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2-14

湛露: 冰河酷总裁

楔子

  我将情藏在心底,等待你来寻觅。然而在你的眼中,我却看到了自己的心。

  暗红色的光从窗缝中爬入,映入他漆黑如夜的眸子。

  手指轻轻按着眉心,看看墙上的时钟,凌晨五点三十分,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但是他的心,跳得依然缓慢、迟钝,而且冰冷。

  视线停驻在桌上,那一面摆着相片的镜框。

  相片里的女人,干净俐落的短发,精明中透着几分慵懒的笑容。俏丽的容颜彷佛从来不会被任何事情压垮,永远积极向上,永远乐观。

  手指按在那笑容上,他的嘴角扯动了一下。如果他将这抹笑容永远地结束,彻底地从她的脸上、他的心上抹去,将会如何?

  靠坐在宽大的转椅中,即使一夜无眠,他依然没有半点睡意。不困,但是有些倦了,是的,倦了。沉迷于这个感情游戏之中这么久,他几乎忘记自己的世界中还有别的事情存在。于是他惊诧地发现,原来在他的世界里,除了能看到她的笑容以外,再不曾看到其他的风景。

  难道她对他的影响已经到了如此深刻、无法自拔的地步了吗?

  诧异之后是无法抑制的恐惧。若他真的可以毁灭那抹笑容,将她的世界毁灭,那么在这个世界上,他,究竟还拥有什么?

  还能……拥有什么?



第一章

  台北

  环球经济报报导--

  经营亚洲最大连锁超市的菲亚集团近日因负债严重面临破产边缘,董事会将召开紧急协商会议商讨针对目前局面的因应方法。据闻菲亚董事长将出售手中百分之四十九的股票以解燃眉之急。新股东的人选尚未明朗,但已有多家大公司有意接洽,其中以方氏企业和明氏财团夺标呼声最高,看来「金指公主」和「天才贵公子」即将一决雌雄!



  办公室内,一位时装丽人扔掉报纸,秀雅的面容上神情严肃。「是谁泄漏了消息?」她就是被称作「金指公主」的方氏集团现任当家--方念情。

  她问的是坐在对面的年轻男子,也是她的得力干部赵晓东。

  「正在调查中,可能是广告部的人,因为昨天他们刚和环球经济报的人一起吃饭,广告部的孙部长向来口风不严。」

  「查出到底是谁泄密,立刻开除。」念情有些恼怒,「最近消息一再走漏,我们由主动变成被动,上次收购失败就是泄密导致的。」

  赵晓东点点头,「我知道了,两天之内我会查出来是哪个人泄密的。」

  「另外,」她迟疑了一下,才道:「明氏那边有什么动静?」

  「听说明千藏最近忙于和日本某大电讯公司合作,上周刚刚飞往日本,这边的事情他还没有明确表态。」

  「声东击西,这是他惯用的伎俩。」她咬咬嘴唇,然后坐直身体,按下内线通知外面的秘书,「帮我约见菲亚集团的董事长,越快越好,我请他喝下午茶。」

  「不用这么紧张吧?」赵晓东笑笑,「明千藏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立刻飞回来和我们抢这笔买卖。」

  「那你就太不了解他了。」念情苦笑着摇摇头,「他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三分钟后,秘书回拨给她,「菲亚集团的董事长现在人在日本东京,要后天才能回来。」

  两人闻言都是一愣。

  念情无奈地动动嘴角,「果然还是被他抢在前面。」

  「也许只是巧合呢?」赵晓东还有些不甘心。

  「生意场上没有巧合之说,只有输赢之分。」她再次对秘书下达指令,「帮我订一张最快飞到东京的机票,另外,和菲亚集团的人打听他们董事长下榻哪家饭店,顺便帮我也订那里的房间。」

  「妳要亲自去日本?」赵晓东微怔,「那我陪妳一起去。」

  「不用了,」她摇头拒绝,「公司内还有事情需要你处理,我们俩都走了会很麻烦,晓东,这边就拜托你了。」

  「妳是要去谈生意,还是想见他?」他忽然脱口问出,语气中还含着淡淡的酸意。

  眉心微蹙,她似笑非笑,「见他?你以为我想见他,他就肯见我吗?」

  她和他之间,早像是被隔断的汪洋,咫尺天涯、遥遥相望。

  「五年了,妳真的不想见他?」他追问,显然是不相信她的话。

  「晓东,你该去工作了。」她不苟言笑的严肃样子表明了她不想继续谈这件事,赵晓东只有起身告辞。

  办公室中剩下她一个人,但是赵晓东的话却紧紧揪住心头那丝纤细。

  五年了,妳真的不想见他?

  真的,不想吗?



  东京

  透过围栏向窗外看,东京的街头满是樱花飞舞。围栏内的和室中一壶水在炉上滋滋地冒着热气,即将沸腾。

  桌子的两端分别坐着两个人,左边的年纪比较大,神情有些紧张严肃;右边的年轻贵气,俊雅中还透着一股让人难以亲近的冷淡。

  「明少真的肯出手帮助的话,我代表菲亚集团上下所有员工表示感谢。」中年男子就是菲亚集团的孙董事长,而那个被他称作「明少」的人自然是明氏财团的幕后操控者,天才贵公子--明千藏。

  修长的手指提起炉上的热水,倾倒入茶杯当中,茶香静静飘出,淡冷的声音也随之响起,「我会保留你百分之六十的股票持有,但是超市的人员数量必须裁减。」

  「辞退员工?可是,有很多人都是当年和我一起努力奋斗过来的……」

  孙董事长刚开口,对面那双幽深的黑眸随之扬起,「我们是在谈生意,不是在做慈善事业。全亚洲所有的超市员工你都记得他们的名字吗?你知道他们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工作吗?」一个文件夹从明千藏的手中抛出,「这是我的人在调查十家超市后得出的结论,这十家超市分布于亚洲七个国家的十个城市,每一间都有一大堆问题,如果你想让我救你,就必须按照我的方法去做。」

  翻阅着那些报告,孙董事长的汗都快滴下来了,「但是,明少应该知道,现在还有很多大集团想要收购菲亚,而他们所开出的条件……」

  「我不管别人的条件如何,我的条件已经告诉你了,也绝不会更改。」明千藏打了个响指,很快有位身着和服的日本女子出现在门口。

  「茶钱记在我的帐上。」他用日语说,然后瞥了眼孙董事长,「如果孙董事长还有更好的选择,我不会勉强。明氏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需要帮助就打电话给我。」

  见他站起来,孙董事长急忙喊道:「等、等一下!」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屋内的热气,他咬着牙,既无奈又痛苦地说:「好,我、我接受。」



  站在茶室门口,属下已经备好车子,拉开车门等待着他。

  明千藏戴上墨镜,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马路对面的樱花树,樱花纷纷飘落的样子很美,让他心头一动。

  「你先回饭店,我想散散步。」

  司机开走车子,他独自留在东京的街头。东京的生活节奏之快一向排名于世界前列,他几次来这里也都是匆匆忙忙,从来没有想过这样漫步的感觉会如此惬意,墨镜下的黑眸也不由得泛起一丝笑意。

  手机忽然很没情趣地响起,打电话的是他妹妹明千晓。「哥,我的面包坊开张了,你怎么也不回来帮我剪彩?」

  「我很忙。」他的冷淡不只是对生意,即使是面对亲人,他也从不会流露出多余的热情。

  「好吧、好吧,知道你忙,你在日本是吗?日本现在流行什么口味的泡芙?帮我找点资料好不好?」

  「知道了。」他恰好看到前面有家泡芙店,一边讲着电话一边走过去,突然,脚步像被什么定在地上,全身僵住。

  「老板,两个泡芙,巧克力口味的!」一个明艳的女郎正站在店口,用日语和老板打招呼。

  他的手顿在半空,电话中妹妹的声音再也听不到,墨镜后的黑眸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那道身影,直到对方买完东西离开,所有的神智才一点一点回笼。

  「哥!我和你说的话你听到没有?」明千晓大声问道:「念情姊都光顾过我的店了,你什么时候来尝尝我的手艺?」

  「回头再说吧。」他的声音急速冷却,倏然将电话切断。

  是命运在故意捉弄他吗?身处他乡竟还可以看到她的身影?!她的出现仅仅是巧合?还是……看来传闻属实,她也对菲亚集团有兴趣。

  其实,既然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又同在一个领域中,碰面本来就是迟早的事,即使躲避也不一定躲得过,更何况,他本就不曾想过躲避,只是不愿意再见她,不愿让自己失控的样子被任何人看到。

  她,并未改变多少,也许因为五年的时间还太短。但是在五年中积累出的恨意足够将富士山上的冰雪都完全消融了。

  看着她在樱花中离去的背影,他的心头有些茫然。

  就这样,重逢了、分开了,如同陌路。这真的是他想要的结局吗?



  台北

  在明家的客厅中,超大的悬挂式电视里传来主播小姐甜美的声音。

  「因为成功并购亚洲最大的超市连锁集团菲亚集团,截至昨天收盘为止,明氏财团的股票再度上升五个百分点,成为本周股市中最大的赢家。之前有消息传出,明氏总裁明崇光先生将于近日隐退,其子明千藏将全面接掌明氏财团。其实自明千藏从美国留学归来之后,始终有传闻说他已经成为明氏幕后的掌控者,此次也是他一手促成并购计昼,也许真正的谜底近日就将揭晓。」

  「行了,关掉电视。」修长的身形,脱俗的贵气,永远一派淡冷的表情和声音,明千藏手臂上挂着西装外套,问着坐在沙发中正津津有味看着电视的妹妹,「妳什么时候爱看这种八卦的财经报导了?」

  「这可是目前最权威的财经节目,从不乱说八卦的。」明千晓笑笑回答,「平时一个星期也见不到你的本尊三次,所以我只好从电视上了解哥哥的丰功伟迹啊。」

  明千藏从她身边走过,西装外套有意无意地掠过她的头发,「这几年妳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我当然不像念情姊啦。」明千晓伸个懒腰,感叹道:「我原本还以为念情姊会成为一个漫画家,没想到她却成为方氏企业的领军者,还到处上财经杂志,外面都夸她是新时代的女强人呢。」

  明千藏走向门口,明千晓在后面大声喊,「哥!你从美国回来后有没有见过念情姊?」

  「我的事不用妳操心。」明千藏回答,手已经摸到门把。

  「但是我听奶奶说,她希望今年你们可以结婚哦。」她笑着又问:「你们这么久不见面,会不会已经对对方没有感觉了?」

  明千藏没有回答她,径自走了出去。

  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他没有马上发动车子,从上衣口袋中取出手机,看着通讯簿中排在第一位的电话号码,微微出神。

  手机突然响起,他按下通话键,打电话来的是他的秘书。

  「明少,和凯尔电讯的会议定在今天下午三点。」

  「我知道了。」简练的回答,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挂断电话后他不再停顿,直接将手机扔到隔壁车座上,转动车钥匙。



  「这次收购菲亚集团虽然失败,但是不用太放在心上。」念情在公司董事会上向在座董事交代最近公司的营运状况,而菲亚集团的收购失败是诸位董事追究的焦点。

  「方小姐,不是我们不信任妳的能力,最近几次大小收购,我们都败在明氏的手上,到底是为什么?」

  「是啊,我听说方小姐和明氏的明千藏曾经是同学?会不会你们两个人之间有什么默契?难道是方小姐故意相让?」

  几位董事咄咄逼人的问题让念情蹙眉,「各位,我既然是方氏的负责人,我当然会努力为大家赚钱牟利,试问方氏失败对我有任何的好处吗?最近是有几件案子结果不理想,这是多方原因造成的,和明氏以及明千藏与我的关系没有任何直接的牵连。」

  「是吗?可是……」

  还有董事要开口,赵晓东看不过去,挺身而出,「每年的年终分红都没有少了各位的,你们还胡搅蛮缠什么?」

  「晓东!」念情以眼神暗示他闭嘴,「各位股东对公司的情况不够了解,有疑问是应该的,不过,」她严峻地看向众董事,「我希望公司上不能精诚团结,最近公司企画失败,我怀疑公司内部出了叛徒,这件事我会调查,一旦发现是谁出卖公司机密,我一定不会放过那个人!」

  这席话堵住股东们的问话。

  她扬起下巴,「还有事吗?」

  现场鸦雀无声。

  「散会!」

  离开会议厅,回到办公室,秘书已经久候多时了。

  「方总,凯尔电讯总裁的联系方式已经找到,不过方才打电话过去,对方说他们总裁今天下午没空,已经约了明氏的明少喝茶。」

  又是明千藏?念情的心一沉。

  「明千藏是存心要和我们过不去啊。」刚走进来的赵晓东也听到秘书的话,不平的说:「好,我去会会他,当面问他到底想怎样。」

  「晓东,你别冲动。」念情沉静地对秘书吩咐,「叫司机在楼下等我,我要去一趟明氏。」

  「妳不能去!」赵晓东急道:「去了就是示弱!妳难道看不出来他摆明了是想整妳?!」

  「生意场上不应该有永远的敌人。如果他是真的想对我不利,说开了也许更好。」念情对他笑笑,「倒是你才不应该去,他对你一直有成见,去了也谈不出什么来,反而会把局面搞得更糟。」

  看着她收拾东西,双手不停地忙碌着,赵晓东忽然问:「妳是不是还忘不了他?」

  「忘?为什么要忘记?」她嫣然一笑,「而且我的记性一向不差,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把一个人忘掉?」

  「尤其这个人,还和妳有婚约。」他闷声道。

  念情全身一颤,笑容有点凝固,一会儿才柔声说:「晓东,别为难我,你知道这个位置我做得有多辛苦,你就不要再给我压力了。」

  「方总,车子准备好了,可是明氏那边说明少只有晚上八点以后有时间,现在不在公司里。」秘书前来报告,念情一愣,自嘲地笑笑,「我真是忙糊涂了,凯尔的总裁既然约他喝茶,他当然不在公司里。晚上八点以后是吗?」她沉吟片刻,忽然问:「晓东,能不能把你家的店借我一个晚上?」



  将车子停在仪和面店的门口,明千藏并没有立刻下车。下午回到公司时听到秘书说方氏企业的负责人打电话来要请他吃晚饭,关于地点,只有留下三个字:老地方。

  老地方……是这里吧。这间店他有多久没来了?五年吗?为什么一切彷佛是从未改变过的熟悉?

  街口的路灯有些昏黄,店门外因为挂着「店家有事,今日不营业」的牌子而显得冷冷清清,不过店门并未关上。

  终于,他下定决心走下车,掀开门上的布帘,店中空荡荡的,只见念情系着围裙,举着大勺从里屋厨房的窗口中露出一个脑袋,笑容可掬地和他打招呼,「你来啦?稍等一下,很快就有得吃了。」

  明千藏定定地看着她忙前忙后,神智有些恍惚。

  「快尝尝我的手艺。这几年我可是和赵叔学了不少功夫。」她热络地招呼他吃面,顺势坐到他身边,亲昵的姿势和五年前她第一次带他来这里吃面时一样。

  但是明千藏没有动筷子。幽然的眼波凝固在她的脸上,五年的时间如同鸿沟,阻隔在两人之间。

  「不吃吗?」她噘起嘴,还是和以前一样娇俏可爱,「这清汤我可是熬了好几个小时,早知道你不给面子我就扔几个辣椒进去。」

  他的手指缓慢地爬上她的嘴角,停留在她的耳后,淡淡的声音从唇中流出,「头发为什么剪短了?」

  她眨眨眼,「就是想在重逢的时候吓你一跳啊。」

  眉间掠过丝皱纹,「留回去。」他简单的命令。

  她用手拨弄了一下短发,笑容如以前一样灿烂,「试试看喽,不过得要好几年啦。」

  他抽回手,将那碗面拉到面前,终于握起筷子,挑起一绺面条,很斯文地咀嚼半天,没有表情,但是继续吃下去的动作代表他对她的手艺是认可的。

  念情拍手笑道:「你看,我就说嘛,我这么天才的人,学任何东西都是一学就会,没有什么是可以难倒我的,连做面条都是天赋异禀。」

  明千藏不动声色的吃完整碗面,然后站起身,「很晚了,我送妳回家。」

  她仰起脸,眨着眼看他,「不想多聊一会儿吗?」

  「妳想聊什么?」他的眼中有抹古怪的神色,「我们俩,现在都是没有时间闲聊的人吧?」

  她叹口气,「好吧,败给你了,你明知道我找你为的是什么,就是忍住不说,我本来想等你先开口的。」

  「我希望妳不会把感情带进生意里。」他一针见血地说:「凯尔电讯是明氏在电讯方面最大的合作商,这笔生意我不会放手的。」

  即使重逢的时候,彼此都可以戴着面具说话,即使她可以装得很亲密,彷佛两人从未分离,但是心上的裂痕不是笑容就可以弥补遮掩的。

  念情的脸上也有了淡淡的阴霾,「我想你应该知道,最近的方氏有些麻烦,急需这张订单带动销售市场,拉动股价。」

  「妳不是天才吗?」他嘲讽的一句,「没有任何事可以难倒妳的,我记得这句话妳才刚说过,难道是我听错了?」

  她摇摇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的方氏让我束手无策,当年积压下来的问题太多,现在一起爆发出来,情况岌岌可危。」

  「那妳也应该知道,仅靠凯尔电讯的一张订单并不能改变什么。」

  「起码明氏没了凯尔还能经营得很好,方氏却有可能要面临天大的麻烦,你真的打算见死不救?」她定定地看着他,「千藏,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很久之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他故作云淡风轻的表示。

  「你明明还记得,而且记得很深。」念情贴近他,手指按在他的胳膊上,柔声说:「你去留学的那天,晓东刚好遇到一点麻烦,我赶去处理,所以……」

  「我说过,我不记得了。」他冷冷地打断她的话,「而且,不要在我的面前提到那个人的名字。」

  她无奈地叹道:「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你和晓东就这么水火不容?」

  「这世上总会有注定不同路的人,分处于两个世界。不但不会有交集,更不应该认识。」丢给她最后的解释,他笔直地走出店。

  念情追出去,大声的说:「明千藏,你这个自私自利的小气鬼!这辈子你真的连一个朋友都不要了吗?」

  他微侧过脸,冷峻的气质在俊美的轮廓上尽显无遗,「朋友?妳指谁?赵晓东吗?妳应该知道,我们永远不会成为朋友,不做我的敌人已经是他的运气。」

  「我说的不是晓东,是我!」她真是气极,「我们不是说好要做朋友的吗?」

  「朋友?」他低低重复着这个字眼,哼道:「原来在妳心中,我们只是廉价的朋友关系。」

  「朋友的关系一点都不廉价,它是你用整个明氏财团的钱都换不来的!」

  一样东西随着念情郁闷的喊声丢在明千藏的身上。他回过头,看到掉落在自己脚旁的那条白色围裙。

  「忘记感谢妳的晚餐了,味道还不错。」他转移话题,拉开车门问她,「要不要我送妳?」

  「不必,我自己有司机。」念情瞪着他,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坐进车内,忽然又扬声对她说:「如果妳想和凯尔电讯合作,下周五,也就是在我们签字之前,妳还有机会。」

  车子的远走将明千藏的身影完全带离念情的视线,她久久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良久,分别五年之后的重逢就这样仓卒地结束了。她甚至来不及告诉他,这几年她有多想念他,也没有来得及问他,这几年他过得好不好,同样的问题,难道他都不曾想过吗?为什么他可以做到一个问题都不问?

  莫非时间真的是一把最冷酷的手术刀,可以将人的性格和感情全都一体切除掉?

  当年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虽然也是这样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并不会有现在这样强烈的攻击性。千藏变了,真的变了。同他一起改变的还有什么?时间?情感?或者,她也在变,只是从未察觉罢了。

  如果当初从未认识过,现在他们至多也只是商场上的敌人,想必就不会像这样彼此伤害,为之心痛。

  但是,她就是忍不住要想,当她痛的时候,千藏,那个冰山一样的人,也会痛吗?



第二章

  午后,天气有些闷热。教室外的知了吵个不停,只有老师的嘴巴还在不知疲倦地一开一阖,一干学生已经趴倒在桌上,睡觉的睡觉,涂鸭的涂鸭。

  讲台上的老师早就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也只能无奈地苦笑,装作没看见。这就是贵族学校的风气,在座的金枝玉叶们,哪个不是背景辉煌,踩着金砖铺成的大道一路成长,随便挑出一个,跺跺脚,方圆五里内就可能发生五级以上的地震。所以,无论学生做什么,只要不是伤天害理,未干扰上课秩序,教师都没有资格去斥责他们。

  老师挥手拍拍书本,这是他唯一能用来警告学生的手段,然后回身继续在黑板上写字。

  「所以,老子的思想就是……」他的声音也像是感染了午后的困倦,越来越没生气。

  教室的中央,只有一个人,斜坐在椅子中,做出听课的样子。但是在那双黑如墨玉般漂亮的瞳眸中却分明写着两个字--无聊。

  无聊的讲课,无聊的内容,无聊的老师,无聊的午后,无聊的这一切……

  半握成拳的手托在腮上,食指轻轻敲着下颔,俊秀的容颜之于男孩来说未免显得过于精致,但沉淀在脸上的寒霜却像是从亘古以来就没有融化,完全没有同龄人的热情。

  也许是因为这抹融合了冷漠和孤傲的气质太吸引人,又让人不敢久顾,周围那些假装熟睡的淑女们,总是偶尔偷偷抛过来一记仰慕的眼神,又匆忙转开。

  老师依然在黑板上刷刷地写着字,满教室的学子还在昏昏欲睡。

  教室的门忽然被人打开,校长亲自引领着一个女孩子走进来。

  「李老师,抱歉要打扰你一下,有位新同学刚刚报到。」

  对于新生,同学们的热情向来要高于对任何一门学科,趴倒的人,除了睡熟的之外,全都坐起来,直勾勾地看着伫立在门边的那位美女。

  是啊,美女,真的是美女,第一眼看上去也许不是很令人惊艳,但硬是给人一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清雅气质,于是整个人都在这种气质的衬托下明亮起来。

  「大家好,我是方念情,刚从南部转学过来,以后希望各位能多多关照。」很简单礼貌的开场白,说不上出新,但是美女本身就是吃香,所以同学们还是回敬了足够礼貌的掌声。

  「先坐到千藏同学旁边好了。」校长亲自安排座位,同时微笑着为同学们解释,「方念情同学的IQ有两百,从今以后,我们名扬学园中的天才学生又多了一个,这真是名扬的光荣啊。」

  惊羡的抽气声此起彼落。虽然名扬学园里的聪明学生不少,但是IQ达到两百的却寥寥无几。近三年来,有如此惊人智力的只有明千藏一人。而他也因为包揽校内校外各项比赛的冠军,而被冠以新世纪第一位绝世天才的头衔。如今,天才的身边终于也有「同伴」了……

  念情款步走到那张空着的桌子旁边,对正斜睨着她的明千藏微笑点头,「你好,明千藏是吧?久闻大名。」

  「嗯哼。」明大帅哥回了两个字。对于第一次见面的人来说,他这样已算是破例了。

  念情并不介意他的冷淡。天才大多如此,目空一切、清高自傲,她年纪不大,但已见过不少,早就见怪不怪。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准备好课本,她已经进入上课的状态。

  明千藏对于她的兴趣并不高,却发现她的出现挡住他看向窗外的最佳视线。连窗外的风景都不能畅快地欣赏,这等于剥夺了他唯一的乐趣,秀气的眉毛因此微微蹙起。

  下课时,同学们纷纷围过来,好奇地打听。

  「方念情,妳从南部什么学校转过来的?」

  「佳艺高中。」

  「哦?就是那所以出天才学生闻名的佳艺吗?妳在那里可以排名第几,那里的学生是不是个个都IQ超过两百。」

  「哪有这么夸张,其实佳艺的同学都比较刻苦用功,所以每年的联考成绩才会如此亮眼。」念情实事求是地回答。佳艺的学生大都出身平民之家,没有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千金小姐和少爷好命,所以他们都很努力用功,希望为前途打下良好基础。

  「方念情,妳家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转学到这边?」

  果然这里的学生还是最好奇这一类的问题。

  「我爸爸的总公司迁到这里,所以我们全家才会搬过来,他是做电脑生意的。」念情是那种不大爱炫耀家世的人,不过已经有人开始在心中筛选任何姓方又做电脑,刚刚搬到附近的大生意人的名单。

  「方念情,妳的入学成绩是多少?」也有人好奇她的IQ两百是否货真价实。名扬学园入学的规矩是--所有的学生必须经过地理、英文、国文,生物、历史和数学等共六门学科的测试,成绩达到标准才可以入学。

  「我没有注意。」她回答,「而且,校长也没有告诉我。」

  众人有些失望。看到她身边的明帅哥始终不发一语,有人忍不住癌风点火,「马上就要到段考了,上次明千藏考了五百九十九分,妳有没有可能拿到六百?」

  「你是说,要我和他比赛吗?」念情看了一眼明千藏,笑了笑,「不必吧!学习又不是为了别人。」

  课间休息结束,上课铃又响了,众人一哄而散。

  念情很主动地和明千藏搭了句话,「你很厉害啊,只差一分就满分。」

  「差一分依旧不是满分。」他淡淡地说。

  她笑着耸耸肩,好像在说,是满分又怎样?

  因为老师进教室了,他们之间的对话没有继续下去。

  下午的第二节课,是睡眠的最佳时候,所以原本在前面,还没有完全趴倒的另外半边学生也都个个抓紧时间,在这节历史课补充睡眠。

  明千藏依然靠在座椅上,无聊地转着手中的笔。他天生体质好,一天只要睡六个小时就足够了,要让他在阳光灿烂中睡着根本是不可能的。所以即使这些课再无聊,他也只能选择坚持荼毒自己的耳朵。

  「唐太宗时期……」教历史的老学究的声音,比起刚才的国文老师更加平板,根本就可以当催眠曲听了。

  明千藏百无聊赖地看着屋顶,隐隐约约地,他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和谐的声音钻入他的耳朵。

  「呼……呼……」

  轻微的鼾声,伴随着老学究的讲课在他耳边交织。他质疑地低下头,看向身边的新邻居--方念情。那有节奏、有音阶、均匀细微的鼾声居然是从她那里发出的。

  就算是IQ两百,也不用这样蔑视老师的讲课吧?虽然这堂课的确乏味到了极点,但是……有哪个淑女会做这么没气质又丢脸的事?

  明千藏皱着眉头看她,轻微的鼾声继续很有节奏地一抽一吸。

  他的手忍不住爬上桌边,轻轻推了推新邻居的手臂,没想到她翻了个身,将脸给转向窗户那一边,继续睡觉。

  他很想装作没听见,但是她的鼾声就像是有蚊子在耳边飞一样,扰得他心神不宁。没办法了,他只有用力拍了拍她的手臂,把她给叫醒。

  「什么事?」她的声音不受控制的大,连台上的老学究都吓了一跳。

  他的眉心拧起,漂亮的黑瞳里盛载的不知道是不屑还是冷笑,更或许是无可奈何。

  「妳在打鼾,请静音。」他一字字清晰地说出,虽然声音不大,但是足以让周围的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

  明千藏以为她会红着脸困窘不已,没想到她只是歉意地点点头,「不好意思,第一天上学,我忘记戴口罩了。」

  啊?原来她对自己上课睡觉的事情不仅早已习以为常,而且还有惯用的武器装备?

  他不由得也忘了要保持风度,很没气质地翻起白眼。

  第一天认识的天才少女,她的见面礼还真是……「可爱」得很啊。



  「千藏同学,下个月的国际奥林匹克数学比赛你要参加吗?」数学老师拿着报名表很客气地询问他的意见。

  明千藏接过报名表,在名字一栏写下「明千藏」三个字。偶然一瞥眼,看到老师手中的另一张表格,忍不住皱皱眉,「她也要参加?」

  「谁?哦,方念情同学吗?是啊,她的数学入学成绩是满分呢。」数学老师兴奋的样子就像是挖到了宝。「今年我们学园能有你们两人出赛,冠亚军是稳拿的了。」

  「她,可以吗?」明千藏挑挑眉。

  入学一个星期,还没有过大考小考,不知道她的实力究竟如何,倒是每天下午都必须忍受她的鼾声,成了他的精神折磨。虽然第二天她就很有礼貌地戴了口罩,但是那几不可闻的鼾声依然如魔音一般钻入耳朵,怎么都赶不开。

  即使是早上,数学课堂上也常见她在乱涂鸭,从没见她认真听课。这样的表现是天才该有的吗?她的不务正业未免过于夸张了。

  初见面时,还以为外表恬静娴淑的她,是个乖宝宝,但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下午又到了国文课时间,明千藏事先准备了一本《三言二拍》,当作课堂阅读物打发时间。同时他还给自己买了一副耳塞,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让他有点出乎意料的是,每天例行在国文课上出现的鼾声小夜曲并没有响起来。他看了二十分钟的书后才意识到不对劲,接着他发现身边的邻居一直神采奕奕地在桌上涂鸭,瞇起眼看去,她又在画漫画了。

  以前她是偶尔画一些随笔,比如课堂上的老师什么的,今天她画的却像是道地的连载漫画,每一笔都很讲究,画风华丽成熟,一副极为专业的样子。

  他望着她的画,不由得看入了神,直到她忽然转头看他,两人视线对上,他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偷看她画画太久了。

  「你的脸可不可以借我用用?」她用笔在一张废纸上飞快地书写。

  他没能明白她的意思。把脸借给她?总不是要像武侠小说那样做一张人皮面具吧?

  她指了指自己的漫画,又继续写道:「我的男主角还没有画五官,我想以你为模特儿,可以吗?」

  是的,看她画了半天,一直在纳闷她为什么始终空着男人的脸不画,原来是不知道怎么画。

  他别过脸去,被「画家」看中这副皮肉之相,他一点都不高兴。

  「不说话就是默许了?」她悄声问。

  「无聊。」他吐出两个字,却说不上是否还是许。

  「那么,我就照着画啦?」她追问了一句。还是听不到他的回复,红唇一翘,转过脸来全心投入到作品当中。

  忍不住的,他又悄悄看了一眼她的画。她已经开始给那男主角画脸了。

  一双修长的眉,还不错;挺直的鼻子,很好;嘴唇,嗯,她的确有画画的天赋……等一下,那双眼睛,怎么那么冷?冷得像西伯利亚的雪,带着几分傲慢、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她画的,到底是谁?是他吗?

  眉心紧皱,好像隐藏得很好的心被人突然揭开外衣:心事完全暴露在阳光之下。

  他倏然伸出手,盖住她桌上的画纸,沉声说:「妳在侮辱我吗?」

  「没有啊,画得很漂亮,你完全可以对我放心。」她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翻脸,就见他的手屈指一抓,将那张画稿抓过来,揉成一团。

  「你!」看着自己的心血被人揉烂,念情又气又急,拍案而起,「你怎么可以这样糟蹋别人的东西?」

  她无视一室的学生和老师,虎视眈眈地瞪着明千藏,像是恨不得将他立毙于掌下。

  众人认识她这么久,第一次见她发火,还以为她做什么事都是懒洋洋的,脾气好好呢。

  明千藏将纸团随手扔进身后的垃圾筒,冷冷地说:「我的脸,我有权支配它的使用权。」

  他盯着她的眼睛,想看看她还能有什么更大的反应或者动作,连全教室的人都在屏息等待。

  一秒,两秒,三秒,三秒过后,念情却展颜一笑,「好,怪我没有和你做好交流,下次我一定会在你授权之后再使用你的这张脸。」她坐下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拉过一张白纸从头画起。

  明千藏望着她的侧面轮廓,黑眸中精光闪烁,许久,他抬眼看向讲台,阴沉地喝令,「上课!」

  早已看呆的老师、同学都吓得浑身一震,这才回过神来。



  明千藏刚刚脱下制服,就听到有人在敲房门。

  「进来。」他平静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房门打开一条缝,露出的是妹妹明千晓的俏脸,「哥,你现在有空吗?」

  「干什么?」

  「给我讲解一道题好不好?」她从身后拿出数学课本。

  「妳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向学了?」明千藏嘲讽地问,并未反对。

  明千晓跑了进来,将课本放到桌上,「有你这么有名的哥哥在上面做压力,我想不努力也不行啊。老爸老妈天天骂我给他们丢脸,我要是下次段考成绩再不挤进前十名,也许他们就要做DNA亲子鉴定去了。」

  「哪一道?」明千藏懒得听她啰唆。

  她用手指着书本上很难的一道解析题。「今天老师上课讲得太快,我没听明白。」

  明千藏瞥了一眼,从书桌上抽出一支笔,信手在那道题旁边列了一个公式。「用这道公式去解。」

  「这是什么公式?老师好像没有教过。」她奇怪地问。

  明千藏反问:「老师有说过他没教过的公式就不能用吗?」

  「那倒没有,不过,如果老师问起来这道公式的出处,我该怎么回答?」

  「明式定理。」他说,然后将笔丢回笔桶,这才注意到妹妹的头发,「妳又剪头去了?」他微微蹙眉,「就为了这么一道题不会做?」

  「是啊!」她笑着摸摸自己的头发,「你觉得怎么样?是一个很棒的发型师为我设计的。」

  「差强人意。」他冷笑道:「妳总是把头发剪得这么短,以后有哪个男生会喜欢妳?」

  「哥你好老土啊,你以为现在的男生就一定会喜欢长发飘飘的美眉吗?你看很多玉女歌星现在不都是顶着一头清爽的短发?」明千晓反唇相稽,又挑了挑眉毛,「哦--我知道了,原来你喜欢长发的女孩。正好,上次校刊的记者跑来问我你的八卦,下次我便这么告诉他们。」

  明千藏眸光一闪,「妳敢胡说,以后就再没人给妳写英文作文。」

  「我好怕哦。」明千晓笑着抓起书跑到房门口,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过身来,「对了,听说你们班新转来一个IQ两百的女孩子,她怎么样?人漂不漂亮?」

  「好奇的话,明天自己去参观。」他才懒得回答任何和念情有关的问题。

  但是,明千晓显然对这个转学生非常好奇,继续追问:「我听说她的入学成绩很高哦,六科考了五百九十七分,看来很有可能威胁到你的第一名宝座啊,你不怕?」

  「无聊。」明千藏冷冷回答。

  「我听说下个月要进行的国际奥林匹克数学比赛,我们学园只能派一名代表参加,没准你们俩很快就要有一场竞争了。」

  明千晓幸灾乐祸的声音在门关之后总算是消失了。明千藏若无其事地抽出书架上一本俄文版的普希金的作品。

  什么奥林匹克、什么段考、什么IQ两百的新生,对于他来说,这些都不过是生命的一抹沙土,风吹无痕,不需要费脑子去研究。因为,他绝对会是最后的胜利者。



  念情腋下夹着一大堆的画稿急匆匆地跑进学校,迎面就要撞到一个同学,那人很机警地闪开,但她却差点撞到墙壁,画稿也掉了一地。

  「Sorry,今天我一定出门没看黄历。」她边道歉边捡着地上的画稿,等到终于把所有的画纸捡起来,她才意识到那个差点和她相撞的人还站在面前,没有离开。

  抬起头,她笑了,「明千藏,原来是你。」

  「一会有初试,妳不知道吗?」明千藏抱臂胸前。没见过她这么糊涂的人,走路跌跌撞撞不看路,就好像昨晚一夜没睡似的。

  「初试?什么初试?」她眨眨眼,「哦,你是说数学比赛的初试,哎呀,你不说我还真的忘记了呢,多谢提醒。下午两点是不是?我会赶过去的。」

  「还有十分钟。」算他大发慈悲吧,多嘴提醒她。看她现在这么乱七八糟的样子,能不能准时赶到比赛会场还值得怀疑呢。「会场在学园的西边。」

  名扬学园的面积非常的大,他们的教室位于学园的东面,而从东到西开车需要三分钟,如果是走路,需要二十分钟。看她现在的样子,叫私家车肯定是来不及了,学校内部可没有直达的班车。

  「没关系,我可以借老师的脚踏车,十分钟应该就可以赶到。」她笑着对他挥挥手,「等我胜利的消息吧!」然后如风似的跑掉。

  等她胜利的消息?真是可笑,等她惨败的消息才对。

  身为上届竞赛的第一名,明千藏不用经过初试就可以进入决赛。养精蓄锐一天,明天再陪那些剩下的小试身手好了。

  而今天下午的上课科目是--生物。

  也只有做做实验才不至于让他太过无聊。不过对于有些人来说,任何科目似乎都没有吸引力。上次的生物课,方念情那个睡神居然可以睡倒在自己要解剖的青蛙面前,还足足睡了三十五分钟。好在她的手脚灵活,在下课前十分钟醒过来,只利用五分钟就完成了解剖过程。

  聪明的人就是要学会合理的分配时间。从这一点上来说,明千藏勉强可以同意方念情算得上是聪明人,只不过,不是他欣赏的类型。

  今天午后的太阳很温暖,也许该建议一下老师不要再在这么美的阳光下让他们杀生了。血腥的味道让有点洁癖的他作呕,难以忍受。



第三章

  每年名扬学园数学奥林匹克选拔赛都很难引起注意,一方面因为只是选拔赛,缺乏号召力,另一方面,自从明千藏入学后,参赛资格就一直被他独占,而他也的确不负众望地为学校次次捧回冠军奖杯。因此众人也知难而退,在这个项目上不做任何的奢想,报名初赛多半是为了证明一下自己的水平,顺便看看这种级别的数学题难度多高。

  但是初试比赛刚结束就爆出一个大冷门。刚刚入学的方念情,连初试都差点迟到的她,居然考出满分的成绩,骤然让她IQ两百是否属实的谣言不攻自破。

  听到这个成绩,明千藏也微微感到吃惊。要知道,一般初试的题目都是老师从前一年国际比赛的考题中筛选出来的,也就是说,如果念情在上一年有参加比赛的话,她很有可能在国际比赛的决赛中拿到冠军。

  第二天早上,念情刚刚走进教室就感觉周围的气氛不对劲,女孩子们一下子围过来纷纷对她表示敬仰之情。

  「念情妳好厉害哦,妳居然能考到满分!」

  「念情妳真是我们女人的骄傲,女中豪杰。」

  「今年有妳在,男生们就不会那么臭屁了。」

  虽然明大帅哥在女生们心目中的地位也很崇高,但是一山能有二虎斗也实在是精彩不容错过的好戏。

  妳还是那样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念情笑着和大家打招呼,「哪里啦,是老师今年故意找了些容易的题来出,我以前又恰好做过同样的题型而已。」

  一路上伴着众人膜拜的目光走来,明千藏已经坐在那里。

  「昨天真是多谢你了,不过我还是差点迟到。」又是念情主动打招呼,「我借了国文老师的脚踏车,骑得好不舒服,结果晚了三分钟进场。」

  明千藏无声递过来一张纸。

  「是什么?」念情看去,原来是一道超难的数学题。

  「哇塞,这么强的题目,谁出的?」她一脸的兴奋,连连赞叹,连书包都没有来得及扔下,从明千藏的桌上抓过来一支笔就开始解题。

  十分钟过去,她终于伸了个懒腰。「好难的题目,差点要了我半条命。」

  明千藏将她的答案拿过来,看了一眼,揉成一团扔掉。

  「从哪里搞来的题目?还有没有?」念情好像做上了瘾。「最近国际比赛的题目都没有这道做起来过瘾呢。」

  「感兴趣?」明千藏终于开口,「这样的题目我随时都可以拿出十几道。」

  眼睛一眨,她笑问:「原来是你出的题?真的很厉害,你的水平已经这么高了,还需要去参加那个比赛证明什么吗?」停顿了一下,她又微笑望着他,「所有人都拜服于你脚下的感觉是不是很过瘾,就好像是君临天下?」

  他直视着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淡淡地说:「妳要参加比赛,就是我的敌人。」

  「怎么说得这么杀气重重的。」念情还在笑,「不过是一场游戏而已,何必当真呢?」

  「游戏中也有胜负之分。」他坐正身子,不再看她,似乎已经准备结束这个话题。

  念情还是好奇地望着他。「你有没有输过?」

  他哼了一声,已经回答了她的问题。

  没有。

  「明天上午十点,别再忘了。」他最后又说了一句。明天举行的就是争夺此次参赛资格的决赛了。

  「不会忘的。」她抽出画纸,又开始赶工。

  她今天好像画得很快?明千藏偶尔会忍不住看一眼她的动态。接连几天,她都在忙着画画,上课画,下课也画。到底她在忙什么?为什么她画起画来就显得那么神采飞扬,彷佛达到忘我的境地。

  一部漫画而已嘛,他抽动嘴角。女孩子就是这么奇怪,比如千晓,最大的嗜好就是在头发上做变化,心情一下好就三天两头去变换发型,今天染了明天烫,后天又剪得短短的,名扬学园虽然在头发上未给学生太多的规定,但是千晓频繁地更换发型已经引起校方的注意,几次校长都悄悄暗示他,让他警告一下千晓,不要做得太张扬。而这个方念情,莫非也是把画画当作更换心情的方法了?所以才画得如此乐此不疲?

  今天念情很破例地没有睡着,她一天都在忙于画画,一天下来,他们没有再说一句话。即使坐得这么近,却好像两个世界的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眼中能看到的也永远都是自己的倒影。



  比赛的时间到了,但念情居然还没有来。明千藏默默看了眼手表,差一分钟十点,从今天一大早就没有看到她的影子,难道她今天又要上演初赛那出赶场的好戏吗?

  十点整,数学老师有些不情愿地看了看表,开始发考卷。聚集在教室外面观战的同学本来是人山人海的,但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念情始终没有出现,失望的叹息声也频繁响起,惹得老师不得下出去劝说他们离开,不要干扰到考场的秩序。

  半个小时之后,明千藏做完所有的试题,交卷走出教室。教室外,千藏迷们早已等候多时,端茶递水,嘘寒问暖的人潮将他团团围住,而他只是用寒冰一样的眸子扫了一圈,「走开。」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他走了出去,站在阳光下。明明赢了,他却一点也不高兴。她没有来,这几乎是不战而胜,这样得来的胜利有什么滋味可言?

  她为什么不来?是怕了吗?不,这不像她,她向来是满不在乎的。那是又误了点,没有赶到?如果是,晚了几分钟勉强说得过去,但今天的比赛这么重要,即使他昨天没有刻意提醒过她,比赛开始前后也应该有老师,或者那些爱看热闹的同学去把她拉到考场,那么,她到底是为什么没有参赛?

  等到回神时,他人已经站在学校的大门口。因为今天有比赛,上午的课他可以不用上,而中午他从不在学校吃饭,所以就吩咐家里的司机早点来接他。此时他家的车就停在学校门口。

  「少爷。」司机下车为他开门。他没有立刻上去,转身去了教务处。

  「我要方念情的住址和电话。」他以不容推诿的口气对教务主任说。

  「方念情同学吗?」教务主任从学生的通讯录中翻到念情的资料,「方同学和你是同班同学吧?直接问她不就好了?」瞥了一眼上面的地址资料,没有理会教务主任的问话,明千藏低声说了句,「谢谢老师。」转头就走。

  结果到了方家,没有明千藏想象中的豪华,虽然从外表就能看出是有钱人家的产业,但不是暴发户的那种富丽堂皇,整体简洁而雅致。记得方念情说过,她家是做电脑业的,看来做电脑的人还是有些思想和品味。

  「请问你找谁?」管家隔着门问。

  「方念情在吗?」他猜测她可能在家里,希望没有猜错。

  「小姐昨晚忙了一晚,到现在还没有起床。请问您……」

  「告诉她,明千藏找她,问她见不见。」



  念情打着哈欠走下楼时听到了钢琴声,弹奏的是舒伯特的小夜曲。

  「明千藏。」她打了声招呼,走到钢琴旁,托腮听了一会,用欣赏的眼光看着他。「难怪那么多女孩迷你,你的钢琴的确弹得不错。不过,对于你这样的美少年来说,琴艺的高低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

  他停下来,直视着她,「妳想说什么?」

  她微笑着在他的眼前画了一个圈,「你有一张俊美的脸,IQ两百让你看上去聪明而冷傲,会弹点钢琴又拥有艺术家的气质,你本身拥有太多资本让你成为万人迷。这辈子没有失败过,背景辉煌又灿烂得一场糊涂。如果我是男人,我会嫉妒死你。」

  「妳又在侮辱我。」微微瞇起眼,他不认为这是在夸奖他。

  「别太敏感,我想你是误会了。」她笑着摆手,「我是诚心诚意在赞美你。」

  「赞美?」他对这个词嗤之以鼻,不过他无意与她在这上头作争论,而且这也不是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妳错过了今天的比赛。」他盯着她,「为什么?」

  「比赛?哎呀!我又忘了!现在几点?」她慌慌张张地回头去看墙上的钟,已经是三点多,考试显然结束了。

  「为什么会忘记?」他平静地问。看她这么慌乱,知道她不是故意缺考,一路赶来的怒气总算是平息了一点。

  「漫画啊,昨晚画漫画画到凌晨三点,爬上床后就一直睡到刚刚。」念情倒也没有懊恼太久,抓了抓乱发,又笑道:「其实这样也好,反正我不是你的对手,早点退下来以免在场上输得太惨烈。」

  「还没有比过,妳怎么知道不是我的对手?」不战而退的敌人是他最看不起的。

  她俏皮地眨眨眼,「因为我不想做你的敌人啊,与其面对你那一脸的杀气腾腾,倒不如站在你的身后为你加油祝福。」

  黑眸中的寒光渐渐收敛,一抹困惑的神色流露其中。

  「妳真的不在乎胜负输赢?」他不相信,认为任何人都有名利之心。

  「不是不在乎,只是这件事的胜负我无所谓。」

  「妳有在乎的事吗?」看她一天到晚睡得好像狗熊一样懒洋洋的,他奇怪她竟然没有胖成狗熊的样子。

  「当然有啊,画漫画就是我毕生要完成的事业啦。」说到漫画,她就两眼发亮。「最近有出版社向我邀稿,也许下个月我的第一部个人漫画就可以出版了呢!」

  看她欣喜若狂的样子,他的嘴角慢慢扯动,一点一点的,扯成一条斜线,优美的唇形缓缓张开,说出两个字,「白痴。」



  决赛成绩公布后,明千藏毫无争议地第三次成为入选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的参赛者。因为连续两年夺冠,对于他此次是否能够再一次蝉联冠军,自然成了各大媒体的关注焦点。

  明千藏对记者的疯狂追逐向来不屑一顾,冷漠的他于是被媒体冠以「冰山少年」的外号,但即使如此,关于他的报导从来没有少过。

  因为他的走红,明千晓一下子也成了红人。以前就有许多同学托她给明千藏送情书,如今连许多外校女生也参一脚,求亲靠友地找到她,要她帮忙转交情书。

  吃过晚饭,她又蹑手蹑脚走进哥哥的房间。

  明千藏正坐在电脑前解题,即使明千晓的脚步已经很轻却还是被他听到了。

  「什么事?别鬼鬼祟祟的。」他从转椅上转过身来,瞥了眼她手上那迭绑好的信,眉头一沉,「丢掉。」

  「好歹你也看一眼吧。哪怕是不回信,签个名让我带回去也好啊。你知道吗?你现在的签名在外面已经喊价到一千元了。」

  他伸出手,「给我。」

  「你肯签名啦?」明千晓喜出望外,「等一下,我去拿签名簿。」她昨天专门买了一本签名簿,一次可以签一百页。一个签名是一千,一百个签名就是……十万元啊!好大一笔数目,简直赚翻了。

  明千藏接过那一迭信,一封接着一封丢进碎纸机,几分钟后,那些饱含爱意的情书就成了一堆不可辨认的碎纸片。

  「谁说无情的男人最酷,我看简直是欠扁。」明千晓嘀咕一句。「要是我的男朋友敢这样对待我的情书,我就……」

  「妳有男朋友了?」明千藏目光锐利的盯着她,「别忘了妳对爸妈保证的,求学时期不能谈恋爱。」

  「知道、知道,我不过是随口说说,学校里的那些毛头小子我才看不上眼呢。」明千晓虽然这么说,但是脸却红了。

  明千藏这会贴得她的脸更近了,「妳有什么事瞒着我?」

  明千晓的心卜通直跳,被哥哥这样盯着,什么心里话彷佛都要蹦出胸口似的。

  「没有啦。难道你要屈打成招啊?」她赶快转移话题,「过些日子奶奶要来家里住哦。」

  「知道了。」他又回去忙他的事。

  「奶奶上次打电话问我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我说你简直是不近女色的最佳典范,结果她就大骂说绝不允许你让明家绝后。」

  「哼。」

  「奶奶说她这次来一定要帮你订一门亲事,否则绝不回去。」

  明千藏还是不理睬。

  明千晓劝说:「哥,你真的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吗?如果有一个半个的话还好办,先让奶奶给你订下,打发她离开。否则以奶奶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个性,非把我们家搞得天翻地覆不可,一年半载是别想清静了。」她等了等,还不见他说话,又追问:「你真的不怕啊?」

  他敲击键盘的动作突然停止,然后闷闷地说:「大不了搬出去住就是了。」

  明千晓差点偷笑出声。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让明千藏头疼的事情,就是奶奶那三寸不烂之舌,每次开口都有把人逼疯的本事。即使是明千藏都无法忍受,只有逃之夭夭的份。

  不过对付她,逃可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哦,因为她是那种即便把地球翻过来找,也要把人给找到的人,而且到时铁定死得更惨。

  这一点,明千藏当然也知道,所以他必须尽快想出一个对策让自己脱身。



  今天是明千藏探看他奶奶的日子,每个月的第二个星期天他都必须到奶奶家聆听「训示」。

  刚进家门,管家就接过他的外套,躬身道:「少爷,老夫人正在卧室等您。」

  「嗯。」他面无表情地走上二楼,房门开着,明老夫人正在桌边摆弄着塔罗牌,看他就这样走进来,她挑起眉毛,「进来之前要敲门,不懂规矩吗?」

  他后退两步,屈指在门上扣了几下,明老夫人这才咳嗽一声,「进来吧。」

  明千藏就站在她身后,半晌没有开口。

  明老夫人又瞥他一眼,「有什么话要说就快点说,别老像个闷葫芦。」

  「是您有话要对我说吧。」他直视着她的背影说道:「听父亲说您找我有事。」

  好像感觉到他犀利的目光,明老夫人放下牌转身迎视,「臭小子,如果不是我说有事找你,你是不是就不来了?」

  他抿紧嘴角,「您误会了,我只是不希望您找我来,只是为了干涉我的私生沽。」

  「私生活?你做我一天的孙子,我便要管你一天。而你的心里除了装着你自己,有没有别人的存在?你爸妈、你妹妹,甚至是我,你曾正眼看过我们吗?」

  他眼光闪烁,「您到底想说什么?」

  「这个周末我约了人吃饭,你们全家一起来。对方的女儿和你同龄,正好可以认识认识。」

  他蹙起眉心,「我还不想相亲。」

  「又没说让你马上结婚,别把眉毛皱得像个老头!」明老夫人年纪大,说话依旧中气十足,极有威严,「明家世代单传,到你这里可别给我搞什么同性恋或者是不结婚的丑闻出来!」

  「我对男人没兴趣。」他不得不佩服奶奶的想象力。

  「那就是对女人有兴趣?」明老夫人从他的话中找到了希望,「你知道不知道,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就会喜欢到只想自私地去拥有对方,不愿意和任何人分享。」她的目光锐利,「在你的心里,有没有住着这么一个人?」

  他沉默片刻,才道:「没有。」

  「别否认,你的眼睛可不是这么说的。」明老夫人精明得像只老狐狸。

  「我不会否认存在的事实,」他倔傲地扬起下巴,「但我也不喜欢被人摆布的感觉。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喜欢什么人,我会直接告诉她,而不需要假借别人的手来帮忙。」

  「好啊,你勇敢,有本事就追一个女孩回来给我看看。别总顶着什么冰山少年的头衔到处招摇。年轻人在少年时代如果没有谈过恋爱,就等于没有年轻过。」

  明千藏哼了一声,「那么奶奶在年轻的时候一定有很多人追喽?」

  明老夫人啐骂道:「臭小子,你别得意,我可是给你算过了,你的爱情线一路坎坷,看你到那时还能不能和现在一样摆出臭脸给所有人看。」

  「爱情?」手指摸到门边,他淡淡的嗓音传来,「我不会为任何一份感情沉迷的,这是我的原则。」

  门被随手关上,房内的明老夫人喃喃自语,「傻孩子,你还不知道吗?在爱情面前根本没有原则可讲。」



  黑色轿车停在明凯饭店门前,走下车的一行人让周围的路人都忍不住侧目。无论是年近七旬的那位老奶奶,还是而立之年的中年男子,抑或是那位雍容华贵的美妇,还有那一双如玉般俊美的儿女,无不透出一股逼人的气质,内敛的高雅和外在的贵气结合,如同夜空中的星星,无论怎样,都遮掩不了璀璨的光芒。

  「董事长。」饭店经理亲自出门迎接,「客人已经到了。」

  偷听到他说话的人恍然大悟,原来是明凯饭店的后台--明氏财团一家人到齐了。

  感受到来自周围人目光的压力,明千晓悄悄对哥哥说:「哥,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安排,现在还可以逃。」

  「我能逃吗?」明千藏反问,好像她的问题很愚蠢。

  「可是……」明千晓有些哽咽。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像天神一样完美的哥哥其实有很多的烦恼,比如父母对他寄予的厚望,奶奶给他的压力。如果换作是她,肯定早被逼疯了。幸亏哥哥天资聪颖,应付功课绰绰有余,只是奶奶这个相亲政策实在是让人头疼,每年都会折腾几回,如果哥哥反对就会被骂个狗血淋头,说他成心想让明家断子绝孙。

  而每次相亲见到的都是些名媛闺秀,不知道今天这个相亲对象又会是谁呢?

  走进贵宾厅,就见客人一家三口正起身迎接。

  明千藏眼波一沉,冰冷的心在这一刻狠狠地跳动了两下。怎么会是她?!

  「明夫人,您好啊。」率先开口的显然是一家之主。

  明老夫人回答,「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她特意回头对明千藏介绍,「这是你方伯伯、方伯母,还有他们的女儿念情。」

  明千晓脱口而出,「妳就是方念情?」

  明老夫人很讶异地问:「妳认识她?」

  发现一屋子的人都在看她,明千晓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我只是听说哥哥他们班转来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子,叫做方念情,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

  明老夫人的好奇心被挑了起来,问道:「念情也是名扬学园的?」

  「是啊。」方家人也惊叹巧合。

  之前两家谈到为孩子安排相亲时,只是考虑到两家背景合适,孩子年龄相仿,倒是没有深入问及他们彼此就读的学校,这下焦点立刻转移到两个孩子身上。

  念情已经被很好地「包装」过,无论是发型还是服装,明显都是由专人打理。连坐姿看上去都是标准的大家闺秀风范,和她平日大剌剌,不拘小节的样子真是天差地别。

  彷佛没有察觉到众人的目光,明千藏定到念情的身边,那里的空位显然是留给他的。他站在桌边,这才抬眼看向众人,淡淡地说:「大家还是先入席吧。」

  「对,先入席。」这会明老夫人可兴奋多了,一边吃饭一边热烈地讨论着孩子们的将来,「方先生、方夫人,既然他们已经是同学了,不如在年底前先给他们办一个订婚仪式,等他们大学毕业后就结婚,怎么样?」她说话很强势,虽然是个问句,却并未给别人拒绝的空间。

  方先生微笑回答,「好啊,我和我太太都没有异议。千藏这孩子气质这么出色,学习上也一定很优秀吧?这样好的孩子能做我们的女婿,我们是求之不得。」

  明太太也急忙表态,「我一看到念情就觉得和她好投缘,以后我们明家绝不会亏待念情的。」

  明千晓在一旁看得傻眼。这么快两边就决定了两个人的终身大事?爸妈他们是玩真的吗?她看向话题中的男女主角,他们俩居然还稳如泰山地坐着,如同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那么,订婚仪式就定在二十五号举办吧,那天是个黄道吉日。」明老夫人翻看着菜单,「另外,我的意思是,订婚仪式不要搞得太盛大,给孩子们制造压力。」

  「我们也是这样想的。」方先生和方太太相视而笑。

  方太太碰了碰念情,「念情,怎么不和奶奶她们打招呼?」

  「奶奶好,明伯伯、明伯母好。」她很听话地站起来,乖宝宝似的一一问候。

  她刚说完话,身旁的明千藏霍然站起。「我出去一下。」

  他拉开椅子走出包厢,众人不禁有些诧异,念情微笑着对大家说:「我去陪他,很快就回来。」

  在饭店西面的阳台上追到明千藏,念情笑着说:「明千藏,这么早就退席,你不怕饿肚子啊?」

  「我没想让妳也跟着出来。」他闷闷地说。

  「怎么了?」她探过头看他的表情,笑道:「我还以为你不在乎这种相亲饭局呢,原来你也会不开心,冰山少年并不是真的冰块嘛。」她陪他站在阳台边,夜风吹起卷卷的长发,笑容中带着几分得意。「明千藏,我们来谈笔交易如何?」

  他侧脸望着她,「谈什么?」

  「与其这样相亲来相亲去地总是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不如我们奋起反抗吧。」

  「妳想怎么反抗?」他微微瞇起眼。

  「我们故意装作接受他们的安排,要订婚也由着他们,但是要求必须在几年之后再结婚,现在先以学业为重,这样我们就可以平平安安地度过这几年。等我们大学毕业,开始工作,就不用再受这些控制了。」

  他盯着她冷笑道:「是吗?这种自由就是妳今天接受这个安排的唯一理由?无论对象是谁,只要可以帮妳解决眼前的烦恼,妳就都可以接受他成为妳的未婚夫吗?」

  念情闪动着明眸,笑意在唇边流淌,「我是不是闻到一股酸味?」

  「妳的鼻子出问题了。」他背过脸去。

  她靠近他,「你怎么气呼呼的?难道你不觉得如果我们能反客为主掌控局面是非常有趣、非常好玩的吗?」

  「感情是可以拿来游戏的吗?」他喃喃低语。

  「这么说--」她拉长了声音,「你是想认真了吗?」

  倏然回头,看到她笑得诡谲的面庞,在夜色下依然灿烂。

  他蹙紧眉心,轻吐一句,「该死。」

  「如果有人该死,那一定不是我。」她笑得更坏心,贴近他的脸柔声说:「你知道吗?我每次看到你板起脸,就会想到一句成语。」

  明千藏瞪着她,心中猜测她要说的无非是「怒气冲天」、「气急败坏」之类的,没想到她的手指居然大胆地摸上他的脸,笑声如银铃,「你相信吗?我想到的居然是--秀色可餐。」

  红晕瞬间爬过他白皙俊美的脸,不知道是怒还是羞?

  甚至忘记阻止她正在「调戏」自己的那只不规矩的手,他从牙缝中进出两个字,「白痴!」

  她的笑容映在他的眼里,冰山的深沉和阳光的明媚交手,到底谁是最终的胜利者?

  「以五年为期,五年内,我们是自由的,如何?」她扬着眉毛问他。订婚不代表他们真的有什么关系,他们俩还太年轻,对于婚姻没有任何的想法和企盼,摆脱家族的压力是他们如今唯一要追求的。

  他深深地望着她,然后伸出手,「成交。」



第四章

  当明千藏再一次蝉联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的冠军,载誉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尽是鲜花、镁光灯、粉丝、麦克风,机场大厅差点瘫痪。

  明千藏一袭休闲白衣,戴着一副黑色墨镜出现在大厅中,所有等候许久的人群一拥而上,几乎将他淹没其中。

  他的表情一派的冷淡,不见任何喜悦或激动的情绪,隐藏在墨镜背后的黑眸悄悄梭巡着现场。

  那个人,没有来。

  嘴角微微下沉,不甩记者的任何问题,人已在明家人的保护下杀出重围坐进私家车里。

  车子前行,他给家里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明千晓。

  「我已经出机场了。」他简单地说。

  明千晓在那一头笑,「知道啦,新闻刚刚插播了现场报导,哥你好厉害啊,拿个数学比赛的冠军就这么轰动。老爸又在骂我为什么不学你给明家多多增光,骂得我都没有信心了。」

  「妳什么时候有过信心?」明千藏的话也不知是在嘲笑她还是在激励她。「有人打过电话给我吗?」

  「没有,你这块千年寒冰不是向来不把家里的电话外泄吗?谁会打电话给你?」明千晓不忘反唇相稽。「哦--难道你是在等念情姊的电话?」

  「哼,别自作聪明。」冷冷地否定,但心头却隐约有抹涩涩的味道,无法形容那种感觉,淡淡的、空空的。

  车子拐进一条街道没多久就遇到了红灯,车子于是停在路边。

  明千藏坐在车内,无意识地看向窗外,突然间,一抹熟悉的人影在跃入眼帘后一闪而逝。

  他心头微震,迟疑不过几秒,此时灯号已经变色,车子就要开动,他迅速命令,「停车!」

  打开车门站到路边,再看向马路对面,已经看不到那抹身影,但他不死心,穿过马路飞快地跑到对面,那里有一条偏僻深幽的小巷。

  沿着小巷一直向前走,路越来越窄,周围的环境又脏又乱,与他一贯生活的世界有着天与地的差别。正当他迟疑着是否要继续追踪下去的时候,隐约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远远飘来,「你先忍着点,我给你上药。」

  他走到小巷的尽头,赫然看到念情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纱布和药水,面对着一个浑身是伤的同龄少年,并为对方处理着伤口。

  听到有人来,最先有反应的是那个少年,他警惕地一手抓起身边的一根木棍,充满敌意地瞪着明千藏。

  念情转头看到是他,不由得惊喜交加,「千藏!你回来啦?不好意思啊,本来说好要去接机的,但我临时有事……」她一边说,一边为那个少年包扎伤口。

  「他是谁?」少年依然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明千藏。

  念情笑笑回答,「他是我现在的同班同学。你放心,他不会对你不利的。」

  「贵族少爷。」少年讥讽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吐出一口血痰。

  明千藏的眉蹙得更深,「妳认识这个人?」他不能想象念情居然会和这种人认识。

  「晓东是我在佳艺的同学,最近刚搬来北部。」念情想将少年扶起来,但是少年的腿好像受伤了,怎么都直立不起来。

  念情回头对明千藏说:「来帮个忙,把他扶起来。」

  他犹豫了一下。

  赵晓东冷笑道:「算了,我可不想和贵族少爷打交道,看他的穿著打扮,一身行头少说也要十几万吧?真要是弄脏了我可赔不起。」

  明千藏一语不发地走过去,双手拉起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和念情一起用力,终于将他拉起来。

  「现在妳要怎么办?」明千藏问着念情。带着这么个累赘她能去哪里?

  「我必须送他去医院,你在外面有车吗?」

  「妳最好拦一部计程车。」他能忍住洁癖,不让自己因为少年身上的脏污和血迹而呕吐出来已经是很不容易。再将他带上自己的座车,就是司机把车子送去清理,他也绝不会想再坐了。

  赵晓东好像看穿他的心思,一直在冷笑。

  念情并末多说什么,三个人到了路口,拦到一部计程车,司机看了赵晓东的模样本来想拒载,但是明千藏扔给他几张钞票后,他立刻就闭嘴了。

  「你上来吗?」和赵晓东坐到后座,念情探出头来问明千藏。

  他没有动,只是问:「妳身上有钱吗?」

  「还有一些,应该够付医药费。」

  「嗯。」他和司机要纸笔写了张字条扔进车窗,「把字条交给院长,他会减免费用。」然后他对司机说:「去明和医院。」

  「晚上我给你电话,我又欠你一个人情。」念情最后说道。

  「妳知道就好。欠我的,我会找一天讨回来的。」他淡淡地说。

  车子载着念情和赵晓东离开。明千藏走回自己的座车,重重地关上车门。

  车门可以轻易地开阖,但是已经打开的心门岂是能随意关闭的?那一小簇在心头悄悄燃起的火焰将最初的苦涩燃烧得更加浓烈,那凭空冒出的一丝酸意又是什么呢?



  第二天念情又迟到了,第一节数学课她没有到。望着隔壁那张空空的桌子,明千藏的眉心始终没有舒展。

  第二节是音乐课。按惯例每个人要上台演奏钢琴,念情是第五位,老师点到她的名字时有同学帮忙回答,「老师,方念情今天没有来。」

  「没有来?为什么?」音乐老师向来严厉,「跷课?零分!」

  明千藏刚要开口,教室的门被人用力撞开,念情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声说:「老师好,对不起我迟到了!」

  音乐老师阴沉着脸用手拍了拍钢琴,「方同学,我们都在等妳,希望妳下次上课能够准时。」

  她喘着气点头,「是!我下次,一定,一定准时!」她刚定到钢琴旁,人影一闪,明千藏已经坐在琴凳上。

  她和在场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老师看到明千藏,表情和声音都柔和不少。「明同学,下一个才是你啊。」

  「她需要休息。」明千藏微微抬了抬下巴。不容任何人质疑地按下琴键,琴声响起,老师也无话可说。

  当李斯特的「匈牙利狂想曲」完美无缺地演奏完毕,不管是不是千藏迷,都忍不住为之鼓掌。明千藏抬起眼,第一眼看到的是念情明亮的脸庞。

  「谢谢。」当她走到他身边时悄悄地这么对他说。

  他面无表情地回答,「记得妳欠了我什么。」

  她笑笑,耸耸肩膀,气定神闲地坐在钢琴前。她的手指修长,天生是弹钢琴的好手,自幼又接受了非常严格的古典音乐教育。一曲萧邦的「幻想即兴曲」绝不输明千藏的演奏,连音乐老师都听得频频点头。

  明千藏坐在窗边,视线始终投注在窗外的景色上,彷佛并没有认真听,只是那托在脸颊旁的手指不自觉随着音乐的节奏轻敲着,泄漏了他的秘密。

  下课后,念情追上走在前面的明千藏,「昨天真是谢谢你了。」

  他默默地望着她,「那个男孩对妳很重要。」

  「他是我在佳艺最好的同学之一,昨天被坏人欺负受了伤,我当然要帮他。」

  「哦。」他闷闷地回答,转头要走,又被她叫住。

  「还没来得及谢谢你,你今天又帮我解围,从学校大门跑到音乐教室差点让我断了气,要不是你帮我,我铁定被音乐老师给骂死。」

  他的黑眸幽亮深沉,自始至终都望着她,看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难道你接受别人感谢的时候也要这么冷淡吗?能不能笑着对我说一句『不客气』?」

  「感谢也要有感谢应有的姿态。」他说:「空口白话有什么意义?」

  「哦?那你想让我怎么谢你?」念情话里有话地问:「总不会真要我以身相许吧?」

  黑眸染上一抹淡淡的情绪,白皙的皮肤微微泛红,看得念情更是呆住。不会吧?冰山一样的明千藏居然会脸红?

  「中午十二点,我在校门口等妳。」他忽然说。

  「啊?做什么?」

  「给妳个机会让妳表达谢意,」红晕在瞬间就退去了,他还是那样的冷漠,抬起一根手指指向她,「中午,妳请客。」



  当念情跑到校门口时,明千藏就靠在大门旁边的墙壁上,悠然地双手斜插裤袋,眼睛望着门边一棵正在落叶的枫树,抬眼看到她,开口说:「走吧。」

  「中午不回家了?」念情追上他的脚步,「想吃什么?麦当劳如何?」

  黑眉有了起伏,「妳请人吃饭就请垃圾食品?」

  「听说麦当劳推出了新款汉堡,还有新款的Hello  Kitty赠送啊。」念情有些不情愿地嘀咕,「对吃的过于讲究,早晚会死于糖尿病和脂肪肝。」

  明千藏倏然站住,「妳说什么?」

  「没什么。」她愁眉苦脸地叹口气,「我今天可没带多少钱在身上啊。你要是想吃龙虾大餐的话,不如把我押在饭店好了。」

  「唠唠叨叨这么多话,难道除了麦当劳以外,妳就没有其他可以推荐吗?」说到底,他就是不喜欢麦当劳这种速食店。

  念情眼睛一亮,用手指着距离他们不远的一家店,「那里就不错啊。」

  明千藏看向那边,「庄臣饭店?可以。」

  「不是那里啦。」她赶紧澄清,「是旁边那家。」

  明千藏的目光从装修超豪华的饭店大门栘到念情所指的右边那家小店,眉头再一次皱起,「妳确定?」

  「确定!」她拉起他的胳膊,「快点吧,现在要是不去,一会店里就坐满了。」

  明千藏瞥着她拉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而她却毫无所觉,兴奋地将他一路拉过马路,一直拉进店里。

  店中已经有不少客人,明千藏刚刚进入大门就听到念情和老板打招呼,「赵叔,好久不见!晓东在吗?」

  「哦,是念情啊!这么久不见妳越来越漂亮啦!」一位中年大叔从柜台后面跑出来,拍着念情的肩膀,「晓东那个臭小子,昨天不知道又去哪里和人打架,搞得一身是伤回来,差点下不了床。」

  「我去看看他吧。」她回过头对明千藏说:「你先坐一下。」

  明千藏皱着眉,似乎在考虑要留下还是离开。

  厨房的布帘一掀,赵晓东端着一碗热面跑出来,大声说:「四号桌鸡汤面一碗!」刚抬头就看到念情站在那里,他惊喜地叫道:「念情?妳怎么会来?」

  「下课了,和同学一起过来吃饭。」她关心地问:「你没事了?」

  「好多了,别小看我,那几拳揍不垮我的。」他热情的笑脸在看到明千藏的时候突然垮掉,「他怎么会在这里?!」

  明千藏施施然坐下来,随手拿过菜单看,问道:「这里不做生意了?怎么连个招呼的人都没有?」

  语毕立刻有服务生拿起纸笔跑过去,明千藏看着菜单却迟迟无法决定。

  「鸡汤面是这家店的招牌。」念情连忙坐到他旁边,热络地对那个点菜的服务生吩咐,「两碗鸡汤面,再各加一颗蛋,谢谢!」她又问明千藏,「你吃不吃辣?」

  「不吃。」他的眼睛停在她身上。

  「两碗面,一碗要辣汤,一碗要清汤。」点完菜,她又问他,「一碗面够吃吗?也不知道你的胃口大不大。」

  明千藏环视着四周的布置,「妳平时常来这种地方吃饭?」

  「是啊,这里很干净卫生的,你放心地吃好了。别看隔壁那家大饭店看上去气派又豪华,其实菜价如同黑店,环境清洁也未必做得认真,正所谓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好吃不好吃才是选择吃饭地点的关键。」

  赵晓东的父亲,店主赵叔听了是呵呵笑,「还是念情说话公道,那些大饭店我吃一次就腻了,山珍海味虽然多,但是只将菜色做得漂亮,一点人情味都没有,给人吃的和给牲畜的都没什么区别。哪像我家的面可是用老汤熬制的,从南到北,每家分店一开,都是宾客盈门。」

  看得出来赵叔对自己店面的成绩非常的自豪。

  没有说话,明千藏抽出一双筷子,掰开来放在面前,又要了一张餐纸巾仔细地擦拭着筷子的表面。

  赵晓东在一旁看到他的动作,不屑地冷笑,「贵族少爷吃饭的规矩还真多,下次是不是要带着自家的碗筷出门才放心?你就不怕那张餐纸巾上有毒啊?」

  念情笑着打圆场,「我一开始用这样的餐具也有顾忌,习惯了就好了。」

  两碗面很快就被端上来,念情大概是肚子饿了,很没气质地大口大口吃起来。

  明千藏则用筷子挑起一绺面条,看了许久才缓缓吃下。

  「如何?味道不错吧?」念情急着问他的感受,「其实辣汤更好,冬天吃起来最过瘾。你不能吃辣真的是好遗憾啊。」

  看着她碗里红红的汤,他沉默着用汤匙从她的碗里舀出一勺汤,尝了一口。

  在旁悄悄留意他们的赵晓东又冷笑了,「假干净,这会就不嫌脏了吗?」

  念情大方地把自己的面推到明千藏面前,「你要是喜欢就多喝点。」接着又大声叫唤,「赵叔,能不能再盛一碗辣汤来?」

  「没问题。」赵叔也是个热情的人,尤其喜欢听到别人说他家的面好汤好,于是亲自到厨房帮他们盛了一碗汤。

  明千藏很斯文地喝着汤,念情坐在旁边兴致盎然地看着他,不住地询问:「如何,我不是骗你的吧?」

  明千藏的嘴角勾起,那记少见的笑容已经回答了她。

  离开面馆的时候,赵叔不住地招呼他们以后常来,赵晓东则早不知去向了。

  「小时候我家还不是很富裕,那时候就梦想着如果能天天吃到赵叔店里的热面就是最幸福的事了。」念情微笑着回忆,「赵叔一直很照顾我,每次我来吃面都给我满满的一碗,辣汤要多少就给多少。」

  「妳是喜欢这里的面,还是人?」他似不经心地问。

  「都喜欢啊,赵叔在左邻右舍中是出了名的好人,晓东是我很好的朋友,这里的面则是天下第一的美味!」她说得神采飞扬,同时发现明千藏的表情和平时稍微有几分的不同。冷冷的黑眸中那一缕若有若无的光芒让人看了怦然心动。

  念情悄悄地打量着他,当他的眼睛转过来与她对上时,因为偷窥被抓包,她的脸有点红,但很快地掩饰过去,「我已经请过客了,这个人情就算是还了哦。」

  「妳很急着和我撇清关系?」他又露出那抹轻讽的表情,但是这一次的笑容中却有着暖意。

  「对了,今天的数学课你都听懂了吗?」她忽然的问:「怎么老师提到的那个公式我觉得有点陌生?」

  「那是出自一位法国数学家的推演,妳没有看过《劳格畅想》?」

  「听说那本书中因为有些理论不被其他数学家认可,所以书也成了绝版,没机会看到啊。」

  「很想看?」这个问题他问得极富挑逗性。

  明眸闪烁,「听说你有座小型书库?可不可以让我见识一下?」

  他淡淡一笑。



  在明千藏的小型书库中,念情完全不顾形象地躺在地毯上,手里举着一本关于微积分的原文书看得津津有味,还不时偷偷笑出声。

  坐在电脑前的明千藏忍不住回头问她,「看微积分还能看得这么开心?」

  「是啊,好的书带给人的心情都是一样的愉快,难道你不是?」她盘腿坐在地上,张开双臂,「明千藏,你拥有这样一座大宝库,应该是每天睡觉都会笑出声才对啊。」

  「白痴。」他嗤笑一声,抽出刚刚列印好的一张纸丢到她的面前,「这道题会不会做?」

  她接过纸,看了一下,惊喜地叫道:「哇塞!好厉害的题目!就知道在你这里一定能挖到宝,这么厉害的题目是你出的吗?」

  「威尔·汤普森刚刚E给我的。」他又丢了一支笔到她的面前。

  「汤普森先生?去年诺贝尔数学奖的得主?你是怎么认识他的?」念情一边解题一边赞叹。

  「去年的数学奥林匹克竞赛,他是颁奖嘉宾。」明千藏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边,同她一样斜坐在地毯上,偏着头看她解题。

  一口气做了五分钟,念情的速度慢了下来。「这道题有陷阱啊,好像藏着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她开始皱眉了。

  他神秘地笑笑,「妳做错方向了,在第三步骤的时候就应该用兰德尔定律,否则是无法正确推算到第四步骤的。」他的手臂环过她的身体,拿走她手中的笔,飞快地在她计算过的位置涂改了一些数字。因为身体靠得太近,他的下巴几乎靠在她的肩膀上。

  温热的呼吸和清晰的心跳声,突然成了这个世界里唯一能够让他们感受到的东西。两人的身体同时僵住,没有多余的动作,他们的脸近在毫厘,谁动一下,看到的可能都是对方的脸部特写。

  念情的心格外地紧张,她甚至有些期待和明千藏对视的那一刻。她的眼角余光依稀可以看到明千藏白皙的脸、挺直的鼻……

  「哥,喝茶!」明千晓大剌剌地推门而入,看到屋内的情形立刻大叫,「哎呀,不好意思,我、我看我还是出去好了。」

  念情率先跳起来,很不好意思地接过她手里的托盘,「妳可别想歪了,我们只是在探讨一道数学题而已。」说完,她自己都觉得真是越描越黑,说来多余。

  明千晓对她挤挤眼,「我明白,和帅哥在一起探讨问题,既赏心又悦目,做起事来自然就事半功倍啦。」

  念情笑问:「妳很崇拜妳哥哥啊?」

  「他这样的人,不崇拜他是不可能的。可就是他那个臭脾气,有时候连我都受不了。」两个女孩热络地交谈着,话题中的男主角却全无反应。明千藏还保持着刚才的坐姿,一手拿着笔继续在纸上演算。

  「哥,不要怪我做妹妹的没义气哦,奶奶已经派人在订制你的订婚礼服了。」

  「妳如果能从麻雀变成哑巴,我会非常感谢。」明千藏冷冷地开口。

  「嫌我碍事了?」明千晓对他做了个鬼脸,对念情说:「那我这个电灯泡赶快退场,你们好好地『探讨』吧!」说完就跑出去。

  「连千晓都误会了,看来奶奶下一步就是让我们提前结婚。」念情叹口气,「千藏同学,我们俩到底要怎么做才可以明哲保身?」

  「去掉那两个字。」他低着头,依然没有转身。

  去掉哪两个字?明哲保身?那是成语啊。她还在疑惑,他放下笔终于转身面对她,「没有人的时候妳可以叫我的名字。」

  「我一直都叫你的名字啊。」她笑道:「你看我什么时候叫过你明少了?」

  「叫我千藏。」他在不知不觉中靠近了她,黑眸如墨,「在奶奶他们的眼里,我们的关系不只是同学,所以不要再把那两个字挂在嘴边,以免他们起疑。」

  「是啊,你想得……」她的声音顿住,他的脸如此近距离的对着她,一股强大压迫感让她不敢呼吸,胸腔中的心越跳越激烈,「真……周到。」她咽了口口水,她的呼吸和他的几乎融为一体。

  「现在先练习一下如何?」他的眼波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柔和,充满魅惑,「妳叫叫看啊。」

  「那个,千、千藏……」她并不是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但是在这么暧昧的氛围下念出这个名字,心头的滋味实在是难以形容。

  「礼尚往来,我也应该有所回报。」他的手指托住她的脸颊,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红唇,眸光越来越深,「我不知道为什么奶奶会选中妳,但是,也许我应该感谢她作出这个选择,即使这个婚约在妳的心里没有任何意义。」

  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被他的眸子紧紧锁住,她的大脑严重缺氧,无法运转,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双向来紧闭的唇为她而动,「念情。」

  她的心咚地一震,像被什么东西大力地撞开胸腔,扑面而来的热浪席卷而来。所有的神智都溺毙在他温柔的低语中。



第五章

  一部名叫《天使折翼》的漫画刚上市就大获好评,漫评家和漫画迷都认为这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好作品,而漫画的作者瞬间成了媒体争相报导的对象。漫画一版再版,一刷再刷,单单一个月的销售量就突破了五万册,念情也成为漫画界的新人王。

  在名扬学园的校门旁边就有一家书店,几个女孩子正欢天喜地地捧着刚刚买到的漫画笑着走出店门,一部黑色豪华轿车静静地停在路边。

  等那几个女生走远,车门才打开,一位穿着学生制服的少年缓步下车。走进书店,如黑曜石般深邃的眼睛扫视着书架,好像在梭巡什么,几秒之后他的视线停在距离门口最近,摆放在最显眼位置的《天使折翼》上。

  修长的手指摸到书皮,取下一本,随手翻开,细细地审阅著书中的内容。

  老板过来招呼他,「你好,想买书吗?这本书现在很畅销,画得非常好,故事也很感人,绝对物超所值!」

  精致的嘴唇动了动,「再好的作品标上价格也成了商品,我还是喜欢它没有成书的样子。」

  「啊?」老板一时没听明白。但是紧接着,一张钞票出现在他面前,少年带著书走出店门。

  回到车内,摇起车窗,这是一个暂时封闭的世界。

  白皙的手再次翻开那本书,扉页上的一句话吸引住他的视线--

  他是掉落人间的天使,因为折断双翼而诅咒一切,那双冰冷的眼只有在找到真爱时才可以重新看到世间的光明。

  黑眸更加幽深,沉声命令,「开车。」



  一本包装精致的《天使折翼》被放到明千藏面前,他微仰起脸看着对面笑盈盈的念情,面无表情,「干什么?」

  「送你书啊。虽然你不肯把这张脸借给我,但还是给了我不少灵感,外面对男主角的反应超级的好。」念情显得很兴奋,可是并非是因为她的书受到过高的赞誉,而是因为这是她第一部作品,第一部就能得到别人的认可,这是很不容易的。

  他低下头,继续埋头研究一本物理著作,冷冷地说:「我对少女漫画没兴趣。」

  「你不好奇我究竟从你身上得到什么样的灵感吗?」念情打开书,扉页旁有她的签字,她指给他看,「你瞧,我连名字和赠言都写好了,好歹你要收下啊。这可是我第一次送书给人哦。」

  他的眼眸瞥向扉页上的赠言--

  谨以此书的完成感谢明千藏所给予我的灵感。

  收回目光,他没有理睬她,似乎物理书的吸引力远远要大于她的作品。

  念情有些失望,喃喃自语,「真是的,一点面子都不给,这毕竟是人家的处女作啊。」

  他低着头问:「我收不收这本书对妳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我只送书给我在乎的人,那么多人跟我要,我都没有给。」她郁闷地将书往书包里塞,「看来是我太自作多情了。」

  一只手伸过来,将那本书从她的书包中重新拿出来,放进另一个书包里。

  「我收下了。」他简洁地说。

  念情笑逐颜开地凑过去看他手边的那本书,「是什么书这么好看?有什么有趣的题可以做?」

  他抄了一道题丢给她,她一边做一边问:「奶奶最近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

  「千藏同学,可不可以到学生会来一下?」门口忽然出现一个身材高瘦的学长,温文尔雅的气质,如沐春风的笑容,让教室内的女生们惊呼,「沐晨学长!」

  「我很忙。」明千藏很不给对方面子。学生会会长又怎样?他向来不参加学校的课外活动,他一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更不喜欢与人交际来往。

  「你怎么这么冷淡?」念情推了他一下,又笑着和外面的人招手,「沐晨,有事吗?」

  沐晨?叫得这么亲热?黑眸瞬间冷凝下来,站起身,他走到门口,扬起下巴,「有什么事?」

  苏沐晨微笑道:「如果方便的话,请到学生会的活动室来一下,那里说话更方便一些。」其实也不是什么要避人耳目的要事,只是名扬学园的两大帅哥站在一起,周围女孩子越聚越多,几乎要把走廊挤爆了。

  明千藏回头去看念情,她正微笑看着这边,也不知道是在看谁。犹豫了一下,明千藏才跟随苏沐晨离开。

  「方念情同学,妳能不能给我签个名?」有几个别班的女生抱着《天使折翼》在教室门口等她。

  念情走过去为她们签名。

  其中一个女生得到签名后兴奋得眼睛都在发亮,她俏声对念情说:「妳笔下的男主角跟明千藏好像啊,是不是以他为范本的?」

  念情还没有回答,另一个女孩就开口了,「是有些像啦,不过书里的男主角可是超级深情的哦,我看更像沐晨学长。妳看明千藏,冷得能把赤道冻成北极,谁爱上他啊谁倒楣。」

  念情笑道:「是吗?他在妳们眼里这么差啊?」

  「不是差,是高高在上,高处不胜寒的高,高不可攀的高。」第三个女生叹了口气,「从他入学到现在,喜欢上他的女生可多了,但是所有向他表白的人都惨遭滑铁卢,所以现在大家都死了这条心。方同学,妳和他坐隔壁,一定很了解他,他该不会是个……Gay吧?」

  念情笑着眨眨眼,「妳们吃过火山冰淇淋吗?」

  「吃过啊。」几个女生异口同声地说。

  「妳们把火山冰淇淋的做法倒过来想,那就是明千藏的性格了。」

  几个女生认真思索着她的话。「火山冰淇淋」倒过来不就是「冰淇淋火山」?也就是说,在明千藏冷漠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火热的心是吗?这是不是代表着,如果她们努力不懈,总有一天会感动了明千藏这座冰山,敲开他冰冷的石头心?



  学生会会长苏沐晨大明千藏两届,如果说在校内明千藏是以「冷漠」闻名,那苏沐晨就是以「温暖」风靡全校。

  「千藏同学,下个月有一场国际辩论大赛,不知道你能不能代表学校参加?」苏沐晨无论何时说话都不疾不徐,笑容如沐春风。

  「我对这种比赛没兴趣。」肯与学生会会长会谈,并不代表他就会答应对方的要求。

  苏沐晨对他的回答倒是在意料之中,「我知道你很忙,不过,我问了许多老师,他们都一致公认你的英文最厉害,比赛又是在美国举行,如果夺冠,据说会被推荐到哈佛深造,你没有兴趣吗?」

  「我在这里念得很好。」明千藏冷冷的一句话已经彻底表明了他的立场。

  苏沐晨微笑着耸耸肩,「那好吧,等下次了。」

  明千藏也不客气的转身离开。

  刚走出门口,依稀看到拐弯处有道人影一闪,眉头蹙起,明千藏沉声道:「出来,躲在后面干什么?」

  明千晓尴尬地笑着走出来,「哥。」

  「妳来干什么?」刚才就已经是放学时间,如果不是他迟走一步,也不会被苏沐晨找到。而千晓的放学时间和他不一样,两个人每天都是各自乘车上下学,极少在学校碰到面。

  「哥,你是不是为难沐晨学长了?」明千晓好担心地说:「沐晨学长人很好,你不要总是摆脸色给身边所有的人看。」

  明千藏瞥了她一眼,「妳不会也对那家伙有好感吧?」

  脸一下子红了,她嗫嚅着没有回答,一会儿才说道:「其实辩论赛很有趣啊,你不是从来都没有输过吗?难道你不想尝试一下唇枪舌剑的感觉?我觉得……」

  「没兴趣。」他走过她身边。

  明千晓在后面追上来,继续说服,「爸妈一直希望你出国留学啊,他们也想让你上哈佛啊,如果你凭着自己的实力赢得这场比赛,那么你就可以顺利出国深造了。」

  「我不需要靠这个比赛帮忙也一样可以去哈佛。」这话说来好像简单又狂妄,但因为是出自明千藏的口而格外令人信服。明千藏想做的事从来没有做不到的。

  「可是,念情姊也要参加这个比赛,如果她胜了而去哈佛念书,那你是不是会追过去呢?」明千晓明眸闪烁着,笑得诡异。

  他一怔,「她同意了?」轻轻自语之后,他没有回答妹妹的话,快速走回教室。因为已经放学了,教室中只剩下三两个同学,念情不知道是在等他还是有事耽搁了,恰好也在其中。

  「辩论赛的事为什么妳没有和我说?」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气势逼人。

  念情眨眨眼,笑了,「我做每件事都要和你报备吗?不过是沐晨来找我,我刚好有兴趣,就这样答应啦。」

  又是沐晨!她和苏沐晨什么时候认识的?为什么关系这么亲密?明千藏暗暗咬紧牙,将所有的问题都压进心里。

  「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去呢?」她问:「能去哈佛念书的话倒是不错。」

  「妳想留学?」他望着她,去美国留学是他计画要走的路,但并不是在这一两年之内。

  「在国内做什么爸妈总要插手干预,把我当作小孩子,我想如果能出国留学,一个人在外面自由自在的,也就不用再被他们管得死死的。」她天真地笑道:「老爸说过,并不指望我继承家里的事业,无论我想学什么他都不会阻拦的。」

  「所以……」他接过话,「妳想趁机逃跑?」

  她对他做个鬼脸,「是啊,不要说出去哦。」凑近到他身边,她反问:「你呢,想不想一起逃跑?」

  他的眉动了动,这一次不再是皱起,那条细长的眉尾微微向上挑起月牙形的弧线。



  天才少年和天才少女首次搭档大获全胜,黄金双人组天下无敌!

  没想到由明千藏和方念情为首的名扬学园代表队,在美国的辩论大赛上一路过关斩将,居然连克数十支强队最终捧冠而归,媒体对明千藏的追捧热度还没有退烧,新的兴趣又被勾起,一时间他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

  据说哈佛大学看重两人的才华,有意招收他们入校,但是两人至今还没对这一传闻有所明确的回应。无论如何,他们的前途注定是光辉灿烂的。



  「哥!今天是圣诞节,你要去哪里?」明千晓在大门口遇到正要出门的明千藏。

  「出去走走。」他简洁的回答。

  明千晓眼尖,看到他怀中抱着一瓶酒,「你要出门喝酒?小心我告诉爸妈!」

  「随便妳。」反正他已经成年,喝酒并不犯法。

  她厚着脸皮贴上来,「这不是去年你去法国参加数学比赛,夺冠时大赛主席另外送给你的私人珍藏吗?你要拿出去给谁喝?」

  「好奇心太重的人一般都会死得很惨。」明千藏丢给她一句话,跨上车子,这一次他不是坐在后座,而是直接坐进驾驶座。

  今天不但是圣诞节,而且还是我的生日,你知道吗?

  念情银铃的笑声彷佛在耳边回荡,一个小时前,她才在电话里告诉他这件事。

  她还告诉他,「每年过圣诞节的时候我就在想,一年又过去了,这一年好像什么都没有做,生日这一天我一定要做一件大事!」

  「结果呢?」他哼声问。

  「结果啊,每次都吃到很饱,早早就睡了,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妳想做什么?」

  「嗯--想做点坏事。」她在那一头偷笑,「比如说偷喝一点酒,半夜爬墙出去玩啦,总之是平时不敢做也不会做的,在这一天都能够做到,你说,如果我把写上心愿的卡片放到床头的袜子里,圣诞老公公会不会帮我实现呢?」

  「白痴。」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打电话给你只是为了发泄一下。好啦,不多说了,圣诞快乐!」

  电话切断半个小时后,明千藏将车子停在方家大门口,他按了方家的门铃,管家看到他有些吃惊,「明少爷,您怎么单独回来了?」

  他蹙起双眉,「什么意思?」

  「小姐在十分钟前才出门,说是和您一起出去的啊。」管家比他更困惑。

  她出去了?还拿他当幌子?她去哪里了?和谁在一起?这些事问方家的人肯定是问不到了。

  于是他执着地留在车内等她,双眼直直地盯着方家大门口。圣诞夜,她一个人是去了哪里?为什么要骗家里人说是和他在一起?

  她去酒吧偷喝酒了?还是临时有急事要赶去处理?如果是后者,为什么不和他说呢?

  他胡思乱想着,时间格外地难熬,每过去一分钟,心头就好像多压了一块石头。

  直到凌晨两点,一部出租车停在巷口,从车上走下来两个人,他们相互搀扶着,摇摇晃晃地朝这边走过来。

  黑眸瞇起,看清了其中的一个,是方念情,另一个很亲昵地搀着她的男子,好像是那个在面馆工作的赵晓东?

  一簇怒火腾地升起,握住方向盘的手指几乎泛白。

  原来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她宁可选择和这个人出去喝酒喝到烂醉,也不肯和他一起度过?

  两人晃到门前,嘴里还唱着不知道是哪里的民谣,唱得乱七八糟又荒腔走板,但却好像唱得好开心。

  「晓东,谢谢你陪我!」念情的手勾在赵晓东的腰上,打了个酒嗝,「我从来没有一年的生日像今天这样,过得这么开心!」

  赵晓东几乎是拖抱着念情,身为男孩子,酒量总是比她要好一点,所以还能站得住,但是舌头已经不听使唤了,「哪里,是、是我应该感谢妳才对。」

  她呵呵地笑着,「我才要谢谢你。」

  「是我谢妳。」

  「我谢你。」

  「还是我谢妳啦。」两人重复说着同一句话,在门口来回地转圈,念情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突然被人从旁边拉住胳膊,用力扯到一边。

  「谁、谁啊?」她偏过头,在昏黄的路灯下看到明千藏愠怒的眼神。

  「千、千藏?」她又打了个酒嗝,「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也是,来陪我们喝酒的吗?』

  「天很黑了,该和妳的朋友说再见,我送妳进去。」他的声音比平时还要冷三分,黑眸中凝聚的情绪让念情看了很陌生。

  「怎、怎么啦?你好像在生气啊?」她的手摸到他的脸上,嘻笑着,「别生气啦,比赛我们都赢了,天底下还有什么是我们办不到的事,对、对了,」她回身指着晓东,「晓东,我最好的朋友,他今天帮我庆祝生日呢,你看你,身为我的未婚夫,你都不到场,太失职了吧。」

  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向趟晓东,明千藏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突然一个撒手,让立足不稳地她摔到地上。

  「看来妳不需要我也能走进去。」他再一次按响门铃,当管家开门看到正坐在地上的念情和一脸阴郁的明千藏时,吓了一大跳,「明少爷、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你家小姐累了,带她进去。」不再多说一句话,他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车子。

  身后他听到念情在叫他,「千藏,你回来!你要去哪里?」

  他硬起心肠不回答,然后坐进车子,绝尘而去。



第六章

  五年后  台湾

  「妳没有说服他放手是吗?」恬淡的声音出自坐在念情对面,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之口,「我说过,妳搞不定他的。明千藏那个人,一旦认定了要什么,就绝对不会放手。」

  「他可以要的东西有太多太多了,为什么非要和我争凯尔?」念情很懊恼。

  苏沐晨闻言摇摇头,「妳这么聪明的人不会笨到真的以为他要的只是凯尔吧?」

  「他总不会是想并吞方氏吧?」她哼道:「我不信他可以绝情又绝义到那个地步。」

  苏沐晨走到桌边拍拍她的头,「念情,妳在和我绕圈子吗?感情的事没有人可以帮妳解决,但我至少可以帮妳出点主意,妳现在什么真话都不和我说的话,我什么也帮不了妳。」

  念情咬着嘴唇,轻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个问题。站在千藏旁边,有时候我很惶恐。」

  「惶恐什么?怕他不喜欢妳?」

  「也许是吧,有时候我总觉得我们喜欢人的方式是不一样的,我需要一个宽松的环境,宽松的交往,而他的爱却好像是一个茧,要把人层层包裹起来,密不透风的,让你甚至喘不上气。」

  「就是这个原因,所以妳才没有和他一起出国?」他拿起放在她桌上的相框,「妳的人虽然没有和他一起走,但是妳的心却系在他身上。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们两人结下这样深的结?」

  「其实,也没什么……」她嗫嚅着,「有一天晚上我过生日,晓东来找我庆祝,他当时领到第一份薪水,非常兴奋,我陪他喝了两杯酒,结果回家的时候被千藏看到了。」

  「妳的意思是说,妳过生日的时候,妳没有在未婚夫的身边,而是和别的男人喝得烂醉,还一起回家,被抓个正着?」

  她斜眼看着他,「一定要说得这么赤裸裸的吗?」

  「难道实情不是这样?」苏沐晨逼问着。

  「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但实际上……」

  「不用说实际了,」他笑得深沉,「一个深爱妳的男人,在原本应该是你们单独相处的时间里,看到妳和别的男人亲密地在一起,任何一个正常的、爱妳的男人可能都会无法忍受。明千藏没有当场和妳解除婚约,已经算够有涵养了。」

  「沐晨!你是在指责我是不是?你到底是帮谁的?帮明千藏还是我?」念情郁闷地用笔敲打着桌子,「我事后有要和他解释,但他根本不见我,接着就提前出国。」

  「然后出国那天,妳又和晓东在一起,以至于让他误会更深,是不是?」苏沐晨坐回位子中,「我看妳麻烦大了。虽然我和明千藏不是很熟,但我猜想像他这样骄傲的男人,心胸自然不会宽阔到哪去,这些事加总在一起,他准能给妳列一本红杏出墙大全,一辈子记在心里。」

  「你别吓我好不好?」念情当然很了解明千藏的为人,在感情方面,明千藏从来就没有大方过,也不可能大方。其实事后设身处地的站在明千藏的角度去想,她能理解他为什么对她误会这么多又这么深。

  在他们两人准备一起出国的时候,赵晓东经常来找她,而明千藏也不只一次地看到他们俩在一起,在最后的那几天里,他变得更加沉默,表情也更加阴郁。如果他是个快人快语的人那还没关系,偏偏他总是将所有的烦恼都压抑在心里,从不肯说出来。

  在他临上飞机前,他终于愿意接她手机,而她要开口解释时,就被他一阵抢白,「妳要做什么随便妳,我不会强求妳和我一起出国。只是从今往后,不要再和我提到『晓东』这个名字。」接着他就挂断电话,而且音信一断就是好几年。

  如果她的直觉没错,明千藏根本是针对她而来。唉,要怎样和他解释清楚呢?她试着联系过他无数次,从明家人那里要到电话后她就一遍又一遍地打给他,但是他一听到是她就切断电话,后来她的父母因为飞机失事而去世,她不得不继承家族事业,投入商场之中,再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飞到美国去找他。其实即使见面又怎样?还不是和昨天一样,不欢而散,什么都来不及说清楚。

  「他没有提到你们的婚约吗?」苏沐晨问:「还是他在心里已经终止了你们的私人关系。」

  「他没有提,不过……」念情顿住。从昨天明千藏的表现来看,他对她的冷漠和疏远,并末到达她想象中那么可怕的地步。

  「情人节快到了。」他提醒她,「也许妳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和他将一切都谈清楚。他虽然固执又骄傲,但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情人节吗?」念情忽然兴奋起来,「对啊,我怎么忘记这个日子了?我这就叫秘书去订位子,庄臣饭店的龙虾是他的最爱。我就不信有香槟、美食和美女相陪,他还狠得下心不理我。」

  「是啊,」他揶揄她,「女人最大的法宝是眼泪,如果实在搞不定他,妳只要默默地望着他,然后眼泪一颗一颗地流就好了。」

  「你当我是八点档苦情戏的女主角啊?」念情终于笑出来。看看桌历,距离情人节只剩三天,还好赶得及在明氏和凯尔电讯签字之前。



  如果当初没有去参加那个辩论赛;如果当初哈佛向他招手的时候他没有同意去留学,而是继续留在台湾,现在的一切是不是就会不同了?

  望着眼前一桌的文件,明千藏的眼神空洞迷离,站在对面的市场部经理等了好半天都听不到他的回答,只好壮着胆子问:「明少,下个星期的春季时装发表会……」

  神智被人从记忆中硬生生地抽出来,他的眼帘低垂,沉声问:「下周的春季时装发表会都准备好了吗?」他一边签署文件一边问着市场部未经理。

  「是的,都准备好了,定在庄臣饭店召开时装发表会,会场已经在布置当中了。」

  「庄臣?」明千藏的笔停了一下,「为什么定在那里?」

  「庄臣饭店有专门的T形舞台,每年各大服装公司都会选在那里召开发表会……」未经理不禁感到有点奇怪。明少对这些事情一向知道得比属不要清楚详细,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明千藏抬手打断他,「好了,我知道了。」将文件夹递给他,「方氏的时装发表会定在什么时候?」

  「根据可靠情报,应该也是在下周,他们预定的场地似乎是青鸟会展中心。」

  他点点头,「你可以走了。」

  此时电话响起,他接起,「明少,信阳集团正在大量抛售我们公司的股票,企图压低股价。」

  他无声地冷笑,「信阳的人都死到临头还要做垂死挣扎,暗地把股票买进,另外,将信阳这一年的公司营运状况报表传真给五大银行。」

  「传真上需要注明什么?」

  「什么都不用。」一旦五大银行看到信阳的营运状况是如此的一场糊涂,估计从明天开始就会催信阳尽快归还贷款,而信阳抛售明氏那百分之四的股票所得到的款项根本补不了无法还贷造成的损失。

  「从明天开始,对信阳进行反收购。」

  下达指令后他按下内线,对秘书吩咐,「一杯黑咖啡。」

  「好的,明少。」

  两分钟后秘书敲门,端着咖啡走进来。

  但明千藏最先闻到的却不是咖啡味。

  「有人送妳玫瑰吗?」他的鼻子对花粉过敏,尤其是香水百合、玫瑰花一类的。一闻到就忍不住开始眼睛泛红,打喷嚏,他急忙抽了张面纸捂住鼻子。

  秘书甜蜜地微笑,「今天是情人节嘛。明少没有心仪的女孩需要送玫瑰花吗?我知道几家很不错的快递公司哦。」

  「情人节?」他的目光转到桌历上,是的,今天是二月十四号。情人节,西方人为痴的男女制定的节日,许也是属于鲜花和巧克力商人的节日吧。

  「谢谢妳的咖啡。」所谓端茶送客,他端起咖啡的姿势暗示秘书可以离开了。

  秘书悄悄吐吐舌头,匆匆告退。

  萧邦的「幻想即兴曲」突然在静寂的办公室中响起,他看着手机萤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犹豫片刻后还是接起。

  「千藏,今晚有空吗?」念情轻快的声音传来。

  「约了个日本客户谈生意。」他的口气很冷淡。

  「能不能拨一个小时给我?」

  「干什么?」

  她叹着气,拉长声音,「今天是情人节啊--」

  「哦,那又怎样?」

  念情声音平板地说:「你先忙吧。」她显得很失望。

  「等一下。」他出声叫住她,停了几秒之后,才说:「五点到六点,我有一个小时的空档。」

  「真的?太好了,我已经订好位子,在庄臣饭店。」她开心地表示,「我开车去接你。」

  「不用,我自己过去,下午还有一个会议。」

  「好,到时候见!」

  切断电话,俊美冰冷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暖意。拉开抽屉,里头放着一个今早才收到的包裹。

  今天是二月十四日,情人节。不仅仅她记得这个日子,他,也同样铭记在心。虽然明知道这是给陷在感情中的痴男笨女们所设下的圈套,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下去。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这一天,所有聪明人都心甘情愿地变成傻子,他也不例外。

  昨天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强烈抑制住因狂喜而激动的心跳。她变了,头发短了,个子更高了,身材也比少女时期显得凹凸有致。迷糊天真的气质中揉合了成年人才有的精明和果断。但是这一切的改变在他眼中又是那么微不足道,因为他只感觉到一件事--她依然深深地吸引着他,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心。这份吸引力,甚至比以前更加撼动他。

  在奶奶的安排下,那一场婚约的游戏从何时起已经不只是游戏了?投入了心神,交托了感情,他变得越来越自私,面对她也越来越有独占欲,这份炽烈,甚至没有因为五年时光的阻隔而淡却,反而是更加的鲜明深刻。

  今晚是情人节,一个对她,对他来说,或许有些特别的日子吧?但是阻隔在心门外的结,真的可以借助这一天的红玫瑰完全解开吗?



  「方总,妳要出门吗?」念情在公司门口遇到赵晓东,被拦了下来。

  念情看了一下表,已经四点了,如果不快一点,恐怕和明千藏的饭局就要迟到了。「是啊,我约了人,要赶时间,你有什么事吗?」她只是随口问着,脚不停地往停车场赶。

  他追上来,「下周的时装发表会好像出了点问题。」

  「什么问题?」她现在听到「问题」两个字就头大。

  「厂商那边说赶不出来全部的商品,可能要再一个星期的时间。」

  「那怎么可以?我们是按合约办事的!」念情有点急了,「告诉他们,如果到期不交货,我们公司会告上法庭,告到他们垮为止!」

  「对方像是收到什么好处,坚持说无法赶工,并不惧怕打官司。」

  他的汇报让念情开始正视问题的严重性。「近期我们惹到什么同行了吗?」

  「应该没有,商业竞争是在所难免的,但是为了这样一个小小的发表会而劳师动众地找我们的麻烦,妳不觉得这种手段有点眼熟吗?」他话里有话。

  「你是说……」她心头一动,又摇摇头,「千藏不会做这种事的,一定是别人。距离发表会还有几天?」

  「四天。」

  「来得及找新的厂商吗?」

  「应该是来不及了。我想,对方是算准了这个时间才让厂商通知我们的。」赵晓东望着她,「妳真的坚信不是明氏做的?』

  「我坚信!」念情看了一眼手表,四点十分,距离和明千藏约定的时间只剩五十分钟了。

  她一咬牙,「给厂商打个电话,我要见他们经理一面。」

  「好的,我去安排。」赵晓东露出微笑。



  经过艰难的谈判,念情终于让厂商同意加紧赶工,争取在时装发表会开始前把所有的服装赶工出来。此时她看表,五点三十分。

  在赶往庄臣的路上,她不停地给明千藏打电话,但是他的手机总是在占线中。谈判又经历了半个多小时,因为紧张和忙碌,期间她一直没有空档给明千藏打电话。

  「晓东,快点开车送我到庄臣饭店,我约了人在那里!」她焦急地拉着赵晓东冲出厂商的办公室。

  「妳约了明千藏?」赵晓东坐进驾驶座,又问:「今天约他,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念情回答,「是有特别的意义,还有很多事情要和他谈,所以你要开快点。」

  「我不会开快车。」赵晓东的手握着方向盘,脸上是一片的固执。「我觉得他不值得妳牺牲掉尊严。他这种人,永远只爱自己,不会爱别人的。」

  她拧起眉毛,「晓东,现在不是讨论感情问题的时候,这车你开是不开?如果你不能在二十分钟内赶到饭店,我就只好自己叫计程车了!」

  赵晓东一声不吭,终于发动车子。

  在念情的催促下,赵晓东以几乎要被警察追击的速度赶到庄臣饭店,此时是五点五十分整。

  跑下车子,念情才发现自己过于职业化的穿著,实在是不适合这个浪漫的情人节之夜,但她已经没有时间去更换服装了。

  在泊车人员诧异的目光下,她跑进饭店,因为冲进来的速度和力量,一屋子的男男女女都下由得抬起头看她。

  她的视线拚命地梭巡着每个角落,她现在最怕的就是明千藏已经走了。所幸在水池旁边,她终于看到他孤独的背影。

  「千藏。」她喘着气赶过去,「抱歉我迟到了,公司出了点事情。」

  他的目光如冰冷的水晶,声音淡淡的,还是那种嘲讽的口吻,「妳总是迟到。」他的目光扫了一眼墙上的钟,「还有九分钟,妳想说什么?」

  「我……」她愣了愣,「你真的只给我九分钟的时间?」

  明千藏的眼睛始终盯着那钟,此时秒针刚刚走过十二,「妳现在只有八分钟了。」

  念情激动地说:「千藏,别这样好吗?你知道我们有很多话需要说清楚。而,八分钟的时间根本不够,如果你真的不想给我这个机会,为什么今天还答应和我见面?」

  「我本来给了妳足够的时间。」明千藏静静地说:「是妳自己把机会浪费掉了。」

  「千藏!」她很无奈地跌坐进椅子中,负气地用手捂住脸,「好吧,既然这样,你不用管我,剩下的八分钟你也不用浪费了,你现在就可以走,去见你的什么日本客户!让我自生自灭好了!」

  明千藏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她,时间一点一滴的流失,背景是优雅的音乐,一对又一对沉浸在甜蜜爱情中的男男女女,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幸福的微笑,只有他们,形同陌路。

  过了很久,念情以为他已经离开了,抬起头,却发现他还坐在原地。

  「你怎么还不走?」她看着手表,「已经是六点零一分了。你下是向来最重视时间观念的吗?」

  「今天妳约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缓缓地开口,「说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我就留下。」

  「理由,我以为你知道的。」她苦笑道:「今天是情人节,不是吗?」

  「今天是情人节,但是为什么妳要约我。我们,是情人吗?」他问得有些刻薄。「我记得五年前妳说过,我们只是合作的关系,上次见面妳也说了,我们是朋友,情人这个字眼,似乎不适合为我们的关系做注解。」

  「千藏--」她忧郁地呻吟出声,「你是男人耶,难道所有的话都要由我说出口吗?」

  他的表情低沉,过了片刻,他站起来,坐到她身边,这么近的距离对照此时此刻周围的情景并不算突兀,但却让念情的心跳急促,脸部发热。

  「这五年来是不是过得很辛苦?」他忽然问她,这句话,不似他惯有的冷漠,虽然淡然却含着一份深深的关切,让念情张口结舌。

  他的手指抚摸着她的脸颊,很珍视的眼神在她的脸上梭巡,「在美国的日子里,我一直在反复地想,如果我的离开让妳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我会不会后悔?」

  她的脸在他的手指抚摸下已然火烫,她从没有从他的口中听到任何有关他对他们感情的看法,不要说甜言蜜语,即使是「我很喜欢妳」这几个字,他都从未说出口过。但是,此时此刻,他简简单单的一句表白,却让她完全地震撼:心如琴弦被撩拨,难以平抑。

  「千藏……」今晚她第三次叫他的名字,三次的心境都不同。她喜欢望着他的眼睛,从第一次见面时,她就奇怪为什么一个少年会有这样一双清冷剔透的黑眸?直到近距离接触时,她才可以看清楚在这双寒眸的最深处原来隐藏着火焰。便如同她当初对同学们开的那个玩笑--冰山下的火焰。

  听到她颤抖着叫自己的名字,明千藏浅浅低笑,「嘘--不要出声。既然妳要为我过情人节,我希望收到一份属于我的、合理的礼物。」

  她微张开口,想问他要什么。突然他的吻,含着一丝冰冷的印在她的唇上,那股冷意让她的神智倏然混乱,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很好,我明千藏的人是不允许别人触碰的。」他的手指代替他的唇按在她的唇上,神情难得的愉悦轻松,显然是她的青涩,让他相信了她在感情上的纯洁。

  「我会给妳给我自己一个机会重新审视我们的关系,但是妳必须记住,我最恨别人背叛我。」他像是威胁,又像是玩笑,在她耳边低语,「所以,千万不要做错事,尤其不要做对不起我的事。」

  从桌下拿出一个纸袋,放在她面前,他微笑着对她说:「情人节快乐。」



  「最近的方氏情况到底有多糟?」从饭店回家的路上,明千藏很意外地问起念情公司方面的事。

  她看了他一眼,「连续三年做亏本生意,这两年才开始转亏为盈,你想能有多糟?股票的价格好不容易才平稳,外面又有恶劣谣言满天飞,即使公司整体情况已有好转,受到那些负面消息的影响,在股价上也收不到多少成效。」

  「妳父亲在世的时候就是这样了吗?」明千藏双手扶着方向盘,眼睛始终直视着前方。

  「爸爸在的时候也许比这个情况更糟吧。」念情的头枕着座椅,脸上流露出一丝惆怅。「他从不和我说生意上的事,让我误以为我们家的经济情况非常好,直到他和妈妈因为飞机失事去世,律师和秘书将一大堆的财务报表、营运状况报表丢到我面前时,我才知道公司面临的困难。」

  「妳已经弥补了不少错误和漏洞,现在的方氏比起五年前其实好了很多。」明千藏用极淡的口吻细数着方氏几年来的变化,不禁让方念情心头微惊。原来他对方氏的了解远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

  她抱住他的手臂,「你既然知道我有这么多的麻烦,就应该知道,我对凯尔电讯这笔生意的在乎程度,别再为难我了,好不好?」

  他回答,「我是生意人。」

  「你还是我的未婚夫!」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千藏,你知道我是从来不求任何人任何事的,如果是自己可以解决的困难,我绝不会麻烦到你。」

  「这就是妳对未婚夫的态度吗?」明千藏一副揶揄的口吻,「用得到的时候才来找我吃饭喝茶,派不上用场的时候就连面都不用见了。」

  「你如果不飞到美国去,我完全可以天天见你。公司的事情搞得我焦头烂额,我哪有时间飞到美国去找你。」念情也忍不住抱怨,「你这次回来,到底是为了帮我,还是存心看我出丑?」她一直有所怀疑,却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既然今天话说到这里,也毋需再遮遮掩掩了。「千藏,有件事我一定要让你知道,关于晓东……」

  车子骤然紧急煞车,停在路中央。「我说过的话不想再重复一遍。」他冷冷地提醒她。

  「说过的话,如果不正确就一定要修改它!」念情也很执拗,「把车子开到路边,这件事我要和你说清楚,如果今天你不给我时间说清楚,我立刻就从车上跳下去!」

  明千藏沉默几秒,将车子停靠在路边。

  「妳说,我听。」他摆出一个聆听的姿势。

  念情拉过他的肩膀,「明千藏,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是因为喜欢我才接受那个婚约,还是因为你奶奶的缘故?」

  「有什么区别吗?」他的眉梢一挑,「反正结局都是一样的。」

  「我只是想告诉你,自从我爸去世之后,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当初他爽快地答应你们家的提亲,很有可能是想借助明氏的力量拯救自家公司,也就是说,我父亲意图和明家联姻的动机,一开始就非常不单纯。」

  「那又如何?」他不动声色,「想从明家捞到好处的人太多了,也不差那一两个。」

  「你的意思是说,即使我也是要利用你才和你订下婚约,你也无所谓喽?」她望着他。

  他古怪地一笑,「想和我结婚的人太多了,我不会一个个都去订下婚约的。」

  「那么,我可不可以推敲为,你决定和我联手以订婚的方式堵住父母的嘴,其实多少出自于你对我有几分好感呢?」念情眸光闪烁。

  他的手抚摸了下她的头发,吻落耳垂下方的颈旁,有些轻佻,和平时的他完全不一样。虽然他刚才没有喝酒,但是他的吻却带着几分酒意的暖醺,让念情从头到脚的毛细孔全都张开,战栗如电流过。

  「还需要我的答案吗?」他的眸子镇定她的,放大的脸部特写与她的近在毫厘。

  面前所有的氧气都被他夺去,她张开嘴,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除了这个问题,妳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他好像又要开车了。

  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想到另一个关键问题,「关于晓东,你有许多误会我必须澄清。」

  「妳确定是『我有误会』吗?」他故意加重那几个字。

  「我确定!」她坚定地说:「晓东从小出身坎坷,赵叔其实不是他的亲生爸爸,虽然对他很好,但他自己很要强,时刻都牢记着他是没有父母的弃婴,非常努力,但也因为自卑而更加地骄傲清高。

  「我们同学七、八年,我知道他是个很好的人,求上进、讲义气,但是我从来没有对他动过感情,我对他的关心完全是出自一个朋友的热情,而不是男女之情。如果因此让你有任何误解的话,我觉得你大可不必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既然你是我的未婚夫,就应该对我有足够的信任……」

  她一口气滔滔不绝说了很多,明千藏没有打断她的话,静静地听她说完。

  等她说到口干舌燥、四肢无力的时候,他才开口问:「说完了吗?」

  「说完了。」她张大眼睛直视着他。

  「我可以开车了吗?』他的手又扶到方向盘上。

  「千藏!」她对他的漠然真是无可奈何。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啊?

  「明天下午,到我的办公室来。」他突然说。

  「干什么?」她眨眨眼。

  「关于凯尔电讯的事,如果妳还想争取的话。」他瞥她一眼,笑得很淡却很温馨,「妳的道歉我接受了,但是,以后和那个人必须保持距离。」

  「这可不是什么道歉,我只是要和你解释清楚。」她更正他的用词。

  他还是淡淡地笑,笑容中却包含着些许的宠溺,连眼底的阴冷也在这丝笑容的映照下融化为温柔的春江水。

  她打了个哈欠,连续工作好多天,实在是太疲劳了。「我先睡一下,等到了家再叫我。」她喃喃说完这句话就进入半梦半醒之间了。

  他从后座拉过一件大衣盖在她的身上,悄悄打开暖气,缓慢地发动车子,行驶在大马路上。

  回家的路在这一刻变得很短很短,留在心上的路却变得很长很长。



第七章

  秘书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走到董事长办公室门前,里面静悄悄地没有声音,她犹豫了一下,敲了敲门。

  「请进!」说话的不是那个向来冷冰冰的顶头上司,而是声音明快的女子。

  开门进去,就看到明千藏和念情两人对坐在桌子两头,手边都一大迭的卷宗,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不过还是念情先抬起头,笑着接过秘书手上的托盘,「老远就闻到咖啡的香味了,真的好棒!」

  「谢谢。」秘书第一次被人家这样称赞,脸都红了。

  明千藏的注意力则集中在那些文件上。

  「关于凯尔电讯的问题,都看明白了吗?」他开口问。

  念情放下刚端在嘴边的杯子,「看得差不多了。从这些报告看来,凯尔电讯如今并非是在最佳状态,它也在走下坡?」

  「受全球经济不景气的影响,以及欧洲市场的萎缩,凯尔电讯出现现在这样的成绩并不奇怪。」明千藏放下手中的文件,端起另一杯咖啡,啜了一口,「所以我说,这并不是方氏和凯尔合作的最佳时机。凯尔希望寻找的是极强的帮手,而不是一个千疮百孔的合作。」

  念情被他说得有些泄气了。连凯尔电讯都无法指望,短期内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拉到大笔资金挹注到公司里?

  「目前我唯一能给妳的建议就是,」他望着她,「将方氏多余的部门砍掉,那些不利于方氏发展的,并非是你们专长的,比如服装业,要想在几年内创立自己的品牌,有专属于自己公司的设计师,就一定要将大量的精力投入下去,但是现在的妳有这份精力吗?」

  她长叹一声,「除非我长了八手八脚。」她沉吟着说:「其实你说的我也想过,不过这些分公司的主事者和部门主管多是当初和父亲一起打拚努力的元老,有很多私人感情在里面,不能割舍。」

  「做生意最忌讳的就是谈感情。」他断然否定她的想法,「妳心里设想的该是如何赚取更大的利润,而不是要开多少个救济院。否则,到最后连妳也无力去管理他们的时候,一样要狠心斩断。」

  念情皱紧眉头。公司的事是让她最烦恼的,牵扯了太多的人事。而对于这样一个境况的方氏,她必须强压下自己的干般不愿,勉强去管理。

  「昨天你送我的礼物是从哪里买到的?」她跳出这些沉重的话题,说到昨天他送的礼物。「加菲猫和史奴比初版的珍藏本,这些书现在在市面上是根本看不到的。」

  「上次去拍卖行偶然看到就买下来了。」他说得很轻描淡写,「真是奇怪,居然有人会对这些虚拟的猫猫狗狗专情,如果妳真的喜欢那只白狗,不如干脆养一只真的。」

  「你这个冷血动物怎么能理解我们这些漫画迷的痴心?」念情朝他吐舌,「不过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谢你的礼物。」

  「妳每次谢人都是这么没有诚意吗?」他转动着手中的笔,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她笑道:「又要吃饭吗?今天随便你点,我作东。」

  「心中只有吃,早晚变成猪。」他对她勾了勾手指,「过来。」

  「干什么?」她的手撑在桌子上,两人的脸又贴近几分。

  他趁机起身偷吻成功,温热的唇掠过她的,如同清凉的羽毛划过,她愣住,但这记轻吻一触即分,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受,整个过程就结束了。

  「如果方氏缺钱,记得过来拿。」他平淡的口气就像是在和属下交代任务。

  念情听了不由有少许的不舒服。

  「我们自己能撑得过去,不需要行讨度日。」这话说得有些重,可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抬起眼看她,「我希望妳不会误会我的意思,我只是不想看妳撑得太辛苦。」

  「我有分寸。」她的自负程度其实并不输于他,只是缺乏像他那样独断专行的霸气而已。



  明千藏路过温馨面包坊时将车子停了下来。透过车窗可以看到店内的人影晃动,他犹豫了一下,正要离开时店门大开,穿着围裙的明千晓站在店门口叫他,「大哥,你来啦,进来坐啊!」

  店内有两个客人、两个面包师傅和一个收银小姐。明千晓两手都沾满面粉,刚将一盘子做好的小点心送进烤箱。

  「店里生意好吗?」他找了个位子坐下来,明千晓一边忙前忙后,一边笑说:「很好啊,现在不是高峰期,还算清闲,我发明的橘子味面包可是现在最热卖的商品,要不要尝尝?」

  还不等明千藏表示,她已经将面包送到他面前。

  「这是刚刚出炉的,还热着呢,吃的时候小心哦。」她很谄媚的样子。

  明千藏品尝了一口,没有发表意见,只是问她,「在这里天天做面包不会厌倦吗?」

  「你不也天天要工作,你会厌倦吗?」明千晓却反问他。

  他很认真地想了想,「经常会厌倦。」

  「但还是要做下去,对吧?」尽管脸上也沾上了面粉,明千晓还是笑靥如花,「我和你不一样啊,我是因为喜欢做面包才开了这家店,怎么会厌倦呢?」

  「即使是再喜欢的口味,如果天天吃,也会腻的。」明千藏显然话里有话,悠然地看着妹妹,「妳到现在都还不肯说吗?」

  「说什么?」明千晓忽然变得局促起来。

  「妳知道我指什么。妳为他做这么多,他却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吗?」明千藏的手指轻叩着桌面,「千晓,不要太执着将感情放在一个人身上,那是件太容易伤害到自己的蠢事。」

  她低头不语许久,然后问:「哥,你和念情姊有没有互相伤害过?」

  他脸色微暗,「不要拿我们和妳的事情作比较。」

  「不是比较,我只是好奇,你们的感情到底进展到什么阶段了?」她说:「我听说,恋爱中的人都像敌人,一定要把对方征服,所以恋爱中一定会有很多的战争,彼此也一定会受到很多伤害,直到伤痕累累、筋疲力尽。你和念情姊也是这样的关系吗?」

  明千藏看着盘子中那些散碎的面包屑回答,「我们,应该还没有到达彼此伤害的地步。」

  「那太好了。」她真诚地笑了。

  「妳觉得这是好吗?」他的眼抬起,带着几分冷淡和无奈,「不能互相伤害,是因为我们对彼此的心并没有清楚地认知,我们根本不知道对方对自己的爱有多深,所以,也算不上什么伤害。」没有爱过,没有付出过,就不可能有受到伤害的可能,他和念情现在就处在一个很尴尬的阶段,进不得退不得。

  明千晓微微怔住,这是她第一次听哥哥说心里话,说出他对自己感情的评价,所以怔过后她又笑了,「哥,你现在这个样子很有魅力喔!」

  「什么?」明千藏一蹙眉心。

  「为情所困的男人,在女人眼中是最有魅力的。」她开他玩笑,面包师这时叫她过去商量蛋糕的样式,她跑了过去,明千藏也起身走向门口。

  「哥,不要急着走啊。」明千晓对他招手,「要不要试着做道点心给念情姊?」

  他的脚步停住,转身看向玻璃墙内那个正制作成形的蛋糕,心头微动。

  还在犹豫,明千晓已经跑出来将围裙系在他身上。

  「胡闹,我还要上班去。」他皱眉说。

  「反正公司是自家开的,你这个大老板什么时候去都可以。难得你来我的店里,我一定要印证一下我长久以来心头的一个疑问。」

  「什么疑问?」他已经被她拉进操作问。

  「你这个IQ两百的脑袋到底是仅限于读书、做生意,还是无论做什么都可以无师自通,一学就会。」她笑得不怀好意,又亲自给他戴上手套,将他拉到操作台旁。「若是要送给念情姊,我觉得香草味的面包最适合她了,香草美人嘛。」她当着哥哥的面开始揉面,「揉面一定要用力,这样面质紧密,做出来的面包才有嚼劲。」

  明千藏并没有动手,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做,知道她加上香草味道的香料,点上草莓酱,再将面包送入烤箱,他微微沉吟半晌终于开始动手。

  明千晓在一旁看着,眼睛不住地睁大又睁大。世界上真的是有天才存在的是不?想当初她光学揉面就学了好久,但是哥哥只看了一遍就做得似模似样的,真是让她恨得牙痒痒。

  直到明千藏做的面包出炉,金黄色的色泽和扑面而来的香气,让在面包店闻惯香味的明千晓都忍不住垂涎欲滴,刚要伸手就被明千藏抬手给拍了下去。

  「这个面包不是要给妳吃的。」哥哥严肃的表情让她突然意会了,笑得更加谄媚,「明白了,是要送给念情姊吧?当然了,我伟大英明的老哥平生第一次下厨做的处女秀面包,怎么随随便便地让别人吃呢?我明白,当然明白。那么,我看我找个盒子帮你包装一下,包得漂亮些,送给念情姊,她一定非常惊喜,说下定一感动,还会对你投怀送抱。」她用漂亮的盒子将那个面包包装好,系上漂亮的丝带,交到他的手上。

  「我看你今天干脆不要上班好了,眼看就要到午餐时间了,念情姊肯定忙得没时间吃饭,你这个饱含爱意的爱心面包恰好可以派上用场。」

  「妳现在聒噪的本事胜过麻雀。」明千藏带着那个包装好的盒子回到车上。

  现在是十点半,从这里开车到念情的公司要半个小时,他的手指摸到车钥匙,低头看向副驾驶座上的那个盒子,心潮涌动。要不要去找她呢?要不要去?

  他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接着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中午有约吗?」

  念情的声音在彼端响起,「千藏?我中午应该没有事,怎么?」

  「在办公室等我,我过去见妳。」

  「好……」她的声音中有一丝温柔,让他的心也暖暖的。



  明千藏进入方氏大厦时备受四方的瞩目,追逐的目光从门口一直延伸到柜台。

  「明先生,您好,有什么是我可以为您做的吗?」柜台小姐对这位商界新贵慕名许久,这会亲眼见到不由得脸红心跳。

  明千藏向来以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闻名,今天他的脸上却蕴着难得的笑意,虽然很淡却已让柜台小姐被电到晕眩。

  「我约了方小姐。」其实如果不是因为不知道直达电梯在哪,明千藏会直接到念情的办公室找她。

  「方总吗?我联络她一下。」柜台小姐赶紧打电话通知方念情,很快地,她放下电话,「方总请您坐直达电梯上去。」她领着他定到后面的直达电梯旁。

  明千藏定进电梯问,微微一笑,「谢谢。」

  柜台小姐的眼睛差点没凸出来。天,谁说明千藏是座冰山的?他笑的样子如春江泛潮,旭日东升,简直可以把人的心都勾出胸膛。

  听说明千藏的私生活很简单,那方总和他是什么关系呢?



  明千藏所乘坐的电梯停在十二楼,这一楼层是全公司最核心的部分,市场部、销售部等几个大部门都在此处。他刚走出电梯,接到消息的秘书忙将他领至念情的办公室门口。

  一推开门,明千藏的脸色却骤然阴沉。

  他见到的不仅是念情,还有赵晓东。

  「那么,这个计画就开始实施吧,下一步我们要做的工作就是……」念情正在和赵晓东探讨公事,看到他进来后抬手打着招呼,「千藏,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好。」

  赵晓东看到明千藏,脸色也微微一变,收拾着桌上的东西,他对念情说:「既然方总有客我就先走了,过一会再说后面的事吧。」

  「这些事哪一件不着急?绝不能拖!」她态度坚决。

  赵晓东看了一眼明千藏,声音不大不小的表示,「方总,当着外人的面说公司的事,不大好吧?」

  念情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她并不在怎么乎这个问题,自从讲开之后,她对他已不再心存芥蒂,而她相信他也一样。

  不过同时她也感觉到周遭的气氛有些不对,而为了避免继续尴尬下去,她只好摆出笑容说:「那你先到会计部,把实现后面计画需要用到的款项先作个统计,我昨天已经和会计部经理打过招呼了。」

  「我知道了。」赵晓东带着所有东西离开,路过门口的时候,故意低头说了句,「明少爷,好久不见。」

  明千藏坐在位于低处的皮沙发中,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点点头。

  而赵晓东关门的声音有些大,不知道是故意还是不小心。

  念情微笑着从桌后走过来,坐到他身边,「今天怎么想到过来看我?还带了礼物?」她一眼就看到他手中的盒子,盒子上面有店名的LOGO,「温馨面包坊?不是千晓开的那问店吗?那么这里面装的一定是千晓亲手做的面包喽?」

  她高兴地要拆开包装,却被明千藏伸手按住。

  「那个人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沉声问。以前虽然对方氏做过调查,却从没有调查到赵晓东在这间公司上班,看来明氏的情报部门是该整顿了。

  「晓东吗?他大学一毕业就进入方氏了,这些年一直很努力地工作。」念情知道他不喜欢晓东,但是也觉得他实在没有道理对晓东这么的厌恶,所以不由得要为好友讲两句好话。

  他的眉心堆出几层皱纹,「辞了他。」

  这个命令让念情非常地不悦。「凭什么?晓东非常地勤奋刻苦,他能坐到市场部经理,靠的绝不是我和他的交情,而是自己的实力,我没有任何理由辞退他。而且,这是方氏,你无权插手我的人员调配问题。」

  明千藏冷笑一声,「养虎为患,他这样的人留在妳身边,早晚有一天会害了妳。」

  念情越听越不舒服,「是吗?为我辛苦工作的人会害了我?那么你呢?我亲爱的未婚夫先生,我们订婚这么久,你又为我做过什么?」

  像是被刺痛,他直视着她的眼睛,那双深邃的黑眸如星光璀璨,「的确,我为妳做的事情非常的少,因为我把这些年的时间都浪费在一件事上了。」

  「什么事?」她冲口问道。

  浪费在等妳走到我面前的那一刻。

  他的嘴唇嗫嚅了几下,没有回答。「看来我今天来得不巧,妳既然有这么多工作要忙,我就不打搅了。」他生疏冷漠的态度让念情恍然醒悟到什么,直觉告诉她,明千藏的突然造访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如果就这样让他离开,两个人的感情可能又要进入冷战期。

  于是她斜跨一步挡在他的面前,伸出手,「不许走!」

  大概是她拦路的样子实在有些可笑,他本来板着的脸部线条突然舒展,像是要笑出来。

  「不能走?难道还要我留下什么买路钱吗?」他问。

  她的眼珠转了转,「东西我还没有吃,你这个送礼物的,难道不想亲眼看着我吃下去这份礼物吗?」

  他没有回答,但也没有离开,这代表他同意留下了。

  念情将他拉到办公桌旁,解开丝带,取出那个面包,「哇塞,真漂亮的面包!香草的?我最喜欢吃这个口味了。我今天早上没来得及吃早餐,肚子叫了一早上了呢。」

  看到她大口大口地吃着面包,明千藏露出宠溺而满足的笑容,伸出手指揩去她嘴角的面包屑,「千晓说这个味道适合妳,没想到她比我还了解妳。」

  「女孩子之间的感觉总是比较准的。」念情三两下就将面包吃进肚子里,然后很没气质地瘫在椅子中,用手摸着肚皮,感叹道:「人生中最幸福的事,就是在最饿的时候吃到这么好吃的面包啊,回头替我感谢千晓,告诉她,她的手艺又进步了。」

  明千藏自始至终只是神秘地淡淡微笑,彷佛看到她吃得这么开心他就心满意足了。

  「你看什么?我有那么好笑吗?」念情没能理解他的笑容,以为是自己刚才的吃相太可笑,取出抽屉中的镜子左照右照的,这才发现在嘴角有一小块草莓酱渍。

  她刚抽出面纸要擦,却被明千藏抓住手腕,「这样子也挺好看的。」他的话一听就知道不是出自真心,戏谑的味道太重。

  她白他一眼,「脏兮兮的,哪里好看?」

  他握着她的手腕,绕到桌子后面,弯下腰看着她的红唇,微微瞇眼,「唇的颜色非常好看。」

  念情的脸颊倏然红透,在他向来冷峻深沉的眼中,她好像看到一抹陌生的情绪--欲望。而他的手就在这时环过她的腰,微一使劲就将她拉入他的怀中,鲜红的唇办完全被他掠夺。

  之前他的吻总是很轻浅,好像只是礼貌性的招呼。但是这个吻却是货真价实地出自情欲。他的舌尖撩拨着她的青涩,本以为他从外到里都是一贯的冷漠,但是此刻他的表现彻底推翻了念情以前对他的认知。如果说之前的心火因为他的吻过于云淡风轻而未燃即灭,这一次她的全身都像是被他点燃,唯有紧紧抱住他的腰,尽情地享受着被他宠溺的感觉,才能安心。不知不觉中,她从被动的接受转为主动的承迎,轻轻地呻吟声从喉咙的深处震颤而出。



  「借我几个模特儿好不好?」念情的手指在明千藏的掌心无意识的画着圆圈。

  「为了那场时装发表会?」明千藏问。

  「是啊!当红的模特儿档期都很满,这几天的发表会又特别多,那些经纪人好像故意和我过不去似的,无论我开出怎么样的条件,都请不到一流的模特儿助阵。」她最近为了这个发表会简直是焦头烂额。「明氏旗下不是有一个模特儿经纪公司吗?听说签下许多名模,不用太多,只要借四、五个,半天的档期给我,就够了。」

  「条件呢?」他挑挑眉,「凭什么我要借人?」

  「条件,你就这么喜欢谈条件?」念情用指尖在他的掌心深处狠狠地一掐,「在我面前能不能不要摆出那副生意人的嘴脸来?」

  他笑了,右手揽住她的后颈,「对不起,这是职业习惯。」

  「对任何人,你都要保留你的职业习惯吗?」她不悦地撇嘴。

  「既然是习惯,就不可能轻易改变,更何况这是公事。」他一副谈公事的口吻,「后天就是发表会了吧?我派人过去,但是妳要替明氏设计一个系列的夏季服装。」

  念情惊呼出来,「你想害死我啊!一个系列?我又不会设计服装。」

  他似笑非笑道:「妳不会?那请问方氏秋季的主打系列是谁设计的?」

  「那是、是我从国外聘请的知名设计师。」

  「哪一国?哪一位知名设计师?」

  「我为什么要说出来?我还怕你会挖角呢。」念情死不承认。

  他收回手,眉梢轻扬,「妳的风格我还会认不出来吗?那一系列的服装分明和当年那部漫画中主角的服装一脉相承,国外什么设计师会设计得出来?」

  「我那本漫画你看过了?」念情立刻抓到他所说的重点。

  「妳承认了?」明千藏还执着在这个问题上,「记得在三月前把设计方案拿给我看。」说完他拨了通电话给明氏旗下的模特儿经纪公司,「玫瑰,妳手里有多少人后天上午可以调派?嗯,记得给我留十个。让许影真、楚夏她们都留在公司待命。」他举着手机问她,「怎么样,刚才说的事情考虑得如何?」

  念情叹口气,为什么总是被他吃得死死的?许影真和楚夏都是当今最走红的模特儿,无论请到哪一个,时装发表会都算成功了一半。明千藏既然这么帮忙,她当然也别无选择。

  「三月之前,我会把设计图稿交给你的。」她很无奈地说。

  明千藏唇角上扬,对电话那头则是冷淡地命令,「明天带上所有人到青鸟会展中心排练。」

  念情微微震惊,「你连我们开发表会的场地都知道?」

  「业内的圈子就这么大,能开发表会的场地有限,要瞒人是不可能的。」他云淡风轻的解释却没有让念情释疑。若非他刻意关注,是不会连方氏召开发表会的时间地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那么,连她现在所面临到的困难和问题,他是不是也早就都知道了?知道,却不主动帮助,就等她开口来求?

  看着他俊秀的侧面轮廓,念情有一瞬间的恍惚。这个和她订婚五年,与她亲密到深吻过的男人,到底爱下爱她?他的心,从他们相识的那一天起就沉在几千米深的海底,无论她怎么努力靠近,他总是带着一丝冰冷却了然的神秘表情,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望着她,像是等她走近,又像是不愿意与她接近。

  如果他爱她,就应该为她打点好一切、扫清一切障碍,不是吗?为什么她却要辛辛苦苦地努力工作,另一方面还要打起精神和自己的未婚夫在生意上讨价还价?

  爱一个人,不应该是这么功利又这么复杂的。所有的漫画书上,所有的电视上都不是这么演的。明千藏的行为表现,推翻了所有爱情戏剧的模式,他不按常理出牌,霸道任性又冷酷精明。他绝不是一个好情人,更不是一个理想丈夫的楷模。

  怔怔地望着他的脸出神,念情问自己:爱上这样一个人,是幸还是不幸?



第八章

  「恭喜妳,念情,发表会很成功。」苏沐晨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念情还未回头就被人从后面环住肩膀。

  「沐晨,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最近工作很忙,不过来了吗?」她捶了他的肩膀一下,苏沐晨是法律系毕业的高材生,如今是司法界炙手可热的红牌律师。「最近跑到哪里去了?这么久都不给我打电话?」

  「前两天去了趟日本,刚刚回来。」他环顾一下远处刚刚离场的模特儿们,「她们好像是明千藏旗下的模特儿?」

  「眼光好锐利,」念情地笑笑,「是不是看上哪位名模了?要不要我给你引见?」

  「妳少热心了。」苏沐晨问:「怎么样,看妳如沐春风的,似乎最近过得不错?明千藏肯把他旗下这么多当红的名模借给妳,看来你们的关系回温不少。」

  「暂时是好多了,不过这种表面上的和平我也不知道能维持多久。」她的眉梢笼罩着淡淡的悒郁。

  「怎么说?」他正色问。

  「我也说不上来,只是单独面对他的时候,总会有点不安。」她细细咀嚼着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怕他不爱妳,还是怕妳太爱他?」他的问题乍听之下好像是一个问题,但是一分为二的看时又另有一番滋味。

  「也许,是两者都怕。」她并肩和他走出会场,「沐晨,如果是你,遇到这样一个人,让你看不清、摸不透,你会怎样?」

  「这个世界上有看不清、摸不透的人吗?」他尔雅地一笑,「我不信。看不清摸下透,只是因为妳从来没有用心去研究这个人而已。即使是石头,在显微镜下也是可以看到它的组织结构,更何况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念情做了个鬼脸给他,「你又没有真的谈过恋爱,怎么会这么坚定地认为人人都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明千藏是所有我认识的人中最复杂的一个,有时候我真想用手术刀把他解剖开来,彻底地看清楚。」

  「那么多一眼就能看透的人妳都没有选,却选了他做妳的未婚夫,这是不是说明,妳甘心情愿投入这场爱情的角逐中呢?」他有些莫测高深的笑笑,「再说,妳怎么知道我没有恋爱经验?」

  「你有?真的?」念情好奇地睁大眼睛,「是谁?做什么的?我认识吗?」

  「改天再说我的故事好了,现在说还为时尚早。」

  「方小姐,可不可以拍张相片?」有位时装杂志的记者拦住他们的去路,看到苏沐晨站在旁边,记者非常兴奋,「原来苏先生和方小姐是好朋友?不如站在一起拍吧?」

  「好啊。」能为自己公司的产品顺便打广告,念情当然没有异议,于是拉过苏沐晨就拍了几张相片。

  记者走的时候,苏沐晨悄悄在她耳畔说:「妳不是想看清楚明千藏的心吗?过几天杂志一出来,妳说不定就可以知道答案了。」

  「什么意思?」念情没弄懂他的话。但苏沐晨只是神秘地笑着摇摇头,一副天机不可泄漏的样子。



  「就要召开董事会议了,」赵晓东对念情说:「听说董事会中那几个老家伙最近合计着要找妳的麻烦。」

  「公司情况最糟糕的时候谁都不肯伸援手,公司的情况稍有好转他们就要回来争夺经营权,真是无耻到了极点。」她冷笑一声,「让他们来好了,凭他们那些不过百分之三十的股权还不能动摇到我的地位。」

  「但是在市场上流通的散股足有百分之十,为了以防万一,我们是不是要先将这些股票全部收购进来?」他为她出谋划策。

  念情想了想,又摇摇头,「公司目前还没有足够的资金可以拿出来收购那些散股,应该要集中精力凝聚公司内部的力量才对。两周后的亚太地区电脑展示交易会准备得怎么样了?」

  「已经在着手进行中,一定可以如期参加的。」赵晓东的手忽然碰到她脸颊旁散下的头发,「最近妳好像特别的累。这些工作对妳来说,是不是负担太沉重?要不要给自己放个大假?」

  「现在公司这么忙怎么可能走得开?」她不经意似的拨开他的手,望向桌上厚厚的卷宗时,不由得长长地叹一口气,靠在真皮沙发中,「我觉得我真的不是做生意的料,不知道千藏怎么就可以做得那么游刃有余?」

  眼中有道莫名的光亮闪过,赵晓东沉声说:「他生在有钱人家,耳濡目染学会一些经商的小技巧也没什么奇怪的。」

  她苦笑着摇摇头。「小技巧」这个词,是不足以形容明千藏在经商方面的天赋的,这和出生在什么家庭也许有一定的关系,但绝非全部。

  电话响起,念情接起,喂了两声却迟迟没有等到对方的回应,她以为是恶作剧正刚要挂上话筒却忽然灵光乍现,问着,「千藏?是你吗?」

  「发表会还成功吗?」他还是那样的冷静平淡。

  「很好啊,谢谢你的帮忙。」她笑道:「不会现在就要我还饭局吧?」

  「从一开始我的条件就不是一顿饭。」明千藏的声音又停了下来。

  「喂?千藏,你在听吗?」念情觉得有些紧张。他的沉默代表什么?

  「记不记得我们是什么时候订婚的?」他忽然问。

  「五年前啊。」她觉得奇怪,他怎么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五年……」他好像长长的吁了口气,「妳不觉得等待的时间太久了吗?」

  「什么?」她一怔,话都说得结结巴巴了,「你、你怎么会提这个?你的意思是……」

  又是长长地沉默,久到几乎让念情心跳差点停止。

  「今天晚上我去找妳,到时候再说吧。」他还是没有说出来。

  「好。」念情依稀听到自己的声音,温柔得简直不像她平时大剌剌的样子。

  心跳如同擂鼓,彷佛随时就要撞开胸膛跳出来,大脑转动得很迟钝,像是生了锈的齿轮,转不动又不敢转。

  今夜见面之后,会不会改变什么?她期待着,又忧虑着,忐忑不安。



  明千藏到明氏百货视察的消息,商场刚刚传到百货公司经理室不到一分钟,经理就满头大汗地跑下来,在珠宝柜前找到他。

  「明少爷,您要来怎么不先打个招呼?」经理陪着笑。

  明千藏的眼睛看着柜台中那些钻戒,「我只是想买点私人的东西,不是公事。」

  经理这才放下一半心,但依然不敢懈怠,「您想买什么?不如交代给我。」

  明千藏又看了一会,问道:「咱们公司的钻戒就只有这些款式吗?」

  「还有一些车工质量都很好的,都保留给VIP贵宾,平时不放在外面的,明少爷如果要看请到办公室来。」

  明千藏点点头,跟随他进入办公室中。

  从一个小保险箱中经理取出几只盒子,盒子中装的是最上乘的钻石首饰。

  明千藏的视线梭巡了一圈,停驻在其中一枚钻戒上。这枚钻戒是蕾形花边的样式,由一颗两克拉的主钻和白金及十二颗碎钻做映衬,雅致而不失华贵。将其取出,指环的大小和心中所想的一样,于是他不再犹豫,将它握在掌心,坚定地说:「就是它了。」

  经理在一旁窥着他的表情变化,很想问他这枚戒指到底是要送给哪位佳人,一抹柔情淡淡地洋溢在他的眉底眼角,经理一时看傻了眼。当然,他是聪明人,不该问的绝不会乱问。既然少东选定了商品,他立刻亲自将戒指包装起来。

  公私分明的,明千藏刷卡付了帐。

  经理亲自送他到门口,鞠躬送别,「祝您愉快。」

  明千藏停下脚步,回头一笑,「谢谢。」

  经理愣住。他没有眼花吗?冰山少爷居然对他笑了?

  回到车上,明千藏忽然感到胸口处手机在微微震动,这才想起来早上为了开会,自己特意将手机改为振动模式。

  不过振动并不是因为有电话,而是千晓发了一通简讯过来

  哥,生日快乐!我给你做了生日蛋糕,带念情姊一起来吃吧。

  生日快乐。是的,今天是他的生日。一年一次的生日。从来都以为生日只是女孩子的专宠,但是今天他却要借用这样一个日子,第一次,全心全意地对一个认识已久的女孩子表达感情。这一天,他彷佛等待了很久,久到心跳和呼吸的节奏都是在念那个女孩子的名字:

  方念情,念情,念情……

  深深地吸气,再吸气,不敢用力地呼出来,像是生怕她会在呼吸中消散而去。胸口涨得满满的,是幸福的感觉吗?

  在驾驶座旁躺着一本杂志,因为风的关系,杂志摊开了某篇报导映入眼帘,上面有一张相片,是方念情和苏沐晨的合影。在那次发表会上,两个人笑容可掬,举止亲密。明千藏黑眉倏然凝住。

  幸福的阳光背后总要被阴霾笼罩吗?为什么他不能够发自内心的愉快,彷佛有很深的忧虑压得他无法舒展笑容,面对一切。

  念情,真的想知道,对我,妳究竟藏着怎样的一颗心?怎样的一份情?



  今天又是忙碌的一天。下班时间是六点,但是念情一直忙到六点半还是不能下班。因为有批服装的生产用料用错,导致一大批产品都报销。工厂那边为了推卸责任百般推托,念情气得在电话中和工厂经理大吵一架,发誓以后再也不发包给这家工厂。

  而当务之急是必须尽快找到一家可靠的工厂代为制作服装。因为先前服装发表会的成功,方氏接了大批订单,每份订单的交货时间又都很赶,如果不抓紧时间就要违约赔钱。于是她下令公司相关部门尽快寻找新的合作工厂,同时又去谘询律师如何与违约工厂打官司。等到一切都处理妥当,已经七点半了。

  「一起去吃晚饭吗?」赵晓东走进来问她。

  「不了,我约了千藏。」她急匆匆收拾东西,每次和他约会她都迟到,希望这一次不会了。不过白天忘记在电话中和他确定具体的见面时间和地点,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她站起身,不知道是因为用力过猛还是积压了太久的不适终于爆发,她的胃部忽然剧烈地疼痛起来。

  她按住胃部想镇压住那股疼痛,但是脸色却越来越苍白,瞬间额上就泌出豆大的汗珠。

  赵晓东急忙一把扶住她,忧虑地问:「念情,妳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胃……疼……我没事的,你先走吧,我休息一会就好了。」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到血色,赵晓东说什么都不肯离开。

  「去医院吧,一定是妳平时吃饭不规律搞坏了胃。」赵晓东叫秘书准备了药,不由分说背起念情就往外走。

  这时候屋内的电话响了起来,她赶快拍着赵晓东的背,「晓东,等一下,可能是千藏的电话,我要告诉他一声。」

  「现在是看病重要,电话可以回头再打。」他的步伐好像更快了一些。

  念情已经疼得不能动了,只能咬着牙坚持挺住。她声音微弱的请托着,「晓东,帮我打电话告诉千藏,今天晚上我没办法去找他了。」

  他没有回答。

  「晓东,你不肯帮我吗?」她狠狠拍了拍他的后背,「那你放我下来。」

  「行了,妳少说废话吧!」他忽然有点恶狠狠地发了脾气,「那个男人值得妳对他这么好吗?」

  「我对他一点都不好。」她只剩下叹息的力气,「如果我真的有顾虑他的心情,当初我就该和他一起去美国留学。」

  「留学与否不应该是为了什么人,而是看自己需不需要。妳什么时候也变成为男人而活的小女人,婆婆妈妈的?」听得出来他很痛恨她的软弱。

  她却虚弱地一笑,「你不会明白的,没能和他共度那段在异地留学的生活,分别这么久,没有见过面,没有机会解释他对我的误会,对我来说是多大的遗憾。」

  赵晓东沉默片刻,粗嘎地问:「妳真的爱上他了?」

  她笑得满足,「不,应该说,我从未停止过爱他。」



  明千藏将车子停在念情的公寓门前。此时是晚上九点。之前他一直试图打电话给她,但是她的手机总是打不通,公司电话也没人接。是了,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公司中当然是空无一人了。

  她又为什么迟到了?这一次甚至还玩失踪,难道她这么快就忘记他们白天的约定了吗?还是她遇到什么意外,让她没办法分身?

  他胡思乱想着,因为心情烦闷而点燃了一根烟。烟雾在车内缭绕,污浊的空气和焦灼的心情让他越来越烦躁。

  终于,在大约九点半的时候,一部出租车停在对面不远的地方,然而从车上走下的人却是赵晓东。

  黑眸瞇起。赵晓东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么晚了,他也是来找念情的?

  但是接下来赵晓东却转身从车内抱出一个人,走向公寓的大门。

  手一颤,烟灰掉在座位下方。明千藏震惊地直视着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下,不可能,为什么念情会被赵晓东抱在怀里,而且柔顺乖巧,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

  赵晓东的睑几乎是贴在念情的脸上,两人对视着,脸上各自挂着笑容,犹如一对正在热恋的情侣。

  胸口瞬间像被人揪起来一般地痛。那层看不到的阴霾倏然遮满眼帘,充斥在心头。

  这就是她的真面目?这就是她不肯和他一起到美国留学的真正原因?

  藏在温婉外表下的那颗心,原来不是为了他而保留,当他拥吻着她的时候,她的心中却有着另外一个男人?

  这种认知让他几乎窒息,眼睁睁地看着赵晓东将她抱进公寓,看到公寓中的灯被打开,许久都等不到新的故事发生。

  没有故事就是最大的故事。他们为什么会在一起?为什么这么晚了念情会被赵晓东抱进家门?为什么他们两个人会留在房间这么久?

  他之于念情,赵晓东之于念情,各有什么样的含意?

  满腔的热情像是被千年的冰雪冻僵,过了很久他才因为被烟烫到手指,恢复神智。

  咬紧牙关,他没有再停留原地,迅速地掉转车头,用绝命般的速度冲出小巷。

  身后,那盏灯还在亮着,像是黑夜中窥视的眼睛,带着几分诡异,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藏在身体中的心,藏在心中的那份爱,在这一夜,碎裂难补。



  明千晓刚打开店门门口就晃进来一道人影。

  「欢迎光临,您是要买……」她微笑着迎过去,立刻就被吓住,惊叫道:「哥?你出什么事了?」

  明千藏斜坐在距离店门最近的一张桌子旁,向来整洁、不丝一苟的他,现在却是衣衫凌乱、神情倦怠,身上还有一股浓重的烟酒味道。

  「哥,你一整晚上都在外面喝酒抽烟没有回家吗?」明千晓赶快给他倒了一杯冰水。

  明千藏的手握住杯子,黑眸凝固在杯子的边缘,没有说话。

  「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试探着问:「是公司的事情还是……念情姊的事?」

  黑眸扬起,和她对上时,明千晓觉得浑身像被针扎一样。明千藏的眼神是那样的冷,即使是看惯他冷漠表情的明千晓都觉得不寒而栗。这种冷彷佛是出自心底的某种愤怒和绝望,但是又过于压抑,犹如压在三千米深海底的一块寒冰,冷幽而深邃。

  「千晓,妳真的相信这世上会有爱情吗?」他忽然问。

  「啊?是的。」明千晓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淡淡地哼了一声,神情满是冷漠和不屑。「相信爱情的人都是傻瓜,愚蠢的傻瓜!」他盯着妹妹,「记得,不要让自己陷下去,如果妳陷下去了,」他咬紧下唇,「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明千晓呆呆地看着他,透过那双看似寒彻的眸子,她看到的,却是一张悲伤的脸。明千藏,这个在她心目中无所不能的哥哥,从来没有任何事可以打倒他,这一次是为什么而伤心到这种地步?

  方念情?是了,一定是因为她!但是事情的起因究竟是什么?又为什么会闹到这种地步?

  她有股冲动,想要去打电话找念情,但是明千藏好像看透她的心思,冷冷地命令,「不要插手我们的事,如果让我知道妳去找她,说了任何不该说的话,就等着我不认妳这个妹妹。」

  明千晓在心中长长地叹口气。哥哥的骄傲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财富,也是最大的负担。如果他不是这么骄傲,也许就不会受到这么深的伤害吧?

  哥哥和念情姊的爱情,她自己这份无望的单相思,最终的结局都会是一样的惨烈吗?是吗?



第九章

  吃了医生开的药,念情沉睡了一晚。当她从睡眠中醒来时床前依稀晃动着一道男人的影子,那个人高高瘦瘦的,但是因为背对着阳光,而她的眼睛因为刺目的阳光又看不清楚,于是用手挡住阳光,问道:「千藏?」

  「妳醒了?」那个声音却是属于赵晓东的。

  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坐起身发现自己穿着的还是昨天晚上的服装,是没有衣冠不整,但是要命的是--「晓东,你怎么会在我家?」

  「昨天晚上我送妳回来的,妳忘了吗?」他站在床边从上向下俯视着。

  「我知道是你送我回来的,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没有回家?」她皱眉问道。

  「妳一个晚上都在床上翻来覆去,我怕妳半夜疼醒,所以没有离开。」他的眼神很温柔,念情微微有些感动。

  「谢谢你,不过我不是吃药了吗?而且你一个晚上不回家,赵叔不会担心你吗?』

  「我有给爸打了电话,再说我这么一个大男人了,又不像妳们女孩子容易出事,他哪会操这个心。」他笑说:「我都帮妳把早餐做好了,妳能起来吃吗?」

  「没问题。」她直接下床,胃部的不适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种病是急性发作,来得快去得也快。

  看到饭厅一桌子的美食,她惊讶地睁大眼睛。

  「晓东,你的厨艺还真的是厉害呢!」

  「我会做的菜很多,可是一直没有机会做。」他望着她的眼神很古怪,念情心头一动,故意忽略他灼热的目光,将视线投注在饭菜上,「你做了这么多好吃的,我都不知道该从哪个吃起了,要是吃不下倒掉多可惜啊。」

  「如果妳给我机会,以后我可以天天做给妳吃。」显然赵晓东已经没耐性和她绕着弯说话,干脆把意思挑明,「念情,我想妳一直是明白我的心的,所以我想听到妳的真心话,对我,妳就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她的眼睑低垂,轻叹道:「晓东,你为什么要把这些话说出来?如果你不说出来,我们永远都会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现在我说出来了,又怎么样?」他激动地说:「难道我们一辈子就只能做朋友吗?」

  「我想,是的。」她点点头,仰起脸看着他。

  「为什么?」他握紧拳头,「因为我比不上明千藏?」

  「你不应该和他作比较,你身上所拥有的许多优点是千藏所不具备的。他可能永远都不会为我下厨做菜,他可能永远都不会顺从地守在我的身后,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像你这样了解我的内心,但是……」

  他不耐烦地打断她,「但是,妳还是要选他?」

  她点了下头,「是的。即使让我再选一百次,我还是会选他。」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他的拳头将桌面砸得砰砰响。

  念情的嘴角却始终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因为我爱他啊。」

  「给我个理由,给我个必须撤退的理由。」他坚持不肯放弃。

  她叹气道:「晓东,在爱情的世界里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你所给予我的,我永远无法回报给你,如果真要一个理由,这就是最好的理由。」

  「我不需要妳的什么回报!」他冷冷地说:「好吧,既然没有道理可讲,那么在妳找到更好的理由说服我之前,我还是会按照自己的方法和意愿行事。」

  也许是因为说不通而无奈着,许久两人都相对无言。

  厨房里热水壶恰巧发出尖锐的哨音,为了缓和气氛,念情赶忙站起,「我去看看吧。」然后她跑进厨房。

  卧室内的电话也响了,她却没有听到。赵晓东犹豫一下,走过去将电话接起来。

  「喂,哪位?」他先开口问。

  彼端一片沉默。

  赵晓东的心头闪过一个人的名字,诡异的笑爬上嘴角。

  「是明少爷吗?」他故作轻松地问:「念情现在在厨房,要我去叫她吗?」

  电话那头还是沉默,但是隐约可以听到一道粗重的呼吸声。

  「晓东,记得今天再核实一下跟合作工厂的问题,不能让他们再放咱们鸽子了。」念情想借着公事转移话题和气氛,但是她的声音也被电话那头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赵晓东微笑着说:「不好意思,念情就是这样一个工作狂,不如我让她稍后再回电话给你吧。」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话筒中传来巨大而沉闷的声音,一阵杂乱的劈哩咱啦声几乎将他的耳膜震破,接着就是电话被切断的嘟嘟声。

  再聪明的男人也禁不起妒火的撩拨。赵晓东得意地笑着,他相信刚才那几句话已经让明千藏气得将手边的电话摔坏。

  「晓东,你在和谁讲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念情走到他身边,看他诡异地笑着,心头生起一股淡淡的不安。

  「哦,给会计部经理,核实昨天的汇款。」他漫不经心似的放下话筒,微笑着问:「我们是不是该出发了?很快就到上班时间了。」

  「哦,好,等一下,我先打个电话。」念情拿起话筒拨给明千藏,但是无论如何始终是打不通。

  昨晚她的再度失约会不会让千藏很生气?她实在有些不安,于是又打到他的办公室里,是秘书接的,说他还没有上班。想想也是,现在时间还早,或许她应该到公司去找他?

  「念情,还不走吗?」赵晓东在门外催她了。

  「就来了。」还是先把今天的工作忙完再说吧。千藏虽然外表看起来冷酷又霸道,其实也并非不懂温柔,如果她好好地和他解释,他还是会听进去的。

  再也无暇多想,她匆忙换了衣服抓起包包就冲出公寓。



  念情整整找了明千藏三天,但是到处都找不到他。打公司的电话,说是他一直没有去上班,打他的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打电话到他家里,接电话的佣人说他最近没有回家住,至于是住在哪里也不是很清楚。

  开始念情只以为是他工作太忙没空向周遭的人交代,渐渐地却发觉不对劲。直到第四天还是找不到明千藏的时候,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即使是当初,明千藏一个人去美国的时候,她也不曾如此的恐慌过。

  他的失踪显然与那天晚上她的失约有关,但是他为什么不肯给她解释的机会?难道每次都要这样?当他气愤的时候,就会将自己放逐到一个她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任她着急心痛。

  下班的时候,她开车来到温馨面包坊,这是她最后能求助的地方了。

  在店里正忙着给客人拿取蛋糕的明千晓看到她进来时,伸出手臂对她挥了挥,「念情姊。」

  她对明千晓做了个手势,示意要她先去忙,自己则坐到旁边的休息椅子上静静地等候。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今天的千晓不如以前热情,连看到她时的眼神都有些闪闪躲躲的?

  大约十来分钟过去,当最后一个客人走出店时,明千晓才来到她身边。

  「念情姊,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想吃什么口味的蛋糕?我拿给妳。」明千晓招呼着她,「公司不忙吗?我常看到妳上财经版呢,真是佩服妳,妳怎么可以管理那么大的一间公司?我管理这一间小店就已经是力不从心了。对了,记得妳上次说喜欢吃我这里的草莓果酱,我去给妳拿一瓶好了……」

  「千晓。」念情打断她的话,眸光幽幽地望着她,「妳是不是有什么事瞒我?」

  「没有啊。」她急忙摆手,但是她越急着撇清越让人觉得可疑。

  「真的没有?」她更加怀疑。千晓虽然生性活泼,但并不是这么多话的人,今天滔滔不绝地说了这么多,好像是存心要堵住她的嘴一样?

  「这两天妳有见到千藏吗?」她问出重点。

  「啊?我哥?没有啊!我哥一忙起工作来,眼里根本就看不到别人,我也经常一个星期都看不到他的人影。妳要找他?等他来时我告诉他吧。」

  念情望着她,「千晓,妳不是个会说谎话的人,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妳现在脸也红,手也不停抖着?」

  「这两天早晚温差变化大,我有点感冒。」明千晓掩饰地干笑,用手摸摸自己的脸,盖住她可能会泄漏秘密的眼睛。和聪明人说话真是累,要骗念情姊更是一件超难的事,明知道自己说谎话的样子一定很白痴,但是为了老哥的话,她还是要硬着头皮说下去,毕竟她可不想真的被老哥给断绝关系。

  念情将手放在她的手上,诚恳地说:「千晓,如果妳知道千藏去了哪里,就不要瞒我,这几天我找他找得都快疯了。妳心地这么好,不会希望看到我痛苦的,对吧?」

  「你们两个,还真是……」

  明千晓一不小心从嘴里溜出来的感慨让念情敏感地抓到了什么。「妳的确是见过他是吗?他也的确在生我的气?」

  「没有、没有啦!」明千晓再想含混过去已经不可能了。

  念情咄咄逼人地问:「他到底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生我的气?就因为那天晚上我没有去赴约吗?」

  「我真的不知道啊,他也没有告诉我……」明千晓又一把捂住嘴。再说下去她会说出更多不该说的话,唉,怎么这么容易就被套出话来?她若是有老哥一半的心眼就好了,事到如今只有装可怜了。

  「求妳了,念情姊,别再问我了。我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只知道他看上去好像很伤心,但是为什么而伤心就不清楚了。」

  伤心?念情怔住。千藏很伤心?为什么?仅仅是因为那天晚上她失约吗?不,不对,这背后一定还有别的事情。天,那一晚到底让她错过了什么?

  「念情姊,」明千晓想来想去,决定还是要帮哥哥说话,于是她干脆豁出去了,拉住她的手说:「我不了解你们两个人的事,从当初你们订婚,他出国,再到他回来,你们俩重逢,我始终不知道在你们的彼此心中,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角色?我曾经问哥哥你们是否相爱?他却说,你们并不相爱,不相爱的人就不会彼此伤害。但是事到如今,我所看到的却和他所说的不同。是我漏掉什么情节,还是你们漏掉什么?」

  「千藏说,我们不相爱?」念情怔怔地喃喃自语,追问:「他真的这么说?」

  「嗯。」明千晓偷偷瞥着她:心中也紧张得直打鼓,生怕这一味调料放错了,结果适得其反。「其实,我觉得哥哥是爱妳的,但我想依他那个脾气肯定是没有对妳说过『我爱妳』这三个字,对不对?」

  念情有点尴尬地点点头。

  「对于我哥哥那样的人来说,爱并不是放在嘴边一天三遍说出来的,而是要靠做来表达。上次他做给妳的那个面包就是他心意的最好表现啊。」

  「什么面包?」念情一愣,立刻灵光乍现,震惊地问:「妳、妳是说上次那个香草味道的面包是千藏做的?」

  「是啊,他做了整整一个早上呢,怎么,妳不知道?」明千晓也有些吃惊。

  沉默几秒后,念情倏然跃起冲出店门。

  千藏,你在哪里?到处都是人,但却都看不到他的身影。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迫切地想要找到他,这么迫切地怕失去他。

  她在人群中穿梭,筋疲力竭,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那个在心底盘旋过无数次的熟悉号码,她惊喜地振作起来。

  「喂?千藏吗?你在哪里?」她对着电话大喊。大街上很嘈杂,她生怕自己听漏任何一个字。

  他的声音不似平常清朗,有些瘩而迟缓,「念情,在妳心里,我到底算是什么?」

  瞬间,她怔住,即使周围再如何的喧闹,她耳边都只回荡着他一个人的声音。

  「千藏,你、你为什么要这样问?」她柔声说:「你应该知道你在我心里的地位。」

  「我不知道,我一直都不知道。」他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疲倦,「妳的心里住了太多人,苏沐晨、赵晓东,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什么!」

  她急切地解释,「晓东只是朋友,我和你解释过很多次了,我对他除了友情就只有上司与下属的关系,而沐晨,我和他之间有的就只有亲情,唯独你,唯独你是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

  「是吗?什么地方不一样?」他在苦笑,「友情、亲情,接下来妳不会说,我们之间的是爱情吧?」

  「那么,你以为不是爱情又是什么呢?」她小心翼翼地反问。

  「妳的爱,太广博了。」他记得奶奶的那句话--爱一个人就是想自私地去拥有。「我可能要不起。」

  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念情屏住呼吸,彷佛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条线系在电话那头,他的手里。

  「念情,我们解除婚约吧,我,还妳自由。」

  「什么?」她大喊一声,然而回应她的却是电话切断的嘟嘟声。这一次,他不再给她任何解释的机会,毅然关闭心门,隔断两个人的世界。



  「对不起,方小姐,我们明少昨天下午坐飞机去美国参加一个国际金融会议,几天之内都不会回国。」明千藏的秘书在电话里告诉念情这个消息。

  但是念情执着地问:「他在哪里参加会议?哪座城市?什么会?」

  「抱歉,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妳是他的秘书,妳怎么可能不知道老板坐什么飞机去了哪里?」念情咄咄逼人的说。这一次她绝不会停留在原地等明千藏。她觉得他们之间积压了太多的误会,如果就这样放手让他走,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弥合这道伤口。

  但是秘书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是不肯说还是真的答不出来。

  念情挂断电话又打给明千晓,「千晓,说实话!妳哥在哪里?」

  「念情姊,我真的不知道。我好几天没看到他了。」她的口气不像是在说谎。

  第三通电话不是念情拨出去的,而是有人打进来的,「念情,下午的董事会议是在三点吧?」

  「沐晨?」念情现在哪儿还有心思开什么董事会。「是的,是在下午三点,但是我……」

  「怎么,有事?」

  「千藏失踪了,我要去找他。」

  「知道要去哪里找他吗?」苏沐晨的问题让她无法回答。「既然暂时找不到,就先不要找,他不是小孩子了,有他自己的想法。如果他现在失踪,大概代表他现在想冷静一下,不如给他一些时间。」

  念情还是无法平静下来,「不只是那么简单的,他那天突然给我打了通电话,说要和我解除婚约,然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到这么严重的地步了?」苏沐晨也有些吃惊,喃喃自语,「如果只是为了那一本杂志,应该不会让他发这么大脾气吧?」

  「什么杂志?」她一愣。

  「这一期的《霓裳》妳没有看吗?上头刊登了上次在时装发表会上,记者给咱们两人拍的相片,不过搭配的标题稍微耸动了一点。」他刚说完,念情就大声对外面的秘书下令,「赶快找一本当期的《霓裳》来!」

  「念情,妳不要太慌张了。」苏沐晨安慰的说:「明千藏是聪明人,一篇报导和一本杂志动摇不了你们的感情,还有没有其他事会成为导火线?」

  「前几天他打电话来,说晚上有事要见我,但是我那天正好胃疼,晓东陪我去医院看病,就这样错过了。」

  「妳有没有打电话解释?」

  「我当时疼得顾不得打电话,回到家就睡了。」

  「他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吧?」

  苏沐晨沉吟了一会,又问:「这么说,晓东陪妳去医院的事他也不知道喽?」

  念情想了想,「应该也不知道吧?」

  他笑说:「其实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觉得千藏对晓东一直有很深的敌意,不知道为什么,所以可能和他有关的事千藏都会特别的在意。」

  「是,无论我怎么解释,千藏还是不喜欢晓东,其实我们是很久的朋友了……」

  「但是晓东喜欢妳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的事实,千藏又不是傻瓜,哪会放心让自己的未婚妻身边有位虎视眈眈的追求者,还朝夕相处着,换了我,我也不会放心。」苏沐晨又说:「好了,下午的会议我劝妳还是照常进行,至于千藏的下落,我托人去查一下。」

  「拜托你了。」

  「妳我之间还用这么客气吗?」他的语调一沉,「不过,念情,有句话我一直很想问妳,五年前妳放手让他离开,为什么现在却对他的失踪这么在意?」

  「如果没有经历过这五年漫长的煎熬等待,也许此刻我不会方寸大乱。」她长长地轻叹,「这五年我曾经试着找他,解释误会,但是他不肯接我的电话,而我又忙于公务应付不暇。有时候,真的很想找到他,在他的怀里大哭一场,可是……」她只能苦笑,「却不知道他的人究竟在哪里。这一次终于等到他回来,我知道自己不能再失去他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苏沐晨似乎也被她的话所震动。直到过了一会,他才笑着转移话题,「其实妳与其担心千藏,不如担心一下今天的董事会。我得到一些可靠的情报,几位元老已经决定在近日对妳发难,今天的会议可能是一个开端。」

  「真烦,就不能让我清静几天吗?」念情真想大喊一声,「沐晨,我看你还是回来帮我吧。我真的不想再在这个位子上坐下去了。」

  「抱歉,我没有做生意的才能,方氏如果交给我,不出三个月就会垮掉。」

  「为什么我不是明千藏?」绕来绕去话题还是回到明千藏身上。

  「因为妳是方念情,独一无二的方念情啊。」苏沐晨在笑,但是念情真的是笑不出来。千藏失踪,董事会危机四伏,原本以为方氏的财务状况好转之后,她可以轻松一点,没想到却变得更糟。不知道她还能坚持多久,真的是好累、好累啊。



第十章

  轻轻挂上电话,苏沐晨淡笑着望向对面那个男人,「看,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太多事了。」对面的那个人,俊美的仪表、冰冷的气质,除了失踪已久,让念情遍寻不着的那个明千藏,还能是谁。

  「我如果不多事,你们可能要误会彼此一辈子。」苏沐晨笑道:「幸亏我拦住你,否则你现在大概在纽约的别墅里一个人摔盘子,摔碗生闷气呢。」

  「但是她毕竟和一个男人共度一夜。」明千藏咬着牙说:「她是成人了,为什么会犯这种错误?!」

  「也许那并不是她自愿的。再说共度一夜也不代表就发生过什么,否则她现在不会因为你的失踪急成这样。」苏沐晨眨眨眼,「怎么样,是你要去找她,还是让她继续着急下去?」

  「我现在没空。」明千藏冷冰冰地回答,「方氏的董事会不是快开始了吗?你还不尽快赶过去?」

  「不着急,还有两个小时。」他伸个懒腰,「昨天半夜被你抓过来看文件看到现在,连一点休息的时间都不给我,我看我得考虑换个东家,给你们明家干活简直是在卖命。」

  「记得替我盯住那个人,他大概快要按捺不住行动了。」明千藏故意扯开话题,「方氏的股票最近有变动吗?」

  「变动不大。几个老家伙在慢慢地抛售股票,每次抛售的数量都很小,所以不是很引人注意。」

  「嗯,就这样悄悄地收购下去,一个月后应该可以拿到百分之四十的股权,到时就可以召开股东大会,重新改选董事人选了。」明千藏签署完手边的一份文件,见苏沐晨还不走,蹙起眉,「还有什么问题?」

  「我一直在想……」苏沐晨若有所思。

  「什么?」

  「你这样对念情,不怕她会生气吗?」苏沐晨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也许她会愤怒、会伤心、会怨恨你……如果她对你绝望,你们的感情无法挽回,这样的结局是你想要的吗?」

  「这不是结局,只是开始。」他轻阖上眼。

  「为什么不告诉她你对她的感情?为什么不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苏沐晨问:「难道一定要这样你追我藏地玩着感情游戏你才会觉得有意思?」

  「我不想输。」低低的声音吐露出心底埋藏最深的秘密。

  苏沐晨微微怔住,「你怕输掉什么?」

  黑眉深锁,或许是不知该如何回答,更或许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怕……」他喃喃低语,「怕输掉一切。」

  心,感情、爱……所有的一切。如果投入得过于热中,全部燃烧殆尽却换不来相同的热情回报,对于他来说就是输了。

  「况且,我只是拿到自己应得的。」明千藏用冷淡却强势的口气又说:「同时,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和我明千藏作对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好可怕的宣言,应该录下来放给你的敌人听。」苏沐晨终于站起来。

  明千藏直视他,最后警告,「不要泄漏了这件事。」

  「我有分寸的。」苏沐晨扬扬手,「于公于私,我都会站在你这边,放心了吧?」

  「保持联络。」明千藏又低头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文件之中。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其实是无法隐藏的波涛汹涌。

  如果不是苏沐晨昨天到公司来找他,强行要介入他和念情的事,也许此刻他真的会飞到纽约去,一个人独自生着闷气。

  真没想到,苏沐晨居然是念情同父异母的哥哥,难怪念情对待他的态度格外不同。先前据线人报告,苏沐晨偶尔会参与方氏企业的重要会议,当时他还百思不得其解,原来答案竟是如此简单。

  所幸妒火和愤怒没有烧得他理智全没了,一冷静下来,他不禁开始思考自己与念情的感情和关系。如果她真的喜欢赵晓东,她还会这样玩弄他对她的感情吗?她会隐瞒不说吗?答案都是否定。

  从他们订婚,到现在的关系,每一步,念情都是出于绝对的自愿。她和赵晓东的关系虽然亲密,但决不至于发展到恋人阶段,否则这几年他在美国的时候他们的关系早就该开花结果了。

  那么,既然念情没有做,这些假象和误会又是从哪里来的?仅仅是他的疑心病作崇吗?当然不只,这其中还有一个心思诡秘的人藏在后面,妄图操纵一切。

  微微冷笑,既然已经明白所有的前因后果,他就不会坐以待毙。敌人所加诸在他身上的,他会十倍、百倍的奉还,否则他就不是明千藏!



  念情坐在会议室中,目光梭巡着一屋子的董事们。每一季都要召开的董事会一向乏味,内容以报告方氏的营运状况为主,董事们很少会提问题刁难,但是今天的气氛真的不对。董事中年纪最长的三位元老率先发难,指责她的经营方针有问题,接着其他几个小董事也开始大着胆子犯上作乱,质疑营运报告的真实性。

  她捺着性子听完一干人的话,还要摆出一副大度且无所谓的姿态回答,「如果各位觉得我的营运报告有问题,可以下个星期再召开一次董事会,我会交一份比现在这份详细十倍的新报告。」

  「方小姐,」三元老之一的李董事打断她的话,「我想妳没有听明白大家的意思。听说妳本来是在画漫画的,画漫画和做生意之间应该是没什么共通之处吧?要知道李白有句诗说:『天生我材必有用。』我觉得方小姐的才能应该是在画画上面,而不是做生意上。」

  念情微瞇星眸,「您的意思是要赶我下台?」

  「是让位于贤。」三元老之二的宋董事也来补充。

  「那么,在座的各位董事都是这个意思了?」她提高声诘问,底下虽然没有人回答,但是看众人的表情,已经等同于默认。

  念情按捺住心头的怒火说道:「好,既然如此,请各位准备一份详细的书面报告,说明我必须辞职的理由。另外,要改选董事,第一步就是要召开股东大会。按照规定,你们必须拥有百分之四十以上的股份才可以召开股东大会,我等着各位的好消息。」

  她起身第一个退场,赵晓东追了出来。

  「要不要我去查一下?他们的背后一定是有别人在操纵。」

  微微一颔首,念情也觉得奇怪。这些董事向来怕事,只知道贪图享受,怎么这阵子对她的反对声浪如此大?把她拉下来对他们真有好处吗?

  赵晓东一得到她的同意,旋即匆匆离去。

  「会议结束了?」苏沐晨姗姗来迟,瞥了眼从会议室内鱼贯走出来的人,低声问:「有什么事吗?」

  「群臣造反,天下大乱。」念情皱紧眉头,「你怎么现在才来?」

  「临走时有事绊住了。」他笑问:「怎么,他们真的不满足于现状,要把妳赶下台了?这不是正合妳意吗?不如干脆退出公司,放手不管,重执画笔去过妳最向往的那种自由散漫的幸福生活。」

  「要放手也必须等我压下这些事再说。」她郁闷地说:「虽然我不想管,但是公司是爸爸留下的,我绝不能轻易拱手让给别人!」

  「念情,查出来了!」赵晓东激动地跑过来。

  「查到什么了?」念情紧张地问。

  「最近那三个老家伙正在悄悄地抛售公司的股票。」

  「抛售公司股票?」她困惑不解,「他们想要赶我下台,应该是收购股票才对啊。」

  「他们确实是在抛售,而且还是受人指使的,因为他们所有抛售的股票都进了同一家公司的口袋。」

  「哪家公司?」

  他一字一字地说:「明氏财团。」



  「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了?」明老夫人一边排着手里的塔罗牌,一边言词犀利地问着孙子,偶尔瞥了他一眼,冷嘲热讽地又说:「怎么皱着眉头?你不是总认为自己没有办不成的事吗?如今是什么事难倒我们明大少了?」

  「我只是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您。」明千藏说:「如果您不喜欢看到我,我可以离开。」

  「你回来,给我坐下!」明老夫人高声喝令,然后将手中的牌合拢在一起,递给他,「抽一张。」

  「干什么?」明千藏向来不信这些算命之类的玩意。

  「叫你抽你就抽,哪来那么多废话。」

  明千藏只好伸手随便从其中抽出一张牌,翻过来一看,牌面上画着一个小丑,文字标明:愚者。

  「这就是现在的你。」明老夫人哼哼一笑,「陷在爱情里的傻瓜,看不清道路,也看不清自己的心。」

  「我不会为任何一份感情沉迷……」

  他刚开口就被明老夫人打断,「这是你的原则,是吧?所以说你抽到这张愚者真的是实至名归。在感情的世界里,有原则可言吗?你以为你是在做生意?给对方一百万美金,对方就能回报你价值一百万的感情?」

  明千藏微震,今生他第一次认真地正视奶奶,正视她的话。

  「五年前我就看出来了,那个丫头是你命里的克星,」明老夫人得意地笑,「我就是想看看你吃苦头的样子,总是高高在上地绷着,连我都替你感到累。」

  「克星?」他无声地苦笑,「也许吧,因为我们都只爱自己,都过于自私了。」

  一张塔罗牌丢到他脸上,明老夫人斥责道:「说你愚蠢还真的是没说错!你们要是只爱自己,你现在会愁眉苦脸地坐到我面前吗?唉,千藏,我问你,你是不是很在乎那个丫头?很想得到她?」

  他咬着下唇,没有回答。

  「不说就是默认了?对不对?那好,你有没有亲口告诉过她,说你很在意她,很爱她?」

  「我……」

  「你说不出口,生怕会被拒绝是不是?」明老夫人语重心长地说:「骄傲是送给敌人的,不是留给自己的爱人的。」

  「奶奶!」明千藏的眉心揪成一个结,「妳不了解。」

  「我活了这么大的岁数,有什么不了解的?我听过的爱情故事都比你吃过的饭要多!」明老夫人虽然语气严厉,但是神情却变得黯然。「知道你爷爷是怎么死的吗?」

  「爷爷?」明千藏不明白她怎么会把话题扯到死了很多年的爷爷身上。「他是心脏病突发去世的。」

  「没错,心脏病突发,但是之前我却不知道他有心脏病。就因为我们是政治联姻,我们都以为对方不爱自己,所以也不肯付出爱去关心对方,甚至你爷爷几次因为心脏病发入院检查我都不知道。他死的那一天,是我们结婚十周年纪念,我做好饭在家里等他,想和他说一句以前我从来没有说过的话,但是他连这个机会都不肯给我。」明老夫人说到这里,停下来沉默许久,「千藏,从小我管你、骂你,就是怕你变成一个冷血无情又迟钝的人,但是即便我做了这么多的努力,你却还是继承了明家人性格中最大的缺点。为了爱,变得勇敢一些、脸皮厚一些,并不是可耻的事,你明白吗?」

  明千藏默然起身,走出去。明老夫人的目光并未追随他的背影,而是放在面前那迭牌上。垂手翻起一张,牌面是--命运之轮。

  「命运之轮开始旋转,傻孩子,看来连老天都帮你了。」

  此时玻璃窗上出现一条又一条细细的水线,水线越来越多,将玻璃打湿。

  下雨了。



  念情在公司里忙到九点,手里的工作依然是堆积如山。她手里握有百分之四十五的股权,虽然在股东中占有最大的分量,但是如果明氏把三大元老董事的股票都买进,再在市面上收购一些散股,就拥有足以和她抗衡的力量。论财力,刚好转的方氏是无法和如日中天的明氏较量的,如果展开收购大战,她必输无疑。

  「在法律上,明氏有没有漏洞可以抓?」她问赵晓东。今天他一直陪她工作到现在。

  「这要谘询一下律师,」他看了一眼表,「我这就去联系。」

  忙到现在,全身上下都肌肉僵硬,屋子中沉闷的空气让人窒息。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忽然有雨滴打到她脸上,于是她才发现,已经下雨很久了。

  「连透口气的机会都不给我。」她懊恼地嘀咕,刚要关窗,却瞇起了眼。

  街边的路光幽幽地照在一部停靠在街边的车子上,车灯并没有打开,但是那部车子的款式非常的少见,她只见一个人开过这部车,明千藏!

  会是他吗?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念情,我已经联络到顾律师了,他说今晚他要先去查阅一下相关书籍,明天早上会亲自过来给妳答复。」赵晓东跑进来看到她呆呆地站在窗边,不由得埋怨道:「外面正在下雨,怎么开着窗户站在那里吹风?妳不怕感冒啊?」

  他走过来一把将窗户关上。

  「我看我们需要查一下公司有多少可以调动的资金,以及可以向银行贷款多少来打这场仗。」赵晓东低头说完察觉到她全无反应,又抬起头,「妳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

  「我出去一下!」她忽然夺门而出,冲进专用电梯一直到达最底层。

  冲出公司大门,那部车还停在原地。她怔怔地站在门前,雨水从眼前落下,将她与那部车隔成两个世界。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门缓缓打开,一道挺拔高瘦的身影站在车门边。接着,车门被反手关上,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风雨中,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任由满天大雨将他的全身打湿。

  像是受了蛊惑一样,她不由自主地迈开腿,一步步走进风雨里,走近他。在他们彼此的眼中,没有风雨,没有灯光,没有周遭的一切,只有对方。

  终于,像走了几个世纪,他们面对面,咫尺不到的距离。

  「你终于肯见我了?」此时的她并没有他所想象的消沉苍白。

  「我听说妳一直在找我。」他的视线定在她的脸上。

  她露出一丝苦笑,「现在来是想在胜利前提早看我沮丧的样子吗?」

  他缓缓伸出双臂,张开,迎向她,蓦地将她拥进怀里,热烈却混合着雨水苦涩的吻在瞬间吞没她的意识。

  「念情,不要恨我,因为我不能失去妳。」许久之后,他的唇栘到她的耳际,充满痛苦和热情的声音重重地敲在她的心上。

  心在轻颤,不知何时,她的双手已经环抱着他的后背,雨水模糊她的视线,滑过她的唇边,「可是,你的所作所为正在慢慢地将我推开。」

  「很快妳就会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妳,因为这一生我唯一不想伤的人就是妳。」

  修长的手指拨开遮挡她视线的湿发,他淡淡一笑,如同少年时的纯真灿烂,让她为之眩惑。他这样的善变,一会冷酷一会柔情,到底哪一张面孔下才是真实的他?

  「你全身都湿透了。」她皱眉想将他拉到可以挡雨的地方。

  「没关系,这样才可以更靠近妳。」他凝视着她的面庞,没有移动的意思。

  「哈啾--」最后却是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如果你的目的想害死我,大可以不用这种方式,用商战的失败来打击我比这个更有效。」

  他将车门拉开,把她拽进车里,扔了条干净的毛巾给她。「还不相信我吗?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毁灭妳所拥有的。如果我想得到方氏,不需要用这种笨方法。」

  念情也一直觉得可疑,听他这么说更觉得自己的怀疑没有错。如果千藏真的有心想掠夺方氏企业,早点娶她进门不是更快更省?反正她在商业方面没有天赋,结婚后公司铁定要一并交给他打理的。现在这样大张旗鼓地和她作对,动用千万资金收购股票,如此的吃力不讨好,一点也像是他会做的事。

  「那么……」她动了动唇。

  「那么我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对不对?」他从车子后座上拿过一个封好的卷宗,交到她的手上,「这些文件我本来想等到事情结束之后再给妳看的,我很怕妳先看了不相信这些资料,以为是我在杜撰胡编,毕竟他认识妳的时间超过我认识妳的。你们又朝夕相处这么久,妳所赋予他的信任可能远超过妳对一些亲朋好友的。」

  念情犹豫着,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你在说谁?你是说……晓东?」

  厚厚的卷宗记录的并不只是赵晓东一个人的资料。从一个名叫万达的集团倒闭开始,一直到万达集团的董事长万永明的自杀身亡,卷宗内都有详细的纪录。而赵晓东的个人简历上赫然写着--

  万晓东,万永明之子,后随养父更名为赵晓东。

  念情越看越吃惊,「晓东的家世原来是这样的……」

  「妳知道问接害死他父亲的人是谁吗?」明千藏沉声说:「就是你们方氏。在当时的金融风暴影响下,万达集团投资地产失败,方氏原本是其合伙人,但却也第一个撤走资金自保,这在当时的大环境下本无可厚非,可也因为如此,万达债台高筑,无人施以援手,万永明终于走投无路服毒自杀。」

  手指轻颤,念情从未听说过这些事,对于赵晓东的出身,也只知道他是被赵叔领养的而已。

  「妳怀疑他接近我另有目的?」念情终于明白为什么明千藏一直对赵晓东有很深的敌意。原来那并不是敌意,而是戒备。

  「他从一开始就过于仇视我,似乎针对的并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的身分。」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明千藏就在赵晓东的眼里看到一股压抑很深的嫉妒。「他恨夺走他富裕生活的人,更恨所有过这种生活的人。我不敢说他一开始接近妳就怀着什么恶意的目的,但是最近从我所掌握的情报来看,他正在以权谋私企图鲸吞你们方氏的资产。」

  「不可能!」念情脱口而出,大脑里一片混乱。晓东是她向来最倚重的属下,对她言听计从,处处为她着想,他会背叛她?!

  明千藏哼了一声,「我就知道妳会这么说,所以我才一直隐瞒到现在。如果不是因为奶奶……」

  「奶奶怎么了?」

  「没什么。」他呼出口气,「妳不信我也没关系,只要妳暂时别泄漏我给妳看的这些调查内容,等到临时董事会召开的时候,妳就会明白一切了。」

  念情看着他的侧影,「你总是这样,好像掌握着一切,却从不肯将你的心事说给我听,让我猜了又猜,就是猜不到你的心里。」

  「所以我今天才来找妳。」他打断她的话,右手穿过她的短发,托住她的头,将她拉近到自己身边,黝黑的眸子即使在车内没有半点灯光的情况下也依然闪烁清亮。「念情,我想问妳一句话。」

  「什么?」她明显感到自己呼吸困难。每次他靠近她的时候,这种快要窒息的感觉就紧紧压在她的胸口上。

  「妳有没有爱过我?」他非常认真,专注地盯着她,这句话问得很轻很淡,让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的耳朵产生幻听。

  「你说什么?」她本能地反问。

  「我不想重复第二遍。」他知道她听清楚了。

  最近他带给她的混乱实在太多,多得她根本应付不暇,大脑没有多余的空间来运转。「千藏,有很多事是我所不了解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爱,或者不爱,最多只有两个字的答案。」他的目光从未离开她。

  她咬咬嘴唇,迎向他的问题,「我听千晓说,你曾经对她说过,我们并不相爱。」

  「相爱是互动的过程,我不知道妳是否能给与我足够的回应。」他的话简单却点明一个暗藏的意思--他,是爱她的。

  「爱不爱你?既然这是互动的,那么你要先给我一个答案,这才能让我下决定是否要拿足够的感情回应你。」这一次她不准备吃亏又被他骗,咬定了原则不肯先松口。

  他的手指触碰着她的唇,微微一笑,「总算知道反击了,好吧,等到一切都结束的那天,我们一起把答案告诉对方。」

  吻住她的唇,外面的迷蒙细雨已无法笼罩住他们燃亮的心。

  他将她深深圈进怀中,不愿再放开。



  方氏的临时股东大会在三天后举行。明千藏因为成功收购了方氏百分之四十的股票而顺利成为方氏的第二大股东。念情虽然手上握有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还是没有权力阻止股东大会的召开。

  这三天里赵晓东竭力寻找阻挠明氏吞并方氏的方法,但却都徒劳无功。

  股东大会召开的这一天,明千藏和念情代表各自不同的立场出席,两人从一进场到落座都不发一言,更不多看对方一眼。

  大会的程序简单而短暂,明千藏联合了方氏股票的一些散户持有者,以方氏近两年营运不佳,无法为投资者带来更大收益为由要求念情让出管理者的位子。

  从头到尾都没有发表任何言论,念情始终低着头,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很木然地听着众人的讨论。

  大会主席最后统计,明氏企业一共得到股份持有者百分之五十一的支持率,而念情这边只得到百分之四十九的支持率。大会通过了明氏提出的决议,念情被剥夺了经营权,新的执行总裁将在之后的大会上重新选出。

  方氏与明氏的这场经营权争夺之战以方氏的惨败而告终。

  会议结束后,明千藏故意走到念情和赵晓东的面前,似笑非笑地说:「念情,如果当初妳肯嫁给我,也许今天就不用闹到这种局面。」

  他和念情的未婚夫妻关系外界并不知道,而他说话的声音也非常的轻,只有念情和赵晓东听见。

  念情这时候才抬起头,很淡漠地说:「不要太得意,你想得到的未必就一定能得到。」

  「我从未输过。」明千藏骄傲地抬了抬下巴,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中离场。

  「晓东,我们该怎么办?」念情彷佛被抽走浑身的力气,跌坐在椅子中站不起来。「方氏没有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爸爸。」

  赵晓东捏紧拳头,双目中进发出如狼一样犀利的光芒,声音像从牙缝中挤出,「我向妳保证,他不会从方氏得到一分钱!我保证!」



  深夜十二点。整栋方氏的大楼都已经停止运作。只有十二楼的会计部窗口还透出一盏幽幽的光。

  灯光线昏黄,一道黑色的人影在这点微弱的光线下正在拚命地翻动着什么本子,时不时还拿着笔做一下修改。黑影的动作敏捷也很轻巧,彷佛是个老手。

  接近凌晨一点的时候,他像是大功告成,轻轻站起身,将一切归置于原位,然后又从门口提了一个桶进来,将里面的液体全部倾倒而出。

  一簇火光在黑暗中跳跃,划出半弧似要抛出。

  剎那间,啪地一声,似从黑夜瞬间转为白昼,屋内灯光大亮。

  明千藏出现在门口,斜靠着门框对屋中那位惊惶失措地人说:「这么晚了,你还在加班?方氏给了你多少薪水让你这么卖命?」

  「是你?」赵晓东瞇起眼睛,「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就快是我明家的产业了,我高兴什么时候来都可以。」明千藏微微一笑,环顾四周,「不过你加班的习惯真奇怪,临走前还要拖一遍地?怎么地上是湿的?」

  「我爱干净,你管不着。」赵晓东想夺门而出,但是明千藏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还故意抬头看了一眼门上的牌子,「奇怪了,这里不是会计部吗?怎么你这个市场部经理居然会出现在这?」

  赵晓东悄悄握紧的拳头在这一刻全力挥出,原本以为一击就中,不料明千藏早对他有所提防,闪身避过后冷笑道:「还没等我去揪出你,你自己倒先把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他扬声对着身后喊着,「念情,这一晚我没有让妳白等吧。」

  赵晓东震惊地看着从明千藏的身后缓缓走出一个人,是念情。她的眼睛中充满失望与伤心。

  「晓东,你真的、真的在……」明明都亲眼看到了,她却还是无法相信。

  脸上所有的肌肉都紧绷起来,赵晓东看到念情的时候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但立刻又高昂起来,瞪着明千藏,「这一切都是你布的局?」

  「收购方氏是货真价实的,」明千藏幽幽笑道:「我做事不喜欢留下太多的把柄,如果有一天方氏真的到了我手上,我绝不允许外面有太多人拥有足够撼动我地位的股份。」

  赵晓东一震,看看念情,「所以你高价从那几个元老手上收购明氏百分之三十的股票,为的只是帮她扫清障碍?」

  「是。」明千藏微微点头,「你很聪明,可惜明白得太晚了。」

  「和你比智慧,我岂不是太傻了?」赵晓东咬着牙,想冷笑却牵扯不动脸上的肌肉,「那么那个股东大会只是你们演出来的戏?」

  「为的是引出你的狼子野心而已。如果不把你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你肯走这一步险棋吗?窜改帐本还妄图纵火焚烧证据,光凭这两条罪名就足以让你银铛入狱,坐牢坐到死。」

  「念情,妳信他?」赵晓东的眼睛转到她的身上。

  她痛心地闭上眼,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再怀疑。

  沉寂了片刻,赵晓东忽然爆发出凄厉的笑声。

  「明千藏,你的手段还真厉害,不愧是IQ两百的天才。不过你以为你是谁?法官?你凭什么冒出来主持正义?方家欠我家的人命难道就不用还了?我们万达上千万的资产在一夜之间告罄,难道方家也不用还了?」

  「沉迷在过去的失败中,不能爬起来的人永远都是弱者。」明千藏鄙夷地斜睨着他,「我最后警告你一句:如果你想放火,我不拦你,方氏上上下下都投了不少意外险,光是保险金就足够把我买股票挹注的钱收回七、八成。而你呢?方氏大楼的监视器已经把你刚才的所言所做统统录下来了,一旦这里出事,留在外面的工作人员便会将这些录影画面转交给司法部门,难道你潜伏了这么久就为了和方氏玉石俱焚吗?」

  赵晓东脸色灰败,牙齿把嘴唇都咬出血来。

  明千藏不再看他,转身拉起念情的手,「走吧,奶奶今天亲自下厨给妳做了些菜,等着妳去吃呢。」

  念情还想说话,却被明千藏拉走,身后只留下一个呆若木鸡的赵晓东。

  当四周回复死样的宁静时,他还是怔怔地立在原地,心如死灰。



尾声

  明氏企业并购方氏,新总裁仍由方家千全担任。两大企业合并是否另有隐情?

  新一期的财经杂志沸沸扬扬谈论的都是明氏最新的收购案。原本以为方念情会被赶下台,不料她还是稳稳坐在执行总裁的位子上,一时间谣言四起,议论之声不断。

  而此时此刻,话题中的男女主角各自捧着一本书,躺在明家偌大的书房中仰面朝天地聊着天。

  「千藏,这部漫画真的很好看,你不要看吗?」念情翻个身将手里的书压在明千藏的脸上。

  他皱眉推开,「别拿这种垃圾书碍我的眼。」

  「没情趣的大木头!」念情对他翻翻白眼,盘腿坐在他对面,「说真的,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全面接手方氏的工作?」

  「最近没空。」明千藏正在看一本经济著作,随手拿笔在上面画着重点。

  「亲爱的,求你了,我最近刚和一家出版社签约,要在三个月内交出一本漫画,而如果继续让我管理方氏,我就真的没有时间画画了,难道你要看着我的天赋就这样被你扼杀掉吗?」

  「妳刚才说什么?」黑眸如钻石闪烁。

  「我说我刚接了一部漫画的稿约啊。」

  「是一开始的那三个字。」他盯着她,「重复一遍。」

  她脸一红,「我都先说出来了你居然还要我重复?不是说好『爱』是互动的吗?干么你不说?」

  他伸手将她扯到身子底下,霸道的威逼她,「说不说?」

  念情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架式,「不说就不说!」挣扎时,她的视线无意中扫到书架上的一道书背--天使折翼?是她送他的那本书?

  「我的书你看过没有?」她用力推开他,跳起来拉开书架抽出那本书。原以为还是全新的,但是看书页的厚度完全不是新书的样子,倒像是被反复翻动过。再找到该有她签字的扉页上,居然一个字都没有?她的签名去哪里了?

  她还在发愣,明千藏从后面盖住那本书,「别自我陶醉了。」他冷嘲热讽道。

  但是念情却霍然转过身,嘴角挂着一抹神秘的笑,看得他有些不舒服,故作不解地问:「妳笑什么?」

  「原来你曾经偷偷去买过我的书啊。」发现这个秘密简直让她太意外又太开心。「为了你的有心,我就再牺牲一次,吃点亏好了。」她凑到他耳边,柔柔地说出,「千藏,我爱你。」

  他的全身蓦然僵硬,像是被魔法定住。

  「千藏?千藏--」她用手指敲击着他的后背,提醒他不要忘记回应。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的后背画下几个字--

  I  Love  you,  too。

  真是的,到现在还在装酷不肯说出口。念情叹口气,没办法,看来只有以后对他加强改造了,早晚有一天她会撬开这张被冰封住的嘴,让他亲口说出那三个字。

  因为--

  情,是不应该藏在心底的。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