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同床异梦
Chapter16 相亲宴
挂了电话,李涟漪对着镜子发了会呆,寻思着顾公子果然是吃错药了,温香软玉的不陪,居然跑来接她这个黄脸婆。
想了老半天,也没想出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来,便索性作罢,走出洗手间,在偌大候机大厅找了个位子坐下。
时间还早,早上八九点的样子,阳光很明媚,透亮透亮的从机场大厅的玻璃天窗上方洒下来,细碎的光华在大理石地板上慢慢移动,中央空调呼呼吹着,暖洋洋的,熏得人昏昏欲睡。
李涟漪靠在椅上,借着墨镜的挡光舒服的闭上眼睛,打算趁着等顾方泽之际偷偷补个眠。
没能睡着,却莫名其妙的回想起“第一次”见到顾方泽的情景。
是在父亲安排的相亲宴上。
那时她正与苏唯一处于热恋,一个在美国一个在中国,瞒着父母,每天晚上偷偷联系,一聊就是好几小时。其实有时候两人在电话里都是不说话的,就这样静静听着对方的呼吸声,舒缓安宁,幸福简单得几近幼稚。
原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便是天长地久,但有时候,因着各种缘由,人总是不能遂愿。
那是在D城最好的饭店的贵宾包厢。
金雕天花板,琉璃吊灯,酒红色地毯,富贵而不显俗气的包厢内,微暗的灯光斜斜的照下来,打在坐在最里边的那人脸上,明明灭灭,看不大清晰。
她站在包厢外面死活不肯进,抱着手臂扬起下巴,沉着脸对一旁的父亲冷声道,“不管你们再安排多少次相亲,我都不会看上眼的。”她才十八岁,正值大好年华,居然被自己父母强迫去相亲,这若是传出去,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李腾飞亦没好脸色,丢下一句“这次的不一样,你给我好自为之,别损了我李家的颜面”便扯着她进了包厢。
“你好,我是顾方泽。”
她记得那时他便是这样简单地介绍自己的。初见他们走进包厢,他不似先前的那些相亲对象般站起来迎接,仅是侧过脸,对他们颔首,然后视线直直望向她,微微一笑,目光专注而不令人感到露骨。他甚至是双腿交叠着的,极为闲适悠然,并未因他们的到来而有任何改变。
他的眸子是很少见的纯黑,像古时江南文人笔下的稠墨,面容清俊干净,嘴唇很薄,看上去不比她大多少,可眉宇间有种说不出来的光彩,熠熠生辉,存在感极强,和她学校里的那些毛头小子截然不同。
他是生得极好的。可她偏偏打心底不喜欢,从第一眼看过去就不喜欢。
这人,太高傲。
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让人想忽略都不行。
她生在豪门,李家又是D城的首富,自小便是生活在众人的恭维声中,她从未见过这样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人。
一时心情更是恶劣,趁着父亲与他寒暄之际,一个白眼,狠狠瞪回去。
他正巧抬眼朝她望过来,接收到白眼一枚,明显的愣了下,过了一会儿,像是终于忍不住,低低笑了。
他说,“伯父,涟漪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他的声音很好听,带点温润质感的磁性,不粗犷,说话不疾不徐的,含着笑意。
她怔住,她和他小时候见过面?
为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却听见父亲轻咳一声,略显尴尬的笑道,“让贤侄见笑了,这孩子被她妈妈宠坏了,大小姐脾气。”
她不怒反笑,瞧瞧,自家人在拆她的台呢。
“女孩子有点脾气才好。”那人含笑回道,目光坦然澄净。
她暗自撇唇,在心里下定论。
虚伪。
——是的,虚伪。
顾方泽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虚伪。而且虚伪得无可挑剔,甚至让人生不出厌恶的情绪来。
相亲这回事,其实说起来挺简单。媒人牵个线,双方了解下彼此情况,然后见个面,如果第一印象不错的话,就在之后吃几顿饭,约约会牵牵小手,觉得差不多了就上民政局登记。
待李腾飞借故走后,那顿相亲宴吃得甚是艰难。
她赌气不说话,他也沉默,只是偶尔抬起头,笑笑,说某个菜不错你也试试一类的无关痛痒的客套话。
说到底,其实她根本就是被骗来的,原先压根就不知道是来相亲,只以为是父亲要给她介绍朋友,可后来随着父亲有意无意的谈起对方的背景身份,这才惊觉过来,可那时已到包厢门口,想逃跑都来不及。
好不容易等到对面的那人放下餐具,正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拭嘴角时,她终于耐不住腾地从座位上站起,“顾先生,你是个好人,可惜我们不适合,就这样吧,恕不奉陪,再见!”噼里啪啦一通话,也不管他的反应,说罢,她拎起包包就想走人。
“请稍等。”他立起身,神色淡然,内敛而沉静,可嘴角那抹笑意看在她眼里却是明显的挪揄与兴味。
他说,“涟漪,我并没有说我们俩适合,其实,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顿了顿,他又继续道,“你别误会了。”
见她又是一愣,紧接着原先绷得紧紧的小脸开始慢慢发红,不禁莞尔,似掩饰笑意般轻咳一声,那双漆黑的眸子定定的望住她,“不过,做个朋友如何?”
……
这一幕每每想起,李涟漪总有种掩面哀叹的冲动。当年真是太嫩段数太低,顾方泽不过短短几句话,就将她堵得面红耳赤,一句话说不出来。
幸好他后来见好就收,适可而止了,不然以她当时的性子肯定跟他没完。
岁月如梭,一转眼,竟已过了这么多年,当初的戏言如今竟全全变了模样。朋友没做成,最后阴差阳错的,反倒成了夫妻。
只能说世事弄人罢。
阳光太过温暖,她靠在椅子上,慵懒至极,一手搭在额头上,自嘲的勾起唇。
身边来往的人们大多形色匆匆,候机大厅响着播音小姐甜美机械的提示音。
突然一道俊挺的身影挡住她的光,随之而来的是一声低笑,和落在她脸颊上的一记轻吻,“一个人傻乐什么呢,小丫头?”
Chapter17 没有力气再去爱
“一个人傻乐什么呢,小丫头?”
她睁开眼睛,咬着嘴唇笑,嘴角水涡深深陷了下去,“想你呢。”似真非真的说着,她正起坐姿,抽抽鼻子道,“你喝酒了?”他靠近时,有一股极淡的酒精气息扑面而来。
“嗯,有应酬,喝了一点。”顾方泽在她身边的空位坐下,轻描淡写回道,又凝视住她,“想我什么?”神色平淡,但异常固执。
李涟漪一时没反应过来,见他黑眸认真,好半天才回过神,抬睫看他,唔了声道,“想你为什么总叫我小丫头。”好像从认识他起,他就总爱用这样近乎宠溺的词汇唤她。仿佛她真是个丫头片子似的——也不看看他才大她多少岁。
似是因为没有听到满意的答案,顾方泽轻拧了下眉头,但也没继续追问下去,只是伸出冰凉手指,古代登徒子似的轻触她白嫩的脸颊,看着她像触电般抖着肩膀猛地退开,漆黑的瞳孔里涌出笑意,“本来就是小丫头。”
李涟漪本来就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还未来得及抖落身上兀起的鸡皮疙瘩,而接下来又听他说了这样一句几乎等同于废话的话,嘴角不由抽了抽,道,“顾先生,你是不是忘了,我已经二十五岁了。”一个二十五岁的女人,被说成是小丫头=。=顾公子衡量年龄的标准还真是特别。
顾方泽但笑不语,很自然的搂过她的肩膀站起身,力道不重但不容拒绝,“走吧,我们回家。”
话题到此告一段落。
李涟漪想,改天应该抽个时间,好好跟他讨论研究下这个严肃的问题。
机场外停着他那辆黑色奥迪,很低调,但同样引人注目。坐进副驾驶座,埋头系安全带时,她动作顿了顿,鼻子又习惯性的抽了下,随即很快的,又继续表情平静的与安全带纠结。她一向不擅长系安全带,那个自动扣像总和她作对似的,怎么对都对不准。
顾方泽侧眼看她,正巧将她抽鼻子的动作纳入眼里,薄唇弯了弯,探身过去,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怎么了?”
“哦,没什么。”诧异的抬眼望向他,他的脸距离她很近,从她的角度甚至可以慢慢数清他纤长浓密的睫毛,他身上隐隐散发的香味冲淡了车内气味带给她的不适,她闻出来了,是上次她逛超市买的那瓶超值沐浴露的味道,果然是很舒服的香气。她笑了笑,一脸戏谑,说,“就是觉得你的新女伴选香水的品味挺一般,也不知道你怎么受得了。”
她的鼻子曾被杜程程惊叹的引为“天下第一狗鼻”,虽然不大好听,但挺形象。她的嗅觉从小就特别灵敏,不管家里藏了什么好吃的,她东嗅嗅西嗅嗅,不消半会儿就能找出来。不过这也给她带来了不少麻烦。比如她对于味道过重的香水和某些花过敏,一闻到浑身就不舒坦。
“好了,坐好。”顾方泽替她系好安全带,拍拍她的头,矫正她懒洋洋的坐姿,眸色平静,并未对她的话表现出多大反应,只是在发动车子时,略是沉吟的道了句,“是吗?先前没注意过……”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李涟漪一听骇然,猛然记起一年多前,她也不过随口说了句他的女伴穿衣太暴露,后来就她就再也没见过那个女人——这次他不会又因为这个就踹了人家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的罪孽也太深重了。
赶紧补救,扯出一抹笑,“其实每个人对香水的喜好也是不同的,你别把我的话太放在心上……”
顾方泽侧过脸来看她,似笑非笑的打断她的话,“你怎么知道我的喜好是什么?”话里没多大情绪,像仅为道出一个事实而已。
“……”李涟漪被他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呛得尴尬至极。确实,虽说已经相处了四年,可她还真的没注意过他的喜恶是什么。
心中有些不明的情绪翻涌不定,她支起身子,瞪起眼,“顾方泽,你故意想要我愧疚是吧?”
“你想多了。”他勾勾唇。
不快更甚,这是什么回答?
她抿紧唇。她最见不得他这副模样,道貌岸然的,看似妥帖温和,其实心里在想什么,谁都不知道。
过了半晌,她道,“顾方泽,说实话,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不在乎你,特别忽视你,所以你委屈你不高兴了?”无端心底窜出火来,她越说口气越冲,“你是不是后悔当初的选择了?”
他眸光一动,下一步,踩下刹车,不慌不忙的将车子停靠在路边,随后转过头来看她,修长好看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眼底晦暗难明,他缓缓道,“没有,涟漪,我从来没后悔过当初的选择。”他表情极为平静,一如当时。
李涟漪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生气,他的回答他的反应压根没让她满意,咬着唇,“你骗我,你明明很在乎,你不说我也知道!”或许是回了趟D城,很多过往不可抑止的涌进脑海,让她在他的面前,很轻易的丧失了以往引以为傲的冷静。
怎么会有他这样的人?
他有无数红颜知己,爱他的人比过江之鲫还多,可不管她怎么冷眼以待怎么任性,他总若无其事的无条件接收,继续将她摆放在家里,用琼浆玉液养着,当一朵养尊处优的玫瑰。
到底是重视还是忽视她?他这样态度不明的行为,只会让她更觉成天惶惶不安。
如果不是爱她,那么请不要勉强着给她幻想,这样两人都好过。
“你不累吗?我看着都觉得累……”她还在忿忿的说,却被他突来的吻哑了声音。
他垂首,手臂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嘴唇轻轻覆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般,细细辗转,不强硬却轻易封住她明显有些歇斯底里的莫名怒气。
他压着她的唇,哑声道,“那你要我怎么做才好?”他停了停,又道,“除了离婚。”
她没有抗拒,可鼻头酸楚得厉害,仿佛是从喉咙里发出声音,“回到原来好不好……不要再进一步了……我没有力气再去爱了……”说着,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之前在D城她面对父母都能忍住的眼泪,在这个男人面前,溃不成军。
他趁她说话之际,舌头温柔而滑溜的探了进去,唇齿交缠,他略略冰凉的指尖抚过她的脸颊,为她拭去簌簌滚落的泪珠,似是轻笑,“你的要求真高……”
Chapter18 生病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久到两人分开时都有些微喘。
他坐回到驾驶座上,重新发动车子,侧脸的弧度很好看,但看不出表情。李涟漪觉得胸口有沉沉的石头压着,用手撩了撩滑落腮边的发,耳朵根很烫。
她很少这样失控过。似一个涨得几近极限的气球,即便只是小小的刺激,亦能令其爆裂开。其实本来是没什么,这些年她一直都是这样过下来的,可今天就是有那么多压抑已久的情绪需要找一个途径宣泄。
奥迪平稳的拐上三环路口,透过车窗望去,天空湛蓝,带着明显的渐变色调,有大朵大朵的白云,在旷远的苍穹飞速的流动,安静而浩瀚。
李涟漪支着下巴望着天海,看到一缕飞机云在天空袅袅飘动,像清澈的湖泊里柔软的水草,随波逐流。
她打破了车内的沉默。
“今天我乘坐的航班,遇上了乱流,连机长都没办法肯定我们能否躲过那一劫。”
她偏头看他,“哎,怎么没反应?你不担心?”还是一副闷骚样,不动声色的。
“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他回答,唇边有笑意。
她也笑,说得也是,又望向窗外,继续说,“当时我怕得要命,我以为我会就这样死了,可后来想想,其实这一生,起起伏伏,跌跌宕宕,不管是富贵荣华还是落魄难堪,也就这样了,我都经历过,死也瞑目。于是我开始想我的遗书到底该写什么呢,财产吧,你们比我多不知多少倍,遗言吧,老实说,当时脑子一片空白,要我写什么‘不要伤心’‘忘了我吧请一定要幸福’,打死我也写不出这么违心的话来——我巴不得人家生生世世记着我呢,最好临死前还念叨着我。”
正巧前方是红灯,车子停下来,顾方泽抽空瞥了她一眼,能看见她的半边侧脸,可惜让那海藻般慵懒垂下的长发给掩住了表情,露出了白皙小巧的左耳,一枚晶莹通透的红宝石耳钉夺目耀眼。
可是他可以想象,此刻她定是杏眼流光,嘴唇往上撩起一个肆意狡黠的弧度。他眸色深沉,然而在下一秒,他重新发动车子,目不斜视。
她没有察觉到他停留的视线,继续自言自语似的说,“然后我决定放弃写遗书……人快死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都跟我一样,脑子像放胶片儿似的,以前发生的一切飞快的回放,可那感觉就真的像看戏似的,一点都没有当时的撕心裂肺或是欢喜万分——很平静,也挺麻木,我想到了很多人很多事,你,父母,程程,卫放……”
她说着觉得有点口干舌燥,还有些疲累,舔了舔唇,她眼神淡淡的道,“……还有苏唯一。”有浓浓的困意慢慢的侵袭而来,她强打起精神,笑起来。
“顾方泽,你知道吗,他回来了,你说他干嘛要回来呢?其实我都快忘得差不多了。”
顾方泽嗯了一声,道,“我知道。”
李涟漪听言诧异,可转念想想,顾方泽的公司在B市的地位也算得上数一数二,而华尔街软件大王苏唯一回国发展这一消息,说不定他要比她还提前知道呢。
话题有点接不下去,可是她不说话心里又憋得慌,正纠结着,就听见开车的那人开口说话了。
有些漫不经心,“你昨天去哪了?”
李涟漪一时反应不过来,眨眨眼,才道,“你说昨天,我下午回了趟D城,去看我妈。”按按太阳穴,她自嘲一笑,想不到时隔四年才归宁,地点居然是在医院。
顾方泽微微皱起眉头,“妈怎么了?”
一个“妈”字说得无比顺溜无比自然,想当初,她磨蹭了好些日子,直到度完蜜月后才克服了心里障碍,对着一个原本陌生的女子叫一声妈。
“没什么,小毛病住院罢了,”她说着,看着手指交叉并拢,语气变得有些飘渺虚幻,可有夹杂着些微欢喜,“可是真好,她起码,能认出我了。”
***
回去后,半夜里,李涟漪开始发烧。从小她的身体就不错,很少生病,而这场病就像是积压已久亟欲喷发的火山,来势汹汹,猝不及防。
睡得很不安稳,辗转反侧,捂着被子觉得浑身发烫,可踢开被子又觉得置身冰窟,猛然惊醒,鬓前都是冰冷的汗。
下意识地摸向身边,空荡冰凉,枕头摆得很整齐,明显是没睡过的。
这才忆起顾方泽时常有些时候是夜不归宿的,以前也没在意,可如今偏是最需要的时候,他不在。
她周身无力,气息有些紊乱,呼吸困难,肺仿佛要炸开般,将空气硬生生地挤出去,恍恍惚惚的眼前一黑一白,最后也不知道是泪还是汗糊住了眼睛。
放在床头上的手机就是这个时候响起来的,在寂静的深夜里,混着她失序的心跳,刺耳而尖锐,不休不止。她想抬起手去拿,但一点力气都无。
仿佛是陷入了一场无能为力的梦魇。
模糊的意识里,好似已经摸到了手机按下接听键,可在下一刻,她脑子突然放空,然后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Chapter19 梦境
她陷入了绵长而苍白的梦境。
抑或说是扭曲的回忆,像一面破碎后重新粘起的镜子,在水中晃荡,缝隙很深,天空的白云倒映下来,钻进那缝隙里去,不停地折射出光影变幻,眼花缭乱,最后,竟让人渐渐生出绝望来。
那是一场瓢泼大雨,空气阴寒阴寒的,乌云沉沉的压下来。
一辆私家车在路边飞速的行驶过,那飞溅的水花打脏了她洁白的裙摆,她游魂般无意识地慢慢走着,突然听到后方有人叫她的名字,熟悉却分辨不出来是谁的声音,她回过头去,看到的却是一片茫茫的雨帘,灰蒙蒙的,什么都没有。
镜头一转,是清冷的墓地。灰白色的墓碑,天空有苍鸦扑簌飞过,她在墓碑前久久伫立,墓碑上没有名字,空白一片,她面无表情的蹲在碑前,伸出手指在上面不断的慢慢的划,粗糙的碑面很快把她的指尖磨破,可是没有丝毫痛感。
最后一个画面,是她躺在浴缸里,水很满,她右手的静脉被薄薄的刀片割破,丝丝缕缕的血丝妖冶地漂在水面上,然后随着溢出的水流慢慢流向地面,她仿佛是漂浮在空中,静静地看着面容苍白但嘴角含笑的自己。画面很窄,如电影里的取景,可声音异常清晰。
滴答,滴答。
响得很空旷寂静。
不知是血液流出身体的声音,还是眼泪落地的动静。
然后她就醒了。睁开眼睛,映入眼里的是几个大吊瓶,正悬在高架上,有透明的液体在慢慢滴落,沿着细细的软管输入她的体内。她默默注视了一会儿,突然笑起来。
怎么做着梦做着梦,做到医院来了?而且,这梦……也太诡异了吧。
没笑两声,她就抽着嘴角停下来。喉咙里像着了火似的,辣辣的烧灼着疼,发出的声音异常沙哑,嘎嘎的像鸭子叫。
更重要的是,她看到了某人正拿着个水杯,立在床边,含笑俯视着她。
“怎么不笑了?”
“……”混蛋。李涟漪尴尬得不行,轻咳了一声,哑着嗓音低声道,“我渴。”
再看向他,他嘴角的弧度已经平直,微俯下身体将水杯递过来,她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喝。杯子很大,水很满,温度刚刚好,喝下去时好似旱中的甘霖,润啊润一直润到心底里去。好不容易嗓子好受点了,随手将空杯放到一边,她才心满意足的开口,“我怎么一觉睡到医院来了?”
喝水的空当,顾方泽已坐在病房角落的沙发上,藤木小茶几上摆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还有几本文件夹,文件夹是翻开的,一支暗金色的钢笔斜斜放在上面。
他坐靠在沙发上,西装外套放在沙发扶手上,领带拉得很松,长腿随意地交叠,姿态看上去很悠闲,可那修长好看的手指正飞快的在笔记本的键盘上敲击着,带着副金丝框眼镜,斯文优雅,视线一直放在电脑屏幕上,偶尔拿起手边的文件夹翻动几下,表情沉静如水。
这男人工作起来的样子,真真可以迷死不少花痴。
可惜,不单单只属于她。
心中感慨,就见他听言抬头看她,眸光被反光的镜面挡住,只听见他缓声道,“发烧四十度,烧成肺炎,你昏迷了快四天。”他淡淡的说,可李涟漪却硬是从中听出了些许不快。
居然睡了那么久?
她笑得干巴巴,“没想到这样都没死……”眼尖瞄到他俊脸一沉,赶紧又道,“还好我福大命大及时被发现送医院抢救了……”
顾方泽却不再说话,抿着唇,继续将目光投向电脑屏幕,镜片反射出莹莹的蓝光,愈是看不清他的情绪。
李涟漪就坐在床上,一手撑着下巴,转瞬不瞬的盯着他。
他在生气。
可是生什么气呢?发烧,肺炎,又不是她愿意的,谁没事干吃饱撑着找病去?
再说,她生病,他不在她身边,也不知道醉卧到哪个美人膝去了,于情于理都是他的不对,他有那门子资格生气啊。
研究了好半天,都没揪出什么所以然来,索性被子一掀,赤着脚下床。
顾方泽这才正眼看她,她的举动让他眉头紧锁,“你下床做什么?地板凉,可能有碎玻璃。”说是这么说,却没上前阻止她,眼睁睁看她光着脚板走过来。
李涟漪撇着嘴,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脖颈,一屁股坐到他大腿上,没好气的接口道,“下床,来哄你呀。”他就是吃准了她最怕他生气这一点,动不动就摆脸色给她看。
也没见他对那些红颜佳丽们这样冷脸以待啊。
其实说起来,她与他,或许是这个世界上,相处方式最奇怪的夫妻了。所以会出现什么情况,都应该见怪不怪才对。
他终于有了反应,手臂一动,将她拦腰环住,嘴角向上勾了勾,“哄我什么?为什么要哄我?”说话的语调有点微微上挑,似是刻意而为的,有点软。即便生得多么正经气质多么沉静,单是这么一句话这么一个动作,就全然撕破了他的面具。
不愧是过尽千帆万花丛中过的花花大少啊。
李涟漪忍住瞬间冒出的鸡皮疙瘩,扯出一抹笑,“因为你生气了,我要哄你开心。”
顾方泽抵住她的额头,望进她的眼睛,低低笑了,“好了,我现在开心了,你可以不用笑了,很丑。”
“……”李涟漪嘴角僵硬。
难不成他开心,是因为她“很丑的笑”取悦了他?
正郁闷不已,耳边是他温热的鼻息,他的大手穿过她的柔顺黑亮的发丝,撩起几根细细把玩着,他的声音不大,可很有命令的味道,“以后,出了什么事情要记得第一个打电话给我,知道吗?”
她怔了怔,她记得在意识模糊间曾接了个电话来着,难道不是他?
Chapter20 争执
“回去你要好好感谢福妈,要不是她半夜起来喝水听到房间有响动,你这条命现在还打不准在哪呢。”他心情状似愉悦,揉揉她的头顶心,挪动了下身体,将她推离开,向病床投出一个眼神,“回去躺着,你现在需要休息。”说罢,手指轻扶了下镜框,不再理会她,继续埋首工作。
原来是福妈,她恍然。但再想了想,又皱起眉头,可那个电话……
“今天你的老板打电话给我,质问你无故旷班5天的理由。”他突道,头也不抬。
李涟漪呆怔了好几秒,一阵眩晕,立刻抱头呻.吟:“完了,这次首乌一定会劈死我!!”开了5天空窗,她负责的好几个节目根本没办法录制,这下电视台的损失一定非常惨重。虽说因着背景的关系,在电视台里她一向是左右逢源,可这次涉及到了电视台的利益……
说不定下次进老板办公室,递到她面前的就是一纸辞退信和遣散工资。
她面色苍白,喃喃问道,“那……你怎么说?”心里隐生不安。
大概是她无措的反应取悦了他,顾方泽嘴角的弧度越来越高,最后终于忍不住轻轻笑了,眸光流转,矜持贵雅。
“我说,你因在以色列工作太过劳累,回国后生起了大病,无奈之下只好住院数日。”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瞥了一眼她单薄的病服,突然立起身,走上前将她拦腰抱起,李涟漪被这突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只来得及小声啊了一声,下一秒就被丢上了病床。
厚厚的被子覆上来,她抓着被子惊魂未定地瞪向正义务扮演护士角色的某人,龇牙咧嘴道,“粗暴的男人。”以为她不是肉做的啊,就这么直愣愣的把她往硬邦邦的床上扔!
英俊的“护士”先生挑起眉头,嘴角轻撩,“如果我真的‘粗暴’,就不会耐心的向你的老板‘撒谎’解释,更不会替你‘争取’到半个月的假期。”漫不经心的在某几个字眼上加重语气。
李涟漪一听反而急了,腾地从床上爬起,叫起来,“大少爷你要害死我了,干嘛要给我请假啊你,你知不知道我这一请假马上就有人来替我的位置,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觊觎我的位置?”她一通话说下来,有点微喘。他当然不会知道,像他这种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不会知道,她为了能从娱乐版调到新闻版进而爬上女主播的位置,付出了多大努力,加了多少班,受了多少质疑和白眼。
似是没有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顾方泽沉默下来,静静地望着她,眸子乌黑深沉,好半晌才缓缓开口,“我以为在顾家的庇佑下,工作对于你来说不是问题。”
果然。他果然是这样想的。
李涟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压抑住涌上心头的不快,抬眸看他,道,“没错,顾家在B市的影响力确实让我得到了工作上的便利,可是,顾方泽我不愿意,你给我了一块垫脚石我很感激,但以后的路,我要靠自己的能力走,你能帮我一时,可你不能帮我一辈子。”
人人都以为她是借着顾家和父辈的光爬上高位,却独独忽略她的付出与辛苦。社会本来就是这样,有关系自然是好,可如果自己不够强大,即便有多么厉害的后盾,终归是要被人瞧不起,明里奉承,暗地却被踩到尘埃里去。
她不愿做那朵温室里离开小王子就活不下去的玫瑰花,。
顾方泽闻言眉头深深拧起,目光慢慢变得犀利起来,愈发显得寡淡,深不可测,“李涟漪,你觉得我不能帮你一辈子?你不信任我?”
她也蹙眉,“我不是这个意思。”明明是在说工作,怎么让他一拐,就成了信不信任的问题了?
“或者说,你笃定我们不会长久?”他面无表情,慢吞吞道,语气带着几分冷淡。
李涟漪愣住,哑然。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想过,他这么一问,她一时间竟回答不出来。
很长时间,久到她都觉得周围的气流缓缓的凝固在耳畔,顾方泽轻勾起嘴角,眼底墨光流动,道,“我去办出院手续,今晚收拾一下,我定了去法国的机票,你陪我去。”说罢,未等她回应,转身就走。
门嘭的被甩上。
李涟漪坐在床上,瞪着门的方向,忍不住咬牙,简直是莫名其妙!这个男人今天是故意来找茬的对吧?不仅挑她的刺,歪曲她的话意,还不顾她的意愿擅做决定!
不过……
收回目光,低头绞着手指,她抿起唇,神志有几秒钟恍惚。
她和他这样,算是吵架吗?
Chapter21 作茧自缚
结婚四年,加上先前认识的两年,顾方泽似乎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冷脸对她。即便偶尔惹他不高兴了,也仅是几分钟的事情而已,只要她扁扁嘴,装模作样的撒撒娇,哄一哄——他也不是胸襟狭小的男人,良好的教养让他从小就懂得尊重女性,而她也是识时务之人,所以两人从未真正吵过架,和和气气,堪称相敬如宾的典范。
可她忘记了,顾方泽这个男人,所谓的天之骄子,早就被太多女人宠坏。容不得别人拒绝他自以为是的好意,以为他给的就是对的,也不管她愿不愿意,需不需要。
顾方泽再次推门进来时,就望见她垂着脑袋,绞着细白修长的手指,轻轻吁了口气的模样。
她的侧脸很美,纤细柔和的轮廓,皮肤很白,是那种珍珠般的莹白,睫毛不算很长,但浓密至极,眨眼之间仿佛蝴蝶的羽翼轻轻扇动,仿佛还能听到那羽翼划过空气时产生的气流,很安静,唯见她眼波流转。
她每次遇到烦心事时,总爱习惯性的折腾她的手指头。
眉头还会稍稍皱起,认真专注,一副烦恼至极的样子。
他倚在门框看她,不动声色,好一会儿,见她始终没察觉到他的存在,眸光微微一暗,这才迈步走进去。
她闻声望过来,张了张嘴,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他径直走到角落的沙发,默不作声的收拾办公用具。先是笔记本电脑,然后是文件夹,最后将钢笔放回西装口袋。动作慢条斯理,不慌不忙。
他生气时向来如此,不说话,冷冰冰的,将人当空气看。只有在这时,他那骄纵出来的少爷脾气才体现得淋漓尽致。
哎。
她再度叹气,本来心中还有怨气,这会儿一下子消失殆尽。其实某些时候在某些方面,他就跟小孩子一样。
思来想去,得,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顾方泽,你带我去法国干什么?”她挑了个相较安全的话题,尽量用轻快随意的语气问道。
他扫她一眼,淡淡道,“到了你就知道了。”东西收拾好了,他往外走,又丢下一句话,“待会儿福叔会来接你,你把衣服换了,公司有点事,我先过去。”
三言两语,生生将她的示弱堵了回去。
“……”李涟漪无言以对,眼睁睁看着他再次甩门而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似自她从以色列回来后,顾方泽就转了性似的,与她印象中那个宠着她,护着她的顾方泽全然不同
她的婚姻,本就如履薄冰,非要两人小心翼翼才能维持下去,这下可好,他顾少爷来了这么一出,非要打破原本微妙的平衡,那她今后该如何自处如何做才是对的?
她额际抽痛,索性什么都不想了,换衣服去。
***
福叔在半个小时后驱车来接她。福叔早年是顾老将军的警卫员,后来呆在顾家,和福妈在顾家一服务就是三十多年,几乎是看着顾方泽长大的,感情极深,所以当顾方泽搬出去住后,这对夫妇主动要求跟出来,以便周到照料。
福叔性格很是开朗,生得胖,成天笑眯眯的,倒也与他的名字相称。
车行至一半,她与福叔有一撘没一搭地聊天时,福叔摇头晃脑,有意无意的说了句,“方泽真是个好丈夫,你一生病,他就把医院当办公室了,每天守着,还不准别人来探病,说是会扰了你……”
李涟漪又好气又好笑,“福叔。”福叔定是知道她与顾方泽正闹着别扭,所以想当和事老呢。
其实顾方泽对她好,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些年也是这么被他宠着过来的,习惯了,便成了自然,也不觉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倒是今天的举动,与平时大相庭径,啊,居然当着她的面摔了两次门。
不想还好,一想,心里又堵得慌。
“小涟漪你别嫌我多嘴,那孩子打小眼光就高得不行,顾家就这么个宝贝疙瘩,哪个不是宠着让着,就没见他对谁上心过,也就个你了,镇得住他。”福叔絮絮叨叨。顾老将军疼她,总喜欢唤她小涟漪,连带着福叔福妈也这么叫。
“别提其他,就说那天晚上吧,都那么晚了,他抱着你就从房间里冲出来,你福妈睡得沉没听到动静,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涟漪怔了怔,抿住唇沉默不语,心里莫名觉得烦躁,又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仿佛有什么被人无意戳破,她猝不及防,空荡荡的让人心慌意乱。
Chapter22 衣冠禽兽
法国之行,一点趣味都无。
顾方泽原来是出差去的,和某跨国公司洽谈合作事宜,顺便参加一个颇重要的竞标会。
对于他的工作,李涟漪一向了解不多,只知他的公司是他外公送给他十八岁的礼物,一开始本是玩票性质,可后来整着整着倒较起真来,有了兴致,索性就收了心,认认真真的打理公司。
能让顾家公子较真的事情,这个世界上还真的不多,如今,在B市谁人不知他的“盛世”?单看那招人的门槛和那千金难求的职位,再加上老总显赫的背景,就知道这公司级别有多高。
李涟漪趴在法国雅高酒店的阳台上百无聊赖的看天空时,已是巴黎时间晚上九点。自早上班机抵达巴黎,将她连同行李一起送进这家早已订好的顶级酒店后,顾方泽就带着他的助理消失了。
哎,既然工作这样忙,为什么还要拖着她一起受罪?
时临深秋,快入冬了。温带气候的巴黎夜空早已看不见星星,黑蒙蒙的一片,秋天的风很大,带着丝丝凉意扑面而来,她刚刚洗完澡,还穿着浴袍,被风这么一吹,分外的冷。他们订的房间在21楼,站在阳台上往下看,是美丽的巴黎夜景,万家灯火,高楼大厦的霓虹灯在夜幕中朦胧耀眼,流光溢彩。
其实对于巴黎,对于雅高酒店,李涟漪熟悉得很。她和顾方泽蜜月的地点便是这里,连房间号都没变。
顾方泽是个爱玩会玩的主儿,品味一流。酒店要选一流的,一流的酒店要选一流的房间——啧,纨绔子弟的一贯作风。
犹记初见顾方泽时,给她的第一印象,虽说不上谦谦君子,但起码也是个极品金龟婿。要模样有模样,要身家有身家,要背景有背景,最重要的是,气质与教养极好,若是平常女子瞧见了,恐怕做梦都想栓回家养肥了吃干抹净。要不是当年她已经……
这时,门口传来响动,她转头望过去,就见顾方泽脱了西装外套挽在手臂上,在玄关处弯腰脱鞋。
她想了想,还是跑过去接了他的外套,顺便将一双干净的室内拖鞋递给他。这小皇帝太难侍候,变脸比天还快,昨天白天还生她的气呢,到了晚上登机的时候,又是一副温和模样,好似之前从未与她红过脸,上了机时还给她盖被子来着。
“谢谢。”他望了她一眼,视线似有几秒钟恍惚了下,可随后低声道了谢,便踩了拖鞋径直走向浴室。
浴室里很快传出哗啦啦的水声,李涟漪望着浴室门,微微蹙起眉头。
他喝了酒,而且喝了不少。
又拿起他的西装外套闻了闻,果然,有很大的酒味儿。
顾方泽有轻微的洁癖,他向来容不得自己或身边的人身上有异味或浓重的酒味,所以每次一喝完酒,他一定会冲澡。这个习惯只要是与他稍稍交好的人都知道,龟毛得不得了。
李涟漪不以为然的撇撇唇,在冰箱里拿了瓶依云矿泉水拧开,往舒适柔软的大床一坐,看电视。可翻来覆去,还是和白天一样,通通是她看不懂的法语节目。法国是一个高傲的民族,总觉得本国的语言便是世界上最美丽最优雅的,对别国的语言不屑一顾,连带着电视节目也是以法语为主,即使是像雅高这样的世界顶尖酒店也不例外。
半小时后,浴室门打开,顾方泽这回连浴袍的不穿,在腰际围了条浴巾就大刺刺的走出来。
李涟漪正喝着水,余光一瞥,扑哧一声水全喷了。
耳根烧红,她不自在的挪开视线。虽然已经结婚四年,可实际上她与他真正“袒裎相对”的次数并不多。在这方面他一向很顺着她,特君子,从未勉强过她。要不是前些日子顾家二老突然着急着要孙子,她恐怕连那啥的感觉都不记得了。
这只妖孽,就是掐准了她脸皮薄,总爱在她面前玩暴露,好不要脸。
一边手忙脚乱的用纸巾擦干喷在床单上的水渍,一边红着脸心中忿然。
顾方泽明显是看到了她一点都不淡定的反应,大概是觉得滑稽,撩起唇角轻笑起来。未干的水珠顺着乌黑的发梢滴答落下,又顺着他微微震动的胸膛一路滑下去,诱人至极。
李涟漪无意欣赏,咬牙,混蛋。扯了扯嘴角冲他道,“丫就一副好皮囊,整一衣冠禽兽!”
顾方泽脚步一动,冲她走来,边走边说,“我是衣冠禽兽,你就是衣冠禽兽的黄脸婆。”话音落下,人已至眼前。
李涟漪一听这话不高兴了,黄脸婆这个次自嘲可以,但容不得别人说,抬眸瞪过去正欲反击,顾方泽就已欺身过来,一把将她压在床上,顺便还将她的手往头顶一收,让她动弹不得。她本来就是盘腿坐在床上的,半点地理优势都没有,所以他的动作异常轻松,堪称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哎,这男人似乎很喜欢这个动作。居高临下,很有成就感么?
她没好气的冲他翻白眼,嘲讽道,“你想干什么?您老的举动,很容易让人误会。”这厮该不会喝了点酒就发情吧?
顾方泽一手禁锢着她,一手撑在床上,眸子依旧是墨般的黑,或许是因为喝了酒,蒙着氤氲的水汽,更显得妖孽至极,他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没什么,只是干点衣冠禽兽该干的事。”
Chapter23 开胃菜
顾方泽一手禁锢着她,一手撑在床上,眸子依旧是墨般的黑,但因蒙着氤氲的水汽,更显得妖孽至极,他微微一笑,“没什么,只是干点衣冠禽兽该干的事。”
顾方泽这人,就是一披着卫道士表皮的大灰狼。也难怪能在女人堆里混得如鱼得水。
李涟漪对此早已深有体会,她也知道他不过是吓一吓她,捉弄罢了,不会来真的,所以露齿一笑,特镇定的回道,“正房的床不是你想上就能上的,您有需要?行,把花名册给我,顺便告诉我三围体重身高要求,我给您挑挑,送货上门,包您满意!”她在结婚以前曾戏称他的红颜数量之多完全可以编一本花名册出来,上面还能注明体貌特征习惯联系方式等等,说得煞有其事,可每次都被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轻描淡写的转移了话题,这次好不容易用上了——但是,连她自个儿听上去,怎么听都有股酸味>_<耶稣证明,她真没这意思。
顿时觉得有些尴尬,撇开某人瞬间变得似笑非笑的眼神,她在脑子里搜索着可以补救的字眼,“开个玩笑,别当真。”说了等于白说,可总比无言以对要好。
可顾方泽不愧比她多吃了三年饭,姜还是老的辣,他薄唇一撩,悠悠道,“这算饭前开胃菜么?”极认真的语气,好似正在与她讨论中国当前金融危机形势一般。
“……”李涟漪囧了。口舌之争,她从来就不是顾方泽的对手,这厮没脸没皮,说话永远脸不红心不跳,她想一定得有个比他更不要脸的人站出来,才能跟他一决高下。
被他这么一调侃,她讪讪然,也失了玩闹的兴致,动了动,好不容易抽出手来,抵在他胸膛推了两下,“哎,不玩了,别压着我。”之前吹了冷风,又拿了冰过的矿泉水,她冰凉的手指一触到他的胸膛,滚烫滚烫的,像电流一窜过一样让她头皮一阵发麻。
顾方泽眸色沉暗,不仅没放开她,反倒是压得更近,鼻尖几乎要触到她的,呼出温热的带着浓浓酒味的气息,“谁跟你玩儿了?”边说着,空出来的大手开始在她腰际处作乱。她穿着浴袍,他修长的手指就轻松解了束带,灵巧的探进去。
李涟漪脸色都白了,这男人果然是喝醉了,要不然就是故意的,他记仇,还在记恨她惹怒了他,所以处心积虑,瞅着时机报复她来着。
手忙脚乱扑腾了一会儿,终于抓住他的手,她轻喘着气望住他,“顾方泽,你别是真的吧?不带你这样的——当初我们说好了的,你不会勉强我。”她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心里真怕他真刀真枪上阵。
他撑在她身体的上方,动作顿了顿,目光朦胧,像含着水光似的,一荡一荡,“你不愿意?”
当然不愿意!她张开嘴正想回答,突然他俯身下来,狠狠的吻住她,不让她有机会开口说话……
男人与女人终归是有区别,起码是在力气上,男人几乎永远占上风。
他像听不见她说话似的,纹丝不动,仍封着她的唇,也不深入,但他的手指很烫,在她身上游走四处放火,顺着腰际线一路往下探……
最后,筋疲力尽的李涟漪还是被吃干抹净了,连渣都不剩。
***
醒来时,天光大亮。李涟漪只觉浑身的骨头像被拆了又重新装起来一样,酸痛得根本起不来,只能趴在床上哼哼唧唧。
“既然醒了,就别赖床了。”一股热源靠近她,某人贴在她耳边,轻声笑道。
“……”李涟漪把头埋进枕头里,不理他,嘟哝,“混蛋。”
他说,“昨天晚上,我喝多了,抱歉。”
李涟漪不做声,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他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可却在亲热后的第二天对她说“抱歉”。也不知到底谁才是对谁才是错的。
其实他本可以不要道歉,因为她根本就没有立场和资本生他的气。
这场婚姻,真是愈来愈混乱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含含糊糊的道,“唔,下次别这样了。”
“我知道,”他低低的嗯了一声,在她裸在被子外头的背上落下一个吻,“抱歉。”
Chapter24 当时只道是年少
快中午的时候,李涟漪饿得发慌,这才扯了被单包住身体,不甘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一路困难的挪啊挪,挪到主卧的浴室里去。
才刚关上门,放水试水温,就传来叩门声。
“需要我帮忙吗?”
浴缸里的水瞬间被搅得噼里啪啦响,“谁要你猫哭耗子!”
国际顶尖度假酒店的浴室果真豪华奢靡得不像话,李涟漪四肢舒展的浸在满是泡沫的浴缸里,浑身还是很不舒服,酸软酸软的,胸口、大腿到处是斑斑痕迹,泛着青紫,啧,惨不忍睹。
水温很高,雾气袅袅,氤氲了整个浴室。
浴缸是靠着墙壁的。乳白色的瓷砖墙壁让热气晕出一层细密的水珠来,李涟漪怔愣地盯了半晌,好一会儿,望着望着,就出神了。
……那时还是初春吧,雪还未融化殆尽,虽是万物复苏之际,可仍是天寒地冻的,冷得人直想往衣领里缩。晚上尤其的冷,而且潮湿,街上的一切仿佛都笼在轻渺渺的雾气里,只看得见模糊成一团团的灯影,重重叠叠,随着公交车的飞驰融化成一道牛奶般柔和的光带,迅速地向后退。
她刚从家里逃出来,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羊毛衫,连外套都没有拿,那时D城也不发达,公交车上没有空调,她冷得直打哆嗦,心中惶恐害怕,兴奋刺激中夹杂着对未知将来的漫漫恐惧,各种情绪齐齐在脑海中翻滚着,她一时忍不住,眼泪就簌簌地往下掉。
苏唯一拉开大衣将她包进怀里,她靠在他的胸膛处,耳边是他清晰如雷的心跳,扑通扑通,很有力,没有一丝凌乱失措。他不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拭去她的眼泪。
那已经是一天里最后的一班公交车了,乘客陆陆续续的下车,直至最后,就剩下他们两人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仿佛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唯留下他们两人相互依偎彼此取暖着。
车窗早已蒙上雾气,看不清外面的夜景。
苏唯一抓起她冻得有些僵硬的手,她的手指不算修长,但光洁白皙,像细细的葱根,他就这样抓着她的右手食指在雾气蒙蒙的车窗上缓慢的写字……
“涟漪。”
“我爱你。”
“我们私奔吧。”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对她告白。决绝,坚定。
他太骄傲,这样最最简单但最最动人的情话,他都不肯说出来给她听,就用这种拙劣幼稚的方式来让她知晓。
可她仍是欢喜,欢喜得觉得世间瞬间就开满了花,欢喜得宁愿就这样不管不顾抛下一切,随他到天涯海角。
那时只道是年少,事事皆未明了。而今物是人非事事休,回忆起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只觉恍然隔世,虚幻得不真实,好似一场无知岁月里偶然出现的梦境般。
水有点凉了,李涟漪回过神,赶紧攀着浴缸的边缘想要站起来——不料,泡在水里太久,又起得过猛,一时头晕脑涨眼前花白一片,腿一软,她扑通的又跌入浴缸里去。
哗啦啦水声狼狈响起,脚不小心拐了一下,她痛极,说不出话来。良久,伸出手指盖住眼睛,压抑太久的眼泪不可抑制地从眼眶里滚落下来,顺着手指缝隙,滚到下巴,脖颈,最后落入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咬着嘴唇,生怕惊动了外面的那人,默默的流泪。
她想起那日的公交车,在寒冷潮湿的夜色中迎风飞驰,载着她和他驶入远方的黑暗,南辕北辙,与光明背道而驰。
***
从浴室出来时,就看到顾方泽正站在巨大的落地镜前整理衣着。大束大束的阳光温和的洒照进来,落在他的眉眼上,仿若镀了一层透明的薄金,灿灿夺目,熠熠生辉。
从镜中看见她走出来,唇角微勾,“我以为你在里面睡着了。”
她勉强笑了笑,回道,“别说,还真差点,也不知道是哪个野蛮人折腾了我一晚上,我老骨头一把,也不知道怜香惜玉。”一句话说下来很顺溜,半点磕巴都没。
顾方泽微微一晒,正欲回答,却一眼瞥到她眼角有些微红肿,皱眉,“你哭了?”
李涟漪故意一瘸一拐地走至贵妇椅上趴下,舒适绵软的坐垫让她赖在上面就不想起来,一个白眼飞过去,也不否认,“还不是托您的福!我不是差点睡着了么?在里头不小心滑了一跤,这是痛哭的——脚现在还在抽筋,也不知道肿没肿。”她哀哀怨怨的说,撒谎对她来说比吃饭还简单,所以她脸红不心不跳,流畅自然得很。
这些年也被顾方泽宠得不行,娇气得不得了,她这人就爱恃宠而骄,一有小毛小病的就嚷嚷。
果然,顾某人上钩了。也不管领带系好没,眉毛一挑,转身就大步走过来,屈尊纡贵的蹲在她面前,细细查看起她为了证明事实而抬起的脚,果然在脚踝处看见了些微的红肿。可就这样的程度……
凝眉沉吟:“那你今天就不能穿高跟鞋了。”
她疑惑,脚丫在他面前晃了晃,“什么意思?”
他侧开脸,立起身,慢条斯理的系好领带,这次看向她,轻描淡写道,“打算带你去见一个人,吃大餐,不过看样子,计划要变更了。”
李涟漪眨了眨眼,笑笑道,“其实脚也没那么痛,高跟鞋还是穿得了的……”来巴黎都一天半了,她一直都闷在房间里,都快发霉长蘑菇了,这下有了出去透气的机会,她不抓住就是傻瓜。
“你可以不用勉强。”顾公子很体贴的道。
李涟漪甜甜的笑,酒窝深深陷下去,“不勉强,真的,一点都不勉强。”
Chapter25 猫
李涟漪小时候,总被大人摸着脑袋说“这孩子忒精,长大一定是个祸害!”,这句话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得到了验证。她从小就不让人省心,什么出格的事情都干过,嚣张跋扈,天不怕地不怕,细数下来,都能写出一本惊天地泣鬼神的传纪。也难怪有很多过去熟识的人再次见到她,纷纷惊叹顾家少爷“教妻有方”,短短一两年的时间,就将一个顽劣丫头驯成了气质淑女一枚。
——旁人臆测而已。
猫儿的爪子,只有自个儿愿意,才会收起。至于以后会不会再伸出来,那亦是它的事,别人管不着。
在镜前化了个能见人的淡妆,又打开衣柜挑了件保守而不失庄重的连衣裙,进了浴室换上。
出来时顾方泽仅是扫了她的衣着一眼,没什么特别表情,道了句“嗯,还行”,然后弯起手臂,冲她勾勾唇,“走吧。”
她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几步上去挽住他的手臂,低下头,望了一眼脚下踩的高跟鞋,眼睛笑得弯起来。
雅高酒店的服务质量高,给每位定了总统套房的顾客都配了辆名车。顾方泽揽着她的腰钻进凯迪拉克的后车座,用流利的英语对眉目恭谨的司机吩咐了个地址。语速很快,是个很生疏的地名,他又三两句的解释了一番,那司机才明白过来,说了声“Sorry”后就发动车子。
“到那里吃什么大餐啊?”她问,完全忽略此行的另一个目的,填饱肚子才是正经。
“到了你就知道了。”
她垮下脸,又是这句话,纯敷衍。
***
凯迪拉克在巴黎的街道平稳行驶,穿过繁华的香榭丽舍大道,凯旋门遥遥矗立在远处,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时临深秋,树叶早已落尽,像残蝶一路铺成金黄的地毯,延伸至远方的天际线,天空旷蓝高远。
李涟漪想起四年前与顾方泽到巴黎度蜜月时,是阳光大好的夏季。她心不在焉,盯着LV的壁橱发呆,没注意到顾方泽已走在前头,与他在人潮涌动的香榭丽舍大道上走散,装着手机和钱包的小包包也让扒了。身处异国,一句法语都不懂,那个时候她的英语也不好,想找个人问路都问不到,只能傻愣愣的站在原地不敢动,就等着顾方泽回来找她。
后来他果然回来了找她。步履急匆,身后跟着一串制服警察。那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笑面狐狸顾公子也是会生气的。她记得那时他的脸冰冷得连巴黎夏季的灿烂阳光都仿佛黯淡下去,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不想嫁给我就该早点告诉我——你现在后悔了,想逃吗?得,那你就应该找一个我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逃得远远的,最好改名换姓,别让我查到一点蛛丝马迹。”
她在见到他时已安下心来,只觉他的反应太激烈了,有点莫名其妙。她真没想过要逃,要逃她早跑了,还会待在原地傻傻等他一路寻来?
于是她静静等他冲她发完火,才慢吞吞解释道,“我没后悔,人太多了,我一转眼你就不见了,手机和钱包被偷了,我找不到你,”又强调,“我真的没后悔,你要相信我。”
那时她真担心顾方泽真的不要她了,那样她会一无所有,所以又用可怜兮兮的语气加上了一句“你不要生我的气”,说完后巴巴的看着他,一瞬不瞬的,直到他的脸色渐渐和缓。她从未这样讨好过一个人,以前哪个不是把她举得高高的,抬到天上去?
要说她任性跋扈,那也是让人给宠出来的。
可后来那些举着她抬着她的人又生生的将她摔下来,毫不留情,她被摔得血肉模糊了他们看都不看一眼。所以她再也不敢相信宠爱可以长久,顾方泽是惯着她护着她,可说不准他哪天一生气就甩甩手走人,再不理她了。
后来顾方泽竟是哭笑不得的,大概是被她的表情和说的话给别扭到了,好半天才说,“这可是你说的,不准反悔。”这人话里藏着话,李涟漪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针对她那句“我没后悔”说的,想都没想赶紧点头,乖顺得像只被磨平了爪子的小猫。
车子在巴黎近郊Montmartre(蒙玛特区)的一处住宅区停下。独门独户的小院子,红屋顶白墙壁,铺满小石子的窄道一路延伸至院子尽头的小屋,浅绿色的篱笆低矮的围着满院的不知名的植物,绕在篱笆上的绿色藤蔓开出小小的白花。
两人才刚下车,院子外的木门便未卜先知的自动开了,李涟漪惊讶的瞪大了眼,田园式的高科技,真是有创意的享受。
再看看顾方泽见怪不怪的模样,想是来过多次了,便压下满腹的疑问,跟着他走了进去。
才走近那造型别致童话的小屋,就已闻到浓浓的食物香气,丝丝缕缕袅袅的钻入鼻中,勾得人食欲大开。李涟漪是个爱吃会吃的饕餮,一闻到这味道就知道定是极品佳肴,恨不得马上跑去一睹真面目,大快朵颐。
“想吃了?”身旁传来低笑。
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点头,又扫个眼风过去,“废话,我饿了两顿了,到时谁拦着不让我吃,杀无赦。”
顾方泽任着她贫嘴,唇抿了抿,道,“不拦你,不过到了,记得要叫人。”
“叫什么?”
顾方泽挑起眉头,正欲回答,那小屋的门砰的一声被撞开,只见一道黑影窜出来,速度极快,直往他身上扑。
“喵~”
李涟漪睁大眼睛瞪着正直往他怀里蹭的不明物体,被它肥硕的体型深深震撼了。好肥的猫,黄黑相间的毛色,喵喵的叫唤,像极了某部动画片的主角
“加菲,你好吗?”有洁癖的某人居然稳稳的接住肥猫,神情温柔的与它说话。李涟漪正啧啧称奇,就又听见小屋的方向传来另一个爽朗悦耳的女声。
“哟,来了稀客啊。”
Chapter26 文蔺
“加菲,你好吗?”有洁癖的某人居然稳稳的接住肥猫,神情温柔的与它说话。李涟漪正啧啧称奇,就又听见小屋的方向传来另一个爽朗悦耳的女声。
“哟,来了稀客啊。”
闻声望去,只见一名身材修长,容貌秀美而不失朗气的女子,围着牛仔布围裙,一手拿着银光发亮的锅铲,另一只手撑在门框上,懒洋洋的笑望着他们。
正疑惑着,顾方泽在她身旁朝那女子淡声问候,“文蔺,好久不见。”
那女子似是嗔怪的瞪了他一眼,又看向她,笑容朗朗,“你就是涟漪吧?快进来坐,午餐马上就做好。”说罢,就这样转身回屋去了,没半分主人的自觉。
李涟漪站在原地,皱起眉头,“文蔺……姓文,和你妈有什么关系吗?”
顾方泽给还在他怀里喵喵撒娇的加菲顺毛,听言望向她,却不回答,转而道,“是咱妈。”语气平淡得不行,但含着其中的不赞同只要有耳朵的都听得出来。
可李涟漪硬是当没听懂,含含糊糊的应了声,不想和他纠结在这等无聊琐事上,赶紧拉着他的胳膊进屋。
一进去,又是一番新天地。松软洁白的地毯铺在客厅,几张浅黄色的布艺沙发随意的摆放着,毫无章法,到处都丢着翻开来的书,窗户开得很大,微风吹进来,卷起天蓝色的流苏窗帘。开放式的厨房,身材修长纤细的女子正背对着他们,乒乒乓乓的收拾餐具。
在这样的地方如此生活,远离尘世喧嚣,不愧是顾家公子认识的人,都一样会享受,且格调非凡。
她在心中暗下结论,那女子已转过身来,一边端菜一边冲他们道,“快过来,我可难得亲手做菜。”语态开朗,笑容灿灿,一看就是个随性的女子。
上了餐桌,满满一桌的菜,佛跳墙,鱼香肉丝,东坡肘子,香酥焖肉……还有她最爱的红烧狮子头,堪称饕餮盛宴。
三人坐好后,女子笑道,“真稀罕,我还想着你小子怎么会一大早打电话催着我做菜呢,原来是陪着自个儿媳妇来了。”
顾方泽却是不理会她语气中的调侃,先是对着身旁明明眼珠子已经定在餐桌上不动,但还逞能摆出淑女派头的某人道,“在文蔺家里不用客气,吃得越多她越开心。”又往她碗里夹了个红烧狮子头,这才对女子道,“来给你捧场,你该感谢我才是。”他的手臂搭在李涟漪的椅上,姿态悠闲,语气轻松,像是与多年老友聊天。
李涟漪心里莫名局促。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极好,顾方泽的态度也与平日的淡漠疏离不相同,与这个叫文蔺的女子想必关系亲昵匪浅。她有点插不进话,若是现在与人打招呼,又叫不出个什么号,反倒更显尴尬,索性闭嘴埋头吃东西。
这红烧狮子头是天底下真真的美味,色味俱佳,入口即化,吃完后更是唇齿留香,回味无穷。她吃完了碗中的,瞧瞧两人还在聊,就伸出筷子又夹了一个。
“好害羞的小姑娘,别是把我当情敌看了。”那女子又笑了,仿佛极为愉悦。李涟漪抬眸,正巧撞上对面她探究兴味的表情,“方泽,你也不给介绍介绍,不怕你媳妇给误会?”
说着,停了停,又道,“你小子也给我收敛些,多给我留点面子——我的名字是你能叫的吗?”语调微微上挑,不大正经但也不像开玩笑,像极了某人
顾方泽端起杯子喝了口水,黑如墨玉的眼笑意绵绵,“我不是怕叫你蔺姨,把你给叫老了么?”
女子挥挥手,“我不嫌弃就行,你尽管叫,别让人误会耽误我行情!”
李涟漪边矜持的小口咬着狮子头,边冷眼旁观两人间的谈话,心里也明白了个大概,这个文蔺,应该就是文家那个一直避而不谈的“不肖子孙”文家七小姐,她的婆婆文婷女士的幺妹了。
文家是在全国都排得上名号的财团,和低调的顾家不同,各大财经版面几乎天天都有关于文家的新闻。不是吞并某某公司就是与国外某某集团合作,要不然就是股票价格又攀升了多少,势头强劲得很。文家的后辈大多亦成就斐然,即便是养在深闺的大小姐文婷,亦是在二十来岁就嫁给了顾德海,某军区首长,而其公公更是将军级人物——如此赫赫靠山,更是如虎添翼,为文家开拓事业版图扩宽了道路。
就除了这个极富传奇色彩的七小姐文蔺了。据说她性情古怪,可天资极好,学生时代是有名的“跳级王”,可后来好端端的名校不读,非要逆着全家的意愿跑去学摄影,满世界的乱走,行踪不定,让人寻都寻不到。各类媒体也从未刊登过她的照片,说是七小姐率性乖戾,不想成为公众娱乐八卦的对象,媒体们不敢得罪顾文两家,也实在没办法确定她的行踪
如今她就坐在她对面,托着下巴笑望着她,一张俏脸盈盈生光,不过三十岁光景,眸中闪动着睿智而不失善意的光彩。
“正式的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文蔺,喏,你旁边那小子的亲姨妈,你叫我蔺姨便好。”
李涟漪本是有些倦殆,对文家的人没什么好感,可这文蔺做的菜真不是一般的好吃,她一向觉得能做得一手好菜的人,心地也是顶好的,又听了她几番话,心中隐隐生出几分敬然,这才意识到眼前这年轻女子也是长辈,顿时有些紧张起来。抿着唇,她隐下局促,扯出一抹笑,“蔺姨好。”
文蔺笑得眼睛都弯了,“乖,好孩子。”
李涟漪无言的望了眼旁边正面不改色,优雅进餐的某人,终于深深的明白,为什么他一直不肯叫她“蔺姨”——让一个年纪相当的女人用如此慈祥和蔼的语气和表情与自己说话,那感觉,还真不是一般的怪异。
文蔺瞧着李涟漪故作淡定的表情,觉得有趣至极,就盯了她好一会儿,直至察觉到护花使者隐隐警告的视线,这才满意的将目光转向他,身体直挺,双手交叉放于桌上,启音已不复适才的柔和,开门见山,语气咄咄夹杂着丝丝犀利,“顾方泽,无事不登三宝殿,老实说,这回主动登我的门,到底有什么事?”
顾方泽顿了顿手上的动作。抬睫,微微一笑,“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加菲劳你照顾了这么久,我也该带回去了,顺道带涟漪来尝尝你的好手艺。”
文蔺一个白眼飞过来,就差没“切”一声了,不屑道,“还跟我装蒜,非要吊我胃口是吧?行,你甭说了,你的猫我也没亏待过,瞧这胖的,都快养出富贵病了,你收拾收拾赶紧带它走吧,慢走不送。”说罢闲闲的翘起二郎腿,随手夹了块糖醋鱼一扔,还未落到地上就让加菲凌空夺物,啊呜一声吞了。
顾方泽终是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又抽了一张纸巾,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象征性的轻拭了下嘴角,这才看向状似悠闲实则早已被好奇心勾得烦躁不已的小姨妈,缓缓道,“蔺姨果然聪明,我这回来,倒真有事要请你帮忙。”
瞧这人,没脸没皮的,要请人帮忙,还一副得瑟高傲的模样。
李涟漪在心里替好感度无形倍增的蔺姨鄙视了他一番。
又听见他说,“也只有你能帮忙了,蔺姨。”
Chapter27 交易与谈判
文蔺闻言挑起眉头,这小子从小到大就一副老成样儿,精成鬼了,也没见过什么事情能真难倒他。这回居然会来找她帮忙?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能难住他的事情?真是稀罕。
其实仔细一琢磨,也有个头绪。
几年前老头子存心刁难,借着他十八岁生日之机硬是塞了个公司给他,还说当是生日礼物。别人不知情,直道文家老掌门疼外孙,可自家人心里都明白得很,那公司基本没什么气数了,濒临破产,而顾方泽那时也尚小,成天都与那些酒肉朋友混在一块,文老头恨铁不成钢,气不过,索性把烂摊子丢过去折腾他。
没料到才过了几年,那公司竟成了他事业的起点,他的那些酒肉朋友也摇身一变成了他的得力助手,发展势头锐不可当。这些年她虽然身在国外,但对“盛世”明目张胆外加大张旗鼓的动向也略有耳闻。她这天才外甥胃口倒不小,看样子,进军国际市场,势在必行。
思忖了片刻,又瞥向含着淡笑,自若非常的外甥,文蔺道,“小子,你别忘了,蔺姨我可是被老头驱逐出家门的,现在还是待罪之身,什么也帮不了你。”
顾方泽微笑,无害温和,“文蔺,谁不知道那是外公宠着你,你要做什么都随着你——你这样说,也不怕他老人家气坏身体。”
文蔺脸色稍变,勉强扯了扯唇,没好气道,“就你知道。”
李涟漪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他们两人一人一句,字字藏着玄机,她本就很少关注过顾方泽的事情,连带他的家属也不了解,这么一来,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她一点都没听懂。
但大概也知道,顾方泽这次带她来,分明就不是来吃大餐的。甚至或许是他有自己的目的,而她不过是他的障眼法罢了。
正陷入思绪中,就又听到他说,“文蔺,现在文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外公的心思也难辨,我不想打草惊蛇,只好从你这边下手了。”明明是含着算计的话,但他语态悠闲,聊家常也没他那么轻松。
文蔺笑起来,“算你坦白,没忽悠我,让我想想——”又皱起眉头,状似为难,“可真要我放弃这悠闲自在的日子,我还挺舍不得的……”
顾方泽噙笑,不慌不忙的接话,“这次我打算任命林拓做代理人,怎么样?”
文蔺愣了下,眼中的火苗蹭的亮起来,“这可是你说的?”
“绝无虚假。”
文蔺笑得和气可亲,答得干脆利落,“早说不就得了,成交。”说着又忍不住撩着唇角,眸光灿烂,道,“我倒不相信,这回他孙猴子就逃得了佛祖我的五指山!”
谈判成功。
暗潮涌动的一番谈话,李涟漪仔细琢磨都没弄明白,就见姨甥两人含笑相望,连嘴角的弧度都几乎一模一样。丝丝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她不禁暗打了个冷战。
看来,对于顾方泽,她真是很不了解。
既然正事办妥,饭也吃得差不多了,没过一会儿,顾方泽一手抱起加菲,一手揽过李涟漪就想告辞走人。文蔺也没客气,爽快的挥挥手说后会有期。
行至院外。
“小子,下次见面得叫我蔺姨知道吗?”身后传来中气十足的嗓音。
顾方泽脚步顿了下,轻轻抿了下唇,侧身望过去,微笑:“这个问题,等你不叫我‘小子’的那天,我们再来商讨吧。”
Chapter28 我想见你一面
傍晚时分,天空已看不到蓝,远方的天际像一张巨大的张开的网,将流云收拢过去,染上橘红色的柔光,微风习习,天空漂浮着长长细细的飞机云。看来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李涟漪懒懒的靠在椅上,坐在阳台的摇椅上,借着最后的天光欣赏夕阳。今天是从法国回来的第二天,明天她就得去销假上班了。
意料之中,法国之行没什么惊喜,自从文蔺家回去后,顾方泽又丢她一个人在那间华丽的总统套房里自生自灭,自个儿又忙公事去了。她到现在都没有想通顾方泽是出于什么目的,为什么要拖着她一起去法国。她又不是他的员工,跟着他也是碍手碍脚,而且还耽搁她的工作。
——简直是——无聊透顶——!
对于自己的丈夫,她是越来越不了解了。结婚前,他是她最好的朋友,是蓝颜知己,结婚后,他与她不约而同的选择原来的相处方式,除了在长辈和媒体前做出一副如胶似漆的模范夫妻的模样外——当然,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做戏罢——他宠她,她顺他,然而都明白,这其中没有爱情。或许暧昧,可那亦是必然,毕竟夫妻之间会做的事情,他们都有做过。
但他需要只是一场婚姻,而她需要一个强大有力的靠山。如此而已,再无其他。即便还有些什么,也是该埋在地底下,那是见不到光的,太丑陋,以至于她不愿意说出口,免得玷污了表面的光鲜亮丽。
原以为她是了解他的,可近些日子,他做的很多事情,她都没办法看懂。好似有些变化,可具体变在哪里,她又说不上来。
才下了飞机不久,他就接了个电话,说有事走了。她挺无所谓,也没多问,自己招了辆出租车先回了家。可直到今天,他都没回来。
怕是又和哪个红粉佳人约会去了。
这么想着,她站起身来,想回房间里去,风有些大了,沁凉入骨。
可就这么站起来,无意往阳台下扫视了一眼,她就怔住了。
空间的距离给人勇气,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当着面没办法说出来,可只要站得远了,以为对方看不到自己了,于是残忍的缠绵的话便能轻易的说出口,不会痛不会觉得肉麻,或是麻木或是甜蜜,不过是犹豫了那么一下子就能做到的事情。
连目光都能肆无忌惮起来。
她与顾方泽的家,位于本市最顶级的住宅区,是寸土寸金的市区里少有的能独门独户的三层小别墅。此时她正在二楼的阳台上,看着楼下不远处倚在静静停靠的白色宝马旁,那个有着瘦削英俊的侧脸的男人,脑子空白,一时不能言语。
很久以前,似乎也有这样一幕。是平安夜,很晚了,室友们都各自赴约还未回。那时她以为他还在美国,在宿舍里与他通电话时,他在电话那头声音很低但很清晰,“涟漪,我很想你。”
她觉得脸烫得厉害,躲在被窝里嘴角翘得老高,可嘴巴还要装模作样,“你骗人,美国那么多金发碧眼的大美人,谁知道你有没有把持不住偷吃!”
那头笑,有点得意有点邪气,“你下楼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她握着手机的手指顿了好几秒,随后倏地一丢手机,腾地从床上蹦起来,顾不上穿鞋,就这样推开门,打着赤脚噔噔的下楼。
那人也是如今日这般,倚在车旁,长身而立,嘴角噙着明亮的笑意。
她尖叫了一声,飞扑向他朝她展开的怀抱。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像雀跃顽皮的小鹿,仿佛要跳出胸腔般一样,连天空绽放的烟花都仿若是为他们而设的,那样的欢喜,可惜从此再未有过。
如今时隔多年,他站在她家的楼下,倚在车边抽烟。他抽烟的样子还是没变,眉头微微皱着,大口大口的抽,然后优雅的吐出袅袅的烟圈,渐渐迷蒙了他的脸。
她站在阳台上看他。她知道他是为她而来。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出现?
即便回来了,为什么偏偏要三番两次的出现在她面前?
明明当年……
心钝钝的疼得厉害,她抿紧了唇,握着拳头转身往回走。
李涟漪,什么都会过去的,只要放得下,什么都会过去的。
就在这时,她上衣口袋里放着的手机突然响起阵刺耳的铃声。房间越是静越是显得铃声尖锐,她的心紧了紧,恍然隐隐也知是谁打来的,但手却怎么也没办法动弹一下,任凭铃声一遍一遍的响着,直至安静。
可没隔几秒,手机又响了起来。
深吸了一口气,她仍是抵不住这催命般的铃声,拿出手机,看到了蓝莹莹的屏幕上陌生的电话号码,好似有点熟悉,却又不大想得起来,手指僵硬了一会儿,她按下接听键。
“你好,我是李涟漪,请问你是?”她能听到自己强自镇定的嗓音,很好,很完美,几乎没有破绽。
那头沉默着,许久,久到她的手指乃至身体都忍不住开始发抖,才传来熟悉的低哑的嗓音,“涟漪,我想见你一面。”
听到了声音,确定了猜测,她反倒是平静下来,仿佛是一直吊在半空中终于解脱,她吁了口气,抿唇缓道,“对不起,我没时间。”
那头很静,但她可以想象,他定是在抽烟,抽得很凶,或者是拧灭烟头,踩在脚下一点点的碾碎。他向来是如此,得不到的就毁掉,得到了厌弃了就丢掉。
曾经她无比迷恋他这点,觉得这样的男人和小说中描述的一样,霸道却可爱至极。可后来才知道,自己遇上了这样的他,分明是场自我毁灭的灾难。
她不想再见他。如果有可能,她希望此生都不再见到他,人来人往,擦肩而过也不要。
“有什么话你直说就好。”
电话里传来略重的呼吸声,默了几秒,他说,“涟漪,我与顾方泽,见过面了。”
Chapter29 物是人非
李涟漪下楼时,福妈正好捧着洗净的衣服上楼,正巧撞上这正边奔下楼边穿外套的她,惊讶的叫住她,“小涟漪,你这是要去哪里,急成这样?脸色这么难看。”其实何止难看,简直就是惨白!
李涟漪顿了下脚步,勉强扯出一抹笑,“福妈,我看上去……很不好吗?”
福妈是个有点干巴的女人,瘦瘦的,个子高,和福叔完全呈互补状态,听说年轻时也是个大美人,福叔还未转业时便嫁了过去,心甘情愿的做了军嫂,一熬就是这么多年,是个内心坚强,善良和气的妇人。
此时她正面露担忧地望着李涟漪,“是啊,是不是前些日子生得那场大病还没好干净,这可怎的是好,要不去医院看看?”
李涟漪摆摆手表示不用,随后就这样站在楼梯上,使劲用手揉了揉腮边僵硬的肌肉,眼睛弯起,嘴唇抿了抿,在嘴角处轻轻的形成梨涡陷下去,又看向福妈,“现在好点了吗?”
福妈一头雾水,这小涟漪是怎么回事?举止古怪得很。可看她的表情,笑得真好看,甜甜的,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似的,于是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李涟漪无暇顾及福妈诧异疑惑的眼神,接收到满意的答案,便迈步继续往楼下走,“福妈,单位录制的节目出了点问题,急着要我去补拍,我出去一下。”
福妈捧着一堆衣服站在原地,望着她窈窕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觉得奇怪,她记得涟漪明明是请了假的,明天才要去上班啊,再说她每期做的节目,包括请假前录制的家里都有收藏——什么时候又录了节目?
出了家门,那人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站着,抬眼见了她,表情没变,只是摁灭了烟头,俯身率先钻进那辆拉风的银白色宝马。
而她仅是脚步犹豫了一秒,便快步走了过去,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矮身坐了进去。
银白色宝马在一片似血残阳中飞驰而去。
车内放着艾薇儿的最新专辑,一个永远绘着浓浓烟熏妆,漫不经心唱着充满激情的轻朋克,肆意飞扬的叛逆女孩,歌声很清亮,又带着几分小女孩儿任性的慵懒。
李涟漪低头掰手指头,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开车的男人哼笑了声,“不管我带你去哪,你都愿意去?”很不客气的反问让李涟漪皱了下眉头,可很快的她笑了笑,道,“如果是合理的地方我愿意,我相信苏先生的人品。”
高速公路上,银白色宝马猛地刹车,后头的车子险险的从边上擦过去,超到前方的司机纷纷回头咒骂,不要命的疯子。
苏唯一拳头紧握用力砸在方向盘上,青筋暴露,巨大的声响在车内回荡,李涟漪缩了下肩膀,过了一会儿,头都没抬,敛着睫将CD的音量调大了些。
“李涟漪!好,就你能装!我就不信你能装一辈子!”他的声音咬牙切齿,青筋在额际一突一突,恨不得将她生剖活剐。
曾经那个在他面前趾高气扬,颐指气使,可也唯有在他跟前才会撒娇,才会在受了委屈后不再强忍眼泪,哭得一塌糊涂的李涟漪,到底去哪了?
涟漪垂头不语。不是无话可说,只是觉得荒谬得有些无力。此时最有资格指责生气觉得委屈的人,应该是她不是吗?他干嘛一副好像她对不起他的模样?
见她无动于衷,连睫毛都没有抬起来,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苏唯一的神色变得极为难看,拳头握得更是紧,可那嗓音却明显的低了下来,带了几分克制与隐忍:“你说话,你告诉我,你从没有忘记过我,你和我一样,从来没有忘记我们的从前……”
“够了!”李涟漪猛地抬起头,打断他的话,脸皮终于有些绷不住,微微的发僵,她的指甲好看,所以总舍不得剪,留得长,还绘上了精巧的花纹,如今,那锋锐的指尖正不动声色的掐进掌心的肉里。
她看着他,嘴唇有点发白,可表情依然镇定,一字一句说道,“苏唯一,你不要欺人太甚。如果你想羞辱我,行,离我远点,别让我听见了——听到你的声音看到你的脸,我就想吐。”她嘴皮子厉害,可不代表她会说脏话,一个有气质的优雅女人是不会说脏话的,可这人,却硬是逼着她说出最伤气质的尖刻话语!
她冷静,她镇定,可不代表她不会痛。她人前优雅微笑,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心早已千疮百孔,痛久了,痛多了,麻木得没了知觉,也就不觉得有多痛了。
苏唯一身体一僵,目光突然沉了下来,像死水般一片黑暗看不到一丝光亮,“你就这么恨我?”
她闭了闭眼,道,“是,苏唯一,我从来不是个大度的人,当年你做得这样绝,可曾想过我此生或许都没办法原谅你。你既然做了,就要想到后果!”太恨了,恨得她甚至无力再去爱。爱太可怕,那时恣意飞扬的她从未想过,往后她会被爱情伤成那样,连生的意念都没有。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总出现幻觉,那些残酷的丑陋的事情不过是场荒诞的梦境,他握着她的手指在雾气蒙蒙的车窗上写“我爱你”,他和她在那个冬夜策划着一场轰轰烈烈的私奔,她和他会天长地久,她说在一起吧,于是两人再也不分离。
苏唯一不再说话,整个人都仿佛被一场巨大的凄惶笼罩。其实她还没是变的,在他面前,从来都是诚实坦白得残酷,甚至连虚伪一下都不肯。
许久,他沉默的踩下油门。风透过车窗刮进来,凛冽刺骨,她看向窗外,夜色已渐渐覆盖了光明,她的表情模糊不清。
Chapter30 所谓情敌相见(中)
“猫眼”是B市有名的会员制休闲中心,在这个太子党众多的城市,它是这些名流纨绔子弟们钟爱的娱乐据点。由于所面对消费群体水平较高,装修风格及服务也偏于高档格调化,不似一般的娱乐场所的鱼龙混杂与乌烟瘴气,来这里的多数是些爱玩且玩得有格调的人。
今日“猫眼”来了不少来头惊人的贵客,营业经理亲自为其服务。
“二哥,我敬你一杯!要不是你回来撑场,这个单子恐怕又要丢了。”一个浓眉大眼举止透着粗犷气息的男子举起手中的高脚杯,仰头将杯中晃荡的酒液一饮而尽。
一旁毕恭毕敬候着的营业经理赶紧陪着笑满上。
“老四,喝这么急干什么?”一个气质温润内敛的英俊男子起身拦住那打算牛饮的男人,眉头紧皱,“借酒消愁也不是这个喝法,公司里出了内鬼又不是你的错,你用不着这么介怀。”
“林拓,你少管闲事!自个儿那些乱七八糟的都解决不了,你添什么乱?”一把挥开挡住面前的手,男人又将一杯火辣辣的伏特加灌进肚里。
“尤鸣你……”眉头皱得更紧,即便再怎么好脾气的男人被人当众揭伤疤,脸色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本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另一把清润的嗓音打断。
“够了,我们是来庆功的,别毁了兄弟感情。”顾方泽坐在角落的沙发上,双腿交叠地靠着,整张脸隐在昏暗的灯光里看不清楚表情,说话不紧不慢有条有理,声音温和但有些冷淡,“叛徒的事情我会处理,尤鸣你别想太多,我相信今晚在场的都不想抬你回去。”
他的话音才落,屋内其他几人也纷纷表态,大意都差不多,他老四自寻烦恼不要紧,别把火气撒别人头上。
“老四,我说你心里难受吧也就算了,还迁怒三哥,这就不对了,迁怒三哥也就算了,别喝多了哥们几个抬你回去——别说我滕英,谁不知道你尤老四酒品破锣儿似的,醉了往咱身上那么一吐,再在大马路上撒撒酒疯,啥面子也没了。”长相清秀但不显女气的男子嬉皮笑脸的,张嘴就是一溜烟让人吐血的话。
“老七说得对,我的衬衫是媳妇新买的,可不想头一天穿就报废,回去让媳妇罚跪洗衣板。”
“可怜的秦老六,”另一名同样相貌出众的男人先是假惺惺的嘲讽某妻奴一番,而后正了正脸色,道,“四哥,这个项目是我和你一起负责的,你这么自责,让我情何以堪?”
话说至此,尤鸣的脸色才稍缓,可还是觉得怨气难消,将杯子猛放回桌上,用力的拍了下桌子,“妈的,敢动到‘盛世’头上,算计我尤鸣!那杀千刀的别让老子查到了,非抽了他的筋放光他的血不可!”
营业经理悄悄的抹了把冷汗。
这些个大人物,即便没有直接跟中央领导班子扯上关系,也多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个都得罪不得。
正在这时,轻巧的高跟鞋踩出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一个美丽女子推门走进来,笑容妩媚动人,“对不起,我来晚了。”暗暗的灯光打在她妆容精致的笑容,眸光流转,愈是娇艳惑人。
她进门时不着痕迹的扫视了包厢一圈,目光在某个角落定了定,脸上的笑意更是浓,踩着六七寸的高跟鞋一路笔直的朝目标走去。
“唐大歌星么,谁不知道你忙?快坐,就等你一个呢!”秦勐笑眯眯的望着她走到顾方泽身旁的位置落坐,和一向唯恐天下不乱的滕英交换了个“有好戏看了”的眼神。
唐婉皱了下小巧的鼻子,娇嗔道,“都怪那个讨厌的导演,自己技术不行,拍个MV那么多要求,老NG,害我浪费了时间,还累得要死,我已经很投入了。”说完有意无意的朝正悠然品着茶的顾方泽。
顾方泽抬眼看她一眼,“不负众望”的淡声说道,“我和你公司的老板正巧有私交,下次跟他说说,换个导演吧。”
唐婉嗯了声,冲他一笑。红唇轻勾,明眸皓齿,好不动人。
“小婉,你不用委屈自己,唐叔叔如果知道了也不知会多心疼。”林拓微微笑着,可那笑容分明勉强,看上去神色怪异至极。
唐婉脸色稍沉,“那也没办法,我新专辑马上要出了,这个导演只要没换我就得听他的,不然肯定有要传丑闻说我大牌。林拓,你可不准向我爸打小报告,不然我跟你没完!”
场面一下子沉凝下来。
犹有四人仿若不自知。
秦勐和滕英相视奸笑,幸灾乐祸的眼神里写满了“不枉此行啊不枉此行”。
他们这群一起长大的人里谁不知道,林拓从小就喜欢被大家捧在手心里宠的小公主唐婉,而唐婉对二哥的感情数十年未变。原来二哥总是难得糊涂,对唐婉的情意视而不见,仅当小公主是妹妹,可这几年不知道怎么搞的,突然有意无意的回应起她来,特别是自她回国以后,态度越是暧昧不清。
要不是清楚嫂子在二哥心目中的地位,他们这些兄弟差点就以为顾家以后的当家主母要换人当了。
唉,可怜风度翩翩英俊优雅温润如玉的林拓林大少爷,木头一个,笑得这样凄惨是为哪般?!强颜欢笑的,连他们这些局外人看了都不忍心。可二哥的心思谁都算不准,所以哪个人也没胆子上前去搅和什么,更别说从小就崇拜二哥向他看齐的老三林拓了。
男人之间真正的情谊,还是兄弟之情,自然不会因为一个女人就给毁了。
顾方泽转着手中的骨瓷茶杯,看着暗光在杯上流转,也微微笑了笑,“小婉你放心,谁都可能告状,唯独老三不会,”说着,又将目光转向表情异样的林拓,道,“对了,老三,上次我在法国竞标来的项目,我想派你去接洽。”
林拓微怔,“二哥,这个项目你上次不是说,继续由尤鸣和钟临负责吗?”
顾方泽慢条斯理道,“这是在出事以前,他们两个办事不力,这次留着善后,筛选了一下,也就你现在手头还是闲着,你做事稳重细致,这个项目还涉及一些机密,由你来处理,我放心。”
“二哥!”尤鸣和钟临不满的叫起来。
“林拓,方泽说的话什么时候出过差错?”唐婉笑着接口。
“……我明白,一定不负二哥所托。”林拓道,脸色依然晦暗,他拿起面前的酒杯喝了起来,看那架势竟比之前尤鸣喝得还凶!
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秦勐滕英这下也乐不起来了,看着平时一向冷静温和的老三又因为唐婉方寸大乱,心里还真是不好受。
***
夜幕降临,天空有点点星光,风有些凉,可不算冷,只是干燥了些,听人说,这就像暴风雨前的平静,又像是回光返照,马上就要入冬了,再过些时候,天气就要变坏了,先是下一阵子绵绵不断的雨,之后便是骤冷,再然后,真正的冬天就要来了。
银白色宝马在“猫眼”门口缓缓停下,泊车小弟小跑过去,为车主开门,尔后恭敬的弯下腰,直到那人从车内走出后将钥匙和小费丢给他,这才直起身快步走去欲为副驾驶座上的女士开门。
却见这位浑身散发着霸气与疏离,五官英俊深邃的男人略抬起手阻了他,自己迈步绕过去开了车门。
泊车小弟见怪不怪,待那位气质优雅的年轻女士走出来以后,看了几眼,直到接收到男人凌厉的眼神后,这才赶紧拿着车钥匙钻进宝马,将车子开往特设的停车场。
像能来“猫眼”这地方的,多是有教养的绅士,这一幕他早见多了。
……不过……
他不禁又透过后视镜将目光投向那位女士,看上去……好面熟啊。
苏唯一揽住李涟漪的肩膀,看着泊车小弟开着他的车缓缓远去,倾身在她耳边嘲讽道,“你看,连这样的毛头小子都被你迷住,见了连眼珠子转都没转一下。”
李涟漪不动声色的脱开他搭在她肩膀上的大手,假装没听懂他话语中的不悦,淡淡道,“我在幕前工作,只要看过新闻频道的人对我多少眼熟——还有,我怎么着是个结了婚的公众人物,你的行为,怕是不妥当。”
苏唯一面上闪过一抹狠戾,转瞬即逝,片刻,道,“李涟漪,你总是懂得怎么激怒我。”说完,头也不回的走进“猫眼”富有艺术格调的大门。
李涟漪神色不变,跟着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