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遇到他的那天起,蔓延而生的情丝就已将她的心细细捆绑,她彷佛是困在城堡的婢女,永远也等不到王子的救赎。
她想,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
这样孤独地活著、爱著,而他却毫无所觉。见到他时不敢表白,梦中却又一再地与他生活、说话。
虚幻与现实的折磨已将她逼到悬崖的边缘,跳下去无非一死,不跳就是生不如死。如果命中注定会是这样的结局,那她宁愿选择前者。
用了整整一早上的时间精心做了一个完美无瑕的蛋糕,然後抱著蛋糕盒子叫了辆计程车直奔他的律师事务所。
车上的时间分秒难捱,她的心就像一片桑叶慢慢地被蚕吞噬。最初的冲动之後是惶恐、忧虑和不安。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他办公室的门前。
手,从未像现在这样沉重,不仅无法抬起,甚至几乎抱不动蛋糕盒。
她呆呆地望著那扇门板,忘记了自己应该敲门,而那扇门如山一样高高的矗立在眼前,成为隔开梦想与现实的界线。
一分一秒,她茫然无措,举步维艰。
楔子二 天涯
搅拌器、模具、量杯、面粉、鸡蛋、糖、蜂蜜……
桌上密密麻麻摆满了东西,明千晓像例行公事般,按照清单一件件认真清点,最後露出一丝笑容,将围裙系上。
敲开蛋,蛋黄黄嫩嫩,晶莹剔透,跌入面粉里立刻搅拌成匀。她伸出纤白的小手将面粉从盆里抓出放在板上,揉搓成一个个新颖的造形。
「千晓,人家都用模具,怎麽只有你老用手握,多不卫生啊。」挑她毛病的璐璐,是她以前的同学,也是她现在一起开店的好夥伴。
「用手捏出来的味道和用模具做的不一样啊。」千晓回答,「否则怎麽会有那麽多客人指名要买我们的蛋糕呢?」
璐璐凑过头来看,「我看过李碧华的一篇小说,女主角的妈妈把自己的老公杀死然後泡在汤里,做出来的卤味味道奇佳。千晓,你的蛋糕该不会也有自己的独特秘方吧?」
千晓对她做了个鬼脸,轻轻朝她踢一脚,「你就知道偷懒和胡说八道,我要是有独家秘方,一定就是把你当作调味料搅拌进去。」
「可惜你没有那麽大的搅拌器。」琅琅坏笑著跑开。
此时是早上七点,店门还没有开。晨曦透过薄薄的云彩投射在玻璃窗上,映衬得店内各式各样的蛋糕样品分外漂亮,「温馨面包坊」的招牌也在阳光之下栩栩生辉。
千晓将刚出炉的面包一个个摆放上柜台,左顾右盼著欣赏了一阵。
「璐璐,你最喜欢什麽口味的面包?」
「香草的。」璐璐对著面包咽了咽口水。「人家都说在面包店闻久了味道就不会馋了,怎麽每次我一看到你的面包还是忍不住要流口水呢?」
「小丫头,想吃就明说。」千晓丢了只手套给她。「是不是没吃早点?」
「嗯。」璐璐使劲点头,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
「那就自己动手做。」千晓从她手边抢下一块刚出炉的面包,看看表,八点多,路上已经有不少行人走动,是开门营业的时候了。
「千晓!新越饭店打电话来说,中午要五十个橘子面包,问我们可不可以派人送过去?」
「叫小张去吧。」
「小张今天拉肚子请假,你忘了?」
「哦,那我去吧。」她赶快跑回去系上围裙。五十个面包,她可有得忙了。
开这间面包店可不容易,虽然有师傅帮忙,但她才是主力,偶尔还得客串送货小妹。璐璐就不能理解她为什麽要让自己这麽辛苦,以她明家千金的身分,要开多少家饭店都没问题,干麽非得委屈自己开个小面包店?
她一个月辛苦赚到的钱连付她老哥一个星期的机票钱都不够,但是她却认为在面包店中得到的乐趣是在家当米虫得不来的,这是自食其力的成就感!
「明小姐做的面包总是那麽好吃。」饭店的女服务生们围著千晓赞美。「我们饭店厨房做的都没你做的好吃呢。」
「谢谢各位捧场,我会继续努力的!」听到有人赞美自己的手艺是千晓最开心的事情。
刚走出饭店後门,推著脚踏车正要离开,就远远地看到老哥的跑车开过来。
「哥,你来这里工作啊!」她一脚跨在脚踏车上,一手挥著胳膊。明千藏摘下墨镜,冷眸扫向这边,眸中有丝暖意。「你来干什麽?」
「送面包啊。我的面包越来越受欢迎了。」她得意扬扬地指了指後座上的空箱子。
「送货小弟呢?怎麽让你自己来?」明千藏皱皱眉。「要不然就开间大一点的店,多请些人手,自己就不用那麽辛苦了。」
「不要,我是开面包店,又不是开大饭店。这样刚好!」她拚命摇头。
「千藏,千晓可是比你过得开心又轻松――她这叫自得其乐。」一名男子从副驾驶座下了车。「千晓,今天生意好吗?」
他靠著车门和她打招呼,阳光下,他一身笔挺的西装,并未因为酷热的天气而显得烦躁―温和的笑容、水远清逸怡人,随时随地都让身边的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与明千藏这座冰山相较,他是真正的温泉。
「沐晨学长。」她不经意的伸手遮住刺眼的阳光,回报了一抹笑容。「还好。」
明千藏瞥了她一眼,「好了,你快回店里去吧。」
「晚上你回家吃饭吗?」最近他忙於公司的事情,已经几天没回家了。
「看情况吧。」他问著苏沐晨,「合同今天能搞定吗?」
「应该没问题,只要对方不胡搅蛮缠……」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进饭店大门,千晓看著他们的背影长长地吁了口气,刚才有些紊乱的心跳总算是恢复了正常。
已经是晚上七点,面包店正准备打烊,千晓在店内收拾东西,外面玻璃窗上出现一道人影,轻轻敲击著玻璃。
「雪姨?」她看到玻璃窗外的那个人,「有事吗?」
「要不要到我店里坐坐?最近新进了一种洗发乳,想拿你的头发做实验。」
雪姨的店就在温馨面包坊的隔壁,是一间发型工作室,名叫「云染」。千晓从学生时代起就习惯在那里做头发,说起来是老主顾了。
「好,我锁上店门就过去。」千晓从店里拿了几个没有卖完的面包,锁好门,只走了几步就来到云染的店门口。店内灯火辉煌,客人不少,雪姨正站在柜台旁边收钱。
「千晓,到里面去吧。」雪姨看到她手里的面包,眼睛一亮,「是给我的吗?」
「是啊,我猜你忙了一天,应该还没吃晚饭吧?」
千晓将面包递过去,雪姨趁势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下,「乖孩子,真是让人不爱你也不行。」
千晓第一次被雪姨偷亲时还是个中学生,当时她吓得要命,後来习惯了,知道雪姨是人老心不老地胡闹,也就不当回事,不过店里的客人都吃惊得目瞪口呆,频频向这边行往目礼。
雪姨在这里开店差不多有十年了,但是时间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身材保持得很好,容貌也依然姣好,即使是和她很熟的千晓都猜不出她的实际年纪。
雪姨人很开朗,脾气也很好,尤其是按摩的手艺在这一带可是很出名,千晓常赞美她说:人生最幸福的享受,就是在雪姨的按摩中入睡。
「今天我刚进了一批洗发乳,很适合你的发质。」雪姨带著千晓来到单独的包厢,这是VIP顾客专属的,有专门的洗发、烫发、护发等全套设备。
千晓散开头发,她的头发并不是很长,刚过肩膀,还不到腰际,但是发质浓密漆黑,摸在手中柔软度刚刚好。
「最近没有换新发型,是不是心情很好啊?」雪姨一边帮她洗头发,一边聊著天。
千晓闭著眼睛,感受热水顺著发根流向头发的两侧,那种温暖总让她觉得浑身放松,像是置身在一张温暖宽大的水床上。
「最近……还好吧。」她喃喃说道:「店裹不大忙,也没什麽事情。」
「你哥又上报纸了,昨天我在报纸上看到他的大特写,还是那麽帅啊,什麽时候请他到店里来坐坐,我给他设计一个超棒的发型。」雪姨爱高谈阔论帅哥心得,好像一个怀春的少女,但其实她的行动远没有她说的那麽花痴。
千晓只是笑笑,「好啊,不过他有专门设计师帮他整理头发,通常不肯特地出门到这种店里来。」
雪姨也笑说:「所以我一直很纳闷,以你们明家的财力,家里就算有四、五个发型师也不奇怪,你怎麽会跑到外面开小面包店,还到我这种小店里做头发。」
「这有什麽不可以?我只是想自食其力地过日子,为什麽在你们眼里反而成了古怪的行为?」千晓微微睁开眼睛,泡沫差点钻进眼睛,她赶快闭眼。「要不然今夭给我换个发型吧,嗯,换个颜色就好。」
「怎麽突然改变主意了?」雪姨帮她洗乾净头发,「那你来挑一下颜色。」
千晓选了枣红色,三个小时之後,她的头发彻底换了个样子。不仅是颜色,还有发型。在雪姨的一再鼓吹下,千晓的头发烫成一串串的细碎小卷,头发也剪短了一些。
「你的脸形非常好,什麽样的发型都合适。」雪姨站在她身後,看著镜子中自己刚刚完成的作品,有些得意。
千晓笑了笑,「谢谢雪姨。」
回到明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只有明千藏坐在大厅中看报纸。
「哥,你回来啦。」千晓主动打招呼。
明千藏看著她,「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说的吧。」看到她的新发型,他微微地皱了下眉。「怎麽又换发型?」
「为了每天都有新鲜感啊。」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爸妈呢?」
「他们都睡了。」
「哥,你最近过得好吗?」
「问的是什麽蠢话。」明千藏对她的问题嗤之以鼻。
千晓嘻嘻笑道:「我是不是应该说恭喜?」
「恭喜什麽?」他的眉心纠成一个结。
「恭喜你和念情姊又重逢了。」她窃笑著。
「你应该去睡觉了。」明千藏的表情更冷。
「我可以立刻去睡觉,但是,如果我的话刺到你了……」她挤挤眼,「希望不会把你刺伤啦。当然,我英明神武的老哥心如铁石,怎麽可能这麽容易就受伤,对不对?」
不等哥哥用眼光杀死她,她就跑回自己的卧室。
关上门,面对她的是梳妆台上那一面大镜子。镜中那个一头红卷发的女孩子真的是自己吗?刚才俏皮的笑容已经从她的唇边退去,留在眼中和嘴角的是一丝淡淡的惆怅。
「明千晓,你想用这种方法逃避到什麽时候呢?」
不快乐,真的不快乐。原来心情的快乐与否,已不再是靠换一个发型就可以改善的。
拉开抽屉,她取出一个带锁的日记本。摊开到新的空白页,开始她的心情记事
今天,是我第七百四十二次看到他。看到他的那一刻,阳光正好刺进我的眼睛。他的笑容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虚幻,就好像我对他的感情,总是蒙蒙胧胧地藏在迷雾深处,除了我,谁也找不到那个角落。
沐晨、沐晨,我念著这个名字,让自己的心也如同沐浴在晨光中。
但是当阳光消失,周围的一切都跟著变了天,再也没有生气了。
明千晓,你这个傻孩子,你要让自己作梦作到什麽时候才肯醒过来?
唉――
写著写著,她无法再继续下去,有些烦躁地将笔扔进本子里,趴倒在纸面上。
第七百四十二次看到他。七百四十二次,七百四十二次,但其实她与他一共说过的话只有一百零六句,是的,只有一百零六句。
她偷偷爱了他很多年,却从不让他知道,也许,说不定他早知道了呢?
这个念头刚刚生起又被她狠狠地压下去。不可能的,从第一次相见到现在,他看著她的眼神是始终如一的温柔宁静,就如同他面对任何他周围的异性是一样的。
「千晓,别太执著将感情放在一个人身上,那是件容易伤害自己的蠢事。」
哥哥的警告犹言在耳,但是在感情面前,警告,可以挽救一个人吗?
「记得,不要让自己陷下去,如果你陷下去了,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那麽惊心动魄的警告,当初听得她心惊肉跳的。但是哥哥最终还是得到爱情和幸福,不是吗?而她,却早已掉进单相思的沼泽,不能自拔了。
第一章 遇见
「各位同学好,我是你们的学长苏沐晨,欢迎你们来到名扬学园就读。」
入学的第一天,当苏沐晨出现在台上代表高年级生,以学生会长的身分致欢迎词的时候,新生中响起一片「惊艳」的抽气声。
「喂,没想到名扬学园会有这麽多帅哥。看来到这里读书果然没有错啊!」新生们窃窃私语著,刚才看到学校门口的布告栏中,本校天才学生明千藏的照片已经令她们欣喜不已,没想到学生会长也是如此出色。
「对了,你们知不知道,我们班的明千晓就是明千藏的亲妹妹呢!」
「真的?」又是一片惊呼声,众人连忙转头梭巡千晓的踪迹,但是千晓的位子上却早没了人影。
「倒楣,真是倒楣。早知道昨天晚上就不偷吃那块起司蛋糕了。」
千晓捂著肚子第三次跑进洗手间。都怪老爸从巴黎带回来那麽多好吃的点心,结果她半夜翻来覆去睡不著,肚子又饿,终於忍不住爬起来把蛋糕从冰箱中拿出来吃掉。
偷吃的报应就是――拉肚子。
」早上她跑了无数趟厕所,早已拉得她两腿发软,眼前发黑。摸著墙往会场磨蹭前进,这条路变得好长,似乎怎麽也走不到。
「明千晓,你怎麽在这里?快一点,大家等著你发言呢。」教务主任匆匆忙忙来找她。
明千晓是明氏财团千金,而明氏正是名扬学园背後最大的赞助势力,因为这层关系,学校内定由她为新生代表发言。
她额头直冒冷汗,一步三晃,「老师,我可不可以不去?我现在很不舒服。」
「那怎麽行?全校都在等著你呢!」教务主任不由分说,拖著她的胳膊就往会场走。
「接下来请新生代表明千晓发言。」台上主持人的声音温温和和,从麦克风中传出,不疾不徐,非常好听。
明千晓擦了把冷汗,在教务主任的扶持下走上台。四周好像在旋转一样,她走上台阶的时候还差点绊倒。
「小心一点。」那道温温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一双大手扶住她的胳膊。
她听到台下传来窃笑的声音,来不及看清那个扶住自己的人,就转身在演讲台上站好,拿出演讲稿照本宣科地念读。此时头重脚轻的毛病似乎更加严重,她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很远的地方飘啊飘。
「谢谢主席、校长、各位老师、各位同学,我是一年一班的新生明千晓……」
她用尽全身力气说完这几个字,就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直直地向身後栽倒。
那一刻她听到全场惊呼的声音,还隐约看到有一道白影从旁边跃出抱住她的肩膀,让她的後脑免於遭到和水泥地亲吻的厄运,接著她就全身虚脱晕了过去。
开学典礼之後,明千晓迅速成为校园名人,不仅仅是因为她在台上晕倒,最主要还是当她昏倒时,名扬学园的两大帅哥都如闪电一样冲上去护花。这样的艳福之下,明千晓想不出名都不可能了。
但是,她却不觉得自己有多幸一幅,晕倒时兄长来救她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当天晚上回家休息的时候却被他冷嘲热讽了几句,说她偷吃晕倒是自食恶果。这样的老哥,又有什麽值得她骄傲、炫耀的?
至於传说中的另一个男主角,从头到尾千晓都没有看到他的脸,只是道听途说了一些关於苏沐晨的传闻,但是再优秀的男孩子和她老哥一比,也就不觉得有什麽了不起,所以她也没有其他人感觉那麽受宠若惊。
更何况,因为拉肚子而晕倒又不是什麽能够说出口的光荣事迹。
刚入学的时候,因为她的身分,周围的同学、老师都对她非常热情和客气,将她捧得老高,每天可以接到大量的「双份」情书,一份是给她的,一份是托她转一父给她万人迷老哥明千藏的。
不过还不到一个月,这些情况就有了改变。几次小考之後,大家发现她远没有明千藏那麽聪明,各科成绩甚至徘徊在及格边缘,於是一些不好听的冷嘲热讽也接 踵而至――什麽「白痴美少女」、「千金无脑大小姐」之类的话在班内偷偷流传,一直到成为全校的笑柄。
虽然同学们还不大敢在她的面前说这些话,但是老师们在课上的评语更是刺伤人心。
「明千晓同学,你哥哥的物理成绩每次都是满分的,可是你怎麽到现在还记不住基本的公式定理?」
「明千晓,认真做笔记,勤能补拙,明千藏就是睡觉都可以考一百分,但是你不能打盹啊。」
「明千晓,请你回家後好好练习钢琴,从明千藏手指下流泄出来的萧邦是浪漫而贵气十足,可是你弹的简直是……」
简直是什麽?唉……简直是惨不忍听吧?说来说去,都是因为她不是明千藏,而是明千晓。只差一个字而已,就有这麽大的差别。
她是不是应该怪父母,为什麽不把她生成第二个明千藏?为什麽她要有一个那麽天才的老哥?好像注定是要来突显她的蠢笨。
今天一上午她被老师们训得灰头土脸、生不如死。忍无可忍之後,她决定要跷课,但是跷课又不能回家,只有在街上闲逛。
酷热的夭气加上糟糕的心情,脚下也似乎异常沉重。汗水顺著额际滴落,滑过睫毛,视线都有些模糊。
她停住了,旁边是一面茶色的落地窗,她看著玻璃中的自己,将散乱的头发整理了下,对著镜子中的自己做个鬼脸又挤个笑容。
「明千晓,从今天开始你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了!你要振作一点!」她很认真地对著玻璃中的自己激励道,又晃了晃拳头。
玻璃窗旁的门突然开了,女店员探出头来对著她喊,「小姐,要剪头发吗?」
她猛抬头,才发现自己站在一间叫「云染」的发型工作室前。
那个女店员笑得甜甜的,「我们店做头发可是一流的!」
千晓又看了一眼面前的玻璃窗。糟糕,刚才她对著玻璃又做鬼脸又挥拳头,一定被店内的人看到了,真糗!
「换个发型能改变心情哦!」女店员的话瞬间让她眼前一亮。是啊,换个发型可以换个心情!
店不大,但是乾净整洁,设计也清雅。冷气一下子驱走暑热的烦闷,让她的心境也宁静下来。
老板娘主动来打招呼,「第一次来吧?想做个什麽样的发型?要不要帮你介绍发型师?」
「唔……你看著办吧。」千晓做出一副任人摆布的表情,耸耸肩,「只要能让我换个心情又能出去见人就行。」她还要回学校,可不想因为头发又被老师臭骂一顿。
「放心,保证让你焕然一新!」老板娘笑著让小妹先带她去洗头。
小妹在千晓的肩膀搭上毛巾,拿著洗发乳柔声问:」这个牌子好吗?」
千晓也不在意,点点头,闭上眼。
小妹的服务很周到,一边洗头一边轻轻按摩,不一会千晓就开始困了,在座椅上打起盹。
「我来吧。」意识模糊之中,她好像听到一道温和的男声。这声音好熟悉啊,好像在哪里听过?
她刚睁开眼,就被小妹扶住,「请到那边去冲水。」
是她听错了吗?刚才不是有个男人在说话?
等到洗完头重新坐在镜子前,镜中忽然出现一个男孩子的身影。
硕长而挺拔的身材,年轻的面孔如同清晨的露水」样乾净清新,微微泛起的笑容似春水娓娓蔓延人心。
「喜欢什麽样的发型?」他一张口,原来就是那个让她熟悉的声音。
千晓的嘴唇张成O型。她不是没见过帅哥,但是在这种地方突然遇到这样一个帅哥,用这种美妙的声音和温柔的微笑对她说话,她好像置身於梦境之中,竟然忘了回答。
「你是名扬学园的学生?」男声在头上飘。
千晓呆呆地点著头。
「既然还在上学,不如剪一款清新点的发型,便於打理。有什麽明星的发型是你喜欢的吗?」他顺手拿一本发型书给她参考。
「我不知道。」她讷讷地回答,声音很小。
「那就由我作主了?」他在镜中对她挤了挤眼,有几分少年的顽皮。看年纪,他应该比她大不了几岁才对。
他的动作很快,剪刀在他手上像是有魔力」样,头发片片散落,如乌黑的云。
以q她是最不喜欢剪头发的,总觉得那些头发长出来很不容易,就这样离开自己很舍不得。但是今天,看著它们从镜中人的手上飘落,那种景象就像画一样美。
她甚至有些嫉妒自己的头发,可以如此毫无阻拦地亲近他。
「OK,完工了,看看满不满意?」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温和,不高不低,正好叫醒还在迷茫中的千晓。
她的眼睛虽然直视著镜中的自己,却不知道为什麽无法集中精神,老将眼光上移,注视著他的微笑。
「我帮你冲冲头。」他将她再度带到冲水间的躺椅。
这一次,温热的水和他修长的十指」起沿著发鬓滑落,水雾蒸腾,她的眼睛闭著,默默地感受从他指尖传来的温暖。吹风机的热度更胜於热水,能将人吹得困倦起来。但是千晓的眼睛始终凝视著镜中那道瘦一局的身影,甚至没注意他是什麽时候帮她把头发梳好,也不记得自己是怎麽付钱离开云染的。
这是千晓最难忘的一次剪头发的经历,从那天起,她就爱上云染,爱上剪头发的感觉。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就叫「一见锺情」?也不知道这种喜欢人的感觉是不是肤浅得可笑?但是当他的手指碰触到我的时候,我全身有种莫名的兴奋。这也是花痴的一种吧?就好像学校里的女孩子们看到哥哥会忍不住尖叫一样。天啊,我这是怎麽了?为什麽一想到今天剪头发的事情就会脸红?要是被哥哥知道了,一定会笑死我的。
千晓胡乱地涂写日记,写完後又很不放心。万一被爸妈看到这一段该怎麽办?
明天开始一定要换一个带锁的日记本。
锁上日记,不让别人看到。从今天起,她有了属於自已的秘密。
「千晓,下个月会有一场名扬学园和楚月女校的联谊会,你知道吗?」坐在千晓隔壁的璐璐是个超级八卦的女孩子,也是明千藏的忠实Fans,为了抢到千晓身边的位子,她可是打败了无数的对手。
此时她正兴奋不已,喋喋不休地和千晓讲述著下个月的那场盛事。
「楚月女校的女孩子个个都是精英,所以这次联谊会我们学校也要派出最强的阵容出战。」
「出战?是联谊还是打仗啊?」千晓莞尔。
「有时候联谊的目的就是为了比高下嘛。咱们学校优秀的男孩子那麽多,楚月女校早就瞄准那几个镇校之宝,所以我们学校的女孩子绝不能示弱!」璐璐握紧拳头,好像即将奔赴战场一样。「听说咱们这边负责统筹活动的是沐晨学长,到时候你哥哥也应该会参加吧?不知道哪个学姊那麽幸运可以成为他们的女伴。」
「沐晨学长?」千晓已经不止一次从璐璐的嘴里同时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和哥哥的名字一起出现,她摇摇头。「这种贵族学校的联谊会和相亲差不多吧。」无非是一群有钱人子弟在一起唱歌跳舞聊天,为他们将来进入社交界做准备。
而璐璐从一些学姊口里探听到不少小道消息,「听说你哥似乎不大爱参加这种活动,你有没有什麽办法能让他去参加呢?」
「干麽?」
「我特意买了套礼服,就是为了能吸引你哥的目光啊。」璐璐吸起红唇,「好千晓,我们是好同学,你一定会帮我的,是不是?」
「就怕我哥哥眼高於顶,不喜欢平凡的女孩子。」她别有深意的笑笑。
「没关系,只要你肯帮我介绍,我保证以後绝不会亏待你!」璐璐拍著胸脯的样子,好像自己做定了她的嫂子。
千晓暗中叹口气,不愿意打破她美好的幻想,「好,我试试看。」
其实不用她出力,哥哥今年也一定会参加这场联谊会。因为念情姊最喜欢参加这种社一父活动,而哥哥怎麽可能放心让念情姊一个人去面对全校那些如狼似虎的男孩子呢?
「听说啊,沐晨学长会组织一支交响乐团,现场演奏联谊会的所有曲目,很壮观吧?」璐璐把手按在胸口,「沐晨学长就是厉害,只要他出面,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咱们学校那些吾乐精英个个目中无人,只有沐晨学长才能把他们聚在一起。」
千晓好奇地问:「组织乐团?都是什麽样的人啊?」
「都是学校里的音乐天才啊。反正像我和你这些音乐课成绩只能拿C的人,无论如何也进不了乐团。」璐璐做了个鬼脸。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知道千晓是个很好相处的千金小姐,所以两人间开玩笑都很随意。
千晓无所谓地撇撇嘴,「音乐拿A又怎麽样,学校里有多少人将来会做音乐家呢?」
「话不能这麽说,如果能见到帅哥,又能参加乐团,那不是既赏心悦目又有面子了吗?」璐璐说著就拉起她,「对了,听说那边还在招收联谊会的义工,不如我们去报名吧!」
「义工?是不是负责端茶递水、扫地擦桌子的工作啊?」她没什麽兴趣。
璐璐想到她的身分,「对哦,让你这明家大小姐去做这样的事情是委屈你了,要不然你陪我去报名吧?」
其实能够进入名扬学园的学生,出身非富即贵,出身普通人家,因为成绩优秀而来到这里就读的学生并不多。
璐璐的父母是开连锁超市的,虽然也算有钱,但是和那些旗下数十间跨国公司的大财团相比,那就小巫见大巫了,所以会被排斥在「贵族子弟」的圈子之外。只有千晓这样不自视高人一等的人,才会和她玩在一起。
而她也很懂得利用千晓的善良,凡事如果千晓不同意做,她就会露出楚楚可怜的样子,捂著心口说:「你是不是嫌弃我啊?」每每她使出这一招,千晓便拿她没办法。
眼看璐璐的手又摸到胸口,大大的眼睛就要热泪盈眶,千晓赶快投降,「好好好,我陪你去就是了嘛!」
报名地点在学生会的门口,璐璐兴奋地拽著千晓的手,指著前面说:「你看你看,名扬的两大帅哥都在前面!天啊!我怎麽没带相机出来?」
没想到哥哥会来学生会。千晓愣了愣,不过等她看到明千藏身边的方念情就明白了。念情姊对学校的活动向来热心,这次大概也是来帮忙的吧?
再说,名扬学园的乐团如果少了哥哥这个萧邦王子怎麽行呢?
她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容,视线转向那个站在门口背对著她正在和哥哥说话的人,微笑一下子凝固在嘴角。
那个人的背影……好眼熟。
就在她愣住的时候,那人缓缓转身,露出侧面的脸部线条,依然是那样温柔清澈的笑容,依然是那样自然洒脱的气质,即使只是半张脸已将千晓的心一把揪了起来。
是他!居然会是他!
「沐晨学长!」璐璐迫不及待地拉著她跑过去,「我们是来报名做义工的。
「欢迎。」苏沐晨向两人微笑,看到千晓的时候还特意点点头。
「难得哦,我们学校现在报名的大都是想当乐团成员的,还没有什麽人报名做义工呢,你们是第一个。」
千晓缓缓仰起脸,面对著那道朝阳般的笑容,心头荡漾著一股幸福的暖意。
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他。没想到,他会这麽近地生活在自己身边。没想到,他,就是苏沐晨。
「千晓,你要报名吗?」璐璐问她。
她好像看到苏沐晨递给她一张表格,那声音像是从天上飘来,「其实工作很简单,主要是负责接待、登记姓名之类的。真正的服务工作,我们会从外面另聘专职人员。」
她的手自动抬起,握著那张纸,嘴唇翕张,「好。」
他的眼波柔柔地看著她,暗夜中的星辰也没有这麽明亮吧?但是他们的对视只是一瞬间,很快,另外有同学来报名。
苏沐晨走到另外一边去和其他同学说话了。
「走啦,千晓,怎麽还站在这里?」璐璐顺著她的眼光看过去,窃笑道:「你看什麽呢?你也会对帅哥动心啊?」
「动什麽动?」她急忙收回目光,装作和璐璐开玩笑。「你别见到我哥就流口水,他可不喜欢白痴女孩。」
璐璐啊地叫了一声,急忙擦自己的嘴角,擦完才发现自己上了她的当,两人笑著打在一起,一边说笑一边离开学生会的门口。
璐璐走得很快,嘴巴又在不停地说啊说,千晓不得不全力跟上,集中精神和她说话,同时克制住自己拚命想回头的心情。
她真的很想再看一眼,再看一眼那抹温柔的笑容,但是又不敢,她怕被人看出心思,怕被璐璐取笑。
好在现在知道他们是在同一个学校,将来见面的机会还很多吧?
总会慢慢认识的,下次如果再遇到,她一定要告诉他,她叫明千晓。
今天我居然在学生会的门口看到他。没想到他就是苏沐晨,那个被无数人称赞过的名字,他就这样平静地伫立在我面前,让我甚至来不及准备呼吸,就立刻窒息了。不过,真的好高兴,可以走近他、认识他。
不知道他认出我没有?是否还记得我就是那个当初在台上晕倒的女孩?那个在云染襄傻傻地看著他剪头发的笨丫头?希望他记得我,不,还是不要记得最好。宁可他的心里记得的都是我的好,把那些可笑的都忘记吧。
第二章 距离
为了迎接和楚月女校的联谊会,名扬乐团特意在会前几天,进行了几次彩排。
最为耀眼的当然是明千藏、苏沐晨这两大帅哥的组合。
明千藏担任乐团的首席钢琴,苏沐晨是指挥及首席小提琴。每次彩排都引得全校女生齐出动,两大帅哥的fans尖叫频频,结果校方不得不出面干预,专门为乐团准备一间彩排室,完全隔音,免得受外界打扰。
明千晓因为报名联谊会的义工,再加上璐璐的积极争取,所以成为彩排内部人员,可以随时出入乐团和彩排室。虽然苏沐晨说过不用她们端茶递水,但是总不能太过无所事事吧,於是她们准备了上百个纸杯,随时等待大家取用。
璐璐坐在房间一角,一手抱著纸杯,一手抱著保温壶,据说壶中装的是她昨晚上亲自熬制的饮料,专为明千藏准备的,不过直到现在都没有机会送给他就是了。
「你哥哥弹钢琴的样子真是帅!」璐璐一脸的痴迷,「以前只有在全校集会的时候才有机会看他弹琴,听和他同班的女生说,每次他们班上音乐课的时候,教室内外都是人。可惜我不敢跷课,要不然我也要趴在窗户外面偷听。你就和他住在一起,是不是每天听他弹琴?你真幸福啊。」
「我哥哥啊,他平时在家不大弹琴的。」千晓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著话,眼睛却直直地注视著那道众人间最突出的一局姚身影。
苏沐晨今天只穿了件白色衬衫,大概因为天气太热,他解开领扣和袖口上的几扣子。袖子半卷到手肘,颈部以下依稀可见清瘦的锁骨。
今天他还戴了副眼镜,这是以前她没有见过的。或许是因为这副眼镜,也或许是因为他高高在上的指挥地位,虽然他的嘴角始终挂著那抹温柔的笑,但看起来却比平时要威严冷峻许多。
汗水由他额际泌出,眉眼前的刘海在他举手投足间,她可以清晰地看到有水珠飞落。
「好了,这段先彩排到这里,大家休息一下。」苏沐晨的声音在大厅中响起,众人一止刻长长地吁了口气。
「千晓,快点啊,你哥哥要喝水了。」璐璐拉起她就跑到钢琴旁边,满面通红地将保温壶递给明千藏,「千藏学长,这是我做的绿豆汤,冰了一个晚上……」
他眼皮抬都不抬,从钢琴盖上取下半瓶矿泉水,自顾自地打开瓶盖喝了几口。
千晓看好友那麽尴尬地站著,想替她说几句话,正好方念情站起来。
「人家一片好心,你如果懂礼貌,起码应该说一声谢谢啊。」她就这样伸手接下那个保温壶,打开壶盖闻了闻,夸张地说:「哇塞!一定又解渴又好喝,还有股甜味呢。」
有她圆场,璐璐原本涨红的脸登时缓和许多,「要不然念情学姊尝尝看?我放了很多冰糖的。」
「好啊。」方念情也不推辞。
「吃多了糖会肥死。」明千藏虽然眼睛不看这边,但是话明显是对她们几个女生说的。
方念情满不在乎,「如果能尝尽天下美食,那宁可肥死。」
「什麽天下美食?有我的份吗?」苏沐晨的声音让千晓一震,视线移动,恰好看到他推著眼镜,趴在钢琴边好奇地看著那个保温壶。「绿豆汤?刚好是我最爱喝的点心。怎麽,千藏不喜欢喝?」
也不知道他是要帮璐璐挽回面子,还是真的喜欢绿豆汤,双眸中星光闪烁,半真半假地来抢方念情手中的保温壶。
「是我先看中的,你可别想抢哦。」方念情当然不肯放手,而苏沐晨此时也没了刚才的威严感,甚至还和她又打又闹地非要将保温壶抢到手。
明千藏倏然从琴椅站起,沉默的气氛下,周围几个人都将目光转移向他,而他的眼睛却看著璐璐。
「送给我喝的?」他出人意料地问她。
璐璐在他冰冷的目光注视下,张口结巴地回道:「是、是的。」
「谢谢。」他居然破例说出这两个字,然後从方念情的手中接过那个保温壶放到自己脚边,又瞪了苏沐晨一眼,彷佛在警告他:我的东西,擅动者,杀无赦。
苏沐晨和方念情相视一笑。
站在旁边始终望著他们的千晓却觉得有些惆怅。早知道苏沐晨喜欢绿豆汤,昨天她也应该煮一锅,也就不至於像现在这样傻呆呆地站著,无所适从。
而苏沐晨和念情姊的眼神也未免太有默契,甚至让人有些嫉妒,好像他们是相识许久的老朋友一样。念情姊和他不是同班的啊,他们什麽时候认识的?怎麽会这麽熟?
她正胡思乱想著,苏沐晨的眼神忽然落在她的脸上,与她的目光相对,微一点头,「这几天你们也辛苦了,累不累?」
「不累。」又是璐璐开口回答。
千晓看著他与哥哥说:「怎麽不叫你妹妹也来参加乐团?」
「我是个音痴。」她脱口而出,生怕别人的回答会更让自己难堪。「我的音乐成绩向来都是C。」她一接触到苏沐晨的目光,声音就越来越小。
他微微一笑,「这说明明家人是各有所长啊。
各有所长?他还不认识自己,怎麽就能肯定她也有属於她的专长?千晓悄悄从睫毛下打量苏沐晨,而他已经走到一边去和其他乐团成员谈论乐谱上的问题。
也许他说这话只是无心的鼓励,出於好心,并不是特意为了谁,相信今天就算是璐璐站在这个位置,他还是会用这样的微笑、这样的声音,说出同样的话。
苏沐晨,他实在是太优雅、太温柔、太不会伤人心的绅士了。
「听说楚月女校有很多名门闺秀、千金大小姐―个个是才貌双全。」方念情靠在钢琴边,背对明千藏问苏沐晨,「你没有兴趣吗?」
他和那边的人说完话才转过头来,「这个问题你应该先问千藏才对啊。」
「我只想问你。」她笑道:「听说你经常收到外校的情书啊。」
千晓的心又狠狠地跳了几下。她怎麽忘了?苏沐晨既然和哥哥一样是万人迷,那麽觊觎他的优秀女生一定多得数不清,他又怎麽可能注意到自己这个普通女孩?
她紧张地盯著苏沐晨的唇形―想看看他会怎麽回答。他就好像故意引人著急似的,歪著头笑笑,「那些女孩有你这麽优秀吗?」
不用回头,千晓已经感觉到两道杀人的目光从钢琴後面射过来,接著是钢琴琴盖重重盖上的声音。
「今天到此为止。」明千藏站起来迳自向外走,将屋内所有的人都丢下不管。
「明大少被气到了?」苏沐晨和方念情的视线交会,又露出那抹让千晓不安的古怪笑容。
方念情大概是为了顾全大局,只好跟出去「哄」明千藏。
苏沐晨则对所有乐团成员说:「那麽,今天就排练到这里,明天是联谊会的日子,请大家提前一个小时到会场。谢谢。」
千晓和乐团大队人马一起走出排练厅的时候,依然有不少学校的女生守候在门口。依稀可以听到她们和苏沐晨的谈话。
「沐晨学长,明天会演奏什麽曲目啊?」
「主要是史特劳斯家族的一些圆舞曲。」
「哇,沐晨学长今天的样子好帅,袖口卷上去感觉清清爽爽的。」
「是吗?呵呵,谢谢,其实这也是不得已的,今天早上打篮球的时候,这几颗扣子掉在球场上了。」
「沐晨学长会打篮球啊?怎麽以前都没有看过?」
「我也想看,下次的校际篮球赛你会参加吗?」
声浪渐渐远去,排练厅渐渐安静下来,走廊的」排灯光依然亮著,从窗内可以看到外面的运动场,千晓停在窗边,目光飘向那个高高的篮球架,心绪飞扬……
已经是晚上七点多,校工张伯远远地看到篮球场上有道身影正弯著腰慢慢踱著步,好像在寻找什麽。学校五点就放学了,这个时间怎麽还会有人在篮球场?
他走过去,昏花的眼渐渐看清那道身影,是个女孩子,瘦瘦的,正在费力地梭巡著地面。
「你是哪个班的?怎麽还不回家?」
千晓费力地仰起头,「我有件东西丢在球场上了,还要再找一找。」
「什麽东西啊?很贵重吗?」
这个学校的女孩子个个花枝招展,听说家境都很好,会丢了什麽东西需要在放学後、天都快黑了,还要蹲在球场上费劲地找啊找的?难道是钻石戒指?
她笑了笑,「没事,张伯,你先休息去吧,我再找一会就走了。」
眼看天就快黑了,张伯不放心,回头又拿了一个手电筒来,「拿去用吧,别年纪轻轻就把眼睛看坏了。」
「谢谢张伯。」千晓很懂得礼貌,不像一般的千金小姐那样趾高气昂、目中无人,张伯听了也顺心。
大概快到八点,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就听到千晓一声欢呼,在球场上跳了起来,手里还握著什麽东西似的,小跑步到警卫室门口,将手电筒还给张伯,连声道谢。张伯想问她找了半天到底在找什麽,还没来得及开口,千晓已经跑出校门,不见踪影了。
千晓很晚才回家,明氏夫妇看到她回来,不禁皱眉问:「怎麽这麽晚才回来?去哪儿了?」
明母眼尖,一眼就看到她雪白的裙子上沾了不少泥土,惊呼,「你摔跤了?」
「啊,哦,不、不是。」感觉到哥哥冰冷的目光正刺向自己,刚瞥了眼,就觉得这目光好像能穿透身体,看到她心里。她生怕心事被他看穿,含糊著和母亲应了几声就飞快地跑进自己的房间。
「千晓,你不吃饭了?」明母还在身後大声问,但是她已经来不及回答。
关上房门,心跳依然在猛烈敲击著胸腔,手心已经渗出汗来,摊开手掌,被汗水包围的是几枚银色的钮扣,这本是属於名扬学园男生校服上的。
打开抽屉,一个小小的首饰盒躺在里面,她迟疑了下,打开首饰盒,将那几枚扣子放进去。摊开新的日记本,这个本子是她在商店里精挑细选出来的―上面附有三重锁,店员吹嘘即使是FBI都别想打开,看到里面的秘密。
平复了过於激烈的心跳,她抽出专门写日记的原子笔,记录著今天的心情。
我大概是疯了,居然会为了那几枚扣子在学校的球场上连续找了几个小时。如果被其他同学撞见真是没脸活了。但是,当我找到那几枚扣子的时候,那种兴奋和激动无法用语言形容,即使是天再黑都不会觉得害怕了。我要收藏好这几枚扣子,这算不算是我和他之间的第一个秘密呢?虽然他不知道,但我却兴奋得几乎要昏过去。傻乎晓,今天晚上你还睡得著吗?
阖上日记本,一层又一层地将锁锁住。千晓抱著本子躺倒在床上,想著白天的一切,忍不住偷偷笑出声。笑容就这样荡漾在她漂亮的嘴角,直到她睡熟都不曾退去。
「没想到名扬学园真的有这麽多师哥啊。」
「是啊、是啊,我最喜欢明千藏,酷酷的,好像漫画里的王子。」
「我觉得苏沐晨才好呢,温温柔柔,阳光灿烂,明千藏太阴郁了。」
听著楚月女校的千金小姐们对两位帅哥品头论足的,璐璐的脸色一直很难看。
「千晓,你不生气吗?你看那些楚月女校的女生,一个个的眼神好像要把你哥给生吞活剥似的。」
千晓微微一笑,「不会啊,你看我哥哥看都不看她们一眼。」
璐璐看了一会,终於放下心,「对哦,明千藏眼光那麽高,怎麽可能看得上那些庸脂俗粉?」她立刻变得自信满满,小声说:「千晓,咱们打个商量,等一下我想去献花给你哥哥,必须离开一下哦。」
「我哥哥不喜欢花。」千晓好心提醒她。早知道这束百合是她要送给哥哥的,刚刚就应该阻止她买,免得花冤枉钱。
「那你哥哥喜欢什麽?」璐璐急切地问。
千晓想了想,「他好像没什麽特别喜欢的。」老哥是个冷感的人,做兄妹十几年,没看见他对什麽东西动过心,除了最近对那个人……
「快说啊!!」璐璐焦急地问。
她叹口气,勉强想出一个,「巧克力大概还好吧。」虽然每年的情人节老哥都会把收到的巧克力扔进垃圾箱,但是家里的糖果盒中那麽多的选择,他似乎也只拿巧克力。
「那我现在就去买。」璐璐一阵风似地跑了。
千晓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远远地看去,老哥坐在钢琴旁的样子是很帅,难怪能迷倒一群人,但是,难道那些女孩子们都没有看到?他的眼神分明只看向小提琴席的最後一位――方念情。
交响乐团的演出造成一阵轰动,而乐团成员们也在谢幕後,加入联谊的人潮。
二个人负责这里,很累吧?」千晓突然听到苏沐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永远是不疾不徐,温度刚好地让人醉去。
「啊!」她吓了一跳,手边的纸杯差点碰倒,还是他眼明手快地一把扶住了。
「璐璐呢?怎麽就留下你一个人?」远远就看到她自己孤零零地站在这里,可怜兮兮,就好像小宠物被主人无情地丢下似的。
居然将千藏的妹妹比作小宠物,这种比喻还真是可笑又奇怪!苏沐晨忍不住又笑了下。
他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太好看了。千晓痴痴地看著他的脸。近距离看他,才发现他的五官比例是这样的完美。
那种薄薄的唇形配在阳刚的脸上,竟然也可以如此的协调。英秀的眉、高挺的鼻、俊逸的唇……
如果她有璐璐那麽主动热情,如果她有念情姊那样敢作敢为,她真想伸手去摸一摸他的脸,哪怕只是摸一下。
「沐晨,原来你在这里。」银钤般的笑声和一道美丽的倩影,同时间到桌子一刖面。千晓还没有看清楚,苏沐晨就被人拉走了。
「那个人是楚月女校的学生会长吧?」璐璐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看到对方的背影就已经认了出来。「好像叫慕容婉苏。」
「慕容婉苏?」多美的名字,好像武侠小说里的女主角。看背影也绝对是美女一个,是学生会长,当然就更是才女,只看背影就和苏沐晨匹配得不得了。
千晓心头一阵惆怅,璐璐正兴奋地举著巧克力问她,「你看,这个牌子的好不好?我刚才忘记问你,你哥哥喜欢什麽牌子的巧克力。」
「嗯,都好。」她现在没心思回答好友的问题,心里被满满的失落感盛满了。
「你陪我过去吧,我还挺怕你哥哥的眼神的。」璐璐硬要拉著千晓壮胆,结果她们走到舞池旁,在那里的不仅仅有明千藏,还有方念情、苏沐晨和慕容婉苏。
他们四个好像认识,或者是正在互相介绍,除了明千藏,其他三人都是相谈甚欢的样子。
「千藏学长,祝贺你今天演出成功!」璐璐凑过去,伸手把礼物递过去,众人的目光一起看向她。
千晓所站的位置比较微妙,左面是苏沐晨,右边是慕容婉苏,她一靠近苏沐晨就闻到那股温暖的气息,心跳开始紊乱,眼睛都不敢乱瞥。
忽然间千晓感觉被人狠狠地撞了下,一杯滚烫的咖啡从她右腕哗啦泼洒下来。她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慕容婉苏已经惊叫起来,接著她被一个有力的手臂猛地拉到左侧,跌进某个人的怀里。
「烫到没有?」苏沐晨的声音第一次提高了速度和分贝,却也是第一次靠她如此地近,她刚刚扬起睫毛就看到他清亮的眸子中含著震动和焦虑,和自己的脸近在毫厘。
她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来,右腕一阵火辣辣的痛提醒著她,她被烫伤了。
「什麽人这麽不小心?」苏沐晨回头寻找凶手。虽然不是咆哮怒吼,但是这种沉稳的低喝更有压迫力。
站在旁边手里举著空纸杯的一个女生吓呆了,忙不迭地说:「对不起、对不起,人一多,我被挤到,杯子就翻了。」
「先送千晓去医院吧。」方念情第一个反应过来,「我和千藏送她去。」
「还是我去吧。」苏沐晨的话听在千晓的耳朵里简直像仙乐一样,「今天的活动是我统筹的,会场里发生任何意外都应该由我处理。」
他在会场外面拦了辆计程车,明千藏在窗外嘱咐了一句,「去明和医院。」苏沐晨点点头,猜测那应该是明家的产业。
转过身,他小心翼翼地扶起千晓的手腕,「疼得厉害吗?」
千晓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敢相信,梦想居然这麽怏就实现了。
他和自己的距离是如此地近,呼吸可闻。他的手正扶在自己的手腕上,从他的手掌中传来的热度好像比烫伤的感觉更加火热―能直接烫到她心里,在心中燃起一把情愫的火。
「你忍一忍,到医院就不疼了。」他柔声说,嘴角挂著安抚的微笑。「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女孩子。」从烫伤到现在都不见她叫喊过,要是换成别的女孩子大概早就疼哭了。
他说她「勇敢」耶,为了这一句赞美,再疼她也不在乎了。千晓咬紧牙关,左拳下意识地撑紧,好像这样用力地握住就可以减少疼痛似的。
大概是为了减轻她的心理负担,苏沐晨自始至终都用自己的手掌托住她的手,轻声和她说话,帮她分散注意力。而她的精神虽然集中在他的声浪里,却无法捕捉到那些具体的字眼,只是频频地点头,好像听懂了,其实什麽都没有听明{口。
到了医院,一切程序都是苏沐晨处理的,包括挂号、看门诊、回答医生问题、取药,最後送千晓回家。
「记住了,这些药明天早上起床就要敷一次,一天至少两到三次。这个是止痛药,实在痛得受不了再吃,以免吃多产生依赖心理对身体反而有副作用。」
他的声音如泉水一样敲在她的耳鼓里,终於将她敲醒,忽然发现两人已经站在自己家的门口,他的身後就是一辆计程车。
「你要走了?」这麽久之後,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开口问他。
他笑著点点头,「祝你今天睡个好觉。」
明千藏不知何时走到两人身後,「好了,我带她进去。」
「那就交给你了。」苏沐晨把千晓的手递到她哥手里,又对她微微一笑,「明天我再来看你。」
当她默默地看著他随车子离开之後,明千藏才冷冷问道:「可以进屋了吗?」
千晓一转眸就看到他了然的神情,彷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她的脸忽然热了起来,温度甚至不低於手腕的烫伤。
今天是我最倒楣还是最幸福的一天呢?现在我被迫要用左手写字,所以字迹才会这麽难看。因为我在联谊会上被咖啡烫伤右手,至少十天、半个月不能握笔了。但是,我又应该窃笑的,因为这次烫伤,他才会走到我身边,甚至陪我去医院,扶著我的手,和我说话,帮我止疼。
我甚至以为是上帝听到我的心声,提前把圣诞礼物送到我身边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简直忘记了疼痛,眼睛里只能看到他一个人。完了,我已经变成个彻底的花痴,但是我的心承受得住以後要面对的那些痛苦吗?如果有一天,他的眼睛就像我一样,也有一个人长久驻留在他视线中,再也看不到别人,我该怎麽办?
第三章 守望
「千晓,今天下午没有课吗?」云染的老板娘雪姨和千晓已经是熟人了,她告诉千晓,苏沐晨是她的外甥,每周二下午没课的时候才会过来帮忙。
今天就是周二,千晓下午有两节英语课,但是她决定做一次坏孩子,跷课了。
「我周未有点事情,想把头发弄一弄。」她一边说一边悄悄打量店里的情况。还没有看到苏沐晨,他今天不会不来吧?
「是家里有聚会,还是要出门会客啊?」雪姨打趣道:「该不会是你奶奶又要安排你们兄妹相亲吧?」关於兄妹俩经常被祖母逼婚的事,千晓偶尔会当作笑话讲给她听。
「不是,是我妈生日,我爸说要全家一起出门吃个饭。」
「哦,那发型就不用弄得太复杂,家庭聚会还是清爽一些比较好。沐晨,你来啦,那千晓的头发就交给你了。」随著雪姨俐落的招呼,店门已经被拉开,与阳光一起照亮店内的那个人不就是苏沐晨吗?
千晓紧张得不敢回头看,只能从镜子里看到他的轮廓。阳光就在他的身後,因为玻璃门将阳光打碎,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到他的笑声。
「千晓?你今天下午不是应该有课吗?」他的声音已经临近她身後,听得她心头暖洋洋的。什麽时候起,他居然会注意到自己的课表了?但是接下来他的话,却又让她大失所望。「我记得一年级的课表今天是全满的。」
是啊,她怎麽忘记了,他是学生会长,一定见过全校各年级的课表,听说他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能记得她今天的课表也就不奇怪了。
但是,绝不能让苏沐晨知道她今天是跷课,否则他这个资优生会怎麽看待她跷课的行为啊?於是,她赶快撒了个小谎。
「我们英文老师今天不大舒服,所以放了我们半天假。」
大概停了几秒,他才淡淡地应了一声,「哦。」
这口气有些古怪,好像他并不相信她的话似的。
她忍不住从镜子里看向他,但他正好转身去拿工具,所以无法看到他脸上的表情,等他再转过来,她又因为怕和他对视,急忙将目光转移开。
「周末有聚会是吗?那麽,我帮你弄个乾净清爽而且很俏皮的发型,适合家庭聚会。」他每次都等她回答,但是这一次没有,也许是知道她每次都会点头,於是就直接动手了。
「丽雅,先给客人洗一下头。」奇怪的是,这一次他没有亲自帮她洗发,而是叫了小妹帮忙。
当她头发湿漉漉地重新坐在椅子上的时候,他没有再和她多聊就动起手来。
要修剪的地方并不多,唯有在她的额前发梢处,他的手和剪刀停留一会。他的手还是很温暖,碰到发梢的时候稍稍向後退了一点,手背就碰到她的睫毛。她的睫毛忍不住抖动了几下,没敢睁开眼。
「碰到你眼睛了?」他呼出的热气如白雾浮在她的脸上。
每次见到他,她都会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此刻更是紧张得全身肌肉僵硬,只是摇了摇头。
过了约几分钟―苏沐晨忽然说:「好了,你照照镜子,看看满不满意上
由他亲手设计的发型,从来没有人会说不满意的,更何况是千晓。
「谢谢。」她到柜台结帐的时候还在用眼角瞥著他的身影,他正低头用扫帚扫去地上的碎头发,并没有再和她说话。以一刖每次他帮她做完头发,都会和她说点轻松的笑话。今天,他心情不好吗?
「千晓,改天再来哦。」雪姨的话在提醒她应该离开了。
刚走出店门,忽然又听到苏沐晨的声音在後面响起,「千晓,等一下。」
他追了出来,两人就站在店外,面面相对。
「还有什麽事吗?」她紧张地问。
他抬起手臂,手里提著她的书包。「你忘了东西。」
「哦,对耶。」她怎麽这麽大意?居然连书包都忘了拿。
苏沐晨将书包递给她,若有所思的目光看得她心中很不安。
终於他还是问出口,「不喜欢上下午的课?」
「嘎?」她刚张嘴就意识到自己的谎言已经被他识破了。
「我离开学生会前才和你们英文老师聊了一会,所以我知道她身体很好。」他目光灼灼,「为什麽要撒谎跷课?做这个头发真的很重要吗?还是因为不喜欢英文课?」
「我……」她张口结舌,双颊滚烫,简直是无地自容。
大概是看她可怜兮兮的让人气不起来,他严厉的口吻又缓了下来。「我不是要责备你,只是不喜欢看到你这样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任何一堂课,错过了就补不回来,即使你是明千藏的妹妹,你哥哥也不可能总帮得了你的,对不对?」
「我,就是不喜欢上那个老师的课。」她豁出去了,既然谎言被他戳破,乾脆说得再多一些吧,只要能让他误解她的动机,别看穿她对他的暗恋就好。
苏沐晨叹口气,又无可奈何地笑笑,「其实我也知道,那个英文老师的授课能力不够高,已经有好几个同学反应说上她的课很无聊,希望能换一个老师,我已经和校长商量过这件事,但要找到一个合适的老师还是要等几天的。」
千晓暗自吁了口气,知道他已经信了自己捏造的谎话。
「不过,无论如何,为了这件事而跷课是不对的。知道吗?」此刻的他就像兄长似地谆谆教诲,千晓只能频频点头。「今天的课看来你的进度会落後,不如一会我提早收工,帮你补课吧。」
千晓差点欢呼出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你帮我补英文?!」
他一笑,「当然,我是显得有些自不量力,你哥哥的成绩那麽好,其实根本不需要外人帮忙。」
「不,哥哥平时不管我学业的。」
上帝啊,原谅她又撒了」个谎,虽然老哥看上去很冷淡,但是学业上的事只要她有问,老哥总是用最有效最棒的方法替她解惑。但现在她迫切想抓住这个能和苏沐晨单独相处的机会,所以不得不出卖他了。
苏沐晨看她竟然像孩子似的兴奋雀跃,忍俊不禁。「那好,你等我两个小时,我们可以去隔壁的餐饮店温书。」
千晓几乎是手足颤抖著,怀抱著书包,狂喜的叫声必须强抑著才不至於从胸腔飞出咽喉。
感谢仁慈的上帝,这麽快就圆了她的梦,居然可以和他单独地坐在一起?!天,幸福是不是来得太快了?快得她简直不敢相信。
「先从哪里开始呢?你们上到哪一课?前面的单字和课文都有背过吗?」
「背过,但总是记不住,学了後面忘了前面。」
课本都摊在桌上,两人手边各是一杯水果冰沙,正冒著丝丝凉意。
桌子不大,因为餐饮店的空间很小,所以两人坐得很近,肘部都顶在一起。
苏沐晨的右手中指和食指夹著一支钢笔,左手则翻阅著英文课本。他看得很仔细,速度也不快,大概看了半个多小时,才将千晓目前上过的内容全部浏览完毕。
想了想之後,他开始用笔在书上画重点。「我画的这些,你回去都要反覆多读几遍,背不下来不要紧,一会我有个简便的方法可以教给你。除了我画的这些,其他的就先不用看了。」
「好。」她乖乖巧巧地应著,彷佛他说的话都是圣旨。
他的手指虽然看上去修长,但是和哥哥的不一样。老哥的手明显是属於养尊处优的贵族,修长而光润,没有瑕疵。但是苏沐晨的指关节更宽大」点,指腹那里还有细茧,和他向来优雅贵气的外表有些不相称。
对厚,怎麽忘记了,他的家境并不像名扬学园其他学生那般显赫,据说他是借住在雪姨家,关於他的父母也从没听人提起过,但是既然会让他在外面打工,帮人剪头发,那他就绝不会是阔少爷出身。
勤奋好学,自立自强,这样的品格在当今只知道享受、只知道索取的年轻人身上不多见了。理解这些,使得千晓更加倍地敬佩他。
苏沐晨根本不知道小丫头的心里到底在想什麽,只是专注研究课本内容,他抽来一张白纸,在纸上写满英文。
「喜欢听英文歌吗?」他忽然问。
「喜欢。」她偏头看过去。他写的好像是一首歌词,但是歌词里有很多单字都是书本上要背的。
「前几年 Celine Dion有一首歌风靡全球,还记得吗?『My heart will go on』。」
「大概……」毕竟是七、八年前的歌了,那时候的千晓还是国小生,就算记得印象也不深了。
「你只要会唱那首歌,再把我写的这篇歌词套进去唱,那麽单字就都能背起来了。」他笑著把歌词递给她,原来他竟然取巧想到这麽一个办法帮她背书。
「你真是太棒了!」她由衷地脱口赞美,说出来才发现自己的话听上去可能有些假,赶快又补充,「谢谢你帮我,我请你吃东西吧。」
「好啊,我正好有点饿了。」苏沐晨吸了一口冰沙,「小时候我家巷口有家面包店,做出来的橘子面包简直香极了,那时候就想著将来如果有钱,一定要把整个店都买下来,天天吃面包就是最大的幸福。」
「你喜欢吃橘子面包?」千晓说:「我记得街角有一家面包店有卖。」
「那一家啊,我去过了,附近的面包店我都光顾过了,不过味道都差了点,也不知道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还是那家的配方比较独特,反正再也找不到了。
「那原来的那家店呢?」
「老板全家都移民去澳洲,店也就收起来了。」苏沐晨一边说著一边向老板招手,「老板,两个甜筒。」他笑说:「还是我请你吧,这家店我熟,以後如果你发现什麽好吃的东西再请我好了。」
以後?他说的是以後没错吧?那麽,就是说像这样面对面的单独相处,不会只有一次了?
千晓笑咪咪的,手指夹著吸管,看著苏沐晨站在柜台前的背影,感觉幸福的阳光穿过玻璃门窗,真真切切地照耀在自己身上。
店门又被推开,有几个女生走进来,七嘴八舌地说著话。
「好累啊,真希望赶快放假。」
「今天真热,老板,我们要一客香蕉船!」
一看到她们进来,千晓吓得赶快拿书包遮住自己的睑,身子也低下来,希望对方没有看到她。
但是这一次老夭没有帮她,店里这麽小,几个女孩子一瞥眼就看到她了,其中一个大声叫道;「千晓,你今天跷课原来是跑到这里吃冰啊?老师快气死了!」
「我、我……」千晓还没来得及想办法把她们支开,苏沐晨已经举著两个甜筒走回来,将其中一个交到她手上。「这是新出的口味,你尝尝看,很不错。」
「沐晨学长?!」几个女生爆发出高分贝的尖叫,像是看到什麽不可思议的事。
千晓的脸埋在桌上的书本里,心中大大的叹息。完了,一次完美的约会就这样被毁掉了。
千晓跷课和苏沐晨约会的消息,在第二天就传遍名扬学园,而且流言越传越离谱,传到後来,目击者都言之凿凿地说,亲眼见他们两人共同分食一客冰淇淋,神态亲昵,有许多小动作看起来已经在一起很久了。
千晓很想去找苏沐晨解释,她以前听说过不少关於某校或某班女生追求他,结果遭到拒绝的消息,也听说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和人传这些腓闻。
他们只不过是在一起喝饮料而已,万一因为这些谣言,他以後和她保持距离,再也不和她说话该怎麽办?
她翻来覆去好几天都睡不好觉,总想不到该如何开口向他解释。
一天放学後,家里派来接送她的车迟到了,她站在街边等,几辆豪华轿车刷刷地开到她面前。从车上下来几个楚月女校的学生,对她上下一阵打量。「你就是明千晓?」
对方的敌意非常明显,千晓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校门里面,哥哥还没有出来。
「我是。」
「我们来是想告诉你一句话,离苏沐晨远一点,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那冷酷的声音让千晓心头一沉。苏沐晨有女朋友了?看著眼前的几个人,她有点明白了。
「你们是说慕容婉苏吗?」
「算你聪明。我们打听过了,你除了家里有钱之外,没什麽多馀的本事。我们婉苏学姊可就不一样了,人漂亮又聪明,每次考试成绩都是全年级第一,演讲、钢琴、舞蹈、外语,样样都很厉害。你应该听说过物以类聚这词吧?你想苏沐晨怎麽可能看上一个考试经常不及格,空有金钱没有大脑的人呢?」
这番宣言滔滔不绝,千晓看著她们喋喋不休的嘴脸,开始还很紧张,後来却觉得有些好笑了。
这种场景她在电视和小说上见到不少,每次都是女主角柔柔弱弱被情敌的fans臭骂教训,然後哭著跑回家,或者找男主角安慰,男主角再出面教训一下女主角的情敌,就皆大欢喜了。
不过,她可没有那麽好运,苏沐晨是不可能突然出现,英雄救美的。
「说完你们可以滚了。」冰一样的声音淬然出现,原来还是有英雄来救美的,只不过这个英雄是她那伟大的老哥明千藏。
看到他出面,几个女孩子面面相颅,都不吭声了,反正已经达到警告明千晓的目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当几个女生分别往自己的私家车里坐的时候,明千藏忽然扬声道:「如果再骚扰我妹妹,信不信我可以让你们几家的股票一夜之间变成废纸?」
眼看著她们仓皇逃跑,明千晓突然笑了,「老哥,还是你厉害,其实你不用多说一个字,光用眼神也能把她们吓死。
「你还好吧。」明千藏很难得会主动关心她。
千晓耸耸肩,「还好,我早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情况也还不算太糟糕,我以为我会被砸臭鸡蛋、烂红柿之类的。其实她们也没说错,苏沐晨和慕容婉苏本来就很速配。你看,两个人的名字里都有一个『苏』字,这算不算是缘分啊?」
明千藏静静地看著她,眼神中那种执著的深沉却让她不安起来。
「回家吧。」她大声说,车子已经开到两人眼前。
「你真的动心了?」明千藏低声问:「你年纪还小,别陷得太深。」
千晓的肩膀抖动了一下,弯身坐进车里的一瞬间说:「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对感情不能陷得太快大深。我年纪还小,感情的路上还会有很多变数。但是,谁能像控制游戏一样随性地控制感情的走向呢?我对他撒了谎,说谎的时候我是矛盾而痛苦的,因为怕他看穿後会看不起我。但他却是那麽善良可亲,甚至还亲自帮我补习功课,这是我作梦都想不到的。
我当然比不上慕容婉苏,但我就是我,不需要和任何人做比较,我之所以不敢更进一步地靠近他,并不是因为我自卑,而是……而是……
而是因为什麽呢?她的笔尖停住,呆呆地看著本上的字,无法自答。
「雪姨,你知道以前沐晨学长家巷口的面包店叫什麽名字吗?」
当千晓跑到云染问雪姨这个问题的时候,雪姨愣了下,抬起头看著她。「你怎麽知道那个面包店?」
「是沐晨学长说的,他说他小时候最喜欢吃那里的橘子面包,後来在别的地方都买不到。」
雪姨笑问:「那你打听那家店想做什麽呢?」
「我、我好奇嘛,想知道是什麽好味道能让沐晨学长记在心里那麽多年。」她被雪姨促狭的眼光看得怪不好意思的,只好找藉口搪塞。
还好雪姨没有追问,只是摸著额角说:「那家店的面包的确是很好吃,不过老板一家都移民了,也没有在附近开过连锁店,肯定是买不到了。」
「哦。」千晓好失望,本来还以为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看来是没希望了。
「不过」雪姨拉长音,「我说买不到,并不代表就吃不到啊!」
「你是说……」千晓张大眼睛,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你知道有谁能做出这种面包?」
「叫声师傅,我就教你。」雪姨对她挤挤眼,「当年我也是对那家的面包爱吃得很,专门向老板讨教过做法哦。」
「太好了!好雪姨、好师傅,教我吧!求求你了!」她激动地连声保证,「我一定是最好的学徒的!」
雪姨安抚地拍拍她的手,看她急成这个样子,不觉有些好笑。「我当然愿出息教你,但总要等我下班啊,这里没有面粉、没有工具,难道让我当场拿洗发乳做给你吃啊。」
千晓自告奋勇,「那需要什麽材料,我去超市买来。」
雪姨无奈地苦笑著摇摇头,写了份清单给她,「就照著单子上的买吧,晚点来找我,我们一起回我家去做。」
清单上的东西不是很多,但不知道是配方本就很独特,还是雪姨故意考验她,每样东西都不是轻易就能买到,比如面粉就指定了厂牌,绝对不能买错,甚至白糖等最基本的调味料也是如此。而一家超市的货品并没有那麽齐全,所以千晓一口气跑了四、五家超市才把材料全部买齐。
走出最後一家超市前,在经过货架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两个女孩子的对话。
「你买好下周情人节送男朋友的巧克力了吗?」
「他最喜欢吃我亲手做的巧克力,我都买齐材料,提前一天做出来。」
「哇,好甜蜜啊。你真幸幅,有男朋友可以送,哪像我每年都是自己送自己巧克力。」
「你不是喜欢明千藏吗?可以送给他啊。」
「听说,他把所有收到的巧克力都直接扔到垃圾桶里,我干麽要花钱送垃圾给人啊。」
千晓一边听一边偷笑。老哥的英明形象在fans心中也有瓦解的一天啊,这样也好,每年情人节有太多的同学拜托她帮忙转交巧克力和情书,如果老哥对这些东西的处理方法可以传扬开来,说不定她可以轻松不少呢。
手推车到了结帐柜台前,她却突然停住。等一下,情人节要到了是吗?做巧克力?
她猛然回头,看到架子上一排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和商家特别摆在旁边做巧克力的原料和工具,她心头一动。
「千晓啊,你是不是买多了?」一件件查验她买回来的东西,雪姨拿起一个瓶子。「我不记得有写可可粉在单子上啊?」
「那个……我看到可可粉在特价嘛,心想反正是做点心,可以顺便做点巧克力啊。」
雪姨的手点了下她的鼻子,小丫头,还想骗我啊?下周情人节就要到了,所有女孩子都忙著在巧克力上做文章,你会落後吗?怎麽,有心上人了?是个什麽样的人啊?告诉雪姨,雪姨帮你出主意。」
「雪姨,你多想了啦。」千晓闪躲这个话题,「快告诉我怎麽做面包吧。」
「好好,这就开始。」
雪姨系上围裙,洗净双手,把原料依次排好,边说边演练,一面粉六百克,糖两匙,盐一匙,奶油……」
她讲得很仔细,千晓听得更认真,从头到尾目不转睛地盯著她的双手,生怕漏掉哪个环节,做出来的东西味道就不纯正了。
终於,橘子面包出炉了,她切下一块给千晓尝。「怎麽样,味道如何?我好多年没做了,希望手艺没退步。」
千晓细细地咀嚼著面包的味道,情不自禁地称赞,「真的很好吃耶!难怪沐晨学长会那麽喜欢。」
「想不想自己动手试试?」
「嗯。」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她一边做,雪姨一边在旁边指导。第一次做面包,动作难免生疏,所以她用了比雪姨多一倍的时间才做好。
就在面包刚出炉的时候,外头传来大门打开又阖上的声响,接著就是苏沐晨愉悦的笑声,「好香的味道!该不会是我最爱的橘子面包吧?」
「馋猫,快进来吧,晚了就吃不到喽!」雪姨朝外面高声道。
而苏沐晨也在这个时候走进厨房,看到千晓在―他有些吃惊。
「千晓?你今天不会又跷课了吧?」
「没有、没有!」千晓急忙摆手,雪姨也帮忙解释。
「千晓是下课後,才到我那里的。她想吃橘子面包,所以我教她做。」
苏沐晨欢呼一声,像个大男孩一样冲到桌边。「雪姨,你好偏心啊!怎麽从来不告诉我,你会做这种面包,也从来不做给我吃?」
「店里那麽忙,哪有时间做面包?再说,你也从来没有告诉我说,你喜欢吃这种面包啊。」她不甘示弱,立刻抱怨回去。
切下一块面包他放到嘴里刚吃了」口,眼睛中就露出惊喜的神采。「这和我记忆中的面包是一个味道!雪姨,你好棒!」
雪姨笑道:「这你就谢错人了,我做的那块已经被我和千晓吃完了,你现在吃的是千晓刚刚做出来的。这可是她第一次做面包,就得到你的认可,看来她还真是有做面包的天分。」
「真的?千晓这麽厉害啊!」苏沐晨眼波流转地看向她。
不知道是因为烤箱热,还是刚才揉面团的运动量大?千晓的脸颊红通通的,额头还有点汗珠。看到苏沐晨吃下她亲手做的面包,还赞不绝口,她便觉得自己这一切的努力都值得了,再多的辛苦也愿意。
苏沐晨乾脆就坐到桌边,摆出一副要大吃一场的架式。「千晓,还有没有其他好吃的可以填满我的胃啊?我在学生会忙到现在,肚子早就唱空城计了。」
这样洒脱率真,还有些孩子气的苏沐晨是她没见过的。指挥台上那样优雅、稳重的他,联谊会上偶然发怒的他,还有现在这样活泼开朗的他……千变万化的他,每一次都让她吃惊又沉醉,视线久久地停驻在他的身上,无法转移。
「千晓,既然这个狮子大开口了,我们就一定要显显身手啦。」雪姨笑著又取出一些材料,「今天算你们有口福,尝一尝我的独家手艺――巧克力蛋酥!」
光听名字就让人垂涎三尺,千晓咽了口口水,再看苏沐晨,发现他一样是馋兮兮的表情,忍不住噗哧地笑出声来。
这样的沐晨学长,更像一个真真正正的年轻人,而不是高一局在上的神。她觉得自己的心彷佛可以和他靠得更近一些了。
这天晚上,他们三人在雪姨狭小的厨房里做了一个晚上的面包、蛋糕和甜点,三人一边吃一边说笑,最後还拿面粉打起「雪仗」来,结果每个人从头到脚都是白花花的。
当千晓回家的时候,因为没有来得及清理乾净身上的面粉,倒是被母亲教训了一顿。但是谁也不知道,在她心中溢满的甜蜜是用任何容器都盛载不了的。
我想开一间小小的面包店,做他最喜欢吃的面包。
今天的日记本上,她只写了这一句话。
但是,她的梦想并没有立刻成真。第二天,当她捧著包装精美、自己亲手制作的巧克力去找苏沐晨的时候,无意中从他其他同学口中得知,苏沐晨和她哥哥明千藏都得到去哈佛留学的机会,很快就要出国了。
千晓那细细的单恋风筝线就这样被突然狠狠地拉断,她甚至来不及像电视中的女主角那样哭著对他说:「我等你回来!」他便头也不回地登上飞机。
这一去,却是很多很多年。
她在日记本上密密麻麻记满对他的思念,抽屉中装满她写给他的信,但是这一切除了她自己,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分享阅读。
虽然她坚信他们还会重逢,却不知道重逢的一天会是在遥远的哪里……
第四章 重逢
长长的电话钤音在室内回响,一只修长的手越过堆积如山的卷宗抓起话筒。
「你好,我是苏沐晨。」恬淡的男声,悦耳中听,无论打电话的人心情有多焦躁,听到这声音也会平静许多。
「沐晨,你还在看资料吗?中午有没有空一起出来吃个饭?」电话那头的方念情显得很著急的样子。
嘴角一掀,苏沐晨靠在宽大的椅背中,笑问:「不是你要我尽快看完这一叠资料吗?吃饭?你不怕耽误宝贵的时间?」
「好啦、好啦,在累死你前,我可不想饿死你。」方念情说:「我在庄臣饭店订了位,半个小时後在那里碰面哦。」
「好吧。」苏沐晨放下电话,又拨了内线给秘书。「我出去吃饭,如果有电话找我,就转接到我的手机。」
「是,苏先生。」
走出大厦,他招手拦了辆计程车来到庄臣饭店,费时正好二十分钟。
来得早了点,方念情还没有到,他向服务生要了份当日的财经报纸,叫了一杯咖啡悠闲地等。
这是他回到台湾後难得的第二次出来吃饭。在国外的几年因为打工劳累,又吃多了汉堡、炸鸡等垃圾食物,胃出了点小问题,受不了过冷过热的东西,甚至是酒精的刺激,所以,虽然如今他已是业界炙手可热的当红律师,却很少接受人家的邀请。
「苏律师是个很神秘的人!」这样一条奇怪的流言,也因此流传开来。
现在他手上的这份报纸就有一篇新闻提到他――
年纪轻轻就已在美国取得律师执照的苏沐晨,自回国後就成为各大财团争相聘请的法律顾问。几场由他率领出战并赢得胜利的金融官司,已被编入法律界的权威书籍,成为经典案例。可以预测,在不久的将来,苏沐晨必然会成为财经法律界的第一把交椅。
记者总是喜欢夸大事实。他苦笑地端起咖啡杯啜了一口,眼光无出息识地向四周瞥了一下。忽然,窗外一道人影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是个女孩子,穿著牛仔裤和橘红色的衬衫,刚刚穿过外面的走廊。这样的穿著在庄臣这种高级场合中,非常少见。客人穿的即使不是礼服,也必定是得体的套装。牛仔裤和衬衫?这种打扮,服务生连门都不会让她进的。
他的视线还在追随那个女孩的时候,女孩忽然停了下来,彷佛感应到他的目光也转过脸来。
苏沐晨的心一跳。难道她发现被人偷窥了?不,不可能,又不是有心电感应。接著他好笑地发现原来是有人从女孩的後面跑过来,站在她面前和她说话。那女孩是在等别人。
虽然可以看清对方的服装,但是因为厅内的光线太强,而走廊的光线较暗,再加上那女孩并没有多做停留,苏沐晨没有看清她的脸。
即使如此,当他看到女孩脸部轮廓的时候,一种很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想再看清楚一些的时候,女孩已经完全走出他的视线。
「嗨,在看什麽?」方念情突然出现,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顺著他的视线看过去。「外面有美女吗?」
「好像看见了一个以前的朋友。」他微微招手叫来服务生,「请把Menu拿过来。」
她笑了,「怎麽,回国後还不适应?要说英文补充词汇啊?」
苏沐晨哑然失笑,「是有点不习惯。在美国这几年能说中文的机会很少,只有每周和雪姨通电话的时候才会说上几句。
「你在美国,没机会见到明千藏吗?」她迟疑地问。
「我们两个不同系,校区的距离也远。千藏又向来习惯独来独往,所以不容易见面。」
「哦……」方念情听起来有点失望。
「怎麽―你们之间不常联系?」记得在出国前,她已经和千藏订婚了,千藏的事她应该知道得很清楚才对?!
「嗯,我们都很忙。」很显然她在故出息掩饰。「对了,那些文件你看得如何?目前方氏在海外的投资有没有什麽问题?」
回到公务上来,苏沐晨正色说:「方氏以前把阵线拉得过长,导致很多海外投资都收不回来。我建议你尽快捐注在海外的资金收一部分回来,集中资金发展本土事业。很多投资在市场不明前,贸然跟进是很危险的。」
她点点头,「是啊,我也知道很危险,早就想收回,但是董事会的一群老古董却非常反对。他们依然认为海外投资每年可以带给他们很大的分红,是绝对不能撤销的。」
他想了想,「这样吧,下次开董事会的时候我陪你一起去,到时我会把形势分析给他们听。如果他们仍执意不肯接受,你可以把海外投资的股份转让给那些老家伙,是赔是赚就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你肯进公司了?」她很惊喜,「我以为你绝对不肯踏入方氏的大门呢。」
他笑问:「我有说过这样的话吗?」
「可是雪姨她不是……」
「她是她,我是我,她的观点不代表我。」苏沐晨神情黯然,「再说,逝者已矣,恩恩怨怨都没必要太计较了。」
方念情的手悄悄按在他的手背上,轻声说道:「沐晨,谢谢你这几年一直很帮我,我才能支撑方氏到今天。」
他转而一笑,「哈!『金指公主』的头衔很威风啊,哪里需要别人帮。」
「别人不了解我,难道你还不晓得吗?要不是有你这个幕後军师出主意帮忙,我也不过是个绣花枕头罢了。」她长叹说:「我只想全心全意地再画一部漫画,做个畅销漫画家。」
「你毕竟是方氏唯一的继承人,责任重大。」他取笑道。
方念情认真地提议,「沐晨,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肯入主方氏……」
「别拖我下水哦,我对方氏没兴趣。」他摆摆手,「好了,菜上来了,快点吃吧。你应该还有不少的工作没做完吧?」
「是啊。」拿起刀叉,面对盘子里色香味俱全的龙虾,她却显得胃口尽失。
「不合胃口?」苏沐晨看出她有心事。
「你有没有听说……」她迟疑著,吞吞吐吐。「那个人要回来了?」
「谁啊?」
「明千藏。」
没想到千藏会和念情成为一对欢喜冤家。走出饭店的时候,苏沐晨想到学生时代的事,忍不住嘴角还会挂著一抹浅笑。
虽然当时看得出来他们两人对彼此都有感情,但却没有想到他们在面对感情的问题时,会远比面对商场敌人显得束手无措。彼此猜疑,又有些迟钝,真是枉费他们IQ两百的智商。
回到家,看到雪姨正坐在沙发上翻看一本娱乐杂志。
「吃过晚饭了吗?」
他一扫眼,看到桌上乾乾净净的。
雪姨转过身,笑咪咪地又问:「去哪里了?和谁吃饭?」
「公事上的应酬而已。」他没有明说,是因为雪姨对方家成见很深,更反对他帮方家人做事。为了不惹她不*局兴,他隐瞒了一切。
她相信了他的话,转过脸继续看手上那份杂志,和他闲聊,「回来後都没有见过老朋友吗?好多人打电话问我呢。」
「也许会抽一天时间和同学们见个面。」他带著公事包往自己的房间里走,雪姨也跟了进来。
「只是见同学啊?」
「还能有谁?」苏沐晨的心思还在那些公文上面。如果没记错的话,方氏每个月月底都会召开一次董事会,距离最近的一次董事会只有一周的时间,他必须准备好自己要发言的内容。
「你回来後我还没有来得及问你,」她又凑近了点,「美国的女孩子有没有勾引你啊?」
他有点哭笑不得,「你怎麽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
「关心你啊,丑话说在前面,我可不想你找一个外国老婆。」她很认真地说。
苏沐晨只好打发她,「放心,我对金发碧眼的女孩子没有兴趣。」
「真的?」雪姨眼睛一亮,「那你喜欢什麽样的女孩子?高点的,还是矮一点的?胖一点的,还是瘦一点的?温柔贤淑的,还是活泼开朗的――」
「雪姨!」苏沐晨忍不住打断,「你什麽时候变成媒人婆了?」
她诡笑地伸手揉弄他的头发,「你一去美国好几年,我有太多话要和你说。怎麽,嫌我罗唆像老太婆?」
他叹了口气,放下公事包,「好吧,你还有什麽要说的?我等你说完。」
这下换成雪姨摆手,「算啦、算啦,等你有空再说好了。」她走到房间门口,又停下来。「楼下有间新店要开张了,你知道吗?」
「回来的时候好像看到招牌装上了。」抽出公文看著,他头也没抬。「是个面包店?」
「是啊,而且据说老板的手艺是一流的哦!」她的口气有替商家吹嘘的嫌疑。
苏沐晨应了」声,「好,以後吃早点可以买几个尝一尝。」
这回雪姨没有再罗唆。她退出房间,轻轻带上房门,走到客厅的窗边。将窗帘挑开一条缝,可以清楚地看到路灯旁那个崭新的招牌――
温馨面包坊。
那个傻孩子等了很多年的梦,终於要开始圆了吗?
淡淡的惆怅爬上她的脸颊,说不出是为自己,还是为了那个傻孩子。
一大早苏沐晨就到街上晨跑,天还不是很亮,路灯尚未熄灭,只有几个年纪大的阿婆刚去公园运动回来,和他打招呼。
「沐晨啊,你留学回来啦?好几年没看到你喽!」
「是啊,您最近的身体好吗?」
「托你的福,还好。听说你当了律师?好厉害,是不是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专门在法庭上和人家斗嘴啊?」
苏沐晨笑道:「阿婆,打官司可不是靠斗嘴就可以的。」
「晓得、晓得,还要斗智、斗勇!半夜化妆出去调查那些坏人的罪状恶行。」
他相信这些阿婆一定是警匪片看多了,对律师这个职业充满奇怪的幻想。估计一时半刻也解释不清楚,所以随便聊了几句就和她们说再见了。
走到楼下,无意间看到有个女孩正在新开的面包店门口停放单车。只看背影他就认出来她是昨天晚上,在庄臣饭店所看到的那一个女孩。原来她在这里工作?
女孩打开店门,走进去直奔工作间,然後穿上工作服,系上围裙开始揉面团。
她到得好早,工作也很勤奋。
苏沐晨在窗外聚精会神地看著女孩工作。她从揉面团到制作模型,手法技巧非常娴熟,看得出来不是一天两天的工夫可以练成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直到那个女孩从烤箱中取出第一炉面包,头上的阳光也让他感觉到一丝炎热,他才发现自己的额角早已渗出汗水,连脚都站得有些发酸了。
屋内的女孩同样挂著汗珠,眼角唇底都是笑出息,看著面包的表情就好像看著最珍贵的宝贝,说不出的爱惜。
大概是累了,女孩伸了个懒腰,眸光一转,两人突然四目相对。
苏沐晨微微一笑,女孩先是震惊,然後整张脸就像是刚刚出炉的面包一样,红通通的。
她拉开店门,柔声唤了句,「沐晨学长,你早。」
「千晓,真没想到这间店是你开的。」
他凝神注视著面前这个多年不见的女孩--也许不能再叫她女孩了,她比他当年离开的时候高了许多,身材也从少女变成真正的女人,秀雅的容颜中还有丝稚气,只有那双灵秀的瞳眸还和以前一样清澈见底,不曾改变。
「昨天我在庄臣饭店用餐见到了你。」他说。
「哦?可是我没有看到你呀。」她很吃惊,想了想又明白了。「昨天我洽完事後,从餐厅外面经过,没特别注意。」
「嗯,昨天去饭店是为了面包的事情?」
「面包店刚开业,我想联系一下订单大的买家。」她忽然醒悟过来,哎呀了一声,「你快进来,我刚做好的面包,你要不要尝一尝?」
「好啊。」他走进去,找了张桌子坐下。
千晓显得有些手忙脚乱,用盘子装了个面包,又赶忙倒了杯饮料,因为匆忙还差点打翻杯盘。
苏沐晨拿起面包一吃,立刻赞不绝口,「嗯,和我出国前吃的味道一样,在美国这几年吃汉堡吃到我都反胃,发誓再也不吃这种西洋面包,不过现在看来,千晓你做的是例外。」
「真的吗?」双眸中绽放出耀眼的光彩,被他称赞得都有些不好意思。「我开店前还怕自己会做不好,没有人光顾呢。」
「从今天起,你有了我这个主顾客就不会关门了。」他笑问:「怎麽忽然想到开这麽一个面包店?明家的产业不是有很多吗?」
「我不懂怎麽做大生意啊,那些事都交给我哥了。我没什麽志气,如果能经营好这个小面包店就阿弥陀佛了。」
「姊姊,现在有面包卖吗?」一个小学生站在店门口问,「我赶著去上学,我妈妈没有帮我做早餐。」
千晓迎出去,这里有刚刚出炉的面包,你要不要进来挑挑?」她笑著,笑容如朝霞一样绚丽。
苏沐晨望著她的笑容有些眩惑。他以前从来没有真正注意过千晓的存在,对他来说,她如同学生时代围绕在他身边的众多女孩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她比起那些狂热追逐他的fans要宁静寡言许多。
她、永远不会烦到他,只是无声无息地伫山止在他身後,像一道淡淡的影子。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在美国待久了,像千晓这样宁静温柔的束方女孩,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
她是如此全神贯汪地投入自己的工作,带著满心的热情,带著满腔的喜悦面对生活,和所有人都可以自如洒脱地应对,完全没了学生时代的羞怯。
他的心像是被什麽东西轻轻撕开一角,一缕清风就这样趁虚而入。
「沐晨学长,你喜欢吃哪种面包?」不知何时她已经送走小学生,转回到他眼前。「除了橘子面包,巧克力口味的你喜欢吗?」
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她的眼神中好像有种渴盼,让苏沐晨不忍拒绝。
「巧克力,最好撒一点花生。」他热心地提供意见。
「好啊,我去试试!」她兴奋地立刻跑进工作间,继续揉起面团来。
苏沐晨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平时这个时候他应该准备去事务所上班了,但是为什麽今天的他腿有些沉,懒得站起来呢?
他无声地笑了笑,笑自己今天的行为有些古怪。
倚靠在工作间门口,默默望著千晓十指如飞,笑意盎然地制作那款新口味的面包。彷佛感染到她的那股喜悦,苏沐晨的唇角上扬,如春风过境,优雅成画。
虽然苏沐晨不喜欢应酬,但是有些人总还是要见的,比如慕容婉苏。
她算是他学生时代一个比较特殊的朋友。两人不同校,之所以认识,只是因为双方经常代表各自的学校参加校外活动因而结识。
慕容婉苏人如其名,是个非常古典婉约的女孩,当年在楚月女校非常有威信,现在成为活跃乐坛的优秀钢琴家,同样名声赫赫。
「没想到你会约我出来吃饭。」苏沐晨早上接到她的电话,本来想推辞,但是对方的口气很坚持,他只好赴约。
慕容婉苏亲自替他倒了杯红酒,「我是特地来向你赔礼道歉的。这个道歉,我可是等了好几年才有机会跟你说啊。」
「向我道歉?」他感到很奇怪,「你什麽时候做过对不起我的事?」
「当年,我有几个同学对你女朋友说过不好听的话,等我知道想道歉时,你已经出国了。」
他一愣,「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不知道?」慕容婉苏看他的确是一脸困惑的样子,只好娓娓道出当年事情的始未。「还记得那时候,我们一起参加过几个活动吗?」
他点点头。
「我有些同学看到我们出双入对就误会了我们的关系,後来又听说明千晓和你关系匪浅,就跑到她面前对她警告了一番。真是对不起!」
苏沐晨眉梢扬起。这些事他真的不知道,从没有人对他提起过。
「好了,现在我道完歉,不管你是不是知道,都希望你能接受……」
「说完了吗?」忽然有道高大的身影挡在两人眼前,慕容婉苏转过脸,露出个埋怨的笑容,「怎麽不在外面等我?」
那是个身材高大、轮廓冷峻的男子,而且气势逼人。
他扫了一眼苏沐晨,皱眉说:「你说好只谈五分钟,现在时间到了。」
「小气鬼。」她低声埋怨了一句,然後饱含歉意地对苏沐晨说:「不好意思,特地把你叫出来但是没时间多说了,改天我请你吃饭。」
「不用客气,慢走。」送走两人,他准备回事务所。此时他的手机响了,这一次,传来的居然是明千藏的声音。
「沐晨,有时间到明氏的总公司来一下。」
「千藏?你也回国了?」他一笑,「还是那样喜欢命令别人!你在哪儿?要不要一起吃午饭?我正好中午有空。」
对方沉默了一会,「你在哪里?」
很快的,明千藏的跑车就停在饭店门口,当他从大门走进来的时候,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投注。
和好友的温文俊逸不同,他俊美冷傲,浑身上下充满商场精英的霸气。
「什麽时候回来的?」苏沐晨招来服务生再送上一杯酒。
明千藏看到桌上另一只没有来得及撤掉的杯子,「刚才这里有人?」
「以前的老朋友。」他问:「刚回来就急著找我,有什麽事情吗?」
「我刚接手明氏,发现几个合同似乎有法律上的问题,所以找你看一下。」明千藏将合同递给他。
「奇怪,你们明氏应该养著一大群的法律顾问啊。」苏沐晨开著玩笑,将文件接过来,顺口问道:「对了,回来後见过念情吗?她上次还和我问起你。」
当唧一声,明千藏手里的玻璃杯突然掉到地上。和大理石地板相撞,玻璃杯山止刻撞得粉碎。
苏沐晨吓了一跳,再看他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不要和我提那个女人的名字!」他冷冷地说。
「怎麽,你们吵架了?」上次听念情提到他时―日气就有点不对劲,如今眼看千藏的脸色又往下沉……苏沐晨笑著举起手投降,「好好,不问了。」
面对千藏,他忽然想到刚才慕容婉苏提到的那件事。
「对了,我有件事想问你。当年楚月女校是不是有人找过你妹的麻烦?」
明千藏眸光深邃,「现在才来问这件事,不觉得太晚了吗?」
「这麽说,你知道那件事?」他追问,「当初为什麽不告诉我?」
「告不告诉你,有什麽区别?」明千藏嘲讽地哼了一声,「你会为千晓打抱不平吗?」
「起码……」他沉吟片刻,静静地说:「起码我不会让她独自难受。当时她的年纪还那麽小,不应该独自面对那些指责。」
「然後呢?」明千藏还在嘲讽,「然後你能给她她想要的那些感情吗?我不相信你没有看出来,我那个傻妹妹很多年前就对你一往情深了。」
这一次苏沐晨选择保持沉默。他无法立刻回答千藏,感情上的事现在就下结论还言之过早。
以前他和千晓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朋友,从来没有想过会和她有更多的牵扯。所以他不能回应她的痴情。如果当年千晓告诉他这些事,他大概会淡然以对,但也会因此失去一个很好的朋友―那样的结局不是他想要的。
以後会如何呢?当他戏剧性地和千晓重逢之後,她却有某种东西让他坪然心动了。他还不确定这份心动代表什麽,他会等,等时间、等命运之神告诉他答案。
第五章 曾经
从会议室出来,方念情悄悄给苏沐晨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在隔壁等自己,然後她转身和董事们一一告别。
走进方念情的办公室,苏沐晨一眼就看到她摆在办公桌上几个相框。其中一个是她和明千藏的合影。
看得出来应该是某次宴会中被记者偷拍到的,而且也不是真正的照片,只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所以照片中的两人并未站在一起,而是一个在酒席的左边,一个在酒席的右边,每个人身边都各自有」群人围著。
虽然千藏从不承认他对念情的感情有多深,摆出一副酷酷的表情,但是照片中的他却流露出自己真正的心事,因为他的视线遥遥锁住的正是念情的倩影,而她却忙於和别人说话,没有和他相对。
「沐晨,今天真是谢谢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方念情笑著走进来,」看到他手中的相框,脸立刻红了,不由分说便将相框夺下。「看这个干什麽?」
「你把它摆在这里只是为了自我陶醉?」苏沐晨忍不住取笑,又问:「最近和千藏有联系吗?」
一听到明千藏的名字,她的脸色立刻黯然下来。「还没有,他没有联络过我。不过最近公司有很多 Case都受到阻碍,有消息说是明氏动的手脚,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千藏授意的……」
「想知道答案可以去问他啊,」他晃了晃那个相框,「你们两人似乎酷爱捉迷藏,旁人为你们著急却使不上力气。真不知道你们为什麽会闹成现在这地步,毕竟你们两个人之间没有绝对的障碍……」
他的视线移到桌角的另一个相框上,照片中的是方念情的父母,一瞬间所有的笑容都在他嘴角凝固。
「你们和他们的经历完全不同,所以更应该珍惜这份感情。」
方念情明白他的意思,指的是上一代的感情纠葛。外人都不知道她和沐晨的关系,连千藏都不知道。就因为如此,千藏还经常会吃他的醋,其实如果千藏知道这个秘密,就会知道自己以前吃的那些醋有多麽的无聊了。
因为沐晨,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
当年她的父亲和沐晨的母亲是青梅竹马,两人私订终身,但是最後为了家族事业,她父亲最终选择另娶他人,也就是她的母亲。
她是在一次父母争吵时知道了这件事,然後她背著父亲到处寻找他当年的那个恋人,直到她找到了雪姨和沐晨。
後来转学她恰好和沐晨读同一间学校,但是因为沐晨的强烈反对,她并没有将他引到父亲面前,这也是她最大的遗憾。几年前父母飞机失事淬然去世,沐晨也等於失去正式成为方家人的机会。
而他并不在乎这些,除了对当年父亲处理感情的方式不苟同之外―他对自己能不能认祖归宗看得极淡,她几次力劝他加入方氏工作,都被他婉言谢绝了。
他说:「我已经是苏沐晨,我用这个名字生活了二十多年也很快乐,没有任何理由值得我改变这个名字。」
她没有佩服过什麽人,沐晨是唯一的例外。於是她认同了他的选择,将这个秘密隐瞒下来。如今他功成名就,私生子的身分更需要隐瞒,因此这个秘密也就埋得更深了。
「沐晨,你好像总是把我们看得很透彻。」方念情专注地望著他,「我有时候真希望可以成为你这样的人,永远这麽自信,从容闲雅。」
他一笑,「你所看到的我也只是表面的我,记住,你是方念情,无可替代的方念情,你有你属於自己的幸福,我同样会羡慕你的热情开朗。」
有些感动,她差点哽咽,强笑道:「我们好像在互相吹捧,果然我们是血脉相通的,连骨子里的脾气都是一样的。」
苏沐晨望著她也笑了,「关於千藏和明氏,你如果不先走出一步就会一直活在迷雾中。」
「我知道。」她点点头。「沐晨,你分析爱情头头是道,但是为什麽我从来没有见你对哪个女孩动过心?你相信爱情吗?」
「为什麽不相信呢?有人说,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後的奇迹,我也愿出息相信奇迹。」他走到门边,「也许是因为我还没有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女吧。」
「也许你早就遇到了,但是你却不知道呢?」方念情在後面追著喊了一声,也不知道他听清楚没有。
打开笔记型电脑,面对萤幕,苏沐晨忽然觉得有些茫然。其实手上的公事有一大堆,但是人都有疲倦的时候,辛苦工作了这麽久,他都没有好好休息过,现在,大概是倦怠期到了吧?
MSN开著,上面都是一些公事上的朋友。现在是晚上十点,所有人都下班,所以MSN上空荡荡的没有人在线上。
忽然他收到一个加入为好友的邀请。
他迟疑了下,还是选择了同意。
「不好意思,那麽晚还来吵你。」一开口对方就显得很亲切,像是他的好朋友一样。
「我们认识吗?」他问。
「这个问题可不可以不回答?」对方还打出一个笑脸。
「抱歉,我工作很忙,可能没时间和你聊天。」他不喜欢和陌生人说一些无聊的话题,现在他开始後悔接受这个奇怪陌生人的邀请。
「对不起,那,我可不可以不说话,就这样坐在旁边安静地看著你?」
这一行字打出来,简直让苏沐晨哭笑不得。好古怪的人,说得可怜兮兮的,好像是个被欺负了的小女孩,战战兢兢地在讨好他。
但他们隔著网路,又没有装视讯,怎麽可能看得见对方?更何况,老被人在旁边偷窥他的生活,他也会觉得不舒服。
本来想删了这个莫名其妙的人,但是转念一想,对方毕竟没有做什麽特别让他讨厌的事,还是不理他为妙。
後来他开始利用网路搜索一些法律文件,对方果然没有再来烦他。等到他要关闭电脑准备下线,已经是凌晨两点,而对方依然在线上。
心头涌起一丝好奇,他试探地打了一句问话过去。
「这麽晚了,你怎麽还不睡觉?」
对方很快就回覆,「我还不困,你工作忙到这麽晚?很辛苦啊。」
他笑了笑,「你怎麽知道我是在工作而不是玩游戏?」
「那你是在玩游戏吗?」
「不是。」他觉得自己很可笑,大半夜居然和陌生人说这种无聊的话题。「我要离线了,再见。」他打完招呼就把电脑关了。
本以为这是一次偶然的聊天,但是此後一段日子里,每当他登入就会在MSN上看到那个人在线上,而且他不关机那个人也绝不下线。
有一次他关了电脑又因为要查些东西而重新上网,结果发现一分钟前还在线上的那个人已经离线了。
好诡异的感觉,对方似乎是刻意配合他的作息,连一呼一吸都是步调一致的。
「你到底是谁?我认识你吗?」他曾经这样问过。直觉告诉他,对方应该是一个认识他的人,而且对他并没有恶意。
「也许,我们算是认识吧。」那人却回答得很含糊。
「什麽叫算是认识?」身为律师,苏沐晨无法接受模糊答案。认识就是认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怎麽能说「算是认识」呢?
「也许有一天,你会真正认识我。」那人显然不想多谈。
「你不用工作吗?」这样一天到晚挂在网上,多半是穷极无聊的米虫吧。
没想到对方回答,「我有工作,在一间很小的店里做事。」
「那你应该很忙啊。」
「是很忙。」
「老板凶不凶?」
「老板人很好,从来不凶人。」
他的口气一转,「哪怕你一天到晚在网上挂著,都不会说你不务正业吗?你有很多朋友在线上和你聊天吗?」
「你好喜欢提问题啊,口气还这麽凶,我选择保持沉默。」对方也很狡猾,避开他的提问,真的不开口了。
苏沐晨也没和他纠缠下去。自己每天都有一大堆的工作等著做,在网上聊天是少年们才喜欢做的事情,他已经过了那个年纪,更没有那份热情。
既然那人要保持神秘,就让他一直神秘下去好了。於是,他也不再主动和那人说话。
苏沐晨又来到温馨面包坊的门口,看到里面千晓正忙著,他本想不打搅她,结果店里的另一个女孩子却大叫著冲出来。
「沐晨学长?夫啊!居然真的是你!」
他看著她,觉得有些眼熟,在大脑中稍稍搜寻一下,才想起她的名字。「你是璐璐?」
「是啊,沐晨学长,我早就听说你回国了,但是一直没机会见到你,快进来坐啊!千晓,你看谁来了?」
璐璐热情地把他往里推,千晓的视线也和他对上,大概是没想到他会来,她乍惊还喜,清澈的眸子中闪烁著一抹让他心动的光彩。
苏沐晨走进去,「你们今天好忙啊。」
「今天是情人节啊,所以有好多女孩子预订巧克力蛋糕,简直忙死了。」璐璐还是和当年一样,是千晓的发言人,只要有她在,千晓就显得沉默寡言。
他看向千晓。她今天大概真的很忙,额角都是汗水,一缕乱发从头上别好的夹子里散落下来―贴著脸颊垂下,她完全顾不得重新别好,只是满面笑容地对每位顾客殷勤服务。
「听说你们这里的面包很有名,不少邻居吃过後都称赞,口碑很好。」
璐璐很是得意,「是啊,我们最有名的就是橘子面包了,每天都要卖掉好几百个呢。」
「橘子口味的?」他的心弦微动,想起好多年前与雪姨、千晓一起做面包的那个晚上。那时候千晓是为什麽要学做面包?
千晓端过来意块蛋糕,「这是我按照日本最流行的配方新研制的蛋糕,你尝尝看,口味还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苏沐晨拿起叉子,笑著说:「将来你可要聘用我为这里的专任品尝师。」
他刚把蛋糕放在嘴里,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璐璐就在旁边笑推著千晓。「你是什麽意思啊?!明知道今天是情人节,还特意骗沐晨学长吃巧克力蛋糕?是不是故意的啊?」
千晓的脸红如桃花,想捂璐璐的嘴却已来不及了。
苏沐晨将整块蛋糕吃完,望著千晓,由衷地说:「真的很好吃。」她的脸庞因为他这句话更红了,连眼波都变得妩媚蒙胧起来。
璐璐取笑道:「哦,好啊,听到沐晨学长的赞美,你可该知足了吧?」
「璐璐,你现在越来越会偷懒,那麽多活不要干啦?」千晓急得推了她一把。
苏沐晨又发现店内的一角放了部电脑,好奇地问:「怎麽你们还需要用到电脑吗?」
千晓的表情突然显得有些不自然,「我最近迷上了线上游戏,所以就在店里装了部电脑,偶尔也会有客户发E-mail订购蛋糕,这样比较方便。
「哦。」他走到电脑旁边,千晓急急地跟过来,抢在他前面碰了下滑鼠。
「有什麽东西不敢让我看啊?」他戏谵问,也不是真要她的答案,「我要上班去了,你们忙吧。」
「沐晨学长今天晚上有没有约会啊?要不要我帮你女朋友做蛋糕?」璐璐就是多嘴。
他的眼角瞥向千晓,她却背对著自己,看不到她的表情。「如果我有女朋友,我希望她能亲自做给我吃。」
「哇塞,我觉得那个女孩子一定是特别幸运的,光想就要嫉妒死了。」璐璐对著千晓做了个鬼脸,「可惜你那个哥哥不吃这一套,否则我一定做给他吃。」
苏沐晨笑笑。她当年苦追千藏的事,他是看在眼里的。
忽然间,他情不自禁地将璐璐和千晓放在一起做比较。同样年纪的两个女孩,如果千晓真的暗恋他很多年,那麽她与璐璐对爱情的追逐又是多麽不同。
她为什麽要选择这种将感情埋在心中的做法呢?千藏问他,如果千晓将这份感情说出来,他会接纳吗?
他会吗?再次自问这个问题,他换个角度去想。若他是千藏,而千晓是璐璐,他又会怎样面对那份炽热的感情?
瞬间他有些失神,今生头一次他为了情字产生困惑。
情人节是属於女人的节日,这是苏沐晨坚信的。在这一天中,所有有爱人的女人都是最幸一幅,也是最忙碌的。所以当慕容婉苏选在这一天到事务所来拜访他,还真把他吓了一跳。
「我以为你今天会有很重要的约会。」他亲自为她冲了杯咖啡。
她接过杯子―无奈地笑笑。「你说那天那个人?如果你知道他的身分,大概就不会用现在这麽轻松的口吻谈论他了。」
哦?莫非他是皇室贵族?!
慕容婉苏似笑非笑,「你看他身上有贵族气息吗?!」
的确是没有!苏沐晨也笑笑。那个男人身上有很重的江湖味,但是慕容婉苏是上流社会的名媛,怎麽会和这种人扯上关系?
「今天来找你是因为我最近常收到一些勒索信,想透过法律途径解决。」她从随身手提包中拿出一叠信函,「我知道发信的人是谁,也正在派人调查这方面的证据。韩俊,就是你上次见到的那个人,他想用他的方法揪出幕後的人,但是我讨厌暴力,和他也说不通。我们之间的事我不想惊动家里,想来想去只有找你帮忙。」
苏沐晨随便抽取其中一封看了看内容。勒索信说得很含糊,并没有说明勒索的主旨,只说要一大笔钱。
「没问题,等你调查完毕,把资料给我就可以了。」
「那好,具体内容我们稍後再谈,等会我还有事。」
她站起来,苏沐晨也随之起身,「我送你。」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的手碰到门把,慕容婉苏忽然停下来,回身望著他。
「沐晨,你大概不知道,我当年真的对你动过心。」
苏沐晨一下子愣住。
反倒是她温婉地一笑。「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的梦中情人,就是要像你这样温柔优雅的,所以,也难怪我的同学都认为你是我的男朋友,大概我那时候流露出太多的感情吧。不过很可惜,那时候的你,虽然友善可亲,对所有人都很客气,但却是另外一种冷漠。明千藏冷於外表,你却是冷於内心。要等到你爱上一个人,不知道要等多久?我没有那份耐性去等,所以就放弃了。」
没想到她会说出这麽一番话,微微吃惊後,他保持沉默,没有辩解。一双黑瞳幽深,墨色流溢―嘴角依然是云淡风轻的微笑,更让人猜不透他的心。
慕容婉苏又笑笑。「好了,我说出了这番话,也算是解开少年时的一个心结。不打扰你了,告辞。」
苏沐晨的手扭动门把,门一打开,慕容婉苏本该立刻走出去,但是她刚迈出一步就站住了。因为门外有个人站在那里,与他们撞了个面对面。
「你是……明千晓吧?」她率先认出对方。
苏沐晨看到千晓也很吃惊。只见她怀中抱著一个蛋糕盒,神情呆呆的,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千晓,你怎麽会来?」他才刚开口,她就像是受惊似地讷讷回应。
「哦,我、我是送蛋糕去给别人,路过这里,顺便来看你,你们慢慢聊,我走了。」接著就转身快步走出事务所的大门。
「你不去追她吗?」慕容婉苏轻声说:「遇到一个暗暗喜欢你的人并不难,难得的是她爱了你这麽多年,你难道不该有所回报?」
苏沐晨稍稍沉思之後,展颜一笑。「那麽,抱歉不能送你了。」他抛下她迅速追出事务所的大门。
追到门口,眼看千晓已经到了马路对面,也顾不得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他大声喊了出来,「千晓!」
她小脸缓缓转过来,面对他,距离很远,他们看不清对方的眼睛―却依稀能看到对方的表情。
他始终含笑,或许因为阳光,今天的笑更加温暖。千晓似乎感染到他的笑出息,原本紧抿的嘴角也渐渐舒展,随风漫扬。
苏沐晨一步步走过马路,视线始终投注在她身上,直到走到她面前。
「有什麽事吗?」千晓勇敢地开口,却又怕听到他的回答。
他将目光转到她手中的那盒蛋糕,笑出息暖暖,轻声说:「什麽时候能特别为我做一个巧克力蛋糕?」
她的小脸骤然亮了起来,拚命点了一下头。
千晓的笑容是如此的灿烂,他惊叹自己怎麽从来没有注意到,或者,是她以前都没有在他面前这样灿烂地笑过……
「我做好後就送到雪姨那里去。」她说。
「还是我去面包店拿吧。六点,好不好?」他的笑容、他的话,就像是从天而降的纶音,让千晓的心如同被一片迷蒙的梦包里著。
「我等你。」这句话她在心里对他说了好多年、好多遍,但这是第一次她从自己的耳朵里听到自己说出这三个字。
梦,难道是可以成真的?
第六章 彼岸
「千晓,别怪我不够义气,今天我要请假早点下班。」
璐璐的话让她出乎意料,「怎麽,你今天也有约会?」
「不可以吗?」璐璐笑道:「别以为我还是个傻女孩,会傻傻地等你那个木头老哥开窍,哪怕赔上一辈子的幸福。」
千晓怔怔地问:「用一生的时间去等待一个人,是件很傻的事吗?」
「也许不是傻,」她摇头,「是愚蠢。」
千晓看著璐璐离开的时候哼著歌,满面春风,不由得十分感慨。爱情之於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释,她曾经坚信爱人的感觉是最幸福的,但是,如果能够爱人又被人爱,是不是才能真正达到幸福的彼岸呢?
何时,她才可以到达幸福的彼岸?拥有自己的爱情?
墙上的钟响了五声,下午五点了。店内还有一对情侣正在挑选蛋糕。
「挑来挑去,你到底喜欢吃什麽口味的啊?」男孩有些抱怨女友的磨蹭。
「这麽多口味,我也不知道哪一种最好吃嘛。」
「快点啦,演唱会就要开始了。」
原来这对情侣今天晚上要在演唱会现场度过情人节。
千晓走过去,微笑地打断他们的谈话。「不好意思,打搅一下,既然小姐无法做出选择,可不可以由我代为推荐呢?在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里,吃蛋糕的纪念意义其实大於品尝目的,我们店今天推出的这一款『缤纷彩虹』最适合像你们这样热恋中的情侣。它不仅有五种乾果,还有几种水果做为配料,可以让吃的人充分感受到爱情心路历程的酸甜苦辣,重新品尝爱情的滋味。」
女孩听了她的介绍果然十分感兴趣,拉著男友的手说:「好有趣啊,那我们就买这一款好不好?」
男孩当然同意。
将蛋糕包装好,送走这对情侣的时候,女孩特意回头对千晓说:「老板娘,你真是一个可爱的爱情专家,祝你今天也能拥有一份好心情。」
「谢谢。」千晓轻声说。爱情专家?好奇怪的称谓,也有点可笑呢,她这个单恋别人许多年,完全没有恋爱经验的女孩,有什麽资格被称为恋爱专家呢?
她关上店门,在店门外提前挂上「休息」的牌子。
今天白天她做的那个蛋糕,就摆在店里最目的地方,有许多顾客都想要买下它,也都被她婉言谢绝。
这个蛋糕之於她实在是有太不寻常的意义。它就像是有魔力一般,先是指引著向来怯懦的她将它制作出来,然後她居然做了件许多年来自己不敢做的事,就是捧著蛋糕亲自去事务所向他表明心迹。
当苏沐晨打开门,与她视线相对,她却又失去诉说的勇气,只有掉头逃跑。他追出来的举动完全在她意料之外。他站在马路对面,目光坚定而执著,看得她魂不守舍,如在梦中。
他怎麽可能会用那种眼神看著自己?他怎麽可能会叫住她?又怎麽可能会亲口要她做一个巧克力蛋糕给他?也许,是她的单相思病入膏肓,所以这一切说不定只是她的幻觉呢?
狠狠地掐了下自己的手臂,她立刻疼得皱眉,苦笑地骂自己,「明千晓,你镇定一点好不好?不要还没有看见人就方寸大乱了。」
是的,她已经方寸大乱。期待了那麽多年的梦如果可以成真,她宁愿用自己生命中最灿烂的时刻,去换取哪怕只有一秒的成真体验。
她冲到电脑前,MSN连著线,那上面孤零零的只有一个人在线上。
她迟疑地打出一行字,「你好,现在可以和你说几句话吗?」
对方回覆得很快。「可以。不过不能大久,一会儿我就要离开。」
她试探地问:「今天你也有约会?」
「是的。」
她大胆追问一句,「和你的女朋友吗?」
对方稍稍停顿了几秒,然後才回答,「我不知道该怎样说,是一个认识很久的异性朋友。」
千晓盯著那行字,手指还在敲击,只是有些不稳。「不是女朋友?那你为什麽要和她一起过情人节?」
「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但今天的她会很孤独。」
她愣住了,怎麽也没有想到他会给出这样的答案,於是打字的速度一下子又快了些。「是同情她的孤独,所以要陪她?」
「也许,这可以算是一种合理解释,不过同情这个字眼并不准确。」一个温和的笑脸之後,追加了一句话,「也许还因为今天的我也同样孤独。」
「明白了,两个孤独的人需要互相慰藉,但却和爱情无关,是吗?」她好像失去刚才的力气,速度骤然慢了下来。
回答她的依然是一个看不出真实内心的笑脸,这样的笑脸是认可她的话还是敷衍呢?
千晓离开电脑,抬起眼看到落地窗上有水线滑落。这麽好的日子,为什麽要下雨?老天爷在哭吗?为什麽会哭?为谁而哭?
她对著自己苦笑。到底还是她自作多情了,以为他在这个日子约自己是有什麽特殊意义,原来……只因为同情。
苏沐晨的MSN帐号是念情姊给她的,她只告诉她一句话:机会要自己创造、自己把握,不能、水远都是寂寞地等下去。
但是等到他真的把她加为好友,她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如何和他说话。
第一次问候就碰了个钉子,他显然没心思和她周旋於这种小孩子的游戏,她只有在电脑的这一端独自坐著,看著那个代表著他的字串闪亮、熄灭,好像他就在自己身边,来了,又离开。
我把默默地爱你,当作像呼吸一样重要的事。因为爱你,我已迷失自己。这样的爱情到底是美丽的,还是愚蠢?或者,是一种愚蠢的美丽?
昨夜她在日记中写下这麽一句话。如同往日,她还是找不到答案。或许对於她来说,反反覆覆自问的这些问题,答案并不在自己手中,所以永远无法回答。
那麽,那个握有答案的人,他……
「千晓。」如夜风般温柔清凉的声音,挟著细雨、风钤声一同飘起。
她转过身子,看到苏沐晨已经站在她眼前。
「沐晨学长。」她舔了舔乾涩的嘴角,「蛋糕我已经做好了。」
「毕业这麽多年,你就别再把学长的称呼带出来了,直接叫我的名字吧。」他的手臂上挂著西装外套,外套上是未乾透的雨痕。
千晓意识到他是冒著雨来的,急忙接过他的衣服。「我帮你把衣服挂起来。」
「不用,我刚才去看雪姨,她要我们回家吃晚饭。」他提起那个蛋糕盒,「走吧。」
原来今夜自己连「独享」他的机会都没有啊。她忍不住又嘲笑自己之前的贪婪私心。无论如何,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可以与他在一起,哪怕周围有百人千人,对她来说都是快乐的啊!
雪姨已经关了店门,看到两人一起走来,对千晓眨眨眼。「千晓不会怪我当电灯泡吧?」
「怎麽会?」她垂下眼睑,「雪姨别寻我开心了。」
他们的店距离雪姨家很近,几步就能走到。但因为下雨,几个人的头发和衣服都淋湿了。
「快把头发擦乾净,小心感冒,我去做碗姜汤!」雪姨扔给两人各一条毛巾。
千晓拾起毛巾擦头,毛巾却被苏沐晨从後面拿走。
「好久没帮你剪头发了,擦头发的工作几乎忘了怎麽做,可不可以让我重温一下那种感觉?」他一边说著,一边用毛巾将她的头发拢起。
她的呼吸几乎要停止,随著他的动作一起一伏,她心上那根细细的线也忽轻忽重,起起落落。毛巾上的香皂味道很清香,却掩盖不住从他的手上所散发出的,属於他的那种男性阳光气息。
「怎麽把头发染成这种颜色?我还是觉得黑色的头发最适合你。」
他刚刚发表完意见,雪姨就出言反对,「怎麽,你敢质疑我的手艺?千晓皮肤白,配上红色的头发显得热情,当然适合她了!」
苏沐晨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千晓又不是外向的性格,红色太张扬了,并不适合她。」
「好不好要问她本人的意见,是不是,千晓?」雪姨把她拱了出来,让她很为难。
「我觉得还好吧。换个颜色也是换种心情。」她含糊地回答,不想得罪任何一方,但是雪姨显然觉得自己胜利了,对著苏沐晨露出个胜利者的得意笑容。
「发色是黑还是红,真的可以左右人的心情吗?」他的眼眸如两泓深潭,可以看进人的心里。
「也许,这种方法只对我个人有效。」她低声解释。向来懦弱的她很容易被外来事物的变化左右心情,尤其是……面对他的时候。
「总用同一种方法,不会疲乏吗?」他依然没有放弃这个话题,「就如同永远只爱一个人,会不会显得太固执了?」
他这句话是什麽意思?千晓倏然抬起头,看到的却是他笑意盈盈的眸子,眸中没有嘲讽,倒有一丝淡淡的怜惜。他到底明不明白她的心思呢?他到底要告诉她什麽?
「男人啊,永远不能了解女人的痴心。」雪姨突然插话,「沐晨,你可别学了你爸朝秦暮楚的毛病。」
千晓从来不曾听过关於苏沐晨父亲的事,听到雪姨乍然提起时的义愤填膺,又看到他无奈的苦笑,就知道这是他们家的一个禁忌话题。
他悠然问道:「一个人一生中,真的有办法只爱一个人吗?人的少年、青年、中年、老年,有那麽多的经历坎坷,思想总是在进步,审美观也跟著在变化,初恋时的对象末必可以成为年老时的伴侣。」
千晓还不知道该如何反应,雪姨已经变了脸色,将手中杯子重重地放到桌上,冷笑一声。
「苏大律师是用这席话,为全天下变心的男人做辩护吗?真是绝妙的说词。可惜,再美的说法也遮掩不了男人贪婪好色的心!」她气得没什麽好心情做陪了。「你们先吃吧,我回去睡觉了。」
苏沐晨苦笑地转向千晓,「你不想骂我两句?」
「你有你的道理。」
有人说过,女人天生是为感情而活,对於男人来说,感情需要理性的分析,做出判断才会决定自己是否要交易一颗心。而女人,只是凭感觉告诉自己,她爱上这个人之後,就可以无条件地将一切付出。这就是几千年来,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悲剧不断上演的原因。
千晓忽然觉得有些泄气,今天来到这里本以为可以改变什麽,结果周围的气氛却让她觉得更加糟糕。
「我也该回去了。」她不想再期待什麽。她甚至怀疑苏沐晨今天的话只是让她死心的旁敲侧击而已,但她又没有勇气去问这是不是他的真正目的。
「我送你。」他沉思几秒,并没有挽留她,只是转身去拿一把伞。
千晓先走出门,苏沐晨的雨伞随後张开,帮她撑起」小片无雨的天空。
「你回去吧,我自己拦一辆车回家。」此时此刻她的心很乱,不知道该用什麽样的表情来面对他,只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天这麽黑,又下著雨,我怎麽可能让你自已回家?千藏如果知道了,也不会放过我的。」他的口吻、水远那麽温和轻松。
千晓仰起脸,细雨穿过伞沿打在她的脸上,在苏沐晨的眼中,那一滴雨水好像她的泪,不由得相互凝视著。
今天早上在他的事务所门口,她依稀听到慕容婉苏的几句话,大概可以辨别出两人的关系,并不是她以前所认为的那样亲密。而慕容婉苏说的其中一句,尤其触动她的心。
「那时候的你,虽然友善可亲,对所有人都很客气,但却是另外一种冷漠。明千藏冷於外表,你却是冷於内心。」
真的是这样吗?他温文尔雅的外表下,是一颗、永远不会爱别人的冷漠的心?
她怔怔地看著他,眼神迷离,苏沐晨的手指在不经意间悄然握住她的下颚,动作温柔而轻巧,虽然没用力,千晓却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被他的指尖完全掌控。
「我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你是这样的一个女孩子。他的声音缥缈如风。
「是什麽样的女孩子?」她紧张得喉咙哽咽。
他淡淡一笑,又是那样怜惜的眼神。「很独立,很坚强,又很执著。」
独立和坚强也许是一种赞美,那麽,执著又是什麽意思?是鼓励,还是提醒?
他的指腹在她的下颚处摩娑地滑动几下,又松开了。随著他的手指离开,千晓全身的力气也似乎被一起抽走。
「你身上都被雨打湿了。」他微笑地将西装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肩膀上,招手拦住一辆正要驶过的计程车。
「我自己回去就好了。」因为他的动作她的心更乱了,几乎是刚坐进车里就匆忙关上车门。
没有强行一起跟上车,苏沐晨点点头,就站在原地目送著车子离开。
千晓的手紧紧抓住西装外套的领子。他的体温还在,就像是他的手环住她的肩膀。
但是,这永远只是她的想像,即使靠得再近,她与他也依旧是两个世界的人。如同相隔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游不到属於他的彼岸去。
忍不住,泪在这一刻如窗外的飞雨泉涌而出,她用双手捂住脸,不让啜泣声被前座的司机听到。司机却彷佛有意无意地调大音乐声,从里面传出来一首歌――
「我是被你囚禁的鸟,已经忘了天有多高。如果离开你给我的小小城堡,不知还有谁能依靠……我像是一个你可有可无的影子,和寂寞交换著悲伤的心事。对爱无计可施,这无谓的日子。我的眼泪是唯一的奢侈。」
永远只是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坚守爱情。
永远只是自己一个人守著感情的孤岛。
喊出的声音听不到回音,只是四散飘零,飘零……
从认识他的那天起,她就成了一只因乌。
在爱情的荒岛上苦苦坚守,却得不到救赎的人并不只有千晓一个。
当某天早上明千藏醉醺醺衣冠不整地来她店里找她的时候,千晓惊呆了。原来一直把自己武装得冷情冷酷的哥哥,也可以被感情伤得这麽深?
「相信爱情的人都是傻瓜。愚蠢的傻瓜!」他用一种极度悲伤和绝望的眼神盯著她,「记得,不要让自己陷下去,如果你陷下去―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句话带给千晓难以形容的震撼。她在心中长长地叹口气,她知道,哥哥的骄傲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财富,也是最大的负担。如果他不是这麽骄傲,也许就不会受到这麽深的伤害吧?
忽然想起她曾经听来的那句话:恋爱中的人都像敌人,一定要把对方征服,所以恋爱中一定会有很多的战争,彼此也一定会受到很多伤害,直到伤痕累累,筋疲力尽。
哥哥和念情姊的爱情、她自己这份无望的单相思,最终的结局都会是一样的惨烈,是吗?
她害怕,害怕当心事暴露在阳光之下,被他的黑眸完全看穿的时候,而他给不了她所期待的回应,她会失去呼吸的勇气。
若真是如此,那麽她不要苏沐晨和自己走到彼此伤害的那一步,她宁可他们在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结束,一个人的苦涩比两个人的痛苦要轻松。
苏沐晨从没有爱过她,如果就这样结束,他们依然还可以做为平凡的朋友,或许,还能成为知己?
坐回到电脑旁,她看著萤幕上那个、水远没有感情的字串。迟疑著,最後一次丢讯息给他。
「能让我再打搅你一次吗?这是最後一次了。」
「为什麽是最後一次?」他的回覆得非常快,「你要离开?」
「我希望我能离开。」离开,去哪里呢?哪怕离开这个国家,到了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她依然会把他的身影装进心里。
「决定要走了?」他问:「若是如此,为什麽以前要留下?」
「以前我以为自已能等到一个答案。」
「那为什麽现在不继续等下去呢?」
「现在,我害怕知道那个答案。」
「在我们律师这行中,有一句名言也许可以帮助你――在案子没有宣判之前,任何人都没有对这个案子做出最後裁决的权利。」他报以微笑,「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能快乐幸福。」
这句话重重地敲在千晓的心上。就好像此时此刻他就站在自已面前,亲口对她说一样。
苏沐晨只是对一个素昧平生的网友做出礼貌性的开解,还是猜出网路这一头她的身分,而有所暗示?
网路的距离是另一片海,而她与他,无论用语言如何试探,依然是看不清海雾後彼此的脸。
「谢谢你。再见了。」她轻轻打下这几个字,不愿出息再看到他的回覆,关闭了MSN,移除了程式。
「千晓,你不要打电动了,我快忙晕头了,来帮忙啊!」璐璐在叫她。
「我就来!」她悄悄擦去眼角的一滴泪水,微笑著站起来。
她还有很好的朋友,也有自己喜欢的工作,生活中并不仅仅只有爱情这一个选择。
离开座位之前,她关闭了电脑。今天起,她不愿再做牢笼中等待被人救赎的囚鸟了。
第七章 情迷
苏沐晨一下飞机就被机场外面围得水泄不通的记者吓了一跳。
「苏律师,听说您此次在英国获得上半年度最佳律师大奖,有什麽感想吗?」
「过去的东西我不想再提了。抱歉,我还有急事要回事务所。」
「那您以後有什麽计划和安排吗?」
「以後的事情谁知道呢。」他离开机场,车子已经等在外面。
「想不到自己那麽受欢迎吧?」方念情等在车子里,一见他坐进来,便递给他一本财经杂志。「看看,你在英国这一个星期,国内大大小小报章杂志都把你列为头条新闻。」
他瞥了一眼那本杂志,又放到旁边。「记者们都是无孔不入,只要是有炒作价值的都不肯放过。」
「是啊,尤其你这麽帅,又年轻有为。」她对他眨眨眼,「我看事务所的办公室里有不少情书等著你收呢。」
苏沐晨将视线转移到她脸上,「最近这些日子,你和千藏之间是否有什麽……变化?」
方念情的眉梢都是笑意,「你是不是会八卦?」
「被我说中了?如果和好了就好好珍惜,缘分是最不容易把握的东西。」他刚要看文件,又被她一手打掉。「你怎麽好像有永远也看不完的文件?你的生命里是不是只有工作这一件事可以做?」
「目前来说是这样的。其他的事都不在我的行事历中。」
「包括恋爱?」
他抬起头,「你想说什麽?」
「没什麽,只是好奇上一个情人节,你和谁一起度过的?」方念情看著他的眼睛,却无法从那双眼睛中找到一丝的波动。「真的什麽故事都没有发生吗?」
「我的生活没有你那麽浪漫。」他轻轻地说:「从我出生,有意识起,我就知道自己没有多馀的时间去享受,只有不断地努力才可以生存在这个世界上。我和你不一样,念情,所以不要用你的生活标准来评价我的。」
「你终於说出心里话了。」她的手盖在他的手上,「沐晨,你一直对你的身分耿耿於怀,但是从不肯承认。把自己变成一个工作狂,这就是你寻找生活乐趣的方法吗?你和别人没有不一样,你有更多的理由去享受生活。如果你总是让自己过得这麽辛苦,只会让我更加不安。」
他对她微微一笑,「谢谢你,念情,我真庆幸电视里那些洒狗血的手足相残情节,没有发生在我们身上。从你站在我面前,对我说『我是你妹妹』的那一刻起,我相信自己看到了天使。」
「我不是你的天使。」她嫣然巧笑,「你的天使另有其人。」
「是啊,你是千藏的天使。」一句话就将话题带回她身上。
「不愧是名律师,伶牙俐齿。」
方念情的笑声在苏沐晨的耳边回响,他淡淡地微笑著,将脸转向窗边。是的,他说出了心里话,他这麽拚命的工作有一部分是为了向所有人证明,他虽然是个父不详的私生子,但是他一样活得很有尊严。
二十多年了,他将每件事都做得完美无缺,但他」直不知道,到底什麽事才算是真正为自己而做的。
天使,属於他的天使在哪里呢?
阳光透过窗缝刺进他的心里,早晨的阳光是最美的,据说他就是出生在这样美丽的阳光中,所以母亲为他取名「沐晨」,希望他的生命、水远阳光灿烂。
「沐晨,你有没有发现,其实你的名字和千晓好像有某种神秘的联系哦。」方念情突然插话,「早晨的阳光,正在升起的太阳。千晓、沐晨,是不是很有趣?」
他倏然摇下车窗,让窗外的风与光就这样无遮挡地蔓延进来,如水流入他的心里。
千晓,这个名字在这些日子以来,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虽然情人节那一夜什麽都没有发生,但是千晓那双忧郁沉静的眸子却深深刻在他的心里,让他每每想起就心弦颤动。
有多久没看到她了?他和她从来没有刻意安排见面,每次相见都是偶然。最近他的工作很忙,忙到没有时间再去面包店坐一坐。此时此刻他特别有股冲动,想去见她一面,问她,最近好不好?
每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千晓总是像只容易受惊的小兔子,不敢与他的视线对上。但也是那份纯真的羞涩让他一点点将目光投注过来,现在,他甚至有些想念她眼睑低垂,睫羽闪烁的样子。
「念情,我先不去公司了,让司机把车开到我家吧!」
苏沐晨站在店门口,惊诧地发现面前的千晓和记忆中的她有了莫大的改变。
她的嘴角依然挂著微笑,但是今天她的微笑是如此的自信,透出如蒲草一样柔韧的坚强。言行举止不再拘谨,即使是面对男顾客,她也不会红著脸问躲到柜台的後面,而是大大方方地注视著对方的眼睛,自如地与对方交谈,帮他们选购商品。
当阳光透过她身後的窗户将她的身影包容在一片灿烂的金色当中,苏沐晨蓦然想到方念情说的那句话――你的天使另有其人。
天使,他彷佛真的看到天使就站在自己面前。
但是,究竟是什麽原因让她有如此大的转变呢?
看著千晓与男顾客说话时的微笑,他的心中第一次涌出不舒服的酸涩。
「请慢走,欢迎下次光顾。」千晓鞠躬送客人出门,视线乍然与苏沐晨相对。一秒钟的惊异後她恢复了笑容,「沐晨学长,你回来了?恭喜你当选最佳律师!」
她不怕面对他了吗?
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俯下头望定那双明眸中的光泽。「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时间?我想约你出去走走。」
她愣住,满脸不可置信。
「为什麽?」她缓缓问出口。为什麽他会突然对她说这句话?为什麽是在他刚刚从国外回家的时候?为什麽对象锁定了她?
「你同意了?」他是律师,只需要面对的人回答YES或NO。
苏沐晨伸出手,修长的十指平放在她眼前,他在邀约。
千晓迟疑了许久,终於缓缓地将自己的纤指放进他的掌心。於是他握住那只纤细的手,转身将她带出面包店。
从头到尾在旁边偷窥的璐璐,完全看呆了。
离开面包店―苏沐晨牵著千晓,沿著商店街慢慢地走著。两人都没有说话,谁也不愿意打破此刻的宁静。这条街道他们走了许多年,上国中、一局中都是这一条,但是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手拉手、肩并肩地一起踩在石板路上。听著脚步落在石板上的声音,似乎都与平时听到的不同。
「英国好玩吗?」终於还是千晓先开了口,「我看新闻上说,英国这几天在下大雪?」
「嗯,很美的雪,很厚,踩在上面可以发出奇妙的声音。」
千晓叹气道:「可惜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下雪的样子。」过去的自己太过封闭,成天醉心於制作面包,连出国开眼界都不感兴趣。
「那麽,改天我们一起去看雪,好不好?」他的声音低沉,感觉到同一刻千晓的手颤了一下。
「可以吗?你一向都是……那麽的忙。」她嗫嚅道。
他笑了笑,「念情说得对,虽然工作这麽多年,但我一直不知道人生中还有许多有趣的事情。也许,我真应该为自己好好领悟一下人生最大的意义和乐趣。」
「你以前都不是为自己活著吗?」千晓觉得他的话很奇怪。苏沐晨在她眼中就是最温暖的阳光,但是为什麽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和眼中都是忧郁的灰色?
「以前,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而活。」他扯动著唇线,「也许,我是太傻了。」
「为什麽这麽说?」她还是不解,「你要证明什麽?」
「证明……自己和别人没有什麽不同。」他站住,转过身,面对著一面很大的橱窗,橱窗玻璃上清晰地映出自己的影子。
慕容婉苏说他是个外表温暖、内心冷漠的人,念情说他不应该为了那个「私生子」的身分而耿耿於怀。那麽,他到底是个什麽样的人?他到底是谁?也许镜子中的那个眼神迷离,神情困惑的虚影,才是真实的他。
「你的确和别人不同啊。」千晓也望著那面玻璃,悠然说道:「那天下午你出现在我的身後,为我设计了一款非常漂亮的发型,用天使的微笑和声音对我说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和别人是完全不同的,之於我的出息义是完全不同的。」
他们的视线在玻璃映出的倒影主父会。苏沐晨不禁为千晓坦率的表白而惊讶,更惊讶於她说这句话时所流露出的真诚和勇气。
「千晓,」他抓紧了掌心中那只纤细的手,望著玻璃中她的眼睛。「你对我来说,也有著不寻常的意义。」他转过脸,迎面正视她的眼睛。「其实,你才是我的天使。」
千晓的心骤然抽紧,所有的氧气都在此刻被抽离而去。是不是她作梦作得太久了,所以出现幻听?!还是此时此刻的一切,都只是」场梦?
忍不住地,她的手轻轻袭上他的脸颊,那温暖的触感几乎让她流泪。是真的,他是真的,眼前的一切是真的,她听到的也是真的。她望著苏沐晨嘴角那一抹淡淡的笑,这是他真真切切地在为她而笑,为她,只是为她。
「你在看什麽?」他问。
「看你的笑容,很美。」千晓喃喃地说著,「我要记住它。」
「记住,是怕遗忘,我不喜欢这两个字。」他俯下身,温热的唇滑过她光洁的额头、挺秀的琼鼻、雪白的脸颊,最後落在她颤抖的唇上。「我把它交给你,如印,留在这里。」喃喃低语被他的温唇取而代之。
如天使洁白的羽翅煽动起梦中的幻影,春水也被清风吹乱波纹。
她的心头是模糊的泪水,她的祈祷,终於被上天听到了吗?
这样的温暖她可以拥有吗?可以拥有多久?她不敢相信,只有用双臂紧紧怀抱著这」刻的温暖,生怕它会碎掉。
看到苏沐晨和千晓手拉手地出现在店门口的时候,雪姨真是惊喜万分。
「你们两个什麽时候暗渡陈仓的?」她将他们拉到店里的休息室就开始逼供。
她早就看出千晓喜欢沐晨,但是沐晨这孩子在感情上不知道是迟钝还是冷漠,迟迟没有反映,兼职让她急死。
情人节那天晚上,她甚至追出去偷看两人在外面说话的样子,但是又好像没有什麽事发生,有时候连她都忍不住怀疑,「我一直以为沐晨是性冷感,或者是个同性恋,对女孩子不感兴趣的。」
她抛著白眼,苏沐晨只是笑,千晓的睑却红了。
「说真话,你们到底什麽时候看对眼的?」
雪姨见外甥不肯回答,只好转而问千晓,「千晓最乖,告诉雪姨,沐晨什麽时候说喜欢你的?」
千晓看了他一眼,低声说:「他没和我说过。」
「没说过?没说过,你就肯让他拉你的手了?」雪姨大惊小怪地惊呼,瞪著外甥,「你要是敢骗千晓的感情,我可饶不了你。」
「好啦,你这样子会把千晓吓坏的。」苏沐晨笑著将千晓拉出她的「魔掌」,又低声问:「好久没帮你设计头发了,现在想不想让我再弄一次?」
「嗯。」千晓点了点头。
苏沐晨的手指挑起她的一缕头发,又对雪姨眨眼。「那我要先把这头发的颜色改掉。」
「苏沐晨,你敢破坏我的作品,我让你好看!」
雪姨在後面虚张声势地挥动拳头,但是看到千晓满脸幸福甜蜜的样子,她有什麽好不高兴的呢?
沉浸在爱情中的女孩子本身就是最美丽的。许多年前,她也曾经这样灿烂美丽过。
泡沫、温水、体贴地按摩梳理,这种感觉无疑是最贴心的享受,让千晓在热气蒸腾中懒洋洋的,不愿睁开眼。
苏沐晨拍拍她的脸。「好了,睡美人,你要是一直躺下去,我就没办法设计你的头发了。」
千晓坐到镜子前,看他像许多年前一样熟练地操作那些器具,终於忍不住问出一个埋藏在心里很多年的问题。「你剪头发的本事是和谁学的?」
「就是在这个店里学会的啊。」苏沐晨回答,「我从小就和雪姨生活在一起,她做的每份工作我都会帮忙,那时候我们的生活很不安定,直到她後来挣了钱开了这家店。我放学回来没事就在旁边看,看久了也就学会了。」
「你在这方面很有天分啊,为什麽不从事美发师这职业?」她问:「还是,你觉得律师这个职业更好?」
「是野心吧。年龄增长後,野心也会变大,每天摆弄别人的头发对我来说,已经不足够了。」
「你喜欢摆弄别人的命运?」千晓问道。
苏沐晨一笑,「我是做律师又不是黑手党,用你的说法来解释,大概是我喜欢帮助别人改变他们命运的感觉。」他把手盖在她的额前,看著镜中的她。「我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对别人,我只能尽力而为。」
「我会一直站在这里,帮你。」她的声音不是很响亮,却够清晰。
两人相视而笑的时候,雪姨又出现了,「千晓,别怪我没提醒你,沐晨现在可是当红人物,有很多女孩子追求他的,你确定自己有力量打败那些情敌?」
苏沐晨无可奈何地对她说:「为什麽你总喜欢扮演电灯泡,或者是白雪公主的後母?」
「嫌我罗唆?那你问问千晓,她真的不怕吗?」雪姨大声地说:「千晓,男人的心可是最容易变的哦。将来会有很多女孩子比你漂亮,比你风趣,比你有气质,比你家世显赫……」
他反手捂住她的嘴,「人家说,女人年纪大了,话比较多。我还不信,现在看起来真是没说错。」
「苏沐晨,你居然嫌我老?」拨开他的手,她气呼呼的,正好店里来了客人,她只能对他翻个白眼,先去招呼客人了。
「你和雪姨的感情真的很好耶。」千晓笑著说。
「从我有记忆起,就是她在带我。」苏沐晨帮她将头发一缕缕挑起,编成麻花辫。「我们两个相依为命多年,雪姨几乎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几乎?」这个词并不准确。
「嗯,还有一个亲人,虽然我们没有生活在一起,但是我们彼此关心。」苏沐晨的眼前是方念情的影子,「改天告诉你我的故事。那个故事太长、太曲折,也许你都不敢相信。」
「只要是你说的话,我都相信。」千晓柔柔地回答。
一双笑容在镜中融合成一体。
「如果说我有剪头发的夭分,那麽你就是做蛋糕的天才。」苏沐晨最近的胃口简直被千晓的美味蛋糕养刁了。「我真怕这麽吃下去会变成两百磅的大胖子。
今天的午饭是千晓做的便当,她亲自送到事务所来的。
这一个月来,每天都是如此。千晓的手艺让事务所的其他人尝了都赞不绝口,羡慕不已。尤其是午饭後的一道甜点,从没重覆过,就是看都能让人流口水。
「你如果真的吃成胖子,我就放心了。」千晓将蛋糕递到他面前,「雪姨说得没错,你真的是很受欢迎,这几天都有女孩子在我的店门口晃来晃去,也不进来买东西。我问她们有什麽事?她们居然回答,听说苏沐晨经常会来这里,我们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他。」
苏沐晨笑说:「媒体的力量真的是很大啊。」
「嗯,上星期你上的那节目,现在网路上已可下载那集的录影档了。」千晓笑著,「我要是把你吃蛋糕的样子拍下来,做成海报放到店门口,是不是很好的宣传手法?」
「用我的照片!我可是要收肖像版权费的。」他一本正经地说。
「哼,和律师谈生意就是占不到便宜。」她鼓起腮帮子抗议。
他趁机将一块蛋糕递到她嘴边,「来,乖,张开嘴。」
千晓噗哧笑出声,顺势张开嘴大大地咬了一 口,苏沐晨抽出面纸帮她把唇角的奶油擦掉,看到她眼中的盈盈笑意,问道:「你又在笑什麽?」
「以前我无论怎麽作梦,都想不到有天你会帮我擦嘴。那时候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可以搬到你家隔壁,每天看到你、听到你的声音,我就满足了。」
「傻孩子,所以你才开了那家面包店?」苏沐晨宠溺地摸摸她的小于巴,「如果我一辈子都没注意到你,只把你当一个普通朋友呢?」
「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要求你回报我什麽啊。」她垂下眼睑,眉稍轻扬。
身後传来一阵高跟鞋的声音,两人同时看过去,一道倩影正娉婷站立在门口,笑容温文优雅。
「婉苏?」苏沐晨站起来迎过去,「这麽早,预约时间不是一点吗?」
她别有意味地看著他们两人,「是你自己忽略时间的流逝吧?你看看手表。」
他一看手表,果然已经一点了。
「现在知道什麽叫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了吧?」慕容婉苏含著笑,对千晓点点头。「明小姐,好多年没见了。」
「是呀,你比以前更漂亮了。」千晓走到苏沐晨身边,伸出手。
两个女人的柔莠互握,彼此互相打量著,笑容洋溢在眼底。
「你们有事要商量,我先走了。」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他却拉住她的手。
「晚上我们去看电影,你不是想去看『歌剧魅影』吗?我已经订好票了。」
「嗯,我等你!」千晓对慕容婉苏挥挥手,关上房门。
「看来,你已经找到属於你的幸福了。」她悠然地说:「和上一次我见到你时相比,你有了许多不同。」
「有什麽不同?」
「现在的你,从内到外都散发著一种热力,而不是那种不真切的温暖。」她真诚地说:「所以我应该对你说恭喜。」
「你的幸福呢?找到了吗?」苏沐晨反问,并且在她的眼中敏锐地捕捉到一丝苦涩的甜蜜。
苦涩的甜蜜?他没有看错吧?
其实仔细想想,所有的甜蜜都因为来之不易而略带苦涩,这样的甜蜜才应该是最幸福的吧?
第八章 牵手
千晓又开始上网了。她甚至有些懊悔自己过於著急地把程式移除,害得自己还要从头安装。
璐璐不知道她干麽一会装一会移除的,一边帮她安装MSN,一边挪榆她,「是不是想和沐晨学长来个网上传情?」
她笑而不答。
「你们俩是什麽时候看对眼的?我怎麽从来没发现?」璐璐大肆慨叹,「都怪我以前太傻,眼里只看到你那个冰山老哥,其实沐晨学长温和脾气又好,比你哥容易打动多了。如果当初我肯多在他身上下工夫,说不定……」
「说不定什麽?」千晓捏住她的鼻子,「你这个损友,自己有男朋友还不知足啊?」
「人都想追求更好的,有什麽错?」璐璐按下ENTER键,「OK,大功告成。你要小心哦,网恋可是很流行的。你都有了沐晨学长,就不要和别的男孩子再有瓜葛了。你都不知道,现在网上有多少花言巧语的陷阱等著你跳呢。」
「你很有经验啊?被骗了几回?」她反问。
璐璐甩甩头,「拜托,那些小男生怎麽可能骗得到我?你不一样啊,人单纯又爱作梦,最容易被骗了,所以我才要提醒你啊。」
「谢谢你喽。」千晓好不容易将她哄走,重新连上MSN。谢天谢地,沐晨的帐号还在,此时他应该在办公,萤幕上显示他的状态是「忙碌」。
她迟疑著该不该打搅他,又该怎样介绍自已。实话实说吗?沐晨会不会觉得她之前隐瞒身分是一种欺骗呢?
她想来想去拿不定主意,突然萤幕下方出现一个对话框,居然是苏沐晨主动向她打招呼。
「Hi,你回来了?」
「是啊。」她想了很久才回答了这两个字。
「是找到你想要的东西,所以才回来了?」
「嗯。」依然是简洁的回答。
「那麽,恭喜你。」他今天的心情大概很好,每个字都透出一种愉悦。
「谢谢。」从开始到现在,她还没有说过一句暴露情绪的话。
「今天不高兴吗?」他的眼睛彷佛可以穿透萤幕,看到她的心里。「很难得见到你这麽平静啊。」
是不是她以前在他面前总是表现得很急躁呢?她笑了,飞快地敲了几下键盘。
「不,其实我很高兴,因为高兴,所以不知道应该说什麽。」
「那就说说你高兴的原因,比如,你找到的那样重要的东西。」
「那么……你有没有为一个人而变得不像你自己呢?我是说,你会为他的笑而笑,为他的哭而哭。忘了自己的一切,全心全意都是为他。」
「全心全意都是为他?忘记自己?这样会不会太没有自我?」他也在笑,「如果一个月前你问我这个问题,我会回答没有。现在,应该是有这样一个人了,不过不是『他』哦,是『她』。」
千晓看著萤幕,眼眶有些湿润。「那,你觉得她也是这样爱你的吗?」
「这世上我唯一愧对的人就是她。因为我所给予她的,永远不能和她所给予我的相比。」
她的手一颤,本已模糊的视线因为眼眶中升起的热雾而更加模糊。
「这句话如果她听到了,一定会很感动吧?」
「嗯,我就怕她听了会哭得一塌胡涂。」
店门上的风钤响起,有人进店,她赶快说:「我有事情要去做,你先忙吧。」
起身去招呼客人,来的是一个年轻男子,但却不像是来消费的顾客,他的视线没有投向架上的商品,而是四下梭巡,直到看到她,立刻笔亘地朝她走过来。
「明小姐是吗?」
「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八周刊』的记者,不知道今天早上出刊的『华众报』你有没有看?对於报上所说的内容,你有什麽意见吗?」
「抱歉,我从不看『华众报』的,所以不知道上面都写了些什麽。好久之前就听说『华众报』是哗众取宠的八卦报,专门刊登名人的隐私和小道消息。
但是那上面又会有什麽消息和她扯上关系?难道是哥哥又传出什麽腓闻?他和念情姊的恋情曝光了?
记者从随身提包中拿出一份报纸递过来,「今天的报上刊载了整版关於苏沐晨律师的报导,因为内容十分劲爆,还提到你和苏先生近来关系密切,所以……」
听到苏沐晨的名字从记者口中说出,千晓立刻变了脸色。沐晨?怎麽会是他?
她几乎没有听记者说完就夺过报纸,翻开後一看,偌大标题让她淬然震惊。
著名律师苏沐晨原是方氏集团前总裁的私生子?!
修长整洁的手指此刻拈住的正是那份今日最畅销的报纸,那刺眼的三个字「私生子」早已被黑色钢笔勾起,其四周画了无数个圈圈。
手的主人此时正在打一个电话,电话那端不知道在说什麽,他只是从鼻腔里发出简单的几声回应。
房门忽然被人大力地推开,千晓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
「沐晨。」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一路跑来,很担心他的情绪,以为会看到他愤怒或悲伤的表情。
现在她明白为什麽他偶尔会流露出那样忧郁的眼神。为什麽他会说活著是要证明自己。一直都觉得他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从没有想过在他心里也有这样沉重的负担和如此难以排解的阴影。
「你还好吗?」她望著他,轻声问出口。在他的眸子里,她却没有看到想像中的灰色。
他扬起眸,依然是自信清亮的眸光,唇角挂著那丝温和的笑。对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同时对电话那端的人说:「你放心,需要你的时候我会找你的。」
挂上电话,他笑著对她说:「是你哥哥,他问我要不要将那间小报社整垮?」
没等她开口,他向她伸出手,又说:「过来,千晓,到我身边来。」
她立刻握住那双手,他的指尖是温暖的,她的心平静了下来。
「我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他轻声说:「从我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在某方面和其他人不一样。我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只有雪姨。我曾经问过她,我的爸爸、妈妈在哪里?但是她不肯告诉我,後来时间久了我也就不问了,我把这个秘密当作我的前生,碰触它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会成为我生活中的隐痛。」
「那你是怎麽知道自己的身世的?」千晓看到他如此镇静,就知道他早已洞悉自己的身世。
「是念情来找我。她听说了我母亲的事情後,就花钱请人,瞒著我们的父亲找到我。」苏沐晨笑笑,「但是我不肯回方家,也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父亲。」
终於可以理解为什麽学生时代他和念情姊的关系格外的好,原来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他知道你的存在,却从来没有找过你吗?」千晓不敢相信世上有这麽狠心的父亲。
「他也许找过,我不能肯定。」他摇摇头,「算了,这些都不重要。这麽多年来我努力工作,想证明自己的生存价值。但是我也知道,如果有一天我达到顶峰,我的身世会成为阻碍我的一座大山,但是,我却无法逃避,所以我一直在等待,等待这一刻的到来。你信不信,千晓,看到报纸的时候,我居然觉得很平静,因为我终於可以释然了。」
他的话让千晓动容,但是他却没有给她足够的时间感动。
苏沐晨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以前我幻想过无数次,如果遇到这一刻我该怎麽办?但是我从没想过我会像现在这样平静。我想,这是因为以一刖的我只有一个人,而现在,我的身边有你。」
她张开双臂抱住他的脖颈,眸如春水。「你不是现在才拥有我,从很久以前我就站在你身边了。我向你发誓,从过去到未来,你的身边都会有我。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要做世界上最美丽的跟屁虫吗?」他起身吻了下她的鼻尖,搞得她浑身痒痒的,笑声如铃,接著他的双唇下滑,迅速吞没那片笑声。
爱的天空下没有阴影,连他们的名字中都各自暗藏著阳光灿烂的旭日,再多的阴影也会消弭於无形。
不过……苏沐晨眼角馀光扫到那份报纸。他知道这个事件只是开端,後面还会有更多的风暴。他无所畏惧,但显然这篇报导的制造者,已将目光投向毫无防范能力的千晓,而他绝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到她一丝一毫。
以他的职业理念来说,通过法律手段解决是最正确的途径,但是这条路可能会拖得太长,无法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对手」举击溃,而他也实在没兴趣和对方展开拉锯战。
看来,他有必要考虑一下千藏的建议了。
黑眸中银色精光一闪而过。温文尔雅的他,也会有变成猎豹的时候。
明氏财团成立五十周年纪念酒会是今年社交界的一件大事。在这一天几乎全亚洲最著名的金融界人物都在庄臣饭店露脸了。
明千藏做为主人主持全场,本来就备受瞩目了,而近日他和方氏集团的诸多互动,早在金融界传得沸沸扬扬,因此方念情与他的携手出场就成了全场的焦点。
两人似乎存心要制造话题,不仅都盛装出席,方念情的一袭金红色晚礼服,与明千藏黑色礼服上衣口袋中的一朵红玫瑰装饰物,更是相得益彰。
到场的记者几乎都将镁光灯对准他们拍个不停。想来明天的金融报刊头条,就是他们的大特写了。
千晓身为明氏千金当然也要出席这场酒会。不过她没有明千藏那麽引人注目,只是躲在角落,眼睛望著窗外的灯火阑珊。
「千晓,干麽独自站在这里?有没有吃东西?」方念情从人群中走过来,拉住她的胳膊。「你老哥已经偷看你好几次了,你在等人?」
「嗯,沐晨说今天会晚点过来。」突然一辆计程车停在饭店门口,虽然外面很黑,但是千晓已经看到一道熟悉身影从车上走下来。「他来了!」
方念情看到苏沐晨,打了声招呼,「嗨,沐晨,还以为你不会来。」
「为什麽不来?」苏沐晨走到千晓身边,拉起她的手。「吃过晚饭了吗?」
「没有你在,她怎麽可能吃得下?」方念情打趣完又低声对他说:「今天的记者很多。
「我知道,但总不能躲起来不见人啊。」他的眼角馀光已经看到几个记者举起相机对准这边,嘴角微挑後,他拉起千晓到餐桌旁。「要是你把胃饿疼了,我还要半夜去买药哦。先吃点什麽好呢?水果还是鸡肉?」他弯下身为她挑选食物。
千晓有些担心自己的出现会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本来想等他一来就和他到外面去聊天,但是没想到他这麽大方地在众人面一刖露面,她也只好跟著他取满两盘子的食物,端到一边的空桌子。
苏沐晨转身再去取饮料的时候,有记者凑上来问千晓,「请问明小姐,你和苏先生真的是恋人吗?听说你们曾经是学长学妹的关系?你们的恋情是从什麽时候开始的?」
千晓垂著头,一言不发,但是记者依然穷追不舍。「虽然苏先生如今已功成名就,但是明氏千金的头衔依然很诱人,你有没有想过他追求你的真正目的?」
她霍然抬起头,直视著那个记者的眼睛,「你是什麽意思?」
「我……」记者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外界传言明千晓是个小兔子一样的乖乖女,不善於言肓词,怎麽也会有这麽凌厉的眼神?
苏沐晨冷淡的声音同时出现在他身後,「抱歉,可不可以让一下?」
记者一回头就看到他幽深的眸光,那里面是深不见底的可怕,於是急忙让开。听说苏沐晨已经起诉「华众报」侵犯个人隐私,并且联合众多名人要求立法抵制媒体侵犯他人隐私。如今新闻界都不大敢招惹他,只是私下做一些无关紧要的报导而已。
再加上徘闻女主角後台财力雄厚,更是普通报社惹不起的。
只是越触碰不得的新闻,就越是有它的价值。
苏沐晨递给千晓一杯水,「以後再遇到这种人不用多理睬,给他一个眼神他就会知趣地离开。」
「那个『华众报』的事处理得如何?」她关心地问。
「很快就可以解决了,放心吧。」这几天报社老板打了无数通电话向他道歉,他并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但对喜欢揭人隐私的狗仔队,他向来是深恶痛绝,如果这一次接受了对方的道歉,息事宁人,难保後面不会有更多的媒体跟踪报导。
他可没兴趣和狗仔队打持久战,速战速决才是他行事的风格。
「千晓,可不可以和你借沐晨几分钟?」方念情拉起苏沐晨的胳膊,「有几个金融界的朋友想认识他。」
千晓点点头,看著两人的背影远去。多有意思,当年她还曾经误会沐晨心中的理想情人,准是慕容婉苏和念情姊这样才貌双全的名门闺秀,甚至她也和老哥一样误会沐晨和念情姊之间有著不可一肓喻的感情。
原来他们是兄妹啊。知道这个谜底之後,再看他们时,哪怕只是背影,都会觉得他们是那麽有默契,从身材到走路的姿态都有几分相似,还有他们的微笑,都有某种恬静安详的气息。或许正因为如此,她和老哥才会同时被他们兄妹所吸引?
无意间她瞥了一眼明千藏,发现他的视线也停驻在方念情身上。老哥是真正坠入情网之中,不能自拔了!幸好他们的感情纠缠这麽多年,总算是拨云见日,不再互相折磨。
她藉著喝咖啡的动作掩饰唇边绽放的笑意,但是身後却传来极不和谐的窃窃私语。
「方念情真厉害,居然可以钓到明千藏这条大鱼。从今以後,方氏算是有一个大靠山了。」
「嗯,其实方念情不算厉害,最厉害的是她那个私生子身分的哥哥。你看,居然还可以毫无顾忌地和她出双入对,真把自己当作方家人了,一点都不觉得可耻。要是我,早就躲到没人的角落不敢见人了。」
「人家怎麽可能躲起来?没看到他最近和明千晓走得很近吗?当律师能赚多少钱?我估计他是看中方家和明家的双份财产,律师嘛,不精明的人可当不了。」
千晓对身後这两个八婆的议论再也忍无可忍,她本来是坐在最里面的一张桌子旁,长长的窗帘隔开她和身後人的视线。
突然间她一跃而起,手里握紧那杯咖啡,两步就走到身後那桌人的面一刖,目光如炬,声音清冷。「你们知道自己在说什麽吗?」
两个八婆没想到话题主角之一就近在咫尺,也是吓了一跳。再看千晓气势逼人,手里端著的那杯咖啡似乎随时都会泼过来,又惊又慌,不知道该怎麽回答。
「这世界上最无耻的人就是只会造谣生事,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以一颗丑恶的心胡乱猜忌评判别人生活的人。而你们就是这种人。一个人的生命无论出身贫贱还是富贵,都是同样的美丽,没有等级之分。只有後天的作为才会改变美丑。当你们在议论别人的时候,请想想自已,是不是一个可亲可敬的人?是不是一个活得问心无愧的人?你们这一生究竟依靠多少人,才得到现在的身分和地位?
「你们的父母?你们的老公?如果没有显赫的家世,你们还有什麽?」她拿起桌上烟灰缸里的一支香烟,将它丢进咖啡杯里。「也许就像这支香烟的烟灰和咖啡的残渣,剩下的只有垃圾。」
两个八婆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而千晓说完这席话後就转身大步走出饭店。
天色很晚了,街灯已经亮起,她飞快地在街道上走著,脸颊旁呼呼的风声似乎在帮她宣泄心中的郁闷。只差一点,她就要将那杯咖啡泼在那两人的脸上了,是仅存的理智帮助她克服那股冲动。但是她们侮辱沐晨的话却让她愤怒不已。凭什麽沐晨要这样被人指责?凭什麽他要受到这样的屈辱?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停下来的时候,恰好看到路边有一家报纸摊还没有收,她一眼就看到一本杂志封面上刊登著苏沐晨的照片,旁边还有刺眼的标题
私生子身分迷雾重重,千金小姐偏爱大律师?
千晓丢过去一张大钞,大声说:「这本杂志我全要了!」
她抱著杂志一路走回饭店,每路过一家没有收摊的报摊就停下来把那些杂志买下来,然後抱著杂志继续向前走,就这样越走越慢,越走越累,就在她走到最後一个路口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苏沐晨从饭店跑出来,像是在梭巡她的样子。
她脱口叫出他的名字,他立刻飞奔过来,看到她怀中沉甸甸的杂志,他先愣了一下,接著看清杂志上面的标题後,他又心疼又好笑地说:「你这样根本买不完所有市面上已经出版的杂志,抱著它们走这麽久都不知道累吗?像这样的垃圾直接丢到垃圾桶去就好了。」
「我怕丢掉後,还会被别人捡去看到。」她静静地说,语气坚定。「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苏沐晨将她抱进怀里,杂志从她的手上掉落,散了一地。
千晓轻呼了一声。「哎呀,好痛。」
「砸到脚了?」他一把将她抱起来。
她红著睑说:「没事的,我应该用这些杂志去砸杂志社总编的头才对。」
苏沐晨疼惜地说:「傻丫头,要对付那些人有得是办法,我不是告诉你,不用担心了吗?一切交给我处理。」
「我不想躲在你的羽翼里,等著你来保护,应该是我来保护你才对。」她将头埋进他的肩窝,声音飘进他的耳膜。「沐晨,我要守护你一辈子。」
他更紧地将她环抱,柔声说:「我们一起守护。」
未来的日子里,因为有彼此,两人不会再孤独寂寞了。
第九章 谜底
由明千藏暗中支持,苏沐晨人前操作,不到一个月,几间曾经大肆炒作苏沐晨八卦新闻的报章杂志媒体皆遭到财务上的问题,老板破产亏空纷纷倒闭。
尽管外界对他的身世依旧揣测不断,但他本人却从未对此做出任何回应,既不否认,也没承认,而那些八卦媒体的悲惨下场,只是令整个事件蒙上重重迷雾。
起初千晓认为,这事是苏沐晨的一道伤口,他不公开发表声明只是不想碰触那道伤口而已。但是渐渐地,她察觉到这里面牵扯的并不单纯。
苏沐晨祭出狠辣手段所要保护的不仅仅是他自己,甚至可以说,他从来就没有在乎过自己的名誉到底被侵害到什麽地步,那麽,他到底在顾虑什麽呢?
此时,方氏即将重组,方念情出版了一本漫画,这几天是她最忙的时候,但她却时常往苏沐晨的律师事务所跑。
几次千晓来送饭时,正好遇到她离开,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麽,但每次都看到苏沐晨无奈地苦笑,想来应该是方念情给他出了什麽难题?
今天,千晓特意按照新买来的泰国食谱为苏沐晨做了顿精致的午餐,又在面包店做了几款小点心,打包好後准备去事务所送饭。
出门的时候,雪姨忽然出现,她看来心情不太好,或者说,自从沐晨的身世被披露,她就显得非常的不开心。雪姨虽然同样没说一个字,但她看得出来她对这件事的愤怒和所承受的压力,并不比沐晨要少。
她一直都想问雪姨:沐晨的亲生母亲在哪里?为什麽他从小到大一直都是由您来抚养?但是每次她刚开口,沐晨就把话题扯开,她意识到这可能是她的另外一个禁忌。
「千晓,你要去给沐晨送饭是吗?」
「嗯,雪姨,你有什麽事吗?」她觉得雪姨今天格外的心事重重。
「最近你有没有见过方家的那个女孩去找他?」
「你说念情姊?偶尔有见到。」千晓本来想撒谎说方念情没有去找过苏沐晨,但是她还是不善於说谎,一张嘴就是真话。
以前雪姨听到方家人的名字都会很气愤,今天还好,只是平静地点点头,向云染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她说:「你告诉沐晨,他想做什麽我不会阻拦他,只要他别忘记自己是谁。」
这话到底是什麽意思?千晓没有完全听明白,只好先记著,准备待会告诉苏沐晨,让他自己去想。
十二点整,她准时到达事务所,楼下停著一辆名贵轿车。原本她以为是方念情来了,但是仔细一看後,发现不是方念情常坐的那辆。
等她上楼,发现秘书小姐已经去吃饭,其他的人也都不在办公室内,苏沐晨的办公室门紧闭,里面很安静,她不假思索地推开门,却蓦然愣住。
屋中的景象很眼熟,在许多电视电影上都见过。
一道美丽的倩影正靠在苏沐晨的肩膀上,低著头轻轻啜泣,而他一手拿著面纸送到她面前,一边还在柔声安慰。
两人听到开门声同时回头,三人的视线相对,按照电视上所演的,此刻应该是错愕、误会连连,接著一人跑,一人追,然而眼前上演的一幕完全不同。
千晓愣过後主动打了个招呼,「慕容小姐!」
那个靠在苏沐晨肩膀上哭的美女居然是慕容婉苏,这一点让她很是意外。
而苏沐晨并没有当场被捉到的尴尬,他对千晓做了个手势,很平静地说:「我马上就结束了,等我一下。」
脸上还挂著泪痕,慕容婉苏看了眼千晓,立刻转移开视线,对苏沐晨说:「谢谢你,我先走了。」
她离开後千晓并没有急於走进办公室,她似笑非笑地远远望著他,「这个时候我是不是应该说『你给我一个解释』,才比较符合洒狗血的剧本要求?」
「我当然会给你一个解释,不过不是现在。」苏沐晨主动走过来,伸臂揽住她的肩膀。「她是我的委托人,我必须遵守职业道德,对她的隐私保密。」
「包括她哭倒在我男朋友怀里这件事,也是你和她的隐私吗?」千晓还是满面笑意,这种笑容让他笑了。
「千晓,我一直都怀疑你和明千藏到底是不是亲兄妹,你们的气质和性格实在是差太多了。但是现在你这个表情,真是像极了他。」
「如果这是赞美我接受,如果你是想转移话题,我可不接受哦。」她对他做了个鬼脸,举起手中的便当。「你是想先吃再招呢,还是想先招後吃?」
「先吃再招,我不想做个冤死鬼还要做个饿死鬼。」脱下西装外套,摘下金边眼镜,苏沐晨的脸上也难得地浮现出一丝狡黠的孩子气。
他趁千晓没防备的时候,将她手中的便当夺过来,还兴致勃勃地打开餐盒鉴赏起今天的菜肴。
「泰国菜?很少见哦。」他津津有味地动筷子。
千晓托著腮坐在他对面―每次看他吃得这麽开心,她的心就涨满一种幸福的成就感。
她非常好奇刚才慕容婉苏为什麽会哭倒在他怀里,但是他的故意隐瞒让她没办法追问下去。而每次都是这样,他总像是有很多事不愿意说出口,难道相恋的两人不应该互相坦白,一丝一毫的秘密都不该互相隐瞒的吗?
一直低著头的苏沐晨忽然抬起头,微笑地对她说:「你用这种眼神看我,会让我有罪恶感。」
她撇了撇嘴角,「总比无动於衷要好啊,起码你知道自己错了二
他推开便当,欠身,伸手探捉住桌子另一头的她,捏住她的下巴,如同她的表情」样,似笑非笑地说:「傻孩子,真的吃醋了?」
千晓忽然不敢和他的目光对视,别开眼,她将他的手推开。偶尔会有这样的感觉――这个自己爱了许多年的人,到底给她的生命带来什麽?
她相信此时彼此的感情是真挚而坚定的,但她却总是不敢相信它会一直存在下去,一年又一年延续。
患得患失,似梦似真,如果不是因为初恋的味道总是盛满甜蜜和苦涩,又充满变数,谁会将它那麽深刻地记著呢?
「好啦,不和你开玩笑了。」她推开他的手,「刚才雪姨让我转告你一句话,怪怪的,说什麽如果你想做什麽就去做,只要别忘了你自己是谁。」
他靠在椅背中,转动手中的调羹。「千晓,如果我去做生意,你觉得好吗?」
「做生意?像我老哥那样的生意人?」她重新打量起他,笑道:「外表看起来倒是很不错,只是不知道你会不会有我老哥那样的一副冷心肠。」
「怎麽?」
「做生意一定要心肠又冷又硬才行啊。我老哥除了对自己爱的人有感情之外,对谁都没有感情。所以谁也别想用交情来打动他的石头心,自然每次出手都没有後顾之忧。但是,你确定你可以做到吗?」她忽然诡谲地一笑,一个可以让女孩子哭倒在自已身上的人,没有将别人拒於门外的狠心,很容易上当受骗啊。」
「看来你今天非得知道这件事背後的答案不可。」他本来惊讶於千晓比平时更冷静、富有条理的分析,第一次意识到她身为明氏财团的千金,绝非外表看起来那麽迷糊、对生意一窍不通,正听得有趣,她居然拐了一大弯後,又把话题绕回到慕容婉苏身上,真是哭笑不得。「好吧,既然你这麽好奇,带你去个地方。」
千晓急忙问:「要去哪里?很远吗?」
「帮你的心找到答案的地方,无论多远,要付出何等的代价,你都会希望到达的,不是吗?」
他温柔的眼神凝在她的心上。这样的眼神总是让她宁静平和,即使之前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她依然觉得自己像在等待许多年後,终於可以得到答案一样,欣喜,却不是狂喜;期待,却又有些忧虑,任他带著她到」个未知的地方。
下午,工作有了空档,苏沐晨便带她到一处公墓。
他停在一座墓碑旁,指著上头的照片问她,「墓碑上的这个人,看到她,你有什麽感觉吗?」
千晓定睛看去。那是个气质温柔、外貌美丽的女子,名字叫苏雨。
让她困惑的是,这个女人和雪姨很像,至少七分的相似度,气质却和沐晨更为接近。第一眼,她就知道这个女人和他有很深的血缘关系。
「雪姨说,她是我母亲。」
望著照片,在他眼中流动的神采是她没有见过的另外一种温柔,极为沉静。
「从小到大,每当我烦闷时,都会到这里坐一坐,和她说说话,排遣心里的苦闷。我以为,母子之间会有某种难以言明的心灵交会,我所说的她都能听到,哪怕她在另一个世界,永远不能回答我。曾经有人说,死去的人并不是真的离开我们,他只是住在另外一个城市,而那里买不到机票,所以他回不来,如此而已。」
千晓越听越动容,不由自主地握住他的手,彷佛这样可以带给他更多的温暖。
他对她微微一笑,并不是接受她的关怀,更像是安慰她。「後来有一天,我发现这座墓碑只是一个骗我的谎言而已。」
「嘎?」她刚听得感动不已,眼泪都快流下来,他居然冒出这麽一句话?「你是说,你妈妈没有死?这个墓碑是假的!」
她看过太多主角诈死欺骗恋人的故事,第一反应就是想到这样的情节。
苏沐晨笑说:「哪有这麽戏剧化?这个墓碑是真的,睡在里面的人也是真的。她的确是我的血亲,却不是我的母亲。论辈分,我应该叫她一声阿姨。」
「嘎?」千晓的眼睛越睁越大,「那麽,到底谁才是你的……」
「只有一种人,会为你无怨无悔地付出她的青春,亲眼见证你的出生、成长,为你担心受怕,为你辛苦生活,而那个人就是你的母亲。我这麽说,你有什麽想法?」
「你是说……」她惊呆了。「是雪姨?」
走进云染,雪姨正忙著向客人推销某牌子的洗发乳,她和千晓打了个招呼後,继续和客人说话。
千晓就站在一边看著她工作。如果沐晨不将这个秘密说破,她永远都不会注意到雪姨与沐晨竟如此神似。
沐晨的眼睛和雪姨很像,不说话时,沉静的表情也有几分相似。但雪姨总是大剌剌的,而沐晨稳重些,所以极少看到他们用同个表情、同个动作,做同一件事。
雪姨保养得很好,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任谁也想不到她和沐晨会是母子。
沐晨说:「这个秘密,她辛苦隐瞒了二十多年,即使我已经知道真相却不能说破,因为这是她的选择,我必须尊重。其实,只要我们生活在一起,称呼是什麽并不重要,至少我们是彼此关爱的,这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她还是不能理解,一辈子要面对的人,知道母亲却不能相认,真的不会痛苦吗?秘密如果压抑得太深,那是一种难熬的苦刑,如果换作是她自己,绝对无法独自支撑几十年。雪姨究竟是怎样熬过那漫长的几千个日日夜夜?
「千晓,我正要和你商量一件事呢。」雪姨将她拉到一面墙旁边,「你看,我们两间店打通合成一间怎麽样?」
「合成一间?」
「是啊,」雪姨很为自己的想法兴奋,「我这里的生意越来越好,客人很多,总要坐著等。如果我们把这面墙打通,让客人在等待的空档边喝咖啡、吃点心,那不是很好?而在你店里消费的客人也可以到我这边做头发,享受优惠价。」
「不错的主意呢。」千晓点头,身後却传来苏沐晨的笑声。
「雪姨居然把注意打到自己人头上,千晓,你不会真的答应吧?」
雪姨急忙将千晓拉到自己身边,「沐晨,你别想挑拨离间啊,这是千晓和我的生意,是我们女人自己的事,你别在这里闲逛,快点,好几个客人指名要你剪头发。」
「我现在是千晓的顾问律师,当然要多为她打算,以防小人陷害喽。」苏沐晨脱下西装,就在走过千晓身边的时候,他忽然低声说了三个字,「不要说。」
千晓怔了一下,只和他的目光对视一眼,旋即分开。
他看出她的心思,知道她来这里是想劝雪姨与他将这个心结打开。
中午时,念情姊打电话找沐晨,恰巧他下楼去买饮料,所以她在办公室里替他接了电话,这才知道念情姊有出息让沐晨接手方氏。
其实,沐晨是否接掌方氏并不重要,那麽多的董事、那麽多方家亲戚,他们真的可以容忍一个私生子坐镇方氏集团吗?不可能的。
而沐晨也将这事看成是念情姊异想天开的念头,没有放在心里。但她却敏锐地感觉到,他拒绝不仅仅是因为不喜欢这个工作,主要还是顾虑著雪姨的感受。
雪姨对沐晨父亲的厌恶从没有表露在言谈之中,但是每个眼神都说明她对当初那段感情的痛恶。为什麽相爱的人在反目成仇後,可以如此的绝情?即使死去都不能挽回当初感动内心的那片柔情?
「雪姨,我们来研究一下怎麽装修店面,好不好?」千晓也拉著雪姨热烈地讨论起两间店合并的事宜。
她们聊了好长一段时间,越聊越觉得这个构想实在不错,不知不觉都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两位美女,你们肚子不饿吗?」苏沐晨过来抗议。「我今天已经付出一天的劳力,要休息啊。
「是啊,都这麽晚了。」雪姨看表也吓了一跳,「这样,你们先回家煮饭,我收拾一下就回去。」
「不要,」苏沐晨抗议,「最近总是千晓做晚饭,也该让你动一动,否则小心老了变肥婆,我们帮你收拾,你先回去煮饭。」
「还没娶媳妇就先忘了小阿姨啊?」雪姨在他的鼻子上刮了一下,才回家做饭去。
苏沐晨等店里其他员工相继离开之後,锁好店门。
「你会不会怪我?」千晓轻声地问:「如果不是你及时阻拦,我可能真的会说出来。」
「当然不会。」他搂住她的肩膀,望著她。「不过,那会给我们增加很多无谓的烦恼。这世上有些秘密应该是永远守住的。」
「为什麽?」她追问。
他微微一笑,「因为你、水远不可能是对方,永远不知道对方之所以保守这个秘密的真正原因。既然如此,就应该尊重对方的决定,而不是以你的评判去要求对方公布谜底。」
「我不懂。人与人之间为什麽要有这麽多的心结?」她摇摇头,「为什麽不能把心里所想的全部说出来?」
「你不懂吗?」他反问:「你确定你没有秘密想隐瞒,想永远不告诉什麽人的时候吗?」
怎麽会没有?千晓望著他如星灿亮的眸子,依稀记得许多年前,在云染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感觉。从那时起,她有了属於自己的秘密。此後的好多年,她都以为自己会守著这个秘密过完一生。
「总会有许多事情是我们不知道的,想不明白的。既然如此,那就不要费心去想,如果上天要我们知道答案,那我们就」定会知道的。」
「沐晨,」她的嘴唇翕张了几下,嗫嚅著,「有件事,我想向你坦白。」
「什麽事?」
「那个在MSN上一直和你说话、烦你的人,其实是……我。」
没有听到任何回覆,良久,还是一片宁静,低著头的千晓终於忍不住抬起头,撞到的却是他翘起的嘴角。
他拧了拧她的脸,「傻孩子,这件事让你难受很久吗?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时候?」她非常震惊。
「从你一开始说话的口气,我就猜到是你了。」他笑道:「除了你,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像你那样战战兢兢地和我说话,总像是小心翼翼地遮掩著什麽。前两天念情来找我,无意间也说漏了嘴。她问我现在和你在网上是不是还有联系,我就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
她张大眼睛,尴尬让她很气愤,挥起拳头重重地捶在他的肩膀上。「好啊,你明知道是我,还逗我玩。」
「所以我说,有些秘密是不应该揭穿的。」他笑得含蓄,惹得千晓忍不住又捶了他一下。
「沐晨,你真的认为情人之间不应该互相坦白吗?」
苏沐晨又笑道:「你还在为中午的事情耿耿於怀?好啦,我告诉你,婉苏和我一直都是普通朋友,最近她委托我办点私事,今天中午你所看到的,其实只是一出戏。」
「一出戏?」千晓的话音刚落,苏沐晨的神情骤然紧张肃穆,将她一把拉到自己的身後,差点让她摔倒。「怎麽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眼前一花,不知从哪里出现一道人影挡在他们面前。
「你是谁?」苏沐晨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是千晓却在站定後惊恐地发现,那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手里拿著一把亮晃晃的刀子。
「苏律师是吗?」那人嗓音嘎哑,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掩饰本来的音色。
「是的。」这两个字一出,千晓就看到那人的嘴角勾起,手中的刀骤然刺了过来,她本能地扑上去挡在苏沐晨身前,冰冷的刀尖刺穿她的衣服,在她的肌肤上逼出一片鸡皮疙瘩。
她抱紧苏沐晨的双臂,一心只想将他拉离危险,其他的什麽也顾不得。就在此时,那把刀突然从她的衣服中拔出。她困惑的片刻,苏沐晨反将她的手腕箝住,将她再度拽到身後。
那人等的就是这一刻,刀再次刺向苏沐晨的身体。
千晓只觉得他全身的肌肉在一瞬间僵硬,接著就是刺耳的枪声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扑向他们。
「我送你们去医院!」男人声音低沉充满霸气,满是命令似的口气。
苏沐晨皱著眉,看了那人一眼。「我早就应该知道,帮黑道办事不会有什麽好下场。」
「我得到消息的时候晚了,是我的疏忽。」那人向远处招手,不知道在向谁下命令,「把车开过来!」
他反身抱住千晓的腰,焦虑地问:「千晓,你怎麽样?」
「我、我还好。」她觉得手掌湿漉漉的,藉著月色检视,不由得惊住,鲜血已经流满掌心。但是她却没有感觉到剧烈的疼痛。这血,不是她的?
苏沐晨气息微弱地说:「你没事就好。」在她还怔仲的时候,他的身子一软,倒在她怀里。
千晓全身颤抖,怀抱著他无力的身体,心头充满疯狂地惊喊。不,不要这麽残忍,让我刚刚得到他,就又要失去他!
但是惊恐让她叫不出声来。她的全身僵硬,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完全凝固。只有他的血,是如此真切的温热,从里至外将她熊熊燃烧。
不要,不能!她绝不能,绝不能失去他!
尾声 守爱
苏沐晨的手术已经进行了十个小时。当雪姨面无血色地跑进医院,只看到千晓呆呆地站在手术室外,面如死灰。
「沐晨怎麽样了?」雪姨看到她的脸色,以为儿子已到了绝境。
「还在动手术,但是血库的存血不多。我的血型和他的又不合。」她喃喃地说著,机械式得像个木头娃娃。
雪姨用力握住她的手,「放心,有我在。」她跑去找护士,「我和里面那个病人的血型是一样的。」
护士问她,「病人的情况很危险,肺叶被刺穿,你和他是什麽关系?」
「我是他母亲。」她不假思索的回答让千晓又震了一下。
雪姨没有和她多说话,准备跟护士去检验血型,好输血。
这时明千藏和方念情也相继赶到,来不及和千晓多说。
医生已经走出来问:「谁是病人的家属?」
所有人都围了上去。
他郑重严肃地宣布,「病人的手术还在进行中,需要大量的血液。他的血型是N阴性AB型,你们最好赶紧问一下他的亲人中有多少人是这种血型,光靠一个人输血量是不够的。」
雪姨呆住,这时方念情上前说:「我是他妹妹,我的血型也是RH阴性AB型的。」
医生点头,转向护士,「带她一起去检验吧。」
雪姨和方念情对视一眼,没有说任何话,雪姨从她的眼中看到坚定的支持,她则在雪姨的眼中看到深切的感谢。就在此时,她们的心相系,成为一家人。
千晓始终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她的大脑麻木空洞,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麽,直到明千藏走到她身边,将她抱住,她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酸软得无法站住了。
「去休息一会,这里有我。」明千藏说。
她摇摇头,此时此刻,任何人都无法体会她的心情。她迫切地想为沐晨做点什麽,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
她不是他的血亲,不能输血给他,她不是医生,也不能为他动这攸关生死的手术。她只能傻傻地坐在这里,一动都不能动。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懦弱。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门上的灯熄了。
医生出来对他们说:「从现在开始二十四小时是最关键的时刻,如果他能够熬得过,就没问题了。」
千晓进入加护病房,看苏沐晨身上插满各种管子和仪器,她站在床边低下头,凝视著他惨白的面孔和紧蹙的双眉。
他是睡著了吗?为什麽不睁开那双清亮的眼,看看此刻她脸上的泪痕?为什麽不用他温柔的声音叫她一声傻孩子?
「沐晨,你一定要醒过来,如果你不睁开眼,我会等你一辈子。」她拨开他额前沾满汗水的乱发,手指碰到他冰凉的肌肤。这份冰凉却让她惊得一跃而起,冲出加护病房。
明千藏等人都困惑地互相对视,不明白她要去做什麽。
大概几十分钟後,千晓提著一只大袋子回来,然後从袋子中找出一个旧本子,又进入病房,坐在苏沐晨的床前,摊开本子,旁若无人地念著。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就叫『一见锺情』?也不知道这种喜欢人的感觉是不是肤浅得可笑?但是当他的手指碰触到我头发的时候,我全身有种莫名的兴奋。这也是花痴的一种吧?就好像学校里的女孩子们看到哥哥会忍不住尖叫一样。天啊,我是怎麽了?为什麽一想到今天剪头发的事情就会脸红?要是被哥哥知道了,」定会笑死我的。」
她念得很慢、很仔细,一口气念了四、五篇後,明千藏他们明白了,她是在为苏沐晨诵读自己的日记。
千晓的耳朵已经听不到周遭其他的声音,她继续念著,每一篇,每一个字―那些一曾经深埋心底,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秘密,今天她要全部都念给他听。
「沐晨回来了。是的,就在五年後的这个早晨,他面带微笑地出现在我面前,那一刻我以为我看到上帝。对我来说,他就是我的神,我不求拥有,只希望能够看到他的面容,听到他的声音,上帝,我不奢求更多,只要这一点点的幻想就好。因为,我是那麽深切地爱他,爱了他那麽多年。」
泪水流淌过她的脸,滴落在日记本上,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水晕。
她不止自停歇地将所有的日记内容读过,五年的心事,五年的点点滴滴都随著她的诵读一起在她的心头闪过,如同一部老电影,带著土黄色的忧郁气质,紧紧缠绕在心上。
如果是因为我拥有沐晨使得上天不满,我宁愿放弃,只要他能平安无事。
这一句祈祷在她心中反反覆覆地和日记一起吟诵,不知不觉,外面的天空从黑色变成白色,又从白色变成黑色……
宁静的病房中,一缕橘红色的光芒透过雪白的窗帘洒进来,病床上的人缓缓地睁开眼睛。初看到的是雪白的天花板,他疲倦地眨眼,费力地转了下头,瞬间,他看到那个趴在自己枕边的女孩。
她的睡容很美,但并不安详,眉尖紧蹙,好像随时都会惊醒。在她的手臂下压著一个摊开的本子,本子上有一行字在他的视线中从模糊变得清晰。
今天,是我第七百四十二次看到他。看到他的那一刻,阳光正好刺进我的眼睛。
此时,有一缕阳光正照在她的脸上,热度让本来就睡得很浅的她呻吟一声,身体动了动,没有立刻醒过来。
她太疲倦了。
他了然地微笑,但是嘴角无力牵动。他摸索著将自己的手碰到她的掌心,就在她缓缓张开眼睛的时候,他又看到另外一行字――
沐晨、沐晨,我念著这个名字,让自己的心也如同沐浴在晨光中。
那一行字,因为阳光的照耀而显得异常耀眼。
虽然艰难,但他唇边笑容依旧如昔。对於他来说,她何尝不是阳光?
指尖轻动,他向那缕阳光发出新生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