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2-10

湛亮: 窝边草一定要乱吃

楔子



  “那、那是什么?”指着高大猛硕壮汉背上的肉团,年轻男子一只手抖个不停地质问。

  “我女儿!”解开系绑的布巾,将原本趴在背上酣眠的五岁女娃抱至怀中,壮汉粗犷的脸上泛开一抹温柔笑容。

  “你、你、你……你带你女儿来我这儿干什么?”有着强烈的不妙预感,年轻男子结巴的嗓音满是惊恐。

  不要!千万不要是他想的那样!不要啊……

  “托孤!”壮汉言简意赅,简单两个字便道明来意。

  果然!

  心中臆测成真,年轻男子二话不说,断然拒绝。“我不要!”

  别人要托孤,难道他就得乖乖接受吗?开玩笑!他这儿又不是善堂。

  好似早知他会拒绝,壮汉试图说之以理道:“掌门师弟,你可是我们幻天派掌门……”

  “那又如何?”一口打断壮汉话语,说起掌门这档事,年轻男子就有火气。

  他这个师兄还好意思在他面前提起掌门这档事?若不是上头的几位师兄、师姊没人肯接这个位置,各个跑得不见人影,轮得到他这个排行最小的在师父临终前被抓到病床前,心不甘、情不愿的接下掌门令符吗?

  再说,幻天派包含他这个掌门,屈指数来还凑不足五根手指头,算什么门派啊?解散算了!

  说难听些,他那一干不良师兄姊早就各自为政,没事天下四处逍遥去,有事就跑回来指使他做些有的没的,说什么身为掌门要担起责任,为门人尽心尽力,解决疑难杂症……

  屁!全是鬼话啦!

  要麻烦人就说他是掌门,待他真要拿出掌门身分想逞威风时,那班不良之人又拿师兄姊的身分压人,这算什么?

  愈想愈是不甘,年轻男子悲愤异常。

  “我既出自幻天派,我这稚女也该算是幻天派的一员,你身为掌门,本就该照应门下弟子。”果然,搬出冠冕堂皇的责任论来了。

  “慢着!”举手制止壮汉鬼扯下去,年轻男子忙不迭叫道:“我不记得哪条门规上有说一代为幻天派门人,代代就得是幻天派门人。”别想诓他,他不是笨蛋。

  “也没门规说不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壮汉气定神闲的以同样的理由反驳回去。

  “呃……”被堵得一窒,年轻男子最后决定翻脸耍赖。“我不管!你找别人托孤去,我没时间当奶娘。”

  闻言,壮汉神色未变,只是淡淡开口询问:“小师弟,你确定?”

  “确定!”紧握双拳,一脸的坚定不移。

  “好吧!既然如此,师兄也不勉强。”抱着酣睡的稚女,在转身欲走的同时,壮汉状若不经意的淡声道:“也许江南荆家愿意让我托孤……”

  “不要啊──”像似被鬼给打到,就听凄厉惊吼蓦地响起,年轻男子飞身扑抱住壮汉本欲迈步离开的大腿,眼中闪着晶亮泪花,可怜兮兮地悲凉泣诉,“二师兄,你别见外了,托孤的事何须烦劳旁人?就交给小师弟我吧……”

  呜……当掌门有什么用?大家都只会威胁他而已,师门没温情啦!


第一章



  “小师叔──”

  幽静山谷内,平地一声雷霆怒吼,惊飞了树梢上的十来只鸟儿,也吓得屋内的男人猛抖了一下,丢飞手中的茶杯就地找掩护、抱头惊叫──

  “不是我干的!”谷怀白──一个拥有说不上俊俏却异常顺眼,让人猜不透其年龄的娃娃脸的男人,此刻却胆战心惊地躲在桌下,虽然还搞不清楚那道河东狮吼究竟为了什么而吼,但根据长年经验,否认到底就对了。

  砰!

  踹门声骤然响起,一名身着白衣,袖口边有着绯红色滚边的娇俏少女气急败坏的站在桌前,抡起粉拳就往桌面狠狠用力一捶,震得茶壶水杯乒乓作响,也惊得桌下男人抖得更加厉害。

  “出来!”连意思意思的弯身找人也省下了,一张娇美脸蛋此刻却满布煞气的童红袖横眉竖眼的厉喝,要躲在桌下的人立刻乖乖滚出来。

  “出来不打人?”抖着声,谷怀白希冀要求。

  “小师叔,你还敢跟我谈条件?”眯起盈盈水眸,她嗓音忒地危险反问。

  呜……他不敢啊!

  心知自己没有谈条件的本钱,谷怀白乖乖地从桌子下钻了出来,提心吊胆的瞅着眼前这个辈分比他低,但气焰却比他高的小师侄,心中感到悲凉万分。

  呜……他才是长辈,为何却要被一个晚辈欺压成这样?这世道是怎么了?没人懂得尊师重道、敬老尊贤了吗?

  心中悲愤暗忖,却没胆明言指控,他只能陪着笑脸探问:“瞧你气呼呼的,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我先声明,一切都不是我干的。”

  总之,不管是不是他干的,先撇清再说。

  “还敢说不是你干的?”猛力拍桌,童红袖如青天大老爷问案般的喝道:“老实招来,我去年酿的梅子酒是不是你偷去喝光了?”

  “咦?你有酿梅子酒?在哪儿?我不知道啊!”不知羞耻装傻,可眸光却心虚的四处乱飘,就是不敢和她对上。

  果然是他!

  亮到那四处乱飘的眸光,童红袖便已心知肚明,当下不由分说冲上前痛扁一顿,直到那不知羞耻的男人抱头鼠窜、哀嚎连连直求饶之际,她才收手退开,嗔恼骂人──

  “那梅酒还得酿个三、五载才好喝,等个几年,还不是要进你的肚子,小师叔你是急什么急?才三、五年而已,等不得吗?真是白白浪费了我一番心血!”啐声骂完,掉头转身就走。

  “既然早晚都要进到我的肚子,早进、晚进不都一样,作啥打得这么狠?”鼻青脸肿、泪眼汪汪的倒在地上,谷怀白悲愤至极地喃喃控诉。“二师兄,你女儿的性情好凶残,到底是像谁啊……”

  呜……他教出来的孩子怎么会这么凶悍?一定是二师兄的种不好,他绝不承认是自己教育失败,绝对不承认!

  将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谷怀白暗自悲鸣不已之际,一阵振翅声蓦地传来,下意识转头望去,当雄赳赳、气昂昂,安立在窗口上那只银白雪鹰的“鸟形”映入眼底时,他忍不住哀鸣一声,飞快紧闭上眼,掉转过头──

  “不──我什么都没看到……”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装死,谷怀白呻吟不已地喃喃自语,试图催眠自己。

  呜……刚刚幻觉中的那只雪鹰可怕的眼熟,与记忆中四师姊所豢养的那只一模一样,真是好恐怖啊!

  “啪啪啪!”

  振翅声又起,就见那银白雪鹰直接从窗口飞到不愿面对现实的谷怀白身上,不给忽视地用翅膀努力拍着爪下肉体。

  “啾啾啾!”起来!起来!

  “幻觉!这一切都是幻觉,骗不了我的……”捂着耳朵、紧闭双眸,有人还在自欺欺人。

  “啾!”长鸣一声,锐利鹰眼斜睨着躺在地上装死的男人,二话不说,利爪直接往那张娃娃脸抓去。

  “哇──”凄厉惨叫,谷怀白吃痛地捂着脸翻身坐起,瞠目瞪着已经从身上跳下,安安稳稳立在地板上睥睨着自己的畜生,满腔悲愤的怒声道:“抓坏我这张人见人爱、老少咸宜的俊脸,你这只畜生赔得起吗你?”

  呜……太过分了!同门师兄姊和小师侄欺压他也就算了,现在连只鸟畜生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吗?

  “啾!”高傲地昂头嘶鸣一声,雪鹰颇通人性的抬起系着卷成圆筒状书信的那只脚,要他快快取去详阅。

  “我不要!”撇过脸,谷怀白断然拒绝。

  哼!他那些不良的师兄姊,平日四处逍遥,八百年也不见人影,只有出了麻烦才会冒出来指使人。

  如今十来年不闻音讯的四师姊突然派出心爱宠物“飞鹰传信”给他,若会有什么好事,那才叫见鬼!

  “啾啾啾!”见他撇头不理,雪鹰跳啊跳的又跳到他面前,用那颗银白脑袋和他对瞪,鹰爪再次抬得高高的,犀利鹰眸……很坚持。

  “不要!”像个闹别扭的孩童,他原地自转,以背对鸟。

  鸟也是有鸟气的,再次被拒绝,雪鹰发出“啾”地一声尖锐长鸣,“啪啪啪”地振翅使出鹰爪功朝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不识相之人展开全面攻击。

  “哇哇哇──”有人被抓得抱头鼠窜、惨叫连连。

  “啾啾啾……”展开十成功力,下爪毫不留情。

  “够了!够了!我看就是了……”唯恐自己不算俊,但至少还顺眼的娃娃脸惨遭鹰爪毁容,谷怀白不由得凄厉惨叫求饶。“鹰大爷,求你快住手……不,是住爪啊……”

  呜……没天理了!堂堂万物之灵竟然被一只鸟辈凌辱,果然什么人养什么鸟,四师姊,算你狠!

  “啾!”眼见“敌人”投降,雪鹰喷出一口鸟气,以着睥睨神态傲然地再次伸出鹰爪。

  没用地沦落到被一只鸟辈欺压,谷怀白纵然悲愤,却也只能悲悲切切地乖乖解下书信展开──

  救命啊

  刺目的三个朱红大字就这样大剌剌的落在信纸正中央,蛮横的强行跃入眼底,让他不禁嘴角一阵抽搐,眸光一垂再往落款处瞧去……

  武林盟主他家地牢 老四

  娘的!就知道没好事。

  万般无言地瞪着求救信,谷怀白欲哭无泪。

  “真是的!也不是不让他喝,但多少得节制啊!小师叔这两年来,酒瘾是愈来愈大了,明知酒喝多了伤身,还这般不自爱……”一路唠唠叨叨来到灶房,童红袖想到那个不管她将自酿梅酒藏到哪儿去,总是有法子找出来,并且偷喝个精光的男人,就忍不住直叹气。

  唉……看来藏在老鼠洞的另两瓮梅酒得更加小心看管才行,免得又让小师叔给偷去喝光。

  又好气又无奈的摇了摇头,眼见烈日高挂,童红袖赶忙着准备午膳,霎时烧菜煮饭的铿铿锵锵声自灶房内不断响起。

  不一会儿,几道下饭的小菜已经完成,她端着饭菜出了灶房,很快的来到厅内喊人──

  “小师叔,吃饭了……吓!怎么你还赖在地上不起来?”乍见那周身宛如笼罩着一层灰暗之色的背影,童红袖下意识暗惊……

  糟!该不会方才太使劲了,打得小师叔严重受创,到现在还起不了身?

  但不可能啊!以往打得比刚刚还凶,他还不是一会儿就生龙活虎的蹦蹦跳,没道理今天才挨了那么两下子就要死不活的。

  思及此,她思绪顿时清明,那比渣儿还少的愧疚感瞬间消失了个无影无踪,手中餐盘往桌上一放,飞快绕到他面前,却见他瞠目瞪着不知打哪儿来的书信,神色很是悲怆。

  谁来的信?

  正想开口询问,忽地,“啾”地一声清亮鸣叫声让她下意识的转头瞧去……

  “咦?这雪鹰打哪儿来的?”诧异的脱口叫了起来,直到此刻,童红袖才发现屋内还有只雄赳赳、气昂昂的美丽雄鹰。

  “啾!”鸣叫声又起,达成任务的雪鹰睥睨那个还萎靡在地的男人一眼,这才志得意满的从窗口振翅而去。

  小师叔……被一只畜生给藐视了!

  看出那显而易见的事实,童红袖有些无言,缓缓收回的视线往下落在自家小师叔身上,眸底满是狐疑。“谁飞鹰传信来?”

  怪了!瞧小师叔凄怆成这样,莫非信上写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闻声,浑身散发出阴郁之气的谷怀白终于缓缓抬眸瞅人,以着要哭不哭的悲愤口吻恨声道:“四师姊!”

  “四师叔?”脱口惊呼,童红袖瞠圆了杏眼,俏脸满是诧异。

  她是知道小师叔上头有四位师兄姊,排行第一的大师姊早已仙逝,至于二师兄便是她那托完孤后便不知去向的爹爹,三师兄据说十多年来不曾踏出天山一步,偶尔才会寄来一些让小师叔唠叨三天三夜的古怪玩意,而四师姊嘛……

  其实也和自己那失踪的爹爹一样,十多年不闻音讯了,没想到今儿竟突然冒了出来。

  说来也有趣,这么一个算上她才勉强凑足五人的小小门派,除了久远记忆中那面容已模糊不清且下落不明的爹爹和小师叔外,其他几位师叔伯,她都没见过呢!

  如丧考妣地点了点头,谷怀白已经悲凉得说不出话了。

  “信上写些什么?”好奇。

  二话不说,尚未从悲愤中恢复过来的谷怀白自动把信纸递了出去。

  伸手接过,凝眸细瞧,当“救命啊”三个斗大的朱红字体映入眼帘时,童红袖不禁一愣,随即忍不住叫了起来。“小师叔,四师叔有麻烦了!”

  “我也要有麻烦了……”抑不住满腔悲绝,谷怀白哀怨嘀咕。

  没注意他在咕哝些什么,童红袖神色紧张的询问:“怎么办?小师叔,你要出谷去救四师叔吗?”

  “老实说……”幽怨的嗓音一顿,他恨声道:“一点都不想!”

  “啊?”万万没料到竟然是这种答案,童红袖不禁傻眼愣住。现在是怎样?小师叔和四师叔两师姊弟的感情有这么差吗?

  “可是……”在她愕愣中,谷怀白悲愤的再次倒在地上泪流成河。“呜……我不得不去啊!”

  呜……若他真的都没动静,以四师姊的个性,为了脱困,肯定是会出卖他这个小师弟的,届时恐怕连这深山绝谷的幽境居所都要不保,得火烧屁股的连夜逃离了。

  看着倒地痛哭的男人,以为他是因为身为掌门,不得不担起照应门人的责任,童红袖一脸怜悯地拍了拍他,语带同情、安慰。“小师叔,辛苦你了!”

  “呜……我好苦……真的好苦啊……”悲鸣泣诉,想到自己被强迫当掌门,不论怎样都得含泪接下几个师兄姊强塞来的麻烦事,否则马上被威胁,谷怀白就忍不住自暴自弃的将自己蜷成一团。

  呜呜呜……做人真的好苦啊!

  哭成这样,小师叔都不会不好意思吗?

  眼看这个拉拔着自己长大的男人宛如三岁孩童般倒地耍赖,童红袖万分无言,只好任由他去发泄,迳自来到桌前布菜准备午膳,然而才布置好碗筷,回头正想叫他起来吃饭时,倒在地上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却让她不禁一怔,仿佛想到什么不好的回忆般霎时白了脸。

  “小师叔……”喉头像被异物堵住,她困难低唤。

  “干嘛?”连动也不动,竟然还带泣音。

  “你、你会带我一块去吗?”微颤的嗓音隐含几丝惶恐与不安。

  闻言,可怜兮兮的泣声神奇的瞬间消失无踪,谷怀白翻过身坐起,目光柔和地凝着她微白的面容,娃娃脸上缓缓露出一抹温柔却又宠溺至极的微笑。“这是当然!你以为小师叔会留下你一个人吗?没你跟在身边管着小师叔的吃喝拉撒睡,只怕小师叔就要饿死在半路上了。”

  忍俊不禁的笑了出来,童红袖感动得眼眶微红,却又不好意思地佯装凶恶娇嗔,“饿死了活该,我才不理你呢!”

  “不理我?”一副大受打击地捂着心口,谷怀白眸光含笑,可夸张的哭天抢地哀嚎声却再次自嘴里源源不绝的响起。“呜……我养出来的孩子怎会这么没天良?天啊!地啊!谁来为我主持公道啊……”

  哎呀!小师叔嚎得真像在杀猪呢!

  止不住唇边窃笑,童红袖杏眼斜睨。“哭饿了吧?饿了就快点来用饭!”

  “来了!”杀猪嚎声顿止,完全收放自如,眨眼间,谷怀白已经从地上跃起,飞快坐在饭桌前。

  呵呵,开饭了!

  “哈啾!”

  阴冷的地牢内,一道突兀的喷嚏声骤然响起,声音的主人不但不感羞窘,那柔若无骨,宛如凝脂的滑嫩柔荑娇媚万分地轻掩上水嫩诱人的红唇,艳若牡丹的脸庞上,勾人心魂的美眸半眯,神色慵懒却又风情万种至极。

  那是一个艳光四射、美艳逼人的天生尤物,纵然其真实年龄已三十有五,足以被那些二八年华的年轻小姑娘称一声“大娘”了,但任谁瞧上一眼那丝毫不显年纪的艳丽脸庞,那声“大娘”肯定都要硬生生的梗在喉头,怎么也叫不出口。

  只见那尤物懒洋洋的靠坐在简陋的石床上,闲适自得的模样仿佛正处在自己闺房,而不是身陷笼牢内。

  哎呀呀!无故打喷嚏,肯定是有人在心里偷骂她,那人若不是接到求救信的小师弟,那么就是……

  媚惑迷人的美眸朝牢房外那个正经八百、脸色不善的严肃男人瞅去,美艳尤物──姬笑春人如其名的笑了。

  她的笑宛如春花般灿烂娇媚、美艳夺目,却让气宇轩昂、相貌英挺,年三十有八依旧尚未成亲,广受众多江湖侠女爱慕无限、芳心暗系的武林盟主──荆天脸色更加铁青难看了。

  “我说荆大盟主,你刚刚该不会是在心底偷骂我吧?”教人听了浑身发软的酥媚嗓音慵慵懒懒的扬起,姬笑春眼波流转,艳容甚是诱人。

  “我何必?”丝毫不受美色影响,荆天冷笑一声,神色严厉道:“姬笑春,如今你已是我的阶下囚,我劝你还是乖乖招了,别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

  “哎呀!荆大盟主是要小女子招什么呢?小女子只不过是个声名狼藉、丧行败德的浪荡女子,能知道些什么呢?”妩媚慵懒的审视着纤纤玉指上的艳红蔻丹,她若不经心的笑道,根本不把某大盟主媲美阎王的铁黑脸色看在眼里。

  “姬笑春!”旁人难以撩拨的情绪,总是轻而易举被她激起漫天怒火,荆天不由得厉声怒喝。

  “干嘛?”闲闲凉凉的应声,气死人不偿命。

  怒目瞪着眼前这个存心惹怒自己的妖艳女子,他强抑下满腔火气,冷声道:“你想装傻也无妨,咱们就慢慢耗吧!”撂完话,迳自掉头走人。

  勾人美眸目送那挺拔背影出了地牢后,姬笑春的笑靥瞬间一垮,忍不住喃喃嘀咕起来。“可恶!小师弟到底什么时候才要来救我这师姊啊?若那小子敢对我的求救信视而不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哼哼!那就别怪我这师姊出卖他了!”

  眸底迅速闪过一抹凶残光芒,她哼哼冷笑,完全应了自家师弟的一句话……

  师门没温情!


第二章



  「天蓝蓝,水青青,阿妹啊阿妹真是俊;花红红,草绿绿,哥哥我的心啊被勾了去……」破铜锣嗓的歌声唱着不久前才从牧牛小童那儿学来的乡野歌谣,驴背上的谷怀白自得其乐地哼得很是开心,不过另一只驴背上的娇俏人儿可就受不了了。

  「小师叔……」暗自咬牙,试图在杀猪歌声中唤人。

  「……哎哟哟,阿妹啊阿妹眼儿水汪汪,勾得哥哥我啊心茫茫……」谷怀白唱得正乐,完全沉醉在自己歌声中,丝毫不闻身旁人儿的叫唤。

  啪!

  额际浮现青筋,感觉自己的理智瞬间绷断,童红袖翻脸了,出手飞快地一巴掌就往他的后脑勺招呼过去,怒声喝骂,「小师叔,你够了没?」

  「哇——」抱头吃痛惨叫,谷怀白泪眼汪汪的朝「痛下杀手」的凶手瞅去,娃娃脸上满是委屈。「干什么打我?」

  呜……他只是唱曲儿也不行吗?

  「你唱那什么曲儿?粗俗死了,不许再唱!」嗔声怒骂,童红袖拒绝耳朵继续受到荼毒。

  「连唱小曲儿也不成,还有没有天理啊……」摸着还隐隐作痛的后脑勺,谷怀白满心哀怨,可长久以来饱受淫威肆虐下,让他没胆大声嚷嚷抗议,只能小小声的在嘴边嘀咕。

  「小师叔,你说什么,嗯?」耳尖,从鼻腔哼出一口恶气,凶残恶笑的逼问。

  「没!我什么都没说!」感受到一股倏然射来的杀气,谷怀白浑身寒毛瞬间竖起,一颗脑袋摇成搏浪鼓般飞快否认。

  呜呜呜……他才是小师叔、是长辈,为何却没半点威严,得在小师侄的淫威下卑贱的讨生活?

  呜……他的命好苦啊!

  早知他没那个胆,童红袖斜睨轻哼了一声后,这才不满又道:「小师叔,早跟你说得买马儿代步,赶起路来也快些,偏你不要,坚持挑这两匹懒驴儿慢慢踱,眼下半个月都过去了,我们总算才到了扬州城外,你就不怕四师叔被那啥武林盟主的给痛下杀手,惨遭不测吗?」

  真是的!亏四师叔还十万火急的飞鹰传信来求救,怎知小师叔却像故意拖延般一路上东晃西晃慢慢来,一点也不像要去救人的模样。

  哎呀!他就是故意挑这两只行动缓慢的懒驴儿,就盼能拖一天是一天,最好是那不良四师姊能自个儿脱困,别来麻烦他了,

  心下暗忖,谷怀白摸着鼻子嘿嘿干笑起来,不过有件事他倒是很有把握的。「放心吧!四师姊没那么容易惨遭不测的,倒是那个武林盟主……」嗓音一顿,嘴角往上勾起一轮诡谲异常的弧度。

  「怎样?」好奇追问。

  「我反倒比较担心他惨遭不测!」阴恻恻的一笑,其实满想替那个极有可能已经惨遭不测却尚不自知的武林盟主默哀。

  咦?是四师叔成为阶下囚,怎么会是那个武林盟主惨遭不测?

  满心疑惑,童红袖正想开口问个清楚之际,却见那前一刻还诡谲阴笑的小师叔,蓦地神色微凛的偏首侧耳,随即以指轻抵唇瓣,示意她噤声倾听。

  微微一愣,她攒眉细闻,待那随风飘送而来的细微声响窜进耳内,当下不禁诧异脱口,「是琴声!」

  而且还是散发着浓厚杀气的琴声。

  「可不是!」眸光一亮,谷怀白兴致颇高地笑了。「能以琴声杀人於无形,奏琴之人功力甚是惊人哪!」

  「要去瞧瞧吗?」不知为何,童红袖竟有些兴奋。

  哎呀,!从小在不见人烟的绝谷内长大,好不容易因为四师叔的事儿,终於出谷来了,虽然一路上已遇过不少人,但是真正的江湖人、江湖事,今儿个才算是正式碰上,感觉好刺激呢!

  斜睨她莫名雀跃的小脸一眼,谷怀白断然拒绝。「过去只会沾惹麻烦,不去!」

  「那好,小师叔,你在这儿等我,我过去偷瞧一眼马上回来。」抑不住好奇之心,她决定自个儿过去瞧瞧,抛下话后,便迅速朝声音来源飞纵而去,眨眼不见踪影。

  来不及出声阻止,谷怀白只能瞠目瞪眼。「这丫头是怎么回事?这般爱凑热闹,也不想想自己功力抵得住那杀气腾腾的琴音吗?」

  嘴上忍不住叨念、嘀咕着,可终究还是放不下一颗心,一手牵着那被女主人抛下的老母驴,一手轻拍自己身下的老公驴,垂眸微笑商量——

  「让你们偷懒大半个月了,不介出忌现下加快脚程卖力点吧?」




  晴空下,童红袖兴奋难抑的一路寻去,只听那原本隐隐约约飘散在风中的琴声由细微转为清晰,时而婉转、时而高亢的美妙琴音却隐隐透着肃杀之气,让她的气息不禁一阵翻涌。

  糟!不能再靠近了。

  心知以自己浅薄的功力,若再上前,势必难以抵抗抑注在琴声里的杀气,她颇为识相的马上找了方草丛躲藏在后,略为调整气息稳定心神后,这才悄悄的拨开一小缝草丛,凝目好奇的瞧去。

  就见前方黄土官道上,八名秀美女子抬着一顶华美软轿,软轿四周垂挂着随风轻轻飘扬的朦胧白纱,教人看不清轿内景象。

  轿旁,一名脸上满是皱纹,可老眼却闪着精烁光芒的老婆婆,那双枯瘦老手此刻正飞快弹奏着一把白玉古筝,阵阵杀气随着乐音源源不绝而出。

  至於一旁的黄土路上,已经倒了两匹暴毙的骏马,至於骏马的主人——一 对年轻男女此时则冷汗涔涔的盘坐在地,全心运功对抗琴音,可从那苍白的脸色看来,恐怕再支撑也没多久了。

  哇——这就是小师叔常说的什么江湖恩怨吗?好紧张刺激喔!!

  草丛内,童红袖不知为何也跟着紧张地紧握双拳起来,粉嫩双颊兴奋得酡红,险些没跳出来帮双方摇旗呐喊了。

  就在她振奋不已之时,蓦地,激烈宛如千军万马的高亢琴声一声接着一声剧烈扬起,不仅震得那对年轻男女再也承受不住地喷出鲜血,就连她亦难逃琴声所藏的杀气所慑,胸口不禁一阵气血翻涌,心脉瞬间大乱。

  糟!这下不妙。

  心中一惊,心知自己已受影响,童红袖慌得连忙想运功稳住气息,然而惊惶之下,心神已乱,而那琴声却一波接着一波更加高亢激昂,震得她血气纷乱的几乎就要随同那对年轻男女一般呕出血来……

  「……天蓝蓝,水青青,阿妹啊阿妹真是俊;花红红,草绿绿,哥哥我的心啊被勾了去……」

  蓦地,粗俗的乡野曲调既突兀又和谐的在高亢琴音中响起,其声悠然清和,好似只是随意哼唱,却神奇的化去了琴声中那几乎要将人崩裂的强烈杀气,让气血翻涌的童红袖不禁松了一口气,乘机调息自己的呼吸,同时也让那对年轻男女逃过一劫。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奏琴的婆婆老脸一变,恼怒地正想加深功力与其一别苗头之际,薄纱软轿内却传出一道清冷女嗓——

  「琴姥姥,够了!」

  霎时,就听「当」的一 声脆响,前一刻还杀气腾腾的高亢琴音,瞬间归於平静,那叫琴姥姥的枯瘦婆婆似乎极为听命软轿内的女子,当下马上抱琴退守一旁。

  琴声一停,那粗俗的乡野小曲也跟着消失无声,歌声的主人从头至尾皆未露面。

  哎呀,幸好有小师叔那杀猪般的歌声相救,不然她可要同那对年轻男女一样惨了。

  躲在草丛后拍着胸口暗自庆幸,童红袖一口气还没喘过来,就听软轿内的神秘女子又开口了——

  「小姑娘,你热闹也看够了,该出来了吧?」

  呃……这是在说她吗?不会吧!连她躲在草丛后面竟也知道,软轿内的人是神不成?

  惊疑不定,正当童红袖踌躇着该不该「出面自首」之际,彷佛看穿她的犹豫,那神秘女嗓又冷冷扬起——

  「姑娘背后有高人相助,还怕些什么呢?」言下之意,分明暗指「只闻其声、不见其面」的杀猪歌声主人。

  看来是真的在说她了!

  原只是好奇想躲起来看热闹,没料到却莫名其妙被点名,童红袖无奈地搔了搔头,缩头乌龟做不下去,只好乖乖从草丛后现身露面,不知险恶的主动走到白纱软轿前。

  朦胧白纱内,那神秘女子似觉她这种毫无心防的举动颇为有趣,不过嗓音依旧清冷。「小姑娘,你想插手管闲事?」

  管闲事?她?别开玩笑了!没道理凑热闹的莫名其妙成了事主,是吧?

  瞠目结舌地比了比自己,眸光下意识往那瘫倒在路边,内伤受创颇重的年轻男女瞧去,童红袖飞快的摇头否认。「没有!我只是瞧热闹的路人,不关我的事,只不过……」嗓音一顿,似有难言的下文。

  「只不过什么?」不知为何,软轿内的女子很有兴致与她闲扯。

  「只不过要弄死人是没差啦!但在人来人往的官道上,光天化日下躺了两具尸体,吓坏了路过的百姓那就罪过了。」

  没料到她的回答竟是这般奇特,软轿主人不禁一怔,随即兴味地笑了起来。 「你这小姑娘倒也有趣,本宫挺喜欢的,看在你的面子上,为了不吓坏无辜路人,本宫就饶了那两个无礼之人吧!」

  啊?看在她的面子上?

  又关她什么事了啊?

  无端成了那对年轻男女的救命恩人,童红袖不禁再次瞠目结舌,还来不及婉谢这项「殊荣」,软轿内再次传出神秘女子冷淡的嗓音——

  「琴姥姥,我们走吧!」

  就听这命令一落,八名抬轿侍女与那琴姥姥便以着看似缓慢优雅,实则其快无比的速度,身形如魅的抬着薄纱软轿远去,转瞬间消失了踪影。

  呃……现在是怎样?把那两个严重内伤的人丢下,就这样走了?她可不想捡这种烫手山芋啊!

  简直不敢置信自己无端揽下麻烦,童红袖欲哭无泪。

  「多……多谢姑娘救……救命之恩……」就在她还来不及回神之际,那对狼狈的年轻男女已经摇摇晃晃的起身来到「救命恩人」面前,神色灰败、语不成句的

  努力表达心中万分之一的感激。

  「哪、哪里!」摸着鼻子尴尬一笑,觉得自己这「救命恩人」的头衔实在受之有愧。

  「姑娘恩德,我们……我们兄妹……」

  想报恩的话尚未说完,就听「咚」地一声,当妹妹的率先不支的倒地昏厥了,随即当哥哥的也「咚」地一声,「妹唱兄随」跟着昏迷过去。

  「哇 现在是怎样?说昏就昏啊!」瞪着地上两具「人尸」,她傻眼惊叫,不知该如何应付眼前这种情况,当下连想也不用想,直接搬出某人求救。「小师叔,你快来啊!」

  这种时候,把麻烦丢给小师叔准没错,谁教他是幻天派掌门,有事为门下弟子服其劳也是应该的。

  心下暗忖,童红袖果然承袭了幻天派优良门风,遇上麻烦事儿,赖给倒楣被迫成为掌门的某只可怜虫就对了。

  「唉……别吼!别吼!这不就来了。」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谷怀白从不远处外的一棵大树后转了出来,表情很是哀怨地骑着老公驴慢慢晃到她面前。

  唉唉唉!早要她别来凑热闹的,若不是他紧随在后,以自己足可绕梁三日的优美歌声化掉那凶煞至极的琴音,这丫头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儿吼得这么有力吗?

  也幸亏软轿内的神秘女子对这丫头没有恶意,否则说不得他还得露面与那些娘子军大战三百回合呢,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不要管那两个倒地昏迷的烫手山芋,直接拍拍屁股走人啊?

  心中转着如意算盘,满眼希冀地瞅向自个儿的小师侄,似乎在无声询问: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不愧是被谷怀白给养大的,就算不用言语,童红袖也明白他想说些什么,当下有些烦恼道:「人家都叫我一声『救命恩人』了,若真丢下不理人,好像说不太过去。」

  话落,蹲下身开始在两具「人尸」身上东摸西找,试图找出有关两人身分的线索,好把他们送回去。

  见状,谷怀白哀叹一声,明白这麻烦是抛不掉了。

  「啊——有了!」喜叫一声,童红袖从年轻男子衣衫内抽出一封书信,定睛一瞧,待信封上的名号映入眼帘时,她一脸要笑不笑的把信递出。

  「什么啊?」满脸狐疑,谷怀自接过书信垂眸一凝,随即忍不住抚掌大笑起来。「哈哈哈……本还烦恼要找什么明目混进去,如今这可不就是最好的机会!我就说嘛,好心有好报的啦……」

  还真敢说!刚刚不知道是谁还打着想见死不救,拍拍屁股走人的主意呢!

  斜眼睨观那个不知羞耻的「好心人」,童红袖懒得戳破。




  扬州 范家庄

  「来人啊!快把伤患抬进客房好生照料,并迅速请大夫过来看诊。」气派恢弘的大厅内,如今的武林盟主——荆天迅速命令着下人,待奴仆们把与荆家可说有着世家之谊的「碧云山庄」庄主一对陷入昏迷的儿女给抬进去后,这才脸色难看的质问:「王总管,这是怎么回事?」

  「禀庄主,两名伤患是让一对不知名的年轻男女给送来的,送来之时,『碧云山庄』的公子、小姐已是昏迷不醒,老奴也不明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年已六十,身形颇为福态的王总管恭谨说道。

  不知名的年轻男女?

  神色一凛,荆天喝问:「人可还在?」

  「老奴招呼他们在偏厅候着,就等庄主示意。」王总管甚是机伶,心知此事兹事体大,不敢随意让对方离去,圆滑的留下两人,就等着主子的意思。

  「立刻领那两人来见我,」果然,立刻要求见人。

  迅速应了一声,王总管很快朝偏厅去了,不久,当他再次回到大厅时,身后已经多了两名陌生的年轻男女。

  「庄主,人带到了。」将两人带到主子面前后,他很快往旁边退下。

  眸光如电的审视着站在大厅中间的两人,只见那娇俏小姑娘束张西望,满眼好奇;至於那有着一张娃娃脸的年轻男子则神色自若,眉眼嘴角净是笑意的回视自己,荆天神色不波开口了——

  「在下荆天,不知两位贵姓大名?」

  「我?」指着自己,娃娃脸男子神色古怪笑道:「我姓谷,谷怀白;这位是我小师侄,名叫童红袖。」

  一旁,童红袖一听自己名儿被提及,马上笑盈盈的挥手招呼,表示自己就是童红袖本人,本人就是童红袖,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听娃娃脸男子自称姓谷,荆天脸色微微一变,厉眸迅速闪过一抹突如其来的莫名恼怒,随即像似察觉到自己的不该,他强自压下心底那股对全天下姓谷男人的痛恨,让自己的神色恢复一贯的冷静。

  「程家与荆家有着数十年的世交之谊,他们兄妹遇险,幸得两位相救,荆某自是感谢万分,只不过……」嗓音一顿,语带刺探。「两位与程家兄妹素昧平生,亦不知我们两家交情,怎么知道把他们送来我荆家庄?」可疑!太可疑了!

  哎呀!男人多疑猜真是惹人嫌。

  心下暗忖,谷怀白摸了摸鼻子,笑眸朝身旁窃笑人儿瞅去,只见她不慌不忙取出那封从程家兄妹身上得到的书信——

  「荆盟主,我与小师叔是找到他们身上有封写着你大名的信柬,猜想着你们可能有些渊源,这才将人给送来荆家庄的。」回答多疑之人的问题,童红袖笑咪咪的奉上信柬。

  剑眉一挑,荆天接过信柬拆开一看……是碧云山庄程庄主五十大寿的寿宴请柬,上头笔迹也无误,看来程家兄妹是为父送请帖而半路遇险,与眼前这两人的说法完全吻合,不过……一切都太过巧合,反倒让人起疑。

  心下对眼前这对师侄尚有几分存疑,为防两人与程家兄妹的遇袭有所关联,荆天心中已有了决定,当下神色不波的微笑道:「蒙获两位好心搭救,我莉某仅代替程家感谢两位的救命之恩,务请多留几日让荆某好生招待,以示谢意。」

  明白一切得等程家两兄妹转醒后,才能弄清一切来龙去脉,他以答谢为由挽留两人,不让任何可疑之人自眼皮子下脱逃。

  就等着他开口留人呢!

  某对师侄暗自窃喜地相觎一眼,心中默契十足的转着相同的念头。

  「荆盟主,那我们师侄就恭敬不如从命,打扰了!」拱手为礼,谷怀白一张娃娃脸笑得异常灿烂。

  呵呵……成功混进来啦!




  穿过层层院落,走过蜿蜒迴廊,王总管领着谷怀白与童红袖两人来到别院客房,发落好奴仆后,这才客气有礼的微笑

  「请两位先歇息一下,若有什么需要,请不要客气,尽管吩咐下人。」

  「多谢王总管,我们不会客气的。」笑眯了眼,谷怀白果然不客气,直接当荆家庄是客栈般地马上开口要求。「肚子饿了,先送几壶美酒,最好再来几盘下酒小菜吧!」

  几壶美酒?

  杏眼立即往某人横去一记凶狠瞪视,童红袖拍桌子怒斥,「喝什么酒?我有说你可以喝吗?」

  真是的!明知喝酒伤身,还一天到晚想「自残」,真是令人恼火。

  被吓得缩起脖子,谷怀白可怜兮兮的瞅着「衣食父母」,胆战心惊的悄声辩驳。「你、你也没说不行啊……」

  呜……二师兄,怎么你就留下这么一个小管家婆来荼毒我呢?我的命就这么苦吗?呜呜呜……

  「小师叔,你敢抗辩?」眯起眼,粉拳悄悄抡起,俏脸满布杀气。

  惊见那双小小的,可揍起人来出奇痛的拳头已经「蓄势待发」了,谷怀白立刻感受到浓浓杀气,识相的不想拿自己的皮肉开玩笑,当下马上孬种的陪笑——

  「红袖,你千万别误会,小师叔哪儿敢?我、我只是问一下嘛……」搓着手,他涎着脸小心翼翼地试图争取。「拜托!只要一壶就好!一壶就好……」

  呜……谁家小师叔当得像他这么卑微的?想到就心酸!

  「就一壶?」斜睨,见他这般馋,心动摇了。

  「就一壶!」飞快猛点头,深恐她反悔。

  「好吧!」皇恩浩荡恩准了。

  「王总管,听到没?我家红袖答应了!快快快,快送上一壶美酒和几盘下酒小菜来。」真的已经把荆家庄当成客栈了,谷怀白笑咪咪地交代着「店小二」。

  这两人……真的是师侄吗?

  这根本就是娘子管训相公时,才会出现的戏码吧?

  店小二——王总管无言地瞪着完全无视於他的存在,迳自「打情骂俏」起来的二人,所幸大风大浪见识已多,依然能以不变应万变。

  「我会马上差人送来酒菜,两位请先歇息吧!若没别的吩咐,那小的先告退了。」维持着微笑,他礼貌退出客房。

  目送王总管离去后,客房内两人不约而同互观一眼……

  「小师叔,接下来怎么办?」童红袖率先开口询问。现下他们混是混进来了,可是接下来才是最棘手的。

  「当贵客啊!」气定神闲地倒了杯茶,谷怀白笑眯了眼。

  「当贵客?」傻眼外加狐疑。这是什么答案?难道小师叔忘了四师叔还等着他们营救呢!

  「是啊!」喝了口清香好茶润润喉,他笑得灿烂异常。「当个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贵客!」




第三章



  「姬笑春,孩子的下落,你究竟说是不说?」膛目瞪着牢房内那个已经被关了好些日子,神色却依然悠哉的美艳女子,荆天终於忍不住心中熊熊怒火的大喝质问。

  「孩子?」勾魂媚眼斜睨,瞄了瞄那张铁青黑沉的愤怒脸庞,姬笑春纤手掩唇暧昧地笑了。「荆大盟主,怎么我不知道你成亲生子了?不过……你自个儿的娃儿丢了,怎会来找我这不相干的人讨呢?真是奇也怪哉!」

  「少与我装蒜!」见她不肯老实招出,荆天心中更怒,厉声喝道:「我很清楚当年家姊虽是难产而逝,可那孩子的的确确是存活下来了,只是让你们师门的人给藏了起来。

  「那孩子是家姊留在这世上仅存的一点血脉,也是我荆家的子孙,无论如何,我是定要寻回的。」

  早在惊见这声名浪荡的女人所使出的武功与当年那个讨厌的男人同一路数后,他就知道她必是出自幻天派一门,也因此这十多年来,他一直锲而不舍地追着她的行踪。

  两人斗智、斗力,尔虞我诈了这么多年,如今,这女人总算是落入他手中,被困於这小小地牢内插翅难飞,就不信她不乖乖招出已逝亲姊以命换来的孩子的下落。

  「哎呀呀!荆大盟主,你说些什么,怎么我都听不懂呢?」媚眼如波,姬笑春纤手托腮,笑得慵懒又迷人。

  「倒是你像狗皮膏药般,紧黏在我屁股后追了十多年都不嫌烦,莫非是……」媚嗓一顿,眸光满含调侃的上上下下猛打量他,忍不住又噗哧暧昧直笑。

  「莫非如何?」警觉她的笑容诡异,荆天下意识的眯起俊目沉声质问。

  「爱上我了?」纤指朝他一点,姬笑春咯咯娇笑不已。

  哎呀,对一个女人穷追猛打了十多年都不放弃,思来想去,除了这个可能性外,她再找不出其他更好的理由了。

  「笑话!」心下莫名一跳,荆天怒颜厉斥。「竟对男人情啊爱的挂在嘴上,甚至还往自己脸上贴金,你这女人还知不知羞?」

  「这倒有趣了!」艳红唇瓣往上一勾,姬笑春眉眼嘴角净是媚态地娇笑不已。 「怎么莉大盟主你穷追不舍了十多年,今天才知道我姬笑春是个声名狼藉、不知羞耻的浪荡女子吗?」

  哎呀!看来她的恶名还不够响亮,尚需努力才行哪!

  听她毫不在意自己的浪荡恶名,不知为何,荆天更是恼怒,心火飙升却无处发泄,当下气得往牢门猛力挥去一掌,发出「砰」地一声巨响后,脸色难看地拂袖而去,只留下阵阵娇笑在地牢内萦绕不去,久久不绝於耳。

  「哈哈哈……这荆大盟主肝火也旺得太莫名其妙了吧?我声名浪荡又关他什么事了,连这也能火成这样?哈哈哈……」眼看他再次被自己给气得翻脸离去,姬笑春捧着肚子笑倒在石床上直抹泪。

  唉哟!不能再笑了,肚子好痛……哈哈哈哈……




  原来……游手好闲的贵客是这样当的!

  从混进荆家庄开始,谷怀白就大剌剌的在庄内到处闲逛,甚至见到忙碌的奴仆们,还会笑咪咪的主动挥手打招呼,要吃要喝的也从不会客气,其行为举止宛如自己是庄里的主子般,看得一旁的童红袖都忍不住感到尴尬丢脸。

  就这样作威作福了三天,终於在这天的午后,两人闲晃至某偏僻处时,眼看四下无人,稍微有点羞耻之心的人终於忍不住质问了——

  「小师叔,我们还要当多久的『贵客』?」悄声嘀咕,童红袖深怕有人忘记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怎么?当个茶来伸手、饭来张口,不用像在谷里那般整日张罗三餐的贵客,你不喜欢吗?」一脸无辜的反问,谷怀白自己倒是觉得这种生活挺惬意的。

  「啪!」二话不说,小手以着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朝他的脑袋呼了过去,下手完全不留情。

  「呜……你打我?」吃痛抱着脑袋,他委屈的泛出泪光,万分悲切的控诉, 「我有说错什么吗?你说啊!你说啊……」呜……虽然常常挨她揍,但不代表自己就得逆来顺受啊!

  「谁教你顾左右而言他,和我扯些有的没的,」冷哼一声,童红袖眼露凶光低喝,「小师叔,你该不会忘了四师叔还在等我们营救吧?」

  哼!瞧他整天闲晃,根本看不出来有救人的计画。

  委屈的泪光神奇的在瞬间缩了回去,谷怀白摸着鼻子尴尬地连忙否认。「没忘!没忘!我这两三天不就在踩盘吗?」

  嘿嘿,虽然是有故意拖延些时间,但是他打死不会招认的,免得又挨揍。

  「踩盘?」狐疑眯眼。

  「可不是!」飞快点头以示不假,咧嘴笑得很是得意。「我这几天可是借闲晃之名,行探查之实。要救人,也得先摸清人家巢穴,找出地牢位置吧?」

  「那你找出来没?」斜睨反问,看不出他有任何找到地牢方位的迹象。

  「呃……」被堵得一窒,得意笑容冻结,谷怀白再次尴尬摸鼻,满脸的心虚样。「还、还没……」

  果然!

  完全料中,以着「我就知道」的表情瞪人,童红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之际,却见他蓦地神色微凛,拉着她迅速闪至假山后,由於空间太过狭小,她整个人全贴在那温暖厚实的胸怀中。

  「咦?」骇了一跳,下意识地轻咦出声。

  「嘘!」一手轻搂怀中人儿,一手以指轻触唇办示意她噤声。

  知他察觉有异,她乖乖闭上了嘴,果然不多久,一道几近落地无声的细微足音由远而近自前方小径而来。

  迅速朝假山外瞥了一眼,当小径上那抹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时,谷怀白飞快缩回头,可黑亮眼眸却霎时盈满了浓浓的玩味笑意。

  谁?

  以着好奇的眸光瞅着他,童红袖无声询问。

  不愧是一起生活了十多年,两人可说是默契十足、心灵相通,就算不出声,光看表情也明白对方心底在想些什么,当下谷怀白很快的在白嫩手心上写下两个字——荆天!

  是他,

  眨了眨眼,童红袖心中的疑惑方解之际,另一道较为沉重的足音却自另一端急匆匆而来,随即,王总管的声音响了起来——

  「庄主,程公子、程姑娘已转醒了。」

  「是吗?」满腔怒火的自地牢出来,荆天的脸色依旧铁青难看得紧,听完王总管的报告后,这才神色稍霁,不过也没好看到哪儿去,嗓音低沉的问道:「可问清楚那对师侄的身分了?」

  这话一出,躲在假山后的某对师侄不约而同互颅一眼,眸底皆是满满的笑意与默契……

  原来人家还在怀疑我们呢!

  偎在厚实的温暖胸怀,鼻间净是熟悉且令人安心的男性气息,童红袖粉颊微红,杏眼间着晶亮光芒,唇瓣微启,无声笑道——

  所以说多疑的男人惹人嫌嘛!

  同样以嘴型无声嘀咕,谷怀白做出一睑的嫌弃状,惹得怀中人儿忍俊不禁, 「噗」地就要笑出声来,幸亏他机警,早一步将她的睑飞快往自己胸前按去,让那细微的噗笑声全数埋藏在自己的胸怀里,免得露出马脚被发现藏身处。

  微红发烫的脸蛋紧贴着温厚的胸膛,嗅闻着属於小师叔身上独特的清新青草气味,童红袖的心跳突然有些失序,脸上有着少女的娇羞。

  呵……小师叔……她最喜欢的小师叔哪……

  迟钝男人浑然未觉可说是自己一手拉拔大的怀中人儿的隐隐情愫,只顾着拉尖耳朵注意假山外二人的对话——

  「禀庄主,老奴已经探问过了,其说法确实与那对奇怪的师侄所言吻合,看来他们确实是单纯的路过,好心救了程家兄妹。」王总管必恭必敬说道,虽觉谷怀白那张娃娃脸实在太过年轻,不像是大了童红袖一个辈分的人,两人的相处互动丝毫没师叔与师侄该有的样子,可也找不出任何疑点。

  闻言,荆天不发一语,虽看不出那两人的动机,可心中却有股莫名的疑虑,总觉得他们的来历不单纯,而这种天生的直觉在他过往的经验中,始终不曾出错过。

  「庄主?!」见他沉吟不语了老半天,王总管不由得试探轻唤。

  自沉思中回神,既然短时间寻不到解答,荆天暂时按下心中存疑,转移话题又问:「程家兄妹可知道是何人打伤他们?」

  「他们并不清楚,不过老奴听其形容,怀疑是……」嗓音一顿,苦笑摇头的同时,睑上也有着不解的疑惑。

  唉……若是他心中想的那个答案,照道理说,程家兄妹是难逃死劫的,怎么有机会让那对奇怪的师侄给救下?

  「谁?」见他有所迟疑,荆天皱眉追问。

  「水月宫!」王总管道出心中的猜测。

  「水月宫?」向来沉稳的神色起了一丝波动,荆天的眼底有着诧异之色。「水月宫不是沉寂了十多年不曾听闻过任何消息了,怎么如今又现迹了?

  「再说,此宫虽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但也绝非不讲理的邪教,只要不犯到她们,她们也不会主动找人生事结怨,究竟程家兄妹是做了什么?」

  水月宫——一个全都是女子,禀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一犯我,绝不留情」的神秘宫教,听说历代宫主皆有着貌美如仙的容颜与绝凡的武艺,平日甚少在江湖走动,上一回听闻动静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沉寂了如此之久,如今又是为了何事现迹江湖?

  而程家兄妹又是怎么犯上她们的?

  他这一问,问得王总管忍不住摇头连连,老脸满是不赞同之色。「老奴探问过了,听其支吾言词,隐约可知似乎是程姑娘在官道上策马奔驰,遇上了『水月宫』之人,不但不减缓马儿奔腾之势,甚至还无礼地大声斥喝着要对方闪避退让……」

  一番话说明至此,以下点点点,不言可喻。

  「愚蠢,」冷哼一声,荆天直皱眉。

  这些名门世家子女,仗着祖上余荫庇护,行走江湖时傲慢骄纵、自以为是,遇上平民百姓或是三脚猫角色,人家惹不起只好忍气吞声乖乖避开;可若碰到不买帐如「水月宫」之流的狠角色,那可就要倒楣吃大亏了。

  如今,不就是踢到铁板的最佳证明。

  王总管听闻主子的冷嗤,虽不好接腔附和,不过嘴角倒是忍不住偷偷往上翘了起来。

  若打伤程家兄妹的真是水月宫之人,那么或许那对师侄真的只是凑巧路过,因缘际会下救了二人……

  心下暗忖,理智上,荆天清楚自己不该再心存怀疑,可直觉上,总莫名感到有所蹊跷。

  不知主子辗转心思,王总管想起他方才来时方向与不悦神色,心下隐约有感,不由得谨慎询问:「姬姑娘还是不肯说吗?」

  唉……庄主方才肯定又去了地牢,逼问姬笑春关於大小姐孩儿的下落却没得到笞案,神色才会这般难看。

  想起那个声名浪荡,却依旧死性不改的可恶女人,荆天的脸色一沉。「她一日不招,我就禁她一天;她一年不说,我就囚她一年,想比耐性,我奉陪,大家就耗着吧!」怒声哼完,气恼不已地甩袖走人。

  眼看他心火暗燃的迳自离去,忠心耿耿的王总管只得赶忙追上去,只是脚下步伐不停,脖子上那颗头也不住猛摇……

  唉……只要与姬笑春有关的事儿,他这位性情向来冷静沉稳的主子就会怒火滔天哪!

  若胆大一点的想,他忍不住怀疑,除了仙逝多年的大小姐外,在这世上,就只有那个姬笑春是庄主的痛脚兼弱点了。

  不过……这都是他自己的怀疑,怀疑而已啦!呵呵……

  心存怀疑的老总管与被怀疑的当家主子,不一会儿功夫已走得不见人影,偏僻的后院只剩下阵阵的和煦惠风,与两个躲在假山后窃听的某对师侄。

  「终於走了,这两个男人还真长舌。」耳听脚步声逐渐远去,谷怀白这才嘘了口大气,忍不住摇头晃脑地挪瑜笑道。

  「嗯……」偎靠在温暖的胸怀中,嗅闻着熟悉的气息,童红袖神智迷蒙地轻应了声,恍惚之间,只觉浑身燥热发烫。

  怎么回事?怎么应话有气无力的?

  警觉怀中人儿的异样,谷怀白低头一瞧,却见她软绵绵的靠在自己身上,脸蛋潮红得不像话,心下登时大惊,大掌飞快往她额上贴去——

  「红袖,你怎么这么烫?昨夜受风寒了吗?小师叔马上让人请大夫来帮你瞧瞧……」感受到掌心传来的热烫,不懂豆蔻少女情思的男人不禁惊叫起来。

  「我、我没事啦……」有种暗藏在心的恋慕情思快被揭破的窘迫感,童红袖结结巴巴否认地急忙退开他的怀抱,可一张俏脸却涨得更加通红。

  「你睑这般红,身子烫成这样,还说没事?不成!不成!还是得请大夫来看看,有病得趁早医好才行,拖久可麻烦了……」谷怀白瞪眼嘀咕,深怕她稍一拖延,病情更加严重,那可就不好了。

  唉……这丫头从小到大,身体康健得像条牛,平日虽凶悍了点,可也算是乖巧了,但只要一发起病来就性情大变,胡搅蛮缠宛如三岁娃儿般难应付,整得他哭爹喊娘,光想他就抖了。

  「就说没事,小师叔,你很烦耶!」唯恐他真去请大夫,届时诊不出病就馍了,童红袖不禁嗔声怒叫,老羞成怒地迳自掉头转出假山后,离开那让她意识恍惚、小女儿情怀险些露馅的狭小空间。

  呜……他只是关心,需要这么被嫌弃吗?

  满腔悲凉,谷怀白急忙追了出去,见她低垂着螓首站在小径前,当下小心翼翼的凑上前去,好卑微的陪笑询问:「真没受寒?」

  「没、没有啦……」垂着小脸,万分窘迫的咕哝。

  既然没有受寒,那她身子热烫、脸儿潮红是怎么回事?

  纳闷地搔着头,谷怀白百思不得其解,可又怕继续追问下去,她会翻脸直接痛殴自己一顿,为了一条小命着想,他决定还是别自找罪受,当下故作没事,扯开一抹最无辜的笑容——

  「没受寒是最好了,你生病的话,小师叔是会担心的。」呜……担心自己被磨得哭爹叫娘哪!

  闻言,童红袖终於忍俊不禁,噗哧笑了出来,抬眸斜睨取笑,「你是担心自己吧!」

  呵……她很清楚自己病中时,必定磨得小师叔瘦上一大圈呢!

  「你明白就好,何必说出来呢!」俏皮地眨了眨眼,谷怀白摸摸鼻子也笑了。

  当下,相依为命多年的师侄俩,不约而同忆起在谷中的生活点滴,不由得默契十足的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一会儿过后,在微风阵阵吹拂下,童红袖脸上的热烫逐渐褪去,想起方才荆天与王总管的对话,这才忙不迭提醒道:「小师叔,荆盟主刚刚有提起四师叔呢!」

  「是啊,」搓着下巴,谷怀白一脸若有所思地随口回应。

  「究竟荆盟主是要四师叔招什么,硬是将她囚禁起来?」不解外加好奇。

  「呃……」被问得一窒,谷怀白干笑数声,装傻到底。「是啊!是啊!究竟是要四师姊招些什么,我实在一点都不明白……」

  奇怪的瞅凝他显得有些心虚的睑,不知为何,童红袖总觉得某人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

  心虚之人被瞧得心底直发毛,唯恐她兴致一起,抡拳逼问,当下二话不说,拉着她就往荆天方才来时的方向而去。

  「咦?」诧异低呼,童红袖惊讶叫道:「小师叔,你拉着我要上哪儿去?」

  「嘘!」连忙比出噤声手势,谷怀白眨眼轻声笑道:「我猜囚禁四师姊的地牢,应该就在这儿附近了。」

  方才那位荆大盟主就是从小径那儿绕出来的,若他猜得没错,地牢八九不离十应该就在这附近了。

  恍然大悟,童红袖不再出声,随着他蹑手蹑脚的往小径那端寻去,果然才转了个弯,青石板铺成的小径已然消失,尽头是一面看似平凡无奇的石墙。

  好似什么都没找到般的碰了壁,谷怀白却不失望,反倒兴致盎然的在石墙上摸索了一会儿,随即像似寻到了什么机关窍门,他忍不住得意的笑了起来。

  「怎么样?」一旁,童红袖连忙询问。

  「我说红袖……」悠闲嗓音故意顿了顿,谷怀白慢条斯理笑了。「劫狱这档事,得趁月黑风高干起来才刺激,是不?」

  呵呵,今夜有得乐了!




第四章



  探查到地牢所在后,谷怀白偕同童红袖回到客房没多久,就见王总管驱使着他那福态的身体前来了。

  「想见我?」食指比着自己,童红袖有些呆愕。

  「是!」给予确定的答案,王总管尽责的转达。「程公子与程姑娘转醒后,得知童姑娘还在荆家庄,直说要当面向救命恩人致谢,可偏偏内伤沉郁,尚无法亲自前来,庄主这才要小的前来请两位贵客过去。」

  「原来是这样啊,」搔着头,明亮杏眼朝小师叔看去,似乎在问——怎么办?要过去吗?

  接收到询问的眸光,谷怀白眨了眨眼,忍俊不禁的直笑。「身为救命恩人,岂可不去让人谢恩膜拜,说不得还要帮我们立长生牌位呢!」

  闻言,童红袖不由得猛翻白眼。

  倒是王总管听了不禁也觉好笑地嘴角一勾,不过倒没有多说什么,不卑不亢的道了句「请随我来」后,便很快的领着两人往程家兄妹养伤的院落而去。

  领着两人很快的来到清静的小院落,王总管停在开启的房门外,对里头的人轻声提醒,「庄主,谷公子、童姑娘来了。」

  「请他们进来吧!」荆天沉稳的嗓音自房内传了出来。

  「谷公子、童姑娘,请!」退开身,王总管躬着背,比出个「请」的手势。

  见状,谷怀白嘿嘿一笑,不客气地拉着童红袖就大剌剌的步入病房,果然第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个气势慑人的荆大盟主,第二眼才是面色苍白坐在椅子上的程家兄妹。

  见二人来到,荆天神色不波地替双方介绍完姓名后,这才转头对程家兄妹淡声补充,「就是他们师侄两人将你们送到荆家庄的。」

  程家兄妹在昏迷前曾见过童红袖一面,对她的面容还有些印象,当然也对那在最后紧要关头时,突然扬起的男性歌声化解琴音的杀气有着记忆,当下两人双双撑起虚软的身子——

  「多谢童姑娘、谷公子的救命之恩,大恩无以为报,往后若有何吩咐,我程之瑛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颤巍巍的自椅子上起身,面貌英朗的程之瑛激动地拱手道谢,无法表达心中万分之一的感激之意。

  「两位恩情,芝瑶亦铭记在心,不敢或忘,他日若有机会,必当回报……」跟随着兄长起身致谢,因伤势所致,程芝瑶一向骄蛮傲气的姣好面容,此刻显得苍白孱弱,有几分楚楚动人的姿态。

  「别这么说!只是刚好路过,顺手帮了点忙把你们送来荆家庄,哪有什么大思不大恩的……」见两人感激涕零,不习惯被当恩人看待,童红袖有些不知措的尴尬猛笑。

  就在她连连摇手表示自己并没有做什么了不起的事之际,却见程芝瑶可能内伤未愈,病体孱弱不支地摇晃了一下,眼看就要瘫软在地,蓦地,打横伸出一只健臂将她扶住。

  「小心!」眼明手快的稳住人,谷怀{口黑亮星眸闪耀着光芒。

  闻声,程芝瑶抬眸看去,却撞进一双晶亮带笑的深邃眼眸,不知为何,她心口猛地一跳,随即马上察觉到自口已正靠在男人怀里,当下一股莫名的娇羞袭上心头,让她原本苍{口的脸蛋竟染上赧红之色。

  「谢、谢谢……」移不开瞅凝男人的视线,她下意识的轻喃道谢,脸上浮现可疑的羞窘樱红,一时之间,竟忘了要退开偎靠着的温厚胸膛。

  程芝瑶娇羞脸红偎靠在谷怀白怀中的模样,在在落入一旁童红袖的眼底,登时不由得暗暗燃起滔天怒火……

  竟敢……竟敢一脸羞答答的窝在小师叔怀里不走,可恶!小师叔的怀抱是她一个人的,谁也不许抢走,就算借用也不成!

  气急败坏,童红袖杏眼危险的眯了起来,凶残万分地朝该多事时不多事,不该多事时却偏偏多事的男人恶狠狠的射去。

  呃……有杀气!

  敏锐感受到一股像似要将人大卸八块的凶狠视线,谷怀白下意识朝杀气来源瞄去,却见一手拉拔大的小师侄眯眼狠瞪白口己,虽不明{口自己又是哪儿惹她光火,可由於平日已习惯屈服於淫威之下,当下反射性的就脱口惊叫否认——

  「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没做!」凄厉喊冤,他心惊胆跳的连退数步,就怕又被拖去痛揍一顿。

  此惊天鬼吼一出,在场众人除了童红袖外,全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怪异举动给弄傻了眼,甚至连程芝瑶也因为失去了可依靠的「人形支柱」而踉跄跌坐回椅子上。

  顺着他像老鼠见到猫般的惊惧视线,众人大惑不解地朝童红袖望去,却见她恍若无事般的甜甜一笑——

  「小师叔,既然程公子、程姑娘的内伤未愈,我看我们还是别打扰人家养伤休息,你说是不是?」口气充满徵询,万分的尊敬。

  「当然!当然!」她笑得愈甜,口气愈尊敬,谷怀白就愈心惊,丝毫不敢违抗地点头如捣蒜,心中则暗自默默哀呜……

  呜……他究竟又做错了什么?谁来告诉他啊!

  「那我们就先告退了。」冲着众人又是一笑,童红袖礼貌的告退后,便迳自转身出房。

  眼见她率先走了,就算心里宛如吊了十五个水桶般七上八下的,谷怀白也没胆稍慢,连礼貌的招呼一声也没,便匆匆尾随而出,留下荆天与程家两兄妹三人满头雾水的面面相衬,心中皆有相同的疑问……

  那两人真的是师侄吗?

  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啊!

  可恶!可恶!可恶!小师叔真可恶……

  踩着漫天怒火出了程家兄妹暂居的小院落,童红袖脸上佯装的甜笑此刻早已不知被抛到哪个天涯海角去,只剩下满腔狂燃的火气无处发泄。

  后头,谷怀白一路胆战心惊的尾随,却孬种的连声屁也不敢放,就怕不出声没事,一出声就引火自焚、惹祸上身,只能在心底苦哈哈地暗自嘀咕……

  惨了!惨了!到底这丫头突然在火些什么?莫非是昨晚偷喝了一坛女儿红被发现了?

  可这也不对啊!若她真发现了的话,早该发火了,不可能直到刚刚才莫名其妙生起气来。

  唉……究竟她是在恼些什么呢?女娃儿的心思还真是难懂哪,!

  百思不得其解,正当谷怀白头大不已之际,前方,童红袖却蓦地顿足,惊得他也紧急在她屁股后止住步伐,这才没有直接撞上。

  「小师叔!」猛然回身大喝。

  「是!」反射性的挺身正步,可见平日训练有术。

  「你说,你知不知错?」横眉竖目逼问。

  糟!难道真是昨夜偷喝了女儿红被发现了?

  直觉以为是这件事儿惹她光火,谷怀白作贼心虚的抱头认错。「哇 对不起!我昨夜不该贪杯偷喝了一坛女儿红,下次不敢了!」呜……他知道错了,不要打他啊!

  「小师叔,你昨晚还偷喝酒?」危险眯起眼,没想到他的错事不只一件。

  「吓!难道你不是为了这件事在发火?」傻眼反问,随即在见到她眸底的凶残之光时,谷怀白这才警觉自己不小心出卖了自己,当下不由得干笑连连。「哈哈哈……当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

  「来不及了!」新仇(偷喝酒)加旧恨(胸膛乱给人家靠),童红袖心火狂飙,毫不留情的直接冲上去开揍痛殴。

  不一会儿,某娃娃脸男人被揍得鼻青脸肿,倒地求饶后,她才终於稍稍解了气地拍了拍手,一脸舒爽的扬长而去,留下泪流成河的人不住哀哀悲呜……

  「呜……那丫头到底是在火些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啊……」

  一切,只能说——自作孽,不可活!




  是夜,月黑风高,果然是适合宵小劫狱的最佳时机。

  夜色中,两条身影一路遮遮掩掩来到偏僻后院的石墙前,就见「男宵小」在墙上摸啊摸,也不知道在摸些什么,看得负责把风的「女宵小」有些失去耐性。

  「小师叔,到底好了没?」压低嗓音,童红袖回头催促。

  「快了!快了!」喃喃轻应,谷怀自终於摸到了一块异常凹陷的石砖,嘴角不禁往上一勾,毫不犹豫地将那块石砖往内一推。

  霎时,就见那石砖异常轻易的被推了进去,随即,一道轻微的转动声响起,石墙下,竟赫然出现一条隐密的地道。

  听闻地道开启的声响,童红袖也顾不得把风了,好奇的窜到他身旁探望,恍然大悟的掩嘴轻笑。

  「原来地牢真在这儿,若没本事还真找不出这机关呢!那位前盟主虽然聪明,不过还是比不上小师叔你厉害。」找着了地牢入口,她不吝啬的拍起马屁来。

  平日只有受这小师侄欺压的谷怀白,这会儿难得受到崇拜称赞,登时被捧得醺醺然,整颗心乐陶陶得都快飞了起来。

  「我是深藏不露!深藏不露哪!」得意的挺高胸膛,嘴角都快笑裂到耳后去,偏偏还要故做」这没什么」的谦虚样,说有多矫情就有多矫情。

  哪不知他一被夸就飞上天的毛病,童红袖暗笑斜睨一眼,顺口又夸了几句后,正要率先进入地道时,后领蓦地一紧,狐疑回头,却见他笑咪咪的摇着食指——

  「 急什么?跟着我后面走!」轻声笑斥,谷怀白领在前头进入地道内。

  见状,童红袖连忙也尾随而上。

  看着他修长的背影,心中一阵温暖与感动。呵……她明白,小师叔是怕地牢内有埋伏,宁可自己先挡在前头,也不让她遭遇危险。

  当下,两人一前一后在地道内前进,一路无声无息的打昏了几个负责看守的守卫,顺利异常的长驱直入,来到唯一囚禁着人的牢房前。

  听闻异常的细微声响,姬笑春慵懒的翻身坐起,抬眸瞧清来人面貌后,师姊弟十多年不见的第一句话就是——

  「来得真慢!」抱怨加白眼。

  闻言,谷怀白险些喷出一口鲜血,不敢置信地瞪着牢房内的女人,忍不住满腔悲愤的低吼,「慢?我有来,你就要偷笑了,还敢嫌慢?」

  可恶!这女人还有没有天良啊?如果哪天劈下一道雷打死她,他一点都不会意外的。

  见他气得跳脚,姬笑春只是掩嘴咯咯娇笑,一身风情万种尽现,妩媚得令人几乎移不开眼。

  不过谷怀白可不是寻常人,而是从小看尽她劣根性的小师弟,对她的美色根本视若无睹;倒是一旁同样身为女子的童红袖看痴了眼,老半天还无法回过神来。

  「别罗唆了,还不快放我出去!」见他还在唠叨,姬笑春受不了了。

  身为幻天派掌门,却永远只有受众师兄姊指使的份,谷怀白万分悲凉的长叹一声,最终还是乖乖的接受指令,在被击昏的守卫身上摸索翻找。

  眼看他忙着找钥匙,姬笑春眸光这才终於转到童红袖身上,当下忍不住啧声连连,调侃畅笑不已。「哎呀!小师弟,你何时娶了这么可爱的媳妇儿,怎么没通知师姊去喝杯喜酒呢?」

  呃……小师叔的媳妇儿?

  这是在说她吗?

  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和小师叔的关系被误会了,童红袖粉嫩双颊瞬间涨得通红,脸上满是羞窘之色,还来不及开口解释,一道气急败坏的嗓音倒先砸了过去——

  「 四师姊,你发癫啊!什么媳妇不媳妇的?红袖是我们的小师侄,你别胡言乱语,乱扯一通,乱了师门辈分!」总算找到钥匙,谷怀白来到牢房前,手上忙着开牢门,嘴上也不偷闲地直骂人。

  真是的!他这个师姊别的没有,就出一张嘴净会乱说话,真是没药救了。

  「小师侄?」柳眉一挑,姬笑春好笑道:「怎么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师侄?小师弟,媳妇儿就媳妇儿,何必害躁撒这种谎?」

  「你都十几年没与我联系了,当然什么都不知道!」恨恨的瞪着白眼,谷怀白简单解释,「红袖是二师兄的孩子,十多年前托孤给我。」

  话落的同时,「喀嚓」一声,牢房门终於打开了。

  「 二师兄的孩子?」诧异的失声低呼,姬笑春一时竟有些怔仲。

  「可不是!」笑了笑,他转头朝一手拉拔大的人儿招呼,「红袖,还不快叫人?」

  闻言,童红袖有些紧张地连忙乖乖叫人。「四师叔好。」

  闻声,怔仲神色敛去,姬笑春恢复贯有的慵懒妩媚,慢条斯理步出牢房来到她面前,眸光上上下下打量她好几回后,终於挪榆开口了——

  「小师弟,你也知道我们师门那神奇的传统,说不得……」话到这儿,忍俊不禁又笑了,那笑……好暧昧!

  传统?

  师门有什么神奇传统,怎么她没听小师叔说过?

  童红袖莫名所以,霎时被她那番话给挑起了心中无限好奇,才想开口问个仔细,却见谷怀白又气又急、又火又恼的立刻扯开嗓门——

  「 传统个屁!!那哪是什么传统?不过就是上两代自律不严,老爱搞吃窝边草的戏码,我会是那种人吗我?」火大怒吼。

  「那可难说……」暧昧的眸光又往满是疑惑的娇俏小睑瞅去,姬笑春笑得更是欢畅。

  幻天派传至小师弟,也不过才到第三代,偏偏前两代皆发生了「窝边草」事件,奠定下这神奇的传统。

  这第三代的小师弟嘛……呵呵,传统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打破的,她等着看好戏呢!

  瞧她一睑暧昧样,谷怀白莫名的涨红了脸,有些羞怒地又吼了起来。「四师姊,你够了没?,」

  十多年不见,亮面就胡言乱语扯些乱七八糟的话儿,真是……真是令人光火。

  听吼声如雷又起,童红袖虽不明白两人口中所谓「神奇传统」是什么,亦不清楚「窝边草」事件又是什么,可是……

  「呃……」迟疑地瞅着人,她忍不住俏声道:「小师叔,小声些,我们还在地牢呢!有什么话,是不是该等离开这儿再说?」

  他若再吼下去,恐怕会把荆家庄的人都给引来了。

  她这提醒的话儿一出,当场让两位师叔辈的人警觉地闭上嘴,

  「红袖小师侄说得对,我们还是快快离开这儿,方为上策。」光想到自己被困在这鬼地牢好些日子,姬笑春就深恶痛绝,恨不得快些离去,免得夜长梦多,当下话才出口,人就率先往地牢外而去。

  眼见她一马当先,谷怀白、童红袖两人互观一眼,很快的也立刻跟上,不一会儿,三人已经出了地牢,站在石墙前。

  「啾!」蓦地,一声清亮鹰鸣乍起,夜色中,一道银白影子凌空疾速而下。

  「银星,你来了!」听闻鹰呜,姬笑春欣喜若狂,皓臂一伸,那疾如风、迅如雷的俯冲而下的雪白身影以着优美姿态在最后一刻减去冲势,昂首睥睨的落在纤细臂膀上,完全不伤主人吹弹可破的细嫩肌肤。

  原来,那送救命信去给谷怀白的雪鹰在完成命令后,又一路飞回荆家庄,镇日守在附近等着主人脱困,如今亮主人身影,果然第一时间就出现了。

  霎时间,就见一人一鹰亲热地交颈缠绵,互诉相思之情,那模样简直像久别重逢的爱侣般,令人见了直起鸡皮疙瘩。

  「这是人兽恋吗这?」嗤笑一声,谷怀白忍不住嘲讽。唉……可怜他这师姊,没男人可爱,只好去和一只鸟畜生培养感情了。

  「喂!」

  「啾!」

  一人一鸟深觉受辱,抗议的视线立刻狠狠射了过去,瞪得嘲笑之人只能连忙高举双手表示投降。

  眼见二人又忘了「身陷敌营」,童红袖只好清清喉咙,准备再次提醒。「快走吧!让人发现可不好……」

  正当「好」字还在嘴边,蓦地,一道轻踏而来,踩断干枯枝叶的细微声响骤然窜入耳里,惊得她瞠大了眼朝两位师叔看去,就见那两人同样也察觉到了那怪异的声响。

  谁踩到枯枝了?

  三人面面相询,以眼神无声询问,随即默契十足的一起摇起头来,纷纷表示不是自己。

  既然都不是,那么……

  脸色瞬间惨澹,三颗脑袋瓜不约而同朝声音来源转去,一双冷厉眼眸刚好自小径后转出,好巧不巧的与他们三人对了个正着。

  霎时间,出自同一师门的三人僵住,而那厉眸主人似乎也没料到因为心情一时的浮躁,半夜无法入眠,索性来地牢找那声名狼藉的女人审问,却撞见这种景象而愣住。

  空气在瞬间僵凝,气氛诡异,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姬笑春率先行动了——

  「闪!」石破天惊地娇喝一声,没良心的女人抛下同门师弟、师侄,运起轻功,自顾自的往东边窜逃而去。

  竟然丢下他们,自己先逃了!

  四师姊,你果然够狠,

  眼见她无情而去,谷怀白脸都绿了,当下反应也不慢地马上抓着童红袖—运足功力往西边逃。

  原来自己的直觉无误,那对师侄果真有问题,是和姬笑春一伙的!

  脸色瞬变,荆天见三人分成两方逃匿,分明是要他分身乏术,无法一举擒获,当下连想也没想,直接选择朝东方追去。

  然而,那个朝东方逃的女人回头发现他追着的是自己时,一张艳丽脸庞登时又惊又怒,气急败坏地哇哇大叫了起来

  「荆大盟主,你追我做什么?要追就去追我家小师弟啊……」脚下逃窜的步伐不曾稍歇,她嘴上也没闲着地猛嚷嚷。

  彷若未闻叫嚷,荆天专心一致追逐着她,不过那一番话听在往反方向逃窜而去的谷怀白耳里,可就引来他的哈哈大笑声了。

  那笑,听得满心悲愤的姬笑春更是恼火至极,为了甩掉荆天这个穷追不舍的大盟主,她心一横,扬声叫道:「 荆大盟主,你想知道你亲姊的孩子的下落,是吧?想知道就去问我师弟吧!」

  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出卖师弟,希望荆大盟主就别再对她穷追不舍了。

  「哇——四师姊,枉费我前来救你,没想到竟然还出卖我,你怎么对得起我啊……」悲愤鬼吼,唯恐某位大盟主果真转而追缉自己,谷怀白抓着童红袖逃得更快、更急,抗议的言词飘散在空气中愈去愈远,终致消失无声。

  只要追到那个谷怀白,就能知道姊姊孩子的下落?

  莫非……

  意识到什么似的,荆天不由得迟疑地微顿了一下,但随即连想也不想,下意识的就舍弃那追寻了十多年,有可能寻到亲姊孩子下落的机会,急起直追姬笑春而去。




第五章



  月黑夜风高,单于……哦!不,应该是宵小夜遁逃才对。

  夜空下,两名「宵小」一路飞奔逃窜到扬州城外的荒郊后,眼看某位大盟主没有追来,这才终於停下步伐喘大气。

  好一会儿,终於歇过气后,童红袖这才眯着眼瞅着如今正悠悠闲闲举袖扇风的小师叔,小脸满布怀疑之色。

  「 干、干嘛?」察觉到她投来的质疑眸光,不知为何,谷怀白心下一虚,不由得结巴起来。

  「小师叔——」拉长了嗓音叫人。

  「哇——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飞快捂着耳朵,谷怀白凄厉惨叫、否认到底。

  呜……每当她用这种表情、音调叫人时,接下来必定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连串逼供,他不要啊!

  果然……他什么都知道!

  瞧他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止,红袖好气又好笑,但又受不了他的「魔音传脑」,只好使出非常手段——

  「啪!」一巴掌往他的后脑勺打了下去,清脆悦耳的声响乍起。

  「 呜……你打我?」咬唇颤抖的控诉,谷怀白泪眼汪汪的瞅人,说有多楚楚可怜就有多楚楚可怜。

  「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两人相依为命十几年了,早对他的伎俩了然於心,童红袖可没那么容易让他蒙混过去。

  「什么怎么回事?」心虚的别开眼,他装傻到底。

  好啊!还在装蒜。

  杏眼微眯,童红袖悄悄抡起粉拳,嘴上扯开一抹假笑,不吝指点。「怎么回事?不就是那荆盟主要找什么亲姊孩儿的事!」方才,在逃离荆家庄之时,她亲耳听见四师叔说了这些话。

  「人家要找外甥的事儿,我怎么会知道?我和荆大盟主又不熟!」眨了眨晶亮星眸,他故作无辜的反问。

  「四师姊方才明明说了,要荆盟主问你就知道,你还敢装蒜?」纤手一指,气势万钧。

  哼!她可不是聋子,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不容他狡辩。

  闻言,谷怀白不由得一奎,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瞧他一脸有所隐瞒,死活都不肯说的模样,隐隐有种被他给排拒在心外的幽怨感,童红袖眼眶蓦地泛红了。

  「 哇、你哭什么?」见她突然眼底泪光乱问,谷怀白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忙着找方巾的同时,嘴上亦连声慌叫,「从小你一哭,小师叔就慌,别哭!别哭啊……」

  本来薄泪还只是在眼眶内打转,听他这一喊,童红袖更觉委屈,豆大的泪珠瞬间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掉落,啧恼的哭叫道:「反正你都把我当外人了,还管我哭不哭吗?我就要哭,再也不理你了……」

  「红袖丫头,你是小师叔把屎、把尿,一手拉拔大的,除去血缘关系不说,这天下就我们两个最亲了,小师叔怎么可能把你当外人?你别乱冤枉我啊!」莫名其妙被乱栽赃,谷怀白嘴上忙着喊冤,手上则忙用方巾帮她拭泪,未了还不忘如同小时候那般叮咛嘱咐,「来!快把鼻涕擤干净。」

  就着捂在鼻子上的方巾,她果然「哼」了好大一声,听话的把鼻涕给擤干净后,红着眼又继续指责、控诉,「四师叔都知道的秘密,你却不让我知道,分明就是把我当外人!」

  竟然是为了这事儿!

  四师姊,你这口无遮拦的大嘴巴,真是被你给害惨了!

  暗暗咬牙诅咒某个出卖师弟的女人,谷怀白将沾了眼泪、鼻涕的方巾收回怀中后,瞪着眼前这张还残留泪迹的小脸,他头疼了。

  「哇—— 小师叔,你真的当我是外人了……」老半天等不到回应,童红袖「哇」地一声,眼泪又喷了出来。

  「别别别!」实在怕了她的泪水攻势,谷怀白两只大拇指忙不迭按住她的下眼睑,挡住了新一波的滂沱大雨后后才一脸尴尬地搔着头。「也不是不让你知道,只是……只是……」

  只是了半天,还在思索着该怎么说。

  「只是如何?」眨着湿润眼眸,她追问到底。

  「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摸了摸鼻子,他忍不住叹气。

  唉……这可说是集师门、家门之悖德逆伦的事儿,虽然他并不觉得丢脸,也不在意世俗所谓的礼教,但是一时之间还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那就从荆盟主要找外甥,为何问你就知道说起好了。」见他有意说明一切,童红袖眼泪很神奇的一下子全收了回去,并且不忘热切的指点迷津。

  这丫头方才的眼泪其实是哭假的,一切都是为了诓他的吧?

  斜睨她突然笑开怀的小脸一眼,谷怀白不得不感到怀疑,不过他可不想让她有再次洒大水的可能,当下还是决定全盘托出——

  「嗯……该怎么说呢?其实荆大盟主要找的外甥就是……就是我啦!」忍不住搔了搔脸,他尴尬笑了。

  「你?」失声惊叫上红袖瞠目结舌上全没料到竟会是这种答案。

  「就是我!」横瞪一眼,谷怀白再次给予肯定答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抱着头,她完全乱了,从来没想过一亘待在绝谷与她相依为命的小师叔在这世上还有亲人。

  她从来没听他提起过啊!

  「总之,这是一段爱与逆伦、可歌可泣的故事!」既然要全盘托出了,谷怀白决定不浪费这种可当说书人的机会,马上夸张的以手捧着胸口,脸庞微扬起一个角度,目光闪闪朝遥远的虚空凝睇而去,音调极为慷慨激昂。

  他……在演大戏吗?

  嘴角一阵抽搐,童红袖陷入无言中。

  「你要问我、「然后呢」,否则我怎么说下去?」姿势维持不变,谷怀白动也不动的直催促,难得兴起说书的兴致。

  「然后呢?」顺从民意,她配合演出。

  「然后就精采啦!」瞬间解除木头人姿态,他轻快的跳了起来,笑咪咪的说起师门兼家门的师徒恋故事。「我那老不修的老爹兼师父 就是幻天派上一代的掌门,在五十岁之龄收了第一个徒弟,也就是荆家庄当时的大小姐,然后在朝夕相处多年下,两人情愫渐生,不顾违反世俗礼教地相恋了。

  「当时,幻天派的大师姊——也就是我娘与我爹在一起的事儿并不受荆家祝福,甚至可说是极力反对,想尽办法想拆散他们两人,我娘对我老不修的爹死心塌地、弃家私奔,与我老不修的爹,带着其他几位师弟妹,找了个深山绝谷隐居起来了。

  「可惜好景不常,我娘在生我时,却因难产而撒手人寰,留我一人受我爹与其他同门师兄姊荼毒,想来我命苦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唉!」说到最后,他忍不住为自己叹了一口长长的气,不胜唏嘘。

  还真是一段爱与逆伦、可歌可泣的故事哪!

  心下嘀咕暗忖,随即想到什么似的,童红袖不解的问道:「既然如此,怎么荆盟主在寻找外甥下落,你却不肯相认呢?」

  以着「我又没疯」的表情斜睨一眼,谷怀白笑道:「我自己一个人带着你在绝谷里过得既舒心又畅快,没事去认荆家这门亲干啥?多认一个才大我八岁的舅舅来管我吗,我又不是傻子,当然不会去干这种自找麻烦的事儿!」

  闻言,童红袖的心跳蓦地加快,低声又问:「小师叔,你……你是说你和我在一块儿很开心吗?」

  没察觉到她异常娇羞的神态,谷怀白点头笑了。「这是当然!」

  虽然当初二师兄强迫托孤,让他年纪轻轻就成了奶爹,可是这十几年来,也多亏有她陪伴身边,生活才不至於寂寞,认真说起来,他是感谢二师兄的。

  「就算一辈子和我在一起也不厌烦?」红云染颊,追问到底。

  迟钝男人从来不曾意识到女孩子家长大了,总有一天该嫁人这档子事,听她这般问,那颗笨脑袋还点头如捣蒜。「我们师侄俩在谷里过得多惬意,有你陪着小师叔,小师叔开心都来不及了,怎么会厌烦……」

  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嗓音蓦地顿了顿,他摸摸鼻子小声补充,「当然!如果你别老限制小师叔喝酒,那就更完美无缺了。」

  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童红袖似娇似嗔地朝宽厚胸膛捶了一记,惹来他龇牙咧嘴的幽怨回应后之才皱了皱小俏鼻,横眼宣示,「就要管你喝酒,而且管你一辈子!」

  「我苦也!」苦兮兮的发出一声夸张哀呜,谷怀白垮了脸,逗得童红袖咯咯娇笑不已。

  好一会儿过后上红袖笑声渐歇,想起先前在地牢内,他和四师叔那一番「窝边草」的对话上才恍然大悟,不过关於「神奇传统」这事儿,她还是不太明白,当下不禁好奇又问,却惹来他尴尬不已的干笑声。

  「嘿嘿嘿……」搔了搔颊,谷怀白老实招认。「幻天派的第一代掌门——也就是我的祖奶奶,她同样与自己的徒弟倾心相恋,两人还结成连理,那个徒弟自然就是我的祖爷爷了。」

  唉……所谓的「神奇传统」就是从此开始的—这该说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吗?

  「……」一阵无言,老半天后,童红袖终於忍不住喃喃嘀咕,「我们师门的关系还真复杂。」

  「可不是!」叹了一口长长的气!他也颇为无奈。

  听那长吁短叹声,红袖怔怔地瞅凝着他,瞅着瞅着,最后,她晶亮杏眼闪着熠熠光彩,涨红的小脸满布兴奋雀跃之色。

  嘻嘻……有前两代掌门开此无视礼教的逆伦之风,那她可就依凭有据,没人有理由可以阻止啦!

  再说,这可是师门传统呢!

  想到这儿,她禁不住开心地呵呵傻笑了起来,看得一旁的谷怀白不由得满脸狐疑……

  怪了,这丫头怎么笑得这般傻呼呼样?没问题吧她,

  有些担心,谷怀白大掌忍不住朝她雪白的额头覆去……嗯,凉凉的,没发烧啊!

  「小师叔,你做什么?」彷佛看穿他的心思,童红袖连忙抓下贴在额上的大掌,好气又好笑地娇声嗅问。

  嘿嘿干笑数声,谷怀白识相地没有回答,否则只怕又要惹来一顿痛扁。

  「小师叔……」得知秘密后,童红袖心情大好地抓着他修长的大手把玩着,笑

  盈盈的问道:「接下来,我们要上哪儿去?」

  「回谷里过我们惬意的日子啊!」一脸的理所当然。

  「不管四师叔了吗?」荆盟主可是追着四师叔去的呢!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甭管她了!」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谷怀白才懒得理会那个没天良的师姊。「她会自寻办法脱困的,若真被逼得走投无路了,自然会主动找上我们,放心吧!」

  」倒也是!」笑咪咪的点了点头,童红袖搂着他的健臂,开心的笑道:「那我们回家去吧!」

  呵……出来这么久,还真有点想家了呢!

  「嗯,回家吧!」呵……回那舒适惬意,只有他们师侄俩的家。




  虽然谷怀白曾说过姬笑春若被逼到走投无路时,自然会主动找上他们,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预言会这么准,准到当他与童红袖一路半走半游玩的回到安身立命的谷地小屋,那两条不知已在此守候多少时日的身影硬生生的映入眼帘时,他悲愤的只想倒在地上让泪水将自己淹没,一死了之算了。

  呜……为何他的命这么苦?

  这究竟是为何啊?

  「四、师、姊!」咬牙切齿的瞪着那个如今一脸心虚的没天良女人,他想他总有一天会错手宰了她的。

  「哈哈哈……」缩着脖子干笑数声,姬笑春心知理亏,如今完全没了平日风情万种的妩媚神姿,只剩下自我脱罪的强词狡辩。「不能怪我!是这位大盟主逼我的,我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啊!」

  想到自己在上回的脱逃中再次落入荆天手中,并且受他那「羞辱至极」的逼迫,她就只想买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实在太可恨了!

  她姬笑春活到这把年岁,从来不曾被那样威胁过,实在太丢人了,偏偏……偏偏她又反抗不得,最后只好真的出卖小师弟了。

  不过……哼哼,风水是轮流转的,总有一天,她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等着瞧吧!

  只见她心下发狠地暗自握拳,不过可惜谷怀白无法体谅到她的「苦心」,一双眼满是怨恨地怒瞪。

  满心不想认亲,偏偏人家却找上门了,小师叔……好惨啊!

  一旁,已清楚一切来龙去脉的童红袖,当下只能用满是怜悯的眼神瞅着他,拍拍他肩膀聊表安慰。「小师叔,请你节哀顺变……噗!」最终,她还是忍不住噗哧笑出来了。

  心情已经够糟了,这下又受她取笑,谷怀白更是悲愤万分,正想开口抗议之际,一道隐含激动的低沉嗓音蓦地扬起——

  「你……在荆家庄时,为何不认我?」早已经从姬笑春口中得知谷怀白的身分,在再次见到他的今天,荆天终於按捺不住心中激动地问出口了。

  娘的!这位荆大盟主真的知道了。

  再次根根的怒瞪故作无辜的「背叛者」一眼,谷怀白这才将视线转回他身上,耸着肩低声咕哝,「我又没有半路认亲的癖好。」

  唉……事实上,他是觉得能避则避是最好不过了,可偏偏……想到这儿,忍不住又朝某人恨瞪过去。

  怔怔凝睇,荆天试图在他脸上找出与亲姊面貌的相似之处,最终,不禁有些怅然若失,喃声低语,「你与姊姊,甚至与那个男人都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他真是姊姊亲生的孩子吗?

  为何找不到一丁点记忆中的熟悉面容?

  心知他所谓的「那个男人」就是自己老爹,谷怀白摸了摸脸皮,自己可是满意得很。「干啥我就得与我爹娘长得相似?我、自有主张。不成?」

  虽然他没爹娘的绝世美貌,可这「自有主张」的娃娃脸多好,出去骗人说自己才十八岁,说不得都有人信呢!

  闻言,荆天从怔仲中回神,随即神色一正,严肃要求,「你该喊我一声舅舅的。」

  「别吧!」搓着手臂上猛然窜起的鸡皮疙瘩,谷怀白浑身起恶寒。「你也才长我八岁,瞧起来年轻力盛得很,可别让我给喊老了。」

  娘的!活到三十岁,从来没喊过一声舅舅,现在要他突然对一个才大他八岁的人这样喊,说有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正所谓论辈不论岁,再说我还长你八岁,这声舅舅不论你如何别扭,总归还是得喊。」仿佛看穿他的心思,荆天正颜厉色说道。

  娘的!就知道认这门亲没好处,无端多个舅舅来压人,真是麻烦!

  心中直犯嘀咕,谷怀白就算再怎么老大不愿意,看在为生自己而难产去世的娘亲面子份上,他勉为其难的咕哝了声、

  「舅舅,」两个字叫得又快又急,若不小心闪神了,恐怕还会错过呢!

  听他一叫,荆天向来沉稳的神色隐隐起了一丝波澜,眸底闪着似欢喜似感动的激情光采。

  倒是一旁默不作声许久的姬笑春、童红袖二人,凭着对谷怀白的了解:心知他这一声喊得极为心不甘、情不愿,当下忍不住双双窃笑起来。

  她们还好意思取笑他?乱悲愤一把的,谷怀白哀怨的眼神立即射了过去。

  小师叔,对不起!可是真的好好笑。

  以眼神无声诉说歉意,童红袖还是止不住嘴角边的笑意。

  小师弟,四师姊虽然出卖你,不过你可是认回了个大盟主舅舅,恭喜啦!

  娇媚的美眸盈满调侃,姬笑春讪笑不已。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人若认亲遭调戏,悲哀啊!

  黯然垂头,谷怀白已经完全陷入自暴自弃的状态中,然而彷佛嫌他还不够沮丧似的,就听升格当舅舅的荆天又缓缓开口——

  「即刻启程随我回荆家庄!」

  「我跟你回荆家庄干嘛?」瞪着他,谷怀白傻眼。

  「回荆家庄认祖归宗,继承你该继承的一切!」

  闻言,想到什么似的,谷怀白倏地脸色大变,一颗头摇得像搏浪鼓般。「我姓谷又不姓荆,认什么祖、归什么宗?快别说笑了,去去去!」边说边猛挥着手,像赶苍蝇般急着赶人走。

  「由不得你!」斜睨淡觑一眼,荆天态度坚持。

  「反正我不干!」两手往腰上一擦,谷怀白也很顽固。

  小屋内,霎时上演一场才相认就起争执的舅甥互不相让对峙瞪眼的戏码,瞧得一旁满心疑惑的童红袖终於忍不住悄悄举手发问——

  「呃……可以请问要继承什么吗?」




  那场舅甥间的对峙,终究还是当晚辈的败下阵来了,谷怀白最后还是被「劝」得退让……

  呃,说「劝」是比较好听的说法,难听的说法就是被「胁迫」,至於胁迫他的人,自然就是那位荆大盟主了。

  话说在他死活都不肯答应的当下,荆天二话不说,直接撂下一句——那就耗吧!

  就这么一句,当场让谷怀白绿了脸,再加上四师姊在旁间间凉凉补上一句「大盟主耐性挺好的」,更将他直接打入无间地狱中。

  娘的!他一点也不想每天醒来,就和这位刚认的亲戚大眼瞪小眼啊!呜……那会影响食欲的啦!

  心知肚明除非自己先暂时答应随他回荆家庄,否则大盟主是打算赖在这儿不走了,万般无奈下,谷怀白只能满腔悲愤的咬牙答应,在刚回谷地小屋不到一个时辰内,很快的又被催赶上路了。

  是以,在傍晚时分,众人在山林野外停下歇息的此刻,他的心情依然郁闷,宛如三岁孩童般自个儿蹲在大树下闹别扭。

  「这小师弟怎么愈活愈回去了?」坐在火堆前,姬笑春斜睨一眼树下那个还在耍孩子脾气的人,忍俊不住的笑了起来。

  若不是被她出卖,他会落到如今这种境界吗?

  听闻嘲笑声,树下,谷怀自抬眸恨恨的朝始作俑者瞪去,满腔悲怨无处发泄,索性身子一转,任性地以背对人。

  他这一番孩子气举动,惹得姬笑春娇笑声不绝,倒是一旁始终沉默的荆天冷冷开口了——

  「你很乐?」

  「老娘乐不乐,关你啥事?」笑声顿止,姬笑春怒声冷斥,没给好脸色。

  哼!亮他就想起那「羞辱至极」的逼迫,她姬笑春什么都不会,就是会记恨,这回若没跟着小师弟回荆家庄,伺机报仇雪恨回来,她的名字就倒着写。

  被她怒颜相向,荆天倒是没怎么动气,心平气和地迳自烤着猎来的野鸡,倒是一旁的童红袖见谷怀白闹脾气:心中不禁好笑,很怏撕下烤得金黄酥脆的鸡腿朝他走去。

  「小师叔,你饿了吧?」引诱小狗似的,她拿着令人垂涎欲滴的鸡腿在闹孩子脾气的男人面前晃啊晃。

  咕噜!

  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谷怀白是真的饿了,可是就这么接过来吃,不是显得自己很没骨气吗?

  心中好犹豫,他偷偷朝火堆前的人瞄去,陷入天人交战中,最后决定肚子饿可以等众人都睡下后,他再爬起来偷吃,可是男人的面子绝不能不顾。

  「我不要!」很有骨气的哼了一声,娃娃脸朝一旁撇去。

  眼不见为净,只要不看到那令人忍不住流下口水的金黄鸡腿,他一定可以把持得住的,可是……可恶!味道好香啊!呜……

  是「不要」,不是「不饿」!

  实在太过了解他了,童红袖强忍住笑,压低嗓门,以着只有他听得到的音量悄声哄道:「小师叔,我们到溪边去吃,这样别人就瞧不见了,好不?」

  她知道附近有条小溪,溪边青草如茵,很舒适宜人的。

  呜……不愧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全天下就她对他最好、最贴心了。

  感动万分地瞅着她,谷怀白眼泛泪光,忙不迭猛点头。

  险些笑出来,童红袖亲昵地牵起他大掌,很快朝小溪方向走去。

  火堆前,荆天见他们师侄俩没打声招呼不知要上哪儿,心下蓦地一惊,下意识就要起身追上前去,哪知一道闲闲凉凉的嗓音却飘了过来

  「小师弟若真要逃,你也不可能一辈子盯着他,紧张什么?吃东西吧你!」媚眼斜睨,姬笑春嘲讽调侃。

  闻言,荆天身形一顿,心知她说得没错,当下不由得苦笑了下,重新落坐回火堆前,只是一双厉眸总不由自主的往两人消失的方向望去。

  瞧他脸上明显的心神不宁,姬笑春心下暗笑不已,伸手撕下另一只鸡腿,很乐的迳自啃了起来。

  嘿嘿嘿……正所谓一物克一物,看来荆大盟主的弱点就是小师弟了。这下可好,看她怎么利用师门身分兴风作浪,专踩荆大盟主的痛脚。

  哼哼,人家说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她可是老娘报仇,永不嫌慢。




  「呜呜呜……好好吃……」小溪边,谷怀白狼吞虎咽的啃着鸡腿,感动得泪流满面。

  呜……这鸡果然烤得香嫩肥美,好吃得不得了,幸好红袖贴心,把他带来这儿偷吃,否则他此刻还为了面子在饿肚子呢,

  明明就饿了,偏偏方才还闹别扭说不吃,真是的!!

  见他吃得又凶又急,童红袖好气又好笑,连忙喊道:「小师叔,你吃慢些,没人和你抢。」

  吃得这么急,也不怕噎着吗?

  「放心!放心!」明白她未臻之意,谷怀白又大大的啃了一口鸡腿后,这才一脸骄傲道:「小师叔这辈子吃束西从来没被噎过。」

  瞧他得意的呢,这有什么好骄傲的?

  斜睨横眼,童红袖缓声又问:「小师叔,究竟荆盟主要你继承什么?」

  先前,她提出此疑惑时,甥舅俩一个是突然住了嘴,一个则是别开了脸,皆没有给予答案,如今刚好与小师叔两人独处,趁机会问个明白。

  「还能继承什么?不就是荆家的产业和香火!」心满意足地啃着鸡腿,谷怀白心不在焉的随口给了答覆。

  「为何荆家要你承袭香火?荆盟主自己不行吗?」万万没料到竟然会是这个答案,童红袖惊讶的瞠大了眼。

  「呃……呵呵呵……」赫然发现自己不小心泄漏了某大盟主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密,谷怀白不由得干笑数声,试图装傻混过去。

  「小师叔,装傻是没用的!」看穿他的意图,童红袖双臂抱胸,眯起杏眸危险的警告,不给他打混过去。

  哼!要给荆家传承香火,那可是关系到小师叔「娶亲生子」这档子事,她自然得「严重关切」一下。

  听出她嗓音中莫名的怒气与危险,谷怀白脖子蓦地一缩,知道若不说与她明白,恐怕她又要哭着控诉自己把她当外人,当下只好摸摸鼻子招了

  「我曾听我那老不修的爹提过,我娘唯一的弟弟——也就是荆大盟主孩童时期曾染上怪病,险些失去一条小命,后来虽然治愈了,但也因此失去了生育能力。」

  失去生育能力?

  莫非……

  瞠目结舌,童红袖震惊得脱口惊呼,「你是说荆盟主无法人道?」若这是真的,那就难怪他坚持要小师叔回去传承荆家香火了。

  「噗——」满口的鸡肉全喷了出来,谷怀白一脸滑稽地瞪着她,嘴角微微抽搐着,老半天说不出话。

  「干、干嘛?」被瞪得心慌,她娇嗔恼问,不懂自己哪儿说错了。

  「我说红袖,小师叔不记得教过你可以把男人行不行这种话挂在嘴上说。」抹着脸,谷怀白满头大汗的,第一次意识到心中的小女娃长大了,而且大到已经明白「男人行不行」这种事了。

  呜……为何突然有种寂寞的感觉?

  他不要他的小红袖长大啦!

  「人家……人家又没有在别人面前说……」猛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羞人话儿,童红袖一张脸蓦地涨得通红。

  「若你在别人面前说,小师叔我可要哭了。」夸张地抹着额头热汗,他摇头晃脑道。

  「小师叔!」羞窘跺脚抗议,童红袖如今一张睑涨得比猴儿屁股还红。

  「好好好,不逗你!」趁她即将老羞成怒前,谷怀白连忙举起双手作出投降状,随即失声笑道:「谁跟你说荆大盟主不能人道了?」

  「可是你刚刚明明说……」张口欲辩。

  「我说什么?」白眼,拿着鸡腿理直气壮朝她指去。「你这丫头听清楚了,男人无法生育与不能人道是不一样的,明白没?」

  失去生育能力只是无法延传子嗣,不能人道可是连男性雄风都振不起来啊!

  「哦!」热红着睑应了声,虽然不是很明白这两者间有何不同,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个话题最好还是别再讨论下去了,当不识相的决定转移话题,扭着手指担心的询问:「那小师叔你真要随前盟主回去,娶亲生个胖娃娃,传延荆家香火吗?」

  讨厌!小师叔是她的,不可以和别的女人成亲生子啦!

  「一、点、都、不、想!」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给予否定的答案,谷怀白气急败坏的咒骂,「都是四师姊的错,竟把荆大盟主给带来谷里,扰乱我们悠哉写意的生活。」

  可恶!为了不让荆大盟主赖在谷里不走,他只能应付地先答应回荆家庄,不过……哼哼!

  想到什么似的,他蓦地压低嗓音悄声商量。「红袖,趁四下无人,我们逃吧!」

  「逃?」愣了一下,童红袖一时反应不过来。

  「对!」握紧拳头,谷怀白振奋道:「逃得远远的,重新寻个风光明媚的地方,过我们的惬意日子。」

  「不、不回谷里了吗?」结巴询问。

  「对!不回去了。」泄愤似的恶狠狠啃了口鸡腿,谷怀白恨声叫道:「荆大盟主已经知道我们的老巢在哪儿,回谷的话,到头来免不了还是要被逮到,干脆另起炉灶算了。」

  这样一来,就没人可以找到他们了,嘿嘿!

  「可是……」她有些犹豫。

  可是?

  总算察觉到她的迟疑,谷怀白奇怪问道:「可是什么?」

  「可是……」嗓音微顿,童红袖轻咬唇瓣,怔仲茫然地轻喃道:「若爹回来,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住在谷里,她总还有些希冀,哪天爹爹会突然回来找她的。

  原来她始终还是记挂着失去音讯的二师兄哪……

  眸光漾柔,谷怀白满心疼惜地瞅凝着她低垂的螓首,健臂一张,猛然将她拥入怀中不舍安慰,柔声微笑道:「好!我们不另起炉灶,就等着你爹回来。」

  「可是你不是不想回荆家庄……」小声嗫嚅着。

  朗声一笑,谷怀白颇能看得开。「这回我们就当去荆家庄度个小假,住烦了再回谷里去,若大盟主又追来也不打紧,小师叔就搭间草屋让他窝,看他高兴窝多久就多久。」

  紧贴着他的胸膛,童红袖感动笑了。「小师叔,你待我真好……」

  「傻瓜!」眸底满溢宠溺,谷怀白柔声笑斥,「小师叔不待你好,要待谁好?」

  闻言,她眼眸一红,心情激荡的将自己紧紧埋在他怀里,老半天无法抬起脸来。

  「傻瓜!你这丫头哭什么啊?别哭,别哭了……」大掌轻拍纤背,低柔安抚声荡漾在微风轻拂的傍晚霞色中,绵延不绝。


第六章



  「哎呀!这二龙戏珠咸了点,马蹄鳜鱼又淡了些,狮子头不够软嫩,将军过桥不够鲜甜,扒烧整猪头又太腻了些……」荆家庄饭厅内,接风洗尘宴上,姬笑春每尝一道菜就嫌一次,那挑剔嘴脸,摆明是来找碴的。「我说大盟主,堂堂荆家庄就只端得出这种入不了口的菜来欢迎我家小师弟回荆家吗?」

  被嫌得没一处好,随侍在旁的王总管睑都垮了下来,深怕主子以为自己办事不力,倒是一旁的谷怀白连忙撇清关系

  「不关我的事,我觉得这菜还挺好吃的,四师姊你想找荆大盟……」主字还没

  出口,一记猛然横来的不悦冷瞪让他不由得干笑一声,连忙紧急改口,「想找我舅舅的碴,麻烦别拖我下水,谢谢!」

  呜……可恶!他就知道这亲一认,什么都要受制於人,连说话都得要「尊重」一下,真憋!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姬笑春怒瞪。

  「听你这话,想来你还是心向为舅,为舅甚感安慰。」荆天欣慰的点头。

  「呜……怀白少爷果然是大小姐的孩子,心地与大小姐一样善良,体恤下人啊……」王总管感动的拭泪。

  才发表完意见,三种迥异的情绪反应同时砸了过来,让谷怀白不禁一阵无言。

  「小师叔,你还是别出声的好,乖乖吃饭吧!」一脸怜悯地拍拍他,童红袖强忍笑意。

  呵呵……四师叔与荆盟主就不用说了,可那王总管打从知道小师叔身分后,小师叔的一言一行随时都可能牵动这位福泰老总管的情绪,引得他泪涟涟呢!

  「我干脆当哑巴算了!」忍不住悄声咕哝,谷怀白识相地摸摸鼻子,迳自埋头苦吃。

  唉……这年头饭可以多吃,话还是少说点的好。

  知他哀怨心思,童红袖终於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果然马上惹来一记悲凉至极的控诉瞪视,让她不由得急忙转移话题——

  「这晶莹剔透的东西不知是什么,瞧起来好像挺不错的,小师叔你尝尝。」夹起一颗红白相间,状如水晶般的饺子放进他碗里,明显讨好。

  果然被岔开注意力,谷怀白咬了半口尝味道,随即眉头微皱,很快吞下嘴中的食物后,将那剩下的半口的水晶饺子夹到她面前,一睑理所当然道:「我不喜欢,你吃。」

  也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妥,童红袖小嘴一张,就着他的筷子一口吃下那半个水晶饺子,当那淡淡的笋味在舌尖化开时,她终於明白他为何不喜欢,当下不禁娇嗔笑斥,「小师叔,怎么你讨厌吃笋子的毛病就是改不了呢?」

  「为什么要改?我就讨厌吃笋子,」非常坚持原则,他开始朝其他菜色进攻。

  闻言,童红袖好气又好笑,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两人在谷里相依为命多年,早已习惯彼此的亲昵,丝毫未觉这种「相濡以沫」的男女分食有多不合礼教;然而看一旁某大盟主的眼中,却让他不禁心下一震,厉眸沉沉瞅凝着两人,神色若有所思……

  回庄的这一路上,他不是没注意到他们那种超乎寻常的亲昵互动,当时虽觉有异,可却不愿去多作揣测,皆以两人在谷中生活多年,师侄俩感情太好来当理由,可如今,这种「同碗共食」的举止,却让他不得不怀疑……

  想到什么似的,荆天眉头不自觉地微微皱起。

  没注意他的异样神色,谷怀白与童红袖迳自开心用饭,说说笑笑的不时为对方夹菜,吃到好吃的更不忘分对方一口,两人之间萦绕着一股旁人难以介入,只属於他们在一起时才有的亲密氛围。

  好一会儿后,谷怀白拍拍吃撑了的肚子,满足地笑咧了嘴。「不好意思,肚子一饱就想睡觉,你们慢慢用,我们先回房休息了!」

  话落,牵起身旁的细嫩小手,开开心心的领着同样酒足饭饱的童红袖闪人。

  目送两人有说有笑的离去,直至不见踪影,荆天厉眸微眯,沉声缓缓开口,「他们师侄俩是怎么回事?」

  把满桌菜色嫌得没一处好,却又吃个不停的姬笑春,听闻低沉嗓音后,夹菜的筷子不由得一顿,美眸下意识的朝他瞥去,当那若有所思的严厉神色映入眼帘时,她先是一怔,随即眼珠子一转,像似想通了什么,登时不由得兴味地笑了开来。

  「怎么回事?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嘛!」慢条斯理吃着好菜,她气定神闲的回应。

  呵呵……虽然不清楚小师弟和红袖师侄究竟是不是真有那么一回事,但是现下能蒙得这姓荆的苦恼忧虑一下,她心中就爽快啊!

  听到肯定的答覆,荆天心下一凛,恼怒喝道: 」这怎么可以?他们可是师侄,这是逆伦悖德。」

  「那有什么了不起?」闲闲凉凉的反驳,姬笑春摆明作乱来的。「我们师门又不缺这种典范。」

  呵呵……大师姊见也就是荆大盟主的姊姊、小师弟的亲娘和师父不就是个范例吗?

  若小师弟和红袖师侄真有那么回事,她还要抚掌大笑,欣慰「师门传统」有人承袭呢!

  此话一出,荆天更是恼火,脸色铁青地怒瞪那笑得如春花般灿烂的娇颜一眼后,气得起身拂袖而去,同时心中已有所决定。

  哼!他说什么也不会坐视那种事发生的。

  接下来的日子,荆家庄几近处於鸡飞狗跳的状态中,而造成这种状态的,除了仗着谷怀白的师姊身分赖住下来,并且三不五时找荆家当家主子麻烦的姬笑春外,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荆天突然发函广邀江湖各名门世家待嫁闺中的千金闺秀前来作客,是以短短几日内,来客络绎不绝,庄内处处莺声燕语,热闹至极。

  荆天心中盘算着什么实在显而易见,看在姬笑春眼中不由得嗤笑连连,打定主意要踩他痛脚,与他作对到底。

  这日午后,幻天派师门三人偷闲在花园凉亭内赏花品茗吃点心,当真是惬意的不得了,只不过……

  「怪了!你们觉不觉得这些天来荆家庄作客的姑娘多得诡异?」听着飘散在风中的娇声笑语隐隐约约传来,谷怀白纳闷地搔着头。

  「就是!就是!」连连点头附和赞同,童红袖心底其实是有些不快的。

  这些天,小师叔时常被荆盟主给叫去见客,人家没有请她随行,她也不好意思跟着一块过去,导致她只能一个人孤伶伶的等着小师叔回来,感觉好寂寞。

  哎呀!小师弟与红袖师侄也太迟钝了,至今还没察觉姓荆的企图吗,

  心下暗忖,姬笑春忍不住为两人的后知后觉而摇头,正想撩拨个几句之际,蓦地,就见一抹福态身影急急而来,眨眼间就来到凉亭外

  「怀白少爷,原来你在这儿,实在太好了,庄主要老奴来请你随他一同去见客呢!」脸上挂着满满的笑容,王总管恭敬的请人。

  又见客?人家来荆家庄拜访,干他这个姓谷的「外戚」什么事,为何老要他陪着去见客?

  这些天,他见客见到都想逃之天天了。

  原本快乐享用茶点的娃娃脸瞬间垮了下来,谷怀白头大苦兮兮反问:「不去行不行?」

  拜托!就让他在这儿混吃等死,早晚喂狗吧!

  哪知他试图拒绝的话儿一出,登时惹得王总管老泪盈眶。「怀白少爷,老奴明白你打小一个人在外吃苦,还不习惯把荆家当成自己的家看待,可庄主是真心待你,想把偌大的家业交予你继承,才会要求你和他一块接待宾客,将你介绍给外人认识的……」

  呜……大小姐留在这世上仅存的血脉竟如此见外,教他这个老奴好生伤心啊,

  吓!竟然要哭了?别吧!老人家这么多愁善感,他消受不起啊—.

  冷汗不由得沁出,谷怀白嘴角一阵抽搐,莫名有种罪恶感,当下连忙喊道:「行了!行了!我随你去就是了。」

  再不答应,恐怕他要被控诉欺负老人了。

  应允的话儿一出,王总管眼眶内滚动的老泪很神奇的瞬间收了回去,咧嘴笑得比花圃里的花儿还阳光灿烂,深怕他反悔似的迅速道:「怀白少爷,那我们快走吧!」话落,微弯着腰等人。

  见状,谷怀白抹了抹脸,无奈地叹了口长长的气,这才起身出了凉亭,以一种老牛拖步的方式,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

  目送两人背影远去,直至消失在小径的那端后,凉亭内,童红袖落寞地垂下了脸,眸底满是孤寂。

  当年,她被托孤给小师叔时年纪尚小,记忆中的爹亲容貌早已模糊不清,可唯一深刻在脑海中,至今依然印象强烈的,就是爹亲那离去的背影,与当时小小年纪的自己心中的孤寂与不安。

  她清楚当时自己是多想追上去,哭着要爹带她一块走的,只是她早已答应爹要乖乖听话的。

  是以直至今日,她依然不喜目送心中在意的人的背影远去,因为那总会勾起她那股孤寂不安的情绪。

  可来荆家庄这些天,她不安的发现,自己一直在看着小师叔离开的背影,她好怕总有一天,小师叔也会和爹一样,一去不回头了。

  咬着粉唇,童红袖怔仲的神色隐带着一丝不安与心慌,看在一旁姬笑春的眼中,不由得微微一愣,随即狐疑地眯起眼来……

  这丫头目送小师弟离去的表情,难道……

  想到什么似的,姬笑春不由得精神一振,单刀直入,攻其不备地微笑刺探,

  「红袖,你……喜欢小师弟?」

  轰!

  只觉脑中像被投下一枚震天雷,一股热气直往脸上冲去,童红袖瞬间涨红了脸,又惊又疑,又羞又赧地瞪着她,忍不住结巴起来。「四师叔,你、你、你……」你了老天,却你不出下一个字出来。

  「你怎么知道,是不是?」一看那剧烈的反应,不等回答,姬笑春便心知肚明,当下不禁得意地娇笑不休,自动帮她接话。

  被说中小女儿情思,童红袖脸上更加窘红热烫,一时间竟呐呐说不出话来。

  「甭害躁!甭害躁!」笑着猛挥手要她别羞,姬笑春可开心的咧。「喜欢人是件好事,有什么好害躁的?」

  「四师叔你……不反对?」嫩颊沾染霞色,她咬着粉唇羞窘轻问。

  她和小师叔若真在一起,可是逆伦悖德的事儿呢!

  「为何要反对?」挑眉反问,随即想到她可能顾虑着什么,姬笑春不禁噗哧一笑,拿师门调侃。

  「放心吧!逆伦悖德这档子事可是我们师门的神奇传统,有人传承,我感动都来不及了。」话落,还夸张地以衣袖佯装拭泪。

  童红袖被逗得笑了出来,可脸上还是一片酡红,煞是娇羞动人。

  瞧她小女儿的娇态尽现,姬笑春心下一动,想到荆天的意图,不由得暗笑在心,决定助小师侄一臂之力,与某人作对到底。

  「我说红袖,你还没发现吗?」轻咳一声,她笑咪咪的提点。

  「发现什么?」呆了一下,童红袖奇怪询问。

  「怎么你这丫头这般迟钝?」白眼斜睨,纤指点上她雪白额头,姬笑春警告道:「你说这些天荆家庄突然来了这么多姑娘作客,是为了什么?荆大盟主又老要小师弟去见客,又是为了什么?正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荆大盟主在图谋些什么,你还想不明白吗?」

  闻言,想通了她话中之意,童红袖原本红艳的脸色倏地一白,脑海中蓦的浮现前些日子在小溪边时,谷怀白的随口笑语……

  还能继承什么?不就是荆家的产业和香火!

  香火……香火……

  荆盟主是想帮小师叔挑选媳妇儿,让他娶亲生子了!

  想到最喜欢的小师叔即将可能与自己以外的女人相伴一生,红袖心慌莫名,那种心中最在意、最重要的人即将离开自己,一去不回头的惶恐不安如滔滔江水般几乎要将她淹没,让她不禁浑身发颤起来。

  「不要!我不要小师叔被别的女人抢走。」霍然起身,她脱口怒喊,再也无法多思地跃出凉亭,以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姿朝谷怀白离去的方向飞掠而去。

  「哎呀呀!反应真大哪……」目送她疾奔远去的身影,凉亭内,姬笑春闲闲凉凉的笑了。

  呵呵……喝好茶,看好戏,生活真惬意。

  美酒、佳肴、糕果、点心……什么都一应俱全,本该开开心心享受这一切才是,可为何他却只想逃之天天?

  后院湖畔边,谷怀白瞪着石桌上的美食,再抬头看看眼前娇滴滴的姑娘,心中有种想哭的冲动,只能自暴自弃的借酒消愁……

  呜……可恶!

  为何这酒今天喝起来变得这么酸涩难喝?还是红袖自酿的梅子酒香甜甘美,比较对他的味儿。

  抑郁暗忖,他放下酒杯,抬眸瞪向对座那个把他请来见客的男人,不懂他到底想干什么?

  彷佛意识到他的瞪视,荆天波澜不兴回凝,神色淡定的微笑道:「怎么不和程姑娘打声招呼呢?毕竟你曾救过她一命,也算是旧识了!」

  见鬼!

  救她的是红袖那丫头,他才没那么好心。

  暗自反驳嘀咕,不过谷怀白也没那么不给面子当着「旧识」面前明白说出,当下只好强挤出笑来,朝作陪在旁的程芝瑶胡乱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谷大哥,芝瑶真是没想到原来你竟是荆盟主的外甥呢!」羞红着脸轻声细语,曾经被救过一命的程芝瑶如今已经内伤痊愈,接获邀请再次前来荆家庄作客。

  哎呀!刚刚听荆盟主提到他是荆家失散多年的亲人时,她还真有些诧异,不过更多的却是暗喜,毕竟荆家会发帖广邀各名门世家姑娘前来作客,明显是想制造机会让谷怀白与更多的姑娘认识,看看能否缔结姻缘。

  而她因曾被搭救过,两人早就认识,相形之下,较之其他姑娘更有机会呢!

  想到先前被救醒后见到他时,心中就对他颇有好感,只可惜后来他们师侄两人不知为何突然离去,让她也因此没机会和他多相处;如今有缘再见到他,并得知他与荆家庄的关系后,程芝瑶心中真是既欣喜又雀跃。

  谷大哥?她叫谁啊她?

  鸡皮疙瘩瞬间窜起,谷怀白搓着臂膀微微抖了一下,浑身起恶寒地干笑连连,摸着鼻子悄声咕哝,「我一点也不想当人家的外甥……」

  「谷大哥,你说什么?」只听他咕哝一声,程芝瑶好奇问道。

  「没、没什么!」尴尬的摇头否认,他正想随便找个理由闪人之际,却听对座那个男人又开口了——

  「怀白,今儿天气晴朗,惠风宜人,你何不邀程姑娘一块游湖散心,共赏美景?」噙着轻浅笑痕,荆天状若不经心建议,眸光朝系绑在岸边木桩上的小船瞥去。

  咦?有问题!

  警戒地眯起了眼,谷怀白后知后觉的想起这些天,这位盟主大人老是要他接见女客,如今又要他单独陪程芝瑶游湖散心,莫非……

  心下一凛,胆战心惊的朝程芝瑶瞄去—却见她娇颜酡红,含羞带怯的瞅凝着自己,吓得他急忙收回眼神,更加确定自己被大盟主给算计了,当下不由得急中生智,抚着额装病呻吟——

  「糟!昨夜受了凉,如今头疼欲裂,实在无力划船游湖……」娘的!莫怪这些天荆家庄来了这么多莺莺燕燕,原来是他要被当种猪给卖了。

  受凉?哪个受凉的人像他这般面色红润,精神抖擞的?

  看穿他的诡计,荆天冷睇一眼,正想将计就计之时,一道娇柔的嗓音却快了一步抢先开口了——

  「受凉了?这可不好!」惊呼一声,急欲表达关怀之情的程芝瑶,一时之间竟忘了男女之嫌,纤手一探,直接贴上他温润额头,随即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发热。」

  她这出人意表的举动一出,登时让在场两个男人产生孑然不同的反应。

  「怀白,你瞧程姑娘多关心你。」轻啜口美酒,荆天笑得意味深长。

  娘的!他被吃豆腐了!

  满心悲愤,谷怀白无心理会他的意有所指,只能僵直着身子勉强挤笑。「多谢程姑娘的关心,不过……嗯……男女授受不亲,这个……我会害躁的……」

  呜……再不把「禄山之爪」收回去,他要起鸡皮疙瘩了!

  「啊!」终於意识到自己失礼的举止,程芝瑶倏地血气上涌,一张娇颜涨得通红,慌张收回手结结巴巴羞叫,「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只是……」

  只是了老半天,最终还是悄然无声,只用一双含羞带怯的水眸瞅人。

  只是吃他豆腐!

  谷怀白心中悲怨异常的暗自帮她接了下去,可嘴上还是得给面子地强笑道:

  「我明白,没关系……」

  正当话说到一半,蓦地,颈背寒毛无来由地倏然竖起。

  吓!有杀气。

  感受到背后猛然射来的腾腾杀气,他头皮一麻,心惊胆战的回头瞧去,就见那抹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来到身后,如今正散发着熊熊火焰怒瞪自己。

  「红袖,你怎么来了?」下意识惊叫,反射性的双手抱头急急撇清。「我什么都没干,不是我!」

  呜……虽不明白她在火些什么,但是看那铁青至极的可怕脸色,就算他曾干下什么天理不容的事儿,也要一概否认到底。

  童红袖怎么也没想到一路急奔而来,映入眼帘的竟是程芝瑶纤手抚贴上他额际的亲密景象,当下不禁又惊又怒,猛烈的妒火霎时如野火燎原般自心口窜起,焚向四肢百骸,让她不由自主的全身颤抖,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咦!怎么没动静?

  抱着头久等不到预料中的痛扁,谷怀白暗感纳闷,心惊惊的收回双手抬脸往她瞅去……

  「小师叔,你混帐!」泣声怒吼,粉拳以着雷霆万钧之势朝「混帐」挥去。

  砰!

  就听一声结实的巨响,某娃娃脸冷不防地被自己的小师侄击倒在地。

  「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怒火攻心,童红袖嗔恼叫骂,不顾他哀嚎惨叫求饶声,恶狠狠地又踹了好几脚后,红着眼眶掉头就走。

  呜……讨厌!小师叔最讨厌了啦,

  「哇——红袖丫头,小师叔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惹你发火,你总得说个清楚,让小师叔死得明白啊……」眼看她愤然奔离,被扁得满头包的谷怀白吓得飞快爬起,嘴上凄厉的喊冤,脚下也不敢稍慢地急迫而去,独留下湖畔边愕然傻眼的两人。

  「呃……他们真的是师侄吗?」迟疑的探问,程芝瑶满心狐疑。

  从没见过哪个当师侄的能这样痛打自己的师叔,他们的关系好怪啊!

  「他们自然是师侄!」神色难测地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荆天沉声冷然说道。

  闻声,程芝瑶愣愣地看着他冷硬面容,莫名感到畏惧起来……

  怎么回事?

  荆盟主好像在心中决定了什么重大事情般,表情好吓人哪!


第七章



  她知道自己占有欲强、妒心重,也明白小师叔不懂自己的恋慕情思,但是……但是那不代表他就可以随随便便让别的姑娘给摸去啊!

  「呜……小师叔,你可恶!我最讨厌你了……呜呜……」一路奔回房内,童红袖伤心的趴在床榻上埋头痛哭,嘴里还不住哽咽咒骂。

  「红袖?红袖?你快开门哪!」飞快紧迫而来,谷怀白一边猛抽紧闭的门扉,一边急声叫喊。「你恼些什么,倒是开门说个清楚,不然小师叔怎么会明白?红袖,乖!快开门……」

  闻言,童红袖说不出自己对他有着超出师侄间的情感,无法坦承吃他与程芝瑶的醋而发恼,当下心中更觉委屈,忍不住「哇」地一声伤心哭叫,「小师叔,你混帐、不要睑,我讨厌你,你走开!走开啦!呜……」

  呃……为何他会莫名其妙被冠上「混帐、不要脸」这种罪名?

  搔首抓耳,百思不得其解,可听她哭得凄惨,房门外的谷怀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忍不住又猛拍起门来。「红袖,你有什么话想骂小师叔的,也先开门再来骂啊,乖!快开门,小师叔会乖乖任你骂个够的……」

  「哇——我讨厌小师叔!讨厌!讨厌!讨厌!走开啦……」将自己埋在被褥中,嗔怒的哭叫声却始终未绝。

  糟!这丫头今儿个气得不轻哪!以往从未见过她哭成这样,到底他是干了什么错事?

  这些天来他一直很安分,酒也没多喝啊!

  揣揣不安的暗忖,谷怀白抱着脑袋苦思,却怎么也想不出她发怒嗔恼的原因, 只能不断好言好语劝哄,可房内人儿的回应始终是——

  「哇——走开!小师叔,你不要脸,我讨厌你,走开啦……」

  「好好好!小师叔走开,小师叔去亲自下厨煮一碗甜汤给你喝好不好?」眼见劝哄不成,谷怀白灵光一闪,想到她小时候哭闹不休时,只要煮一碗甜汤哄骗,肯定马上破涕为笑,当下不暇多思地使出已久未施展的老绝招出来,急急忙忙的赶去厨房煮甜汤了。

  耳听门外脚步声远去,知他已经离开上红袖又恼又怒地趴在床褥上哭得更是伤心。「呜……小师叔大笨蛋!人家又不是小娃儿了,还希罕什么甜汤……」

  呜……讨厌!

  在他心中,还一直把她当作当年的小娃儿看待,从来没有意识到她早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笨蛋!笨蛋!笨蛋小师叔……

  愈想愈觉难过,正当她哭得昏天暗地,不知今夕是何夕之际,蓦地「叩叩」两道短促敲门声骤然响起。

  以为是谷怀自去而复返,她想也不想,蒙着棉被嗔怒哭喊,「呜……小师叔是笨蛋,最讨厌你了,走开啦……」

  闻言,门外那人沉默了一下,随即敲门声又起,趁她还没开口前,淡定低沉的嗓音便响了起来

  「童姑娘,在下荆天有事与你相谈,可否开门亮?」

  荆盟主?

  他、他来做什么?

  埋被痛哭的童红袖不禁一愣,随即飞快翻身坐起,心中虽不愿见人,可毕竟他算是长辈,不好拒绝,只能迅速地抹净颊上泪迹后,这才前去开门

  「荆盟主,有事吗?」咬着粉唇,她瞅着伫立在门外的男人,心下有些惶然。

  沉沉凝睇她明显哭过的红肿双眼,荆天眸光微闪,也不点破,只是淡淡道:

  「有些事儿想私下与你谈谈,不知方便否?」

  怔怔凝着他严厉面容,莫名的,童红袖突然有些明白他想谈些什么「事儿」当下心口一揪,不发一语地点了点头,侧身让他进房里来。

  一进房,荆天便转身对她淡声道:「童姑娘,你是怀白的师侄,说起来也算是我的晚辈,有件事儿想请你帮忙,不知你是否愿意?」

  「什、什么事?」他说得客气,可不知为何,童红袖却心惊不安。

  微微一笑,荆天状似请求,实则无情地打算斩断她心中的情苗。「正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身为怀白的舅舅,也该为他觅个好姻缘才是。

  「你与怀白两人在谷中相依为命多年,最是了解他的喜好,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你应该约略明白,是以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请你帮我一起帮他挑个好姑娘相伴一生,日后你也能多一个师婶来疼惜你,这不是挺好的吗?」

  果然他是谈这事儿来的,而且还以令人难以拒绝的理由,残忍的要她帮小师叔挑选媳妇儿!

  纤手轻捂泛起阵阵揪疼的胸口,童红袖苍白了脸,瞠着不自觉间又泪水满溢的红肿大眼,怔怔地与他凌厉双眸对视,老半天后,红唇终於轻启——

  「我不要!」眼眶滚泪,她语意坚定的拒绝。

  彷佛她的回答早在意料中,荆天没有丝毫的诧异,只是厉眸微微一眯,开门见山冷然道:「为何?因为你喜欢自己的师叔吗?你该明白,你与怀白是不可能的。」

  恋慕自家小师叔的情思被人给当面揭破,童红袖却无法羞窘脸红,一张俏脸反而惨白如纸,嘶哑着嗓音,颤巍巍的反问:「为什么?」

  这世上,没人比她和小师叔更亲近了,为何她不能与小师叔在一起?

  「因为你们是师侄关系,在一起就是逆伦悖德!」沉声厉喝。

  「那又如何?」眼泪终於忍不住掉了下来,她反抗的哭喊,[小师叔的爹娘不也是师徒关系?!我们幻天派从来不在意无聊的世俗礼教!」

  听她提及谷怀白爹娘的事儿,荆天青筋一跳,脸色更是铁青难看,怒声喝道:「不论你怎么说,总之我是怀白的亲舅舅,我说什么也不可能答应这种逆伦丑事的。」

  「我才不管你答不答应,总之我喜欢小师叔,他是我一个人的,说什么都不让他被别的女人抢走!你听见没有?我喜欢他!喜欢他!喜欢他……」

  泪湿满颊地瞪着他,童红袖一遍又一遍的悍然哭叫着,丝毫没有注意到那个被他们「争论」的主角端着亲手熬煮的甜汤已经来到房门口,而且将她的心情、表白全给听了进去,如今正瞠目结舌地瞪大了眼,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老天!他把屎把尿带大的小师侄喜欢他?

  他没听错吧?

  像似被雷给打到,谷怀白只觉青天霹雳,脑中顿时轰然作响,完全呈现空白状。

  似乎察觉到什么,荆天眸光往房门口扫去,却见他一脸震惊地呆站着,当下心知肚明他已听到了两人的对谈,脸色因此有些奇特。

  见他神色有异,原本悍然哭喊着的童红袖不禁一愣,下意识的顺着他的视线回头一望,当那抹熟悉的修长身影一脸呆然的映入眼帘时,原本苍白的脸蛋倏地血气上涌,刹那间涨得红艳如火,热烫得几乎可以燎原。

  「小、小师叔!」失声惊叫,满颊的泪迹还来不及拭去,只能满心慌乱的瞪着他。

  怎么办?小师叔听见了……他听见她的恋幕情思了……

  「呃……」从惊骇中回神,谷怀白摸了摸鼻子,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干笑不已的打哈哈。「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说话的同时,眸光还有些无措的别了开,神色很是尴尬。

  娘的!他能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听到,就这样混过去?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吾家有女初长成,暗恋自家小师叔」的情况啊!

  可惜他想混过去,荆天却不同意,而且还一针见血的直逼核心——

  「你都听到了?」虽是询问句,口吻却是肯定的。

  可恶!这大盟主根本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咬牙暗恨,谷怀白在嘴边发出没人听得清楚的咕哝声,随即忿忿的朝他射去一记杀气十足的怒瞪,是否听见,不言可喻。

  恍若未见他的怨恨瞪视,荆天直言喝问:「你怎么说?」

  「我、我能说什么?」被他这么凌厉逼问,第一次得知有姑娘喜欢自己,且那个姑娘就是自己一手拉拔大的小师侄的谷怀白完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当下直觉脱口叫了起来。「红袖是师侄,是我的小师侄啊!」

  红袖是师侄……是师侄……是师侄……

  他这一声脱口而出「是师侄」的话,瞬间在童红袖的脑海中不停的缭绕迴响,让她原本因恋慕心思曝了光而羞窘涨红的脸蛋,霎时间倏然转白,面无血色,唇瓣轻颤,红肿大眼怔怔瞅凝着他,泪水再次满盈……

  「小、小师叔,你……你真永远只当我是……是你的小师侄吗,」禁不住全身微微发抖着,强忍住泪水,颤巍巍的低问。

  她明白他一直当她是小师侄在疼宠,也不求他能马上转变心态,只盼总有一天,他能意识到她已长大,抛却身为师叔的身分,以男人看待女人的心情来看待她,而不是永远当她是小师侄。

  闻言,谷怀白不由得一窒,一来是舍不得见她伤心难过的表情,二来是……娘的!他竟然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若是为了红袖丫头好,身为师叔的自己就该明确断绝这种极有可能错将亲情当爱情的小女儿恋慕情怀,及早将她「导入正途」,可为何他却语塞了?

  糟了!糟了!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一旁,眼见他神情茫然,一时之间说不出话,脸色忽红乍白的模样,荆天心下一凛,不待他回答便抢先冷然开口——

  「怀白是你的师叔,身为长辈,他怎么可能随你一同胡来,乱了伦理辈分,干出有违世俗礼教的事儿?」字字如剑、句句锋利,荆天毫不留情想斩断两人之间那种暧昧不清的情感。

  恍若未闻他那一番凌厉言词,童红袖只在意谷怀白的想法,当下泪眼蒙胧的凝睇着他,就盼他能表示些什么,然而映入眸底的却是娃娃脸上的茫然与为难。

  为难……原来她让他为难了……

  脸色愈发惨白,心下愈来愈凉,童红袖抖着唇微微笑了。「小师叔,对不起,我让你为难了……」

  话未完,两串清泪蓦地自眼角滑落,她再难以压抑激荡的情绪,掩面哭泣夺门而出。

  「红袖!」她的伤心奔离,让谷怀白刹那间从自己的思绪中猛然回神,当下不由得失声惊喊,二话不说就要追出去。

  「慢着!」健臂从旁一拦,止住他欲追出去的身形,荆天沉声厉喝,「让她自己冷静冷静,你追上去,只会让她徒增希望,愈陷愈深。」

  「你不懂,」飞快打掉拦阻的臂膀,谷怀白焦急叫道:「红袖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最了解她性情,一旦她以为成了我的为难,这一去就不会回来了!」

  想到一直陪伴在身边的人极有可能就此失去踪影,一股从未曾有过的惶恐与不安霎时如汹涌潮水般席卷而来,几乎将他淹没,慌得他急急闪过荆天的阻拦,以着星驰电掣之势飞掠而出,朝童红袖消失方向急追而去。

  然而,此时的谷怀白却还不知道,就因为这么一个延迟,他因而错过了将童红袖追回的机会,就此失去她的踪影。

  伤心欲绝,童红袖心神混乱的奔离荆家庄,一路漫无目的出了扬州城外后,她蓦然顿足回头,眼见四周荒草弥漫、野树杂生,仅她一人独处於这孤寂无人烟的荒郊野外,始终未见那抹熟悉的身影在后头追来,她眼眶一酸,豆大的泪珠霎时如断线珍珠般不受控制的扑簌簌掉落。

  小师叔没有追来……他没有追来……

  他真的不要她了……

  「呜……」泪水浸湿满颊,她再也支撑不住,虚软无力的跌坐在一棵大树下,伤心得曲膝抱腿,埋头无声哭泣。

  呜……小师叔永远只会当她是小师侄看待,她的心意只会令他为难而已,这样的自己又怎能再回到他身边,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般的继续相依为命,如同以往般过着开心惬意的日子?

  她回不去,也不能回去了!

  想到这儿,童红袖泪流得更急、更凶,宛如溃堤江水般止也止不住。

  在这世上,除了失去音讯的爹爹外,小师叔是她最亲的人了,不能回到他身边,她也没地方可去了。

  究竟她能去哪儿?天下之大,竟无她容身之处,多么可悲啊!

  「哈哈哈……」蓦地,在哽咽哭声中,童红袖突然大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却满含悲哀与凄绝。

  捧着肚子,她泪流满面的笑不可遏,愈笑愈是狂放绝望,已经没有心思注意远方来路,正有一顶华美软轿以着看似缓慢,实在奇快之速逐渐接近……

  「琴姥姥,没想到在这荒郊野外,竟有个伤心人呢!」朦胧薄纱随风轻轻飘扬,在听闻远处传来的哭笑声后,软轿内传出了一道清冷淡然的嗓音。

  软轿旁,满脸皱纹,身形枯瘦的琴姥姥必恭必敬的询问:「宫主想过去瞧瞧吗?」

  「有何不可?」轿内神秘女子淡声道:「我们出来这么久了,想找的没找着,趁回宫之前,管管闲事来排遣无聊吧!」

  心知主子没有达成此回出宫的目的,心情难免烦闷,想找些事转移心神,琴姥姥干瘪的嘴发出「呵呵呵」的干哑笑声,随即朝抬轿的八名秀美官人点头示意,很快的朝声音来源而去。

  很快的,软轿来到大树前,透过薄纱看着坐在树下曲膝抱腿埋头又哭又笑的年轻姑娘,轿内神秘女子缓缓开口了——

  「小姑娘,你又哭又笑些什么呢?」

  有人来了啊……

  正哭得昏天暗地的童红袖闻声,不由得恍惚地抬头望去,却见一顶白纱飘飘的华美软轿映入眼帘,当下不由得一怔……

  这软轿好眼熟……

  对了!上回曾在扬州城外遇见的,没想到天下这么大,如今有缘再次相遇,然而小师叔却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再次想起谷怀白,童红袖眼泪又无法控制的滑落,不知是以前曾有过一面之缘,莫名有种亲切感,抑或是伤心孤单的此刻,特别需要找人倾诉,她「哇」地一声,毫无心防的哭诉——

  「我哭小师叔不要我了,我笑天下之大,竟然没有我容身之处。」

  亮那张湿漉漉的小脸,轿内女子也认出她了,微诧之下又觉有缘,加上上回对她印象极好,登时不由得轻轻一笑,向来清冷的嗓音竟难得放柔。「小姑娘,情伤的话,随着时间久了也就淡化了,若是没有地方去,我们『水月宫』倒是不差你一双筷子,你说如何?」

  闻言,童红袖愣愣地看着眼前白纱软轿……

  她是要她随她们一块回那什么「水月宫」的地方吗?其实……其实这样也好,反正她已经没地方去了!

  泪珠儿扑簌簌的掉,她难过却坚决的终於点了点头——

  「好!」


第八章



  深夜,荆家庄大厅内此刻灯火通明,就见某个娃娃脸男人不时往外探头,期待心中挂念的人儿归回的身影,然而却又每次失望地垮下肩,回头又继续烦躁不安的来来回回踱步,差点没把地上的青花石板给磨出一条沟来。

  「她还没回来……她还没回来……」嘴里不住喃喃叨念着,谷怀白眉头愈拧愈紧,心中的忧虑与不安也愈来愈深。

  该死!!

  红袖该不会真的就这样再也不回来了吧?

  白日时,他虽也跟着追了出去,可就因为受阻拦而延迟了一点时间,让他慢了一步,待出了荆家庄时,已不知她往哪个方向走,只能凭直觉朝某方追去,直至追寻至三十里外依然不见其踪迹后,便已心知自己运气差到追错方向,当下只得连忙又回头往别的方向重新再找。

  就因为这样的延误,想找到人的机会更是渺茫,但他丝毫不肯放弃,硬是在方圆三十里内来来回回的搜寻了好几遍,却始终不见她的身影。

  直到日落月升、夜色深沉,他才抱着微弱的希望回到荆家庄,盼望她在心情平静后能自己回来,奈何期望却还是落空了。

  「娘的!」怒喝一声,谷怀自持续来来回回的「凌虐」地板,忍不住焦躁的咒骂自己。「什么鸟嘴?好事不灵,坏事灵!」

  他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自己竟会一语成谏!

  红袖丫头,你可别让小师叔的乌鸦嘴成真,真的一去不回啊!

  听闻咒骂声,神色严肃的荆天沉沉的开口了。「不用担心,过个一两天,等童娘心情平静些后,自然就会回来了。」

  「 你懂什么?」根本不把他当作长辈看,谷怀白怒目恼瞪,颇有迁怒嫌疑地恨声叫道:「我一手把屎、把尿带大的孩子,我还不了解吗?再说,若非你私下逼迫红袖,迫使她不得不表明心意才让我不小心听了去占会有如今这种状况?说来说去,凶手就是你!」大手一指,气势万钧。

  他这是对长辈说话该有的态度吗?

  脸色一沉,荆天板着睑,严厉怒斥,「你这是在责怪为舅的了?」他只不过是不想见谷怀白重蹈亲姊覆辙,一切都是为了谷怀白好啊!

  就是在怪他!

  谷怀白恨恨暗忖,本来就对他没有什么舅甥之情,自然也不会想到要「敬老尊长」,正想回嘴之际,从头至尾都闲闲凉凉坐在椅子上喝茶的姬笑春却突然开口了

  「天大、地大、母舅大!」慵慵懒懒的嗓音提醒着,艳丽脸庞笑得媚人至极。

  「小师弟,可别让人家笑我们师门没家教哪!」

  见鬼,全师门最没家教的就是这个四师姊了,她还好意思说他?

  扭头瞠目瞪人,谷怀白以眼神无声指控,不过倒也憋下了到口的恶气,不再多说地掉头走人。

  眼见他强压心中怒火出了大厅,姬笑春这才放下茶杯,慢条斯理的自椅子上起身跟着准备离去,却到临出厅门前,她蓦地顿足,媚眼回凝笑睇厅内那个脸色难看的男人——

  「荆大盟主,虽说你与小师弟是血缘至亲,可在他心中,红袖才是他的亲人,比你重要了千万倍,若你继续『执迷不悟』下去,坚持要破坏他们师侄俩之间的感情,届时小师弟翻脸不认人,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掩唇媚笑,闲闲凉凉的警告完,也不管对方反应,迳自笑盈盈的走了。

  大厅内,荆天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神色严厉的脸庞更显沉郁难看……

  他错了吗?他只是不想谷怀白犯下逆伦悖德的错事,受世人鄙夷耻笑罢了,难道这样真的错了吗?  

  廊下,谷怀白难掩心中焦躁的快步疾走,后头,一道酥媚笑嗓却满含兴味的传了过来——

  「小师弟,这么晚了,你急着上哪儿呢?」含着笑,尾随其后的姬笑春开口叫人了。

  闻声,谷怀白顿足回身,脸色铁青抑郁。「回房整理行李!」

  「你想离开荆家庄,连夜去寻找红袖师侄?」想也知道他此刻的心思,姬笑春笑咪咪的问道。

  「不成吗?」情绪焦躁,恶声恶气反问。

  「不是不成,只是……」嗓音微顿,姬笑春掩嘴又笑。

  「只是如何?」没好气的瞠眼瞪人,谷怀白表情更难看了。

  娘的咧!四师姊能不能别在这儿故弄玄虚?他急着找红袖丫头,实在没心情和她闲扯。

  「只是天下这么大,又不知红袖往哪儿去,你是打算大海捞针吗?」斜睨笑觑,姬笑春忍不住挪揄调侃。「真要捞针,凭你一人之力,也不知要花多少时间呢!」

  知她说得没错,谷怀白垮下了脸,沮丧中满含焦躁。「不然还能怎么办?无论如何,我定要把红袖给找回来的。」

  想到那丫头可能一去不回,身边就此少了她相伴的身影,他就慌得坐立不安,一颗心紧揪难受得要命。

  哎呀呀!她这个师姊就杵在他面前,怎么就不懂得好好利用呢?这小师弟也真是傻了!

  好气又好笑,春葱纤指带点宠溺的轻点上他饱满的天庭,姬笑春笑骂道:「四师姊若没点本事与人脉,能与家大业大势力大的荆大盟主斗智斗力了十多年?放心吧!你就稍安勿躁,先等个几天,让四师姊修书一封,飞鹰传信请友人帮忙打探红袖的下落,待有了消息,你再出发去找人也不迟。」

  闻言,谷怀白不由得大喜,连声追问:「此事当真?你那友人真的可以打探到红袖的下落?」

  「当然!」白眼斜睨,姬笑春忍俊不禁又笑。「我那友人可是江湖包打听,号称天下没有他打探不到的消息呢,」

  江湖包打听啊……这么说来,欲寻红袖的下落,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了!

  想到这儿,谷怀白微展笑容,堵在心口的那股慌乱、焦躁这才渐渐的抒解褪去。

  见他烦乱的心情终於回稳,神色亦不再如先前那般的焦虑不安,姬笑春捉弄的心思又起,红唇漾开一抹邪恶的微笑,冷不防射出暗箭——

  「我说小师弟,这回红袖情伤远离,你是以什么心情担心着,又是以什么身分急着想找她呢?要知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若不想承袭师门的『神奇传统』,以师叔的身分,你是不可能留她在身边一辈子的。」话落,好整以暇的拍拍他肩,迳自开心畅笑离去,留下某个瞬间僵硬的男人。

  「哇 怎么办?我竟然从没想到会有这一天啊……」惨叫哀嚎,谷怀白震惊得抱头团团转,终於意识到总有一天:心中最重要的小人儿将会离开他,被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野男人给拐走……

  呜……不要啊!他不要红袖被野男人给抢走啦!呜呜呜……

    夜色深沉、明月高悬,凉透入心的晚风拂过整片枫林,送进了伫立在林内的那楝朴拙木屋,也带出了屋内男女的对话……

  「我去过你说的绝谷了,那儿空无一人,只有一楝空木屋罢了!」清冷的嗓音淡淡的诉说着,有着一张冷艳绝俗脸庞的女子定定的凝着眼前魁梧的男人,要他给个理由。

  「空无一人?」微微一怔,魁梧男人静默了一下,好一会儿后,终於缓声开口,「也许……他们已经离开绝谷,到别的地方过活了。」

  「你当我还会信你吗?」冷声怒斥,女子愤然。

  「若你不信,何须再来问我?」神色不波反问,男子幽深眸底闪着眷恋的光彩,对她的性情、心思了若指掌。

  闻言,女子瞪着眼前的男人,心下有些暗恼。

  十多年了,这男人老说她是他的妻,也总是诉说着他们过往的恩爱,甚至还说……还说他们有个小女儿!

  笑话!

  这怎么可能?

  十多年前,她虽曾因意外而失去了某段时间的记忆,可再怎么说,她都不信自己曾经爱过人,甚至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

  可若那不是事实,为何这男人心甘情愿让一身的武功受她禁制,十多年来隐身於这片枫林内,不逃也不离?

  甚至她几度杀意顿生上欲了结他的性命,省得烦心,可却在每回见到他后,总是下不了手!

  直到最近这一年来,每当入眠后,总是梦见自己满脸慈爱的哼着曲儿哄着一名小女娃入睡,其景象活生生的彷佛自己曾亲身经历过般,让她在转醒后悲伤莫名、怅然若失。

  这一切的一切,使得她不由得心惊,终於按捺不住的质问若是他所说的一切皆为真,那么孩子呢?

  孩子去了哪儿了?

  而就在他说明将孩子托孤给谁,并且告知绝谷位於何方后,她立即出宫寻人,谁知谷内却是空无一人,让她愤怒异常,再次怀疑他说的一切皆是编造。

  「不论你怎么说,总之,我不信你的话!」像在对他,也像在告诫自己般,女子冷声强调。

  眸光柔和地瞅凝着她美丽的姿容,男人微微一笑,笑得既深情又温柔。「不论信是不信,你永远是我的妻,也是我孩子的娘!」

  她……来到这儿几天了呢?

  睁开红肿的眼眸,盯着雕花精致的床顶,恍恍惚惚的想着,童红袖无意识的扳起手指头数了起来……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

  对了!她来到这儿已经四天了,这代表离开小师叔也已经有四天了……呜……小师叔……

  想到某张娃娃脸,童红袖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又溢出眼眶,怎么也止不住。

  「呜……不能再哭了……呜呜……」边抹着眼泪边哽咽地提醒着自己。这些天,她看见花也哭、瞧见鸟也哭,就连望着天上的白云发呆都会掉泪,爱哭到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思及此,她连忙翻身下床,匆匆将脸上的泪迹梳洗干净后后才缓缓步出屋外,当整园的厅堂阁楼、水石亭台、小桥曲径映入眼帘时,虽说都已经看了四天—早该习惯了,可至今她每见一次,还是忍不住赞叹这儿的精巧华美。

  是的!四天前,白纱软轿内的神秘女子将她带回了水月宫,并派了几个侍女照顾她,后来她才从那些侍女的口中得知,原来那神秘女子竟是水月宫的宫主,平常性情极为冷淡,没想到竟会一时兴起收留她,让其他宫人也很惊讶呢!

  想到这儿,童红袖也是满头雾水,不解自己是打哪来的好运受到水月宫宫主的另眼相待,难道就因为之前的一面之缘?

  其实说一面之缘好像也有些怪,毕竟当时水月宫宫主人在白纱软轿内,她连宫主长得是圆是扁都搞不清楚呢!

  不过来到水月宫的第二天,她就见到宫主了,而且知道宫主长得既不圆也不扁,而是……而是貌若天仙啊!

  就在见到面的那一 瞬间,她整个人都看呆了,只觉得四师叔已经够艳色耀目了,然而宫主却是艳美绝俗中又带着清冽冷香的气息,彷佛能慑魂夺魄似的,让见到她的人都只能张口结舌的发傻,永生难以忘怀。

  想到自己当时的呆样,这些天来,童红袖终於第一次笑了出来,随即回神又看了看周遭的曲院迴廊、花木扶疏的景致,虽然赞叹其精巧美丽的人工园林,但心中最想念的还是绝谷内的自然风光……

  「呜……小师叔……」想起生活了十多年的家,自然又想到谷怀白,童红袖眼眶再次泛红,忍不住又哭了起来,随即哽咽地急忙警告自己,「不行……不行再哭了……要振作起来……」

  胡乱抹净颊上的泪水,她红肿着眼漫无目的闲晃,一路遇到好几名宫人,大家对这位宫主亲自收留的贵客皆投以和善微笑,从未过问她的去向。

  就这样,她胡乱走着、逛着,不知不觉间,竟渐渐远离水月宫的主院,来到了后方一 片艳红如火的枫林前。

  「好美……」呆呆瞧着眼前这片像似要燃烧起来的美丽枫红,童红袖不禁低语喃声赞叹,正当恍惚失神之际,一道劈柴声响蓦地自枫林内传出,让她不由得一愣。

  怎会有劈柴声?

  难道……林内有人?

  怔了怔,她的好奇心起,下意识的迈步进入林内,踩着满地的枫红落叶,朝声响来源寻去,不一会儿,就见在一片的火红中,一楝拙朴木屋安然伫立其间,屋外围了一圈小篱笆,篱笆内有个男人正背对着她劈柴。

  那背影高大、宽厚又坚实上红袖心下一颤,一股无来由的怀念与熟悉感悄然袭上心头,让她莫名有种想哭的冲动……

  彷佛意识到背后的瞅凝,男人蓦地停下劈柴动作,挺起身躯缓缓回过身,历经岁月洗链的幽深黑眸就这么直勾勾的对上了她的凝睇,一瞬也不瞬。

  只见他身形虽高大壮硕、五官刚毅、脸庞粗犷,可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稳温和气息,让人不自觉的有种可以倚赖的安心感,可是……

  男人?水月宫怎么会有男人?

  童红袖虽刚来没几天,对这儿的一切也还不是很清楚,可至少知道水月宫内放眼望去全都是女人,夸张一点的说,这儿根本是小型的女儿国,然而如今女儿国内却突然冒出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男人,怎么不令人纳闷?

  瞪着男人,她惊讶的张大了嘴,满头雾水地陷入五里迷雾中。

  「小姑娘,你是新来负责送饭的侍女?」男人露出温和浅笑,成熟脸庞有着岁月的细纹,嗓音低沉却极为好听。

  送、送饭?

  蓦然回神,童红袖倏地涨红了脸,连忙摇手慌张叫道:「不、不是!我不是来送饭的……」

  啊!她不仅看人看得失神,还被人家给当场抓到,实在好丢脸啊!

  「抱歉,是我误会了!」注意到她手中确实没有提着饭篮,男人轻声致歉,随即又问:「你新进水月宫不久吗?」

  「你怎么知道?」瞠大了杏眼,童红袖诧异不已。

  这人是谁,怎么连她刚进来水月宫没几天都猜得出来?

  见她心思皆写在脸上,男人轻轻一笑,好心提醒,「小姑娘,这片枫林是水月宫的禁地,除了送饭的侍女外,不许任何人进入的,你自己小心点,下回可别再乱闯了。」

  「禁地?」愕愣惊呼,她狐疑地搔着头,满脸不解。「可是林外没有人驻守阻拦啊!」

  若是禁地,理应有人在外头守卫,防止人闯入,不是吗?

  「在水月宫里待得久一些的人都明白,就算没人守在林外,大家也不敢擅自闯入,大概你是新人,不清楚宫内的规矩,又无人提醒你,这才让你糊里糊涂的闯了来。」唇畔泛着淡淡的笑,男人温声又道:「你快走吧!让人发现了,你是会受罚的。」

  沉沉瞅凝着眼前粗犷的脸庞,不知为何,童红袖总有股莫名的亲切与怀念,加上打两人见面以来,他不止神色温和,连言谈举止间皆为她着想,当下心中好感更深,只想与他多说些话,相处更久一些,丝毫不愿离去。

  「大叔,你是被宫主给囚禁在这儿的吗?」歪着脑袋,她忍不住好奇询问。

  「囚禁?」神色怔仲,想起什么似的,男人若有所思的轻声叹息。「是啊!我自愿让她给因在这儿哪……」

  这一囚,转眼间十多年已过,真是快啊!

  「自愿?」瞠目惊喊,俏脸满是不敢置信。怎么有人自愿给人囚禁,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呢?

  对她脸上显而易见的惊愕感到有趣,男人不禁又笑,轻声催促,「快走吧!别让人发现了。」

  虽明白他是为自己好,可童红袖却有些舍不得离开,迟疑了一下,心中已有所决定。「大叔,你一个人在这儿也挺寂寞的吧?我明天再来陪你聊天说话儿,你放心,我会小心,不让人给发现的。」

  话落,挥着手转身飞快的跑走,完全不让人有拒绝的机会。

  真是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哪!

  目送纤细身影翩然奔出火红枫林,男人脑海里浮现一抹小小的可爱身影,刚毅 的脸庞上不禁漾开一抹柔和微笑……

  女儿啊……现在也和那小姑娘差不多大了哪……


第九章



  荆家庄

  「怎么样?」大厅内,谷怀白紧张兮兮的追问,迫不及待的要刚将雪鹰送来的书信给看完的姬笑春快点说个清楚。

  斜睨一眼,姬笑春笑啐骂道:「你急什么?」

  「我当然急!」已经连续好些天寝食难安,整个人明显消瘦了一圈的谷怀白,这会儿忍不住高声叫了起来。「红袖都已经失踪五天了,我有多担心她,难道你不知道吗?」

  呜……打从二师兄把红袖托孤给他后,他们师侄俩从没分开这么久过,他好想那丫头啊!

  想到这儿,再次忆起亲爱小师侄失踪的原因,他顿时心火又起,忍不住恨恨地朝坐在一旁椅子上的大盟主瞪去,却见荆天神色不波地坐得四平八稳,微垂着脸庞眼观鼻、鼻观心,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哼!」人家大盟主不受激,谷怀白只能自己哼个两声表示不满,同时不忘回归正题,急急催促,「四师姊,到底有没有消息,你倒是快说啊!」

  「怎么我被荆大盟主困在地牢时,就不见你这么急过?」白眼椰瑜完,姬笑春这才慢条斯理地笑道:「经过我那包打听的朋友暗中打探,得到了一条有利线索……」

  「是什么?」她话未完,谷怀白已经忍不住急声追问。

  「据说水月宫前几日收留了一名无处可去的年轻姑娘,其相貌与年龄与咱们的红袖小师侄倒是颇为符合。」不再吊他胄口,姬笑春很快将得到的讯息说出。

  「这就对了!那肯定是红袖,肯定是她没错……」总算有了童红袖的下落,谷怀白欢欣鼓舞,几乎快按捺不住了。「四师姊,你可知水月宫位於何方?快告诉我,我马上就出发去找红袖!」

  瞧他的急切样,姬笑春忍不住又笑,很快的将水月宫位於何处说与他明白。

  不久,就见一条修长身影风驰电掣的掠出荆家庄大厅,化作一道流星朝远方急射而去,眨眼间已不见踪影。

  大厅内,眼看谷怀白离去,眼观鼻、鼻观心的荆天终於抬起头,万分不赞同的睇觑某个声名狼藉的女人,语带责难的沉声道:「你不该告诉他的!」

  若能让他们师侄俩就此分开,断了任何可能发展成逆伦的机会,不是很好吗,为何这女人就是要与他作对?

  心知肚明他的想法,姬笑春斜睨横觑,笑得娇媚又气人。「 怎么?我就是要与你作对,气死你!」

  嘿嘿……她可是很赞成小师弟和红袖将「师门传统」延续下去的哪!

  「姬笑春,」怒极,拍桌斥喝。

  对怒声斥喝充耳未闻,姬笑春笑嘻嘻的抛下他,转身走人。

  「慢着!」见她一副打算拍拍屁股走人的模样,荆天心下莫名一急,飞快起身喝问:「你想去哪儿?」

  闻声,姬笑春顿足回头,艳红的唇瓣弯起一轮美丽却充满挪揄的弧度。「小师弟已经离开,我也没留下来和你作对的必要了,不走难道还等你赶人吗?再说,你应该挺高兴不用再看见我这个死对头,不是吗?」

  她果然要离开荆家庄了!

  想到她这一离去,自己已没理由如同以往那般追捕着她,往后……往后两人可能不会再见,荆天心口蓦地一紧——

  「不许走!」一股无来由的慌乱瞬间袭上心头,他莫名恼火,下意识脱口怒喝,可当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不禁愣住……

  他究竟是怎么了?

  这老是与他作对的女人将从他的视线范围内消失,他应该很开心才对,为何反而是这样的火大,甚至失去价有的冷静,脱口吼出不许她离开的话来?

  怪了!

  荆大盟主吃错药了不成,竟然对她这般「依依不舍」!

  满心狐疑的睨觑他古怪的脸色」眼,姬笑春浑身寒毛竟瞬间窜起,心中暗叫不妙……

  糟!这荆大盟主不知打着什么主意,有危险!

  每当有凶险接近,全身寒毛就自动竖起,百试百中,灵验得不得了,如今这天生的「趋吉避凶灵符」再次发出警告,惊得她下意识猛退数步后上才连忙镇定心神,佯装若无其事的绽开千娇百媚的笑容,迅速撂下话

  「你当你是谁啊?咱们还是相见不如怀念吧!」话落,转身飞快窜逃。

  见状,荆天的脸色瞬变,低低诅咒了一声后,反射性的立即追了出去,早忘了自己已经没有对她穷追不舍的理由了。

  呵呵……想来这一场长达十多年的追逐,没这么简单就落幕呢,

  「大叔!大叔!我又来了……」踩着醉红落叶,童红袖挥舞着手扬声叫道,丝毫没有擅闯禁地该有的低调。

  闻声,正在劈柴的魁梧男人猛一抬头,就见她已来到面前,粉嫩双颊有着奔跑过后的可爱嫣红,当下不禁微微一笑,温声道:「小姑娘,你怎么又来了?」

  打从这小姑娘误闯入林那日起,她便天天前来拜访,有时是带份小点心分享给他尝尝,有时则只是陪他说话闲聊。

  不得不承认,这几天多了她叽叽喳喳的谈笑声,单调的生活是变得有趣多了,可他并不希望因为自己而连累她受罚。

  「大叔,你放心吧!我很小心的,没有人知道我偷偷跑来找你啦!」明白他的心思,童红袖自己倒是一点都不担心。

  真是个天真的小姑娘!

  摇了摇头,明白劝阻无用,男人不再多说,继续转身劈柴。

  耳听那一声接着一声的沉笃声响,童红袖托着腮坐在叠高的柴火堆上,看着男人宽厚的背影,不知为何,她总是会与记忆中爹亲离去的背影重叠,登时想起了爹、想起了小师叔,眼眶不由得微微泛红……

  这些天来,只要有她在,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肯定少不了,难得突然这么安静,男人不禁奇怪的回头,却见她红着一双兔子眼。

  「怎么了?」对她有着一种像对女儿的心情,男人不禁温言关切的探问。

  「没、没什么,」慌忙摇头否认,她扬起笑脸故作开朗。「大叔,你在这片枫林待多久了?」

  见她故意转移话题,男人也不勉强,当下微微一笑,低沉的淡然嗓音也轻轻荡开。「十多年了!」

  「十多年?」瞠目惊呼,童红袖不敢置信地捧着脸,一张小嘴张得大大的,老半天后,才呐呐问道:「大叔,你的亲人呢?你不想他们吗?」

  被囚在这片枫林十多年,一定很寂寞,很想家人吧?

  亲人?

  神色微怔,脑海顿时浮现一张童稚的可爱小脸,男人的眼眸不由得一黯,低声轻喃,「怎么会不想呢?不过我把她托付给信任的人,心中也较能安心了。」

  这十几年来,他无时无刻想着女儿,只是碍於孩子的娘,他离不开这片枫林,自然也无法去探望女儿哪!

  见他黯然的神色,童红袖不由得想起将自己托孤给小师叔的爹亲若还活着,肯定也如大叔这般在世上的某处感伤思念着自己,当下不禁心有戚戚焉的安慰,「大叔,你别伤心,我相信你的亲人一定也很想你的。」

  就如同她也很想爹爹一样。

  对她的安慰言语,男人笑了,温声道:「你真是个善良的姑娘,谢谢你的安慰。」

  「不、不客气啦!」嫩颊微微羞红,有些不好意思。

  瞧她的害羞样,男人失笑,正想招呼她进屋喝茶之际,蓦地想起这些天来,他都「小姑娘、小姑娘」的叫,至今还不知她的真实姓名;而她也是「大叔、大叔」的唤,也从没问过他的名,当下不禁摇头暗笑自己糊涂,温和的询问嗓音同时扬起——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儿?」迟来的问题。

  「哎呀!」轻拍了一下自己脑袋,童红袖这时也才想起两人好像从未自我介绍过,连忙好笑的急忙道:「大叔,我名叫童红袖,你以后叫我红袖就可以了,」

  童红袖?

  像似听到什么惊人之言,男人浑身一震,向来沉稳的刚毅脸庞瞬间大变,惊骇不已的瞪着她,嗓音不自觉巍巍颤抖着。「你……你说你叫童红袖?『衫身承马汗,红袖拂秋霜』的红袖?」

  难道真有这么巧的事?

  「是、是啊 」被他剧烈的反应给吓了一跳,童红袖结巴了。

  「你五岁那年就被托孤给你的小师叔,是不?」得到确定的答覆,男人难掩激动,急声追问。

  「你怎么知道?」惊叫。

  「你的小师叔是否名叫谷怀白?」颤抖得更加厉害,他哑声又问,几乎可以确定一定是了。

  「大叔,为何你这么清楚我的事?」被吓得很严重,童红袖下意识的退了一步,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果然!

  心情激荡至极,知道自己吓坏她了,男人紧握着拳头,强压下想冲上去将她紧紧抱在怀中的冲动,深邃眼眸满含情感地凝着她不放,嗓音嘶哑轻颤——

  「红袖,你……你忘记爹了吗?」红袖……他的女儿啊……

  爹?他……他的意思是……

  眸眼瞬间大瞠—童红袖震惊地瞅着眼前神色激动的男人,结巴得语不成句。 「你……你……你……你是说……说……」

  「红袖,我是你的爹爹,童魁,你真的忘了吗?」沙哑的激荡提醒,他又惊又喜,眸眶微湿,不敢相信老天爷这么好心,竟把女儿送到他面前了。

  「不、不可能……不可能……天下……天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震惊得不断摇头否认,可脑海中那抹记忆中的模糊身影却渐渐与眼前的男人融合起来。

  难道……难道她第一次见到大叔时,心中会有那么强烈的熟悉与怀念的感觉,就是因为……

  想到这儿,童红袖浑身一颤,抬眸愣愣的瞪着他,几度张口欲言却都说不出话来。

  知她一时之间难以相信,童魁心下一酸,可唇畔却噙着笑,柔声说道:「红袖,爹知道你受到惊吓,心中尚有犹疑,不过爹可以举出实证的。」

  「什么实证?」脑袋已经乱烘烘一片,什么都无法多想,她下意识脱口质问。

  「你屁股上有着一块像蝴蝶般的红色胎记,是不?」忆起帮小娃儿时的她洗澡的景象,童魁笑了,那笑满盈宠溺与慈爱。

  「哇——」羞窘的尖叫,她双手飞快住后遮去,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屁股上是否真有块蝴蝶胎记,已经不言可喻。

  「你你你你……」结结巴巴的你了个半天,却你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怎么会知道,是不?」瞅着她羞窘的神色,童魁又怜又惜的柔声道:「红袖,你还是小娃儿时,都是爹爹帮你洗澡的啊!」

  此话一出,就见童红袖瞬间一僵,呆呆地瞅凝着他良久良久,眼眶不知不觉泛起泪光,视线逐渐蒙胧……

  是啊!若非是爹爹,怎么可能知道她身上的胎记呢?

  在这世上,帮她洗过澡,知道她屁股上有着蝴蝶胎记的,全天下就只有两个男人,一个是小师叔,另外一个就是……

  「你……真的是我爹爹?」不敢置信地捂着唇,她哽咽出声,难掩心中的激荡。

  「傻红袖,我……我当然是你的爹爹!」同样微梗着声,童魁亦是激动不已。

  「哇 爹——」终於忍不住哭叫出来,她飞扑进爹亲怀里埋头痛哭,只觉这一切如梦似幻,好像不是真的。

  「红袖……红袖……爹的小红袖……」哽咽的嗓音嘶哑低喃,童魁紧拥着怀中人儿,眼眶泛红,湿润异常。

  呵……他的宝贝小红袖长得这么大了……

  长这么大了……

  「呜……爹,你好狠心……就这样丢下我十多年……你好狠心……呜……」想到他十多年来没个音讯,童红袖又怨又恼,边哭边捶着那厚实的胸膛泣声控诉。

  「对不起!对不起!红袖,是爹不好,真的很对不起……」听闻幽怨的泣诉,童魁心中纠结成块,又酸又疼,只能搂着她不断喃声道歉。

  「呜呜……爹……爹……」哭得涕泪纵横,她不停的叫着爹,彷佛要将这十几年没叫到的份,一次全给补回来。

  知怀中人儿情绪激动,一时难以平复,童魁抱着她轻轻摇晃抚慰,任其哭喊发泄,直到许久许久过后,她的哭声渐歇,心情慢慢回稳,这才又怜又借的替她拭去满颊湿润,柔声询问

  「怎么会来到水月宫?你小师叔人呢?」满心疑惑。

  当初会把最重要的宝贝女儿托孤给小师弟,就是相信他会好好的照顾她,怎么如今她人在水月宫,而小师弟却不见踪影?

  听他提起谷怀白,原本已止住哭声的童红袖情绪再次起了剧烈波动,鼻子一酸,眼泪如水柱般瞬间又喷了出来

  「哇 小师叔不要我了……」哭得淅沥哗啦,好不凄惨。

  「怎么又哭了?红袖乖,别哭,有什么不开心的,尽管告诉爹,爹帮你做主……」怎么也没想到好不容易才止住的眼泪,被自己一句问话给惹得又再次溃堤,童魁手忙脚乱的搂着她连声安慰。

  「呜呜……小师叔……小师叔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泪如泉涌,哭到泣不成声直抽咽,来来去去就只有这一句话儿。

  小师弟不要红袖?!

  这是怎么回事?

  满头雾水,童魁正待开口问个详细之际,一道清冷却隐含庞大怒气的嗓音骤然响起——

  「你们这是干什么?」冷眸如刃,暗藏杀意,水月宫宫主——水凌波妒火顿生,怎么也没料到临时起意前来枫林,竟会让她撞见两人亲密抱在一起的景象。

  那个让她原本颇有好感而好心收留的小姑娘好大的胆子,竟敢擅自闯入枫林,依偎在童魁的胸怀里……

  好!很好!她许久没有开杀戒了!

  冷笑一声,水凌波眸光转厉,带着杀气,隐在水袖下的五指成爪,随时有将她撕裂的可能。

  「宫主,」闻声,童红袖回头乍见是她,不禁失声惊叫。

  「凌波,别恼!」太过了解她的性情,敏锐的察觉到那隐於冷艳娇颜下的凌厉杀气与熊熊妒火,童魁微微一笑,牵着脸色苍白的童红袖来到她面前,以着温柔似水的嗓音轻声道:「红袖是你为我生下的女儿啊!」

  「嘎?」当女儿的当场傻眼,完全呆住。

  「这、这怎么可能?」被说是娘的杀意在瞬间冻结,向来神色清冷的艳容难得的闪过几丝慌乱与错愕。

  怎么会?

  眼前这个一时好心收留的小姑娘,怎么会是她的女儿?

  可若此事为真,那么两人初遇时,向来冷然淡漠的自己,就难得的对她生起极深的好感,莫非这就是所谓的母女天性在冥冥中牵引着?

  心思辗转,水凌波怔怔地瞅凝着脸色微白,颊上还挂着泪水的童红袖,心口顿时纠结紧抽、疼痛难当,怎么也没办法出声。

  「这是真的!」噙着浅笑再次强调,童魁牵着女儿的小手来到她面前,以着像是要将人溺毙的深情眸光定定的凝着她,柔声轻语,「凌波,她是我们的女儿,你梦中抱着、哄着的女儿啊!」

  幽幽对上那双深情眼眸,水凌波的神色有些恍惚……

  这男人让曾失去某段记忆的自己给禁锢了十多年了,这么长久的时间以来,她心中虽已隐隐相信他所说的一切,可却始终不愿承认自己曾经爱过他,就算……就算那份爱意在失忆后,仍旧深深萦绕在心头,潜藏在骨血里。

  可如今……

  如今他曾满脸慈爱提起的女儿,真的俏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上教她如何能再拒绝去面对?

  女儿啊……她怀胎十月产下,却将之遗忘,只在梦中抱着、哄着的女儿啊……

  想到这儿,水凌波浑身轻颤,抬起纤手颤巍巍的轻抚上那还挂着泪水的柔嫩脸颊,呓语般的轻声呢喃……

  「红袖……我的女儿……」

  娘?宫主是她娘?这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震惊得完全失去思考能力,童红袖全身僵硬,直到那温柔的指尖触上脸颊,她才猛然回过神,飞快扭头看着身旁的爹亲,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来,只能以着满是犹疑的眼神无声询问。

  接收到她眼底的疑惑,童魁不禁一笑,坚定点头。「她的确是你娘!」

  竟然是真的!

  她竟然在一天之内,连续找回爹,还认到娘,人生真的……好难预料啊!

  得到确定的答覆,童红袖迅速回过头,瞠着大眼,愣愣的瞪着据说是她娘亲的水月宫宫主,心情复杂得无法形容。

  「红袖,怎么了?」见她不出声,童魁柔笑催促。「还不快叫人。」

  啊?要她叫娘啊……

  她长那么大以来,还没叫过娘呢!

  想到自己有娘了,不知为何,童红袖蓦地涨红了脸上然有些害羞起来,怯怯地以着蚊子般的音量细声轻喊——

  「娘……」呵……她叫了!

  她有娘亲可以叫了。

  闻声,水凌波的心头一颤,视线竟有些蒙胧起来,正欲启唇回应之际,蓦地,一道急促的嗓音自枫林外传进来

  「宫主,不好了!有个自称是谷怀白的人在外头大呼小叫,直说要我们交出他的小师侄……」

  传话声还在林中飘荡,就见某对父女已经不约而同叫了出来——

  「小师弟?」诧异低呼,童魁诧异至极。

  「小师叔?」失声娇喊,童红袖又惊又喜,但随即想到自己被他拒绝的黯然情殇,心中一酸,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叫起来。「呜……小师叔既然不要我,又来找我做什么?我不要见他!我不要……」

  泪水如大雨滂沱般直直落,她哭得惨烈,让初为娘亲的水凌波看在眼中真是心疼至极,同时猛然想起第二次巧遇且决定带她回水月宫的那日,她就是缩在树下哭着说什么小师叔不要她之类的话儿,当下心中不禁大怒。

  好啊!胆敢让她水凌波的女儿伤心至此,她绝不放过那个男人!

  「红袖,莫哭!娘去替你讨公道,亲手将他大卸八块帮你出气。」话落,身如鬼魅般掠出林外,眨眼间消失踪影。

  「糟!」想到她护女心切,此番前去誓必与小师弟大打出手,童魁不由得紧张惊呼,可因武功受制,无法使出轻功拦阻,当下只能朝十多年不曾踏出一步的枫林外狂奔,口中还不忘急叫,「红袖,快点随爹前去,将一切好好解释清楚,若让你娘和小师弟打起来可就不好了!」

  打、打起来?

  对了!方才娘说要将小师叔大卸八块,替她出气的。

  嚎啕的哭声在瞬间顿止,童红袖吓得脸色倏地惨白一片,随即迅速回过神来, 急如热锅上的蚂蚁般飞快追出去的同时,凄厉的惨叫声亦从口中响起——

  「哇——爹,你别让娘杀了小师叔啊……」


第十章



  「水月宫,你们不要脸,抢走我的小师侄,快把她还给我,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直接杀进去找人……」

  今日的水月宫非常不平静,一个顶着张娃娃脸的男人,如今非常不娃娃的对着在大门外一字排开的宫人们大呼小叫,很是愤慨的要她们交出他一手拉拔大的红袖小师侄。

  「哪来的野男人,竟敢在水月宫外放肆!」枯瘦的老手一指,琴姥姥怒声喝斥。

  「哪来的老太婆,竟然藏住我的小红袖!」大手气势十足的指了回去,谷怀白叫嚣不输人。

  哼!他这些天来为了红袖的失踪而急得发慌,早没有闲情逸致与耐性好言好语相求,水月宫众人识相的话,最好是快快把他的红袖给交出来,否则他就不客气了。

  听闻他叫嚣讥讽的话儿,在水月宫内向来备受尊重的琴姥姥脸色瞬变,心下大怒,正待发难之际,一道迅捷身影急射而出,如鬼魅般骤然出现在谷怀白身前。

  「宫主……」亮主子出现,琴姥姥急忙上前欲禀报。

  「琴姥姥,我全明白,你先退下吧!」轻轻挥了一下手,要琴姥姥不用多说,水凌波凌厉视线这才落在眼前那张娃娃脸上,冷声问道:「你就是红袖口中的小师叔?」

  「喝!」听她提起红袖的名儿,谷怀白心下大振,急怒叫道:「果然是你们藏起红袖,还不快把她还给我!」

  恍若未闻他的话儿,水凌波只是冷冷又问:「你是红袖的小师叔?」

  「我是,」虽不知她为何一再问此问题,不过还是拍着胸脯承认不讳。

  「很好!」得到确定的答覆,水凌波冷冷一笑,随即以着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直攻而上,翻飞掌影似千手观音般直罩向谷怀白,杀气十足。

  「嘿!开打不打声招呼,这根本是偷袭的行为嘛!」眼见凌厉攻势直袭而来,谷怀白嘴上鬼叫抗议,可动作却不慢的立即回掌相迎。

  霎时间,就见漫天掌影不绝,两人身影迅捷无比,交手攻守快如闪电,只要有一人稍有差错,便可能毙命於对方手下,如此凶险异常的对战景象落在后头急急忙忙赶来的童家父女眼中,真是心惊不已。

  「凌波,快住手!」急声大叫,童魁不顾武功受禁,飞快抢身上前拦阻。

  「小师叔,不要打了!」惊声尖叫,童红袖亦不顾是否会遭到波及,纵身飞扑,硬是插入两人的交战中。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打得难解难分的两人竟能紧急止住攻势,不约而同往后迅速跃开止战。

  「童魁,怎么回事?」柳眉微皱,水凌波瞪着拦住自己的男人,要他说个明白。

  「凌波,你先别急,让红袖解释清楚再说,好吗?」柔声安抚,童魁要她稍安勿躁。

  另一边,赫然惊见童红袖的身影,谷怀白不顾众目睽睽之下,激动得一把抱住那飞扑而来的纤细娇躯,激动得险些喷泪。「红袖,你终於出现了,小师叔找你找得好苦啊!」

  呜……太好了!老天开眼,终於让他找到这个让人挂心、担忧不已的丫头了。

  真的是小师叔!

  小师叔真的来找她了……

  被猛然紧拥入怀,再次嗅闻到熟悉的清爽气息,童红袖不禁有些恍惚失神,抬眸怔怔的瞅凝着眼前明显消瘦的脸庞,她泪眼蒙胧的轻喃。「小师叔,你瘦了好多呢……」

  「没你在身边管着小师叔的吃喝拉撒睡,小师叔怎么会不瘦?」扁着嘴,谷怀白明显在撒娇。「我不管,你得负责把小师叔养胖回来才行!」

  闻言,童红袖想笑,可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扑簌簌的掉。「小师叔,不行的!我……我在你身边,只会让你为难而已……」

  她的心情,小师叔该明白才是,怎么还能叫她回去,若无其事的继续当他心中那个天真无忧,不识情滋味的小师侄?

  一听她说不行,谷怀白紧张了,正要表明自己一点都不为难,好让她安心之际,一道清冷的嗓音蓦地扬起

  「放肆!还不放开红袖?」冷怒斥喝,水凌波一心维护女儿,可不想她被那个什么小师叔的给抱在怀中,吃尽豆腐。

  「笑话!我家的红袖从小让我抱到大,我爱抱她就抱她,关你什么……」满心不悦,谷怀白下意识的横瞪回去,可当眸光扫见女子身旁的男人时,到了嘴边的话

  顿时冻结,眼睛瞬间瞪得如牛钤般大,忍不住惊叫出来。「二师兄?」

  失去音讯十多年的二师兄怎么会在这儿?

  这这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小师弟,好久不见,别来无恙?」面对震惊的表情,童魁微笑打招呼。

  「你还好意思说好久不见?」不敢署信他气定神闲得彷佛昨日才见过面,谷怀白气急败坏吼了起来,随即飞快低头问着怀中人儿。「红袖,这是怎么回事?你爹怎么会在这儿?你和他相认了没?」

  「相认了!」红着眼眶,童红袖轻轻退开温暖的胸怀,故作坚强的笑道:「不只是和爹相认了,我和娘也相认了。」

  她有爹娘,再也不会孤苦无依了,所以……所以小师叔可以不用担心她了,毋需为难自己把她留在身边。

  「你娘?」瞠目结舌,谷怀白傻眼。

  虽然人人都有爹娘,可当年二师兄从未曾提过这丫头的娘,他直觉以为可能早过世了,这才会轮到他得把屎把尿当奶爹,可如今她娘竟然冒出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嗯。」点点头,纤指往水凌波指去。「水月宫宫主就是我娘!」

  「水月宫宫主?」诧异惊呼,看着自家二师兄与水月宫宫主站在一起的画面,谷怀白的嘴角抽搐,忍不住抱着脑袋哇哇鬼叫,「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呜……好个峰迴路转、百转千迴的发展,他的头好疼啊!  

  「……当时,凌波失了记忆,绝不会轻易相信我说的一切,甚至可能无情地痛下杀手。老实说,若死在凌波手中,我不怨也不悔,可红袖还小,我不能带她去冒这个险,是以……」

  「是以就托孤给我了!」漫步在醉红枫林内,谷怀白白眼斜睨身旁的魁梧男人,一脸了然的接腔。

  微笑点头,童魁顿足凝睇着自己的小师弟,深黝眼眸中有着满满的感激。「你把红袖照顾得很好,师兄真不知该如河谢你……」

  「别这么说!」挥挥手打断感激言语,谷怀白笑道:「其实这些年多亏有红袖陪我,日子才不无聊,说起来我还得感谢师兄你呢!」

  此话一出,师兄弟两人默契十足的相视一笑,好一会儿后,童魁才转入正题,缓缓开口询问:「你与红袖是怎么回事?为何她会离开你身边,还哭说你不要她了?」

  「呃……」提到这档子事,谷怀白就尴尬了,摸着鼻子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支支吾吾了老半天后,终於忍不住叹了口长长的气,将来龙去脉说了个明白,最后还干笑不已的偷瞄当爹的人。「二师兄,你说这该怎么办?」

  糟!二师兄会不会怪他照顾得太周全了,把红袖一颗少女芳心也顺便「照顾」了去?

  「那你心中是怎么想的?」没有他预料中的责怪,童魁虽然刚得知时颇为讶异,可不到一会儿便心平气和的反问。

  他怎么想的?

  被问得一愣,谷怀白直觉脱口喊道:「红袖是我的小师侄,我能怎么想?」

  「小师侄也不见得不能升格当娘子。」忍不住轻笑,童魁一脸的理所当然。「大师姊都可以升格当师娘了,为何我家红袖不能?」

  呵……小师弟的人品,他是信任得过的,若女儿托付终身的对象是小师弟,他只有欣喜哪,

  又拿他爹娘出来说嘴,怎么师兄姊都是一个样啊?

  瞪着眼前笑得一派自然的脸庞,谷怀白满心的悲愤。「二师兄,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我和红袖若在一起,那是逆伦悖德的,你丝毫都不想阻止吗?」

  呜……为何他们师门净出这些奇人啊?

  闻言,奇人笑了,果然一点都不在意。「我们幻天派向来无视世俗礼教,否则怎会有那『师门传统』,你说是吧?」

  此话一出,谷怀白垮下肩,彻底无言,连悲愤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好好,不逗你!」见他这般沮丧样,童魁拍拍他的肩膀聊表一下安慰后,这才神色转为慎重,正经问道:「小师弟,重要的是你以什么心情看待红袖?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若你真只把红袖当作晚辈,对她无丝毫男女情意,那么我想她再也不适合待在你身边了,我与凌波会将她留下,不再让你困扰。」

  「谁、谁说她让我困扰了?」一听到他要将陪着自己十几年的人儿从身边带走,谷怀白急了,恼怒地涨红了脸叫道:「二师兄,你不讲道义!我十几年来,把屎把尿的将红袖从小小娃儿带到这么大,现在你才要来抢,还有没有天理啊?我不管!红袖得待在我身边,不许你带走。」

  童魁闻言不禁感到好笑,试图和他讲道理。「小师弟,就算你要留下红袖,她也不可能陪你一辈子啊!」

  「怎么不能?」瞠眼怒瞪,不给讲理。「我就要红袖陪我,没有她在身边,我吃不下、睡不着,形销骨立,你赔得起吗?」

  瞧瞧他,这是为人师叔会说的话吗?或者……他对红袖根本不是单纯的师叔侄之情,只是自己尚不自知?

  想到这儿,童魁笑了,缓缓又道:「小师弟,小女娃长大了,总有一天得嫁人的。别说是你,就算是我们当爹娘的,也没办法将女儿留在身边一辈子的。」

  被堵得愕然窒言,谷怀白说不出话了。

  见娃娃脸上满是落寞,童魁拍了拍他,沉声开口,「认真想想,你对红袖除了师叔侄之情外,真的没别的了?除了某个身分外,你是没有任何权利要求红袖陪你一辈子的。」

  他对红袖除了师叔侄之情外,还有别的吗?

  唉……他也不明白,只知道自己少不了那个爱管东管西,老爱限制他喝酒的小师侄,甚至……

  甚至只要一想到未来她要嫁给个陌生的男人,心中就莫名窜起一把火,而那火莫非就是人家口中说的……妒火?

  想到这儿,谷怀白掩面呻吟,哭丧着脸哀声惨叫。「二师兄,我不想和我爹一样当个老不修,可是如今看来,我极有可能承袭这可怕的『师门传统』啊!」

  呜……命运是会遗传的吗?

  他们谷家历代专吃窝边草,连自己都逃不过,这真是太可悲了。

  听他哀嚎,童魁不禁哈哈大笑。「哈哈哈……放心吧!你和红袖的年龄差距可比你爹娘少多了!再说,这样挺好的。不是吗?我们的『师门传统』颇有特色,一点也不流俗呢!」

  闻言,谷怀白抱头哀叫得更加凄厉,只能蹲在枫树下画圈圈。

  呜……师门净出奇人,谷家专出乱吃窝边草的贼人,这传统……这传统……呜呜,无奈啊!

  天色渐晚,暮色低垂,木屋外,童红袖坐在高叠的柴堆上,抬头怔怔地凝望着因为映照着天边霞光而更加火红,彷佛似要燃烧起来的枫林:心思却已不知远飘到哪儿去了。

  先前,爹与小师叔到林中散步闲聊去了,后来爹带着一脸的笑先回来,并且藉故与娘一同离去的时候,还偷偷给她使了个奇怪又诡异的眼色,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而小师叔嘛……至今尚未回来!

  咬着唇,她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不懂自己还留在这儿干什么?

  若不想让小师叔为难,她早应该躲起来不再见他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痴守在这儿舍不得走,只为了想多见他一面,多与他说几句话儿。

  思及自己的矛盾心情上红袖万分懊恼又沮丧的垂下了头,正犹豫着到底是要走、要留之际,蓦地,一只大掌揉上了小脑袋瓜,那熟悉的温柔抚慰让她明白心心念念的人回来了。

  「小师叔……」喃声轻唤,她鼻子一酸,眼眶瞬间泛红,始终不敢抬起脸看人。

  听那微梗的声音,想也知道这丫头此刻肯定又想哭了,谷怀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跳上柴堆,一屁股往她身边落坐,健臂一揽,直接将她往怀里带,故意恶声恶气的控诉——

  「红袖丫头,你可不许给我哭,让你爹娘瞧见了,还以为是小师叔欺负你,那我不是很冤吗?」说话的同时,一只手已经摸出方巾,迅速往怀中的小脸抹去。

  不递上方巾,童红袖还忍得住眼泪,可一送上且还在脸上乱抹,她就忍不住顺势哭了出来,反正不用白不用。

  「呜呜……小师叔,对不起……」

  「嘿!你道什么歉啊?」手忙脚乱地帮她又是拭泪又是擤鼻涕的,谷怀白连声安慰。「你没有做错什么,不需要道歉,也不要哭,乖!别哭了……」

  「我做错事了,我让你好困扰、好为难,是不是?呜……」现在,她好后悔自己的心情让小师叔给知道了,害他们回不到过去的快乐了。

  原来她竟内疚自己对他的情意……这丫头怎么这么傻哪?

  人若能控制自己的感情,那还叫人吗?

  胸口紧揪,谷怀白满心疼惜与不舍,心中已有决定,当下迅速捧起哭得满颊泪水的狼狈小脸,定定的凝着她泪光闪闪的双眸。「红袖,小师叔有件事儿要同你说。」

  「什、什么事?」抽咽不已,她满心绝望。呜……小师叔一定是要当面拒绝她的情意,好让她死心。

  想到等会儿要说的话,谷怀自突然有些害羞,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后,这才别扭道:「那个……那个……我想『师门传统』总得有人承袭的,如果……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们也许可以……可以让传统继续传下去……」

  话未完,声已消,娃娃脸涨得赤红一片,简直快可以燎原了。

  「啊?」怎么也没想到他说的会是这个,童红袖惊愕得瞬间愣住。

  师门传统?

  小师叔他……他是那种意思吗?

  被她呆愕表情瞪得更加脸红耳热,谷怀白有些老羞成怒。「你这丫头,要不要,一句话,还瞪什么瞪?小师叔我是会害羞的!」

  这一羞恼斥喝,登时让童红袖回过神来,不敢置信的结巴起来。「小、小师叔,你是说……说真的吗?不……不会是同情我,或是开我玩笑吧?」

  本来还有些别扭,可见到她的表情,谷怀白不禁被逗笑,轻轻的拍了一下她的脑袋瓜,白眼笑斥,「这种事儿还能开玩笑的吗?」

  事关两人的终身幸福,他再怎么胡来,也不可能用这事要人啊!

  「可是……可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伸出两指将她因惊愕而大张的唇瓣给捏紧,谷怀白柔声笑道:「你想说我对你根本没有男女之情,是不?老实说直到现在,小师叔依然有些困惑,不过最重要的是,小师叔心里很确定一点,那就是要你陪我一辈子,只要你,任何其他女人都不行。」

  顿了顿,连忙又补充。「当然,你也不许嫁给外头的野男人,谁都不行!」用力点头,再次强调。

  这是梦吧?

  这是梦吧?

  本以为已经无望,没想到却又峰迴路转,童红袖觉得一切恍如在梦中,只能捂着唇,激动得说不出一言半语。

  看着眼前欣喜得又猛掉泪的脸蛋,谷怀白叹气地又开始帮忙拭泪,故意埋怨道:「怎么又哭了?你就这么不想和小师叔承袭『师门传统』啊?」

  此话一出,深怕他误会,童红袖一颗头摇得像搏浪鼓,泪珠儿乱甩。「不是……我不是不想……我只是……只是高兴得哭了……」

  「开心也哭,伤心也哭,你这丫头还真难伺候哪!」谷怀白取笑调侃,得到她含泪笑颜后后才又正色道:「红袖,你是小师叔一手带大的,现在对你还是师叔侄之情大过男女情爱,但是你长大了,小师叔也会正视这一点的,未来总有一天,

  小师叔对你的男女情爱会大过师叔侄情谊的,所以请你耐心等我,好吗?」

  呵……这应该就是他目前的心情了。

  「好……好……红袖会等你……」不断点头,开心的眼泪如断线珍珠不停落下,童红袖知道自己至少得到一个可能获得他感情的机会了。

  她要求的不多,也不期盼他能马上转变心态,只求他能意识到她长大了,愿意试着以男人的身分来对待她,那就够了……

  真的就够了!

  低头看着怀中人儿满是泪水却笑得极为灿烂的小脸,谷怀白心下微微荡漾,唇畔不禁漾笑……

  呵……未来他们还有一段长路要走,但是值得啊!

  满天霞光下,两人的身形无言却亲昵地紧紧相拥,直到良久良久过后……

  「荆盟主不会赞成的!」嗓音轻轻扬起,少女一脸的担忧。

  「谁理他呢!」耸耸肩,娃娃脸男人压根不在乎某大盟主的意见。「他要罗唆,我们就另起炉灶吧!」

  反正她再也不怕找不到爹娘,他们随时要逃都可以。

  闻言,少女扬起一串银铃娇笑,笑声随风飘荡在空中,久久不绝於耳……


终曲



  深山绝谷,满地碧绿,如此幽然雅致的山光水色,除了虫呜鸟叫外,本该是一片静谧的,可是……

  「小师叔——」

  平地一声雷,河束狮吼,吓得屋内娃娃脸男人想也不想,一溜烟钻进桌子底下发抖。

  砰!

  踹门声骤然响起,一娇美少女直冲到桌前拍桌怒喝,「出来!」

  含着两泡惊惧的眼泪,娃娃脸男人不敢抗拒,乖乖的爬了出来。「我要先说,我什么都没做!」

  否认,否认到底就对了。

  「还敢说没有?」杏眼圆瞪,少女如青天大老爷审案般的质问:「说!我藏在米瓮里的梅子酒,是不是你偷去喝光了?」

  「什么梅子酒,我不知道啊!」心虚的眸光到处乱飘,根本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果然是他!

  亮那种眼神,少女二话不说,气急败坏的直接冲上去痛扁,揍得偷酒喝的娃娃睑男人鼻青脸肿,倒在地上哀嚎求饶后,她才白眼啐声开骂——

  「老是偷酒喝,也不知节制!」

  「呜……我身子好得很,多喝两口有什么关系?」泪流成河的申诉。

  「你还有话说?」怒喝一 声,重重的又踹去一脚。

  「呜……你这丫头再这么凶,小师叔会不敢娶啊,」哀哀惨叫,哭着控诉。

  闻言,少女脸上」红,老羞成怒的又冲上去展开第二回合的痛揍,霎时凄厉的惨叫不断,哀哀的求饶不绝,直到许久过后,终於揍累了的少女停下残暴的攻击,娇嗔的哼了一声

  「哼!不娶就不娶,我也不嫁呢!」话落,掉头离去,回灶房烧菜去。

  眼看娇俏的身影远去,倒在地上的娃娃脸男人哀哀的悲泣起来……

  呜……连多喝些酒都不行,这辈子,他肯定要被这株凶残的窝边草给管到老也揍到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