过了来,遏见皇帝之后,他将他们安顿在其中一座别庄里,带假翘楚过去一见,只说翘楚身体不适,很快将他们送了回程。其余时间便在书房里喝酒。
   
    他对翘楚竟痴恋至此!是悬崖下那段日子吗?
   
    她心里一痛,心想她不能让那些女人打败了,又想翘楚到底去了哪里,是自己离开了还是被谁捉走了。



 323.
   
    她心里烦躁,看香儿低头捡画,道:“莫捡了,坐下陪我说说话罢。”
   
    香儿点点头,坐了下来。
   
    “你说,一个人没有了记忆那性情可是最真?”
   
    “小姐何出此言?”
   
    虽说是秘密,但香儿是她贴身丫头,性子虽泼,但也是有粗有细,遂道:“爷爷告诉我,爷……他失去过记忆。”
   
    香儿愣愣惊在那里,“小姐,爷看去并不像啊。”
   
    “呵,有什么是他不能装扮的,装成并无失忆不行么?可翘楚逼出了他的心,翘楚不知为何下定决心一定要走。也不知为何那次他容着她,他休了我,放下睿王府。如今又为了方镜,情愿惹怒皇上。”
   
    “休妃一事,你那时对奴婢说爷应是有什么谋划来不及对你说,原来是他失掉了记忆,那是他真心所为。小姐,这事儿可靠吗?”
   
    “我确曾那么认为。是我表哥贤王暗中告诉爷爷的,他不知从那里得到这消息,爷爷后来写信告诉我。可笑我自己夫君的事情,还要从表哥那里得知。他如今已恢复记忆,不然不会到郎府接我,只是他亦是容不得我逾越他底线的。那天,我不过说了句赌气的话,他竟将当初我装莲丹给他的锦囊还给我。”
   
    “所以,爷说左翼子什么的,相爷面上没说什么,似乎已坦然接受了爷的话,可这打心里……”
   
    “嗯,心里已有重新扶拥表哥之意。虽然表哥失去君心,要扶持千难万难,但总比拥护一个可视郎家如敝屐的人为好。他失忆的事,表哥竟也查了出来,表哥如今似与往日不同了,越发聪睿许多。我一直想为他向爷爷说句好话,但他如今这样,我又该怎么帮他说?可我心里偏偏放不下他……”
   
    “不,小姐,奴婢还是不懂,若爷即便当真认为那天相爷已谅解了他,将为何这些天不好好待你,你那天不是已追他回来了吗,他便当真不怕你不高兴,而失却郎家的支持么?”
   
    “因为这些天我总是和翘楚的事相抵,我甚至帮翘楚逃走。他为了翘楚又有什么不能做的?”
   
    “他当真如此爱那翘主子?”
   
    “是啊,我从没想过,他会为一个女人做到如此。为方镜,为翘楚。甚至,宫宴那天为了翘楚拒绝了彩宁长公主的美意,我本已做好那位公主入门的准备,他那天看了翘楚好几回,我看的清清楚楚,他知道我在看他,但他并没有避讳,他虽不知道翘楚那时已做好逃离的计划,但他看她的眼神,就好似她随时会消失似的。”
   
    “小姐,”香儿不安,哽咽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好?小姐你受太多委屈了……”
   
    “我不知道。往日,我总希望他爱我,他能成就大业,我能成为他的皇后,郎家能一直光耀,如今方知,他不应当真爱上一个女人,他爱上翘楚,就像走上一条渐渐毁灭的路,帝王吧,本就不该有爱情。我现在希望翘楚死,又不想她死。”
   
    “为什么?”
   
    香儿听郎霖铃语气幽幽,不禁诧异起来。
   
    “即便我再劝爷爷,爷爷也未必听我说的了,上官惊鸿这个男人我从来看不透,他也许始终会成就大业,那时郎家……方镜,不,该说沈清苓,不会放过我的。香儿,你懂吗,我虽不惧她,敢和她斗,但在上官惊鸿心中,爱她多于我,所以无论如何,我已经先输了。翘楚不同,往日我虽与她争,她似乎终是没存相报之意,若她此次没死,若她终有一天回来,或许,她能救下郎家。只有她才能制衡沈清苓。当然,上官惊鸿也许就此毁掉,谁知道呢?”
   
    *****
   
    三天了。
   
    这里是太子府的地底。
   
    上官惊灏不愧是上官惊鸿的亲兄弟,同样在自家地下建了一个地宫,这地方只比睿王府的地牢大和豪华,数个院落,将她和四大美人分隔开来。
   
    上官惊灏说,翘楚,我不会拿你来要挟上官惊鸿,我便不能胜过他么。我要你,但你得暂时受些委屈,我登基之前你必须住在这里。我会广派人手出去找名医替你治病,以后我也会给你荣华富贵。你当日负我,处处与我作对,坏我之事,我却……甚是喜欢你。你本来亦是喜欢我的,不过当日恼我用你,如今,我们重新开始。别以死威胁我,我会先杀了你的两个丫头。
   
    喜欢?那是她不曾想到的。
   
    那晚,她死死反抗,他终是放了她,没有对她如何,只搂着她睡。
   
    后来几天,他竟晚晚来找她,他放了七、八把琴在房里,他要她弹琴,和她共眠。
   
    她很少和他说话,他不做过份的事,她也不去反抗他,她的呕吐情况日益严重,胎息不稳,她不敢拿身体较劲,人在一些情况下会学会妥协。
   
    甚至没有以死相协,上官惊灏终究不是上官惊鸿。上官惊鸿宁愿千里用毒,亦始终不动她两个丫头。
   
    哪怕其实只要杀死其中一个,就自然有效果。
   
    这些天,她突然想通了些东西,上官惊鸿其实也没她想的那么坏,至少对她。
   
    上官惊灏却不是。
   
    也许因为这样,她是不可能逃开这里了。
   
    她该怎么办?怎么才能离开?
   
    翘楚想着,打开房门走出去,仰望满天星辰,房间院外护卫婢女很多,唯独没有自由。
   
    突然,腰上一紧,整个人被人搂进怀里,潮热的气息轻扫过她的耳窝,“你的身子也养的差不多了,肚里的孽种今晚拿掉吧。”



324.
   
    是夜,朝歌大街。
   
    一名少女从摊档老板手里接过找续,正要转身之际,却见摊主变了脸色。
   
    她有些奇怪,返身只见铁面男子淡淡看着她。
   
    “爷?”少女讶道:“你怎么出来了?”
   
    “你呢,你出来做什么?”
   
    少女脸色也变了,勉力一笑,“给小姐买点桂花糖。”
   
    “香儿,既然你家小姐爱吃这个,那便将人带回府专程给她做好了。”铁面逸出一丝轻笑。
   
    香儿心头一震,才一侧头,却见老板已被老铁用匕首架住脖子。
   
    她眸中光芒疾闪,袖下一亮,已持小刀向男人胸膛刺去,男人袖手在后,目光如霜。她心笑,手上动作加急,另一只手悄然从袖中扣出只烟球。刀尖去到男人胸口寸处竟一动不能动,却是男突然伸手横在刀前,掌风裹住刀刃,刀子寸分不能前。她一惊,将烟球往地上掷去,却见斜地一只乌靴猛地将球踢起——
   
    “爷。”
   
    “景清,将她带回去。”
   
    *****
   
    睿王府,温泉畔。
   
    两个人被缚在两棵树上,两人都被竹片撑在上下颚之间,唾液直流,模样恐慌又狼狈。这样连碎毒咬舌自裁也不得。
   
    两人面前,战着睿王府一干人,宁王夫妇,宗璞和冬凝。
   
    “老八,你怎么知道这奸细是香儿?”
   
    宁王紧握从地摊摊主身上搜来的信,又惊又喜。
   
    殿下,郎家已存异心,睿王寻翘楚未果。
   
    那是信笺的内容。
   
    上官惊鸿眸光暗沉,却无众人一丝欣喜,“也许该说,这人早已不是香儿。”
   
    众人一惊,冬凝已飞快上前,往香儿脸上一摸,随即“嘶”的一声,一张人面应声而下。
   
    众人又是一惊。那是一名矮小无须的男子,伪装之好,竟无人能看出半丝端倪。冬凝颤声道:“缩骨……缩骨功?这人是易容高手。”
   
    方明仍是满目不敢置信,“我素日里和奴仆婢女交道打的不少,自问也不是粗莽之人……这人维妙维俏肖,确实看不出一点破绽。”
   
    “爷,你怎么知道他不是香儿?”
   
    景清性急,在众人震惊之下,齐看向上官惊鸿之际,已忍不住嚷了出来。
   
    上官惊鸿眸光微凝,仍盯着宁王手中的信,闻言,轻声道:“那天,我在郎妃房里看到他收拾砚笔。香儿为人虽粗鄙,但到底跟在郎妃身边多年,即便学不会才学,却连收个砚台也不会?再急,这多年的习惯下来,也断不可能将两个砚台叠放在一起,这样会将好砚刮坏。”
   
    “当然,那时我还不肯定。”
   
    看众人一瞬恍悟,却又仍疑惑,冬凝尤甚,宗璞一笑,接口道:“那天,八爷不是说,他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吗,便是这件事。”
   
    景清搔头道:“可爷当时没说,只吩咐宗大人你替他向夏大人又传一个口讯。”
   
    “嗯,”宗璞颔首,“继清儿的事之后,八爷那晚又让我找义父询问一事,那便是宫宴当晚,除清儿之外,是不是还有人戴着人面。”
    
    “义父果然说,郎妃的丫头易了容。”
   
    “原来是这样。”
   
    众人大悟,冬凝又连连看了缚在树桩的男人数眼,“这么精妙的易容,喉结,缩骨,变音……”
   
    “爷却是为何今晚才将他揭出来?”
   
    景平看向上官惊鸿,却见上官惊鸿眸色越发沉峻,他有些心惊,众人亦然,倒是宁王这时想到什么,脱口道:“老八,你早已怀疑是假香儿将翘楚逃走的信息带去给他背后的人,但你不知道指使他的是谁,你怕是死士,宁死不供或诬陷他人,那晚你从郎家别庄回来,去找郎妃,胁迫郎妃说出翘楚下落,并扬言杀香儿,都是假的!你要郎妃对你生恨,假香儿有信可传,只有那样,你才能可以无误揪出他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他突然又想起什么,心里一沉,当即住了口。
   
    宗璞也想到了,看冬凝疑惑,低声续道:“小幺,还不明白吗?香儿既是郎妃的丫头,必定参与进郎妃协助你翘姐姐逃走的事情中去。”
   
    冬凝仔细一想,终是明白了,失声道:“也就是说假香儿本是太子派来打探消息的人,翘姐姐要逃走的事,他自然报告了给他主子知道,所以,所以……”
   
    众人黯然,一时,谁也不知也不敢说什么。
   
    所以,翘楚在太子手上。
   
    宁王咬了咬牙,终究说出口,“老八,按咱们以前看的,上官惊灏对翘楚似乎存了些心思,若发生了什么事,你……”
   
    他说到这里,佩兰一把拉住他,哑道:“好了,你莫要再说了——”
   
    她心头一颤,也蓦然住了口。
   
    “我不管她发生了什么事,只要她没死就成。”
   
    众人怔然,只听得沙哑一声,青袍一闪,上官惊鸿已向铁门走去。
   
    “老八,你要去哪里?”
   
    “点兵,去将她要回来。这么多天,她必定是很害怕了。”
   
    “你疯了,你这一闯太子府,若搜不出翘楚,父皇必定大怒,你这些年来辛辛苦苦等待建立的东西就毁于一旦。从你知道香儿是奸细开始到现在,你既能忍下这么多天,为何不能再忍这一晚,咱们从长计议!”
   
    “不,五哥,那时是无法,错一步都不行,我只能忍,像这些年一样死都要忍着,如今,毁就……毁吧!”
   
    *****
   
    太子府,地宫。
   
    一个大夫模样的中年女子指挥着两名婢女擎药碗走进,上官惊灏倚在门口,如野兽一般毫无感情的盯着她,眸光阴沉,“翘楚,乖,将它喝了。”
   
    翘楚浑身颤抖,拼命摇头,急急往后退去。



325.
   
    “上官惊灏,我求求你。”
   
    背后便是床帐,已经退无可退,翘楚闭眼阖掉泪花,朝上官惊灏缓缓跪下。回看前半生都是磕碰,这一生若说唯一属于她的,就只有肚子里这个孩子了。
   
    “不好。”
   
    “若你一定要拿掉这孩子,我也不会活下去。”
   
    “翘楚,别尝试威胁孤,你会活下去的,否则,你两个丫头便给你陪葬好了。”
   
    虽然明知不可为,她还是迅速站起来,立时朝被褥下摸去。现在能延得一时便是一时——这几天她借口做针线,让婢女拿了工具过来,悄悄在床下藏了一把剪子。
   
    上官惊灏脸色一变,身影一掠,已先大夫和婢女到了她身旁,电光火石之间,一股鲜血溅到她脸颈。上官惊灏横手抵在她颈间,拦下她引颈自伤威胁,伤了手也夺过剪子。
   
    这几天两人相处尚算和睦,香儿潜隐在睿王府打探郎家和上官惊鸿的关系,她和上官惊鸿之事极密,香儿虽没能将二人为什么而决裂的消息传回,但他想她对上官惊鸿早已灰心,否则不会如此受宠仍逃走。
   
    没想到她此时像疯了一般,他手上痛,又怕她伤了自己,劈手便给了她一巴掌,“孤还以为你是个识时务的聪明女人,原来也这么愚不可及。记住,孤可以给你宠爱,但绝不容许你挑衅。”
   
    翘楚吃痛反笑,“殿下该去买个人偶相伴,必定听话,即便是翘眉等人,也是听你话的,你又何必执着在一个丑陋女人身上。”
   
    “你是不是……还爱着上官惊鸿?”
   
    上官惊灏冷冷一笑,伸手点住她的穴道,将她软滑下的身子抱进怀里。
   
    “若我爱他,我何必要逃?我这些天想了想,我的行踪被泄,是因为郎小姐身边有殿下的眼线吧?难道他没能告诉殿下我和睿王的事?”
   
    上官惊灏微微皱眉,看她眸带慌惫,泪痕染腮,脸颊被他打的高高肿起,却仍撑着和他款款谈辩,心里不由得生了些怜惜,却又随之恍到什么,心下蓦然一沉,将她哑穴也点住,将她放到床上。
   
    “翘楚,你和孤说这些不着边际的,是想拖延时间?到这时你还想拖延时间?没有用的。谁会来救你?上官惊鸿吗,他甚至什么都不知道!”
   
    他说着肆意却又有些烦躁的看着泪水从她眼角缓缓跌出来,她此时一动也不能动,眸光却有着强烈的乞求,她处处与他为敌,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求他。
   
    他冷冷摇头,她的眸色也一点一点变成灰白。
   
    “你是民间有名的医女,孤信你医术。给她灌药,好好料理,那孽种流出之后使人唤孤。一切务必小心,若伤她一毫,孤要你们的命。”
   
    “是,殿下。”
    
    中年女子连同两名婢女悚然跪下。
   
    他不想看她那眉眼,袖袍一拂,出了门。
   
    *****
   
    书房。
   
    曹昭南和王莽看到上官惊灏进来,都微微吃了一惊,两人心知肚明,他方才去了哪里,要做些什么。
   
    王莽见他脸色阴鸷,忙道:“殿下,虽尚未接到眼线来信,但王莽估计,必是好消息,郎家和睿王之间的嫌隙是越发大了。”
   
    “嗯。”上官惊灏点点头,脸上方露了点笑意。
   
    曹昭南笑道:“倒不枉御史大人之前易容成‘方镜’再去游说了贤王一把,睿王失忆一事乍看无甚,却是一个转唳点。郎家知道从贤王口里睿王失忆,知道休掉郎妃一事,并非睿王来不及向他们解释的计策,而是睿王真心所为。”
   
    “假车驾图是‘方镜’给贤王的,狭道上,贤王的刺客莫说行刺殿下,连殿下的影儿也没见着,贤王早已不信任‘方镜’,但此次‘方镜’带上碧水佐证,且说的事对他有利,他自是听之,再转告郎家。”
   
    王莽颔首,“都说红颜祸水,睿王行事是越发颓败去了。要派人装成混进睿王府不难,但装扮的若非睿王近身之人,容易教他发现;若是寻常奴仆,根本不可能打探到消息。”
   
    “若非他远遣碧水,教我们埋在睿王府四周的探子得知,路上悄无声息杀掉押解的人,消息报不回去睿王府,我们根本不可能从碧水口中知道他失忆之事;若非他休掉郎妃,郎妃回郎府,我们亦不可能让郎府里的眼线观察模仿香儿,最后将香儿换过来。还将翘——”
   
    他说到这里,很快住了口,这事关太子秘事,自是不宜多说。
   
    上官惊灏眸光果暗了暗,王莽正有些忐忑,却听得他淡淡吩咐道:“让那假香儿行事小心些,孤这八弟不简单,莫教他发现了。”
   
    “是。”
   
    “只是,即便将来教他发现了也不要紧,他再怎么做再难买郎家人心,左翼子?若孤是他,倒不如不做。”
   
    上官惊灏嘴角微扬,突然袖手将案上一块铜镜推倒。
   
    “哐啷”一声,顿时镜碎景裂。
   
    王莽一惊,曹昭南是宫中老人了,立时明白,“破镜难圆,再圆亦是有痕。”
   
    三人笑。
   
    突然,门口传来急遽的敲门声。
   
    王莽开门。
   
    一名小厮一脸恐慌,跪到上官惊灏面前,颤声道:“殿下,药……全灌下去了,医女说,胎息已寂。但那胎死是死了,却不知为何就是流不出来,医女说,须得再用药让死胎流出来,可夫人身子出了不少血,殿下,这到底该不该再用药?”
   
    上官惊灏脸色大变,即刻起身,这时,又有一名小厮在门外高报,“殿下,睿王来访。”



326.
   
    是夜,夏王府。
   
    “你这女人倒是大胆,还没成婚,却天天来我王府。”
   
    “我可学不得你们东陵女人扭捏,我喜欢你,自是时时刻刻盼望见到你……这离吉日也还有十多天了的,到时,我可是天天在这里。”
   
    “你既如此大胆,爷今晚就办了你。”
   
    “啊……不要……”
   
    女人被拦腰抱起,咯咯尖着声音叫着笑着去躲男人亲下来的唇。
   
    看着园中亲密的两人,几名姬妾嫉妒走开。
   
    夏王看着怀中女人娇媚喘息,眼梢划过一丝冷漠。
   
    翘楚,我在你心中到底算是什么,呼之来,挥之去?我可以不问情由帮你,你却这许多天吝于回我一封信?
   
    心蛊,你怎么会识得这些东西,你脑里到底装着什么?
   
    他正凝眉想着,心里不知为何又有些莫名的不安,突然夏总管走过来,神色有些奇怪,“爷,有客到。”
   
    *****
   
    睿王府,地牢。
   
    小屋灯火透彻。
   
    “我才下得来,才知出大事了,佩姐,你和爷儿也不阻止他?!”
   
    沈清苓惊急,压下心底怒意,咬牙问道。
   
    男人基本已全数出去,各有分配,只余下冬凝、佩兰和方明等在屋里。
   
    “惊鸿哥哥说,他不能慢慢查探,让翘姐姐再受苦……”
   
    看冬凝低低说了半句便没了声息,佩兰和方明又默不作声,沈清苓冷笑,“不能慢慢查探,除非是强闯。强闯是个什么后果,你们和我都清楚。你们就眼睁睁看着翘楚让他的基业毁于一旦吧。在你们心中,我这原主如今倒成了坏人,但容我提醒你们一句,且不说太子府里有秘地,便是太子在朝歌的别院也还有两处,若太子将翘楚藏在别院里呢?那俩地儿都有护军重守,谁敢轻易去搜?他既去太子府,那两处就鞭长莫及。更别说太子可能将翘楚藏在太子府或别院以外的地方。若翘楚真的不在太子府,他闯得一处,打草惊蛇,太子暗中嘱人将翘楚转移,他如何是好,到时面对的可是皇上的雷霆大怒。”
   
    冬凝和佩兰一惊,又听得清苓忽而长长一笑,哑声道:“再说,若翘楚真爱上官惊鸿便罢了,她不爱他,她爱的是另一个男人,秦歌。”
   
    *****
   
    太子府,地宫。
   
    “殿下,你快出去处理大局。”
   
    上官惊灏挥去房间前面向他行礼一脸惶恐的奴仆婢女,正要推门进去,却被背后急急传来的声音喊住。
   
    上官惊灏正为翘楚的事闹心,闻言转身,怒道:“没用的东西,曹总管不是已经过去处理了吗!”
   
    小厮惶恐道:“是曹总管让小的过来找殿下,睿王说王府里进了刺客,一口气杀了王府两名仆役,曹总管也制不住……”
   
    上官惊灏眉峰一沉,“太子府的护卫都是死人,便这样任人砍伐?”
   
    “对方是睿王,底下的人没有殿下的命令,不敢动手,且他还带了兵过来,和太子府外的护军形对峙之势。”
   
    上官惊灏怒极反笑,“好啊,老八,连杀两人,你这样分明是要逼孤出面,孤倒要看看你是因何而来,今回还真反了不成。”
   
    “穴道久封,气血难免闭塞,她现在的身子只怕支撑不住,那医女不会解穴,你让她先替夫人解开穴道,然后……下药。”
   
    胎不可不除,短痛总胜于长痛,他本狠下心来,亲自看翘楚服药,此时,匆匆交待了房门口一名婢女,立刻随小厮离去。
   
    *****
   
    太子府,大厅。
   
    人影林立。翘眉,曹昭南,四下持刃警戒的府中护卫,还有一身碧血青袍的上官惊鸿和睿王府老铁数人。
   
    “殿下——”
   
    翘眉看上官惊灏进来,走到他身边,扶住他的手臂,想起上官惊鸿方才的狠戾,怎会是平日那个温淳谦礼的人,她不明白为何她越发对这个男人上心,恍惚中,又觉得曾在那里见到过他这样的一面,她却莫名的嫉妒。
   
    她赶紧压下奇怪的心思,却见上官惊灏淡淡横了眼地上两具尸首,“八弟不问情由,闯府杀人,敢问是什么意思?”
   
    翘楚,等我……心像被什么紧紧挤压,一下一下都是密细的疼。上官惊鸿躬身施礼,迎上上官惊灏的目光,“臣弟新掌刑部,刑部最近捉了一批犯人,这批犯人当中,有人为减刑责,竟供出当日宫中行刺之事,说是民间一个杀手组织所为,他是这组织的一员,虽并未参与当日刺杀,却对情况知之甚具。大理寺宗大人那边尚没查出,实际上,这刺杀当日是针对父皇,如今又兴新事。那犯人说,他虽不知谁是幕后指使,但组织已派人潜进太子府,这两天即将动手行刺二哥。听说杀手甚多,又有会乔装易容者。按那犯人所形容的容貌,臣弟方才杀了两名可疑之人。但祸患终究未除,臣弟顾虑哥哥安全,遂带兵过来保护。”
   
    当日宫中那批刺客的来历,两人都心知肚明,上官惊鸿如今这一番不过是托辞,只是,闯府杀人,重兵包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管如何,父皇又不糊涂,怎会将这托辞当真,明日父皇面前且看你如何交待。
   
    上官惊灏眸光一厉,笑道:“这不过是八弟片面之词,若孤认为,八弟是蓄意闹事呢?”
   
    “那便当臣弟闹事好了!”
   
    *****
   
    太子府,地宫。
   
    翘楚腹中绞痛,一额汗湿,她一直强忍着不让自己晕死过去,下身被褪了褒裤,腿脚被架起分开……
   
    心底却仍存着那么一丝希望,孩子还没死,还没有……
   
    看医女又擎药走近,她疼痛脆弱得几乎想哭出来,突然竟想起那天雨后,那个人抱着她坐在桌边,她小憩,他盯着她,眸眼沉醉。
   
    上官惊鸿,你在哪里……



327.

    她说不清为何现在突然就想起他,明明这些天他的音容从清晰到渐渐模糊,哪怕她在这个和监狱差不多的地方,她也没想过他会来救她。他一定很生气吧。且他们之间已经完了。
   
    这几天很绝望,却又仍抱着希望找出四大和美人设法逃出去。
    
    她尽量不去与太子对抗,希望能争取多一点时间,可如今……
   
    她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闭了闭眼,缓缓伸手摸到头上,尔后咬牙忍住痛楚,虚弱道:“这位姑姑……我如今狼狈,你可否让婢子出去,再行施药……”
   
    那医女皱眉看了她一眼,看她下身一片狼藉……她的命便捏在这个女人手里,她心里恐惧,眼底隐隐落了些厌恶,但面上却极为恭谦,只让两名婢女出去。
   
    “姑姑,我求求你,你跟太子说,说我身子不行,不能再用药,我求求你,医者父母之心……”
   
    她将药碗放到床边的小案上,将翘楚扶起来,却听见女人的低声哀求,她盯着前面那青白起泡的干裂唇瓣,她颌下衣服汤药污迹,心里又是一阵厌恶,嘴上只道:“殿下给夫人服过百草丸,又熬了支千年老参备着,这参珍贵,加之老身用药温和,现下身子受些痛苦,过后服下参药便可缓过来,倒是你现下千万莫动,牵动脉络却是麻烦。”
   
    她虽然不知翘楚身份,但知太子极不喜这女子腹中孩子,自是不会手软,方才翘楚不肯合作,她便是让两名婢女强驾着掐开她咽喉,将药灌下去。
   
    “好……”
   
    她正要去拿碗,却见翘楚泪花夺眶而出,一脸绝望,哆嗦道:“姑姑,我还有一句话想说,我说完这句就……吃药,我……”
   
    医女越发不耐,但见她声息微弱,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她遂俯下身子,凑耳到她嘴边听……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反是背后一阵冷风疾起,她还没反应过来,颈窝一阵刺痛,她惊恐地看着红液刺腥的一绺绺从她颈上掉到床上直起身子的女人身上,她疼痛张嘴呼喊,却被人女人死死按住嘴巴,她伸手往颈上抠去,却忽地被一阵近乎疯狂的狂戮歪软了身子……
   
    “姑姑,可要我们进来帮忙?”
    
    听到声响,门外传来婢女的声音。
   
    ……
   
    翘楚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身上的女人推到床下,将颤抖无力的手缓缓放到喉咙上,按着某个地方,依照冬凝教的变换声线的方法,道:“没有我传唤……谁都不可进来!”
   
    “是。”
   
    翘楚做完这一切,眼前昏黑,几乎要晕死过去,身下的疼痛已痛得麻了,她咬了咬牙,伸手拔下头上另一支发簪,往手腕一划,那兀然的痛感让她清醒了些许,她吃力的将褒裤套起来,这才倚到床栏,死死掩住嘴巴哭了出来。
   
    那个孩子已经死了吧,只是她不肯死心,为之杀了人……
   
    她恐惧地看着床下那颈窝被发簪刺成蜂窝般的妇人,死不闭目,森森睁大眼睛看着她。
   
    她杀了人……
   
    她呆呆盯着地上的妇人,浑身颤抖,手心却仍旧本能的握着簪子……
   
    *****
   
    太子府,大厅。
   
    “明人不说暗话,孤委实好奇,你此番如此作为到底是为了什么。”
   
    “臣弟以为方才已交待清楚,二哥府中有刺客。臣弟宁肯冲撞,也要保护二哥安全。”
   
    上官惊灏不答话,瞥了眼灯火通明、众多兵士环立的院子。那些兵士,有些是他的,有些是上官惊鸿的。
   
    这时,有人从院中快步走进,却是王莽。
   
    他和上官惊鸿见过礼,从怀中摸出一封信递给上官惊灏,“殿下,这是王莽方才出门时接到的。”
   
    上官惊灏并不着急拆信,眼梢掠过曹昭南,曹昭南轻轻点头。
   
    曹昭南果是老练。看王莽从外面走进来,上官惊灏已经明白,太子府极大,上官惊鸿率兵围府也需要时些许间,曹昭南已先一步让王莽在包围之势未成时从小门外悄出进皇城……
   
    也就是说,皇帝很快便到。
   
    这时,又听得上官惊鸿道:“臣弟现下便协助二哥搜府吧。”
   
    “承蒙八弟盛情关爱,这虽在外人眼里看来,是八弟无理挑衅所为,但哥哥必定应允,八弟稍安勿躁,只等父皇过来便搜府罢。”
   
    他说着果见上官惊鸿变了脸色,他嘴角微不可见一扬,随之拆了信。
   
    他旋即心头一坠。
   
    许久再未有过的心惊肉跳之感猛地扑来。
   
    “皇上驾到,辇驾侯在大门口,太子殿下、睿王外出接驾吧。”
   
    院外,莫存丰的声音尖尖传来。
   
    太子眉头紧皱,脸色阴寒,突然低声吩咐了曹昭南几句,他一时亦并没顾翘眉扶在他臂上,一个甩手,便大步向外走出。
   
    上官惊鸿伸手虚虚一扶从他身前踉跄跌来的翘眉,翘眉低声道了谢。上官惊鸿身形一闪,已挡到向门口急走而出的曹昭南,“曹大总管这么着急要去哪里?”
   
    曹昭南微微一震,上官惊灏眸色一冷,“八弟,孤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他出手抓向上官惊鸿手臂,上官惊鸿却更快一步,凑首到他耳边,“原来她真的就在这幢府邸里。”
   
    上官惊灏闻言反为又是一惊,他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方才那信写着:睿王已得知翘楚在太子府里。
   
    他猛地想到什么,眸中已起狠戮之色,“信是你写的,你有意试孤?”
   
    上官惊鸿声音同样冷鸷,“是,是我写的,不是你那个眼线。我一直在想,你到底将她藏在哪里,是别庄,别的地方还是就在这太子府大宅?”
   
    “最危险的地方最是安全,按二哥的谨慎,惊鸿猜,你大有可能将翘楚囚在太子府或是别院。出发来你府邸之前,我已让五哥和老九过去搜你的别院,别人便罢,五哥和老九,你的护卫不敢拦!”
   
    “我计算好路程、时间,他们此时应已折返,等在太子府后门。若在约定时间里,我没接到他们派人来报,便是说,翘楚不在别院。”
   
    “二哥是天之骄子,害怕过什么?但方才看信一瞬,臣弟看的清清楚楚,你眼里闪过一丝虑色。我敢肯定,翘楚就在这里。你开始不知我来这里的目的,方才你却猜测我必是要当着父皇的面将翘楚搜出来,你……慌了。太子府秘地再隐秘,我不信一寸一寸搜,搜不出来!你让将人转移,你认为府外,你我之兵对峙,包围重重,我的人能让你们带一个人出去?”
   
    两人声音虽低,曹昭南和翘眉却听个清楚,翘眉心下惊颤,上官惊灏一震之下,却很快恢复平静,“是你故意让王莽顺利进宫保讯,让父皇过来,亲眼看你将翘楚搜出来!”
   
    上官惊鸿一声轻笑,不置可否,眼里憎恨杀意深沉,并没掩饰。
   
    “老八,父皇怎么会以为你纯良,嗯?!”上官惊灏眸光亦然,两人都知道,对方无时无刻不想将对方扯下高位,用最残酷的方法将之杀死。
   
    上官惊灏这时反淡定下来,挑眉笑道:“上官惊鸿,你选择在这时说出来,便是说你不会搜府。容孤猜一猜,若翘楚在这里被搜着,孤少不免被父皇一顿狠罚,但翘楚呢,一个不洁的女子,父皇会让她继续留在你身边?无论她自愿还是不愿,等着她的不过是三尺白绫。皇孙?天下便只有一个翘楚能为皇家生育?你的心思,孤猜的对不对?”
   
    他嘴角噙笑,满意的看到说到不洁二字之时,上官惊鸿肩膀微微一颤,却见他眸光一暗,厉洌落在己身,“二哥,你以为选择权在你手上?是,我并不打算当着父皇的面将翘楚搜出来,但我要你现在立刻交出她。若你太子爷不允,我们便一拍两散。我搜府,你受责。你便姑且试试,谁更不利。我只问你一句,允,还是不允?”
   
    “父皇一走,我立刻放她!”
   
    “不,上官惊鸿是小人之心,只是二哥你……也不见得是君子。我怎么保证你事后一定交人,我要你现在立刻交出她,我要亲眼看着她和她两个丫头离开!”
   
    “你疯了,父皇现在就在外面,如何交?”
   
    “易容。”
   
    “易容?你倒是早想好了,莫忘了父皇出宫,夏海冰必定跟着保护,他一眼就可看穿。”
   
    “若是……是夏九以刺客的名义将她们押解下去呢?”
   
    *****
   
    “楚楚。”
   
    当低沉悲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翘楚猛地睁开眼,她眼前一片黑眩,仅凭着本能,紧握着发簪,便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胡乱刺去。
   
    “孩子,谁也别过来,孩子,我的孩子……”
   
    “我来晚了,对不住……”来人说得一声,已哽在喉中,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她的簪子打落,一把将她揉进怀里,“楚楚,是我,不怕了,孩子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的孩子有事,我们回去这就请最好的大夫救他。乖,让我帮你戴上人皮面具,我……逾规了,得替你换套衣服。已有人去找你的丫头,我这就带你走……”
   
    “孩子没事?四大和美人没事?”
   
    翘楚一震,一瞬,身子似被注入了一股力气,哪怕很是单薄,她却在模糊的视线里,看到眼前男子的面容,“上官惊骢?”
   
    夏王俊容却微微扭曲着,他双眸深红,显然已是怒恨到极点,他一揩眼末轻湿,唇往她额上轻轻一触,迅速从旁边早已备好的包袱里,拿出东西来……
   
    “我……自己换。”
   
    夏王立刻转过身去,翘楚颤抖着褪下身上湿衣,手上却蓦然一凉,原是泪水止不住从眼里簌簌跌下。
   
    每次她最需要援手的时候,总是他,不是别人,不是上官惊鸿……
   
    *****
   
    大厅。
   
    跌伏在地,凝着院中数抹渐行渐远的身影,男人铁面下绽出一丝笑意,轻轻闭上眼睛。这种结果,他早已预料到。
   
    身上板杖重重落下,是曹昭南按黄帝吩咐执的刑。众人边上立着,宁王和睿王府一干人跪在地上。
   
    刑罢,他就去找她。
   
    皇帝大怒,冷笑道出的话言犹在耳。
   
    “哼,刺客?!海冰,你过去看看老九那边搞什么鬼。太子府便没有力量防卫,要你睿王如此劳师动众。老八,朕是病了,还没糊涂还没死!你如今得了权柄,竟撺怂起兄长弟弟来向你二哥挑衅,若此举朕不制止,你是不是认为朕已默认改立你为储君,你变了,你甚至等不及了,朕迟迟不表态,你急了,你这是要试谁!”
   
    “你的兵权,朕今日便收回。惊灏,兵权暂由你接管。杖刑一百,以作惩戒,若有再犯,朕定不会轻易恕过你,刑罢,滚回你的睿王府,明日起,你也不必上朝了。”



328.
   
    夏王府,夏王卧室。
   
    “惊骢,你回来了?你……抱着的是谁?”
   
    银屏吃惊地从小榻站起来,怔怔看着夏王怀里的人——一个模样寻常的男人。
   
    “我不是让你回去吗,你怎么会在我房里?”
   
    夏王抱着翘楚进来,看到银屏也是心里一惊,他眉眼一利,语气也沉了。
   
    “我这不是要给你个惊喜,才偷偷进来这里等你……”银屏委屈,两眼却好奇地盯着昏迷的翘楚。
   
    翘楚身子剧痛,恰好这时幽幽醒转,无意识的低喃了句,“疼……”
   
    银屏一听声音,顿时惊住,随即大步走到夏王面前,伸手便去掰翘楚,一边怒问,“惊骢,她是谁?”
   
    夏九早已非当日的夏九,但情绪仍沉浸在方才翘楚一身鲜血、恐惧无助的蜷缩在床角的情景当中,这时看银屏去动她,顿时又疼又怒,他微一侧身,已冷了声,“你先回去。”
   
    “你说什么?”
   
    银屏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二人不打不相识,她喜欢他,他之后对她也甚是娇纵,哪曾听过这种语气,她一急,怒冲冲便向翘楚掰去,“她是谁?”
   
    “滚!”
   
    夏王大怒,身形一闪,迅速避过她。
   
    银屏怔住。
   
    “夏九,你狠!”
   
    她一咬牙,甩门离去。
   
    翘楚这时已有些清醒过来,她心里内疚,“九爷,对不住,是我……”
   
    夏王摇头,隐隐的怜惜和宠溺敛在眼底,“和你无关,是我。”
   
    他看翘楚又疲惫地闭上眼睛,立刻大步过去,将她放到自己床上,这时,夏总管刚领着府中医女敲门而入。这医女曾是宫中医女,夏王要了出来,专为府中女眷看症治病。
   
    她替翘楚把脉,半会,颤声道:“怎么会这样?这孩子明明没了脉息,怎么突然又有些微弱反应?”
   
    “能治吗?孩子能救吗?”夏王微一迟疑,终是问道。
   
    “爷,原本尚好,可这位……夫人身子明显经过剧烈动作,奴婢没有把握。”
   
    “孩子……”翘楚仿佛听到她的声音似的,昏睡中低呓出声。
   
    夏王想起救翘楚的时候,房中那个死去的医女,心里又是一阵疼痛,闭了闭眼,沉声命道:“一定要将夫人和孩子都救回来了。”
   
    医女听他声音里隐有萧杀之意,心里一骇。
   
    她施针半刻,翘楚突然“哇”的一声醒来,秀眉紧蹙,汗水不断从额上沁出,看样子痛苦之极。
   
    夏王一惊,将医女抓开,将翘楚轻轻拥进怀里,怒道:“她怎么了?”
   
    医女哆嗦的看着翘楚下身不断涌出的血水,只是惶恐的拼命摇头。
   
    夏王心里骇怕,死死抑下了,立刻看向夏总管,“快去请睿王,无论他那边情况怎么急,也一定要让他过来!”
   
    *****
   
    朝歌大街。
   
    皇帝辇驾已走在前面甚远的地方,其后一辆马车随辇驾缓缓而行。
   
    车内,众人看着一直垂首沉默不语的上官惊鸿。他背后和右腿都是一片血迹——上官惊鸿没有用内力抵御,因为那样皇帝只会更怒,曹昭南也是存了心,打着,拣了右腿下杖,皇帝竟然也不阻止。
   
    众人担忧,此时没有医药在手,便是上官惊鸿也不能疗理伤口,老铁方才只好草草替他包扎了一下。
   
    皇帝令行完杖责之后,怒气依旧不减,又令上官惊鸿一行到常妃殿里思过,看清自己的身份。
   
    “爷……你方才为何不辩?”景清想起这么多年的努力,付诸流水,悲从中来,又担心上官惊鸿的伤,低声哭了出来。
   
    “怎么辩?”
   
    上官惊鸿淡淡反问,随之默了。
   
    景平看他一直伸手捂在怀里,不知在摸什么。
   
    “她出来了,不知道有什么事没有,你们方才看到了吗?”
   
    上官惊鸿突然抬头,声音有些沙哑。
   
    众人一愣,摇摇头。
   
    “嗯,她现在暂跟夏九在一起,夏九会护住她安全的。”
   
    众人竟不知如何答话,突然,一阵马蹄声急急划过,上官惊鸿立刻伸手揭起帘帐。
   
    “八爷,奴才问了太子府的人方知你进宫,谢天谢地,终于找着你了。”
   
    帘外,却是夏府总管,他压低声音说道。
   
    众人只见上官惊鸿眸色一变,已伸手揪抓住夏总管的衣领,“可是她出什么事了?”
   
    “夫人……她出了很多血,现在很是痛苦,太子让人灌了药,那孩子……怕是保不住了,你快……”
   
    众人闻言无不大惊,却见车内青袍一闪,上官惊鸿已跃下马车,转瞬不见了踪影。
   
    “爷,这是抗旨——”景清正惊着,却又本能倒抽了口气,颤声道。
   
    ……
   
    他话口未完,前面传来武官厉声吆喝,“皇上问,后面发生什么事了?”
   
    *****
   
    夏王府。
   
    “翘楚,不怕,八哥很快就到了,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的……”
   
    看了紧紧抱着自己一声一声低低安慰着的男人一眼,翘楚脑里心里只是空白一片,低低笑出声来,“上官惊鸿……”
   
    “嗯,他——”
   
    “莫要说他。”
   
    她浑身冰凉,忍着疼痛提高声音制止,眼前蓦地又是一阵昏黑,突听得“嘎吱”一声,门被人推开,有人飞快奔了进来。



329.

    明明已不想再见,听到声响睁开眼睛,看清奔进的人的模样,翘楚心里还是莫名的颤了一颤,两人之间,她早已说不出其中滋味。
   
    医女先前已被夏王前遣了出去,夏总管迅速关上门。上官惊鸿在她数步之遥的地方,看她的目光近乎贪婪,眸里盛着太多的情绪,震惊,更多的是心疼和一闪而过的浓烈仇恨。
   
    他往常都极是整洁,这时竟一身血腥,右腿的地方尤其严重。
   
    她心里竟又止不住像被什么一刺。
   
    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狠厉,落在夏王环抱着她的手上。
   
    夏王薄唇微抿,将翘楚小心放到床上,“我让医女留下药箱,你——”
   
    看到上官惊鸿手上的药箱,他一怔住了声,短短时间里,他还回府取了药箱过来……
   
    “你们在这里不便,先出去吧。”
   
    上官惊鸿已快步走过来,眸中抿进一抹严厉,目光却随即紧紧落在翘楚身上,沉痛斐然。
   
    “我府中医女说,她本没伤得那么重……是为了你们的孩子,将给她下药的妇人杀了,损了筋络,但她体内似乎有股不知名的力量在支撑着。”夏王深深看了翘楚一眼,见上官惊鸿的背脊微微一震,说,老九,你去取一些热水进来。他再不迟疑,领着夏总管出了去,关上门。
   
    *****
   
    带着温热的唇,毫无预兆的快速落到她的唇上,翘楚一震睁开眼来,随即被忽而侵近的强烈的汗腥之气熏得想呕吐而出。
   
    上官惊鸿已经摘下铁面,放到她枕边。
   
    他头额重汗淋漓,脸色有些青白,汗水一串串挥落到她身上,似乎经历了山山水水,长途跋涉。他深深看着她,眸里泛着痛苦,“我知道这很痛,你很勇敢,剩下的交给我。我会帮你治好,我们的孩子一定会没事的。”
   
    他看着她的模样,又苦笑道:“我身上脏,味道不好,你忍耐一下……”
   
    翘楚闻言,眼睫一颤,闭上眼睛。
   
    纵使不愿两人再有什么牵系,但她深知,只有他才能救下孩子。
   
    上官惊灏!上官惊鸿眸色一戾,大手握过翘楚的手,嘴角忽而又勾起丝自嘲的笑,若孩子没有了,他们……
   
    他也许其实并没有多爱这个孩子,他爱的只是……她。
   
    这些日夜,他曾无数次设想两人再见的情景,他想,他必定狠狠责骂她一顿,她可知这回惹上了什么麻烦,她可曾想过,他想到上官惊灏碰了她时那种发秫痛怒,可如今……
   
    他从来没想过,她也会杀人。
   
    不管谁对谁错,不管她是不是不洁,无论如何,他这辈子都不放手……
   
    他忍住身上的伤痛,挽起袖子,抑下心上颤意,做这辈子最难做的手术……
   
    替她清洗下身的时候,他一次一次的心如刀割,直到施针、喂下药丸,又写了药方让夏王吩咐下去煎药,汗水将眼睛浇得酸涩疼痛,他方疲惫地坐下来,将她抱进怀里。
   
    她已经睡着。
   
    累的。
   
    这些天,她的精神绷的太紧了。
   
    大手掌着她的脑勺,他深深吻住她的唇,将那上面的干涸弄软。
   
    手,还是有些颤抖。
   
    幸好,孩子保住了。也许该说,孩子并没有事,只是一时寂住脉息。
   
    她到底曾服食过什么?
   
    那东西让他当日无法一眼看出她的胎息,也将打胎药的药性化了绝大部分去,只消损了她体内的膜壁,导致出血。
   
    且这孩子也怪异,安静的时候极为安静,若非他用金针引导,引出这小东西轻微的反应,其他人诊脉,便觉得它安静的就像死了一般。
   
    他眉头一拧,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吕宋。
   
    “老八,她怎么样了,情况一旦稳定,你须得马上回去,父皇大怒。”
   
    门外,突然传来宁王的声音。
   
    宁王也冒险过了来通知,上官惊鸿眸光一沉,才见面就要分开吗。
   
    他今晚一晚计算谋划,明知结果怎么样,竟也冷静异常,没有一丝紊乱,哪怕以后再难。可此时,他舍不得放下她。
   
    那种感觉,就像有什么强力要从他手上夺走她一样。
   
    他戴上铁面,心里一狠,用力吻住她。
   
    翘楚被嘴上的疼痒逼醒,朦朦胧胧的只去挣上官惊鸿。
   
    “翘楚,我先让五哥暗中送你回府,我很快就回来。”
   
    “我……不回去。”
   
    “不回去你去哪里?你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气才将你救回吗?”
   
    翘楚凝了眼上官惊鸿仍有些血迹的手,这手术很难吧,抬头轻声道:“谢谢,我想休息了,可以吗?”
   
    他们之间,却原来他做什么也弥补不了了吗?她甚至不愿听多听他说一句……上官惊鸿全身血液像被并瞬刻冰凝了一般,到口那句“我只要你”被她淡漠的目光生生打了回去。
   
    翘楚下意识低下头,只是短短一瞬,不知为何,他满目荒凉的模样又狠狠刺了她一下。
   
    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夏王、宁王和老铁等人走进来。
   
    他自嘲一笑,却仍像没看向宁王,“五哥,你先送翘楚回去。”
   
    “上官惊鸿,翘楚先留在我这里。”夏王冷冷打断他,“你进宫不知要在里面待多久,翘楚现在的身子又是这状况,你府中情况复杂,我先将她送到我别院,我亲自守着,你出宫再算。你府中有个假翘楚,别人不至于怀疑,便是上官惊灏也只以为翘楚已经回去,真换了假。”
   
    宁王走过来,重重按在他肩上,苦笑道:“我赞成九弟。你如今自顾不暇,如何保护她?”
   
    *****
   
    夜,常妃殿。
   
    “那烦劳公公了。”
   
    “睿王稍等,奴才手上还有些活事,这扫帚儿可未必三时五刻就能送过来哪。”
   
    其中一名内侍语气有些为难,眼梢瞥了他一下,和另一名内侍迅速远去。
   
    上官惊鸿本微弯着身子请求,这时慢慢直起来,踱回殿内。
   
    走到常妃房间门口,里面尘埃满布,外面斑驳灰黑的墙身。
   
    当日常妃殿大火,幸好母妃的房间方烧到便被烧到火便被扑灭了。
   
    进宫已经四天。那晚之后,皇帝愈加愤怒,勒令他在这里思过,不许擅自离开,直到圣旨过来。老铁等人被禁在宫中别处。
   
    这情景,和少时一样。
   
    这四天他枉为人子,什么都没有做,直到今天,才挣扎起来想好好打扫一下母妃的房间。
   
    这些天,有宫女定时送饭菜过来,他除去肚子饿得难受的时候,翻一翻食物,其余时间便躺在幼年住过的房间里一动不动。他冷冷看着屋顶,但那里仿佛都是那个女人的模样,淡漠而抗拒的。
   
    他疯了,确实疯了,如此不计后果。
   
    她消失的那些日夜让他几近癫狂,却偏偏得保持清醒。
   
    他甚至想,将她找回之后,便对她说,今后只要她一个。
   
    三千弱水,只取一瓢。
   
    他可以不要清苓,只要清苓安好便行。
   
    但无论她怎样,病了,死了,好,还是不好,哪怕被上官惊灏碰过了,却不能不要她。
   
    即便如今闲散,他还是一个亲王,何尝需要一个失洁的女人,不是疯了是什么。
   
    这四天也发生了很多事,他的事足够传遍朝野和宫闱。
   
    宫中的人最是势利,他权势被夺,此时,谁也不会冒着得罪太子之虞而对他示好,那不是愚蠢是什么?
   
    他蹲下身子,伸手去抓墙角的蛛丝,突然背后轻轻一声“惊鸿”,打断了他的动作。
   
    他没有动,对方慢慢走到他面前,一袭素色衣裙,头戴罩帽,来人将罩帽缓缓拉下,蹙眉看着他。
   
    却是一名女子。
   
    “这里危险,你进来做什么?”
   
    上官惊鸿并无惊色,只眯眸淡淡问。
   
    “你我多久没有在一起好好说过话了,围场那次也是匆匆一见即别。这里有谁会来?以前是一个妃子的冷宫,如今是一个落拓皇子的思过堂。你说你大婚之后,我们尽量不要再碰面。我虽想你,却怕坏了事,终是没有再去睿王府。倒落得如今一个物是人非。”
   
    “好一个物是人非,我如今落寞,你该和我彻底了断方是聪明的人做法。”
    
    “你该知道,我和你一起,本为以后,后来却为你,我不管你今日怎么……”
   
    上官惊鸿挑眉轻笑,手指危险的抚过女子的脸颊,“只为我么,呵呵,你认为我还能有翻身之日?连我自己也已死心,你哪里来的把握?”
   
    晴语闻言一震,秀眉蹙紧。
   
    “惊鸿……”
   
    “好了,你回去吧。我当年虽受迫于你,但终是受你恩惠,若我还有他日,自有你的福荫,若没有,我们便如此罢。”
   
    晴语娇嗔,“后来你我……倒也是逼你来着了?”
   
    上官惊鸿只是低笑,他垂着眼睑,晴语看不清他的神色,心里却是一喜,“我却是信你的。”
   
    继而又柔声道:“你今晚想要我的身子么?”
   
    “我不要任何人的身子。”
   
    “你这话什么意思?”
   
    晴语看上官惊鸿将墙角最后一把蛛丝拔下,又脱下外袍仔细的盖住床上尘灰的枕子,瘸着右脚,慢慢走出房间,又是一惊,“你尚在罚戒当中,要去哪里?”
   
    “悄悄出宫一趟,你会向父皇告密吗?”
   
    声音远去,晴语眸光一暗,这种时候,还出宫去?有什么事值得你冒险?她想着他到底去办什么事,不知为何突然又想起常妃殿失火那天,她后来过来,混在人群中,他在湖边为翘楚施救的模样。
   
    *****
   
    四处林木霏霏,远处还有淙淙水声传来。翘楚有些出神的看着窗外的星空。
   
    没想到上官惊骢这所别院会在这么个地方,朝歌以郊的林腹,很是隐秘。
   
    星空高垠,院里植着花树。
   
    花香轻扬。
   
    一切宁谧美好得不可思议。
   
    若没有每晚梦见杀人的噩梦,千帆过尽,这岂非她梦寐以求的简单安宁?
   
    上官惊骢白天像平日一样上朝,处理一些政事。晚上,就过来这里守夜。林里四周布满暗哨,听上官惊骢说,有他的人,还有那个人精选的数十名武功高强的暗卫。
   
    美人的伤已经大好,夜里,四大和美人就在她房里的榻上睡,夏王则在隔壁的房间。
   
    上官惊骢刚到不久,两个丫头看到上官惊骢似乎有话想对她说,沏了壶茶给二人,便相携到林间散步去。
   
    她不知上官惊骢要跟她说什么,她此时心里很是宁静,却又有丝什么缠住心尖,隐隐的有些疼痛,透不过气来。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样。
   
    那晚,她看着那个人一拐一拐走出她的视线,她忍不住问上官惊骢,他为什么会受伤。
   
    上官惊骢微一迟疑,还是告诉了她,他们营救她的经过。
   
    这些天,她会问上官惊骢他的情况。
   
    上官惊骢是磊落之人,没有瞒她。
   
    他很不好。她站在窗前,闭上眼睛,将眼末的湿意盖去。
   
    她现在想见见他。
   
    可又怎么可能,他在宫里。
   
    “翘楚?”
   
    突然,背后的声音将她的思绪划破,她正要转身,上官惊骢已经走到她身旁。
   
    两人对面而立。
   
    翘楚笑了笑,“你说。”
   
    上官惊骢目光幽深,眼里有抹奇异的光芒。翘楚一怔,心里有些不安,上官惊骢伸手向她的手握来,却又随即自嘲一笑,定在半空,“老八现在这个情况,我不该趁人之危。我以前想,你和他在一起不开心,那么不管我用什么手段将你抢过来,也是对的。”
   
    “可是,他虽有百般不是,经过这些天,我明白,他亦是爱你的。”
   
    “但是,翘楚,有件事,我想问你,我想……要你的答复。”
   
    翘楚心里越发不安,她想说话阻止他,上官惊骢却轻声道:“听我说完好吗?”
   
    翘楚闭了闭眼,点点头。
   
    “这些天对你来说也许并没有什么,但至于我却是很快乐。我们在院子里喝茶,聊天,互道晚安。翘楚,我知道,你喜欢这样的生活,繁华洗尽。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我,但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只要你愿意,老八的事一过,我想办法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可以去你母亲的故乡,或许去哪里都可以,牧马放羊,种花养草,我会照顾你一辈子,我会将你和他的孩子当做是自己的孩子来疼爱。”
   
    翘楚本低着头,静静听罢,终于抬起头,却被纠进上官惊骢深深的眼里。   

    她也不过个是女人,听到这些话又怎么会完全没有感觉,有个人一而再肯这样为她,甚至舍弃这天下最华贵的身份和权力。她怎能不心存感激,她睁大眼睛,眺向远方。
   
    星光荧荧。
   
    那样的生活真的很好。
    
    她能想象出,嘴角不觉浮上笑意。
   
    良久,却终在上官惊骢紧窒深凝的目光中给了答复,“惊骢,谢谢,但我不能。我还是以前的答案,那对你不公平,你值得更好的。放弃你现在拥有的,不可惜吗?”
   
    况且,你在这里还有婚约,还有母亲。
   
    上官惊骢眼中的光芒一点一点黯淡下去,但这次他却不复以往的沉痛或是激烈,而是沉默很久,方道:“没有公还是不公,也没有可惜不可惜,每个人心里,都有轻重之分。对我来说,那些都没有你重要,我又有什么好可惜的?我只知道,和你在一起,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快乐。楚楚,你好好考虑几天,给你自己也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
   
    林子里。
   
    有多久没看到她这样的笑靥。
   
    她笑得那么幸福。
   
    星光下,灯火里,他方才在树后看的清清楚楚。
   
    他甚至不必等,便知道她的答案。
   
    上官惊鸿猛地收住脚步,在溪边站住。
   
    他从宫里出来,让暗卫不要惊动她,想却给她一个惊喜。
   
    却原来是自欺欺人。
   
    看到他,她只有惊怕,不会有喜欢。
   
    她真心的笑让他第一次真真正正感觉到,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无论,他再做什么。
   
    腿脚上该死的酸痛传来,他慢慢坐到溪边的一颗大石上。
   
    从怀里将荷包掏出来。
   
    又将里面的东西拣出来。
   
    一小绺青丝。
   
    还有一张卷成皱褶的纸——那是从前些天在书房案桌的抽屉里无意发现的。
   
    纸上的内容,这些天,他看过多遍,早已能背诵,他还是将纸卷慢慢展开,轻轻笑着,仔仔细细的去看上面有些潦草的字迹。
   
    事末,终决意重返帝京。
   
    自知楚乃迫于众而随吾返,实则早已不愿相随;
   
    然若吾爱之,则无甚不能克服。
   
    灏狠毒,非匹夫之勇能为;
   
    惟权势方可护楚一世安宁。
   
    记忆必不可留;
   
    记世无双;
   
    记予楚愉悦,则其它俱往矣。
   
    ——惊鸿
   
    他猛地站起身来。
   
    *****
   
    院子里。
   
    两个丫头还没回来,上官惊骢说出去走走。
   
    翘楚拿着小勺,一勺一勺去给院中几个花圃浇水,她身子尚没大好,只能慢慢走动,不敢大动作。
   
    她缓缓直起身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突然想,往日那个人喜欢花草,也许不是真正喜欢吧,擅长医术也许不是真正想要的,不过是闲散在家。
   
    从小到大,这世上,只有巅峰的权力还有清苓是他真正想要的吧。
   
    她摇头一笑,又去舀了勺水,背后,有抹粗重的呼吸声忽而传来,她大吃一惊,勺子掉到地上,同时,已给人从背后紧紧抱住。



330.
   
    五天后。
   
    这一天,韶光很好。
   
    东晓,这条朝歌最热闹的大街,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店铺林立,商贩热火朝天。
   
    而最重要的是,跨过前面那座古拙的牌楼,便是通向下一个城郡的道路。
   
    阳光像碾碎的黄金镀在人身上,给所有人和物都增添了一层温暖又矜贵的美丽。
   
    翘楚想,也许她不该选这里,这里太热闹。
   
    上官惊鸿不该选在早晨,阳光太好。
   
    原以为,在最热闹的地方告别,谁都会少一点惆怅,心里却有种沉甸甸的感觉。
   
    四大和美人已经在牌楼的另一边等着她,她却顿住脚步,侧身看向后面数十尺之距安静站看她离开的男子。
   
    那晚,他过了来。她不明白本应在深宫的他为何突然一下就过了来。
   
    他紧紧抱着她,却用很淡的语气说,“翘楚,你走吧。我放你走。等你身子再养好一些,父皇也放我出宫,我就即刻安排一切。我会让你平安离开,不会让上官惊灏再……伤害你。”
   
    许是惊喜过甚,又似不敢置信,还是其他什么感觉,她当时很是失态,只是全身抖得厉害。
   
    他却仿佛看穿她的心思,轻声说,“没有算计,我不会再拿你身边的人来牵绊你,解药我会派人送去给你母亲他们。”
   
    疏微的风卷过她的身,他说完这话,就松了手,气息远去。
   
    她转身看去的时候,院门的地方已经杳无人迹。
   
    他的声音却极轻极轻的传过来。
   
    “翘楚,若我在恢复记忆那天没有打你,若你问我那天,我对你说,任凭它三千弱水,我也只取一瓢,我们……”
   
    ……
   
    他没问完,她也没答。
   
    要答也答不了,就像她从来没有想到他会放她离开那样不确定。
   
    他似乎是爱她了,却又放她走。
   
    她不懂。
   
    也许他认清他最爱的终究是清苓,那晚房中他说,他情愿留下陪她,是一时冲动吧。
   
    谁说过,爱她,就要伤她,因为内疚是维持爱情的最好方法。
   
    是这样吗。
   
    其实她并不这样认为。
   
    而他现在也清醒了吧。负疚不是爱。
   
    只是,为什么还要这样救她。那晚,还要从宫里出来对她说那些假设。
   
    不要想了。
   
    该走了。
   
    以后自由自在,再无伤害。
   
    她又深深看了他一眼。
   
    他已非他原来的模样,她也是,两个丫头也一样。
   
    他们都易了容,在这热闹的大街上,最熟悉的陌生人。
   
    这一场宛若假面化妆舞会的宴会。
   
    他淡淡盯着她,神色有丝冷漠。
   
    翘楚摇头一笑,又缓缓看向四周,冬凝和所有人都易了容混在人群里,她辨不出谁是谁。
   
    她心如潮动,起起伏伏,酸涩难描,不管好还是不好,和他们都是一场缘分。
   
    人一生这么短,世界这么大,能相识相交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举起手,轻轻挥了下,人群里没有回应,但她看到有多道目光用力看来。
    
    她闭了闭眼,便要转身,上官惊鸿却忽而向她走来。
   
    她有些颤抖的看他在她面前站定,他递给他一个荷包。
   
    她一惑,她有很多这些小玩意,但记忆中,从来没给过他。
   
    “里面是绝颜丹的解药。”
   
    翘楚一震,却又听得他道:“还记得吗,以前我对你说过,绝颜丹的做法已失传,但解药我却能做。这是我替你解的你身上最后的一种毒。”
   
    “谢……谢。”
   
    “睿王府里假翘楚会一直扮下去,按照我给你的路线图走,去江南一个隐蔽的小镇。沿途所有客栈我已打点好,随你选哪一间,你每到一处报上林羽的名字便好。”
   
    “林羽?”翘楚一惊。
   
    “你名里不是有林羽两字么?”他淡淡反问。
   
    翘楚犹在轻颤之中,他的话语继续传来,“江南很美。你不能回你母亲那边,不安全,在江南虽不能牧马放羊,至少可以种花养草。”
   
    种花养草……翘楚心头的颤栗愈大,像石子投进湖心。
   
    “好。”她深吸了口气,又扯了点笑,“这次没有条件?”
   
    “有。”
   
    上官惊鸿一直波澜无波的眼睛微微眯住,瞳孔紧了紧。
   
    她一怔。
   
    “我会派暗卫沿途保护你的安全,其中有甚擅医术的人,他们在暗处看着你,你不要在意,去到那边,我会定期派人送药给你,不要拒绝。”
   
    翘楚鼻子突地重重酸涩起来,赶紧点头,又笑了笑,问,“还有其他什么要说的吗?”
   
    “没了,你走吧。”
   
    “嗯。”
   
    翘楚答着,看上官惊鸿微微侧头去看旁边的店肆,阳光将他的眼眸映得有丝逆光,看不清神色。
   
    她想说句保重,却始终开不了口,最后只道:“那……我走了。”
   
    直到转过身去,他还是一直没有出声,绕身而过的只是这春日淡淡的风。
   
    *****
   
    数天后,邺城。
   
    和失去记忆的上官惊鸿一起住过的那所客栈,翘楚没有去。
   
    是夜,众人正在房里的桌上吃饭。
   
    看男人夹菜送过来,翘楚递碗接过,“谢谢。”
   
    他们这桌有四个人。
   
    她、四大、美人,还有一个模样清隽、温文尔雅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