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51 车到山前
马车又快又稳地行驶在官道上,明明拖著极大的车厢,却除了马蹄声几乎听不见车轮轆轆,车轴吱嘎之声。车厢两边各有两名僕人骑马跟随,那徐大夫得到恩赐,被允许坐在了车把式旁边,此刻正在脸上扣著一顶草帽倚在门框上睡觉。
车厢内安静极了。
其实本来,以这些僕人们的接受程度,车厢内传来任何声音都不会动容。有钱人家的大老爷做的荒唐事多了去了,南宫北翊素来算是行止相当端正的人,这若是人到中年熬不住情欲发作,下人们也都理解得很。只是出人意料,南宫北翊却什麼也没做,帘子紧掩,谁也不知道裡头到底是怎样一幕情景。
南宫北翊正卧在穀云起的身旁,一手轻扶著他的腰,一手百无聊赖地挽著他的一缕头髮玩弄。
穀云起仍穿著那身他无力反抗的透明冰蚕丝衣衫,没有再披其他衣服,整个身躯便在那薄雾般的轻纱中若隐若现,诱人得很。南宫北翊却没有做任何不当的举动,只是看著他沉睡的容顏,连抚在他腰上的手也没有乱动,这实為难得。
穀云起一天要睡上七八个时辰,就是醒著的时候也总是眼神迷蒙,有气无力的,叫南宫北翊再怎样色欲攻心,也没法狠起心肠硬将他上了。对著不能动的肉体,他原可以乾脆离开车厢,不必时时忍受欲望的煎熬。然而他既放心不下穀云起一个人在车厢,更放心不下其他人来照料穀云起,因此也只有自己留在这裡,一面对著穀云起苍白瘦削的身体勃起,一面强令那肿胀的下体消解下去。
穀云起却怎麼会体谅他的心情,该睡睡,该吃吃,除了必要时问他到了哪裡,吩咐接下来走何处去外,对南宫北翊杵在自己耳边说的甜言蜜语毫无触动,铁石一般绝不动摇。
时值黄昏,穀云起面颊上有染著熟睡带来的淡淡红晕,眉峰轻蹙,将要醒来了。
而他醒来后,这车裡车外的人手便都忙著要伺候他,给他喂药,针灸,洗沐,整个做完,他便又懨懨欲睡了。南宫北翊想要抓著机会跟他多说几句话,倒也并不容易。
马车倾斜,正爬上一座山坡。有僕人眼尖,瞧见埋在道旁的一截石碑,道:“老爷,白凤坡到了。”
“到了就停下来,石碑向前左边有座石山,天然生的好窟穴,便把那裡打理出来过夜。”
南宫北翊对经过的路途地形都极為熟悉,僕人们并不迟疑,立即遵照执行。马车裡佈置得本来舒适而温暖,足够遮风挡雨,南宫北翊与穀云起夜晚就在那裡面歇息也足够。但要给穀云起做许多事情,必须得找处好的宿营地才行。
穀云起恰才正醒过来,眼神涣散地呆了好一会儿,才看清身边卧著的是南宫北翊。在重新醒来那日之前,他见南宫北翊离自己这般近,定然嫌恶地闭上眼睛,或是狠狠啐他一口。然而醒来之后他的态度却大為改变,并不刻意要趋避南宫北翊的亲近搂抱──这固然是因為他实在也没法趋避,但另一方面,他却是将南宫北翊全然不放在眼中一般,仿佛此人与其他芸芸眾生已泯然无别,全不需要调动他的任何情绪来反抗来挣扎了。
南宫北翊凝视著他,确定他已清晰地看见自己,才凑过脸去,在那略有些细汗的上唇处亲了亲。穀云起毫无反应,他心下却是一阵难以言明的喜悦甜蜜之感,仿若幼时做了那甚合心意,却不為长辈所喜之事后,竟并未受到责駡般的轻鬆。
他因著这份愉悦,抱起穀云起的动作便愈加轻柔,唯恐令他不舒服了地缓缓挺腰坐起来,一面柔声道:“白凤坡到了,我们就在这裡过夜,顺便看看这儿有没有什麼变化,好不好?”
穀云起默不作声,那眼神是清醒的,却也是呆愣的,仿佛正看著他,但却什麼也没装进他眼裡一样,空空荡荡的,没有半分情感在内。南宫北翊多少有些怕他这种反应,但这回他却难得地从未想著扔下穀云起不管,以手指替他将睡乱了的髮丝梳理整齐,便将他横抱起来弯腰低头走出车厢。
车厢外正是红霞漫天的光景,整个山头沐浴在有些冷了的粉色霞光中,苍凉又开阔。
他举目四眺,心情更是舒畅了许多,道:“云起,你看,这裡并没有什麼变化,就连草,好像也是原来的那些,一根也没有多长呢!”
这四处都是荒芜的石山,乱草从石缝中挣扎出来,一排排,一列列刚劲得很,山风吹得久了,它们便全往山峰上葡匐著,仿佛正要攀援一般。落下的夕阳一半隐在对面山头之后,那些血色的光芒铺在那山头裸露的嶙峋山石上,看来竟同穀云起那同样映著霞光的清瘦脸庞毫无二致,同样贫瘠瘦削,浑身上下仅剩下一把硬得硌人的骨头。
但这光与他们却是格外的相得益彰,看得南宫北翊一时间几乎是痴了,面孔不自觉地低垂下去,几乎挨著了穀云起的面颊颧骨。
他就著那动作将嘴唇在穀云起面颊上轻轻触碰著,喃喃地道:“你却这麼瘦了。”
他此刻的动作表情不能不说迷人,穀云起也有些受不了似的,微微撼动头颅,想要逃离他的亲吻。他的肌肤上、眼睛裡全都浮起这晚霞的光,不知他的心裡,是否也会如南宫北翊那般,有所感怀?
僕人们在那避风的石窟裡忙碌準备著,南宫北翊走下马车,背离僕人们所在地,绕过一块巨石,携著他飞步登上去,盘膝坐下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仍将他搂得紧紧的,半晌竟没有开口说话,沉静安稳地只看著夕阳一点点没入厚重的血红云层中。
穀云起这些天睡的时间太长,大约连闭眼也闭得烦了,虽然并不喜欢总被他把握著,醒来之后却没有试图再闭上眼睛。此时南宫北翊不出声打搅,他默然地呆了一会儿,也将目光转向夕阳。
那浑圆的落日已被对面山峰吞噬殆尽,餘下的一点如同涂著蔻丹的半隻指甲,好看的弯弧形,暗红地发著亮。
穀云起怔怔地看著,连眼都忘了眨,双眼酸得几乎要泛出水渍。南宫北翊忽然伸手掩住他的眼睛,嘴唇凑近他的耳朵,气息轻轻地吹拂进去,又道:“我们上次在这儿,也从日暮呆到半夜,看著太阳落下,星星升起……你像这样──”他将穀云起的头颅微微往后倾斜了些,“倚靠著我的肩膀,问我……家仇未报,是不是不应该有资格幸福……”
part152 往事不再
他说到最后那句话,语声竟不由有些轻颤。谷云起被他蒙著双眼,却连眼睛也没眨一下,嘴唇仍是闭著,看不出表情变化。他却当真难过起来,忍不住捧过那削尖的下巴,俯头热烈地亲吻起来。他回想著当年在此处的情形,穀云起倚在他的怀裡,他便也搂住他,温柔地吻他,将他彻底拉下痴恋自己的泥潭。
那时的穀云起口中是淡淡的甜蜜津液,就是多年后的如今想起来,也令人回味无穷。只是此刻的穀云起,嘴唇沾满药和血的味道,苦涩、腥膻,泥塑木雕般没有任何回应。南宫北翊耐心地将他乾枯的唇瓣滋润丰满,又啜吸进他口腔中,胶著那仍然青涩的舌头尽力挑逗。
穀云起没有抗拒,眼前的景象大约也让他有些感慨。南宫北翊说的是事实,却不是全部的事实。他当初的心情,也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他会那麼问南宫,其实正是因為感觉到那正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幸福”的不确定和危险性吧。那不仅是因為他们都是男人,也不全是為了自己背负的天门血仇。他那时并不知道南宫北翊的想法,只知道自己越来越喜欢在他的身边,从与他携手同行,渐渐发展到耳鬢廝磨,交颈依偎的地步。他们从朋友变成“恋人”,正是在此处他那句包含著巨大的喜悦和同样可怕的恐惧的试探话语。
南宫北翊没有多说,他显然看懂了穀云起眼中的神情,将他的脸捧过来,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
那会让谷云起更信任他──当时的他,自然是这样想的。而他纯熟而巧妙的吻技,则让穀云起毫无悬念地坠入了他的温柔乡中。那一夜他本来想直接将穀云起按压在地,将那件事做到最后。但穀云起的矜持,还有他几十年如一日的对少彦的“忠诚”,让他浅尝輒止。
他现在很有些后悔那时的半途而废。他和穀云起,在当初少了一些必要的更切实的“交流”,或许与他肌肤相亲了,那感觉便又不同,对少彦的执著,对穀云起的怨恨,都可能大变样。有时候只是小小的一个契机,便可能改变未来的一切。
现在再来改,是不是迟到不可挽回了?
嘴唇吮入了咸涩的味道,掌下覆著的面颊湿湿的,一直木然的穀云起,也终於被他撩拨得动摇了心境麼?
南宫北翊手掌上移,摸著他的额头,深深地看入他的眼眸──穀云起双眼湿漉漉的,果然是哭了。
云起,你為什麼哭?
他想问,却没有问出口。
穀云起哭泣的理由实在太多,不管是為当初犯下的错,还是為如今这纠葛的局,他过去的每一天每一刻,想起来都足够痛哭几天的。他只是静静地流著泪,甚至眼睛仍旧没有眨一下,任南宫北翊小心地刺探著他的心思灵魂,全不在意。
他过去有一半的人生都是掌握在南宫北翊的手裡,说起来,除了那颗给了一半的心,还有什麼不在南宫北翊的掌握中呢?
南宫北翊应该对他瞭若指掌才对,只是以前不屑去瞭解他。
这真是可笑啊!
穀云起睫毛翕动一下,好像在那零落的泪光中,露出一点笑。
只是他的笑比起泪更扎人心肺。南宫北翊便觉心似针刺了似的痉挛起来,仍拼了命地将贴近著他,哑声道:“云起,云起,我、我们……我们不去找那天门秘宝了,我们回家,将你的身体调养好,以后……以后就在一起了,好不好?”
穀云起喉结滚动,以口型和微弱的气息送出两个字:“不好。”
南宫北翊心臟便似被他吐出的气息实实在在地缠扭住了,屈得几乎要吐出血来。他强忍著那翻腾的痛意,好容易才又道:“那便……不……在一起……你养好身体,便好得很了。”
他虽那样说,搂著穀云起身躯的双手却爆出根根粗大的青筋来,并不想放手片刻。穀云起仍是自嘲似的抿著一点笑,道:“不好。”对他不松反紧的拥抱倒没有丝毫反应。
南宫北翊约略也知道,他从说出带自己去找那天门秘宝之时,多半就已下了不求生惟愿死的决心。只是他仍不免妄想,期盼著能将他哄得回心转意,与自己重修旧好。他停留在这裡,就是特意想要将时光拉回什麼都还未来得及发生的从前,凭著他对两人共有往事的念想,挽回那去意已决的心。
穀云起却并无餘情,那不单是对他的淡漠决绝,而且是因自己已不再怀有一丝活下去的侥倖念头。
南宫北翊想扭转这种念头,仓促之间却想不出任何办法。他的瀟洒倜儻,风流咨肆,放在此时的穀云起面前实在是全无用处。他心裡也有许多想要对他说的,劝他听话,向他懺悔,同他讲理……但那些话涌上喉头,却又似乎吐不出来。
毕竟,在前二十几年裡,在穀云起还在拼命挣扎奋力存活的时候,就是他要让穀云起到想死,并不遗餘力地讥讽他的“贪生怕死”。
穀云起以前有多坚强,他就是任意践踏,也从来不曾担心过这人会真的被自己糟践至活不下去。
他不肯低头,不肯屈服。只是从那强硬的坚持到这彻底的捨弃,却也没有丝毫转圈的餘地。所以南宫北翊张著口,自己的心中却也知道,他能说出的所有话在这事实面前都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以情不能动人,以理无法服人。
是他用尽手段将两人关系弄到如此僵硬,他并未预料到有一天还要想办法来解开这个僵局。
不给人留下餘地,终於连自己也退无可据。
他已是束手无策,再不复以前的胸有成竹,胜券在握之态。他若一意孤行,只会加快穀云起迈向死亡的速度;他若只是隐忍,却同样无法将穀云起救活。进退两难,实為痛苦。他只有再忍著强烈的情绪在穀云起身上抚摸著,艰难地道:“云起,别……这样……”
十几天前,若他露出这样痛苦悔恨的神情,必会带给穀云起相当的快意。假若自己的难受能令穀云起好一些,他如今也是极愿意的。奈何穀云起不為所动,甚至连那点刺痛心扉的笑,也因為过於疲累而收敛了起来,神色重归漠然。
南宫北翊看得心焦,胸腔裡头更是一百隻爪子挠著似的,说不出的难耐。他一直觉得自己够聪明,懂得用一切办法夺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只是现在想起来,他才觉到,自己似乎始终没有真正掌握住过“人”。
人到底不是东西,人的心思会变,就好比少彦……穀云起,还有他自己。
可是他们就好像藤蔓上互生著的叶子,永远都是交错而过。
part153 最后愿望
经过那件事以后,也许在穀云起眼裡看来,他的一切做派都不过是惺惺作态,虚情假意而已。他无从辩解,也无法否认自己会如此著紧他,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恐惧著他若离开,自己将会不知所措,茫然若失。那害怕“失去”的东西,一开始以為是自己处心积虑了二十年的“秘宝”,现在却并没有那麼渴求了。
他甚至已向穀云起说明,比起秘宝,他更想要穀云起活著,哪怕為此捨弃自己的那份快活也可。
穀云起不领情,是因為不相信他会有“好心”麼?
倘若他们将过去的事全然忘怀,便在此时重又互叙衷肠,再无心机横亙,亦无芥蒂隔阂。果真能如此,他南宫北翊既是快活,穀云起又何尝不会更幸福?
南宫北翊压抑得骨骼都要咯咯作响,才能让自己没有狠狠将穀云起揉进自己怀裡,肆意亲近。他的掌心烧得通红,嘴唇更如同附著火苗,随著轻轻的抚摸舔吮的动作,在他肌肤上掠过灼烫的印记。
穀云起静静地承受著他的骚扰,直到天边暗红发紫,新月高悬半空。他那身衣衫变得沁凉,南宫北翊一面与他亲热,一面剥开那件质地半透光的衣衫,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他披上,试图令他身心回暖。穀云起却只是发著呆,并不在意他的种种折腾。
情欲不过是一时的衝动,肉体也只是终将捨弃的皮囊。便将这副皮囊交给他糟践至死,又何惧之有?
况且南宫北翊如今有所顾忌,绝不会做到令他难受的程度。
他将嘴唇久久地贴在穀云起的心口,又囈语般地道:“云起,我们回家吧。我让小瑋派出所有人手去找甘為霖,一定能将你治好的。”
穀云起的心如止水,没有因他的话心跳加快或变急。只他也并非全无反应,微弱的吐息吹拂著南宫北翊的发顶,仍是细弱得一缕风般的声响,道:“我要……回天门……”
南宫北翊微微一怔,心裡忽然受了点触动。
他怎麼忘了,他南宫府不是穀云起的家,那座峡谷更加不是。
对穀云起来说,天门才是唯一而且永远的家,儘管那裡已是一片废墟,留著数不尽的残骸白骨。
想起家,令得几乎变得无情无性了的穀云起口中也飘出轻微的叹息。
“宝藏……给你。我……想回去……回……我的家……”穀云起心抽搐起来,分明没有那麼多的力气,却固执地仍要说下去。
“我本来……不该离开,云起无心,只会……徒惹烦恼……连大哥、连天门……都让我连累至斯……我、我……”
他心中悲慟,终究说不下去,泪水才到眼眶,便又给自己硬眨了回去。就算到这个光景,他依然不想在南宫北翊面前示弱,那番话倾吐一半,又留在心中,只任自己愁肠百结去了。
南宫北翊到底与他曾有过一段情谊,听明白了他话中的伤痛,自己心裡竟也不由有些发疼,愈发把他搂得紧了,又抚著他的面颊柔声哄道:“傻云起,胡说什麼?天门的祸事怎会是被你连累?你逃过一劫,那是幸运,更不能说是你的不是。”
谷云起心气难平,兀自痉挛著,嘶笑一声,只是没气力与他分辩所谓“幸运”换来的不过是这二十多年生不如死的折磨苦痛,也说不出话来。南宫北翊其实一转念也知道他心裡的想法,但他脸皮甚厚,自以為这话说开了只会令穀云起更难过,便装作不晓,只道:“你想回家,我送你回去。只要你开心,就在天门住下也罢。我叫小瑋找著那甘為霖,无论何时何地,都即刻请他赶来為你诊治。”
穀云起压下胸中那股悲苦之气,激动的情绪消弭,筋骨肌肉总算鬆弛软和下来,不想理会南宫北翊的自说自话,微微闔著眼躺在他臂弯裡不动了。南宫北翊覷他如此,有些忧心,又生出些新的念想,这一回却不说给他听了,只小心以衣服裹好了他的身躯,自己脑中思量。
那边僕人们準备得刚好,他抱著穀云起跃下岩石,转回去又得将他交付徐大夫手中,针灸药浴推拿。他低头看了看穀云起假寐的容顏,但见那疏朗的长睫毛随著呼吸缓缓上下翕动,如同憩息的翅膀墨黑的蝴蝶,那般寧静自守,恬然闲淡。要将这样安然的穀云起投入滚烫的药汤之中,南宫北翊实在是有些不忍。
其实只要穀云起得离开他的怀抱,他就万分不舍。儘管如今他是将為穀云起按摩推拿沐浴的活儿都亲自接手过来,但想到穀云起每天都被针刺汤沃,能入口的汤水也大多是药汁,真个是身心都浸泡在苦水之中,滋味定然极不好受,那往常的铁石心肠已不知何时变得软了,觉到心疼得很,便又低下头去啜吻穀云起的额头,温柔地宽慰道:“捱过这段时间,找著了甘為霖,或许便不用这样辛苦。”
徐大夫近日来早被他奚落惯了,是以黑著一张脸,却没有说什麼,大约也是觉得在穀云起面前争执自己的医术是好是坏全无意义,只照例往水裡调著需后加的药粉,搅的均匀后又自去检查银针。出门在外无法携带过大的浴桶,僕人们在平整的大石上铺好了凉席,南宫北翊给他脱了衣服,把他放在席子上,从盛著药汤的木桶中舀出一瓢水来,细细地从颈项上给他浇下来,另一隻手挨个在必要的穴位上推拿按揉,将药力儘量揉得透入他的经脉。
穀云起一双眼略张,看著他的手从自己锁骨慢慢移到胸膛,按著乳下穴道摁动不已。那药汤滚烫灼人,他的肌肤被水烫得发红,浮起缕缕白雾,他的面孔也泛了红,直到南宫北翊的手挪到小腹,而汤水已蔓延至两腿之间,汇集到下身处,才忽然语调怪异地道:“你……对我很好……”
南宫北翊冷不防被这一说,心都狂跳了好几下,方才抬眼瞅著他,试著露出柔情繾綣的笑容:“你喜欢,以后都这样。”他虽不知穀云起為何突然说出这般大违常态的话,但抓著机会不想放过,那捺著他肚脐的麼指便色情地划动起来,双眼瞧著穀云起不肯移开。
穀云起难得地没有回避,也还望著他,语调仍是奇怪地,道:“為什麼?”
part154 爱与不爱
為什麼?
南宫北翊以為这是个根本无须回答的问题,但穀云起的表情却好像真的很迷惑。他不由想到自己那满腹的甜言蜜语好像还没曾好好在这人身上施用过,既然穀云起问起,那此时不说更待何时?便俯身贴近他的面孔,神色温柔,深情款款地道:“傻云起。我喜欢你啊!”
他一面说,一面抚摸著穀云起乾瘪的小腹,并顺著那不断往下滑落的水滴探入那湿淋淋的双腿之间,目的自然已不再仅是按摩穴道,却是握住穀云起的下体,手指灵巧地捋动挑逗起来。
他也不是不知道穀云起身体有多虚弱,承受不住情欲的逗弄。但从穀云起醒来过后,他虽也多次褻玩过这具躯体,穀云起敏感地很,常常被他弄的又羞又气,偏只那胯下物体始终没有动静。他内心隐隐担心是那次姦污将他凌虐得不举,但在穀云起性命尚且堪忧的情况下,就是他也还没寡廉鲜耻到去跟徐大夫问这方面的问题,是以也只是自己偷偷试探,一有情动机会,便试著挑逗一番,期冀能看到穀云起阴茎怒张的美妙画面。
只是随著时间一天天地流逝,穀云起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到如今就连气恨的表情也极少露出了,往往就是浑浑噩噩的,有点傻得可爱,又有些呆得叫他懊恼。此刻他说著这迟了二十多年的情话,情不自禁地便要勾起穀云起的欲望,就不能交欢,也想要至少能同他温存片刻。
穀云起被他掌控著下体,也不像前些天那般又急又怒了,仿佛那正被他挑逗著的部位并非自己的一般,口唇开啟,又道:“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喜欢他麼?
南宫北翊这却不由沉吟了少顷,发觉这个问题并不好答。
他对穀云起冷嘲热讽了二十年,凭仗的就是穀云起喜欢他,而他不过利用穀云起而已。他自己回头去想,也有些茫然无措,并不清楚自己是怎麼突然之间开始怜惜,并真正心疼和喜爱穀云起的。毕竟,他曾命两名僕人轮奸谷云起而毫不动摇,心如铁石。他也曾在穀云起昏迷不醒时想要抛弃他不再理会。
我為什麼喜欢他?為什麼……不早点喜欢?
现在想起来,并不仅是年轻健康,温煦亲和的穀云起才叫他喜欢;穀云起被困山谷中的愤怒痛苦,坚执顽固,同样叫他恋恋不已。一定要说的话,过去的“不喜欢”,很大程度只是被失去恋人的痛苦和迁怒蒙蔽了心吧。
南宫北翊一时有些喟然,手上受此问题一激,倒也不再那麼情色了,俯下面孔又在他腮帮上轻轻亲吻,道:“你很好,一直都好。我对你不好,是我的错。云起,我们在一起这麼久,其实早就分不开了,对不对?我以后都对你好,喜欢你,疼爱你,满足你……”
穀云起喉咙裡“咯”地轻响,像是在嘲笑,南宫北翊便觉老脸有些发烧,才要说明自己确实是一腔诚意,便听穀云起细细的气息再次在耳边响起:
“我不好,你不用……喜欢我。”
他说到“喜欢”的时候,又好像在嘲笑。南宫北翊知他不信,便眼望著他,虽不免有些难為情的狼狈,仍顶著羞耻心道:“我喜欢你,你在我心裡就是好的。”
只是值此之际,穀云起又哪裡会受他这种话的蛊惑,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那动作落在南宫北翊眼裡,不过是他髮丝轻轻动弹,眼睫微微闭合,拒绝的意味并不明显,那神情倒是更有些悲凉了,叹息似的耳语著:“我还是一样,自私,无情,冷酷,可笑……”
他这几个字眼一吐出来,南宫北翊就是一怔,只觉那仿佛反讽一般,刺得他亦不由面红耳赤起来,却窘迫的连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吭赤半晌,终於道:“云起,我都改。”
穀云起睫毛往上翘了翘,就从那缝隙中朦朧地看他一眼,喃喃道:“一个人的本性,怎麼改得了?”
南宫北翊忙要分辩,他却又独自笑了笑,咕噥著说:“我也不想改。……我其实……并没有那麼……爱你……”他越说声音越低,南宫北翊先还以為他是又犯傻了,这听下来才发觉到他是认真在说他自己,不免有些错愕与难解,而最后那句话又令他心裡有些无法忍受,忍不住插口道:“又胡思乱想,你既不是那样的人,也……也确实喜欢我的,不是麼?”
南宫北翊一面说,一面在自己心中一凛,忽然意识到,自己对穀云起的爱意,只怕并不是近段时间才激起的。他一直都那麼排斥穀云起同别人可能產生亲近的关系,所以离群索居固然是穀云起自己的选择,但武功尽失的穀云起并不一定就能拗过他派去的人手,他没有那麼做,也是刻意而為。他以前有太多不让穀云起接触他人的藉口,要令他痛苦、孤独、受尽折磨,所以察觉不到假如穀云起与除自己以外的人建立亲密关系的话,自己的心情其实便是一种嫉妒。而且──因為这个缘故,他向来篤定穀云起一生只有自己这一个爱人,才会格外地有恃无恐,亦才会始终抱持著要将他哄的回心转意的念头。
穀云起没有那麼爱他?
荒谬!除了他,他还能喜欢别的谁?这麼多年因為爱他而產生的爱恨纠葛难道还有掺假的吗?
南宫北翊不断在心中驳斥著这个说法,穀云起却没有理会他的心情,自言自语地道:“你喜欢少彦,便对少彦好;你假装喜欢我,也对我很好……”南宫北翊又一次耐不住地提高声音喝道:“不是假装!”穀云起被他喝得浑身一颤,却仍只是自己说下去,思绪竟是清晰地很:“少彦对你也好,什麼事总是想著你。‘南宫大哥喜欢怎样,那就怎样好了。’‘这鱼糕南宫大哥最爱吃的,我多买一些给他带著。’……”
他说话仍是没力气发出声音,就只是气息促动,那语气竟也惟妙惟肖,南宫北翊听得面色丕变,既想叫他别说了,又因為想起少彦那时的纯真无邪,心头隐痛,便开不了口。他看那穀云起的面色,苍白得很,神情却并不像是魘住了,反而无比清醒,正张开眼睫来定定地看著他,半晌,开口道:“南宫……”
“别说了……”
少彦,已经永远不在了,而且那还是他南宫北翊造成的。穀云起自嘲地又摇了摇头,眼睛不再盯著他,却望著已全然暗下来的天幕,那之上有数颗星在闪烁著,微光暗淡而寧静。
他的心也平静得很了,只是喃喃地,又说了一遍:
“我其实……没那麼爱你……”
part155 心如止水
南宫北翊被他这简单的几句话说得心烦意乱,又因被少彦的回忆触动内心的伤痛,下意识地变要叫穀云起别再说了。但那话一说出来,他就意识到错了,简直有些慌乱地看向那人,看到的却是一副倦极从容,既不哀伤,也不自怜,更无悔恨的淡静神气。穀云起整个人就仿佛是被夜空洒下的寧静星光洗涤过一般,那麼纯粹洁净,并认清事实地作了那样一个总结。
那再让南宫北翊的心為之一振,不由自主地握住他的手,道:“不是的!”
穀云起的目光缓缓从夜空移回,波澜不惊地落在他的身上,没有说话。
南宫北翊被他看的更是难受,他那种神情,好像是完全忘怀了眼前这人曾对他做过的错事,又或是不再介意,反将那一切都归咎於自身原因。南宫北翊万没想到,这种不必為自己的过错负责的感觉竟远比被他责駡怒喝更叫他受不了。他固执地握著他不肯放手,心裡倒渐渐有了些眉目。
穀云起不爱他,那时理所当然的事,他也无能為力,无可奈何。然而穀云起若是恨他,那也还是好的,至少他还在穀云起心中佔有一席之地,穀云起还是在意他。既然在意他,那便对他有著感情,感情的爱恨转变复杂而又奇妙,他总有一天可能重新赢回他的心。
可穀云起却不恨他了。
他将一切都归咎於己,好像南宫北翊倒没有做过错事,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错。换言之,南宫北翊就算曾对他做过错事,那也都是南宫北翊自己的事,南宫北翊想要反省后悔,他谷云起根本用不著理会──那与他竟成了毫无关系的事件,而他只须著眼自己的失误。
南宫北翊又如何会料想出,自己有一天竟恨不能求著穀云起来痛恨自己,责怪自己。那愤怒而厌恶的眼神纵然像是刀子一样割痛心扉,比起此刻这仿若一脚踏空的茫然彷徨,他直要甘之如飴了。
他那麼呆了半晌,好容易才又迸出一句话:“不是的,云起。你对我……对我也很好,并没有自私……”
他重新回忆起以前的穀云起,总算是找回一些清醒理智,手一动,拿起不知什麼时候就落在桶裡的瓢,舀起温热的药汤再给他胸膛上淋下,继续為他按摩穴位,一面搜肠刮肚地想著合适的说辞,艰难地接著说道:“你一直……都很為我著想。担心祸及於我,孤身独上天门;不愿我同受追杀,亦欲与我远离……”
他慢慢地说著,手指从穀云起胯下按到了大腿,穀云起一动不动,甚至连一声反驳也没有。南宫北翊越回想,便越知自己错得太过。穀云起本来不想与他走得那般近,是他故意去招惹他,却在赢得他的信任后,又将这份信赖摔得粉碎。
而与那时满怀诡计的自己相比,穀云起虽仍坚持著最后的秘密,但在其他方面却是对他极為大方坦率,简直单纯得有些天真。他无法洩露天门的秘密,便将自己知晓的其他藏宝处与他分享。那玄冰宫就正是穀云起与他一起去开啟的一大宝藏。
江湖上传言,天门秘宝与玄冰奇功乃是价值相当的东西,穀云起肯与他这样重要的宝藏,虽说名义上是“寻得奇功準备报仇”,但穀云起对那整座宝藏几乎都没放在心上。玄冰宫的那些奇功邪法对於走投无路的人来说或许是一根救命的稻草,穀云起那时却还没到那种地步,所以乾脆连开啟门户的墨玉印也交给了他。
他还曾调笑,这便是穀云起的“嫁妆”了。
进入那间陈列满各种淫邪器具的房间时,他几乎就要将穀云起压在榻上,玩弄个遍。
是的,玩弄。那时的他对穀云起“好”,只是表面的做作。起那淫念邪思,也是存著咨意褻玩免得浪费的无情念头。穀云起的真心他看不到,就是看到了,也只会在心底暗笑,讥誚他的痴傻。
穀云起怎麼会以為这是他自己的错,他明明……明明只是遇错了人,相信了那时愚蠢到竟会不懂得珍惜他的自己……
他按摩著穀云起的小腿,身躯低到几乎全覆在穀云起的身上,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著:“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你以前受的苦楚折磨,我都给你弥补回来,以后让你能快快乐乐地过,好不好?”
他眼神竟有些痴迷,瞧著穀云起瘦削的脸庞,神色裡满是真心诚意。
只是穀云起却还是那无动於衷的样子,甚至看起来,竟比平常还要疏离了许多。他明明覆著他的身体,摸著他的腿脚,离他这麼近,却感觉远得不可企及。
唾手可得时,他无心攀折;遥不可及时,他偏偏满腔热忱。
他却没考虑到,过多的亲昵与过多的折磨,同样可能成為穀云起的负担。这个人的一生承载满伤痛,再无力去接受他那猛然翻转的热烈的爱。他将穀云起重要的经络穴位都按摩遍了,那胯下已硬得流出了涎水。他却忍耐得住,只将穀云起轻拥了一会儿,心中豁然明白,即使永远无法与他再进一步亲热,这个人对他来说依然充满了吸引力。他就算要这样忍耐著欲望一辈子,只要这人活著,他就心甘情愿。
他这次洗浴花了太长时间,最后还要这样紧抱著不放,那徐大夫终於忍不住走过来咳嗽两声。
南宫北翊附在他耳畔,低低地道:“活下去。”方才恋恋不捨地放开他的身躯,仍握著他的手,瞪著徐大夫给他扎针。
徐大夫被他看著,简直连眼珠子也不能多转一下,只专心找准穴位,点燃药捻灸其胸背穴道,又以银针扎那阻滞不通的经脉,那心裡本来还滴咕著这样瘦骨嶙峋的身体给谁看也不会像南宫北翊那样变态到有欲望,这针灸完毕,却是一点开玩笑的轻鬆心情也没有了。
谷云起心气平静,这本来是好事,那经络也通畅了许多,明明应该是有所好转。但徐大夫分明感到,他三魂七魄就跟浮在半空检视著躯体似的,那平静并不是好转的趋势,却是走向死亡的兆头。
只不过在死之前,穀云起大概不会再满腔悲怒,情绪激动了吧。
这对他来说,也算是……解脱了。
part156 神医难觅
已入七月,正当流火之时。
那晴朗了许久的天色终於阴暗下来,墨云团团,给风挥成一重重一叠叠浓淡相宜的山水画。细雨霏霏,落在道旁野草上,它们抓著最后的机会似的在那正在变褐变红的叶片中间尽力显现出青翠顏色来。
一条黄泥小径就从草丛间穿过,两边枝叶繁茂的树上不停滴下水来,令得路径更是泥泞难行。
这条路一早却已迎来了许多访客。至少,早在南宫瑋一行人踏上路径前,已有数人留下了杂乱的脚印。南宫瑋看见眉头就不由一皱,道:“不是说这甘為霖的隐居之所很难找到,却怎麼会有这麼多人来找他?”
那带路的僕人也是极机灵的,立即回道:“出卖情报的人这麼说,当然是為著加些价钱。少爷催得急,我们也只有吃这个哑巴亏了。”
他们正纵马驰上这条小路,斗笠蓑衣,与低垂的树枝不断牵绊,惹得驰过的路又下了一场急雨。南宫琛将斗笠推到背上,从南宫瑋肩膀后探出头来,轻声道:“有人也好,说明他还在接诊,请他出来也许容易得多。”
南宫瑋侧头在他眉梢亲了一口,道:“我却担心那找他看病的人太多,他反而分身乏术。”
他这自然是仗著前面人不回头,后面人视线又被斗笠遮挡著,便肆意妄為。他们两人共一匹马,那也是南宫瑋的意思。这桩差事南宫北翊本来是交由南宫瑋来办理,只因南宫玨实在不想再独守家中等他归来,向他苦苦哀求,又在床上竭力承欢,叫他也丢不下手,方被带了出来。饶是如此,南宫瑋也还趁机向他提出了许多寡廉鲜耻的要求,他便不但在这路上时时要奉承一番,待回到家中,还要尝尝那藏剑阁地下室裡新奇玩意的滋味。
南宫琛被他欺负得这样可怜,偏生那颗心却仍是欢喜不已,此刻也是,虽然羞窘得说不出话,那搂著他腰身的手却兀自不捨得放开,甚至想让自己变成了大哥身上那件衣服,时时刻刻与他紧贴在一起。
泥路过后是一段石板砌就的平整道路,两旁也从杂树变作了萧萧的竹林,道路深处更看得见芭蕉掩隐著的矮墙柴扉。马匹转瞬即至,但见那砖头参差,凹凸不平的矮墙底下却像是展开著一匹锦带:梔子花雨中送香,石榴花绿裡掛红,金银花缠绵了半墙,铃鐺花绣蓝了一地;真是!紫嫣红,争芳夺艳。细看时,还有许多其他花草,皆是培植的药草,既好看,又有用。
那柴扉半开,先来的人踩了满臺阶的泥水印子,迤邐是进入院中了,此刻那院子裡也正传来隐隐的说话声。
南宫瑋一行人下了马,僕人正要前去敲门,南宫瑋却制止了他,与南宫琛站在门口先听了一会儿。那早先来的人却不知到底是做什麼来的,直到刚才说话都还平平稳稳的,此刻却暴起怒喝,闻听是说:“你到底答不答应!”
南宫瑋与南宫琛耳力比僕人们要强,因此听得见那被喝斥者不徐不疾的淡然应答:“不。”
他们不由对看一眼,知道这断然否定对方问话的人十之八九便是甘為霖,心中也略起了些波澜。且不管那院中人在争论什麼,那甘為霖既在被人威胁,倘若出面為他解了围,再请他出手相助,说话分量也要重上一些了。
南宫瑋打定主意,咳嗽一声,气贯胸臆,道:“甘為霖甘先生可在?襄陵南宫瑋、南宫琛有事拜上,问先生安好。”
他的声音一提起来,雄厚沉浑,又气息悠长,从门前到整座院子,无一字音减弱半分,字字清晰分明,多少也算是给院内那暴跳如雷的人一个下马威,叫他不得轻举妄动,唐突神医了。南宫琛头一次跟著他出来做事,沿途只是赶路,倒没什麼出奇,现在听见大哥这番言语,其威严魄力真是与父亲如出一辙,更自忖无法做到如他一般坦然自信,不由更為之倾倒。
那院内沉寂了片刻,那淡然的声音又道:“甘為霖已不在这世间,区区不才,无法帮到你们任何忙,还请诸位回去。”
南宫瑋一怔,尚不知真假,院子裡头先到的人已嘿然一声冷笑,喝道:“那好,我便成全了你,让你日后再不必為此事烦恼!”话音未落,金铁之声鏗然鸣响,南宫瑋与南宫琛立时便意识到那人是要做什麼,不由大吃一惊。南宫琛经验到底不足,虽是反应到了,却还没想出该怎样做,南宫瑋则一跺脚,手一伸将他拉著,倏然飞身上了墙头,亦是一声大喝:“住手!”
但那裡头的人比他离得近,是以他喝声才出,偕著的已是一声凄厉惨叫,直叫他们心下大震,变了脸色,慌忙细覷那院内情形。
这座院子颇為狭小,地面铺著石板,也砌著几个花坛,没什麼格外雅致的佈置,东面墙下是茅草棚堆放著乾柴农具,紧邻著是间竖著烟囱的厨房,一间存放杂物粮食的偏房,过来就是那“甘為霖”待客的堂屋。几个手持兵器的来客面冲著堂屋裡,但屋裡太暗,他们居高临下,又被屋簷遮挡了视线,自是看不太清楚。只见那些“客人”个个衣衫下肌肉賁张,如临大敌,格外谨慎。
正在这情况不明之时,南宫瑋也做好準备要抽出长剑杀了那些挡路之人,那“甘為霖”的声音竟又不紧不慢地响起来:“我不能帮到你们,有时甚至还会给你们带来一些麻烦。”
说罢,屋内风声乍起,一具沉重的躯体呼地自屋裡被丢掷出来,紧跟著又飞出一把鬼头刀,屋外的“客人”立时著了慌,手忙脚乱地收起兵器纷纷出手接住。那被丢出来的人既出了屋,自然就落在南宫瑋两人视线裡。却见他一面亮晶晶的燎泡,口吐涎唾,指爪直僵僵地张著,连动也不能动一下。屋外的“客人”看得清楚,忍不住朝屋内咆哮嘶吼两声,却又畏惧得很,竟无人敢再进入堂屋。
南宫瑋本来打算出手给这“甘為霖”解决了这些恶客,也好得一些青眼,但看眼前这情形,那甘為霖明显懂得自保之技,他若插手,那反而是衝撞了对方的名头,万万做不得。
果然也不必他来做什麼多餘的事,那几个人犹豫一会儿,迫不得已向那屋裡的“甘為霖”屈服,请他赐下药物好歹救了这中毒之人。没料到“甘為霖”竟连这点便利也不肯给,只冷笑道:“若我的首级被梟下,还有谁来将我救活?何况我并不懂得救人,你们动作快些,给他找个好的大夫看看,侥倖还有活命之机。在我这裡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南宫瑋不由与南宫琛对看一眼,心中都為这“甘為霖”的冷酷无情咋舌,更要头痛自己要怎麼才能完成父亲交代的任务,将他请去给那穀云起看病。
此时那些“客人”看等待无望,亦只有抬起中毒那人,恨恨离去。南宫瑋伸臂一揽南宫琛的腰,翩然落进院中,南宫瑋拱手再次说道:“襄陵南宫瑋、南宫琛拜见前辈。”
part157 前辈高人
南宫琛跟著他来,当真是什麼话也不用说,什麼事也不用做,完全就是南宫瑋身后的一个小跟班。跟班还会替南宫瑋跑腿打杂,他比跟班好点的地方就在於不用去干那些事。话虽如此,每天夜晚要被南宫瑋按著做的事,可比跟班要不容易多了。
总之,他也不必开口,便只瞪大眼睛瞧著堂屋裡的那人。那人也正在起身,却不是要欢迎他们,口中仍是一副冷淡的语气,道:“此间并无甘為霖,无论你们要做什麼,都不必说了。”
就他刚才斥退那群“客人”的手段,南宫瑋还真不敢贸然闯入进去,见尚能说得上话,便道:“甘先生隐居日久,正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本来我等凡尘俗世之人也不便打扰前辈的清静,只不过……”
屋裡那人走到光亮处来,但见其四五十岁年纪,头髮半白,鬢角高耸,眉宇间神色如同他语气一般冷淡与不耐烦,双目连正眼也未瞧他们一次,更不屑与他们客套,逕自截口道:“你们的事我没有兴趣,请回。”
“若是我们的事,那倒真不好来打扰前辈的安寧。”
南宫瑋虽被他抢白一句,那语意却转换得流畅而自然,毫不介意他的不客气,只是暗暗有些讶异於此人年岁已是父亲那辈分了,為人却还是这样孤傲不群,卓尔遗世,看来既自信,又并非盲目的自大,当真很有些世外高人的派头。
何况那“甘為霖”虽说了两三次叫他们回去,但人站在堂屋内并不出来,神色不豫又没有咄咄逼人的凌厉气势,看样子只是想叫他们知难而退,却并不会出手赶他们走。既如此,他虽对南宫瑋的话不感兴趣,南宫瑋逕自说下去,他却也无可奈何。
“晚辈此次前来,乃是家严挚友谷云起──”
他记得父亲的嘱咐,说起穀云起名字时特意一顿,再看那“甘為霖”,脸色还是冷若冰霜,全无反应。他不免略有些失望,或许这人真的不是甘為霖,否则怎会对自己挚友弟弟的名字没有印象?但即令这人不是甘為霖,多半也与甘為霖有著极深的关系,再提提那天门穀氏的往事应该也能有用才是。
他继续说道:“那谷云起身有沉屙,积年累月,眼看便不成的了。父亲為他请了许多大夫诊治,奈何那民间大夫名声再高,也难以妙手回春。那穀云起又是昔日天门穀氏留下的唯一血亲,父亲想到甘先生曾是天门之主穀雁回大侠的至交好友,才著我前来延请甘先生。纵有冒犯之处,实属不得已而為,还望前辈见谅。”
屋裡那人倏然冷笑一声,道:“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南宫瑋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南宫琛便从他旁边探了探头,冷不丁地开口道:“那在什麼?”
“在……”屋裡那人几乎脱口就要说出什麼,却又立即意识到不对,愤激之色立时收敛,目光利剑也似往南宫琛脸上一刺,又是一声冷笑,道,“不管在什麼,跟我却没有任何关系!”
“前辈认识谷云起前辈?”
“……”
“就算与他交情没那麼好,对天门却很有感情吧?”
难得的,南宫琛大胆地在外人面前插嘴了大哥的事务,南宫瑋一愣之下又明白过来,讚赏地悄悄拍拍他屁股,惹的南宫琛顿时有些脸红,声音不由就有些低沉下来,囁嚅地道:“小子鲁钝,胡乱猜测,还望前辈勿要生气,更切勿因此拒绝我大哥的邀请……”
那人眉头深锁,眉梢却挑了起来,道:“我拒绝你们,乃是我的规矩,本就与尔等说辞无关。”
他显然是发觉这南宫兄弟口中对他称呼的“前辈”与要邀请的“甘先生”乍听起来完全可当做是同一个人,立即便收了口风,绝不落他们口实。
只是他愈是这般避讳,便愈令南宫瑋心中肯定他的身份,便正色道:“前辈此言差矣!若是从前,家严对天门穀氏或许当真还存有一些念想,只如今却正好反了过来。那位谷前辈根本不欲為自己疗病,几乎以死要胁父亲带他去往天门;父亲却是千方百计想法子延缓行程,指望我们先一步请到甘先生,将他医好了,不再作那不良的打算。”
那人几番欲要拔腿走进偏房,偏偏那两隻脚跟生了根似的挪也挪不动,脸色铁青地听他说完这番话,终也忍耐不住地自牙缝中挤出三个字:“不肖子!”
南宫琛忙道:“我看谷前辈是病得糊涂了,其实不是要做什麼坏事。”
那人又是冷哼一声,道:“这正好不过,便让他在路途中拖死了,既免得临终糊涂洩露机关,无顏面见祖宗,也省得留下命来被人利用,肠断神伤!”
南宫瑋兄弟更没想到他竟能绝情至斯,错愕之下,到底还是南宫瑋反应更快,故意叹一口气道:“谷前辈若真的死了,我们倒没什麼,只是父亲伤心之下,恐怕便容不得那与他长相太似的穀靖书在眼前行动了。”
那人当即真真切切地吃了一惊,失声道:“穀靖书?”
“前辈知道他?”
南宫瑋心中大喜,却不流露出来。南宫北翊告诉他的并不多,只让他提到穀云起与天门门主穀雁回的关系,却是他自己察觉的那穀云起与穀靖书长相颇似,灵机一动试了一把,未料这倒是个好饵,冷酷如眼前这人,也直接张口咬了鉤。
南宫琛也有些震惊,但他素来乖巧,又有退后南宫瑋半个身子,那惊奇的神色便也没露出明显的痕跡,只是感到大哥捏著自己屁股的手指明显加大了力度,看来是高兴得很了。
那人咬著牙,恨恨地道:“穀靖书──什麼时候同他……同你们结识的?”
“他是我家三弟的好友。”
南宫瑋轻描淡写地只说这一句,却没有提穀靖书也不过就是近两个月才到自己家的。那人心事重重,也没有再与他纠结那些细节,仰首望著屋顶,压抑了半晌情绪,才猛一拂袖,凛冽劲风撞上墙壁,“哢嚓”几声,那屋宇都為之震动。只听他道:“这混帐,过了这麼多年,终究还是要著落到我头上,来為他照顾后人麼?你既然不满意我的做法,又冥冥中指使这些人来烦我作甚?……”
最后低下头来,那双眼竟是激得通红,神色语调反而恢复了正常,道:“穀云起在何处?”
南宫瑋反问道:“前辈果真是甘為霖先生?”
“甘為霖已死。”那人冷冷道,“你要带路,便毋庸赘言;不欲带路,便请回去。”
南宫瑋哑然,眼前这人虽是被他们言语激动,但依旧软硬不吃,他也莫可奈何,只得恭恭敬敬地行个大礼,请他一道上路。
part158 苦尽甘来
暑热的天气令的所有生物都躁动不安,却并未影响到山中岩洞裡的南宫玨二人。岩洞中自来都较為寒凉,他们又紧邻著一潭泉水,当真是天然消暑的好地方。
而两人近来一直做著的事,也正是旁人所说的“泻火”之事,自然过得更為逍遥自在。每日价除了吃饭睡觉,便是大干特干。这般消磨下来,就连少年也有了几分纵欲过度的苍白之色,令穀靖书瞧著心疼不已,却是无计可施,只有在那事上倍加努力,期冀早日脱离“苦海”。
而那少年则更為烦恼,他不能动弹,只有任由穀靖书摆弄,偏那书生一到自己做主时,便除却那“甘露谱”的影响外不爱弄些花俏手段。甚至少年躺得不耐烦了叫他跟自己换个姿势,他也只嗔怪少年不晓得自律,只肯与他在那柴铺上翻覆上下,再不乱施那《甘露谱》裡的奇诡动作,却叫少年失望地紧。
这理论可行,实际操作却极难的恢复功力的法子,终於在折磨他们数天之后见到成效。
少年只觉一股灼热之息自阴茎冲入下腹,那本来已无法感知到的丹田气海霎时间如同给这一缕火苗点燃,奇经八脉又如同延伸到身体各处的另几许引线,亦是倏然发热,那热量直透血脉肌肤,令他顿时有种要跳起来活动筋骨的衝动。
穀靖书仍被他射出的精液滋养得浑身舒坦,虽朝他体内输入了那股内息,可这书生对於内息运作之事一直以来都是懵懵懂懂的,倒也没察觉少年有什麼变化。
那少年也是颇為倔强,身子还未真的动弹之时便忍住并不出声。实则他和穀靖书胡搅了这许久,那内力虽然是重新运转起来了,身体却真是有些虚了,即使是运功想要勉强驱使身体,那肢体却颤抖地厉害,不怎麼听从使唤。他乾脆闭上眼默默地先彻底将内力恢复过来。
他不说,谷靖书自然更不知道,待最后几滴精液都化作自己体内蓬勃的内息,便喘息著伏在少年胸膛上,细声道:“小玨,你也累了,我们便明天再来,好不好?”
少年从鼻孔裡喷出一个“嗯”字,穀靖书摸摸他乾瘪的小腹,温柔地又道:“你一定饿了,我再给你切些肉吃,养足精神睡个好觉。”
少年更不答话,自然也没有拒绝。穀靖书便从他身上挪起来,把那只剩零星几点红光的餘烬细细地吹亮了,拿干草叶引燃火,為他热热那上顿吃剩的肉食。
他们在这儿耽了许多天,原先从南宫家带来的食物吃得已差不多,穀靖书每日便要抽上些时间出去寻野果山珍与柴草回来。南宫玨反正闲著无聊,在空閒时节就权且教他使用石块之类当做暗器施放,是以偶尔穀靖书也能抓回一隻野兔或是鸟雀来给他换换口味。两人心中都没有那些杂乱的念头,一个随口指导,一个当做游戏地学习,南宫玨既没有要穀靖书变得强大的意思,穀靖书也并无恃强凌弱的心态,那暗器手法学得反倒神速,十中八九了。只是落在南宫玨这样的高手眼裡,这点成绩便完全不足看罢了。
穀靖书為他热著蘑菇肉汤,又切了些水果与肉片,转回头来便要喂入他口中。少年却兀自闭著眼睛,虽有穀靖书在耳旁轻声呼唤,他却充耳不闻。穀靖书觉著奇怪,另一隻手便放到他额头想要摸摸看他怎麼了,哪知触手处猛地便是一震,震得他浑身一颤,手裡拿著的食物差点没抛上天去。少年还是一动不动,连睫毛也没颤动一下。
他到底不是真正习武之人,愣了一下之后才反应过来,知是少年又入了定,一时又惊又喜又嗔。惊喜的是少年只有内力恢复了,才有可能入定;嗔怪的是少年却不跟他说一声,害他吓了一跳又白担了许多心,心下则更是打定主意,今后再入定必须得与自己说清楚,免得自己不明所以,无意间坏了他的事却怎麼办?
那少年不知要这样运功多久,这一天已经很晚了,穀靖书也又累又饿,既然不能喂少年吃食,也只有自己先吃,给少年留下足够的热汤和肉食,便披了衣衫,侧身在少年身旁躺下。却因少年体表那真气反弹的影响,不敢挨得太近,只瞧著他的侧脸,心想著他重又生龙活虎后的模样,微笑著合上了眼眸。
少年足足过了一个半时辰才睁开眼睛,这时再动手臂,那种过度的疲乏虚弱便消失无踪。他立即一个翻身半坐起来,双目如炬,灼灼地在这光线暗淡的岩洞中找寻到穀靖书的踪跡。他当然又是立即就发觉穀靖书离自己有点远,睡得还那麼熟,心中可不安逸得紧,手臂一伸就将穀靖书整个搂过来,腿脚也翘起,将穀靖书一条腿夹在自己腿间,方才满意地舒了口气。又拿手掌在穀靖书屁股上拧了两下,感到那丰润的肉团在自己指尖跳跃,耳听著书生模糊的呻吟声,顿觉心怀大畅,实是太久没有享受过这种有手有脚自己动手的自由感了,不由感动得将脸儿在谷靖书的脸颊上蹭了又蹭,亲了好几口,正想睡下去,才觉腹内饥馁难耐,又不想挣脱怀裡的软绵肉体,无奈之下只有拿起穀靖书為他安置在铺边的长剑,将剑锋伸过去穿过那铁锅的两隻耳朵,稳稳当当地连锅带汤地拿到自己面前来。
好在那锅早已不烫,只有些余温还在。穀靖书拿一块乾净木板盖著权当锅盖,那汤中间还有盛著肉的汤碗。南宫玨丢开锅盖,把碗裡的肉三两下倒进嘴裡一顿咀嚼,又将就那碗从锅裡舀起汤来灌,直喝了三四碗方才罢手,仍用剑把锅碗放回原处,甚是满足地便用那油腻腻的嘴巴在穀靖书耳边颊畔拱了拱,找著个舒适姿势与他交颈缠绵而卧,舒舒坦坦地睡著了。
part159 有恩必报
穀靖书一觉醒来,天色已是大亮。
大约是自从少年无法动弹后,他便没能睡个安稳觉的缘故,此刻晓得少年无甚大碍,睡得便特别香甜。无论少年中途曾怎样纠缠他摆弄他,都没能将他吵醒。待他终於睁开眼睛,悬在视野上方的便是一双乌溜溜的一错不错盯著自己的晶亮眼珠儿,忽闪忽闪地一直瞅著他。
他迷糊了少顷,才恍惚记起是怎麼回事,眼见少年压在自己身上,一条手臂还环著自己脖颈,另一隻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揪扯著自己乳头,那功力恢复的情形当不是自己的一场美梦,便不由绽开一个满怀喜悦的消融,道:“小玨!”
“靖书!”少年中气十足地回应著他,跟著舔了舔嘴唇,低下头就小猪吃食般地啃著他的锁骨轻轻咬啮不停,含糊地道:“靖书,靖书,靖书……”
他好像因為力气恢复过来,就连说话也好像格外地不同了,反复地叫喊著穀靖书的名字,那神气是别有一番趣味。穀靖书被他啃咬的发痒,又是开心,又有些许久不曾被他这般掌控的踏实感,一时喘息呻吟,满足得很。只是口中不免说道:“小玨,既然你已好了,我们也该离开此处,回到我家安歇了。”
南宫玨却摇了摇头,抬脸认真地看著他,道:“靖书,这些天来辛苦了你。我既然恢复了力气,自然要好好报答你一番才成。”
“报答?”穀靖书一脸迷茫,却见南宫玨点著头,手掌从他脖颈底下抽回来按著他的肩膀,支起上半身,下体便在他腰胯处一挺一抽地摩擦著,满脸显而易见的兴奋之色,道:“靖书帮我恢复力气,我也要帮靖书好好练习《甘露谱》!”
穀靖书这才大惊,一个挺腰提臀便欲坐起,但少年此时已不再是先前那般柔弱无力,只一隻手掌按在他肩上,他整个身子便重愈千钧,动不得了。他又慌忙地道:“小玨,我们是要回家好好过活的,那《甘露谱》练与不练,都没关系了。”
南宫玨小指尖正戏弄著他乳头上细微的小孔,闻言诧异地道:“怎麼会没关系,你练好了这门功夫,我们才会过得更好。这些天你覷著我无法监督,便懈怠了不少,今日非把先前偷懒的份都补上不可!”
谷靖书心中大呼糟糕,怎会想到少年竟有一天要秋后算帐,叫他急得不行,额角冒汗地匆匆道:“可……可那《甘露谱》留在南宫家,我们既不想再与南宫家发生关系,也不能再去取的了。”
南宫玨眨了眨眼睛,放开他那被玩弄得红肿坚硬的小小乳头,探下手去将他的一条腿拉起来,自己的大腿顺理成章地欺入他两腿之间,道:“靖书不记得那些招式了麼?”
“不、不记得……”穀靖书只恨不能言道自己连先前学的那些也忘了。那少年却摸著他细嫩柔软的大腿根,非常体贴地道:“不记得也不要紧,我一招一招教你就是了。你是喜欢那‘凤於飞’,还是‘龙翔天’?”
“小玨我这些天累著了怕是不行……”
穀靖书做著最后的挣扎,反引来南宫玨面色严肃的责备:“这便是你不好好练那《甘露谱》,才会觉得累。功夫练好了,只有愈来愈精纯的,怎麼会被累著?”
“这……”穀靖书哑口无言,少年便用手指戳著他臀沟,理所当然地宣佈道:“靖书你太不用功,功夫不进反退,今日我必须得好好為你补上这些功课,免得你将来偷懒成了习惯。”
穀靖书现在想要说自己其实并不“累”,实在已经太迟。以少年那单纯的心性,恐怕还不太能接受被他欺骗。若是刺激得他反而生气,那自己遭受的“惩罚”只有更重的,说出来也是得不偿失。他只有蹙著两条眉毛儘量做出让少年满意的姿态,可怜兮兮地道:“小玨,你说过你要好好爱我……”
少年一脸坚定地望著他:“所以我更要对你严厉些,一味纵容并不能真正给你好处!”说著双手都落下来,握住他的腰将他身躯往上一提,自己同时腰髖一送,将那早就磨蹭得肿胀的阴茎插进他臀沟裡,也没立即进去,自言自语地道,“那便先来个简单点的,‘蜂吮蜜’好了。”
穀靖书被他龟头磨得心痒,但捂著自己那点矜持便不肯动,闭著眼细声道:“我不知是怎麼做的……小玨若是知道,何不自己做一做?”他想起上次曾于少年体内畅游过的美妙滋味,心头怦然,一时竟痴心妄想起少年用那《甘露谱》上的姿势喂饱自己胯下那物来。这一怀想,他才知晓难怪少年心心念念要自己好好学那功夫,倘换了是自己,那也决计抵受不住给人用那种方式来侍弄的,因此面酣耳热,嘴上的抗拒倒成幌子了。
南宫玨教他的态度却十分认真,又将那物往他裡面戳了戳,道:“你用那裡把我夹紧,然后放开手足,只用那儿吮著我,直到吮出蜜汁来才成。”
穀靖书再是敷衍的态度,也不禁吃了一惊,失声道:“那怎麼行,你那个不是要……要被我压断了麼?”
南宫玨忍不住又摸了两把他光滑挺翘的屁股,柔声道:“我自然要教你口诀的,我的肉棒能不能一直顶著你, 便看你有没有好好运功了。”
穀靖书哪裡知道他竟要把这事儿完全扔给自己,顿时有些傻眼。但那少年在练功这件事上永远是毫不含糊,一面给他说出口诀,一面已托著他屁股令他随著口诀要求的方式含入自己,将自己吮得更是兴奋不已,肉棒也更為粗长坚硬,眼见便能得趣,将个少年喜得眉开眼笑,那双手一点点便放开了去。
穀靖书先前说的疲累实為推託之词,此刻已被少年架上枪尖,自然只能使尽浑身解数来施展这一招。依照那口诀所述行功,内息便在穀靖书后穴与少年那物之上相交相汇,不单令穀靖书后穴功夫了得,也令少年那物蓬勃得前所未见,滋味不同凡响。
两人一个教一个学,那“蜂吮蜜”之招式已成:少年两腿直跪,腰身后仰,双臂反撑在两脚旁,单将一肉枪朝上挺著;穀靖书双手捉著双脚,亦只将那肥厚臀部送在少年枪尖之上,由那后穴不定的吞吐令自己在少年身上微微起伏,恰似振翅轻移的蜜蜂。
他呻吟销魂,身躯酡红,双眸似开还闭,也不知有没有看到自己与少年做出的这一幕羞耻动作,只管令那后穴开合吞咽,使得那肉棒戳进自己最深处去。
part160 尽兴而终
“……”
岩穴内不知何时沉寂下来,就连呼吸声也变得缓慢低沉。南宫玨最终抱著穀靖书倒在那床铺上,满足而欣慰地回味著自己恢复内力后第一战的滋味,竟而沉溺得一时还不想立即开始第二场战斗。
穀靖书在他怀裡也颇為失神,方才虽是以他练功為主,但少年力气恢复过来,便在那物上也多有体现。同样是一动不动,偏生这回却叫他尝足了那物别样的坚挺强硬,直叫他差点功亏一簣。多亏了少年放他一马,方才顺利收功,这自然也成為他练功偷懒的一大证据。只是少年此刻也满足得很,暂时还没有精神来批判他罢了。
穀靖书只觉浑身汗津津的,躺了一会儿便忍不住搂著少年坐起来,道:“小玨,我们总该先洗漱吃饭。”
南宫玨在他臂膀裡扭了几扭,懒洋洋地道:“你给我洗。”
他在家裡原是被穀靖书伺候惯了,这是气力再足也不想更改的享受。谷靖书自然知道,虽是满心情愿,但考虑到今后,却觉得有些话不得不跟他说清楚,便温柔地舔了舔他耳朵,道:“我这些天还可这般伺候你,待回家之后,只怕却没那麼多时间。”
“為什麼?”
少年被他舔得痒痒的,想摇头又捨不得与他的亲昵,於是便歪著脑袋眯起一隻眼睛奇怪地问道。穀靖书略有些烦恼,却不知怎麼才向他解释得清,道:“我家裡虽然没人,村裡的人大多都沾亲带故,带你回去头几天便该去拜望那些曾照顾过我的长辈们。”
南宫玨皱了皱眉头,想起他的一些习惯,确然便格外地尊重那些长辈,对待南宫北翊也一直都恭恭敬敬。这既是穀靖书的习性,自己又是上他家去住,那便迁就一些便是,因此勉强点头道:“好。”
穀靖书见他这般听话,心裡喜悦,又抚著他细柔的鬢髮,轻叹道:“再者,我家自然比不上南宫家的,别说下人,就是自己要用的东西也未必齐全。因此為著维持生计,每日可不能再这般清晨起来就乱来,得下地上山去劳作才成。”
南宫玨眨了眨眼睛,道:“家徒四壁?”
“还四壁漏风。”穀靖书苦笑一下,颇有些赧顏,小声又道,“我知道这很是委屈小玨……”
“我以前说过,只要有你给我享受,其他什麼都没有关系。”南宫玨想了想,又把眼睛闭上,脸蛋凑上来要同他亲嘴。穀靖书与他唇舌缠绵了一会儿,只听少年接著道:“房子不好,我们重修就是。东西不够,便再去添置。”
穀靖书听他说得轻鬆,忍不住揉揉他发顶,笑道:“傻小玨,我们哪来的钱?”
“钱?”南宫玨看来是真没有想到,呆了呆道,“出外才要钱的,在家裡要钱做什麼?靖书要我用钱买麼?”他一面说一面瞅著穀靖书的胸膛,自言自语地道,“用钱也没什麼,只要靖书听我的话,我就买靖书一辈子。”跟著低头就啜住那樱红的乳头嘖嘖吮吸个不休。
穀靖书羞得脸颊通红,那揉著他头顶的手掌一翻,便用指关节在他头顶上叩了个响儿,偏又不好推开正在自己胸前使坏的他,只好嗯唔著道:“笨小玨,不是我。我们要吃饭穿衣,要麼是自己劳作得来,要麼便花钱去买。那钱自然也要靠我们双手去挣……别……都、都是汗,别舔了……”
他终於在少年嘴唇快移到自己腹部前成功地将少年的脸蛋重又捧起来,无奈地道:“你听见我的话了麼?”
少年一双眼只追著那被他弄得白裡透红的胸腹肌肤贪瞧,待被他拿手遮著了眼以下的视野,方才都著嘴道:“知道了,我们要赚钱。”
这个太过简约的回话虽表明少年对他的话已高度理解并概括出了主要意思,不知怎麼的穀靖书却还觉得有些不妥,道:“你知道怎麼赚?”
“嗯……靠我们的双手。”少年说著双手动了动,很自然地在他腰背上揉捏著。穀靖书长叹了一声,道:“你双手这样做,钱可不会变出来的。”
“那我该怎麼做?”
穀靖书一呆,侧头瞧著他搁在自己腰上的手。少年那手同他的身形相貌一样,都是纤细秀美的模样,虽则因為常年用剑,手指掌心裡有些剑茧,但那些茧子刺激著穀靖书的肌肤,却让他更觉著捨不得让少年再去做什麼繁重的事务。
这孩子也许没有得到什麼像样的关爱和教导,但怎麼也是被娇惯大了的。他的气力可能比任何一个农人都打,但想到让他去做那些砍柴挑粪,挖地耕种的事,穀靖书便深觉那实在是暴殄天物。少年的手要用来挥剑的,而不是用那些粗笨活计去埋没它。
他想得太多,南宫玨忍不住又揉捏他几下,叫他回神。他愣愣地探手下去,一边一个捉著少年的手摊开来放到唇边,对著那些剑茧深深地吻了下去。
少年冷不防被他这般细腻地对待,只觉他呼出的热气喷在掌心,那肉肉的软软的唇瓣含弄著本来应该不会有任何感觉的茧子,却让他心裡立时痒酥酥的。又想激动地做些什麼,又不想因任何过大的动作破坏了穀靖书的亲吻,竟令这向来随心所欲的少年忍耐的满脸通红,呼吸急促,心儿扑通扑通直跳,但到底是忍住了没有动弹,就任穀靖书吻遍了他掌中的每一块剑茧,再将一个灼热的吻长长久久地印在他手心中。
“……嗯……”
少年发出轻颤的鼻音,终於令穀靖书又抬起了头。他瞧著南宫玨红通通的脸蛋,毫不迟疑地放开他的手,却又攀上他的脖颈,将他揽到怀抱中,捉住那红润的双唇便用力亲吻下去。舌头伸出,搅动,大胆地勾弄少年的舌头。他就是在前些天少年无法动弹之时,也不曾有过这般充满了主动性的热烈举动,更意外地觉察到少年在自己的攻势下赫然有些被他弄愣了的呆傻,全不似从前那般一遇到这样阵势便仿佛不肯服输一般定要掰回局面,亦是可爱得很。
穀靖书便亲他,吮他,摸他,将他抱在怀裡揉弄。少年也在回应他,但比起以前的强行给予,这回却是“接受”的意味更多一些。不再是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帝王了的少年,终於也学会了安心享受他对自己的“侵略性”行為。穀靖书心中更喜,对他的爱怜益增,一阵肆意掠夺之后鬆开对他的“钳制”,喘著气轻笑道:“小玨越来越可爱,简直让人想一口吞了你。”
南宫玨茫然被他玩弄一番,忽然心生警惕,竖起眉毛道:“靖书坏蛋!我可不会再被你那样欺负了!”说罢自己伸手将穀靖书一搂,腿脚左穿右插地立即令穀靖书换做坐在他怀裡的姿势,一副坚决不受他引诱的模样。
穀靖书失笑地摸摸他脸颊,道:“我若是坏蛋,你就是坏蛋的千万倍了。”
南宫玨往他脸上一望,立场坚定不可动摇,大义凛然地道:“千万倍便千万倍好了,总之坏蛋由我来做,靖书只要好好享受就是。”
“满身汗也没洗,饭也没吃,家也没回,谈到享受这却差得太远……”
他话没说完,南宫玨已抱著他站起来,往那水潭中“扑通”跳入,偕著他猝不及防的惊呼大声道:“我给你洗澡,喂你吃饭,与你回家──靖书,回家之前,那《甘露谱》我们还是先练齐了吧,既然你说回去后有各种事端。”
穀靖书反对也来不及,整个身子被他浸在水裡一顿揉搓,潭水冰冷,少年的手与他的身躯却一团火热。这反向的催化令得穀靖书心神荡漾,亦同样為少年搓洗著身躯,脱口道:“好……”
哗啦的水声猛然激烈响起,掩在其中的喘息呻吟,肉体摩擦,腰臀撞击,难以描述得尽。只叹岩潭冰水,此番竟给染成火山沸泉般滚烫翻涌,浪花水雾直溅数尺,有高有远,有聚有散,那水浪拍打岩壁之声亦如潮汐涨落,时缓时急,高潮迭起,种种态势,不一而足。
part161 步出山野
折腾许久,穀靖书算是把整套《甘露谱》的动作和心法都过了一遍。虽还没达到少年预想中的“神功大成”地步,那书生却等不及要下山回家,而少年自己也有些吃腻那些肥鸡肉兔,很是想念正常的饭菜了。因此上他们略作收拾,将衣服样貌拾掇得齐齐整整,从那山中走了出来。
穀靖书不是贪财之人,从南宫家那座山庄出来之时,除了一些必要的东西,没有想过占他们家分毫便宜的念头,因此两人除了那一身衣裳,少年腰间的长剑,浑身上下便再无长物。南宫家僕人给他们準备的器具之物,带著走实嫌累赘,两人只拿新鲜树叶包好早一天打下煮好的山鸡野兔当做乾粮,就这样上路了。
山路崎嶇,少不得披荆斩棘,终於来到大路之上。那地界还在襄陵城外,虽偏了方向,但距离南宫家郊外的庄园也不远。穀靖书辨明方向,一时有种衝动,想要回去山庄探探穀云起的消息。但朝那边望了许久,他终於狠下心来携著少年手掉头走去那相反的方向。
此以后若无意外,他们与这南宫家,与穀云起,只怕是不会再有什麼瓜葛了。
南宫玨见他往那边看著,隐约便知晓他心中的念头。但少年固然说过穀靖书的亲人,自己也要当做亲人来对待,真要做到却并不容易,便没有开口干扰他的思绪。谷靖书毅然下了决心,少年心头一松,反倒大方了些,随他走了一会儿,便道:“靖书,我们回去看看穀云起怎麼样了,若是父亲对他不好,我们就带他一同回家,好不好?”
穀靖书迈出去的步子不由一顿,迟疑了一下,方道:“这……只怕不成。南宫老爷教你恢复内力方法时曾说,你若恢复过来,永不得出现在他和叔叔面前……”话虽如此,他也走不动了,那心裡无比渴望能有个两全的法子,既不坏了南宫玨对南宫北翊的承诺,也能将穀云起自南宫北翊手中解救出来。
南宫玨道:“靖书果然是傻瓜,打探消息,就一定要出现在他们面前麼?”
穀靖书呆了呆,只见少年行走起来足不沾尘地,轻轻一点便能飞起来似的,这才记起他的武功毕竟不是白学的。只是他却还是放心不下,道:“倘若南宫老爷真的对叔叔不好……”
“那我就将他抢过来,交给靖书照顾。”
“这……你却还是要同他们会面……也会与南宫老爷起衝突。”
“我不怕与他起衝突。”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你……唉!”穀靖书只有苦笑,道,“你和他的关系本就复杂得很,简直是理也理不清的一团乱麻。再会面实在不知该以什麼方式相互面对……”
南宫玨歪头看著他的神情,安静了一会儿,道:“靖书,你在担心我?”
“是……”
这自然是毋庸置疑的,穀靖书反而不明白他為何要这样问了。少年紧跟著问道:“比对穀云起还要担心?”
“这……我……”
虽然实际是在这样做,但要他斩钉截铁地肯定这个事实,到底还是有些难為他。当初在山庄中撇下穀云起带走少年,已令他无比内疚,此刻再叫他重温一回那种光景,可是更為难受了。
少年却也没有逼迫他,道:“你不用担心。到前面那个茶棚歇下,我去去就回,不会有事的。”
“小玨!”
“我说过会将你的亲人当做自己的对待,虽然我不知道对亲人要怎样,可是让他过得好一些总没有错,是不是?”少年摸了摸他的脸,容色早已消解了从前的冰冷无情,在那真挚双眼的映照下,更显得温柔和暖,脉脉含情。
穀靖书被他这一言,一眼,一抚,感动得差点要哭出来,只又道了声:“小玨!”少年不等他再说什麼,将他往前面一推,自己飞身倒纵,再一旋身,风也似的绝尘而去。穀靖书手才伸出,已连他带起来的风声也没捉到一缕,自然更拦阻不下他。
事实上他也不是真的要拦,只是為著少年这份心,想要对他表达出自己的心意。来不及也罢,少年脚程那麼快,等他回来再说也是一样。
而且想到少年回来时可能会带著穀云起,他对南宫北翊会怎样也不甚在意了,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抬足朝前方路旁的茶棚走去,居然连自己身无分文的事也忘得一乾二净了。
那茶棚四面无墙,一眼看尽,没有客人,所以谷靖书一近前来便格外显眼,茶棚老板赶紧招呼著就拎著茶壶要来冲茶。穀靖书手裡拿著两包还没吃的熟肉,也赶紧尷尬地摇手摇头,连连道:“我就在这儿躲躲太阳等个人,不劳您驾了。”
“天这麼热,喝两口茶生津解渴,好生歇息著等不是更好?”
老板大概是难得开张,转瞬间一碗茶已经冲下,殷勤地将那热气腾腾的茶碗端到他面前来。
怪只怪穀靖书那身衣衫是从南宫家裡穿出来的,上好的料子与剪裁,虽说在山上奔波弄得有几处破了,但他本性是个爱惜东西的人,早起又特意收拾齐整了,乍看起来自然不像是一个子儿也没有的穷光蛋。谷靖书连解释也无从说起,那茶碗都凑到嘴边了,他也只有苦笑著接下来,乾脆就在桌前坐下了。
他反正也要等到南宫玨回来,坐会儿也好。但至於南宫玨回来后有没有钱付帐,那他却完全不担心了。反正有南宫玨在,一切由他做主。
一想到南宫玨,他忍不住就想笑。这孩子真的是越来越懂得怎样顾惜他的心情,并不再一意孤行了。他明明仍拥有控制一切的强大力量,却肯听从,甚至主动去為他做那些连说也没说出来的事,这若是别的什麼人,不免便有些讨好的嫌疑。但在少年,那却绝对是一心一意為他著想的。
他忽然回想起从前,更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当他从村中外出时,当他在溪中被那狼星魁欺凌时,当他第一次被少年居高临下地看著时……他哪裡能想到自己会与少年走到这麼近的距离呢?
小玨,好孩子……
part162 因缘际会
那老板见他面含笑容的,更不虞他没钱付帐,又听见一行纷乱的马蹄声从远处响过来,虽不知会不会在这儿停歇,但招呼一声总不会有错,老早便站到茶棚边上候著。
那些人来时正冲著穀靖书那面,本来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被老板挥著掸灰的白布条子一招呼,眼睛自然而然地也就往茶棚裡一扫,那当前一骑立时便惊“咦”一声,下意识地勒住马韁,回头道:“大少爷──”
穀靖书也不由抬头一看,那前面一骑让过,露出来的赫然竟是一张颇為熟悉的脸。
那熟悉的脸旁跟著探出第二张脸,更是熟得穀靖书差点没失手打翻了茶碗,惊道:“二哥!”
“穀靖书!”
南宫瑋对谷靖书其实仅有一面之缘,而且那时他的心思还几乎全在南宫琛身上,反应还没有南宫琛快。
而南宫琛这一声叫出来,那自然又惊动他们这队伍中的另一人。即刻便见后面一骑排眾而上,那马背上的人腰背挺得笔直,神情淡漠,眼神却极其锐利地盯在穀靖书身上,穀靖书竟被他看得手足无措,身躯僵硬,动也不敢乱动一下。
“……穀靖书?”
那人开口,声音也是冷淡之极,谷靖书简直不晓得自己哪裡得罪了这位从来没见过的大爷,訥訥地应了一声,明明是不欲与南宫家的人再有什麼瓜葛,此时却不由得偷瞄著南宫琛,盼著这位好脾气的二哥能够不计前嫌,给自己帮衬一把。未料南宫琛此时却没看他,正与南宫瑋面面相覷著,好像竟不敢再那人面前造次似的,没有再开口。
那人自然便是他们请来的“甘為霖”。他虽定要说“甘為霖已死”,南宫瑋等人也只以“前辈”之名来称呼他,但思前想后,除了真的甘為霖,也绝没有其他人会对天门穀氏这般熟悉且情深义重,因此心下其实百分百地确定他就是那甘為霖。只是这人脾气不好,与那父母心的医者果然相去甚远,他们因著父亲的託付,只求将他平安送抵穀云起面前,不敢违逆他分毫。也正是因此,他们才折回襄陵,只為那人要看一看穀靖书。
穀靖书和南宫玨被父亲带去了郊外山庄,但南宫北翊与穀云起回府时却不见他们二人踪影。他们两兄弟也并不清楚怎麼回事,当然就要带甘為霖去那郊外山庄,这半路碰上,其实也真是运气了。只是南宫玨不在旁边,又不知是怎麼一回事。
谷靖书被甘為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回,只觉那目光不但没有缓和,反而更是冷冽刺骨。他被看得几乎想落荒而逃,又知道自己决计跑不过那人胯下四条腿的马匹,只得战战兢兢站在远处等著他的宣判。
甘為霖不情愿似的确认了他就是“穀靖书”,驀地冷哼一声,马背上身形一晃,迅若飞鹰地扑到穀靖书面前,一手按著桌面,一手拎著穀靖书腰带往上一提,便携著他倒飞回了马鞍上。
那老板看得目瞪口呆,穀靖书自己也吓得手酥脚软的,慌忙不迭地嚷道:“二哥救命!”那甘為霖当即喝道:“乱吼什麼,谁要你的命了?不好好在家中呆著,没事跑这麼远做什麼!”
穀靖书被他丢在马鞍上坐著,慌乱无措地东张西望,听见甘為霖的训斥,虽实在不知他為何要这样教训自己,还是老实答道:“我正要回家去,也没想走这麼远来。”
南宫琛不由轻咦一声,忍不住道:“你回家去,那小玨呢?”
“小玨……他、他同我……”穀靖书这才记起南宫玨与南宫家那乱七八糟的关系,面对的偏又是南宫家的人,真是不知该怎麼解释小玨要同自己回家去,才不会惹得这两个南宫少爷生气了。
南宫琛道:“该不会你们闹了彆扭?”
“不是……”
南宫琛又诧异又好奇,还要继续追问下去,甘為霖已截断道:“你要回家,那再好不过。我等顺路将你送上一程,你在这儿认识的人交接的关系,最好全都忘掉,再也不要想起!”
他说著便要提韁纵马,穀靖书大惊,忙道:“我还要等小玨!”
“南宫三少爷?”甘為霖冷冷地道,“姓穀的有一个跟南宫家扯上关系,已是不得了了,你定要将自己也赶上烧烤架麼?”
穀靖书听得心中一震,脱口道:“你认识云起叔叔?”
甘為霖这却沉默了半晌,方道:“我不认识他。”
“那……”
“我只认识一个与你们长得很相似的人……混帐。”甘為霖说时咬牙切齿,几乎要将穀靖书脖子也掐断。穀靖书咳嗽几声,涕泪交流,还是不得不急忙请教道:“那是谁?与我和云起叔叔是……是什麼关系?”
甘為霖怔了怔,喃喃道:“什麼关系?”
“我、我自小没有双亲,也不知道有什麼其他亲人……”
甘為霖自嘲似的笑了起来,道:“原来如此,你并不知道这些事情。不知道便算了吧,那也不是有什麼好处可占的亲戚,只会有更多麻烦。”
穀靖书听他话语中愤世嫉俗的意味太浓,忍不住反驳道:“前辈此言差矣,事亲尽孝,此乃人之本性,与好处不好处,麻烦不麻烦并无关系。”
甘為霖又是默然,忽然将他当做小孩子一般地摸了摸他头顶,道:“靖书,不知道有不知道的好处。就是知道了,你又能怎麼做?有仇不能报,有冤不得申,有苦不得脱……那穀云起已是耽误了一生,无论是他还是那……那个人,都不想你也来承担这些事的。”
穀靖书也有些惊愕,听他的话,同时也记起穀云起的态度,那果然是并不希望他与南宫玨插手他和南宫北翊之间事务的。只是更该惊讶的却是这个人……
“你……前辈是……是谁,為什麼知道这麼多……”
甘為霖没有答话,穀靖书心中翻腾,又道:“云起叔叔……果然是我亲叔父麼?他不肯承认,原来是怕南宫老爷為难我和小玨。若是如此,前辈……你所说的那人,是我的……我的亲生父亲吗?”
“……”
“前辈和两位少爷在一起,是受南宫老爷的嘱託,前去為叔叔诊治的麼?”穀靖书一念至此,不禁著急起来,慌道,“前辈快去,莫要耽搁了时间!”
part163 谁更重要
他还以為穀云起仍在那座山谷之中,只要扬鞭策马,转瞬便能救治得了,所以既著急,又是由衷的喜悦。穀云起的生死大事之下,他的那些未解之惑便都算不得什麼了。
那甘為霖容色虽冷,但见他反应迅速,头脑聪敏,又对谷云起自然流露出一种极其亲厚依恋的孺慕之情,眼中也不由闪过一丝欣慰之色,随即道:“好,我们这便出发。”
他说著韁绳一抖,那茶棚老板被他们这齣戏码弄得愣在一旁,眼见穀靖书就要被甘為霖带走,如梦初醒地忙道:“这位公子茶钱还没有付!”
甘為霖动作便一顿,却也没有半分迟疑地只回头瞟了南宫瑋一眼,南宫瑋自然乖觉地立即掏钱。南宫琛趁著这时节,忍不住又问道:“小玨去哪裡了?”
他向来不爱多话的,只是不知為何,瞧见穀靖书孤身一人,便忍不住想问个清楚。说到底,他与南宫瑋会突然从关系疏离的兄弟变為亲密无间的情人,都是谷靖书与南宫玨两人勾起的邪火,他也说不清对这穀靖书是该埋怨还是该多谢了。
穀靖书不虞有他,如实相告道:“小玨去了山庄,也是看叔叔情况如何的,我们赶快过去,正好与他会面──”
他话未说完,南宫琛已诧异道:“谷云起已与父亲去了天门,怎麼你们一直在山庄的还不知道这事麼?”
穀靖书果然是不知道,一脸的惊讶与茫然,那南宫瑋随手打赏了茶棚老板,一双眼眯缝著似有若无的瞧向穀靖书,声色不动,意味却很是深长。
甘為霖哪有耐心听他们说这麼多废话,茶钱事毕,即道:“走了。”拨动马头,果然并没有朝著山庄方向,却往南方路上行去。谷靖书万没想到穀云起与南宫玨这两边的路途又是背道而驰,虽要甘為霖赶紧去救治穀云起,却又怎麼捨得下那单枪匹马前去為他打探穀云起消息的南宫玨,忙猛地一挣,晃晃荡荡地蹬著马鐙一下站起,脱口道:“我要等小玨回来!”他心中焦急,竟等不及甘為霖等人回话,便双手揪著马鬃毛翻身要跳下马去。
甘為霖眉峰一蹙,直听得他下马的用心,才一探手去捞他胳膊,喝道:“胡闹!”他早已认定穀靖书身无武功,出手便极有分寸,只用两分力道要把穀靖书抓回来。穀靖书究竟掛念南宫玨更多一些,知道甘為霖要拦,满心躲避之意,那体内甘露谱的功力随之运行,一意只要跳下马去。甘為霖手掌一触他臂膀便是一震,竟给滑了开去。
谷靖书左脚已从马鐙裡抽出来抬上马背,只再一翻,便可落回地上了。甘為霖意料之外,反应却是十分迅速,一翻腕又从另一角度去捉他手臂,手上便用了擒拿功夫。谷靖书笨手笨脚,又根本没意识到甘為霖的厉害,这第二次却被抓了个正著。他半边身子都偏在马背一侧,慌乱地只对甘為霖道:“前辈不用管我,前去救治叔叔要紧。我等到了小玨,自然会来追赶你们。”
甘為霖面色却已变得铁青,掌缘穴道贴著他臂膀穴道,一股内力强横地冲入他经脉之中。穀靖书不晓得厉害,却依然被这一下震得半边身子发麻,口拙舌訥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体内的甘露功已自发运转,霎时间涌入那被甘為霖制著的经脉内,令他好受了些,却让甘為霖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了。
他狠狠地瞪著穀靖书,叱道:“混帐东西!谁教你这样阴损的功夫?你……”他身為大夫,本来容易察觉人身体的不同,但穀靖书外表看来只是个身康体健的俊美青年,只那身功力一经运转,才让他立知有异。此刻穀靖书体内内息正自狂涌,那穀靖书只道它平常乖顺地藏在丹田之中并无异动,与少年练功时才会主动以心法引导,如今这情形他全不知该如何处理。若说仍以心法收束,那心法却须配合种种不堪姿势,他再是不知轻重,也绝不至在这位勃然大怒的前辈面前做出那种痴态来。所以他一颗心骇异不已,儘管浑身因那淫邪功力的影响又著了火般的燥热酥麻,却怎敢轻举妄动,只连连摇头,不敢答话。
他却还不知自己这身功力不但对自身情欲有影响,连近处的生灵亦要被波及到。甘為霖靠他最近,又直接把著他手臂,穴位更是契合一处,自身灌输进他体内试探的内力一被反噬,竟将他激得浑身一颤,心头驀然生出许多旖想来,几乎忍不住要将穀靖书拉到自己怀中,捧著那张脸细细品味一番。
但他心志坚韧,又深諳药石之术,脑中只一点清明,即刻强令另一隻手抽出几根银针,迅捷而精准地扎入脑部几个穴道,方才彻底摆脱那媚功的影响。
只是他一清醒,眼见的在场其他人却已然醺醺然欲醉,连那罪魁祸首的谷靖书,亦没有力气或是没有心思再跳下马背了,正两眼迷离地仰著面,两颊緋红地急促喘息著,一个身子便半掛在马背一侧扭动磨蹭,牙齿紧咬,这情态竟还是努力克制下的结果。
穀靖书大约是察觉到他的目光,艰难地将那被情欲淹没的目光向他投来一些,堪堪只道:“前辈……”便说通红著脸一声呻吟,说不下去了。
甘為霖大為恼怒,只是情势所逼,他也没空来发脾气,只有再起出几根银针,往穀靖书头上扎去。
周围不但是人,连马匹动物也有些受到影响,这种迷离的精神状态下却很难注意到其他状况,与其说是感知力退化,不如说是注意力都被集中到了一件事上。既是是强行令自己清醒过来的甘為霖,也不可避免地仍旧精神恍惚。
虽然精神恍惚,他的手法却依然準确精巧,银针所下,正是穴位所在。
他却没顾及到还有外来的干扰。
一针刺下,左旁即时一声怒叱雷声般贯入耳中。他手未抖,位未斜,那银针触处却是“叮”一下清脆响动,原来在那针下的穀靖书已连脑袋带身子地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把寒若秋水的长剑。
长剑下,一双怒若惊涛的乌亮眸子,正杀意森然地瞪著他。
那双眼竟比他给自己刺入的银针还要有效,砭得他霎时间更是清醒无比。
穀靖书微弱的声音自马腹下方响起,仿佛放下了一百个心地,喃喃道:“小玨……”
part164 表明决心
来的当然正是南宫玨。
他脚程极快,去往山庄又都是大路,他轻功施展开来甚至比骏马还要迅捷,又顾及著穀靖书心中焦急,赶回来时只有更快的。岂料一回来便瞧见穀靖书给人挟持在马背上以银针相逼,他哪裡还管这些人当中有自己“大哥二哥”,只一声狮子般的咆哮,猛衝上来劈手夺过穀靖书,手中剑同时上撩而去,格开银针不算,那剑锋抖动,竟是直取甘為霖的咽喉!
甘為霖银针触著他剑刃,便已觉察到他武功不凡,亦不敢怠慢,当机立断地背一仰从马背另一边翻身下去,身形急退同时手中再掣出数枚银针,蓄势待发。
那边南宫瑋与南宫玨本来在马背上摩摩擦擦挨挨蹭蹭的心神荡漾,陡见眼前形势急变,却也从那浪荡之中清醒过来,急忙劝阻:“不可!”驱马挡在了南宫玨与甘為霖之间。
南宫玨只担心穀靖书怎样了,别说眼前是实际并非血亲的兄长,就是南宫北翊,他也是一剑追去,绝不迟疑。
他没有再行追击,不过是因為穀靖书拉住了他的袖子,气喘吁吁地站在地上,低声道:“不得胡来!那、那位前辈并无恶意,正要赶去救治叔叔……”
南宫玨兀自怒意勃发地瞪著同样面色不善的甘為霖,道:“他欺负你!”
这要说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怕是还有点难,儘管其实教他那《甘露谱》的少年就是罪魁祸首。谷靖书经这一吓,又被少年搂著放宽了心,那些不安分的鼓噪内息渐渐平息,他想得清楚利害,便道:“并非欺负,我……方才你不在,我有些‘走火入魔’,前辈是想给我疏导真气……”
那甘為霖怒道:“什麼走火入魔,分明早已入了那邪魔外道!你本不会武功,却是谁教了你这样秽乱不堪的功法?”
他此语一出,南宫玨双眼又是一瞪,左手将穀靖书搂得紧紧的,右手剑朝他一指,怒道:“你才是胡说八道!靖书要练什麼功夫,用得著你来操心麼?他与我在一起,於世无碍,於人无妨,怎麼便邪魔外道了!”
甘為霖这便听出来他的意思,脸孔青得可怕,只看著穀靖书,道:“靖书,你与他是什麼关系?”
本来想要给他们圆场的南宫瑋两人彻底被忽略了,想要退开,却突兀得很;继续呆著,又尷尬得很。遇到这种问题,更不能贸然作答,但唯恐拂了甘為霖的心意,令他暴怒之下拂袖而去,那可更為糟糕了,都不由偷偷朝著穀靖书使眼色。
穀靖书也不禁呆了起来,訥訥道:“我、我……”
他还被南宫玨搂抱著,那姿态动作,其实明显得很。但他终究没想到这长辈的痛斥比预想中来得更早,那心裡虽早横下了决心,口中却还有些说不出来。
南宫玨一双清亮的瞳仁也正落回他的脸上,道:“靖书,我们是什麼关系,你告诉他。”
他一开口,穀靖书心中更急,生怕他忽然冒出什麼“靖书是喜欢被我干屁股的”一类的粗话,叫那甘為霖暴跳如雷起来。少年没有说什麼怪话,那却是要留给他来表态。他额角冷汗涔涔,在这目光交织的中心简直摇摇欲坠了。
“我……我和小玨……”
甘為霖牙齿狠咬,咯咯作响。
南宫玨一瞬不瞬,只瞧著他。
南宫瑋与南宫琛亦是十分关注地盯著他看,看他口中将飘出什麼样的陈词。
“我们……”
激怒了甘為霖,他会对穀云起的事袖手旁观吗?
迟迟不说出口,小玨会难过吧?
大哥和二哥他们……不是早就知道了麼,為何……还要这样看著我们……
短短几次呼吸的时间,穀靖书冷汗已从头流到脚,整个人几乎都要虚脱了。他最终还是背心一阵阵发凉地吐出了实情:“我们……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情人。”
话音落下,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少年。他面色立即就鲜活起来,双眼流光溢彩地很是夺目,甚至毫不避嫌地凑上嘴唇“啵”地亲了他面颊一口,快活地道:“靖书,说好了,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
南宫瑋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南宫琛,两人目光交接,小的那个立即羞红了脸将脑袋埋在了他背后。他们虽然也够放浪的了,却怎麼比得了百无禁忌的南宫玨。像这样公然宣扬两人关系,哪怕是胆大包天的南宫瑋也做不出来。
甘為霖胸膛起伏,神色难看,良久,方道:“靖书,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麼?”
话已说出口,再无收回的可能。谷靖书反而镇静下来,腰背挺直了些,道:“我知道,我和小玨正準备回家去。我们并不是一时贪欢,是……是早有打算,并不怕别人阻拦。”
他一口气把心中的打算全说出来,少年更是得意得不得了,脸儿上满是笑影子,瞅瞅穀靖书,继而更是示威似的朝甘為霖瞧去,真要将人气炸了肺。
南宫家的僕人们俱都面面相覷,其实他们当然早已耳闻了三少爷近来那些不同凡响的举动,但看两个男人好得如同夫妻一般蜜裡调油,还是颇有些吃不消。南宫瑋则将一隻手别到背后,捉住南宫琛的手也紧握住,也不知是不是担心南宫琛瞧见少年和谷靖书的大胆剖白会為自己两人的“不堪言”难过。
南宫琛由他握著手,另一隻胳膊便紧紧搂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颈背上用力摇了摇头,自然就是对他的回答。南宫瑋放下心来,再看下去,那甘為霖从最初的震动中恢复过来,反应倒平常了许多,只是沙哑著嗓子道:“你便是没想过这样做的后果?”
穀靖书瑟缩一下,低声道:“我想到过。想过我家无后,乖违常理,长辈反对……”
“你却还是决定要这麼做!”
“是!”穀靖书的声音亦大了起来,有一种一往无前的勇敢气势,抬头挺胸坚定地回道,“就是不孝,我也没法再改了。我和小玨要在一起,不会后悔,也不想、不能后悔!”
part165 两情相悦
他声音到底有些颤抖,南宫玨立即将他的手攥紧,双目虎虎生威地朝甘為霖瞪去,理直气壮地帮腔道:“靖书喜欢做什麼,那是靖书的事,不用你来多嘴!”
甘為霖被穀靖书那鏗鏘的语气弄得噎了一下,却不理南宫玨的挑衅,只道:“穀云起知道麼?”
穀靖书一呆,道:“叔叔已经骂过我了。”他想起刚见面时,穀云起便将他劈头盖脸一顿痛斥。只是回想起来,那时的穀云起虽也沉屙在身,那股凌厉的气势却现在也还叫他有些觳觫,又是害怕,又是想要回原来那个锋芒毕露的穀云起,眼圈都不由红了,喃喃道:“靖书……靖书不孝,没能好好侍奉叔叔,却不知他此刻怎样了……”
甘為霖本来也在怔忡,忽然冷冷一笑,道:“这本是穀家的事,何用我来操这份多餘的心。你们喜欢怎麼折腾,原就不关我的事,倒也不必多说了。”说罢走回马旁,翻身上马,看也不再看他们两人,抖韁便走。
南宫瑋两人担心他受此刺激,竟不打算去给穀云起诊治了。待看见他走的还是去天门的方向,才放下心来,叫僕人匀出一匹马给他们两人,也不拘他们要去哪裡,赶快驱马跟上甘為霖。
南宫玨也不客气,接了韁绳在手,连句多谢的话也没说──他从来也没有那个习惯,便一把将穀靖书送上马背,自己也跳了上去,拥著他问道:“靖书,我们往哪边走?”
谷靖书没想到甘為霖“閒事”管到一半撒手走了,一时竟不知怎麼做才好。倘若被怒斥痛駡一番,他全都承受下来,那心裡只怕还要坦然好受些。这甘為霖却心灰意冷般不言不语地走了,令穀靖书又想起最后一次见著谷云起时的情形──他心裡头的愧疚难过一股脑儿全涌上来,直想追上去向甘為霖认个错,求他原谅自己,虽然他并不会改。
然而甘為霖那种性子,不理便是真的不理了,他就是追上去,也不过自讨个没趣。
少年热乎乎的气息吹在耳畔,穀靖书在失去了一些东西的同时,觉得还好有著少年温软的抚慰,心中好受得多,便朝后仰过头去,也在少年的颈子上蹭了蹭,闭上眼轻轻叹息道:“我不知道要去哪边。我有些累,什麼也不想想了。小玨喜欢往哪走,就往哪去吧,且让我睡会儿。”
南宫玨倒也很是体谅他的疲累,双手帮他调整好坐卧姿势,令他舒舒服服地将头枕在自己肩膀上,无声地催动马匹,便也出发了。
马儿初始颠簸得厉害,渐渐却平稳若飞,连清脆的蹄声亦如同大海轻柔的潮汐,极有韵律。谷靖书在少年的怀抱中,当真有了一场好梦,只觉仿若身处白云所做的舟船之中,随著微风细浪有规律地晃动著,却十分舒适。他把那些烦恼都丢了开去,如今只依靠著这无忧无虑,勇往直前的少年,只觉随著少年去向任何地方都可,等到醒来,他或者便已将自己带去了一片崭新的天地,什麼也不必烦恼,不必操心。
前面马上人听见后头蹄声响,回头一看,倒有些意外,道:“三少爷?”
南宫玨瞪他一眼,手裡鞭子举起,瞄準的便是那人的嘴,威胁的意味太明显,那人慌忙住口,南宫瑋与南宫琛却也回过头来了,亦是很惊奇,道:“小玨?”
少年眉头皱得更深,连瞪了他们几眼,还是南宫琛明白过来,指了指他怀裡睡著的穀靖书,做了个悄声的手势,少年前所未有地觉得这位二哥顺眼起来,点点头,嘴唇微动,竟是用上了束音成缕的传音功夫,告给他道:“别吵著了他。”
南宫琛心裡一时羡慕,身子便不由得往南宫瑋背上紧贴了上去,撒娇地蹭了蹭。
那甘為霖耳聪目明,想也听见了他们的叫喊,却是不理不问,只策马驱驰,看来就连厌憎的情绪也欠奉了。
南宫玨追上来,片刻便与两位兄长并轡同行。他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南宫琛有些异样,非常锐利地瞟了那紧贴著大哥腰背的二哥一眼。南宫琛本不是放浪形骸的性子,刚才那动作也是一时兴起,被他这样一注意,顿时大感窘迫,急忙坐直起来,两手虚抱著南宫瑋的腰身,不敢再做出那般亲昵的举止。
南宫瑋皱著眉头,覷见甘為霖始终无所动摇,方才有些放心,不悦地道:“你又跟来做什麼,这位前辈很不好请,你若将他气走了,叫我怎生向父亲交代?你那靖书的叔叔亦得不到救治,还不是要惹他伤心?”
南宫玨满不在意地道:“那我将他捉住绑好送去便是。”
南宫瑋离了二弟依恋地紧挨著自己脊背的温暖,那心情是更為恶劣,简直有心要叫他尝尝甘為霖的苦头,只是怕那甘為霖当真给他惹怒,只在心裡暗暗记下这一笔,斥道:“胡说八道。他是大夫,你便绑著他去见了穀云起,他不肯医治,或是胡乱医治,你又能奈他何?”
南宫玨撅起嘴儿老大不高兴地道:“靖书想念他叔叔,我带他去一併看看穀云起罢了。只要他不来惹我,我自然懒得理他。”
他话裡三句不离靖书,南宫琛脸孔虽向著另一面不敢再与他目光交锋,那心裡其实还是艳羡得紧。这个三弟虽然不怎麼听话,但或许正是因為不听话,才会毫无顾忌地表露出对穀靖书的关切爱意。他与南宫瑋却是不成,无论在旁人面前,在父亲面前,他们都尚有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而且恐怕永远也跨不出那一步。
南宫瑋虽不喜欢有他跟著,但要说服他已是不可能,以武力逼迫更是一桩难事,便指望他投鼠忌器,记得甘為霖是為什麼而去的,道:“无论前辈对你如何,你最好牢记著他关系到你的靖书的亲叔叔的性命。”
南宫玨当然知道了这一要害关节,只是被他提出来,却又觉著讨厌得很,便朝南宫瑋瞪了一眼,两腿一夹马腹,竟将那马儿驱向甘為霖的旁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偏要挑衅一番的神态,令得南宫瑋神色大為紧张,正要上前去阻住他,那少年倏然回过头,对他露出一个齜牙咧嘴的嘲笑表情,显是故意耍弄於他。
南宫瑋被他这个恶作剧的神态弄得一愣,心裡一下放鬆,倒忘了记仇,只隐约觉著这三弟似乎哪裡与从前有些不一样了,他却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有所改变。
或许,这便是他与穀靖书相爱之后,所受的潜移默化的影响吧。
part166 谁心所欲?
沿路的风景越来越熟悉,儘管是夏天,晨起时仍可见远山上云遮雾罩,淡烟疏靄,实不负“云梦”之美名。
南宫北翊的心情却格外的复杂。
马车停靠在官道一旁,他们正要弃车登山,而穀云起仍是半昏半醒的样子,叫南宫北翊十分忧心。他原本不是没想过让马车慢慢行走,或趁穀云起睡著时在路上逗留,以等待南宫瑋和甘為霖的到来。然而拖延得这麼久,南宫瑋和那甘為霖还是影子也没有半个,他们却已抵达了天门所在之地,瞒也是瞒不过去了。
穀云起虚闭著双眼,容色安详。那道旁山峰高耸,古木森森,鸟叫声此起彼伏,风吹过则松涛阵阵,闃无人跡,一派荒凉。南宫北翊当年曾从这裡经过,那时廝杀方休,四处弥漫著的却是血腥气与肃杀的气息。草还没那麼深,树还没那麼密,而穀云起……
南宫北翊望了车窗外一会儿,目光重落回穀云起脸上,一时又是沉湎於旧时光的温柔繾綣,又是深怜於眼前人的痛苦哀叹。谷云起近来的平静安寧,纵使没有徐大夫的提点,他也看出很是不妙了。一个人若还有些活的气息,那无论是喜怒哀乐,总要有一些表露。穀云起泥塑木雕一般,对他的话语动作,从那天自陈“没那麼爱你”起,便当真没有一丝反应。
他心焦如焚,却束手无策。无论是对往昔的回顾,对未来的设想,还是对眼下正在做著的事的商量,穀云起顶多也只是偶尔拿眼睛看看他,一副无可无不可的神色,就连对回到天门的愿望,好像也不如以前那般强烈了。
愈是这样,南宫北翊便愈不能真的停下来等甘為霖,那只会令穀云起更加心如死灰。反是天门,有著许多可能触动他美好回忆的东西,或可令他重新恢复一些情思。
“云起,到了天门,我们先去拜祭大哥大嫂。若是能够,将他们迁入祖坟可好?”
他们当年既要安葬谷雁回夫妇的尸首,又要躲避追杀,仓皇之时也只能草率从事,南宫北翊甚至都不确定自己还记不记得那埋葬他们的地方。
谷云起已然醒了,只是他身体一天比一天差,醒来时也大多傻乎乎的只是发憨呆愣。南宫北翊似是随口抛出的问话,实则满含著将他刺激得清醒一些的愿望。穀云起直愣愣地瞧了他半天,总算反应过来,口唇翕辟,却连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
他果然是更加虚弱了,南宫北翊心中一痛,面上却不好表露出来,便温柔地抚著他的鬢髮,道:“你不必劳神,都听我安排就是。我们拜祭完毕,上山再看看天门的屋宇居所,得空了更要找人来将它们恢复旧观,我们便住在这儿了。在这山上朝看云,暮听雨,岂不快哉?”
他想像得久远,自己也不禁露出笑容,凝睇著穀云起模糊的双眸,这时当真将那什麼宝藏家业,全都忘了个一乾二净。
穀云起神色间有了些色彩,却是诧异。
他无力摇头,只有闔了闔眼盖,那唇形动得都看不出有何变动,细若微风地道:“你……带我……上山,我给你指路……”
南宫北翊也是一怔,不由向外面山林看了看,道:“我虽只来过一次,大体路径还是记得的,你不须这般费神。”
穀云起难得在唇角浮起一丝讥刺的笑,道:“你还是……只做你想做的……”
南宫北翊心下大震,倏然明白他的意思,那是说他南宫北翊的一切打算都并非為著穀云起本来的意愿,其实乃是為满足自己的私心。
他想和穀云起廝守终身,在穀云起看来,大概只是一桩苦差,也是他的一厢情愿。
甚至他想治好穀云起,為的也只是穀云起活著,自己会有更多的时间和机会!
然而穀云起想死,他难道能就由著他去死吗?穀云起已又闭上眼睛,说:“你爱怎样,便怎样吧。”语声更如唇边呼出的热气,一落到空中,便即消散无踪。
南宫北翊哪还敢再坚持己见,一时心慌得只得连道:“不不不,云起,云起,你想去哪裡,我如今都听你的……以后也都听你的!”
穀云起不说话,他哪知道就连讨好逢迎这样的事也并不易做,坐在他身边简直有些六神无主,直到僕人来报告汤药熬好,才迟疑一下,小心地抱起穀云起,下车去给他沐浴药汤。
那山路崎嶇陡峭,从天门祸乱之后,又荒塚累累,白骨磷磷,杂草爬满了路径,藤萝牵蔓在树梢,若要走上去,怕是须得披荆斩棘一番方可。南宫北翊要上山,自然是要同僕人们商议一下行程,安排谁来开路,谁来背负物品,谁又留在此处看守马匹车辆,等候可能会来的南宫瑋与甘為霖等人的事。穀云起刚吃完药,又勉强喝了些米粥,无法就躺下睡觉,也被他抱在怀裡静静听著他的佈置。他吩咐完那些事情,犹豫了一下,低头瞧著怀中默无声息的人,柔声道:“你看这样好麼?”
徐大夫在对面露出一脸牙酸的表情,只觉今天这南宫老爷不知又抽了哪门子的风,给穀云起沐浴按摩时居然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满脑色欲念头,反而如此刻一般轻声询问穀云起是否舒服,儘管穀云起仍是什麼反应也不给他,他却做得很是起劲。
穀云起睫毛扇动一下,许久没说话,嘴唇翕动,声音一时发不出来,南宫北翊却是早有準备,急急俯下身去将耳朵贴在他唇瓣上,听见他沙沙的气息轻吹著自己耳廓,有些痒,更让他有些惊喜。
穀云起说:“不要他们。”
话语内容却让他一时回不过神。
他抬起身仔细看了看穀云起的面容,耳朵上仍有些热乎乎的感觉,叫他分外想让这人再与自己咬咬耳朵。他已然一片深情,无论穀云起怎样的举止,都能引起他的那份悸动了。他也越是多為这个人的身体著想,便轻声细语地劝慰他道:“何须如此?带著他们,对你的照顾才能更周到细緻一些。若只我一人带你上去,山路难行,少不得牵牵绊绊,又累你上下颠簸,於你身体并无好处。”
他这样真心劝解,穀云起无论听与不听,却倒真有一种融洽的气氛。穀云起没有答话,南宫北翊却知他是无意改变主意,只好又道:“云起,你……你生我的气,却不必拿自己的性命来糟蹋;我以前对你做的不好的事,等你身体好了,便一一做还给我也好……”
穀云起神色淡漠,一语不发。南宫北翊想起他先前的话,也只餘下满心的苦涩,知道他要自己听从他的心愿,又知道自己的劝说全无效果。穀云起早已死了心,别说為他的话感动,就是连憎恨他,报复他,也全没有了一丝兴趣。而他,即使在这样艰难的处境下,又怎能放弃任何一点能够讨好他的契机?
“罢了……”
南宫北翊叹了口气,告知眾僕人:“明日你们便都留在山下守候,我与云起上山,儘量快些下来,你们仍按时準备好药石之物便可。”说完这话,再看穀云起,他终於合上眼眸安心去睡了。南宫北翊苦笑一下,抱著他回到车厢内,将他安顿好,仍与他在这车厢之中相拥而眠,聊做一个长长久久的美梦。
part167 去往何方
山川绵亙著层出不穷的绿,深浅浓淡,相互浸染氤氳著,是以虽绵延千里直抵天边,却绝不单调乏味。
南宫北翊背负著穀云起,行走的并非常路,只凭著那身功夫,在棘丛草尖,树梢藤边轻巧掠过,速度快如飞隼,动作又柔似大猫,在起伏之间儘量不让背上的穀云起受到颠簸衝击,相当的用心了。
以他的身手,攀爬这座大山自是非常迅捷。但山势连绵,仍要好半天才可能看见天门留下的一两处亭臺楼阁。穀云起说要给他指路,果然从早晨起来后便保持著清醒,伏在他背上如腾云驾雾一般前行著,周围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风景箭一般飞快晃过,他实则有些应接不暇,眼花繚乱了。
好在南宫北翊从昨天后确然便非常体谅他,一口气上了半山,歇在一块视野较好的岩石平臺上,小心地解开缚著他的带子,将他重新抱回怀中按摩被带子勒过的地方,心疼地道:“累麼?你告诉我要去哪裡,我到地方再叫醒你,不用这般强撑了,好不好?”
谷云起身体全无法自己动弹,那些带子虽然已够宽厚柔软,他身体也已瘦到只剩百斤不到,但重量全压在那些布条上,还是被勒出深深的印记。他睁著眼,很是费力地转动眼珠要认出这是哪裡。南宫北翊看他这般辛苦,只恨不能将自己的所有都能传输给他,好叫他能轻鬆起来,又道:“这儿我们当年曾歇息过,虽然匆匆忙忙的,我还记得它叫做燕子梁。”
那山是一重又一重的,从这个山头到那个山头,无论上下左右,总也走不完似的。却也正是因為这山太大太深,他们当年才能够从血战中脱身而出,捡回一条性命。南宫北翊记性很好,回想起来,甚至连当初穀云起在此处休憩时疲惫伤痛的神情也歷歷在目。
穀云起听了他的话,总算闭上眼睛,匀了一会儿气息,才道:“燕子梁……鲤鱼脊……你到……那棵老槐树下……下山……朝南走……”
南宫北翊一怔,那条路他没走过,但穀云起说的槐树他知道,从那裡下山,走进的便更是群山的深处,在那山谷中应该怎样走,只怕他转个弯就完全摸不清东南西北了。他实在想问问穀云起到底要去哪裡,但他让穀云起说话,本来是要减轻他思索和观察的负担,再这麼多疑问,穀云起哪有力气回答?
所以他只有在心底裡叹了口气,帮他把勒疼的部位都按摩好了,再将他缚到背上,即刻动身,飞猱翔鸟般地继续往山上赶去,指望自己能凭这速度缩短抵达目的地的距离,夜裡还能返回到大陆旁,再将他的身体好好治疗一番。
鲤鱼脊,老槐树,下山道。
山下树木乱生,几乎找不著下脚的地方。南宫北翊又沿著山谷向南行了近十裡路,眼前山势拗转,出现了岔道。他好容易找著几块还算平整的大石,在遮阴之处再将穀云起放下来,一边再為他按摩肌肉,一边将随身带上的一竹筒药汤与粥饭解下来,运起内力给他温好了喂他。
穀云起精神竟好了些,又给他指点了接下来的路径,果真听话地闭目养神去了。南宫北翊依言而行,穿林逾峡,披萝入山,心下渐渐有些不安,料到了这蹊蹺的道路多半便是通往谷云起向他承诺过的天门秘宝所在。他為了这个目的才折磨了穀云起二十多年,如今那东西可能就在眼前,却反而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先对穀云起说过好几次,那天门秘宝自己已无心染指,想要的只是穀云起的身体恢复健康,穀云起却毫不理睬。他又才说过穀云起如今想要怎样,他都听话,除了那毫无效果的劝说,却也再不能违拗他的意思。因此一面在那弯弯曲曲的岩洞中前行著,一面忧心如焚;既不能后退回去来食言,便只能加快速度,儘快抵达目的地,再返回去為他求医。
从岩洞出来,再穿过数个乱石交错,壁立千仞的峡谷,登上一座矮矮的荒凉石山,南宫北翊终於又叫醒了穀云起,问他接下来要如何。
穀云起的精神明显好转,说话不再断断续续,声音也清晰了许多,只是这回却不再是单纯的指路,明显是要他开啟此处的什麼机关了。南宫北翊按照他的指示找到山顶中央一块极為平整厚沉的大石头,再找著每个角对应的中线,向四周各走穀云起要求的步数,挪开那处的岩石,分别将岩石下隐藏的黝黑铸铁机关大力压下。
机关如何发动,南宫北翊尚不知道。他虽说对这宝藏兴趣已不是很大,但开啟了机关,自然便忍不住四顾著看看何处会出现一道门户。岂料石山没有一点变化,就连紧邻的四围山壁也毫无动静。他略有些惊讶於失望,同时却又松了口气,道:“或许这个机关已经失效,云起,我们回去吧。”
穀云起没有做声,他更是满怀侥倖,负起穀云起便掠下石山,朝著来路奔回。这回去的路他自然不用穀云起指示,更因為心裡一块大石落地,心情十分的愉快,速度不减来时。接下来只盼南宫瑋已经请得甘為霖前来,便对穀云起说一些温柔安慰的话,言道待他身体养好,若仍想发出这宝藏,再来想办法也不迟。
穀云起不置可否,他们片刻间便又穿过峡谷溶洞,日已西斜,但度量路程,日落后仍能赶得回马车边去。南宫北翊更為振奋,凭著记忆飞步疾行。哪知走了约一主香的工夫,周围山川竟没有出现一处熟悉的地方。他心知不妙,转回头去看穀云起,那人还是一脸漠然,目光却是越过他的肩背望著前方。
“云起……路走错了麼?”
穀云起便瞟了他一眼,道:“没错。”
“……我以為这是走回大路那边,你……”
穀云起瞧著他的目光略微露出一点古怪的神色,像是笑,也不知是笑他的愚钝,或是自己的得计,道:“往前走。”
往前走,到的会是什麼地方,已是不言而喻。
part168 宝藏入口
金色太阳隐在高大的山峰之后,湿漉漉的峭岩上不时滴落碎玉琼花般的水珠,映上一方还未遁逃的日光,飘飘洒洒的金屑一般闪烁不定。
南宫北翊怔忡地在原地停顿了一会儿,飞来的水滴沾上衣裳,轻盈如雪,瞬间便消失无踪。他呆了一阵,终於又将缚著穀云起的带子解开,重将他抱在怀裡,看著他的双眼,道:“云起。”
穀云起也看著他,平静得很。
南宫北翊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道:“云起,那天门秘宝,我这一生都不再肖想。你若是為了之前的承诺,那却没有必要了。是我不想要的,你并没有不守承诺。我们回去,等甘為霖来為你治病,好不好?”
穀云起再度露出那有些古怪的笑容,轻声道:“回不去了。”
“怎麼会?”南宫北翊下意识地转回身,那山川青翠明秀,一派大好风光,实在不像是断绝了归途的样子。他记得风景是从自己走出那溶洞后开始变了的,问题应该就出在那暗无天日的溶洞之中。事实上溶洞裡路线本来就曲曲折折难以判断,在那裡动手脚是再好不过的办法。南宫北翊虽然回过身,却也立即意识到就凭著自己刚来时那点微末的记忆,别说溶洞裡的路径已然发生变化,就是没发生变化,他也极有可能弄混了路线。
这种意识一起,他顿时有些懊丧,又有些不解,道:“进入宝藏的人总要出来,这机关设置得堵住了出路,岂不是一开初便是个引人入彀的陷阱?”
穀云起眼神放空,也不知在想什麼,闻听他的疑惑,淡淡地道:“宝藏中另有一路出入,不过為安全起见,那条路只能由宝藏裡打开,在外面却开不了。”
所以他们只剩下往前走一途。南宫北翊苦笑,道:“比起翻山越岭,好像反是这条路更容易一些,是不是?”说著,倒也不用等他回答了。南宫北翊没有再将他缚回背上,只以双手将他横抱在胸前,飞身起落,发足疾奔而去。
穀云起给他搂在胸前,耳旁风声呼啸,鼻端若有若无地縈绕著他的气息,这原该是很能令他欢喜心动的一幕,此刻却形同虚设,毫无效果。这个男人正在从未如此大方地给他以细心关怀,温柔呵护,然而,无关他曾经的欺骗与折磨,就算彻底抛开那摧垮他身体和意志的事端,这份爱,他也根本接受不来。
他能够忽略掉那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痛苦和耻辱,同时却也没有了感受他人温暖关怀的能力。
不管是好是坏,能够支撑这副残破的躯体苟且存活著的,再不是什麼强烈的执念,却是将那一切都捨弃后的漠不关心。
爱和憎,其实都已成為他的沉重负担,而他再无力承受得起。
就连“被爱”,也不是一件轻轻鬆松就能做到的事。
南宫北翊只觉自己的胸怀温暖了他发凉的身躯,心神荡漾,想得便多了些,道:“云起,你说回不去,可是除了这路,也包括我们之间的事?”
“我们确然回不到从前,亦只能向前去。那座宝藏或许就跟横亙在我们面前的难题一样,是你对我的一番考验吧?”
“倘若我亲眼见到秘宝,却再不為所动,你是否……便能相信我的真心,与我一道度过你这重病的难关?”
山风呼啸,雾靄再起,西沉的红日氤氳在濛濛雾气中,暮色提前便降临了这片山中。草木经日曝晒的气息变得格外强烈,而南宫北翊也终於站在穀云起指引他来到的地方。
这个地方三面峭壁,嶙峋怪石上爬满累累翠萝青藤,乍看起来直是天衣无缝。但南宫北翊一眼瞧过去,心裡还是不由打了个突──这处封闭山谷的地势与他山庄后囚禁穀云起的那裡多少有些相似,儘管山势合围的方向形状并不一样,却同样只餘一条狭窄缝隙进出,倘若此处仍有那阻塞后路的机关,那麼……
穀云起微微挣扎一下,南宫北翊知他是要起来看这周围地形,忙将他的头捧起来,随著他目光移除為他转动脑袋,多少為他减轻一些负担。
穀云起正看著,南宫北翊忍不住又道:“云起……”
穀云起的目光停在左面峭壁之上,轻声道:“你怕麼?”
怕?南宫北翊一怔,心中确实有些发凉的感觉,若说怕,他也不知自己在怕什麼。他对穀云起半是妥协,半是劝慰地一路到了这裡,却仍不知自己做的是对是错,有些忐忑也是自然。
穀云起并没有看他的神色,接著道:“到这裡為止,虽然后路被阻,你想回去,还是可以的。”
南宫北翊心不由為之一动,随即意识到他所说的仅只“你”一人,那动盪的心便又是一沉,道:“我若回去,自然要和云起你一起。”
穀云起道:“我要去宝藏之中。”
南宫北翊猜不透他的用意,只好苦笑道:“云起想做什麼,我都听你的,只求你时间不要耽搁太长,我们好赶回去给你诊治。”
穀云起恍若未闻,又道:“进入宝藏中,一步走错便无可挽回。你都听我的麼?”
南宫北翊曾与他一道去过玄冰宫,自己也对这些藏宝之处颇有研究,对这些危险当然清楚,听他提醒,便道:“这些我都知道,当然听你的。”
穀云起的双眼这才到他面上扫了扫,南宫北翊勉强自己露出和善可亲的神气,心裡其实多有不安,这做惯了多年的骗人把戏竟赫然有些僵硬失败。
好在穀云起眼神朦朧,暮色又至,并没有仔细研究他的脸色,只是再说了一次:“事关重大,你更不能有一丝犹疑。”
南宫北翊迎著他的双眼,道:“好。”
只是穀云起也并不在意他表态如何,望著左面峭壁,道:“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待得升上中天,光再强一些,透过右边岩石罅隙投射过来,便知道要从哪裡进去了。”
南宫北翊才知他原来也并没有来过此处,既要在这裡等待,左右无事,又缺了药石治疗手段,便先找一处地方坐下来,為他推宫活血。
part169 夺命机关
夜已过半,宝藏密道在山腹中曲曲折折蔓延了许久,南宫北翊更将全副精神都放在穀云起的指点提示之上,不敢有丝毫放鬆,全不知到底度过了多少时候,那眼前终於只餘下一间一丈见方,铺著九块打磨平整的各色玉质方石的狭小石室,并著九级在翡翠盏夜明珠映照下显得格外堂皇的白玉阶。
玉阶之上紧闭著两扇厚沉石门,亦是汉白玉的质地,并在门环处鏤刻著云纹的“天”字,那自是天门的标记。
南宫北翊站在甬道出口,低头看看汗湿鬢髮的穀云起,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满怀爱怜地以衣袖為他擦拭额头汗渍,柔声道:“累了麼?我们在这裡歇息片刻,不用著急。”
穀云起没说话,只顾著闭目喘息。以他的体力,将方才密道中数不尽的机关暗器一一迅速及时地指出给南宫北翊,比起南宫北翊在其中的提纵飞腾,夭矫转折更加辛苦,自没有餘下多的精神来回应他的话。南宫北翊便以手抚著他的背心,令他能匀过气息来,连那近在眼前的宝库大门,亦无暇去多看上一眼。
穀云起喘息了片刻,那汗水才不再冒出,气息也匀均了许多,终於有力气睁开眼睛。
南宫北翊专注地看著他,见他回过神,便露出欣慰的神色。穀云起呆望著他,竟似有些恍惚迷蒙,道:“南宫……”
他声音微弱,气息更是幽微短促得很,这一声叫得南宫北翊不期然又一阵心旌魄动,只觉他明明已毫无餘力,却还要唤一声自己名字,那到底是什麼意图虽不明白,却怎能不去珍惜?因此连忙应声,又道:“云起,你忍耐著点,我们已到了这宝藏门前,立即便可以出去了。”
穀云起两眼发愣地眩晕了好一会儿,才又醒过神来,往玉阶处瞟了一眼,虚弱地道:“开门。”
“怎麼开?”
“你……”谷云起强咽下一口梗塞的气息,道,“一定……不要轻举妄动……”
南宫北翊一路上都听从他的吩咐,自觉应已取得他的信任,怎料他还要提醒一遍,不由苦笑道:“云起便这麼不相信我?”
穀云起目光定在他脸上,那目光看得南宫北翊老脸一热,不自在极了。穀云起望著他,道:“站到那块黑玛瑙石上,运劲使千斤坠稳立不动。”
南宫北翊刚才说了那样的话,此刻只為重获他的信赖,毫不犹豫地道:“好。”往那形似九宫格的地面一看,黑色玛瑙的那块地面恰在正中央。他举步便行,更不迟疑。穀云起再度说道:“站稳莫动。”
南宫北翊一站到那方黑石上,浑身就不由有些泛凉,只觉四览无餘,周围连个遮挡闪避的东西也没有。刚才从机关丛中过来,心裡难免有些阴影。但他既豪气干云地叫穀云起相信自己,又自称一切全都听穀云起的吩咐,此刻便不能反悔,当下气沉丹田,果真将那扎稳下盘的千斤坠使将出来。
他一身功夫从未放下,比起二十多年前只有更精进的,那脚下一经站定,几可裂石穿地。那玛瑙石坚硬无匹,他脚下的力气自然化作往下的压力,立时便听脚下“喀嚓”一响,方石驀地下沉数寸。他站得稳当,身形岿然不动,然而四围刹那间机簧开啟之声不绝於耳,既有石门分开之轰然闷响,亦有弩箭激射之嗖嗖风声。南宫北翊耳听风声,已瞬间辨明那弩箭竟是四面八方密密的几排交错射来,所指中心赫然便是他所站的地方。
那左右不过三尺距离,机簧弹动强劲迅疾,南宫北翊脑中念头电闪而过,一身凉意霎时化作遍体冷汗,简直连考虑的时间也没有,灌注在双腿上的劲力猛地回收,双手向上一扬先将穀云起抛向室顶,自己同时旋身发掌,袍袖激荡,两股强劲力道卷向右侧袭来的弩箭并纵身向右掠去。
弩箭急劲,本是难攖其锋,但他全力施為,那些弩箭全被卷飞出去。他脚在右侧青玉方石上一点,即刻斜向后上方倒纵而回,却是要去接回被抛上半空的穀云起。
谁知他脚才沾上那青玉石,四下再次一阵“簌簌”轻响。他悚然一惊,那声音既细微又密集,极难判断来处。但翡翠盏中明珠光芒还在,一瞥眼之间便瞧见是头顶缕缕蓝光闪烁,竟是从室顶上啟开了数个孔洞,降下比春雨还要密集的淬毒细针。
南宫北翊无暇深思,但经验所在,反应迅捷,倒纵回去时双手一反,已将外衣滑脱下来交予右手,内劲猛透,那衣衫霎时铺展坚硬有如铁皮,罩在了他与穀云起的头顶,同时左手探出,抓向跌落下去的穀云起。
他分心两用,那手底功夫不免受些影响,左手一把捞著了穀云起的衣衫,却是裂帛一声,衣料撕裂,穀云起兀自“砰”地一声跌落地上,一霎时痛得整个人都在抽搐。
南宫北翊慌忙收势落下,道:“云起!”
穀云起哑声道:“门!”
“什……”挥手将裹满毒针的衣衫扔开,南宫北翊俯身弯腰一把将他扯起来,本来动作不至於这麼粗鲁,然穀云起提示得太过及时,他晃眼便瞧见那本来打开的两扇大门又正机簧“扎扎”响动地向中间合拢而去。他知道事情紧急,再也顾不得细枝末节,拉起穀云起往怀裡一搂,便纵身一跃,疾射向门口。
九级玉阶,一时竟难如登天之梯。
一切只在电光石火之间,南宫北翊这接连几下子动作,几乎将全身的气力也都用尽,才堪堪在双门闭合之前抢入门内,哪有空去看这传说中的宝库到底什麼样子,喘息未定便急忙低下头去看怀中人的情状。
谷云起脑袋勾著,抵在他胸口,浑身上下好歹并未见著血跡。
南宫北翊将他放开了一些,腾出一隻手将他脸抬起来,道:“云起。”
他只觉自己受骗,语声便有些冷硬严厉,只碍于穀云起身体,才没有直接出口怒责罢了。
穀云起眼眸微闔,唇角依稀掛著一丝苦笑,却没有应他。
南宫北翊忍了片刻,终於压住激烈情绪,艰难地开口道:“你……便是这般恨我,却也不必……不必搭上自己。”
穀云起仍不说话,睫毛颤动,反而将眼闭紧了。
南宫北翊见他默认,心裡固然是气恨难平,却又知道自己根本无从责怪於他。穀云起在他那裡受过的一切屈辱折磨,换做任何一个人,怕都有那与他同归於尽的念头。但愈是如此,他便愈是心头鬱鬱,饶是眼前满是珠光宝气的璀璨光芒,也全然无心欣赏,忍气吞声了好一会儿,方才勉强咽下那口气,将声音放软了些,低头检视著他的身体,道:“我没听你的话,将你摔了一跤,是否痛得很?”一面说,一面在他方才著地的部位轻轻按揉,给他缓解痛楚。
穀云起忽然冷笑地道:“我存心杀你,你何用再管我痛不痛?”
南宫北翊一怔,觉出他似乎言外有话,而那些自我表功的“你对我再怎样不好,我也不能丢下你不管”的话更是说不出口来,一时口拙舌訥,只道:“这……你也是……也是情理之中……”至於说到穀云起為何会起那与他同归於尽之心,他更不能不含混了事。
part170 本性难移
南宫北翊一怔,觉出他似有弦外之音,那种自我表功的“你对我再不好,我也不能丢下你不管”的话当然便说不出口,一时口拙舌訥,只道:“这……你也是……情理之中,无可厚非……”
但对於穀云起為何会起那与他同归於尽之心,他却不能不含混糊弄过去,以免反弄得自己尷尬。
穀云起却对他这番支支吾吾的解释毫无兴趣,面色重归漠然,苍白的脸孔再被室内那些珠宝的冷光一照,更是惨澹得令人心灰。南宫北翊从他惨白如纸的脸上,才看到这满室珠玉的流光溢彩。他忍不住凑近那冷漠憔悴的容顏,道:“云起!”
谷云起并不理会,也没有闪避,只当他如无物。这却比被厌憎更叫南宫北翊挫败,他亲近的仿佛是一块岩石,连一个有意义的眼神也不会给他,叫他那挨近的嘴唇却怎麼也亲不下去,只得咳嗽一声,勉强转了话题,扫一眼四周,道:“我们已经进来,该怎麼出去,你告诉我吧。”
他背后的两扇大门已经关紧,而眼前的天门秘宝,颇异于普通密室宝藏,但见玉凳翡翠冷,珠帘琉璃光。各样什物器具俱都摆放齐整,恍如水晶龙宫。更可趣者凳上或站尺来高白玉观音,或卧巴掌大牙雕醉仙,博带扶风,广袖流云;坐卧不拘何处,有斜倚桌腿的翠玉白菜,盛于金碗的紫晶葡萄,莲瓣碟放不下硕大碧玉瓜,矮几边滚落连枝带叶鲜蟠桃。
室分裡外,一件件器物放得恰当,流光溢彩得耀人眼目,却反将它们各自衬得相得益彰,没有半分的庸俗之气。南宫北翊儘管是说了对这些宝藏不再起心思,却还是看得入神,不由抬脚起来,梦游般地走向这豪奢宝库深处。直到触及进去裡面的珠帘,他才又恍然回神,低头瞧向怀中的穀云起,只觉他面色更甚於任何时候的憔悴,禁不住胆战心惊,催问道:“云起,出去的门户在哪裡?”
珠帘棕棕跳动,清脆悦耳。穀云起面色难看,精神却平和了许多,仿佛一条游鱼终於回到他熟悉的水裡,虽没有如南宫北翊那般细打量周围陈设,却是对这一切都瞭若指掌。他疲软地掀开眼盖,那眼中甚至还有些异彩光华,只是却答非所问,语声梦幻地道:“好看麼?”
“……好看。”南宫北翊实在无法说出违心之言,何况穀云起眼中的光彩多半是為此处而喜悦,他更不能拂了他的好心情,但顿了一顿,终於接道,“再是好看,我们也须先出去。”
穀云起目光总算再回到他脸上,开口,依然是答非所问,又道:“你喜欢麼?”
南宫北翊喉咙一噎,无可奈何地道:“好看的东西,自然谁都喜欢的。云起也喜欢的,不是麼?”他不单是不能违心,更要紧的,是不能再骗穀云起一个字。穀云起也不知有没有感受到他这份诚意,目光幽然地不知思绪飘向了哪裡,仿佛那些东西都与自己无关似的,喃喃道:“都是你的了。”
“我……”不要?……南宫北翊脱口欲出的话竟没捨得出口,用力到身躯发颤,甚至令眼前珠帘又錚錚跳动起来。他艰难地换了话题,仓皇的败兵走卒也似,道:“云起,我们先出去吧。”说著咬牙穿过珠帘,往裡而去。
穀云起道:“这样的屋子一共有十七间。”
而且并非一贯到底,那裡面也跟普通庭院一般,四面开著门窗透出莹莹冷光。南宫北翊心中不免焦急,低头瞧著他,痛心地道:“云起,告诉我,怎麼走出去。”
穀云起道:“留在这裡,你不高兴麼?……这裡任意一件藏品,都值得你琢磨赏玩,乐而忘忧。”
南宫北翊怎忘得了“忧”,真个是恨塞满愁肠胃,话也几乎吐不出来,道:“云起……”
穀云起道:“我说了,你又信麼?”
“我……”
南宫北翊万不曾想自己竟又一次噎住。他会照著穀云起的话去做,但必然满身警惕,以备不测。这样做法,就连他也无法厚著脸皮一口应承下“是”了。
难道穀云起的目的,就是将他困死在这宝库之中?
这个可能性并非没有。南宫北翊凛然想起门前发生的那种事态,穀云起要他相信,他那时也确实很是信任穀云起。事实上先在密道之中,穀云起就已有了数十百个机会将他困死当地,偏要在宝藏入口才发动机关,实叫他有些不寒而慄。
穀云起的心机变得如此深沉,总令他有著不太真实的破灭感。
他的云起向来爽朗直率,纵使嫉恶如仇,也是堂堂正正,从不屑於阴谋诡计。这宁折不弯的苍松劲柏,竟也化作弱须缠人,茎叶带毒的鉤吻曼陀了吗?
他却没有任何立场来怪责穀云起的转变,只有放低声气,有些讨好地道:“你说了,我当然信。”
穀云起淡淡道:“你信不信,又有什麼关系。”
南宫北翊心中苦闷,偏生没有抱怨的理由,亦只能好言相对,不敢违逆他半分。穀云起说没有关系,果然并不置气,接著便将穿过房间的路径告诉他。
那些门窗之后,其实大多都设有陷阱机关,真正的通行道路则须开啟暗道才可。南宫北翊这回默不作声地遵照他指示去做,那暗道连接著一间又一间华屋,路径则曲曲折折,不知拐了多少次弯,终於抵达一座巨大的石室。
那石室既深且阔,不比前面那些华屋的奢华装饰,却搁著一具具质材不同的棺材,令南宫北翊不禁一怔,往穀云起脸上看去,心底有些发寒。
谷云起则相当平静,看来很清楚这裡有什麼东西,竟少有地在南宫北翊怀中挣扎了一下,道:“放我下来。”
南宫北翊愕然道:“你站也站不稳,下来做什麼?”
穀云起这才将目光往那些棺材上扫过去,神色黯淡已极,低声道:“站不得,也不该站。”
“云起?”
“我只能跪著。……只配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