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2-08

于晴: 浪龙戏凤

   楔曲
   “……小声点。要是惊动了圣驾,就算你有几条小命也得去见阎王爷了。”缈缈香气掺混著低斥声,飘散在兴庆宫内,躺在龙凤长椅上的男子连身子也未动一下,被褥半滑下地。
  “喜公公,皇上今儿个睡得可真熟,您瞧!咱们要不要为皇上拉上被?”侍衣的宫女玉翠低低询问,却遭来一顿白眼。
  “敢情你是新来的?”小喜子瞠目,差点吐血身亡。“不拉上被,万一皇上龙体犯恙,你们这群丫头谁来顶这个罪?”他嘀嘀咕咕的轻步移向龙凤长椅旁:“净是一些进宫白吃食的!”动作小心地轻抽起压住的被褥,生怕惊动躺在椅上的男子。
  “喜公公,都快五更天了,该不该叫醒皇上爷啦?”另名宫女蓉儿搭上了腔。她是刚进来的宫女,才十五岁,也是专服侍皇上更衣的。
  刚进宫时,原以为皇帝老爷应是六、七十岁的年纪,没想到新登基的主子才年近三十,相貌尔雅非凡、斯文沉稳,人品容貌皆万中选一,难有匹敌之辈,就合该像是命中注定,该当上金壁皇朝的九五之尊,但──
  人哪有十全十美的啊?这皇上他──压根就是断袖……宫女蓉儿掩住小嘴憋住差点溢出的哀怨叹息。
  小喜子小心扶起男人压住被褥的手臂,嘴里依旧咕咕哝哝的:
  “成天就会麻烦我这个小公公,早纳嫔妃不就好了,何须成天待在兴庆宫里?又不是像我这假男人,我要是有那能力啊,早玩遍……啊!”他一抬眼,惊叫一声就连滚带爬的退了好几步远。
  原先躺在龙凤椅上的男子斯文地打了个哈欠,黑眸随意地瞅了小喜子一眼。
  “你当朕是鬼魅魍魉,吓失魂了吗?”他坐起身来,将被褥抛给小喜子。
  “皇上爷……您早就醒了?”小喜子颤抖地问。
  “嗯。”男子示意宫女上前更衣,垂下的眼闪著诡异的光彩。“朕不过才合合眼,就老听见有虫在耳边叫。小喜子!你是对朕不满?”
  “不不不……奴才不敢。”小喜子五体投地全身打颤的蜷缩起来。“奴才只是……昨儿个夜里碰上伺候太后的章公公,听他提起了皇后的人选,太后心里已有数了,除了皇亲贵族外,也拟旨准备下召天下,擢选各地红颜秀女入宫候著,奴才……奴才是为皇上高兴啊……”
  “哦!”男子的语气不甚热络。侍衣的宫女玉翠悄悄瞟了一眼他的侧颜,不由的红煞了俏脸。明明就是个俊美无俦的皇帝爷,怎么一点也不对美色动心呢?
  见男子对这选妃的事似乎不怎么感兴趣,小喜子的脸有些泛起冷汗了。昨晚章公公言外之意要他在望驾前不经意的提起选妃这事,希望能引起皇上兴趣,要是没有……
  他小喜子虽然对皇上有莫名的胆寒,但两相权衡之下,还是鼓起勇气豁出去了。“皇上登基为王不过半年,奴才跟著皇上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但从没见皇上赐哪个宫女伺寝过……”他咽了咽口水,汗珠一颗一颗的落在地上,继续嗫嚅道:“这著实诡异的很,金壁皇朝一向倾汉化,汉人的皇帝常说“母仪天下”,国不可一日无母,然而皇上的后宫别说是皇后了,连个贵人、妃子都没有,不得不教奴才打心底的……担心。”差点冲口说“怀疑”了。其实他早就怀疑皇上的性向了。
  “哦──”男子拖长音调,懒懒扬起眉头。“听你的口吻,倒是对汉人文化颇有研究。抬起头来,朕想听听你还懂些什么?”
  小喜子畏畏缩缩地抬起汗湿的脸来,偷偷瞧了皇上一眼,见他神色自然,胆子就愈发的鼓胀了起来。说正格的,跟在皇上身旁半年,倒也没见过他横眉竖眼发起怒来的样儿。
  他的舌热切摆动起来。“皇上,打我从章公公那里听来,这次擢选各地红颜秀女共三千人尚只是初步预估数字;就算您一夜睡一个,十年也才轮过这么一回。您有所不知,以前有位汉人皇帝后宫嫔妃五万余人,每每都不知该召谁伺寝,只好托付在羊车上头,羊走到哪位嫔妃的门口,皇帝就陪著那妃子睡上一夜。这两相比较之下,皇上您这还算小巫呢!”
  男子含著笑意听著,斥开了更衣的宫女。
  “你倒懂的不少嘛。”
  “这是当然!皇上喜欢汉人文化。当奴才的不多学著点,怎能伺候您呢?”小喜子喜孜孜地傻笑著。
  “嗯。”男子勾了勾手指头指著小喜子。“你过来。”
  小喜子连忙匍伏前进是有赏赐吗?
  “朕赐你起身。”男子闲闲地注视小喜子起身后又恭退几步。“不不,再上前点,你当朕是毒蛇猛兽吗?叫你站过来就站过来。”
  小喜子依言愈站愈近。近到眼看就要撞上皇上爷了。
  “啊──”忽地,天旋地转,只见小喜子已落在男人的怀里;他弯著身子教皇上给抱著,铜铃的眼瞪著皇上认真俯下的眼。
  “皇上……”小喜子气若游丝,连动也不敢动。
  “小喜子,您对汉人文化是认识的不少。你一定听说过汉人皇帝里也有断袖之癖,喜好同美貌宦官亲近的事?”
  “啊──”小喜子哑然无声,耳里净是宫女的低呼。
  完了──他死定了,而且会死的很惨!
  “瞧你这模样,面红齿白、杏眼小嘴,当个男子委实可惜了。你猜!朕觊觎你多久了?”
  “呀──”小喜子傻眼了。两腿抖如秋风。
  “让我想想……不如今晚就由你伺寝吧!”男子温吞吞地微笑。
  “皇上……奴才……是……太监……”他大概活不过今晚了,如果让太后发现皇上对女人没兴趣的原因是他,铁定今晚被毒哑毒瞎,然后扔到宫外喂狗!
  男人的眼微眯,松开猿臂,教小喜子直挺挺的跌在地上。“你是太监!?我倒觉得你是太后派来的内应奸细。”一旋身,坐回龙凤长椅上。“清白女子五万尽为一人给糟蹋;小喜子,若是你亲人,你作何感想?”
  “没……没什么不好啊。”小喜子结结巴巴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别说是我妹子了。就算有朝一日我娘亲入了宫。我也会放鞭炮庆祝。”
  男子虽面无怒色,但笑容收敛了些,挥了挥手。“没你的事,出去吧。要再想讨章公公的赏,朕就让你伺寝。”
  小喜子连滚带爬的打开宫门,这时外头飞快跌撞进一个人影。
  章公公年有五十余岁,动作还算矫捷,一进兴庆宫,即刻伏拜了下来。
  “皇上圣安。太后有令,请皇上立刻移驾昭阳宫。”章公公神色慌张的抬起头。看著男子精光半射的眼。“皇上爷。金壁龙运图史给贼……盗了去啦!”

  第一章
   长安城──
  夕下时分,东四巷里的长安百姓稀稀疏疏地,难得有人走进巷子里。
  一名女子年近二十,从背影看来个头中等,身穿深蓝素色的棉织衣裙,款式不怎么流行,像是普通人家的装扮。她这时,正从马车上下来,走进巷子里。
  东四巷里的店铺不多,约莫四、五家,大多是卖布、卖药的。她匆匆略过较大的店面。走至巷底;巷底的右边有小小的一扇木门──挺破旧的。她轻轻敲了敲,未久,乾巴巴的中年男子探出他那张小头锐面的瘦脸。
  “是红螺书房的许老板么?”女子开口问。
  中年男子朝她上下溜了一圈。“十二姑娘?”见女人点了头,他才让她进屋,随即在门边挂上绿色的帕子,轻轻的合上了门。
  屋内,堆积著如山高的旧书、旧画,上头布满蛛网灰尘,女子轻拍了拍堆在身旁书籍上的灰尘,惹来一阵轻呛。
  “许老板,您说的大秦版画呢?”女子嘴里迫不及待地问,手指像上了瘾似地习惯的动了动,终是忍不住,埋在旧书堆里翻找入眼的文书画轴。
  长安城什么行业都有,但贩卖旧书的店却是少之又少,一般卖不出去的书大多是拿去当草纸,要不就包东西去了,哪还能完整的保留下来?
  中年男子默不作声的离开屋内,想必是去拿大秦版画。
  女子使劲拍净旧书上的灰尘,想挖宝书却叫污浊的空气再度给薰呛住;暖暖蜜色的脸颊沾了不少黑尘。她的容颜不若莲萼,肌肤不比凝雪,算是平庸之姿,加上她的棉衣宽大更探不出身子的玲珑曲线。
  总言之──她不是美女,自然也未搭上今年各地红颜秀女入宫的名单上。
  “啊!”一声惊叫溢出唇畔,只因太过沈迷翻找书画,而没发现一双猿臂缠上了她的蛮腰,将她整个身子提抱了起来。
  浓郁的男性香味盖过腐朽味儿,飘进她的嗅觉里。
  “别怕,”她耳边响起黏呼呼的媚音。“十二妹子,我是你钱哥哥……哎唷!”俐落的脚跟狠狠的踹中他的命根子,他痛呼一声,顾不得怀里抱著佳人,直接捧著下体跳来跳去。
  她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裙上尘埃。
  “你、你、你……想谋害我吗?”钱奉尧颤抖的指著她,另一只手还抚著痛处。混账!该死!这个丑八怪想害他绝子绝孙吗?
  “你是钱奉尧?”弯弯黑眸沉思了会,“就是那个登了三十二次门,我却没空搭理的钱家公子?”
  他暗地里咬牙,深吸好几口气,才收起不雅的姿态,挤出轻浮的笑容。他原就细皮白肉的,俊逸的颜貌如宋玉再世,今儿个为了能生米煮成熟饭,特地换上潇洒的丝织长衫,使自己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来都属翩翩俊郎。
  这丑女是眼瞎了吗?
  “十二妹子,前几回登门不是拜访,而是求亲。”他露出怜悯的笑,轻摇手中纨扇。“瞧瞧你,都过了论及婚嫁的年岁,还成天埋在雕版里。雕刻只能赚银子,可不能在你独守空闺的时候给你温暖;等你嫁进我钱家门,你爱怎么刻就怎么刻,凭著我肚里文采加上你雕版技术,必能冠于长安之首……”忽然,他住了口,见到她似笑非笑的神色。
  钱奉尧低低哼了一声,他讨厌丑女,尤其是那种捉摸不定的丑女。可恶!要不是为了她的雕版手艺,凭他堂堂钱家雕版第十二代传人,没事吃饱撑著娶个丑八怪回家成天对望吗?
  可恶!可恶!冯府无子,但却有二十个女儿,冯无盐排行第十二,是二十个女儿里唯一的丑女,适巧又过了婚嫁年龄,原以为登门向冯老头求亲是轻而易举的事,哪里知道那怪老头死都不肯放手──
  “你要求亲?行!聘金聘礼比照一般贵户人家。除了十二不嫁,十三到二十你要哪个?”当初,冯老头眼眨巴眨巴的望著他,像要他赶紧随便娶一个回家,也好少吃冯府一口饭。
  天啊!他谁都想娶,就是不想娶这个“无盐”回家!
  冯家女子个个容颜若芙蓉,尤其十六女,传说是九天玄女下凡的美人儿,连西施见了她都会降格成东施,他早想一亲肌肤;他闭了闭眼,忍住胸口上的心猿意马。无所谓!等他今儿个先跟十二生米煮成熟饭.将来再把小姨子占为己有──
  他咽了咽口水,一睁开眼是无盐的脸蛋,他的视线移到她的身子,除去长相不谈,方才抱住她的纤腰时,还真看不出她挺有曲线的,不如待会行动时手拿扇盖住她的脸,眼不见为净。脑袋瓜里想著那九天玄女的十六妹子……他的眼浓浓浊浊的,陶醉起来,比起屋内的空气还恶心,冯无盐见他步步进逼,连忙警觉的退后。
  “钱公子,你想做啥?”
  “十二妹子,我可等不及啦!我这第三十三回登门求亲可以等明儿个,现在让我抱抱你,可别躲啊,这种地方你能躲哪儿去?”他一把抓了个空,冯无盐拎起长裙跑到另一个死角去,大声呼叫许老板。
  “嘿嘿!你爱叫,我不阻止你,这是死巷,你爱叫多久就叫多久,反正待会儿你会叫的更厉害。我没玩过良家妇女,但既然你就要是我娘子了,早破瓜晚破瓜都是由我来,不如现在破……”他瞪大了铜铃。
  冯无盐爬上了书堆最上头,长裙下露出一截蜜色小腿肚。他向来爱女人凝雪肌肤,而她不是,她的肤色呈蜂蜜颜色,但细看之下,她的小腿肌细腻骨肉均匀,就连昨儿个夜里睡过的烟花女也没她的肌肤细致。他抬起头,眯起眼看看她的脸蛋,是不怎么好看,眼睛大了些,脸又偏小了些,但她的肌肤细腻又凝脂,不知摸起来是不是当真滑嫩销魂?不自觉地,他伸出手探向她的小腿肚。
  冯无盐见状,一脚飞踢过去,却教他给抓得正著,他面露奇怪的神色,她还来不及思索下一步,就惊叫出声,整个人让他给扯了下去。
  钱奉尧欲火焚身、血脉偾张。销魂!真是销魂!光是这么一摸她滑腻细致的小腿,酥痒就打从心头钻起,如万头蚁咬著他的心窝。他的喉间不住上下吞咽,到目前为止,还没哪个艳妓能教他巴不得立刻骑上去。只有她──
  “放开我!”冯无盐斥道。
  “嘿嘿。你说放我便放,那还有得玩吗?”也许,这丫头对男人是个宝。人长得不好看,但一身骨肉却足以撩起男人欲火。他俯近身,伸手欲扯开她的衣领。
  “钱公子!你不放我,是自找苦吃。”
  “嘿,就算吃黄莲我都甘愿,待会儿包你喊哥哥叫弟弟的,说不得还高兴的昏死过去……呵呵!”话没说完,伸向她的手臂却引爆剧烈的疼痛,还来不及反映发生了何事?他细白的颈项就顶上了一把小刀子。
  “你……你哪儿冒出来的刀子?”他的眼珠暴睁。随著她逼近的脸庞,传来一阵她的体香,分不出是哪种花香──等等,生死关头,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他的眼斜睨著那把小刀,把柄是碧绿色的,上头刻著冯字。
  “碧玉刀?”
  “钱公子认得这把刀?”冯无盐轻蹙眉。
  “废话!雕版者岂有不识冯派碧玉刀之理?”他没好气地说,不是捧她,而是实话实说。那把碧玉刀是冯家祖传之宝,由它经手的版画不下千件,传到冯十二手里,更是发扬光大起来。
  “你既然也是雕版师傅,怎会做出这种下流行径?”她责备的瞪著他。
  干嘛啊,难不成她还当雕版师傅合该个个都是吃斋念佛的单纯人家吗?他咬牙,细声细气的好言劝道:
  “好妹子,再下流的行径也是为了你,你若当上我的妻子,凭著咱们二家的雕版技术,别说是区区长安了,就算是中原、边疆,咱们都有法子打进去啊!”
  “哦?”她沉思了会,钱奉尧咽了咽口水,将颈子小心移开刀锋,却发现刀侧随著游走方向移动。
  他恨恨地瞪了她一眼。“你要多想想,十二妹子!纵使你雕版技术高超,但没人提供你图式文采,雕出来的画不过是死样。我肚里文采直逼诗圣仙,挥毫即画四美图,咱们是最好的搭配,我画你雕,同心同力,这样的作品才是活灵活现的。”他忍住满腔怒火。诱之以利。
  一般来说,画师与雕版匠能否沟通,是版画成功的关键,没错,她雕出来的画是长安城最出色的,但谁知道冯府的画师哪时候会被挖角?
  冯无盐无心地笑了笑:“我已逾婚嫁年岁,钱公子想娶妻,尽管另觅他人,我没打算在冯姓之上冠上其他姓氏。”她偏著头想了想,又说道:“至于冯府的画师与雕版师傅能否沟通,就不劳钱公子费心了,现在;你必须承诺我,别丢雕版业的脸。”
  “什么?”刀锋微微滑进他的颈子,他痛得叫了起来。拜托,他丢不丢脸干她屁事啊?
  无盐不耐地挥了挥手,吓得钱奉尧冷汗直流。
  “我要你口头承诺,只要你雕刻版画的一日,就不能欺负良家妇女、不得行下三滥的勾当。”
  * * *
  冯老爷一生迎娶十房妻妾,虽膝下无子,却有二十个女儿。打从去年十一嫁与邻县少康之家后,冯无盐便成了冯家年龄最大却仍待字闺中的黄花闺女。
  是没人要吗?
  举个前年登门求亲的赵姓公子──他在求亲第十一回被拒后,狼狈的爬进冯家外墙,本想先强迫冯十二来个洞房之实,再行俗礼迎娶,哪里知道还没见到冯十二,就误闯了冯九的闺房,在色欲熏心之下,占了半推半就的冯九身子。
  隔日一早,他这个摧花大盗被架到冯老爷面前被迫娶了冯九。那时冯家尚未出阁的女儿一字排开守在冯老头身旁,冯十二的在场使冯家其余女儿的美貌平均值暴跌。
  她不丑,真的不丑,最多算是中人之姿。平凡的很,只怪送子娘娘将她送错了地方。
  然而,冯十二丑不丑并不打紧,即使到了二十岁,依旧有人登门求亲,就连迎娶了冯九的赵姓男子也数度欲染指这中人之姿的小姨子。
  原因只有一个──
  登门求亲如赵钱等人,皆是从事雕版事业之后代。在长安城,雕版师不下上百,但出色的只有一个,是女性、是天才、是长安城诸多佛寺指明要的雕版女师,如今她年方二十,雕版出的版画作品却早已流出了长安城。
  以雕版事业而论,在汉人朝代还不算盛行,多由手抄。至金壁皇朝初时,佛教发扬光大,而雕版也逐渐盛行,有钱的人家供佛,抄写经文已不再手抄,而雇雕版师刻印经文及插图,其他如刻印肖章、单幅图案也一一掀起了热潮。
  在长安城中,上百雕版师仅靠接经文的刻印就足以维持生计,然而教人眼红的是,佛寺将千佛图、菩萨图等单幅皆指定交给冯十二雕版。真他妈的王八羔子,冯老头死不肯嫁冯十二,因为她是家中唯一的生计、唯一懂得理财的女儿,放了她就等于白白送人一棵摇钱树,赔本生意冯老头还是懂的。
  每天,冯老头吃香喝辣睡大觉,不必理会生活是否困窘,只须每日一早睁眼喊声:“十二!”冯无盐便供给了他天堂般的生活。
  她要嫁,可以!除非等冯老头二腿一蹬,升天去也。不过数数日子,大概还得等个二十来年,因为打从冯老头发掘了自个女儿是雕版天才后,他就把自己身子养得健健康康、肥肥胖胖的。
  于是,冯府内,人人心知肚明,外头的男人再怎么卯足劲想追求冯十二都是疑心妄想,冯十二这一辈子只能守著冰冷的版画过活──直到终老。
  可怜吗?
  才不!
  冯无盐行色匆匆地从东四巷走出来,横在巷口是久候的马车,样式有些破旧,她朝车夫点了点头,忙拉开车后市幔跳上去。
  “绕个圈子,再到市集。”她朝前方花色布幔后的车夫说道,确定马车动了起来,才松了口气,倾靠在车板子上。
  “怎么啦?”车内尚有另一名女子,神态娇憨,是人称九天玄女下凡尘的冯十六。“瞧你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要是不知情的人还当你在地上滚过一圈,跟男人野去了。”
  冯无盐难以置信地抬首。“这话你哪学来的?”
  “这还用学吗?看也知道,要不是明白你迷版画迷得紧,我还真以为你跟七姐一样,同男人幽会斯混。”
  事实上,十二是有那本钱的。从这角度望去,十二的黑眼大大地、水汪汪地,深褐色的外衫撑著浑圆秀小的乳房,从没人发现十二的腰比其他冯家女儿的腰还纤细。
  没错,十二是长得不漂亮,然而全身骨架生得好;冯九首次归宁那日,赵姐夫也跟著回冯府,对十二依旧不死心,趁著十二回木屋,想再来当次摧花淫魔,但是没得逞──因为没料到十二雕版的刀子不离身,不过摸了她滑腻的肌肤一把后,便念念不忘那教他打从心底引起遐思的身子。染指十二,是赵姐夫三年来唯一的信念,气得冯九打归宁那日后就没再回过冯府了。
  然,人终究没十全十美的,十二再有才气、再有教男人欲火焚身的胴体,但没有西施貌,她这块宝就像是和氏璧,没有遇到慧眼识她的男人,她就永远只算是个石头。
  “若我凭著你帮我画的画像,进宫让皇上爷选上了妃,讨了他的欢心,你就不必再守著老爹,守著那栋大宅子,你爱嫁谁都行!”十六脱口而出。再过几年,只怕连皇上下旨,都没人愿娶十二了。
  冯无盐轻快地微笑:“我没打算嫁人。”
  “不嫁人,你怎么活得下去?”十六不可思议地望著无盐。
  “不能活吗?我都活过二十年了,怎会活不下去?”冯无盐颇有兴致地从车窗望著外头晃眼即过的店铺。“你以为我没盘算吗?都算好啦!等爹百年之后,那时你们都已成亲,我也该近五十岁,凭著日常存下的银子,从长安到山东,应该足够用了。”
  “山东?你去山东做啥?哪里有你喜欢的人吗?”
  冯无盐眨眨眼,回过脸看她:“没喜欢的人,但那儿有画像石刻。”那是她毕生的心愿。如果能再赚多一些,她还想踏遍全中原的足迹,寻找不同刻法的版画;山东、四川、河南、山西都是画像石的分布区,也是版画的一种,能一睹先人遗留下的版画,是她一生的愿望啊—
  旁人都以为她逾二十不嫁,全因亲爹拒绝所有亲事;以为她日夜雕刻版画,是为冯家生计,但她从不觉辛苦,那是她的兴趣。男子或是婚事在她心里占不了空间,她喜欢雕版、沈迷版画的历史之中,旁人一直以为她是受难者,她是吗?只有她自个儿心里明白。
  “等你到五十岁,那还会有人愿意娶你吗?”十六迷惑地问。
  价值观不同无法沟通,无盐轻叹口气。拿起备好的兽面,那是元夜准备上市集用的,若不是十六执意逛市集,此刻她尚在木屋里画草图。
  是的,她不仅会雕版,还会画图,是长安城各雕版师傅极欲挖角的画师。他们都不知冯府的画师身兼雕版、印刷,总以为冯十二雕刻出来的版画,全是靠冯府画师原图的功劳。
  她的目光调向车窗外的远方。何时,她才能偿其心愿踏上山东的土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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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夜,湖光粼粼映著天上的圆月,一阵吵杂声惊动了刚驶进湖面上的一艘楼船;船上甲板的前后约莫有十条汉子。有的盘腿而坐,有的前后巡逻,闻声大伙不约同地全防备起来,警觉的环视湖面四周—
  在楼船的前方,零零落落地停了十来艘小船、画舫,间以绳索连系,上头灯火通明,每艘船上起码挂了四、五只灯笼;而载有娼妓的花舫则末以绳索连接,独立汤于湖面之上,莺莺燕燕个个提了小灯笼挤在甲板上,朝小船上的游客抛眼使媚调戏。
  湖的右边靠近岸边,岸上人群更多,半空上悬著红色的灯笼灿烂耀眼的光采由头没入另一端,其中摆摊子的、卖灯笼的、游客、摊贩全挤在一块,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穿梭其间,说不出的热闹——
  “是元夜!”汉子中有名年轻的忽然开了口:“今儿个不正就是正月十五吗?”
  另名汉子领了领首,笑道:“真的是元夜!许久未过元节,差点忘了这节庆日。”他跃上了楼船的二楼。二楼有五扇门,他走向中间那扇门,轻唤:“爷?”
  “进来。”
  汉子推开门,房里极尽奢华之能。珍珠、宝石、象牙簪装饰交织,满地光辉;床上铺著大红毡、绣花被,床帐头挂著各式精美的香囊、荷包,香料、香草味弥漫全室,香气袭人;床旁尚有紫檀木柜,上头刻有精雕云龙,柜上摆著玻璃水银镜子。
  坐在船房里唯一椅子上的高大男子,一身华服。面容俊雅而含笑,笑容里显得有些孤傲。有些玩世不恭,有些……无害。
  汉子的眼光移至僵硬立在男人面前的男孩,只见他秀气的脸正胀著通红。显然方才他是不巧打扰了爷的“好事”。
  “有话就说。”龙天运诡笑,斜靠椅背,托腮睨著他,不可一世的神态尽表露于狂放的肢体之间。
  汉子张口欲言,却教男孩狐假虎威抢了先机:“乡野粗夫不知宫中礼仪,见著了皇上爷不先行跪拜之礼是要砍头的!”
  汉子莫名其妙地瞧了男孩一眼。
  “小喜子,”龙天运懒洋洋地叫著他的名,让他起了一阵颤。“朕时时刻刻都爱瞧著你的容貌,才带你出宫的,出宫前朕同你说过些什么啊?”
  小喜子呆了呆。“皇上……啊,不不不,爷!爷!”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是小喜子一时不察喊错了,请皇……爷恕罪,恕罪!”他五体投地伏在地上,瘦小的身子剧烈抖动。
  其实,皇上一点也不冷也不爱同属下耍威严,但,莫名地,他就是怕这笑脸迎人的皇帝爷!
  皇上爷是一只笑里藏刀的笑面虎。
  初登基之时,他被派来服侍皇上爷,那时不了解皇上爷,老觉得他爱笑,除了笑还是笑,整个人给属下的感觉是懒懒地、像是烧不开的温吞水,说话也老爱用玩笑语气,教人摸不透是真是假,反正横看竖看就是没皇帝天生该有的凌厉气度威严。
  毕竟,龙天运原就不是以皇太子的身份养大的。
  半年前,先帝驾崩,依旨皇太子龙天煌登基为王,然而尚未坐稳王位,七日后竟在皇家苑囿,因狩猎摔马而死,倘不及立储,便由次子宁王天运继位。
  坦白说,在太子未死之前,金壁皇朝皇子共有十二人、公主八人,先帝独宠太子一人,其余皇子、公主皆长年难得见上一面。他小喜子入宫才十年,也只见过几位皇子数面,至于次子宁王则压根不见踪影;非但如此。宁王继位后,他才知这皇帝爷连个王妃都没有,身边仅从宁王府里带来个女官服侍。
  原以为猫见顶虎位。迟早会露出马脚来,哪里知是众人将虎错当猫。
  皇上爷登基之后虽老摆著温吞吞的笑容,像是和善可亲的邻家男子。偏这半年治理朝政时。笑里总藏著把锐利的刀;听不出是玩笑或是讽刺。在短短时间里踢掉了贪官、换上了忠臣,改了宫内歪掉的上梁,纠正了宫里太监收受好处的恶习。皇上爷始终浮著那无害的微笑,像在不经意间收拾净金壁皇朝经年累月积下的垢病。他小喜子是打心里的钦佩这皇上爷,但——
  就是一点奇怪。登基半年里别说想立皇后,就连后宫妃子也没见到个影儿。他怕,真的很怕!怕皇上爷对他这小太监起了兴趣——
  “外头何以热闹如斯?”龙天运泰若自然地,似乎不打算赐小喜子起身。
  “今儿个是上元节,城里解禁三夜。爷可要停船一看?”汉子回答。
  “哦?”龙天运沉思了会,又是那抹诡笑对著小喜子。“小喜子,把窗打开给我瞧瞧。”
  “奴才领旨……遵命。”小喜子忠心耿耿一路爬行到墙旁,推开雕著龙形图的窗子,因为位于楼船的二楼,所以从窗外望去显得有点居高临下。
  龙天运懒懒地注视窗外,“小喜子?”
  “奴才在。”小喜子唯唯诺诺的。
  伴君如伴虎一点也不假。
  “想不想上小船去玩玩?”
  “咦?”小喜子呆了呆,眼角又瞟到皇上那抹无害的笑,背脊忽然一阵凉。
  “起来吧!你进宫十年,想必很久不曾见过外头花花世界。这可叫我心疼了;去弄张兽面过来,我带你这心肝宝贝好好一游元夜市集。”
  小喜子哑然失声。皇上爷是不是又无聊了,怎么成天就想玩他啊?是玩笑话或是真话,他可一点也看不出来……
  他美好的太监生涯啊——

  第二章
   “无盐妹子,这儿龙蛇混杂,没个人跟在身旁保护你,我可不安啊——别走那么快啊,等等我,无盐妹子啊——”摧人心肝的呼唤点点滴滴打进了船上正在听曲的老百姓们;只见挂著蝴蝶灯笼蓝色小船上的众人,眼光抛弃了那正拉著二胡挣小钱的盲目老头儿,有致一同的转首改看从他们面前匆匆跑过的年轻姑娘,虽然这姑娘戴著兽面,但凭著她的身形,不难猜出她的身份。
  “那可不是冯家十二小姐吗?”小船上一名刚从乡下进城当学徒的小伙子开了口,话还没说完,三年前娶进冯九的赵公子便紧随而至,急急忙忙地踏上连接二艘小船的跳板。直追无盐而去。
  “那……不是九小姐的夫婿吗?”小伙子是钱家雕版小分店的学徒。打他靠人引荐进城学雕版后,每夜必捶胸顿足的后悔自个儿当初怎么没进冯派门下!
  冯派雕印技巧虽冠于长安城,但教他倾心的可不是技巧高下,而是十二小姐。十二小姐貌虽不美,可待人亲切又有礼,他只是个钱派小小的学徒,但曾有幸同十二小姐谈过一、二句话;没法形容当时他的兴奋之情,由于十二小姐的温柔谈吐在年少的心里烙下了倾慕之心。
  他的浓眉皱了起来,忽然听见身旁的师傅铁口直断:“紧跟著啊,一定是赵夫人不徐不缓的尾随而来。”
  咦?小伙子睁圆了眼,果真瞧见大腹便便的貌美妇人像闲跺脚步似地从他们眼前晃过。
  “再下来,就是钱公子在前头拦堵啦。”那小伙子又听见船上人发表先知的能力。
  “老套戏码天天都在上演,重复重复再重复,他们玩不腻,咱们可看烦了。”有人又插了嘴。
  话虽如此,那小伙子却发现小船上的众人个个引颈翘盼,他顺眼望去,看见十二小姐才逃到卖布的小船上,忽然冒出个穿金戴银的轻佻男子,双臂一环,就要将她抱个满怀——
  小伙子瞪眼,正要冲上前救人,却发现十二小姐像是早训练有素似的,偏了身子一闪,跃上画舫,撩起裙角奔进笙歌酒舞的群众里。
  “可惜!”众人大为惋惜。
  “可惜什么?”小伙子松了口气,问道。
  “呵,小甲刚进城自然不懂,这码戏起码上演了五、六年,打十二姑娘及笄之后,凡举城里雕版师傅赵钱范王之后,哪个男人不想得到十二?就连赵公子也想染指自个儿的小姨子。”
  那年轻小伙子的眼里喷出火焰。“那姓赵的想霸王硬上弓?”呸,他还不配得到十二小姐,那淫虫!
  “小甲,你火气旺啊?”站在他身旁的师傅不以为然的。“不只赵公子,只要城里的雕版师傅哪个不想得到她啊?坦白说,冯十二已近双十,若不是凭著一双巧手,只怕还没人会要她呢!”又不是什么天仙国色的,真是!
  “啪”的一声,那师傅眼瞪著大大地,看看众人惊诧的神色,再迟疑地望向小甲怒火狂飙的年轻脸庞。
  “你……打我?”震惊过后,是愤怒。“他奶奶的,你这小小学徒也敢揍老子!是不想活了吗?你有种!明儿个……不不,从现下起,你给我滚出我的店,瞧瞧谁敢收你……”话还没说完,看见他又飞来一拳——
  “我可不在乎谁收不收我为徒,但谁要敢说十二小姐的不是,就是跟我小甲过不去!”
  在那师傅飞上天时,心头还犹自纳闷;奇了!他只是说说冯十二的闲话,干小甲屁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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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过三更,船上市集尚未有收摊的迹象。
  如果有人问今晚最热闹的话题是啥?大概众人会异口同声的答道是那二柱香前忽然出现停锚在小船旁的楼船主人。
  说起那楼船,自然是极尽所能的华丽,即便只是映著蒙陇烛光,也能隐约瞧出楼船的尊贵,船身以上等木材所制,漆以金红,船头是龙像,加以双层楼,非贵户即皇族,在众人的殷殷注目下,船主子不负众望的出现在甲板上,居高临下地睨著小船上混杂的市集。
  身约八尺的船主子戴著半张兽面,看不见容貌,但嘴角若有若无的扬起,分不清是讽笑或是轻笑。
  他一身绸缎,上头以青绿、黄、棕、白等颜色织成花纹,并以白色联珠及黄色授环节于其间;他的左手掌心里玩弄著硕大的白色圆珠,色泽光润而温暖,颇似珍珠,在他的右手上起码戴了三只指环,一只是罕见的玉石所制,一只是嵌著红宝石,另一只则奇异的像是骨头制品。
  他的身后立著一男一女—应是一男一女吧,男的高魁冷淡,肤色近乎全黑,而女的,却是穿著一身的男装,像是书懂打扮,但她眉目如画,个儿娇小,如画中美人一般,不是女子难道是男人吗?
  总之,那船主子混身上下摆明了就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金主,让小贩们个个摩拳擦掌,都想把握这一辈子都不见得撞得上的这一号人物,不好好捞上一笔,简直太对不起自个儿祖宗三代了。
  “小喜子,你想先上哪儿啊?”船主子懒洋洋地询问。
  “爷,”书僮尽职的开了口,声音细尖:“这船上市集多是廉价之物。搬不上台面的,配不上爷的身份。我倒听说城里每家青楼红牌歌妓皆在元夜游湖,爷不妨上花舫一看。”
  龙天运的黑眸似笑非笑地。“小喜子,你的消息倒是挺灵通的,没出过大门也能教你挖出这些消息来。”
  “这是奴才该做的。”小喜子的脸垂下,无骨身子微微发颤。笑话!如果再不找一个女人给皇上爷解欲,很有可能今晚他就是那个伺寝的可怜人了!他怕!真的很怕皇上爷喜好男色。综合这半年来服侍皇上的点点滴滴,包括皇上爷不碰宫女,老是调戏于他;他真的怀疑总有一天,他的处男贞操会送进龙嘴里。
  坦白说,他一向倾慕汉人王朝里总有几个呼风唤雨,爬到皇帝头上的太监公公,而他的目标就是成为金壁皇朝最出色的公公,如果再让皇上爷玩下去,很快他就真要当九五之尊的枕边人,他不要啊——
  所以今儿个夜里必定要皇上爷懂得女人的好处!
  龙天运始终挂著笑意,瞧不出他的喜怒,他开口:
  “那你就带路吧,小喜子。我倒想瞧瞧你能为本爷安排什么样的节目?”
  众人眼巴巴地看著银两远??而去。
  一个女书僮建议主子喝花酒?
  没见过,算是开了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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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久,三更已过,原先独立的花舫全搭上了小船,市集依旧,然而放浪形骸的气氛正随著深夜而逐渐扩散,王老五或是有心寻花的男子逐渐移向了湖上花舫。
  冯无盐眯起眼,扫望四周。她的眼力在黑夜里不太好,本来打算找分散的十六,一时却教小船上的肖形印给停留下脚步。小船上的肖形印以龙凤虎为主图,是外地的雕法,不常见,所以产生兴趣。
  肖形即是富有浓厚图案风味的刻画,从小她最先接触的就是肖形印,她擅刻兽类,因为肖形印相当的小,较损她的眼力,非必要已不再雕刻。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十二妹子—”钱奉尧低低柔柔的嗓音从无盐身后响了起来,来不及反应便叫一双猿臂给狠狠地抱了起来。
  她倒抽口气,感觉自个儿悬空起来,还来不及呼救,嘴就教身后的男子给坞了起来。
  “十二妹子,打下午开始我想你想得紧啦,好不容易又逮到机会同你诉相思,这回不到天明我可不会放人啊!”钱奉尧的喉口不住吞咽。
  软玉温香啊!没想到他这么好运,在无人注意之处逮到了她;幸亏早就跟老鸨在舫上订了小房间,空间虽不大,但挤一挤也足够让她落红。啧啧!想起来就销魂,他想死了她浑圆有致的娇躯,害他脑袋瓜子里净塞著她柔软的身影,对其他莺燕全失了胃口,今晚再不满足一下自个儿的欲望,肯定会被欲火烧死。
  无盐睁圆了眼,叫不出声,只得用眼神向雕版师傅求救。雕版的小船上仅他一人而已,不向他求救,还能向谁?她的碧玉刀收到腰际的荷包里头,钱奉尧已有前车之监,手臂捂住她的嘴,只手紧缠住她的一双柔夷,痛得她几乎以为断了骨头。
  而后,她的眼睁得更大,眼巴巴望著姓钱的扔了一袋碎银过去,跟那雕版师傅说道:“明儿个你爱怎么嚼话,随你去嚼,但今儿个夜里不成。”
  他像笃定那雕版师傅不敢胡乱说话似地,开始扯著无盐往花舫的跳板走去。再待下去,只怕会心痒难耐而在大庭广众之下要了她。瞧,光只是捉著她一双滑不溜丢的小手,就叫他浑身火热了起来。
  冯无盐死命踢著脚,仍是站不稳地,一路被他拖著走。她的眼瞪著那雕版师傅收起了钱包,看了看她再默声低头,不发一言。
  她,是看错了人吗?她一向从雕版看人,因为这雕版师傅雕刻手法温柔细致,所以她忍不住停下多看了几眼,以为是同道中人。
  她不屑地撇开脸。这样的人不配雕版,她将目光移至愈发逼近的花舫,在姓钱的踏上二艘船接连的甲板时,反而将这艘花舫里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花舫上有男有女,嬉笑怒骂,坦胸露背……花厅里坐著一名男子,会注意到他是因先前楼船靠近时,她也曾好奇观望过;那名男子像是穷极无聊的坐在那儿,身旁的莺燕像褪了颜色,同他搭不上边,这是瞬间的想法。而后她忽然见他懒洋洋的撇首,目光刚好对上她,像有半晌时间,他的唇畔浮起诡异的笑意。她眼一眨,才觉得他身后有抹黑影一晃即逝,下一刻她双手得了空,整个身子重心不稳的扑跌在地上。
  “啊!”她低呼,发现她的跟前不知何时,伫立一名高大男子,一身黑衣,吐出的字言冷如冰。
  “滚。”
  “什、什么?”钱奉尧尚怔怔地,他的脸胀红,混合著未褪的欲望与愤怒。“你是打嘟儿杀来的程咬金?老子享乐干你屁事?”
  “滚。”这会儿声音更沉了。“她不愿,你不能强迫。”
  “你说啥我可不懂!”钱奉尧咬牙切齿。混帐东西:这黑脸汉子也是男人,理当明白男人欲头上升却杀出程咬金的痛苦。只差几步。他便可财色兼得,没理由在花了数两银子后无功而返。
  他的眼瞟到跌在黑脸漠子身后的无盐。她面露惊恐而裙撩至小腿,他喉口又不住上下滚动。色欲火辣辣的曝光在他斯文的脸庞上。
  呸,今儿个夜里要不到冯十二,他的名字倒过来写。
  “你想要女人?行!”钱奉尧从腰袋里掏出碎银挂在黑脸男子身上。“别跟我抢同一个,往后看。你要多少美人都成,去去去,别来打扰我!”银光一闪,他哑然失声的瞪著自己身上被削落的绶环。
  “接下来,就是头。”黑脸男子简洁地说,冷眼望著钱奉尧茫然的神色。
  “你还不快走?”冯无盐的声调抽紧。“再不走,这位英雄只怕要摘了你的头颅,吊挂在楼船上。”
  钱奉尧迟缓地眨了眨眼,僵滞的脑袋瓜在如海棉吸收她话下之意后,目光调至不知何时爬起的无盐身上。她脸戴半张兽面,衫裙沾泥,髻上的发丝凌乱地落了好几撮,紧抿的唇却奇异地流露出性感,他再度咽了咽口水,在生死与欲望之间,选择了前者。
  “在这长安城里,还没有我钱奉尧要不到的女人。”他撂下狠话“你有种,敢跟老子抢女人!现下你有刀有剑,我奈何不了你,下回……啊!”他惊叫一声,连狠话也不及说完,便撑著被划成十二条破布的长衫,狼狈而仓惶的逃走了。
  这黑脸男子算是她首次瞧见持剑的侠客。她一向难得出门一趟,就算出门,也多流连在书房或是雕版师傅那儿,如果说在她雕刻的技术中有什么遗憾,就是对于人物的表达略嫌死气沈沈,不是没特别视察过人,但总觉得人人皆一模子印出,没有其特殊之处。
  坦白说,就算见了钱奉尧二回面,依旧不清晰他的容貌。在她眼里,只有高矮胖瘦之分、男女之别,其他别谈面容是否美丑,就算见过的汉子站在她跟前,也不见得认得出来。
  见救命恩人不吭声的走进花舫,冯无盐急急撩起裙摆。跑步至他面前想道谢,却在见了他的脸容后。呆住了。他的肤色近乎黑,唯一称得上是白色只有在眼白部份。他的神态相当木然,看不出喜怒哀乐.这样的长相不好雕──但有型。是个挑战。
  “让开。”他的唇几乎没掀起。
  “小女子还没说过恩公的救命大德。”藏在她身后的手指上瘾似地动了动,她想雕他,真的很想,她从没这么想主动雕刻一个人。
  她忍不住又道:“恩公可是长安人氏,近日可有工作在身?我愿以二分银子雇你一日……”
  话未完,跟前人影已然消失,如疾风扫过。
  “十二!”来不及寻救命恩公,无盐循著人声抬起脸,瞧见脱下兽面的冯十六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 * *
  “爷,若您有意,今儿个夜里,奴才安排安排,让月姑娘上楼船服侍您一夜。”小喜子低附在龙天运耳畔建议。就不信爷不动心:瞧瞧舫外甲板上尽是些坦胸露背的男女,就连他这小太监也能感觉外头那股打得火热劲,皇上爷是正常男子没理由不生情欲的。
  “哦?”龙天运噙笑,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贴近,见他有所犹豫,道:“你当我会吃了你吗?附耳过来。”
  小喜子吞了吞口水,依言靠了过去。
  “你以为朕会择中庸之姿而弃你这绝代佳人吗?”他低低笑言,像是不知小喜子浑然起了一身寒意。
  “皇……爷……月姑娘可是长安城公认的美人儿,我……我这小奴才哪能比得上她,您饶了我吧,爷。”小喜子哭丧著脸。
  迟早,他会提前活活被皇上爷给吓死!
  忽地,黑影一闪是燕奔回到皇上爷身后守著了。
  小喜子依旧不死心。“爷若不喜欢,小喜子再多跑跑城里其它青楼,总会有一个合您眼的。”外头依稀传来放浪呻吟。爷会不心痒难耐。他拿头当球踢!
  龙天运微笑,目光停在花舫外的一点。先前那受难的女子旁多了一名未戴兽面的女子,娇貌如西施芙蓉,月光映著欺霜癸雪的白皙肌颜,虽然略嫌年轻,但美得不可方物。
  “花舫四周皆是青楼女子?”他忽然问道。
  “是是是。当然是。奴才都已打听清楚。三更以后,良家女子大多回府。花舫若要生意兴隆,下了花舫拉客也是有的……爷,您看上哪个啦?”
  “你同她比起来,是各有千秋。既然今晚有人代了你,你就不必伺寝。”他依旧面露笑意,起身。
  “爷,您还没说看上哪个?”保证一柱香之前送到皇上爷面前供他玩用。老天:保佑他小喜子安然渡过此夜,感激不尽啊!
  “今儿个夜里如你的意,就要了那舫外甲板上那位没戴兽面的姑娘吧。”他随意说道,燕奔开道,先行离去。
  小喜子点头如捣蒜,差点痛哭流涕起来。
  而随后,当他转头看清是哪位花娘得此恩宠时,他的嘴巴张得大大的。
  他与她各有千秋!就凭那其貌不扬的女人?
  啊!难道……皇上爷半年未近女色,连带连审美观也给遗忘了吗?
  * * *
  夜色匆匆。
  在楼船脱离市集择岸而靠时。一名黑衣人立在岸旁静静地候著。
  约莫等了一柱半香时间后,眉目如画的男孩一拐一拐地从雾中现形,急急跑来。在他的肩上扛著一团毯子。
  “燕将军,还不快来帮我?”小喜子气极败坏叫道。
  黑衣人眉头微皱,身形闪至小喜子面前,接过那一团毯子。“爷要的女人就在里头。差点,我就死在她手里了。”小喜子愤怒地低喊。要不是皇上爷千挑万选。终于肯要一个女人,早将她千刀万刮了。痛啊!他的脚丫子!
  “她曾动粗?这么说,她不是花娘?”
  “唔,啊,”小喜子面露异色。“她怎会不是花娘!”
  燕奔一言不发,掀了毛毯一角。“你找错人了。”
  “嗄?”
  “不是花娘。”面容端庄而秀丽,虽然平凡。但就是不像青楼女子。她的唇奇异地眼熟。
  是皇上要他救的那名女子:当时她虽戴半张兽面。但从她的唇形可以认出。
  小喜子吱吱唔唔了一会儿,才肯吐实。“她确实不是花娘,但半夜里在花舫附近闲晃,也不见得是良家妇女。燕将军,你也该知道皇上爷半年末近女色,好不容易他瞧上她了,就算是个良家妇女也该痛哭皇上的宠幸。”事实便是如此,天大地大皇上爷最大,她的贞节不算牺牲,能让皇上爷挑上,是她的幸运。
  “不是她。”
  “对啦,我都承认她不是花娘了,她还敢用刀伤我,待会儿可要记得查看她还有没啥玩意,小心伤了皇上爷……”小喜子攀上绳梯,见燕奔依然未有上来之势,只得爬了几梯便停下。他下望,道:“你还不快扛她上来,要皇上爷久等,谁来担这罪?”
  “不是她。”
  半晌,小喜子停在那里,嘴巴尚未合上,湖上的冷风飒飒吹遇,吹凉了他的口心。
  “不是她?”
  他的声调再度起了头。“皇上爷要的不是她。”
  “不……不可能!”小喜子叫道:“皇上爷要的是没戴兽面的姑娘,我瞧去时,就是她啊!她身旁可没别的人呐!”
  “皇上爷要的是她身边没戴兽面的美姑娘。”
  “你在开玩笑,燕将军!”小喜子激烈的反应。笑话,要是找错人了,现下要他再去哪里找那美姑娘啊?啊,等等,先前擒这娘们回来时,她身边是有个十余岁的姑娘,但那时那小姑娘是戴著兽面的呐,该不会皇上爷要的是她吧?”
  他就说,皇上爷怎会看上此等货色的女子?
  但,若真找错了人,今晚极有可能由他来伺侵……
  “不……”他低语。他这辈子的目标是要当金壁皇朝最出色的公公呐。再者他也没那癖好,若让太后知道皇上爷对他有意,只怕他一回宫便暗地赐死。他不要啊!
  “燕将军,这事你不必管。”他咽了咽口水,计划由他脑袋瓜成形,绝对一举数得。他瞧了瞧燕奔忠心耿耿的老实脸。大概不太可能跟他同流合污,不如自己动手还来得快些。他清了清喉咙,再度开口:
  “皇上爷禁欲太久,说不得会要了这女子,你先将她送进『春宫』里,待我禀明皇上爷后,再作处置。”
  * * *
  蒙蒙夜色里,楼船停泊在岸边。
  在船甲板上几名汉子依旧交替巡著,不同的是被吩咐下来,今晚不准上二楼打扰皇上爷。
  在楼船二楼有五间房,中央是龙天运独自一间,在他左手边的房间名谓春宫,内以腥红与黑为主色,无多余的赘物,只有一张钉死的小桌与大床,床可容二人以上,四角乌木床柱上雕著花样,红纱床幔低垂,看不清楚里头,但隐约像有人躺在内侧。
  夜近四更天,龙天运方进了春宫。原本已遗忘在花舫上意外的惊喜,若不是小喜子提醒,倒忘了有这一桩事。
  未至床畔,就闻到了一股异香,香气沁入骨子,能撩起男女情愁。龙天运原含笑的脸庞稍稍收敛了起来,目光瞧见桌上的薰炉散起袅袅白烟。
  那是勾起淫念的迷香。
  由于春宫向来是密闭式的,窗子不外开,因而迷香薰的愈久,是愈发地浓烈。
  龙天运唇畔恢复了玩世不恭的笑意。显然是小喜子想的周全,恐他半年未近女色,忘了如何对女人烧起欲念,因而好心的助他一臂之力。
  他褪了上衣,露出赤身。撩开红纱床幔,瞧见床上内侧躺著一名女子,丝绸的被子完全凸显了她的曲线,仅剩一头清亮乌丝披于外。
  他依旧微笑,指尖顺著她身子上的丝绸,游移至她的长相。她的长发相当的柔顺惹怜。拨开它的青丝,露出它的脸蛋
  他的笑容暂时停下。她的脸蛋是陌生的,是其貌不扬的,算不得丑,但貌相平凡,是谁将她放在床上的?是小喜子?
  “唔……”她低低呻吟,脸颊异常的通红,显然在房里躺了一段时间,星眸半闭如半梦半醒,想都不用想又是小喜子的杰作。
  这不是他要的女人,小喜子搞些什么玩意?难怪放了起性欲的迷香,是怕他对这貌凡女子起不了性趣而治罪吗?
  他再瞅了眼这女子的长相。对她是没什么兴趣,也挺难想像花娘里有这么一株不起眼的白萼。
  他自幼曾习过武,迷香对他起不了什么作用,就可怜她受了迷香之苦。倘若她要多嫌几分钱,倒是可以让手底下的人自个儿选择。
  他本欲起身叫小喜子进门,后念她一身赤裸,便拍了拍她的脸颊,唤她起身。
  掌心传来微微抽痛,像麻酥了似地。她的脸颊滑润而细致,不由得顺著她蜂蜜色的颈子一路滑行,她的肌理极具弹性。娇躯玲珑有致,胸小巧而浑圆,那掌心上的刺痛像虫子钻进他的肤下,开始了欲念的焚烧。
  他皱起眉,像是上了瘾般的不受控制覆上她的乳房,带笑的黑眸堆积深沉的欲念。
  他,想要她了。
  不是因为迷香.而是她拥有了一副好身子。鲜少有女子如她般,仅仅碰了她,就足以让男人销魂。
  “看著我。”他开口.微笑。
  她迷迷蒙蒙地张开了眼,顺著他的话看著他。
  “差点,就错失了你这块宝。”他依然笑容满面。“我无意顺了小喜子的诡计。但倘若你取悦了我,就能如你所愿得到你该有的报酬。”
  床铺上的女子想蹙起眉头,斥问他,却发免喉咙出不了声。她哑了吗?还是在梦里?那男人的手怎能放在她身上,异常的热……他俯下脸贴近她,却没靠近她的脸,而是吻上了她的胸!
  不行啊,她的刀呢?她的手臂提也提不起。如何拿刀?她意识模糊不清而恐慌的发现她的身子持续加温中,是因为他吗?那种热气叫她难受得紧,在被动的意识之下,竟发现她的身子如同飞蛾般紧跟著他的手。这是梦吗?她甚至不识得这男的!
  隔著微睁的细缝里,看见他高猛的身躯完全覆盖上来,她惊恐的想要从喉间发出声音阻止他,依旧是出不了声──
  不,不要!她的眼不由自主的紧合起来,咬牙忍痛──
  第三章
   东方灰蒙蒙的亮了起来……
  “爷……”小喜子在门外叫唤。
  “进来。”
  小喜子战战兢竞的进了春宫,扑鼻而来的是乱入淫欲的味道,呛得令人受不了。小喜子虽是太监.心头也不由自主加快速度。连忙把门大开。
  “关上。”
  “啊?”小喜子这才注意到皇上爷仍在床上,赤著身,漂亮的眼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地。也对.皇上爷尚未穿衣,会受凉的。
  “怜姑娘去端早膳了,奴才去叫她来服侍爷更衣。”他小心翼翼地瞧了床上内侧一眼,女人是趴著躺在上头,丝绸被单谨盖在她的腰际,肤色是蜂色的,瞧不大清楚,因为她的长发披散于上。不过确定的是她睡得很熟,那是当然嘛,被皇上爷折腾了近半夜……
  说是折腾,是因为他在门外守了很久的时间,他跟随皇上爷仅有半年日子,但燕将军跟女官锺怜则从王爷时代跟随至今,当然清楚皇上爷的作习──
  “青楼妓女?皇上爷虽爱美色,但不色淫,没与相好女子共寝的习惯,你只须在外守著就成。”这是女官锺怜的建议。换句话说,皇上爷颇有自制能力,不贪恋于肉欲之中,未多久自然会出房来。
  才怪哩!
  小喜子嘀嘀咕咕的抱怨。从三更天至东方鱼肚白,这叫时间短啊?他在外头都快冻死了,还不见门开,肯定是皇上爷太久不近女色了,索求无度,那娘们可怜啊!
  “不必唤她来。小喜子?”
  “奴才在。”眼角一瞄到皇上爷起身,立刻放下托盘.捧上衣杉。
  “你确定她是烟花女子?”
  “啊……她是,奴才确定她是。”小喜子吓出一身冷汗。昨晚他下的药应该恰如其分,让那娘们一天一夜说不出话来是为了确保她能躺在那里让皇上爷享用不会多作挣扎,他特地加了少量足以让脑子昏沉的药迫她喝下,她应当是完全不会有任何反抗的举动才是。
  他咽了咽口水,边为皇上爷更衣,一双眼溜到床上熟睡的女子,她的双眉微蹙,一脸倦容,没任何欢愉的模样。反倒像被榨乾的葫芦……他忽然有些同情她了。
  “她尚是处子之身。”
  “嗄?”小喜子收回目光,惊愕的张大嘴。
  “我是她第一个男人。”龙天运唇畔是带著抹笑,但显得有些不耐烦。“小喜子,我可曾说过我不碰良家妇女?”
  “是是……爷是提过。”完了,他死了,没料到一个年约二十岁的女人还没被人开过苞,他算是霉到家了,谁不好抓,偏抓上这等稀世珍宝。
  他的嘴在颤,为皇上更衣的手指更是晃的剧烈。
  “她……她才刚卖到花楼……奴才弄丢了爷想要的姑娘,所以……上花楼找,我瞧她刚进去,没被人碰过……所以买她下来服侍爷一夜,好过她在花楼里被人开苞后,还得连接几位大爷的客……”他结结巴巴地,脸不敢抬。这种谎言不知皇上爷信服吗?
  “哦?莫怪倒是生嫩得很。”似是信了,但却又提眉,温吞吞地说:“小喜子,你抖些什么?是怕朕对你动起邪念吗?”
  “不不……奴才怕药汤要凉了,失了药效。所以才……才紧张的。”
  “药?”龙天运的目光教托盘上的药杯给引了过去,过了会才道:“药可以重煎,等她自个儿醒了,再送她回去吧。”
  “奴才遵命。”至此,小喜子力松了口气,目送皇上爷出春宫了,他的贞操算逃过了一劫,全仗赖那娘们的“鼎力相助”……
  “皇上?”小喜子眨了眨眼,瞪著皇上爷在春宫门前忽停脚步。
  “你就在旁候著,别对她动手动脚的,等她醒来,多给几锭银子吧。”
  显然,皇上爷是挺满意那娘们的。“主子满意是奴才的快乐。”小喜子喃喃道,愈发的认为自个儿是没做错。是青楼妓女、良家妇女都行,只要能讨皇上爷开心,毁几名女子的清白都不是问题。
  在春宫里踱了半刻,依旧不见她醒来。有些不耐烦了,反正皇上爷也不知她究竟何时醒来。药再煎多麻烦,不如现时就赶她下船吧。
  小喜子先大开房门透了气,吹来的冷风冷醒了半趴在床上的无盐.疲累的眼尚未掀起,忽感有人硬是揪起她的一头长发,逼她仰起脸来,随即来人撬开了她的唇,灌进刺鼻的药汁,她呛了几口,也吞了几口,身子痛苦如同得了伤寒般,乾涩的眼掀了掀。映入眼廉的是眉目如画的男孩。
  是他!就是他偷袭她!原以为十六是目标,所以先找机会让十六逃走了,却不料他一拳朝她打了过来!
  “你醒了倒好,省得待会儿还得扛你出船。”见她喝进药汁,小喜子这才满意地将瓷杯暂搁在小桌上。那药汁是确保她的肚里不会因昨夜而怀了龙种,不是他狠心,而是她的身份容质不配成为金壁皇朝未来的皇储之母。
  不过应该感激她的,要不是皇上爷肯要了她来泄欲,只怕如今躺在这腥红床上的就是他小喜子了。
  “瞧不出你倒是挺能媚惑爷的。”小喜子不解的嘀咕。他原以为即使下了迷香,多多少少能勾起皇上的情欲,不会怪罪他找错人,而勉强将她凑合著用,却没想到皇上爷索求无度,可怜啊!
  “……”无盐睁大眼,摸著喉间。她发不出声音来,是哑了吗?可恶!她一拳打向小喜子,却因四肢软弱无力,整个身子因前倾而翻滚落地。
  小喜子跳开,皱起眉头。“想动武?你有什么损的?咱们爷可不是白占你便宜的哟!银子是少不了你的!”
  她的碧玉刀呢?无盐喉口抽紧,只能发出“吱吱啊啊”的声音,说不出连贯的句子。
  昨夜残存的最后回忆是黑脸侠客救了她之后,十六寻到了她,十六的容貌一向是长安城茶余饭后的话题,出门必惹登徒子。她不一样,除了钱奉尧这等不死心的雕版世家之后,她几乎连被调戏的经验也不曾有过,所以才会将自己半张的兽面让十六戴上了,而后回家的路途中却遇上了这面容姣好的男孩……
  他绑架了她!
  又是一个雕版世家之后吗?
  她咬牙,合上黑眼。她的娇颜苍白似起了病,浑身上下虚脱无力,很难过。他究竟下了什么样的药?回忆虽在被绑架后停格了,但隐隐约约地明白她已非清白之身,在逃过了以往那些如钱王赵李的魔掌后,却让她被另一名男子占有了,很可笑,但既然是无法避免的命运,那被谁侵犯都是一样。
  “……”她从喉间勉强发一音节。
  “放心,我可没坏心到毒哑你一生,只是下了点药,到了时辰自然会恢复。”小喜子将昨夜褪下的衫裙还给她。“还不快换上,难道想赖在这里吗?”
  老天佑他啊,昨晚一时心血来潮,从花舫里讨来迷香,让皇上爷对她起了欲念,不然皇上爷怎会饥不择食到这等地步吗?他先行退出了房,让她换上衣物。
  冯无盐蹙眉,疲累的身子让她有些头昏眼花。他不是钱奉尧的人!昨晚若是钱奉尧毁她清白,那么今早迎接的必定是钱冯二家的喜事。
  她靠著床柱,酸痛的爬起身来,换上皱巴巴的衫裙。昨夜真的没多大记忆,就像是生了一场病,浑身除了不舒服之外,没有其他特别的感觉,既然将来她既无成亲打算,不必为某个男子守住清白的身子,那么就不必要有罪恶感。
  先前不让钱奉尧碰是因为她尚能守护自己,而今既然失去了贞操,再在意也是自钻牛角尖,这是她的想法,但淡淡的遗憾仍然有……
  在穿衣的过程中,忽然瞥到小桌上的瓷杯,原本不舒服的病态已减轻了大半。
  “……”她狼狈地扑上前,小心的捧起陶瓷杯;杯子的形态普通,但上头彩绘刻纹,是秘戏图,一男一女结合的图貌,重点并不于此,而是上头图式刻纹精细,看不出是哪一派的。
  她想要!想要这杯子!想极了!
  她可以在合理范围里买下这杯子,而它将是她收藏品中最珍贵的另类小版画。
  她抬起脸,首次正眼瞧著这“春宫”里的摆设.她惊诧的低呼;先将小杯子收在原是放碧玉刀的荷包里。随即奔至墙旁。墙上立著巨幅木版刻画,上头亦属秘戏图,但与杯上图纹不同,更显放浪形骸,裸体人身虽在交合之中.却将线条的弹力性表露无遗,相当的动感。在金壁皇朝里能有这功力的雕版师傅不多,就她所知,几乎没有……
  无盐轻轻抚过上头交织的阴、阳刻法,鼻头有些痒痒酥酥的。一般颇有知名的雕版师傅为了保护自己,多在作品印刷后,毁其木刻原品,换句话说是限量发行,以她来论,她雕印的插画最多发行一千份,再多便是由他人来雕了,这是她偏执的地方。而现下的这幅木版刻昼却是未经印刷的原版……
  如果说先前因清白被毁而带来些许的遗憾,这会儿全教这木版刻画给弥补了。
  她想要它!
  “喂,好了没?”小喜子在门外喊道。
  她更想见这原作的师傅。
  “喂!”
  她瘦小的瓜子脸露出微笑,身子骨是有些不适,但无妨。今天所得到的比过去二十年都多,而失去的不过是小小的清白而已。
  “想赖在这里啊?再不出来,就算你这娘们裸身,我照样拖你下船。”小喜子在外恐吓。
  她依依不舍地投了墙上版画一眼,移步向前,而后推开门……
  * * *
   怪了,失贞的女子有必要高兴到这地步吗?小喜子怀疑地瞅著她如璨满足的笑颜。没搞错吧?该不是想银子想疯了?
  “这一袋银子你拿回家,马车在岸旁等著你,别想多敲,快走快走。”小喜子催促她往梯子走下。
  出了门,她才知道这原来是一艘船,很眼熟,但没什么记忆,甲板上有几名汉子,对她视若无睹。主子呢?她想见见这艘船的主子。
  “……”她低低押住喉间,希望能说出几句话来。至少能跟这里的主子谈判一下杯子的价钱及吐露她崇拜的兴奋。
  “别吵,我不是说过等晚上你就能说话了。快快快,把银子拿走吧……喂,把银子拿走再跑啊……”小喜子忽然顿口,瞧见她拎裙跑向船桥的那几名汉子前。
  “你想干嘛?想找碴吗?”他真是小觑她了,还当好打发哩。呸,她要敢在船上耍泼妇。就丢她下船……咦,她停在燕将军跟前微笑干嘛?瞧上那黑不溜丢的男人吗?
  他疾步跑过去,却发现几名汉子挡向前,护著身后的皇上爷……
  完了。他死了!原打算趁著皇上爷还没见到她之前,乾净的处理掉她,没想到皇上爷补眠还补的真快……
  “……”无盐激动地向燕奔比手画脚的。
  燕奔看著她,再瞧瞧跑来的小喜子,不发一言。皇上爷就在身后,照理来说,她要抗议,应该是要找皇上才是……
  “喂喂!”小喜子扯住了她的藕臂,塞给她银子。“快滚快滚,想要拉客,免谈,滚滚滚。”
  无盐瞪了他一眼,还给他银子,同时指指燕奔。要不是他下药,她怎会说不出话来?
  今天是失了贞操没错,但若能因此一睹雕版大师的风貌,贞操就属微不足道,尤其又巧遇救命恩人……
  她不是想谢恩,而是期盼能够画他。
  她擅长画花画山画水画佛祖,就是不擅画人,她的人物像始终有些死板板的,能完全画出形态,但难抓神韵,这黑脸恩公的画形不好画,是项挑战,也是唯一能让她记住的长相。
  她的眉眼轻轻扫过其他汉子,二名面貌凶狠的男子站在前头,后方的男子一身华服,面相……马马虎虎。皆归一见就忘,没能在她脑海停留。大师呢?也在其中吗?
  “你干嘛啊你?”小喜子怆惶大叫,不敢抬眼对上皇上爷那二道莫测高深的威目。
  如今骄阳之下,小小的脸,大大的眼是一览无遗。完全……完全没有美人相。皇上爷会不会因为他找了名庸姿俗粉的女人来,而判他罪刑?
  小喜子苦著哀怨的脸,想拖她下船,却见她手肘一撞.狠狠地击向他的腹部。
  “痛!”没料到她会来这一招。
  无盐不悦地抿著唇,瞪了他一眼又将注意力转回燕奔上头,她张嘴却只能发出吱吱哑哑的声音,她锁眉,再试上几回……
  “她不会说话吗?”几名的汉子身后忽传出了懒洋洋的声调。
  “她是……哑巴!”小喜子顾不得痛,连忙匍伏前进。
  “哦?”汉子恭退于后,龙天运缓缓迈动步伐向前。“照你说来,她被卖入青楼,又是哑女,这身世倒也挺可怜的。”
  “是……是满可怜的。”小喜子头不敢抬。感觉身旁那女人诧异地瞪著他。
  龙天运饶有兴味的注视她,嘴里却再问:“燕奔,你识得她?”
  “不,奴才不识。”黑脸男子的嘴几乎没掀。
  无盐轻蹙眉。昨夜是戴著兽面,所以他不识她,那该如何才能请他回冯府当人体像?无法可想之下,她举臂想拉住这黑脸男子,却忽教人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她抬首,却见是个不相识的男人。
  他的唇抹笑,但未达眼底。
  “ㄏ……”主子?
  “可以这么说。”龙天运微笑,满意她的注意力终于转移。她的手腕依旧如昨夜的滑腻销魂,很难想像她能保持贞操到昨日。
  无盐抽回手,从荷包里拿出瓷杯。
  “ㄏ……”卖?
  “不,那不卖。”他看著她的唇形,含笑摇首。“我不缺钱,也不打算卖。”
  “ㄏ……”高价?
  “小喜子,多给她些钱,送她走。”
  “ㄏ……”无观哑著声说不出话来,目光盯著那秘戏图的瓷杯。她舍不得啊,早知如此就偷就抢了,又何必跟他谈?
  “走走!你引起爷注意的目的已经达到,还不快拿著你的银子滚出去。”小喜子满脸都是冷汗,如果不快快送走她,迟早从他嘴里说出的谎言会愈滚愈大,压死他自己。
  无盐摇首,拒绝二袋银子塞进她的手里。她的眼眯起,又将注意力转回了燕奔身上。
  “ㄏ……”我的清白?她指指燕奔,再指自己,意谓是他占了她的清白吗?还是没将龙天运放在眼里。
  龙天运的笑容微收敛起来。他无意与燕奔比较,但首次,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被一个女人冷落在旁了。
  “小喜子!”
  “奴才在……”那种懒懒的调子教他心惊。
  “今儿个燕奔是改头换面了么?”龙天运心不在焉地询问,而她的注意力依旧停在燕奔身上,没将他当回事。是有些不是滋味,与他共赴巫山云雨才没几刻钟,便转移了目标,她是第一个这么做的女人。
  “咦?他还是老样子啊。”小喜子抬眼看向燕奔,黑肤大眼,有棱有角的,身上的厚衫是旧衣,也没换新嘛,皇上爷又不是没长眼睛,自个儿不会看啊,还问他,真是!
  龙天运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停在她浑圆有致的娇躯上。
  “小喜子,留下她。”
  这话终于成功引起她的注意,她转首,怀疑地瞪著他。
  俊美的脸庞勾起微笑,她是长得不怎么地,但她柔软销魂的身子尚停留在他的脑海中。
  可以留,但不会太久。
  “爷?”小喜子的脸垮下地。留下她?不会吧!这么残忍的事不会降临在他身上吧?
  他扬眉闲闲对上她疑惑的黑眸。而后。疑惑转为震惊不信!
  她明白了!
  昨夜是他占有她的身躯。
  她还不算太笨。但有必要……这般震惊么?
  龙天运的唇虽抹笑。但无疑地,他的自尊心悄悄地被她给打碎某个角落了。
  “不愿意?”他面容露笑。“既然我是你第一个男人,就有权为你决定未来的生活。”
  “爷!”小喜子惨叫:“咱们……咱们出来是有其他事的啊!”
  “哦?”他目光停在无盐身上,漫不经心地。“那今晚就由你服侍我吧。”一句话堵住了小喜子的抗议。
  “ㄏ……”
  “不要?”龙天运的眼懒懒地移至燕奔身上,再转至她紧捧不放的瓷瓶。“瓷瓶是一对的,你想要?”
  见她迟疑了会,而后殷切点首,他微笑:“那咱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他扬手,身后的汉子悄悄离去。
  撞墙啊……小喜子苦著脸,瞪著皇上爷!就算想送她下船也来不及啦!那是皇上爷下令开船的手势!
  来不及了!他完了!他死定了!呜……
  * * *
   楼船缓缓地驶离岸旁,因为风平浪静,所以船房里的男女几乎感觉不到移动的迹象。
  男人倾坐在椅上,只手托腮,漂亮的眼注视临危正坐在床沿的女子。她的双手交叠在腿上,腰背直挺如木棒,规规矩矩的模样如同良家妇女的表率。
  “ㄏ……”她的唇形是“谈价”。
  一个刚失了贞操的女子不该只有这种反应。龙天运还是笑著。他俊雅温文的颜貌自始至终浮著温吞吞的笑意。
  无盐略嫌不耐地瞅著他,如同在看蝼蚁般,而后她蹙眉,想起那副木刻版画。
  “ㄏ……”
  “我认字吗?”龙天运扬眉看著她的唇形。他看起来像是不识字的莽夫吗?这女人显然是瞧扁了他,而且是瞧得相当的扁。“我虽不才,但还算识得几个豆大的字。”见她站起身走近,指指桌上毛笔砚台。“哦?你会写字?那倒难得。”他宽大的让出椅子,让她坐下。
  她的身子很香,原本以为是小喜子在“春宫”中放的香气,原来是她身上带香。
  墨已磨妥,她神态认真地挥毫……
  “为什么?”
  他瞧见白纸上娟秀的字体后微笑了起来,总算回归正题了。几乎,他以为跟前的女子过度豪放到轻忽她的第一个男人。
  “选择你,是我手下的失误,但既然昨夜你取悦了我……”他忽然停口,发现她不耐烦地挥挥手,而后振笔疾飞起来。
  “为什么你会有这对杯子?”
  他意味深长注视上头的字,再瞧了她一会儿,才涩涩答道:“我相信只要你出得起价码,想要多少对杯,都是相当容易的事。”
  她沉思了会,再写:“那副木刻版画也是属于你的?”
  “木刻版画?一个女人失了贞操后不该提有这种反常的问话。”他再度想拉回正题,却遭她再度不耐地挥挥手,藉笔流畅的表达出她的意见。
  “我燎解。你的手下找错了人,而我,不幸就是那个受难者。”
  龙天运没了微笑,但口吻尚属和缓。“你的说话挺有自信的。”
  受难者!这是首次,一个女人用这么……可笑的说法来形容昨夜的相好。
  “你是雕版世家之后?”
  “不。”
  “你识得我吗?”
  “我确信我不曾见过你。”他喃喃地说。
  轮到她微笑。
  “那么,昨夜你的确是找错人了。我猜得可正确?”
  他挑起眉,双臂环胸的。“可以这么说。”
  她的眼神像是一个容忍孩子顽皮的母亲,如果她会开口说话,他会以为时光倒退二十年。而他除了金壁皇朝的太后之外,还多了一个娘亲。瞧他为自己招惹来了什么麻烦?
  她勾起他的注意,指了指纸上黑字。
  “你打哪儿讨来那木刻版画及瓷杯的?我想要它们,你出价,我买。”
  “我可以……考虑送你。”
  他确定得到完全的注意力,她大大的黑眼流露急切的渴望,不是对他,而是有价的玩意。对他而言,的确是受到相当的……侮辱。
  他喜欢女人,但不色淫,在登基之前,几乎十年的时间他以平民百姓的身份踏遍五湖四海。没有皇族的高帽压在他身上,他依旧受人注目,不只出类的貌色、不只沉稳内敛的举止,尚有与生俱来与浑然天成的气度。所以不论走在哪儿,总有女子不由自主的锺情于他。
  但她不一样……视他为无物。
  他并未肤浅到以红颜知己的多寡来论断一名男子的出色与否,但向来习以为常的惯性忽然间遭人给毫不迟疑的鄙夷,任谁也无法轻忽这种……略有不服的心态吧?
  因此,兴起了征服她的欲念。她是未破过身的女子,但有副得天独厚的销魂娇身,今早以前压根没想留下她,昨夜她也确实是个好床伴,即使她的反应相当被动生涩;甚至几近半昏睡状态,从她身上得到的欢愉却出乎意料之外。一向,他没有留恋任何东西的习性,但现在他要留下她,直到……他厌烦为止。
  送我?她再度用那双发亮的黑眸引起他的侧目。
  “有何不可?”他自信的含笑,漂亮的眼染起春色。“很遗憾你不会说话,在某种时刻,女人发出的声调相当的……悦耳。”
  “ㄏ……”她跳起来,推翻了桌侧的卷轴,避开他探过来的魔掌。
  你想做什么?她想从喉间发出愤怒的斥责声,却是连串的单音字!
  “在这房里。你可以要任何东西,宝石、珍珠、玛瑙,只要你抱得动的东西。你都可以拿走。包括这对秘戏双杯及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它们不卖钱,只送人,而你想要它,就必须付出钱财以外的东西。例如,取悦我。”他从容的开出条件。
  登徒子!她的唇形一张一合,让他清楚地瞧见。
  他保持耐心的微笑。登徒子总比视而不见好。
  正欲开口,船身却微微动摇了起来,她瞠目,急急推开房里唯一的窗。
  她倒抽口气。
  船在动。青山绿山遥遥在望,却有段距离。
  冯无盐转过身来,愤怒地握紧拳。
  她何时说要留下了?
  “爷!爷,不好啦!”小喜子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谁准你进来?”龙天运懒懒地说,瞧不出他的喜怒哀乐。
  小喜子顾不得那女人半趴在窗子上头,急急请皇上爷出房。
  “不得了啦!”在船房外,他悄悄低语:“方才我听昨夜上岸玩乐的水手谈起圣驾在早朝上颁旨广征天下红颜秀女即日进宫,皇后娘娘正是太后那系的贵族之女!”
  “哦?”龙天运淡淡地曳长调子,像是事不关己。他的眼停在门内那个女子,瞧见她原本怒眼相对,而后像有什么玩意吸引了她的注意。
  是掉落地上的画轴。那是地图。
  小喜子恐慌地争取他的主意。“爷!您可知这代表什么?有人篡位!有人趁著皇上爷您不在的时候篡位啦!咱们得立刻回宫。把那家伙给揪出来。谁知道太后是不是给软禁起来啦?奴才原以为只有汉人王朝才会出现篡位这档子事,哪知咱们金壁皇朝竟也会染上汉人恶习!”小喜子激动地口沫横飞。
  龙天运轻哼了哼,慢吞吞的拭去刚溅上脸庞的口沫,开口:“你倒挺忠心,为我担心起江山来!”
  “那是当然!”小喜子没法理解皇上爷的无关痛痒。“找龙运图史可以慢来,但篡位可不是件玩笑事啦!”是谁?会是谁敢篡位?皇上的哪位兄弟?燕王?赵王还是康王?
  “想要篡位还得要有那本钱。”龙天运始终挂著莫测高深的微笑。“小喜子,你的忠心我是明白。你在哪儿找到哑姑娘的?”
  “咦?”小喜子迅速抬下了眼。话题怎么扯到这上头来?篡位跟那女人有啥关连?想是如此想,还是仓惶的重复刚开始的说词:“奴才是从青楼里找来……”
  “我可提过,不受旁人欺骗我?”
  小喜子眉清目秀的脸庞立刻流露出恐慌。皇上爷虽然笑著,但不怒而威,那语气分明已是发现了……
  “奴才罪该万死!”他忙不迭地旬伏在地,抖著身子。“奴才……是奴才误以为皇上爷要的是她……所以……所以就……强协她来……”等了半晌,皇上爷依旧没反应,悄悄抬起眼角——
  咦?跟前空无一人,皇上爷去哪儿?
  小喜子顺著门靡看去,房里声音飘进耳里。
  “找我?”龙天运微笑,走近她,看她重新生进椅内,不复先前的激动,伏笔写了几字,他俯前看了看后摇首:“我可不打算为了一个女人回头。不不,我不在乎你愿意出多少银两……”他收口,发现她将地图摊开,指指某处。
  “山东?没错。你倒聪明得紧,船是打算停泊在那儿。”
  龙天运见她又是高兴又是忧虑,大眼里隐约有那抹狂热。
  她考虑了会,挣扎再挣扎,从外貌的情绪上来看,似乎像是认了命,但眼角眉梢尽是……兴奋?
  他再看她写上:“好。”
  “好?”他挑起眉,喃喃:“我还自以为是地认为你因我而留下?”
  她听见了他的自语,而不耐地白了他一眼。
  他不在意的耸肩:“毕竟,对于一个失了清白的女子而言。你该要求合理的报酬!”
  报酬?
  “好比婚嫁?”他微笑。“我确信昨夜之前你不知男欢女爱。”
  她抬首,像要逃避什么的撇开他的锁目。
  我是青楼女子。不是吗?她眼神闪动著反问。
  “你是吗?”他又笑了。
  “当然是!我并不在乎是谁当了我第一个恩客,重点并不在这里,你要去山东,我去。”这回她毫不迟疑地疾写下来。
  龙天运眯起眼。他绝对确信为帝半年间,民间变化极大,他落伍了,真的落伍了。瞧瞧在他的脚下,长安女子毫无贞操观念,跟前就是个表率,她甚至没有攀龙附凤的想法,若没共同的目的,她一定追不及待的想摆脱他。
  在他摆脱了皇上的头衔后,连个已逾婚嫁龄的女人都瞧不上他吗?
  “你叫什么名字?”首次,有了想要知道这看扁她的女子闺名的欲望。
  她又迟疑了。
  翠花?
  他轻笑:“不,你那俗得可笑的『花名』我并不打算知道。我要你的闺名。”
  面对她的疑惑,他笑容漾得更深。“你知道的,既然咱们必须在船上相处数月,没有隐藏名字的必要,除非……你是哪家黄花闺女?”他的肩扬得高高的。
  她沉吟了会,赞同了他的看法。她写下:“无盐。”
  而后,她抬首瞧他,却见原本浮著笑意的他,忽地收起了吊儿琅当的态度,无害的黑瞳迸出慑人的目光,灼灼地盯著那白纸黑字。
  “无盐?”他刺人的眼转而向她。“你叫无盐?”
  她点头,挺起纤弱的肩回视于他。
  龙天运意味深长地注视她好一会儿,向来带笑的唇已不再抹笑了。他的眉头深锁半晌。如无视于她般,走出船房。
  她叫无盐──
  原来她就是那个应天命而生的女子。
  无盐女,得帝而毁之──

  第四章
   兄帝没,宁静王替,天下平,金壁由此兴;一女出,谓无盐,得帝而毁之──
  金壁王朝龙运图史第三世初卷
   他说,他要召见她。在船行数十日之后?
  “咱们爷决定要召见你。”小喜子重复,高傲的用语让无盐睫起眉头,但未使小喜子打退堂鼓。
  “你只有二个选择,自个儿去见爷或是被人扛著过去。”小喜子难得严肃的陈述,同时赏了一眼白眼给敢进“春宫”的首位男子李勇。
  若不是他,皇上爷又怎会爆发积压多时的燥烦不耐呢?
  “小喜子,说得客气点。”正帮无盐磨墨的锺怜开了口。
  “客气?跟这不识好歹的娘们客气什么?就是对她太客气了,咱们才会受灾。尤其是你!”小喜子瞪著坐在椅凳上的李勇。“是谁准你进来的?”
  “啊?”貌似三十余岁的李勇怔怔,脱口:“冯姑娘需要我……”
  “需要你?她需要的是爷!”他奶奶的,打他入宫以来,为了当最出色的公公,已没再骂起脏话来,但今儿个实在忍不住了!
  一下午,李勇待在“春宫”里,就好似躲在台风眼里,怎会了解他们这些在外头的人是如何的熬过这下午?
  一直以来,他以为皇上爷修身养性已到神仙之境,老是笑笑笑,瞧不出喜怒哀乐,而今天皇上爷依旧是含笑,但却明显感受到他的烦躁之情。
  而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这娘们!
  小喜子咬牙,后悔极了当初哪人不好拐,偏偏拐上这奇怪的娘们!
  说她奇怪,是因为她放著出色的皇上爷不理,反而积极地在燕将军跟前绕转──
  就举个例子来说吧。
  打从皇上爷决定留下她之后,就不再碰她,这点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原以为皇上爷留下她的原因是为泄欲,他们这当人奴才的自然也很欢喜,毕竟皇上半年不近女色,如今恢复男儿雄风,足证他是正常的男人;至少对他小喜子而言,是件可喜的事,虽然此女貌不出色,性子地无一般闺秀文雅,当皇上的床仲有些……勉强,但皇上爷的品味再差,奴才地该一声不吭的接受。
  然而,他实在是不明白皇上爷的心思。
  原以为拿来当漫漫长夜里排遣寂寞的女人,竟然飞上枝头当凤凰,皇上没碰她,却遣了贴身女官锺怜当她女仆,派李勇在“春宫”外守护她的安全。
  安全?船上谁敢碰她呐?这点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大伙都知她目前是皇上爷的女人,就算没再上床,除非皇上爷有这意愿将她赏赐给谁。不然谁敢动她!
  也因为无人敢动她,造就了她狂妄的举止。
  也许她不清楚皇上爷纵容她到何种地步,但他实在瞧不下去了,真的。他是旁观者清,每回下午她总会上甲板透气,而皇上爷那时会往船桥上。
  初时,大伙是没什么感觉,而后却不约而同的发现那娘们上甲板透气必定会到船桥上去。
  “爷看上的女子就是她?”当时,有人隅隅私语,不解皇上的眼光是何标准。
  她身上的衫裙略旧,貌色也属中姿,发泽不错,但仅此而已,就连她身后跟著的锺怜也胜她三分。见她原本往甲板上好奇的东张西望,指指哪儿锺怜必会上前低声解说,而后奇怪的事来了。
  她瞧见了船桥上的皇上爷,眼畔一亮,抬起裙疾步走上船桥,没人拦她,因为她是皇上的女人。
  上了船桥,皇上爷像也注意到她了,旋过身偏头瞧她。
  她微笑,上前──
  “啊!”观望的汉子之中忽有人倒抽口气,下巴有些脱臼。“她……的眼力是不是有问题?”
  她是上前迎向了龙天运,却是走过了他身边,对上了黑脸燕奔,朝著他兴奋的比手画脚。
  不敢相信呐!她竟然当著皇上爷的面!皇上呢!只须弹弹手指,这艘船上人可以尽为他而死,她胆敢无视皇上爷的存在!
  虽然皇上爷没说话,但离他最近的小喜子却明显可见皇上爷的脸色有些青了。
  这还不打紧,但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同样的场景重复上演,皇上爷的脸色一日不如一日.那事态可就大条了。
  私下曾跟皇上小心建言:“皇上爷若想要她,奴才立刻备妥一切。”
  “谁告诉你,我想要她了?”龙天运懒洋洋道,目光却追寻热切微笑的无盐。
  她的微笑不是对他,而是燕奔。
  “那……等船一靠岸补资,奴才再上花楼找女人过来服侍皇上爷。”这回,他发誓绝对不再找一个顽固又奇怪的女人!
  “你当我是一日不可没女人相陪吗?”龙天运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斥退他。
  完了,皇上爷肯定是迷恋那娘们了。要不怎会连称呼他为“皇上爷”没责难呢?
  他也曾找过燕将军,要他少出现在甲板上,或许那娘们会“退而求其次”的看见皇上爷的存在。
  燕奔只是静静地沉默了会,道:“我身负皇上安全重任,皇上到哪儿我便跟到哪儿,由不得我作主。”
  啧──帝不急,急死太监。
  总之,皇上爷死不承认,但烦躁不悦却逐渐显露出来,直到今日下午锺怜从“春宫”探了个头出来,要守在门外的李勇进去,船上多日来的死气沉沉终于得以爆发。
  锺怜不知说了些什么,李勇进去了,然后门关,再也没有任何声息。
  当时,他之所以目睹了一切,是因为他是顺著皇上爷的目光看去的。
  虽然那娘们每日下午必上船桥找燕奔,但皇上爷并没因此不再出来,反而在船桥上的时间待得更久;没人发觉,因为皇上爷掩饰得当,但逃不过小喜子敏锐的眼,皇上爷在等她。
  而今儿个下午李勇进房后,她却没再上过甲板。
  皇上爷的脸色……隐约的透露出铁青。
  “奇……奇了……今儿个冯姑娘没出来透气……奴才还是去看看的好……”小喜子结巴道,试图让皇上爷平息怒气。
  龙天运不可置否.却忽然问道:“小喜子,你倒说说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能做些什么事?”
  “这……皇上爷,您忘了还有一个锺怜也在里头啊?”小喜子苦著脸,真想极胸顿足一番,他怪那娘们,更怪自己当初为何要抓她来,他谁都怪,就是不敢怪皇上爷的品味。
  “小喜子?”
  “爷,他俩还能做些什么?李勇的品味哪像您……我是说,李勇忠心得很,他的先祖虽被先皇眨为庶民,但血缘毕竟归属金壁皇族之人,他绝对对您忠心,不敢有所逾矩。”
  就算今儿个那娘们是天仙绝色,李勇也绝不敢碰她。金壁皇族的血缘连系强悍于汉人,也因此一旦拱出来的皇帝,绝对受皇族死命的效忠,李勇就算再怎么胆大包天,也不会碰她,皇上爷也该明白其理,却教妒忌蒙做了心智。
  妒忌?就凭那娘们也配得到皇上爷的妒忌?
  时至夕阳西下,明显可感船上乌云密布,尤其近皇上爷十步距离之内,足以闻到那股紧张的气味。
  船上汉子虽没看出皇上的失常,但确实感受到这是皇上爷不曾展现的另一面貌。然,一个人的忍耐度是有极限的,当皇上爷吩咐要见她时,他真是松了口气——至少乌云不必再罩在他上头,要受罪该由当事者去承担。
  他特地先在厨房里调好药份,就等她一进皇上爷的房,他就可以开始慢慢煎药了,他预估这回皇上爷的宠幸,大概要到明儿个早上才会结束。
  他真的问过自己几百回了,皇上爷怎会……喜欢上这种娘们?
  今儿个,他一进“春宫”,特别将目光停在无盐身上,以往只惊鸿一瞥,没细心打量过,所以这回看得仔细,希望能看出她究竟有何魅力能引发皇上爷的妒忌心。
  她正在桌前绘丹青,而锺怜在旁调著颜料,李勇呢?小喜子瞪大眼目,见到他目不旁视的坐在椅凳上,活像不知打哪冒出来的俑像,小喜子哑然,回首瞪著无盐。
  她的容颜如莲粤,但黑眼乍看之下略嫌大了些。眼白如月.却如秋水般清清冷冷明净澄亮。看来,是个好人家的姑娘。
  小喜子忽然有些同情她了!真的!她的仪态端庄,虽然还不足以匹他的皇上爷,但至少依她的条件是能嫁进不错的人家,可惜她非完璧之身,而皇上再迷恋她的身子,也万万不会带她回宫的,可怜啊!
  但他的同情心只到跟她“交谈”之后。
  呸,这种女人没人要是有道理的,她的傲慢足以让任何对她有意的男人怯步。
  在他表明了皇上爷要召见她之后,瞧!她竟然向他随意地挥了挥手,当他不存在似地又埋首绘像。
  该死的!她像他的主子般的斥退他!她以为她是谁啊?
  “小喜子你这是干嘛?”锺怜及时喝住了小喜子的逼进。
  “爷要她,她不走,我就扛她走。”他威胁道。
  “爷准你扛小姐了吗?”锺怜低问道:“不怕爷责难?”
  “要是你守在爷身旁一个下午,也宁愿遭爷的责难,只要将她扛过去,不然遭殃的是船上大伙。”
  无监抬首,皱了眉头。
  “ㄏ……”你的主子找我有事?
  “你说啥?”他没好气地问。
  锺怜微笑,看懂她的唇形,代小喜子圆滑的回答:“必定是有关靠岸之事。这数十日小姐是穿我修改过的衣裙,爷肯定是想为你换几套新衣,不不,您别拒绝,这是你应得的,再者,你需要些什么,可以列张单子,等下船补货时,顺便帮你买上。”
  无盐沉吟了会。不想在往山东的旅途上.再与龙天运见面,但在船上渡过头几日后,离家旅行的新鲜感已过,终日唯一的兴趣是“说服”燕奔,能让她绘上一绘,除此之外是真的无趣了些。尤其她已将下一部的版画分套草图都反覆推演过一回,可以实地雕了。
  她的眼瞟视到墙上那幅巨形木刻版画上头。“春宫”里腥红淫惑的摆设打她住进来之后,都收拾起来了,唯独这幅版画舍不得取下。每日都在研究墙上版画的列法,几乎连细微之处都刻在脑海里,而对这师傅的唯一线索是在版画右下角刻印一个小小的“龙”。
  她自然推敲这师傅之姓是龙。
  龙什么?她曾见过的版画中并无龙姓师傅。问他们的主子可会知道吗?那日,依他的回答像是买来的,他可会记得在何处买吗?
  无盐存桌面上轻敲了敲手指,而后点首。
  也好,如他尚记得在何处买来,等她在山东回长安的路上,可以转个方向,至于路费……
  先不想了。她小心的吹了吹画中未乾的颜料,起身将昼纸卷起来交给李勇。
  “啊?给我?”李勇又征了征。
  无盐璨笑点头。
  “你肯定是皇上爷下一个目标。”小喜子目赌此景,喃喃对著李勇说道。随即大松口气,她能自己走是最好的了。
  待无盐在茧纸上提了几笔之后,便跟著小喜子出房门,留下那当人像的李勇,他凝望门口半晌,才低下头,摊开挪画纸。
  画中男子坐在椅凳之上,双目炯炯却隐含杀机,浓眉宽脸,似是老实,然身躯魁武彪悍,分明懂武,虽略嫌呆板,但……已相当神似于他。
  李勇眯起眼瞪了会,才收起画纸,跟著走出房。
   * * *
   “我以为『春宫』里有乐子可寻.你不会来了。”龙天运皮笑肉不笑,目光冷淡地瞧向尾随而来的小喜子及锤怜,他摆了摆手。“出去,没我的吩咐,不准进来。”
  “ㄏ……”来不及阻止,小喜子及锺怜即合上房门。无盐瞪了门老半晌,早该明白连锺怜也是忠于他的。
  “我令你害怕吗?”他的声音近到几乎让无盐弹跳起来,温热的鼻息吹在她的额上。她骇了一跳,回过身,却发现不知何时.他贴近她的身子,几乎没有多余的空间。
  “ㄏ……”她退向房门,反而让他步步进逼,最后夹在墙与他之间。许久未见,他似乎不太……高兴?
  这用词是含蓄了些,但他虽含笑,却散发悍戾之气,不太像数十日前所接触过的他。
  “我忘了你不会说话。”他扬眉,双手抵在她身后的门板上,俯头逼近她的
  “ㄏ……”她张口,他诡笑,忽然封住她的朱唇。
  她瞠目,他的手臂覆上她的蛮腰,将她提了起来。
  “你的反应可以接受。”他没亲太久即抽回,瞧见她果然震惊的神色,心平气和的微笑。
  她的唇相当的生涩——细致一如她的身躯,上回与她相好,并没有吻她,那时他喜欢她曼妙的娇躯,但不包括她的姿色,但现在,他想他改变主意了。
  他神态自若的捉住她迎面挥来的手掌,那种酥麻的欲望钻进他的肉体里。
  他眯起眼,像在自言:“我一直想再确定你是否真加那夜般的销魂……”
  她倒抽口气,开始挣动身子。
  他锁眉,挺纳闷她能轻易地撩拨他的欲望。
  “ㄏ……”
  “不会说话,嗯?”他嘴里说道:“那很好,用强不必担心你叫人来。”她惊惶失措的模样确是能暂时抚平他的怒气。
  “我几乎以为你并不在乎是谁上了你。”
  他的用词粗俗,无盐瞪大眼。
  他耸肩。“事实上,如果没有落红证实你的清白,我会以为除我之外,尚有其他男子碰过你。”
  “ㄏ……”他想干嘛?
  “我想我已经受够了你的视若无睹。”他始终笑著,一只手却滑进她的裙内,攀上她的小腿肚。“我们是不是该讨论一下船资的问题?”
  她叫了出来。愤怒地想踢开他。她可以遗忘她如何失去贞操.但不表示可以再让他碰!天知道那夜她根本没有任何记忆。现在这种感悦……并不是很恶心.至少没有钱奉尧摸她的那种恶感,有些熟悉,甚至……印象中似乎有人这样唤过她。
  “不说话?那表示同意讨论了?”他自言自语:“你家居应在长安,可有任何等待你的男人?”
  她紧闭唇,不发一语。温热大手沿著细滑的肌理攀上她的大腿,她惊呼,发觉奇怪的神色在他脸上一闪而逝,如钱奉尧那回捉住她的小腿肚般。
  她迅速摇了摇头,一头青丝原本扎了起来,如今却散乱几撮。有些奇特,但她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这才是好女孩。”他喃喃,带欲的神态却与所说的话背道而驰。
  她的脸有些发热,但指指地下,希望能接触地面。
  “不,我们还没讨论船费问题。你想去山东?”
  这回,她乖乖点头,倒令他挑高眉头。
  “这艘船的目的地确实在山东,虽是顺路,但船资是必须谈清楚的。你上船时并没带任何值钱的玩意,你该如何偿付?”
  那大言不惭的语气差点让无盐扑上去狠狠地扁他一拳。
  他这话像是她死皮赖脸的要求他似地,当初可是他强留她在船上,只是让她发现了山东是这艘船的终站,这才心甘情愿的留下,且……他……强占了她的身子,她却没有要任何的报偿、没有抗议,甚至愿意……和平相处,这还不够吗?
  他看出了她的想法,微笑:“不算强占,那晚你并无任何挣扎的征兆。”
  胡扯!她想反抗,只是毫无气力!
  “我不否认迷恋你的身子,但不强取。”他停顿了会,将数十日来周密思虑下的结论说出口:“那就只有成亲一途了。”
  忽感怀里撩他情欲的娇躯僵直起来了。
  她的唇张了又掀,掀了又张。
  他的笑容漾深。“想想看你腹中的孩子。”
  无盐的脸白了。孩子?她没有想过这问题,她的月事……似乎迟了一月有余。粒粒细汗冒出蜂色的脸颊,她觉得有些想吐,老天爷,孩子呐!她并不是很讨厌小孩,但真的没想过她会有孩子。
  她已有不成亲的打算了,想想她的计画——等亲爹百年归天之后,她要去山东、要去任何有版画的地方,有了夫婿有了孩子,那等于是另一座……牢笼。一辈子相夫教子,一辈子以夫为命。
  她面容惨白地瞪著他。因为他一时的情欲害惨她一生,她会恨死他的,孩子……如果只生养孩子,由她带大。会不会方便些?
  “想都别想。”她的想法还算能摸透,龙天运忽感头痛起来,他放下她,退离几步。“你若有孩子,只能从龙姓。”
  龙?她的思考迅速由烦人的生养问题跳到姓氏上头。
  他挑眉,双手敛于身后。“我姓龙,你不知道?”他真的被忽视的很严重。他涩声道:“我相信你的女仆曾跟你提过。”
  锺怜似乎有谈及过,但当时她心不在焉。
  她主动上前,神态有些惊诧。
  会不会有一个可能?他,眼前这个姓龙的男人,是那幅木刻版画的创作者?龙姓少见,他雕刻的机率很大……
  “ㄏ……”
  他皱起眉,看著她的唇形。话题何时转变了?
  “不,那版画不是买来的。你若想要,可以,等你成龙氏,它就是你的了。”
  不是买来的?那就是他自个儿雕刻的了?
  无盐如璨的笑颜浮现,清冷的黑眸染起折服的光彩。忽然。他在她眼里。不再是那么的……马马虎虎不入眼了……
  龙天运瞧著她面容转换情绪。最后浮起笑容,这回是针对他而笑。
  她的容貌不比西施,但笑靥显得年轻纯真,注视他的眼色不像在瞧杀千刀的登徒子,反而荣升为崇敬的对象。
  刚刚,他可是说了什么吗?
  但无可厚非的,这种三级跳的对待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但话还是要挑明讲。
  “成亲一事,你可以消化一个晚上。然后,我会上你的床。”他停口,看她从带来的茧纸里抽出一张送到他面前。
  “木刻雕版姓龙?”龙天运念道。
  无盐又比了比他。
  他笑道:“你以为是我?”
  她点头,面露兴奋之情。
  他耸肩。“不,不是我。天下龙姓虽少,但并非仅我一人。”将她的失望之情尽收眼底,那抹崇拜兴奋已不复见。
  “你想见那雕版师傅?可以。”龙天运捕捉住她的弱点。“跟著我,自然能见到你心仪已久的雕版师傅。”
  无盐睁圆眼。同姓龙,他又识得那木刻版画的大师——
  是亲戚?她的唇形一张一合。
  “可以这么说。”龙天运状似无意地随口道:“那雕版师傅不爱见外人,你想见就得靠关系。好比说,跟我攀亲带故?”他口吻轻佻。
  无盐怔了会,方知他又提成亲一事。她真的不要有……管束的丈夫来干扰她的生活——
  无盐蹙眉,忽然发觉他的神色有些奇异,虽然抹笑,但不自然,似不太愿正眼瞧她……
  她小心上前一步,他却退了一步,面露苦涩之意,俊雅的眼抬起锁住她的,在她倒抽口气之时,他沙嘎道:“我无意像个不知如何控制欲念的小伙子,但如果你现在离开,咱们就不必立刻用到床。”
  无盐胀红了脸,挥了挥手。试图理解他“含蓄”用词下所披露的含意。
  男人通常如此,一如她迎娶二十妻妾的亲爹,无法克制自己一时冲动的欲念。但所不懂的是他对她也能产生那种欲望吗?方才以为他只是威胁她,而初时他只是找错了人,她才成了他的发泄物,不是吗……
  啊,她忽然跳离几步,见他逼近过来,儒雅的脸庞似闪著露骨的欲念——
  “不走?就留下来吧。”一句话吓得无盐反身就跑出房门。他不是恐吓她,他是真的想……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她施暴。
  而后。
  当她迅速逃离后,小喜子张大嘴出现在房门口,显然在外头守很久了。
  “皇上爷……”他几乎是哀嚎了。
  龙天运闭了闭眼。“你偷听的习性倒是不改。”
  “奴才……”小喜子双膝一软,匍伏前进。“皇上爷,您……何必说谎?”
  “说谎?你指朕说谎?”
  “不不,奴才的意思是……那娘们……明明喝了药汁,是万不可能怀上龙胎的,您不必同她成亲……”
  她是汉人,是不可能当上皇后,那就是妃子了!妃子娘娘……噢,不!她若当上妃,不如他去撞墙,明明她就配不上皇上爷的啊!
  龙天运淡淡地挥了挥手。“出去。朕现在不想瞧见你。”他的眼瞧见李勇也楞在外头,他抿了抿嘴。“以后,没有朕的允许,谁也不准擅进『春宫』一步。”
  * * *
   时值半夜,点点星海——
  “刺客!有刺客!”喧扰的打斗声惊醒了无盐,才刚入眠就听见吵闹。
  “刺客?”打地铺的锺怜闻言跳了起来,挡在无盐跟前。
  “小怜,你这是做什么?”她试图推开身前的女子。“春宫”无窗,但从门缝隐约可见火光,利器交接的响声清楚可闻。
  “无盐女在二楼!”忽地,有人喊了起来,随即门板不堪一击,直接飞跃一抹黑影,火光透了进来,映射黑衣人暴戾的体型。
  “锺姑娘请见谅。”那黑衣人沉声说完,上前抓住锺怜往后一扔,露出无盐的身子,银刀一闪——
  “等等!”无盐不解叫道:“我没仇家。你找错人了。”
  “会说话?更该杀。没有你,皇上爷必然安恙。”他刀一落。无盐翻躲下床,锺怜从墙角又爬起来欲扑上前,门前又是迅捷一闪,黑貌燕奔只手托住钟怜的腰际,移至他身后,他的剑鞘已出,再落下之际,已是一只臂膀。
  “严堂,爷的命令你敢不从?”燕奔淡淡说道。
  那黑衣人虽痛得咬牙,但诧然抬首。“你认出我?”
  “你擅长严氏刀法,为杀冯姑娘不惜露出破绽。你是抱定必死决心了么?”
  “是!”严堂喘息,外头已无打斗之声,想是全军覆没了。仓促之中只能聚起十来名汉子上船杀无盐女,对这结果只有预料,但如果能侥幸杀了无盐女,就算死无全尸也心甘情愿。
  “春宫”门外,出现了皇上的身躯,虽然背光,但也瞧出皇上爷的脸上已非单单不悦二字可言了。
  “你跟了我几年?”
  “除去那半年,足有三年光阴。”严堂敛声道,汗如泉流。但右臂握刀不放,他垂首,读不出他的杀机。
  “你却为了一段预言背叛我?”
  “奴才不敢!但诸葛先生的预言已灵二代,若要确保金璧江山,她非死不可。”严堂聚气凝神,一股作气提起身子,旋身就要朝无盐砍去,却觉背脊一阵酥麻。他尚未砍下,瞪著无盐的眼逐渐涣散,而后滑下。
  燕奔静静地上前,托住他的身形。
  “带他上岸,差人送回老家。”
  燕奔默不作声,同锺怜退出“春宫”。
  “吓著你了吗?”他问。
  “不……”无盐疑惧的开口。大眼有些无措。“他……死了吗?”
  “没有,但他的下半生会比死更难受。”
  “你……会折磨他?”
  他扬眉,却不复平日懒洋洋的笑意。
  “我不会折磨任何一个对我忠心的人.但他的族人则否。”
  “我不懂……”无盐喃喃道。以往的世界只有版画,不料遇上这种事情。她跟严堂……有仇吗?她不敢再瞧地上那血淋淋的手臂。
  “你不必懂。”他伸出手。“跟我来。”
  “去哪儿?”
  “你要在这里睡?睡得著吗?”
  她迟疑了会,才上前执住他的手。他不再带笑的脸庞有些落寞。原本以为他是游山玩水的纨裤子弟,如今却觉他的背后像有许多秘密。
  见他神态略嫌哀伤。她冲口改变话题。
  “不问我这哑巴怎会说话吗?”
  他扬眉。目光从血淋手臂调回,若有似无的微笑浮现。
  “我需要问吗?你的女侍忠心于我。”
  无盐睁圆了眼,心头略为不快。早在第二天她就发现小喜子陆续将哑药混在人参汤里要她喝,她没理由喝,但仍然隐瞒了她会说话的事实。少说少错,不愿让人发现她是冯十二。在长安之外冯无盐无人识得,但冯十二不一样,她虽不在意是否完璧之身,但不愿闲话传出,让亲人蒙羞。她视锺怜为妹,也因为锺怜随侍在侧。所以让她知道这秘密,却不料——
  “你多久以前知道的?”走进他的房,她问。
  “你何时告诉怜儿的,我便何时知道。”他意味深长的微笑:“不必在乎这些,将来。她会对你忠心的。”
  “你以为我当真会嫁你?”
  “你不吗?”斥退了小喜子,合上房门。窗外火光依旧,但人声渐微,未久,船上平静如昔。
  “我……已过婚嫁之龄。”无盐的心思被这话题盘据。
  坦白说,对他的提亲,仍然不太习惯。以往来提亲之人,皆是雕版师傅,但他不是。他甚至不知她另一种身份,那为何甘愿娶她?他若愿意,还是可以将她视为青楼女子,不必负任何责任,如果只单单为了她腹中可能的孩子而娶她,那样的理由未免太过牵强。
  “我今年二十八,照理来说,也稍嫌老了些。”
  “你……家中有等你的妻子吗?”也许,他是要纳她为妾。
  “不,我没有。”他温吞吞地说。
  房内只有一个椅凳,是搁在书桌后头,无盐心思有些纷乱的坐在床沿。而他理所当然的挤上了那张床。
  “我的娘亲在我十二岁时曾说了些秘密给我听。打那时起,我就没想过要成亲,至少在事情未解决前,没有这个打算。”
  “啊?你这是在做什么?”她斥喝,还来不及退开,就发现自己被埋进他温暖的胸壑,向床铺倒去。他要动手了吗?天,她甚至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你猜我想做些什么?”他叹息,瞧出她的紧张。“我受惊了,而我一个人不愿独眠,既然『春宫』今晚不便住人,那么你就只能有一个选择了。”
  她僵硬的身子不敢乱动。下午时他尚无法克制对她的欲望,谁知道眼下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何时会起兽心。她蹙起眉头,会想过倘若她真怀有孩子,势必要有个爹,嫁给他或许真是个可行的方案,但她讨厌跳进另一个牢笼——
  “或者可以打个商量。”她喃道,却被他一字不漏的听见。“我可以当他的挂名妻子,随他在谁身上泄欲或另纳房妾都行,不必理会我,只须给我地方住,谁也不必管谁,这倒是个好方法。”只是身份上跃为龙氏,照样可以发挥她的长才,这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法。
  她是曾有打算等亲爹百年之后,踏遍中原各地追寻版画历史的念头,她没想过回长安,因为祖宅必会让数位姐夫妹婿给瓜分,再者那时她已年逾五十以上,怕也时日无多了。就算真有需要夫婿之处,也可买下落魄男子的妻妾名号,顶个名在外也较为方便。
  “你有自言自语的习惯。”龙天运忽然张眼扬眉,让她错愕无措,惊呼来不及溢出口,就觉他的手探进她的亵衣之中爱抚。
  “我会叫非礼的!”她胀红了脸。
  “我可以考虑当你挂名丈夫。”他微笑,俊沉的眼不掩其激情。“你知道的。所谓的挂名丈夫就是在外你爱到哪儿就去哪儿,可以顶著我的姓而无人敢碰你。而我另纳房妾,不必理会你。”将她方才的话照本宣科。
  无盐睁圆了眼,暂时任他在她身上放肆。“你愿意?”他的身家条件似乎不错,她可能一辈子都碰不上这么好条件的男子。不过,她较为偏向——
  “燕恩公可曾娶了妻?”他虽沉默但较无威胁之感。
  “没,但他不是好人选。”
  他的食指滑下她的酥胸,奇异地,在她身上起了不小的骚动。有些燥热,她的身子不安地略拱向他。她皱起眉头,好怪,这就是那夜他占有她的感觉吗?
  “会痛吗?”她忽然转移了话题。对那夜残存的记忆是像生了场大病,当时无法理解为何有人喜欢做这种事,如今很想……冲凉。
  双掌抵住他的身前,他身著外衣。可是她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探进他赤裸的胸壑。让她很舒服,能够暂时安抚那种燥热感。
  他对她的大胆感到惊讶。
  “不,不会了。”在她看似传统的外貌下,有颗大感新鲜有趣的心。
  她舔了舔乾燥的唇。“真的不会吗?”她真的不太能控制自己,他在她身上下了一簇火苗,单单只是手指碰触他的胸还不够,她完全的拱上来,口乾舌燥地。“你对我下了什么咒语吗?”
  他微笑,双手滑至她的臀。“倒不如说,你单纯到不掩其热情。”
  她皱眉。“只要是做这种事都会有这种感觉吗?刺激而兴奋?”她认真问道。
  她本就还算有求知欲,而截至目前为止,有些无法克制,但很……兴奋,也很新奇,她一向喜欢新奇的事物。
  他含糊道:“可以这么说吧。”
  “那……若跟别的男子呢?”
  她的双腿蠢蠢欲动,不知该摆在哪儿,忽然发觉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的目光灼进她的,让她自个儿发觉她问错了话。
  “我能当你的挂名丈夫,”他的声音沙嘎:“随你爱怎么做。你可以顶著龙姓到处惹事生非,但,你的身子只属于一个男人的。”
  那人是你吗?无盐很想问,却住了口。
  她的思考逻辑一向有些异于常人.但基本的贞操观念还是有的,反正她也不喜欢人碰她,龙天运是例外.也许他是她第一个男人吧。
  很奇怪地,她对这种感觉并不讨厌,真的不讨厌,她睁大眼睛地学习反应。
  很新奇的一夜,真的。
  如果他愿意当她的挂名丈夫。她甚至不反对与他相好,毕竟她并没打算论及真正的婚姻,不必为某个男人守身。
  她小喘了口气。
  刺激的一夜啊……大概是这一生仅有的刺激与新奇了,而她想,将来等到日子归于平淡之后,她会想念这一夜的。

  第五章
   帝因无盐女而毁之,时值金壁皇朝秋初,从此未见无盐女,金壁由康王继位,守成而未开疆,无宁王之盛世——
  批:齐桓王之后无盐顺天命而助国运,此无盐女非也、非也。
  金壁皇朝龙运图史之第三世中巷详载
   她的梦想已达一半。
  在踏上山东的土地时,她的黑眼显得有些湿润。原以为她必须过半生才能来到山东,却巧逢奇缘在二十岁这一年到了这里。
  “我的未婚娘子神游何方?”
  无盐从感动中抬首,龙天运含笑瞅她。他伸出手招唤她——
  “山东到了,但不急于感动。等你到了你所想去的地方,你再感动也不迟。”
  “你知道我要去的地方?”她讶问,还有什么是他所不知情的?
  他耸肩。“你从未出过远门,会来山东必有目的。过来,你要去的地方可以找时间。现在上马车。”
  无盐这才发觉岸旁有辆极尽豪华的变辔马车。“这……是属于你的?”她问。
  那种奢华的方式挺像船上摆设,而他本人依旧锦衣华服,她似乎忘了问他家居何方?家持何业?
  “可以说是。”从一下船,他使心不在焉地敷衍她,燕奔、李勇虽随侍在旁,却全身紧绷,如临大敌。
  “山东是你故乡?”她试探地询问。
  “不,只有别业。”他托起她的身子上了车。便让年轻车夫驶离岸旁。
  她又皱眉,从车窗外见小喜子等人上了另一辆马车。
  “船呢?”她问:“那木刻版画不带走吗?”
  他扬眉。“不,那原本就是搁在船上的。”
  她张嘴。“你就这样摆在那里?不怕盗贼偷走?”他不怕,但她怕死了!
  他微笑。“船上若真潜进偷儿,也不至于舍珠宝而择它。”相处下来,发现她有版画狂热。事实上,她对版画热衷过头了。
  话虽如此。无盐仍然有些患得患失的,生怕自个跳下车跑回去,只得将注意力转移到窗外。
  一路从岸海驶来,已进城县.因为属沿岸地带.所以显得热闹。道路二排是市集。家家挂上红布,是有喜事吗?
  年轻车夫虽坐在前方,但嘴里忧心道:“爷,昨儿个是当今皇上大婚,皇后是当今太后的侄女。”
  “哦?”龙天运微笑。预言之轮终究开始运转了。
  他漫不经心地将目光调回,出了市集,是近郊,略嫌偏僻。未久,马车停在一扇富丽堂皇的后门。
  龙天运抱她下车,在她耳边吹了口气。
  “啊!”她骇叫一声,众目睽睽之下,她胀红了脸。
  他含笑。现在,她开始懂得正视他的存在。
  “爷!”小喜子下了马车,直叫:“不得了啦!当今圣驾迎娶国母……”老天,篡位啊!皇上爷还在这儿跟这娘们打情骂俏的!有没有搞错?
  龙天运放开无盐,挥了挥手。“我听说了,不必大呼小叫。燕奔?”
  燕奔静静上前,低言:“打一上岸,有票人跟著。”
  龙天运点了点头。
  “爷,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在别业后门等候多时的齐总管态度恭谦的引路,即使在看见无盐之后,也未有任何惊讶的反应。
  “齐总管。近日可有招新仆?”
  “是有几名年轻女子上门。盼能卖身葬父,奴才只发了几两银给她们,未招仆役。”
  无盐跟著他们进入龙府,但无心听他们一问一答的,龙天运状似随意在问,而这齐总管则战战竞竞的详细回答。
  看来,他的背景不弱。满符合她预期中的纨裤子弟。
  从内部来看,这屋子当真是符合华宅标准,假山流水、仆役千人,放眼望去,偌大别业应由回廊相接庭院。坦白说,冯府并无别业,一来无人管理,二来她嫌奢侈,她瞟了眼他的侧面,愈发地觉得他放荡的生活是该收敛了。
  “满意吗?”在与齐总管交谈之中,他忽然岔开话题,让齐总管诧然抬首,多瞧了无盐二眼。
  “这是祖产?”她问。
  “可以这么说。”他笑答。
  “你游手好闲?”并未发觉齐总管愈张愈大的嘴及小喜子那副“你看吧”的模样。
  龙天运沉默了会,像在认真思索。“似乎是如此。”
  “一个男人到了二十八岁,尚须靠家靠父吃饭,这样的男人没出息。”无盐瞪了眼齐总管倒抽口气的表情。
  “当真?我倒没思考过这问题。”龙天运含笑,执起她的手。“或者,你能为我归纳个出路?我是说,既然我得养一对母子,总得好好的算计未来的日子,嗯哼,或者再加上一大票妻妾?”他扬眉,听得齐总管一头雾水,但却惹无盐瞪了他一眼。
  早在那日有人莫名行刺之后几日,她的月事就来了,想是她的生活一向平静无波,突然被掳上船来受到刺激而致月事迟来。既然证实无孕,就没有成亲的理由。至少于他,是没了娶她的理由——
  “哦?”当时,在听了她诚实的“告解”后,龙天运没有失望的神色,只扬起剑眉:“诚实是美德,尤其正室之中积极鼓励夫婿纳妾的少有,没道理将来讨个妒妇而舍你,是不?”他微笑。
  也许是她太敏感了,竟觉他笑里有几分讽刺。
  坦白说,如果她真需要一个挂名丈夫,那么他确实是她所能选择中的最好一个,但他则不然。依他的身家条件,要找一个胜她条件的闺秀女是轻而易举的事,为何执著她不舍?
  “理由不够?”当时,他看出她眼底的疑惑,耸肩。“这样说吧,你需要一个挂名丈夫,而我则迷恋你的身体。尤其在这漫漫旅途里,也只有你可以排遣我的寂寞了,过来。”他的情欲表露无遗。
  这回,是明显的讥讽,但不明白他为何老有意无意的讽她?她依言靠了过去,让他肆无忌惮的在她颈相烙上印子,他的手熟练地缠上她的娇躯,耳语道:“如你还要理由,那么你理当明白这种事第一回没让你有孕,可不保证往后不能受孕。”
  无盐睁圆了眼,差点跳离他的怀抱。“龙天运,你不是说只要喝了药便能预防宝宝出来吗?”
  是了,她与他之间已经算是有实无名的夫妻,打那日有刺客来访后,她的床上便多了一人,那人自然是龙天运。之所以心甘情愿是因为他们订下的协约——
  他愿当她的挂名丈夫,而她的肉体暂时属于他,直到他的迷恋消退。挺像市侩的交易,但她并不这么认为,一向她出门的机会少,有相熟的男子并不多,也没了解过他们;龙天运不同,至少相处了数月,他的性子她尚能忍受,不像会虐待或者贪财之人,这比她所能找的人好多了。虽然始终无法理解他愿接受这门交易的理由——
  只得暂时将他归类在“好得不能再好的正直”上,因为他侵犯过她的身子,所以他想小小的弥补一下吧。而她,付出的不算多。只要奉献她的身子给他,直到迷恋结束,她推测大概到下船吧,船上没女人,他自然来者不拒,瞧她的老爹就知道了,一生迎娶十个妻妾,因为他寂寞而不能没有女人,所有的男人应该都如她老爹一样吧,青楼及众多妻妾不正由此而生吗?
  目前龙天运对她维持高度兴致,但下了船应该会结束了,那时多的是胜她千万倍的女子,他不会再迷恋她的躯体。但无妨,一切都会按著她的计画循序渐进,她是正室,但仅挂名,他纳多少宠妾都不干她的事,她甚至可以就此不必再露面,顶著已婚妇人的名号出远门寻版画,多美好的远景,虽然心头有些涩意,一旦想像了在床上他对别的女子做那些对她做的事,便觉有些情绪不稳定。
  算了!她的脑袋实在容不得多余的事。
  其实,与他温存燕好的感觉还算不赖,甚至可以说她挺喜欢的,尤其她跟一个男子这般的亲密是头遭经验,感觉新鲜而有趣。她喜欢有趣的事物,但不常碰到,他们的初夜她没记忆,如果早知道是这么的美妙,或者不会极端排斥他上她的床吧?
  但,时常她在想——今儿个若换了其他男子,是否还会有同样的美妙?
  不论如何,目前她是真没想过要有宝宝的。
  龙天运显然心不在焉地,他的心放在她的身子上,只轻轻带过——
  “药。你是有喝的,但百密总有一疏。说不得就这么巧合让你有了身孕。”
  话题由此而中断了,因为她教他弄得心神大乱,在船上时常在雕版时,就被他抱上床,如今下了船,到了山东,女人骤多,他的迷恋该结束了——
  有点失落,大概是因为好不容易习惯了与人共枕而眠。她回过神眨了眨眼,发觉自个儿的目光似乎一直停留在龙天运身上,而他也正含笑瞅她。小喜子、齐总管甚至燕奔锺怜也在注视她,目光奇特。
  “怎么啦?”她问,下意识的摸了摸她的脸颊是否沾上颜料。
  上回请人靠岸补资时,上岸买了工具,所以在船上泰半时间几乎在雕版,就在下船时,她尚在调和颜料,是不是弄脏了脸?
  “我在你眼里,是好看的吗?”他的心情似乎颇好。
  在众目睽睽之下要她回答这问题?亏他脸皮厚。
  “应是好看的吧。”她照实答道。
  “比起燕奔呢?”话一出,众人竞相错愕,目光投向龙天运身后的燕奔。有没有搞错?这还须要问吗?
  不料她攒起黛眉,认真思索。
  齐总管略感莫名的看向皇上爷……她思索的时间愈久,皇上爷的脸色就愈难看。这其中似有古怪,但他还是好心的排解她所造成的尴尬。
  “这位姑娘……”
  她朝他一笑。“我叫无盐。”
  他又一楞,差点跌下地。这么巧?她叫无盐?那个汉人历史里不正有个齐宣王之后名谓锺无盐……
  齐总管的三角眼悄悄地瞥至皇上爷,真是巧合吗?
  无盐见他的神态有些滑稽。倒是无谓的笑了笑:“我虽名无盐,幸而不姓锺,当皇后的兴趣不大。”幼时,是常被人拿来取笑,所以愈发的长大后,倒习惯用冯十二了,现在除龙天运之外.有人喊她无盐,依旧觉得有些奇怪。
  但——他们张大嘴干嘛?
  “我可说错了话吗?”她不解问。
  “不……”齐总管气若游丝地说,发觉大伙的眼从无盐身上移到皇上爷,深恐遗漏了皇上爷脸部每一细节的表情。
  皇上爷的神情不易捕捉,只是瞅著无盐。齐总管试着张了几回嘴,想拢络气氛,但就是不知该从哪儿切入。这女子大概是天下间唯一对皇后之位不感兴趣的了。
  忽地,有仆役循长廊而来,跪拜在地开口:“爷,有人求见。”
  “哦?”龙天运淡淡扫过那名仆役。
  “爷到山东还未到一刻钟,是谁这么快就获知了消息?”齐总管大感诧异。
  龙天运只是笑了笑,摆了摆手。“该来的总是会来。”他目光调向无盐。“齐总管会带你去歇息。”
  “你要去哪儿?”基本上,他对她的迷恋结束后,除了挂名夫妻外,是再也无牵连,谁也管不著谁,但就是忍不住开了口问他。
  他挑眉。“我的未婚娘子既然嫌弃我没出息到靠祖产过活,现在我就要好好的去谈生意,总不能教人瞧扁是吧?”
  在旁的齐总管闻言,又是倒抽口气。
  未婚娘子?那此女将来非皇后就是妃子了?不知她的身份如何?是平民吗?若是平民,大概就是妃子了……她好像并不是很美得不可方物的那一型,皇上爷一向是喜好美女的啊,怎会瞧上她?
  齐总管求助困惑地眼神移向小喜子,想要探出什么口风来,却见小喜子依旧是那副“你看吧”的神态,大有见怪不怪之感。
   * * *
   “圣上万福!”尖细沧桑的声调出自于厅里伏拜在地的白发老头子。
  “起来吧!”懒洋洋的调子则出于厅首太座椅上的男子。在他的身后侍立的二名男子,一是燕奔,一是小喜子,除此外。厅内已无他人,正偏三门皆已关起,封闭有如密室。
  那白发老头听闻赐身。这才巍巍颤抖地起了身。
  “小喜子,还不赐座刘公公。”
  “刘公公?”小喜子哑然失声,差点一路滑过去。金壁皇朝中年逾六十以上且已归故里的刘姓公公只有一个,正是金壁皇朝二代元老公公。
  从开国祖到坐不满皇位七日的先帝身旁皆有个叱吒风云的公公,姓刘,在当时虽历经三代,却红到历久不衰,若不是他忽然提出归乡,只怕他还会继续红下去。
  那红牌公公就是眼前的白发老头?
  小喜子一双美目眨巴眨巴地瞧著刘公公。一生最盼望就是能做到像刘公公历久不衰的地步,他若真是那红牌公公,将来有机会可要好好讨教一番。
  “谢座。”刘公公坐了下来,奇怪身旁秀气的小太监直投来爱慕的眼神。他年轻时是宫内有名的美公公,但如今鸡皮鹤发的老态相应该不会引起小太监的注意吧?
  “刘公公,你的消息倒挺灵通的,朕到山东不过眨眼,你便寻到这里来了。”
  “奴才是听说岸边停了艘无名船。那形容的模样正是圣驾当年云游四力的楼船,奴才一时斗胆推测皇上爷临了山东,这才赶紧登门拜访。”刘公公恭敬答道,打一进厅来垂下的眼角便不由自主地微抬——
  吓,宁王登基之前,他便已回乡养老,没亲眼见过这金壁皇朝第三世的皇上爷,对他的记忆还是在皇上爷十二岁之前在皇宫内院里的几次照面,虽只是几次照面、几句对谈,却已发现这小王爷才思敏捷,行为出人意表,非常人所能及。
  当时,开国先帝膝下共有十二皇子,他全都见过,唯这小宁王最神似于先帝幼时,甚至,皇太子的文韬武略远不及于他,这点他一直抱憾,金壁皇朝虽有先帝开国。但能将其延续下来是件重担,或许皇太子能做到这点。但终究没有宁王来得恰当。
  一国之君,除了仁心之外,倘该有其他些什么。皇太子心太软,有仁却无当皇帝的气势,在百姓心中或许能当个好皇帝.但对金壁皇朝初期却不该有这样的皇帝存在。偏偏先帝至死未改其遗诏,由皇太子登基,但无论如何,如今是宁王登基,虽仅有半年光阴,却也显现了当年他的预感。
  宁王不只守成,他大胆革新内政,换下元老贪官,光是这一点,怕是性子温吞的皇太子做不到的,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乍看之下,宁王犹如先帝翻版……
  酸气涌入了鼻头,看如今的皇上爷犹如回到了过去,先帝依旧年轻,他却已是白发老苍之身。
  “刘公公,你在宫中做事已有数十年.其忠心可表天地,朕明人眼里也不说暗话了。”龙天运始终是懒懒的调子。“你可知朕为何千里来此?”
  “奴才……”刘公公顿了顿,摇首:“奴才不知。”
  “哦?当真不知?那么,你可知宫中圣上正行迎后选妃之时?”
  “奴才是听了这消息,奴才为皇上感到欢欣……”他忽地哑然失声了,猛然抬起头。
  宫中皇上迎后选妃,正牌皇上爷却在此地?方才太过激动所以一时遗忘,皇上迎后选妃……皇上爷是要在场的啊!来山东须数月时间,这其间皇上爷怎会出现在宫中?那……是谁在迎后选妃?
  “朕来,是为你。”原本懒洋洋的调子忽地变了。
  刘公公不由自主地流出一身冷汗。“奴才……一身贱骨,皇上爷怎会为奴才千里而来呢?”虽然心头在胆寒,还是忍不住感动一下下。好样的,真是天生俱来的皇帝气势,他没看走眼,真的。
  “说是为你,倒也牵强。”龙天运倾身向前,眯起眼。“朕,是来拿回龙运图史的。”
  再怎么料,刘公公也没料到皇上爷会直言不讳地说出来。
  这皇上爷虽神似先帝,但却捉摸不到他的心思。
  “龙运图史……向来只有金璧皇朝的皇上爷临终前方可窥见,奴才……”原是想说:他哪会知道图史下落。但一瞧见龙天运锐利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回道:“是奴才偷了图史。”
  “那就交出来吧。”
  “奴才会交出图史,但时候未到……”
  “哦?你这小小奴才要这图史有何用处?”龙天运温吞吞地道:“你打算篡位?凭你这花甲之年,还能当上几年皇帝?”
  刘公公闻言一呆,忙跪下地。“奴才纵有天大胆子也不敢奢图金壁江山。”
  “那,你要它做啥?想窥见皇朝的未来?”
  “不,奴才心知天下定数皆属天命,奴才不敢妄自通晓未来。”他伏地跪拜,却觉一身衫子已湿。
  “那,”龙天运的面容一沉,说道:“你就是打算拿它来杀无盐女了?”
  * * *
   摒退了燕奔及小喜子,龙大运倾靠在太座椅下睨著那一脸发白的刘公公。若是再白些,大概他就可以去见阎王了。
  “怎么?说不出话来了吗?”
  “不……”刘公公抬眼,忽觉跟前的皇上爷不简单,是曾觉得金壁皇朝的皇位理应龙天运来承位,也认为他犹如先帝翻版,但如今却觉他不仅心思难以捉摸,甚而能知人所不能知之事。
  “皇上……看过图史?”
  “未曾。”
  刘公公激动道:“您却知无盐女?”
  龙天运目光转冷。“太后曾一睹图史。”
  “太后……”刘公公喃喃道。
  怎可能?金壁皇朝图史由当年一代预言大师诸葛先生所著,在他预言之下,无所不灵。但泄露天机乃上天不允,诸葛先生年纪轻轻即奔仙,死前虽留下图史,却也曾逼先帝允下诺言,金壁历代皇帝中若要窥其预言,行,但须等到驾崩之前,且仅能翻阅自己的皇运卷。
  先帝是答允了,而当先帝驾崩前,趁著意识清晰,曾要皇后娘娘取来图史,当时他这太监在场,目睹先帝初翻几页,虽懊恼但啧啧称奇,钦佩诸葛先生之神喻,而后翻至某页时却叹息不再下翻,临死之前加拟圣旨“国丧未过,宁王不得出宫”,当时他是一头雾水,直到窥视了那短短的一页——
  太子显龙七日,即毙。宁王继位。
  上头尚绘著一名身穿龙袍男子于山林之中死于马下。
  莫怪先帝从看完图史后,病态大增,几个时辰发白骤增。想是先帝违背了诺言多窥一页,挣扎于说与不说,说了即违天命,不说宠儿立死,直至临死方下召书命宁王不得出宫。
  七日后,宁王登基。
  众巨无不大呼惊奇。自宁王十二岁以后,打著为皇朝探访民情的晃子云游后,留在宫中的日子几乎数不出来,当时他若不在宫中,继位必然是困难重重——
  “太后怎会知情?”刘公公喃喃道。
  “你窥视了多少?”龙大运忽问。
  “奴才……仅瞧至第三世末卷,便不敢多瞧。”
  “既然如此,何以不愿交出图史?”
  “不为皇上爷铲除异己,奴才宁死不交。”
  “异己?”
  刘公公仗著一片忠心,激言道:“皇上既知诸葛先生留下来的预言,就该防范那无盐女,奴才不明白为何皇上将她留至身畔?”
  “哦?你认为她企图杀朕?”
  “得帝而毁之!这是诸葛先生留下的天机,不得不信,请皇上三思。”
  “既是天机,你又敢违天命而行?”
  “为皇朝而死,是奴才之幸。”
  “这么说,是你派刺客杀她了?”
  “正是,皇上可以降罪,但奴才此意不改。汉人皇朝里有女为帝,有女祸国殃民,若不趁早铲除,是金壁皇朝一大心腹大患!”
  龙大运轻笑。“无盐若有心为帝,怕是早爬上了朕的头顶。”
  刘公公闻言抬首,骇了一跳——皇上精锐之气尽收,俊容拂上淡柔。难道那无盐女以美色相诱?
  “你与太后皆窥一貌,你逆天而行,太后却是顺天而行,朕半年来打下的基业皆为了康王,朕无意为帝,你再如何逆天又有何用?”
  “皇上三思!”康王性如太子,温吞的好人,只能当好皇帝却无法流芳百世。
  龙天运微笑道:“朕十二岁之前留在宫中。所学之事皆与其他世子无异,十二年那年太后曾将朕唤到她跟前,将图史三卷尽说于朕听,并要朕择顺天或逆天之路,朕选择了顺天而行,从此流浪在外为父皇探民情,不再留在宫中争宠。”
  刘公公听得一楞一愣,哑然无声。
  “皇兄视太后如亲母,天机虽不可泄,但太后曾同你一般试图逆天而行,日夜为皇兄及父皇祈福,在阻止皇兄狩猎未成,即遣懂武太监暗随守护,依旧逃不了诸葛先生的预言。刘公公,你认为我逃得了吗?”
  刘公公回过神,已有些不太确定,但坚持己见。“能!只要杀了无盐女,天机就此改变!金壁皇朝在皇上统治之下必达盛世!”
  龙大运斜睨他。“杀了一个无盐女,倘若过几年再出现一个无盐女呢?”
  刘公公又怔了怔,脱口道:“名无盐者即杀,金壁皇朝少了一名女子依旧盛世,少了皇上爷则百姓无福!”
  龙天运面容略嫌不悦。“那么,若图史里的无盐女非指名呢?你要将天下上千万貌丑女子皆给扑杀了吗?”
  刘公公一时间答不出口。留下图史就为这原因,因为无法燎解无盐女及十二女究竟是何含意?所以希望能从图史中看出端睨。
  龙天运见他无话可说,摆了摆手。“罢了,你同朕来。朕让你瞧瞧极欲刺杀的无盐女究竟是怎样的女子!”
  双生子,天地命,兄隐弟显,皆因十二女──
  ──金壁皇朝龙运图史第三世末卷

  第六章
   龙家的别业设计看似复杂而华丽,龙天运领著刘公公绕过一个又一个回廊及圈子才到石雕拱门,从拱门外见李勇守在房门口外。龙天运摒退了他。
  “不必花心思记下路。这房间是她的.也是朕的。你若要人来动手.势必也会伤到朕,你要敢做就做。”
  被龙天运一语道破了心思,刘公公显得略为仓慌,但更多的惊诧。那无盐女果真以美色迷诱皇上爷,瞧瞧都一间房了,若不当机立断,只怕那女子会真如预言般得帝而毁之。
  “小姐今儿个不雕吗?”屋内传出锺怜的声音。“船上的工具都移过来了呢。”相处下来,俨然已成雕印师的助手。
  “不,坦白说我有点紧张呢。”
  刘公公皱起眉。那就是无盐女的声音?不是媚惑之声,却显端庄而文雅。
  “紧张?咱们不是万事都具备了吗?”
  “是啊,万一我的想法错了呢?我花了三年的时间研究分套版印,要是成果不彰,一切只怕要重头再来。”屋内消了音好半晌。仅剩纸张翻动的声音,过了会无盐才又道:“齐总管。你先忙你的事吧,账本先留在我这里,有问题会请教你的。”
  她倒挺聪明,才刚进龙家别业就掌起经济来。刘公公抬眼看向皇上爷,却见他一脸含笑,皇上爷难道瞧不出她居心叵测吗?
  “爷!”开了门,齐总管诧异叫道,无盐循声看去,跳起来。
  “你谈些什么生意,谈得倒挺快的。”那口吻像是不太相信他的能力。
  她……就是无盐女?刘公公眨了好几回眼睛,确定屋内捧著账本的只有站在椅旁的那名女子。
  貌不出色,中人之姿,仪态端雅无风骚之情,衣著也相当保守而目不斜视,呃……无意贬低皇上爷的品味。但似乎不太适合皇上爷……这样的女人能得帝而毁之?
  无盐瞧了瞧成为化石的白发老翁,再看看龙天运。“正巧我有事找你。”
  她捧著账本走出房门,有些纳闷那白发无须的老头子目不转睛地跟随她走。
  “无盐,他是我……合伙的对象。我坚持他过来瞧瞧你。”
  “瞧我?”无盐困惑但微笑。对方不管多怪,至少是合作对象,就冲著这点,也该以礼待之。
  龙天运叫回她的注意力。“你在看账本?怕我这放荡子散尽家财?”
  他微笑,当无盐不讳言的承认时,刘公公抽了口气。
  她皱起眉。似乎从下了船,老听见有人在抽气声。
  “我并不是全然无用的。在家里,我是打理家中生计的那一个,而既然你愿意娶我……我是说,我们之间的约定里似乎你并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在这种情形之下,我只能以这种方式让我的夫婿衣食无虞。我无意刺探些什么,但你们合伙的方针可以告诉我吗?”
  她的目光从龙天运巡到刘公公,后者不断的抽气。她的黛眉蹙得更深,不自觉地贴近龙天运。低问:“他是怎么了?是病了吗?”面容是有些苍白,但应该还好才对。
  他轻笑,伸出食指抚平她眉间皱褶。“他不是病,八成是为你的精打细算给骇住了,是不?刘伯?”
  不,不是!刘公公的喉间已然发不出声音。初时乍觉没花容月貌的无盐时,已是微些震憾了,这样的容貌怎能迷惑皇上爷?紧跟著,他隐约觉得此女似乎不太瞧得起皇上爷,如今──
  “您……要娶她?”终于哑著声说完。
  “有何不可?事实上,她算是我的女人了。”
  “您……不会立她为后吧?”虽然有些冒犯,但还是不得不问。
  龙天运笑意更深。“她的意见是立她为后后,将她打进冷宫,朕得另觅宫妃。”
  “啊!”刘公公一张老嘴说不出话来了。不知该为皇上爷当真要立她为国母或是她甘愿入冷宫的事赏感到惊讶。
  无盐拍开他抚弄的食指,斥道:“别拿当今圣上开玩笑。”
  “反正他又听不见。”
  无盐啾了他一眼,像极其容忍地。
  “这玩笑开给自己人听也就罢了。若是传出去给有心人听见,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当人寡妇,被人指指点点的。”小玩笑不打紧,但他的模样像天塌了也无妨。这样流里流气的男子难保将来不闯祸。
  刘公公的喉头一上一下,嘴皮子不知在嘀嘀咕咕些什么。她竟咒皇上爷死!
  龙天运扬眉,食指又玩上她的脸颊,喃道:“这倒也是,若是死了丈夫,你肚里孩子就成了遗腹子,那可不好。”他状似认真,但眼底在笑。
  刘公公抽气,差点把自己给嗝死了。龙胎!她的肚里怀了皇上爷的孩子,而他竟还想扑杀于她!幸亏错没铸成。
  无盐再度不耐地拍掉他玩弄的手指,道:“不是告诉你,我的月事来过了吗?”
  刘公公暗松口气,面容渐复血色。
  “那是指咱们初次交欢的时候。”龙天运诡笑:“近日可不比当初。十几日来那日不夜寝我那儿?自然怀胎的机会多了些。”
  刘公公又抽了口气。
  无盐白他一眼。“你不说有药汤可预防怀宝宝吗?”
  刘公公轻吐口气。
  龙天运耸肩。“百密总有遗漏的时候嘛。”当他再度听见刘公公抽气时,他略嫌烦躁的挥了挥手。“你要病了去请大夫,不必在我跟前抽搐。”
  刘公公惶恐地正要下跪,发觉那个无盐女移至他身旁,露出安抚地微笑。
  “刘爷不舒服,咱们请大夫过府诊断就是。”
  龙天运斜睨著刘公公。“你病了吗?刘爷?”语气又懒又温吞,刘公公自然迅速摇苜。
  无盐皱起眉头,决定稍后跟龙天运好好谈一谈。
  “你过来。”龙天运招手。等她过来后,抚弄她耳垂上青色的颜料。
  “你不该这样的。”她放低声量抱怨,生怕让刘公公听见。“你会赶走你的合伙对象的。”过了会。才发觉他压根没倾听她的话,反倒是身旁的老翁露出探索之意。
  “待会儿让仆役烧桶水。瞧你在船上老刻东刻西的,沾了颜料也没发觉。”
  “是吗?”她随意挥挥手。“等我看完账本.我会清洗的。”
  “等我。”
  “唔?”他似乎很喜欢玩她的脸,老拿食指在她脸颊滑来滑去的──她忽地睁大眼,理解了他的话,胀红脸。“没……”她清了清喉咙,低语:“你在开玩笑。”下了船,他对她的迷恋还没消失吗?
  “我像吗?”
  “没……没那么大的桶子。想想看,你这么的……高大,会把洗澡水给挤光的。”
  他扬眉。“那简单,傍晚之前,会送到的。”他笑容有欲。“绝对能容纳你我,甚至你喜欢在里头戏水都成。”
  无盐闻言,立刻退离他数步之远。她咽了咽便在喉头怪异的感觉,试图端雅的白他一词眼。
  方才,他仅在她耳畔低语,却勾起了心头麻痒的感觉,有些想……贴上他身躯的感受,那种感觉像他们交欢的刺激。天啊!他不过只是说说黄色的字眼,她便觉得心乱气喘,这是迷恋他的象征吗?轮到她来贪恋他的身躯了吗?
  她皱著眉摇了摇头,将那种奇异的感触摔去。
  她开始食髓知味了,在他即将结束对她身子迷恋的时候,开始轮到她来渴求他的身躯?
  “无盐?”
  “我……”她又清了清喉咙。“你们继续谈吧!我去看账本了。”
  她后退,跨过门槛,立刻将门扉合上。
  龙天运盯著门好一会儿,才招来李勇继续守护,再同刘公公走出庭院。
  “刘公公.她就是你极欲扑杀的无盐女。”那调子全然不复先前公然的调戏。
  “她……不像……”刘公公喃喃道。
  “是不像.你以为她会毁了朕?”
  她怎不会毁了皇上爷?之前以为无盐女得帝而毁之。是杀了皇上爷,但如今一看方知弄错含意。得帝而毁之另有其意。汉人历代以来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例子比比皆是,先帝因以江山为重而开启了金壁皇朝,现下需要的是另一个以江山为重的皇上爷。
  但龙天运不是,不得不承认在皇族之中唯有他才能成为开创盛世的皇帝,但他却甘愿为一个无盐女舍弃江山。
  得帝而毁之,毁的不是龙天运,而是他的皇帝命!
  “刘公公,朕在开口问你。”
  倘若没有无盐女,龙天运依旧是皇帝。
  “无监姑娘可以过她的平民生活。”刘公公一字一字缓慢地说,而后他抬起苍老的脸庞。“她也没有错,错的是她得到了皇上爷的厚爱。”
  龙天运眯起了眼。
  “皇上爷可以封她为妃。却不能过于迷恋她,皇上爷可以要她的身子,却不能将感情尽投诸在她身上。”
  时值初夏,不算热,但刘公公的冷汗淌下了,他坚决的说完:“皇上爷必须舍弃无盐女。”
  龙天运冷冷睨他。“朕原可将你赐死。”
  “就算赐死奴才地无法保她性命。皇上爷该明白金璧皇族血缘连系强于汉人。倘若他人不利于皇上爷,必有皇族人誓死护之。奴才终归只是个太监,人单势薄,皇上以为奴才怎能召唤无数对皇上死忠之士?”
  龙大运的神色如冰,抿著唇。“以你这小小奴才确实没法号令严堂。”
  “奴才是没法,但流言则不然。”打刘公公下定决心扑杀无盐女之后,就抱著必死的决心。
  “奴才将诸葛先生的预言流传出一小段,凡对皇上爷死忠之人,必定伺机欲杀无盐姑娘。皇上爷不变江山爱美人,但您下得了手杀那些忠心耿耿的皇族,只为了无盐姑娘吗?”老态的脸已是灰白。敢进言就不打算活著了,是该有人告诉皇上爷,社稷与女人之间孰轻孰重。
  捉摸不定龙天运目前的心思。即使在龙颜震怒、犀利的黑眼瞪著他之时.仍赞不出皇上爷下一刻的举动。
  过了会,只闻龙天运忽然唤道:“燕奔。”他的声音低沉而已非不悦可形容。
  “卑职在此。”不知何时,飞奔立于龙天运身后。
  刘公公跪下,闭眼等死。
  “将他拿下。囚禁内院,没有朕的允许,闲人勿进。”
  刘公公震惊抬首,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就见到皇上爷拂袖离开了内院。
   翌日清早──
  二辆马车从龙府别业里往武氏祠而去。原本齐总管安排以轿子绕道而去,但在无盐瞧过与楼船如出一彻、极尽奢侈的双顶轿子后,婉拒了他的好意。
  齐总管眨了眨眼。“夫人是嫌轿子太过朴实?奴才立刻换──”唤她夫人,是在昨日的惊诧过后,发现皇上爷与她共枕而眠,而皇上爷似有视她为“大房”之意,自然立刻改了称谓。
  “不不。”无盐攒起眉头。“齐总管安排的轿子已够奢侈,但我只求方便,不必绕路赏景,就马车好了。”
  齐总管见怪不怪了,颔首领命。半刻钟后,漆金钱雕的车屋由四匹披锦壮马拉来,无盐讶然,再度以和缓的口吻同齐总管商量。
  “还要再朴素点?”齐总管看看她,再看看刚拉出来的马车,困惑道:“这可是咱们最素色的马车了,夫人。”
  “不,我要的不是这种……没有普通点的马车?你知道的,就像外头那种?”
  “外头那种?”齐总管骛呼,怀疑地看著无监。“夫人,简陋的马车与爷不配。”
  不配?老天!昨晚虽没看完帐本,但仅就所知部份,马厩养了几十匹马,饲料先不谈。光是车屋每月重新装璜一次,就要好几百两.昨晚她问过龙天运、多久来一回山东别业,他皱起眉,状似心不在焉。
  “没个准吧。”见她执意索求答案,才道:“前二年是来过一回。”
  二年?只住三天就走!她不知这些奢侈是谁允许的,但如果是再继续下去,很快的,她的挂名丈夫就必须去喝西北风了。
  要充场面也不是这么个充法,在几近争执之下,齐总管退了一步,不甘情愿的将马撤了两匹。
  “迟早,会散尽家财的。”马车内,她对著他的胸前喃喃抱怨道。
  龙天运微笑。“娘子有何高见?”
  她白了他一眼,虽然她是有些心不在焉地,但还是要谈清楚的好。
  “你必须要有赖以为生的事业。”
  “哦?”
  “看著我。”将他的脸拉下来贴近她。“我们必须谈谈。你跟昨儿个来的刘爷谈得是什么生意?”
  他瞧著她蜂色的脸蛋。“小本生意,不值一谈。我以为你会先抱怨昨晚我的……粗暴。”
  “你是粗暴了些,弄痛我。”她咕咕哝哝地。
  “所以,你报复我,在三更半夜里跑去雕什么鬼东西?”
  “那是版画。我无意思伤害你的自尊心,但昨晚你的确是让我相当的不舒服,”
  她很直言不讳,看见他涩然的脸庞。轻笑,主动搂住他的颈项。“我没报复你,只是有些心乱,而雕刻版画一向能让我心情平静。”
  她真的食髓知味了,很喜欢碰触他男性的躯体,也没办法想像当他另觅新欢的时候,她该如何渡过冷清的夜晚?
  她时常在想她心中究竟是版画重些或是他重些。
  “你几乎成功的让我以为我必须为它占据你而妒忌起来。”他微笑,食指滑过她衣领的扣子。
  她的脸颊微微酡红。“我不是要谈这个。”
  “哦?我以为你要我补偿你。马车是够大,离武氏祠尚有一段距离,咱们可以先尝试……”才弹开她的首扣,就遭她的责骂,只得规规矩矩的收回手。
  “在长安,我为家里生计投资过几项正开发的事业,以目前而论。投资船运可行,你若愿意,等回了长安,我帮你安排,有个稳定的投资至少不必担心坐吃山空。”
  “投资船运?”他扬起眉。
  “现下船运渐兴,等你入了轨道,咱们雇船载西货,前者利润不大,但相当稳定。后者风险多,但赌对了货资,是一项相当有利润的生意。”
  他沉默了会,似想扮起正经相,嘴角却勾了起来。“龙家祖产搁在那儿也不生息,你爱怎么做就去做吧。”
  随后,到了武氏祠,无盐是由龙天运抱下马车的,另一辆马车里则是燕奔扶了锺怜下来,无盐盯著飞奔好一会儿,直到龙天运扳回她的脸蛋后,看到他有些佯怒的脸后,才想起她梦想已久的武氏祠画像石。
  原以为四、五十岁才有幸一睹风貌,如今却提前了二十年来瞧,不禁脸红心跳地,很快的,她再度忽略了龙天运,拎著裙摆进祠──
  山东武氏祠的画像石所描写的题材非常广泛,如“孔子见老子”、“荆轲刺秦王”等等,都是她生平第一次见到,可以说是最大型的古式版画,因而她显得非常的激动,李勇守在她身后,不明白他主子看上的女人为何会喜欢这样的玩意?一堆古人在石上雕刻的图案有必要这么感动吗?
  连锺怜也不时的插上一、二句,分享主母的喜悦之情。
  “小喜子。”站在不远处的龙天运忽叫道。
  “奴才在。”
  “你认为──版画与朕之间,哪个能勾起你注意?”
  “当然是皇上爷啊。”小喜子小声道。
  无盐激动地在画像石刻前伫留不走,素手轻抚雕纹,龙天运目睹此景,再问:“那么,对无盐来说呢?”
  “咦?”小喜子迅速抬了下眼,瞧著无盐一脸痴迷。“这……”
  龙天运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做出违心之论。
  “朕倒没想过得与版画争一名女子。”他喃道。虽然如此,但他依旧纵容她在武氏祠待上一天;燕奔、李勇随后陪侍,她像看不厌似地,偶尔他倾听她粗略的讲解。但更多时间是她的喃喃自语,遗忘了他的存在。
  龙天运耸了耸肩,含笑陪著她逛了一回,便由他人陪侍著她,他则在祠外陷入沈思。他不必时刻陪在无盐身畔,因为燕奔随侍在旁。
  祠外或有摊贩或有店面,直至夕阳西下时,才见无盐依依不舍踏出武氏祠,她的脸蛋因兴奋而潮红。同锺怜说话时比手画脚,声若银铃。
  忽然发现她挺少笑出声,多数时刻是如大家闺秀的笑容,唯有在交欢之时,她露出了像此刻的神情。
  小喜子发觉皇上爷在笑,笑意有些含柔,循著目光望去,是无盐在笑。小喜瞧瞧她,再瞧瞧皇上爷,这才领悟皇上爷是因无盐在笑而露出笑意。
  陷了,陷了,皇上爷这回是当真失足深陷了。
  小喜子回首细瞧著无盐,忽然冒出一句:“其实,无盐姑娘挺……好看的。”奇了,今儿个她笑起来的样子是特别好看。
  “啊──”他再轻嚷,因为瞧见她临时转了个弯,往旁的一间稍大店铺走进。从这角度看得很清楚,卖的是书集版画。他瞧见无盐进了店正细品各家版画。而后,她的嘴掀了掀,像随意问了些问题,伙计像明白她是识货人,忽然进了屋子,再出来时,身后跟著一名年轻男子。
  男子长相细皮白肉又斯文,中等身材,但相貌也算堂堂。起先他不知说了些什么,无盐抬首答了几句。没一会儿功夫那男子惊诧的笑了,无盐亦笑,开始了热络的交谈,小喜子的眼珠子转了转,悄悄移至跟前的皇上爷。
  果然!皇上爷的笑容已不复见。
  皇上爷的女人耶!跟别的男人走这么近!瞧,还愈贴愈近,二个头都快撞在一起了。
  “爷……”正欲请命要唤回无盐,忽见皇上爷从他面前疾步走过。他虽骇了一跳,也习以为常了,忙跟著上前……
  “你还从长安而来,既然看了武氏祠的画像石,必定要上两城山去瞧瞧。那儿的画像石主题鲜明,不若时下的雕刻捡毛皮而失全貌,全属惊人的上等杰作。”
  无盐兴奋微笑。“事实上,我是打算要去的。”
  略带沙嗄的声音飘近了龙天运的耳边,他皱起眉。无盐的嗓子比一般女子要为低柔,但在撩起她的情欲时,她的声音方有独特的沙哑嗓音。
  “如果小姐不嫌弃,在下愿尽地主之谊。美酒易觅,知音难寻,我这雕版小师好不容易遇上像小姐这样通晓版画的知音,要是放过,就太对不起自己了。”他像在打笑语,缓步而来的龙天运面色更沉了。
  无盐红了脸,显然被他的恭维打动了。“不瞒你说,我也是雕版师傅。”
  他诧然,过了会才大喜。“小姐是雕版师傅?莫怪言谈之中,对版画如此高见。你从长安来……等等,在下拿样宝贝给小姐瞧。”匆匆进了屋。
  未久,他捧著一本书册出来,不厚,约莫有六十几页而已,页中是雕版印刷下的山水昼,每幅画左下方有个冯印。
  “小姐从长安而来,必定曾听过冯十二的名号。去年,她将单幅版画集成一册,虽然只有六十几页,每一张却是天划神镂之作。版商只出一千本,从此绝版,我还是托了长安朋友花了双倍的价码才弄回来的。”
  无盐的脸更红了。“事实上,我……”
  “她虽是女性,在版画上的成就远胜于他人。”他叹息:“可惜未能一睹其人,好让我能有所讨教一番。”
  “事实上……”她清了清喉咙,完全忽视了龙天运早在她身后。她直视那相貌堂堂的雕版师傅,显得有些羞涩的开口道:
  “我就是冯十二。”
  * * *
   “胡伯敏,祖籍山东,世代皆是雕版师傅兼之版商,到了胡伯敏这代,钻研版画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但至今尚无立派,如果爷要问我,我会说他跟无盐姑娘是臭味相投……呃,是有共同的嗜好。”小喜子从不知他会从高高在上的太监身价跌到街头包打听。唉!
  “哦?”别业里,龙大运斜睨著小喜子。“给你半天时间,你就打听到这些?”
  “爷的吩咐,奴才就算跑断腿也会达成。可无盐姑娘是从长安来的,我打听了几户山东雕版师傅,只知冯十二是长安人,雕版技术难有匹敌之辈,除此外冯十二在长安以外是谜一样的雕版传奇人物。”小喜子叹息,奉上一册版画集。
  “雕版师傅多是刻印佛画、插图或是文字。没有一定功力难以雕版单幅作品,更遑论是集结成书,让版商心甘情愿的发行了。去年她首次发行版画集,仅印刷千本,抢购一空,是因为她几乎算是当代雕版大师,尤其木刻版画在印刷后销毁,以杜绝仿造,爷,奴才是真的差点跑断了腿,耍嘴皮子耍得都起泡了,城头周老爷才肯用十倍价码卖给您。”小喜子抱怨道。
  龙天运心不在焉地聆听,翻阅画册,图是黑白,却是栩栩如生,相当具有木趣刀味,他知道她是版画迷,却不知她的功力足响中原各地。
  “还不止于此呢!在山东以仿她的刻法为流行,不少小伙子打算远赴长安,加入冯派。”派是要有一定声望才能成立,而声望则由实力造就。小喜子不得不折服。以一个貌不出色的女子而言,她的确是出人意表。
  “爷……”小喜子低语道:“奴才斗胆,有话要说……”
  “那你就斗著你的胆子说吧。”
  “方才奴才回府,瞧见无盐姑娘跟那姓胡的在前厅聊天……”
  “朕知道。”龙天运随意摆了摆手。“你要朕像个妒忌的男人驱走他吗?你认为朕像这种人?”
  不像吗?小喜子差点冲口而出。
  若要说昨日在武氏祠谁玩得最为愉快,那非冯无盐莫属,甚至她在那姓胡的讨住址时,毫不犹豫的说出了龙府别业的地点。
  仅隔三日,姓胡的家伙带著自个儿的版画作品登门拜访,他不懂皇上爷何以任他们聊天,但如果要他说,那姓胡的显然是相当可怕的敌手
  是情敌!绝对是情敌!没见过无盐姑娘笑得这般腼腆及开心,真的。是谁曾这么说来著了──占有一个女人的身子不见得得到她的心。尤其她的初夜不是心甘情愿的献给喜欢的男儿郎……
  龙天运瞧出了他的心思,微笑道:“你当真以为朕的心胸狭隘,连个朋友也不愿她交?无盐并非养在深闺的女子,她懂版画,也懂生财之道,她同朕提起投资,只为生计,并不像她对版画那般狂热,难得结交志同道合的朋友。就任她去交吧。”
  皇上爷心胸好生的广大啊,但──
  小喜子清清喉头。“皇上爷……有件事不知该不该提……”
  “有话直说,朕何时要你当起哑巴来?”
  “方才……奴才瞧见他们在前厅聊天……当然啦,怜姑娘跟李勇也在场,不过奴才来找皇上爷的时候……瞧见无盐姑娘同那姓胡的往……往……西厢院而去……”话尚未提完,便骇了一跳,目睹皇上爷面容变色之快。
  “皇上爷切勿动怒,怜姑娘必定在场,不会任由他们孤男寡女独处一房……”话是愈描愈黑,只见皇上爷忽然起身。
  “小喜子。”
  “奴才在。”他就说嘛,心胸再广大的男人怎能容许自个儿的女人与情敌共处一室。皇上爷变脸是应该,要没反应那才有鬼。
  “朕是主子,既有客来访,就去寒喧几句吧。”俊雅的面容懒洋洋地,却挾股阴沉,若真要小喜子分类的话,他会说皇上爷的这股阴沉是妒忌。
  而迷恋之中加点妒忌的酵素,那便是倾心付爱的征兆。
  皇上爷……离爱不远了……

  第七章
   天机不可窥尚有余改,窥之则命定。得之我幸,不得之我命,何必预知,预知何用?
  ──诸葛靖云于金壁龙运图史尾记绝笔
   原本从船上搬下的雕印工具暂置于内院,后来打龙天运发现她有半夜偶雕的习惯,便差人将之移到了西厢院。
  左边是无盐与龙天运共枕而眠的主房,雕印工具移至右边的房间,监于春末夏初之际夜多阴凉,便在二间房的中央开了一道门。
  走进西厢院里,忽闻银铃轻笑。
  龙天运摆了摆手,示意李勇不必说话。
  “……我同印刷师傅沟通三日,印出来的画尽失原味。”屋内是胡伯敏自嘲的抱怨。“想我这雕版师傅唯一引以自豪的便是能画能刻,不必同画师合作,雕出来的东西自然忠实原画,却在印刷上头失了真。”
  “能自画自刻的雕版师傅已不多见,胡公子在此已胜人一筹。”无盐安慰道。
  “这倒是……冯小姐,这木板是你要雕刻的?”他忽然间。
  里头没了声音半晌,再传出来是无盐娇涩的声音。“是啊,我想雕人。”
  胡伯敏骇了一跳。“在下见过小姐的雕版佛画、山水画,春夏秋冬图,除几页以人物为辅的插页外。从未听过冯十二擅长雕刻人物。”尤其这木板纤维纹路明显可见。她怎会用这等木板来雕?
  他的眼瞟到了屋内搁至的颜料桶子,再移至无盐工作桌上的四分五裂的木刻版画,奇道:“冯小姐将这雕刻板子分割,是长安流行的列法吗?”
  “不瞒胡公子,我正在尝试分版分色的套印。”衣衫磨擦的声音。
  “分版分色……”他震惊半晌。“现下的版画皆仅有一色。”再了不起的,是以朱墨二色来调罢了,她的脑袋瓜子在想什么?
  无盐含笑。“那不表示未来没有多色的版画。”
  “这……怎可能?”
  “胡公子不信?”过了会儿,无盐的声音再度响起,隐含兴奋。“这是我的草图。胡公子以为如何?可行吗?”
  胡伯敏瞪著那再三修改过后的草图,喃喃道:“我……没想过用这种方法……”
  “我还没试过,这二天想试,图式先以山川为主较为简单,色要淡雅易改,胡公子认为可行吗?”无盐紧张地询问。
  “应是行得通……”胡伯敏眼神有些晃惚,移至桌上雕刻的各式工具,他忽问:“冯小姐刻印使用到刻具就这些?”
  “嗯?”无盐顺眼瞧去,笑道:“主要就是这些。但……”话还没说完,就见门一开,龙天运缓步而进。
  他的俊雅面容抹笑,但似乎不是挺高兴的。
  “爷……”一直守在旁的锺怜福了福身子。
  龙天运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胡公子来者是客,我这当主子姗姗来迟,是有些不对,小喜子?”
  “奴才在。”小喜子大声答应。
  “带胡公子去别业里走走,待在屋里是无聊了些。”连瞧他一眼也懒得瞧。
  不由分说,小喜子强行请出了不甘情愿的胡伯敏,锺怜见状,也悄悄退出房。
  无盐皱起了眉。“胡公子是来切蹉雕版技巧,你这种待客之道未免太过火了些。”
  “哦?在光天化日之下,我的娘子与一名男子如此贴近,你猜,我会往哪方向想去?”他的语气温吞。
  或许他说的有些牵强,门扉推开时,他俩头颅几乎撞在一块,胡伯敏楞呆地瞧著她,她则兴奋热切到不自觉的靠近他。
  “娘子?”无盐轻哼了一声。“我倒没见过你娘子,下回记得让我瞧瞧……啊!”她惊呼,发现整个身子腾空了起来,被安放在置物的夹板上头。
  那是应她要求而在墙上钉上长形的双层木板,方便放物,但是新钉,还未完全弄好,所以显得有些摇摇欲坠。她咽了咽口水,双脚悬空的滋味像在当空中飞人,臀下的木板轻晃,像会随时塌下。
  “放我下来!”
  他放开手,她轻叫,双手连忙攀上他的颈,双腿一碰到他的身躯,立刻缠夹上去。但也不敢离开板子,万一没抓好他,掉下去──
  “你在怨我?”
  “我……我有什么好怨的?”实在顾不得姿态雅不雅观,她有些心慌意乱目测离地距离,如果跳下去不知会不会跌伤?是不高,但从来没有站在高处俯下的经验。
  “等咱们回到长安,让……娘亲瞧了你,咱们便成亲。”他的双手捉住她的足踝,顺著小腿上滑,拨开缠在她腿上的长裙。
  “你……”她的声音沙哑,清了清后道:“大白天的,你想做什么……”
  “你想我会做些什么?”
  他状似心不在焉,顺著她的小腿上摸,高大的身躯也顺势滑进她的两腿之间。他的神色有些怪异,她何尝不是?她的心如鼓跳,发觉她与他平视,以住都是仰脸瞧他,如今是有些新鲜──
  “啊!不要!”她倒抽口气,脸蛋火红,沁出小颗汗珠,手掌改抵在他胸前,不知是要推开他或是紧抓他不放。
  “是快了些。”
  太过逾矩的手暂时撤离,在她还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拔下她发上的簪子。一头青丝散披及腰。
  白日之下,她意乱情迷的脸蛋显得格外兴奋而潮红,略大的黑眸惶恐而不知所措。她有些结结巴巴而无法理解:“我不懂……”
  “我想要你。”他喃喃道,挽起遮掩她半面的长发。
  “现在?”就在此时此地?
  “不成吗?”他眯眼。
  “现在是大白天……”
  “有关系吗?”他的食指弹开她罗衫上的钮扣。
  没有吗?
  “这里不是睡房……”她轻喘,蜂色的酥胸半掩。
  原以为她是在推拒,后来瞧见她眼里的迷惑惊诧,才发现她是当真不懂为何他在大白日想行闺房之乐。
  她原就是循规蹈矩的女子。脑袋瓜里有其顽固的一面,她只当男女交媾在夜在床,如今四下无床,日正当中,不明白他何以忽然起了欲念。
  一向,她的生活无趣,意料之外的惊奇鲜有,而决定上船来山东极有可能是有生以来最刺激的事。惊异之事渐增,虽能适应,但总要一段时日。
  “我想要你,就在现在,你呢?想要我吗?”他问,漂亮的眼直视她。
  她口乾舌燥地,试图开口:“我……我们可以到床上,如果……如果你真的想要……这里会弄乱……”
  事实上,回到隔壁的房对她会有安全感,在这里用这种姿势不免……很奇特……但心头小小的火簇在蠢蠢欲动,想要尝试,她活了二十年,真的有趣的事不多,打他出现后,新鲜日子不断。但一时之间改变想法真的很难……至少要给她心理准备,她真的难以想像这样子的姿势有何乐趣可言,她正胆战心惊深恐怕跌下去呢。
  “你担心弄乱你的版画?”
  他扬眉,她再度惊呼,双层的木板上虽是新钉,但仍然堆了二、三小桶的染料,他的食指不知何时沾了红色染料顺著她的酥胸滑下。
  “一直以来,我只当你是个喜爱版画的狂热份子,若不是冒出个雕版师傅,我会知道冯十二就是你吗?”
  她勉强聚起精神倾听。他的口气似有不悦……
  “我……并无意要隐藏,你未涉版画领域,我是不是冯十二对你并没有意义。”
  “我瞧你们谈得挺高兴的。”他状似无意问。
  她露出梦幻般的笑意。“事实上,我是很高兴。我在长安鲜少出门,遇过的雕版师傅不多,互相讨论几乎是没有过,能够跟人分享自己的构思,是件很高兴的事,胡公子对版画的狂热不少于我……啊……会有人进来的……”
  她的脸蛋通红,身子随著他顺染料吻下而发热,她觉得燃烧,是有些不安,但觉得很新鲜,她有些心痒难耐地试著回应,完全遗忘了方才她在说些什么──
  还不赖,如果他没有那样略嫌粗暴的话,她想,这应该是相当美妙的回忆。
   傍晚,当无盐出现用膳时,脸蛋是微微的赤色,显得有些狼狈。
  事实上,是非常的狼狈。
  她甚至不敢抬首看向在桌的任何一个人,包括龙天运。她早就说过,那样的木板承担不了她的重量……噢,那真是有生以来最丢脸的一次。
  试想,当任何一个人……呃……这么说吧,才得到满足有些昏昏欲睡时,啪的一声,双层板子忽然崩塌,谁不会惊叫?
  她是吓坏,要不是他及时抱住她双双翻滚在地,她怕是早跟一堆烂板子混在一块,这还不打紧,丢脸的在后头。老天,燕奔他们竟然闯进来!让她立时立地死了算了吧,原本她是压在龙天运身上的,几乎才眨眼功夫,她就落在他的身后,以他为屏障,燕奔他们或许没看见她,但屋里头发生了什么,他们该一清二楚……
  这绝对是件丢脸的事,虽然燕奔他们好心的什么都没提,她悄悄抬首瞧了眼龙天运。他在笑!他竟然不以为羞?她暗地发誓,没有下回了!绝对绝对没有下回了,如果他企图再将她放在半空中的话。
  啊──“胡公子呢?”她想起来了这号人物。
  龙天运挑眉,小喜子连忙进言。“走啦。他下午就走了。”
  “没说什么吗?”她急切问,对胡伯敏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难得遇上同道中人,尤其他不同于长安钱奉尧等人,他愿意倾听她的话,也提出他的见解,是个真正喜爱版画之人,但很可惜的,龙天运似乎不太愿意与他交好。
  小喜子学他主子耸了耸肩。“他大概有急事回府吧,没留下什么重要的话。”
  话重不重要自然由他自己来判断,胡伯敏是喃喃说过会再来拜访她的,但如果说出来,保证爷会不怎么高兴,而当奴才的就是要尽一切力量来使主子高兴,瞧,连下午那场“意外”他都当什么没看见,够忠心吧!
  “没有吗?”无盐显得有些失望。
  随后,当她欲回雕版房时,在中庭忽闻李勇低喊声“小心”,尚不及反应,就见一名如那夜在船上的黑衣汉子显了身──
  “谁是无盐女?”他暴喝,手持金刀,目光巡于她与锺怜之间。
  锺怜欲开口:“我就是……”
  “无监姑娘,还不快走!”李勇对著无盐咆道,抽剑抵住那黑衣汉子的攻势。锺怜虽讶然瞧著李勇,但迅速拉著无盐就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无盐叫道。这已是第二次有人欲杀于她,她并没跟人结仇啊──
  “你就是无盐女?”另名汉子沉静地站在前方等候。他一身是黑,眼虽带杀机却有困惑。“就是你迷惑皇兄?”
  不像,不像,跟他想像中的女子完全不像。原以为无盐女会如汉人皇朝的妲己、西施,但她却没有媚丽的容貌,没有妖冶的举止,她当真是那个得帝而毁之的无盐女?
  “黄兄?我想你们是搞错人了,我并不认识姓黄的男人。”无盐见他怔了怔,挥了挥手,试图用说理的方式跟他谈。“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先叫你的……杀手住手,万一铸成大错,是要偿命的!”
  那汉子微张了嘴。“你叫无盐?”
  “我是。”
  “十二女是哪几名妖女?”
  “嗄?”
  “想作戏你还不够格。图史明文有载除你之外,尚有十二名女子毁我金壁皇朝。”他怀疑她就是那十二女之首。
  但,像吗?真的不像。她说话的万式很像他的太学师傅。他没意思要贬低他的太学师傅,但她理智的说法方式像是有教无类的夫子,更像时常追著他跑的太学师傅。
  天!诸葛先生有没有搞错?这种女人会毁灭三皇兄?就算会吧,三皇兄的品味简直令人不敢相信。
  “你在胡扯什么?”无盐显得有些紧张地瞧著李勇与那黑衣汉子打得正难分难解。“叫你雇来的杀手住手,不然我会报官。这简直是无法无天了。王法何在?”
  “我是来杀你的。”那人打断她的话。像极了,他的太学师傅一唠叨起来是没完没了的可怕!而他的皇兄竟然会被这种女人所迷惑?
  “你我无怨无仇的,你为何要杀我?”她问。
  那人张口欲言,但又皱起眉头。“本皇爷千里迢迢来此。可不是来跟你辩驳的。”
  锺怜闻言,终于认出他的腔调。“十二……公子!”
  那人眯起眼。“你是皇兄身旁的女官?”
  无盐诧然。“你究竟是谁?你识得怜儿?”
  那人忽状似头痛地软了口气,挥了挥手。“大桑,住手。再不住手,本皇爷可要以为自个儿活活被显灵的太学师傅念花。”
  无盐心头突跳,有不祥预感。她抬眼瞧见挪正斯斗中的黑衣汉子倏地往后一跃,隐没在黑暗之中,而被称为十二公子的男人是正背对著拱门的,拱门后龙天运疾步而现。身后跟著燕奔,显然是经过通报。她正要走向他,询问这莫名其妙的一切,她的身后却忽然响起李勇的声音……
  “十二皇爷!”
  皇爷?皇兄?不是黄兄?金壁皇朝?混乱之中,她紧紧抓住一抹头绪往光源飞去。而后,她的眼对上龙天运的,她并不知道自己开口了,只觉陌生的涩然女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你是皇上?”
  * * *
   如果早知道自个儿此来一事无成的话,龙天赢大概会选择到中原其他地方去游山玩水吧。
  “大桑。”
  “奴才在。”
  “你猜,皇兄真会迎娶那女子为国母?”
  那原先与李勇斯斗的汉子脱去了夜行衣,相貌老实而身材魁梧,他正微躬身聆听主子的抱怨。
  “你知道的,本皇爷打一二岁起就遭太学师傅的荼毒,好不容易他升天去了,又来了个古板吩叨的皇嫂,本皇爷是不是很时运不济?”
  “爷现下担心的不该是这个。”大桑静静提醒。
  “这倒是。”翘著二郎腿的龙天赢叹息:“皇兄隐瞒身份的事我并不知情。但那个无盐女的确与我相像中不同,大桑?”
  “奴才在。”
  “你倒说说看,你认为那无盐女足以颠覆金壁皇朝?”
  “奴才并非诸葛先生,自然不知预言真假。”大桑停顿了会,才道:“爷现在要做的不该是关心预言之事。”
  “哦?”龙天赢咬著硕大的苹果,随意问道:“那你倒说说看,现下本皇爷该做啥事?”
  “逃。”
  龙天赢闻言,噗的一声,将果皮喷出,正巧落在锺怜脸上,在旁的燕奔皱起了浓眉,而小喜子则密切而崇敬地频频将目光投到大桑身上。
  打一柱香前,众人皆移驾内院,唯独当事人不在。龙天赢心里当然清楚得很,这票对皇兄死忠的家伙会跟他而行,虽明为给当事人独处,但实则看管他这十二皇爷。
  他的目光瞧见燕奔忽地取出方帕,不发一语地交给锺怜。
  “本皇爷何须要逃?放眼金壁皇族,谁不想手刃无盐女?”但他心头总觉得有些古怪。他可是皇兄们推派出来的代表,等于领了免死金牌,而初来之时,确实抱著无盐女必死的决心,他的武艺在皇子之中并不算太精,皇兄们之所以推派他,是因他身边有个武艺莫测高深的太监大桑.可以为主子而生而死,当然最主要是因他乃金壁皇朝中年纪最幼齿的一位,如有差错,可以用“年幼无知”来赦免。
  “不太像,真的不太像。”他喃喃道:“本皇爷原先预期的是倾城之貌的女子来迷惑皇兄心智。怎么出现了个活像太学师傅的女人,亏得皇兄在外流浪多年。连个小小的品味都降了级。”
  丢脸啊!这要他怎么回覆.说皇兄为了一个稍具姿色的女子给迷了心窍?或者诸葛先生的预言出了岔?
  该不该再痛下杀手?
  不是一个很出色的女人嘛!能颠覆皇朝吗?大不了让皇兄纳为妃子,金壁皇朝照样盛世,不行吗?
  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他甚至开始怀疑所有的预言是有人捏造出来的,要不就是诸葛先生临死前意识模糊……
  “还是走吧。”小喜子以过来人的身分建议。“刘公公已囚于别业里,只因他试图致无盐姑娘于死地!”
  “哦?”龙天赢大感不可思议。“皇兄找到了刘公公?那么金壁皇朝龙运图史也收回了?”
  “正是。”李勇答道。
  “既然如此。皇兄自然早该明白无盐女只会毁他江山,为何还留下她?”
  * * *
   是从何时开始,便隐隐约约觉得他并非一般百姓人家?
  他拥有一艘极尽奢侈的楼船行遍东方,拥有一批忠心耿耿足为他而死的手下,所以认为他非池中之物?不,他的特别在于本身的容质,外貌吊儿琅当实则泰山崩前面不改,一个足让众人死心塌地跟随的男人绝对不是放荡子,一直不愿承认,所以宁愿当她是不事生产的纳裤子弟。
  但他却是皇帝。
  她宁愿他是游戏人间的放荡子。
  “古有皇帝微服出巡,你也是吗?”莫名其妙地,开口头一句话就是这句。她抬起略嫌苍白的脸蛋注视他,见他探出手欲摸,她不由自主地撇开脸。
  她是曾说过,愿买个挂名丈夫而任他纳其他妻妾,而他答允了,当时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就算与他男欢女爱,她也觉得相当新鲜而心甘情愿的去尝试探索,不曾深思过,但逐渐上瘾贪恋他的身体是真的,她也没细想将来的事,只是单纯认为现在的生活够好了。而他竟是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佳丽三千人。这些女子几乎可以算是他的妻妾,而她算什么?初来山东之时,曾听当今圣上已娶后迎妃.挪么他置她于何地?
  不,倒不如说,她打算置他于何地?
  这间雕版房尚有鱼水交欢后的痕迹。当时她虽困窘,却在燕奔出门后大笑出声,她笑他也笑。她觉得有趣而开心,那时她觉得像飘在幸福的云端上头,甚至比她雕刻版画还快乐,如果那就是夫妇间所能共享的乐趣,那么她想她会将雕版外的时间分享给他。
  然而,一晃眼间,雕版房依旧,心境却大有不同。
  “迟早,是要让你知道的。”难得见到他双眉深锁,口吻不复平日玩笑。“是否九五尊身,对你重要吗?”
  “你是皇帝。”她指责,口气略嫌暴躁。那让她心烦!烦的是他尊贵的身份,烦的是……她不愿跟其他女子共事一夫!
  十六曾道以她容姿足以进宫选妃,纵使龙天运愿迎她入宫当妃,她也不愿与自个儿妹子共享一个男人。
  她的独占欲向来很淡的,但她却无法想像十六或者其他女人贪恋他的身体,著迷他的思想,在船上她喜欢聆听他在各地见闻。那让她首次觉得跟人聊天是件愉快的事,她想要完整的他,如果与人分享……她不要!
  “皇帝又如何?”他上前,她却退了一步,他不耐地露出怒意。“是不是皇帝并无损你对我的迷恋。不是吗?”
  被他发现了!她胀红脸。
  “至少,我可以趁早物色另一个挂名丈夫。”他知道她贪恋他的身体。而他是罪魁!
  他的脸色阴沉。“你以为会有男人甘愿戴绿帽?”
  “我没有身孕。”
  “现在没有,也相去不远了。”
  她抽气,见他诡异的神色,明白他话中意思。“明明你是说能有防怀宝宝的药!”而她真的乖乖的喝了!
  在她惊愕之中他再度上前,耸肩。“我不介意你怀我的子嗣。初夜之后,你喝的是补药。”他坦承。
  她的脸色刷白,好半晌,才勉强发出了声音。“你……你……打算拿我怎么办?入宫当妃?”
  他忽然笑了。“你不适合当妃子。”
  哦?那就是留下她一人了。她是有些失望。真的,她很少会这么喜欢一个男人,但坦白说,就算真要当妃子,她不见得会答允,她或许能时常见到他,却不会快乐,永远的不快乐,这种生活她不要。
  一个皇帝啊!如果他不是,多好!
  她惊叫,发觉他的猿臂如鳗蛇滑上她的蛮腰,拱她向前。她瞪著他,在这种时候他的脑袋瓜里又起春欲了吗?但──
  “你喜欢我的身子吗?”她认真问。
  他扬眉,斯磨她柔软的脸颊,以兹证明。
  “我有个法子……”她的理智冒出头分析。她是真的不想失去他,是不是皇帝他都是龙天运,而她喜欢他,希望能跟他相处更长一段时日,至少让她的迷恋冲淡。
  “哦?”
  “我可以买一个挂名丈夫。”忽觉在她耳畔的物停下。“你听我说,如果你想我时,你可以微服出巡来找我。当然,我不会让任何人碰我,除了你之外。”相处的时间是缩短,但至少不会中断。
  “你认为这是好法子?”龙天运皱眉。“比入宫还好?也许在某个夜里。你的挂名丈夫忽然发现你有取悦他的义务,你打算如何是好?抗拒?或者迎合他?”
  他见她瞪著他,叹息。她的想法向来独特而令人吃惊,有时教人又气又怨。
  “你可以买挂名丈夫,但若日久生情呢?”他揪出她的小辫子。
  “不!不会有日久生情,我已经犯了一次错,没道理再犯第二次。这回,我会划清界线。”她固执地说。
  “你不会买。”
  “我会。”
  他平静瞧著她,瞧著她有些毛骨栋然的。
  “你可以试试,当你买下一人,你就是断了他的生路,你买下二个,长安就会少了二名男丁,你可以试试看谁敢跟我龙天运的女人谈交易,当然,没要你入宫,但你必须跟我回长安见一个人,任何的决定你可以到那时再做。如果你想见到船上木刻版画的雕版师,你必须来。没有选择的余地。”

  第八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半月后,世上第一套彩色版画出现在山东。
  当时,无盐正雕刻人物像,她膛目瞪著那一套十余真的形版。
  封面是数支寒梅,色淡而优美,右下方是胡印,是新生的门派,翻开第一页,正是当日她的山水画。不是出自她的刀,而是仿刻。
  她的脸色背白,身子软绵绵的靠在椅上。
  “小姐,你还好么?”锺怜紧张问道。
  当时她从街上瞧见这一套彩版好生惊诧,这些时日在无盐身边当助手,多少也知当代还没有彩色版画的出现,而她的小姐致力于彩版研究已三年有余,直至半个月前才印出第一张彩版,当时的兴奋之情不可言喻!甚至无盐向爷露出个好开心的笑容,这让他们当人奴婢的也觉松了口气。如今这分明有人盗用点子,难怪打那日胡伯敏拜访后,就再也没见过人影了。
  “备马车。”无盐忽然说道。
  锺怜决定有必要让爷知道,然而半柱香之后,出现在马车旁的是十二皇子。
  “你要出门?皇兄不在,就让我当护花使者好了。”龙天赢微笑道。
  无盐无心理他,只挥了挥手。“你想贪玩,不必拿我当垫背。”随即上了马车,压根不把他当成人看。
  龙天赢一脸深受刺激的跃上马车,咕侬道:“差点,我真以为太学师傅附身于她。”这半月来几乎接近不了她,终日她不是跟皇兄腻在一块,就是雕著版画,这样的女人真的没有什么威胁性,老实说,他个人以为闭上眼睛随便在街上摸一个都远胜过皇兄的女人,想是这样想,却不敢说出来。
  马车一路顺行,无盐双手绞扭,脸色不佳龙天赢实在闷得慌,忍不住插上一嘴。“你有身孕了?”
  这句话终于引起了她的注意,这几日老有人问她有没有怀有宝宝,那语气像是有宝宝就非得跟定龙天运不可。
  龙天赢耸了耸肩,嘻皮笑脸的。“我尚未决定是否要痛下杀手,但如果你怀有皇儿的龙种。那么甭说是我,任谁也不敢动你。”
  无盐瞪著他。“为什么要杀我?”这些时间被龙天运是皇帝的身份给弄混了世界,实在无暇顾及其他砍杀问题。
  “皇兄……没跟你说?”龙天赢坐正了身子,瞧见她身旁的锺怜轻轻摇头,忽大感不妙。
  他这么多嘴干嘛?迟早会被自己害死。
  “我跟你无怨无仇,你会想杀我……”她思索.皱眉。“是因为龙天运?”事实上。也唯有这个可能性了。
  “呢……本来我是不该多说的,但我实在怀疑……不,是好奇诸葛先生的预言!”
  真相是,他无法拒绝她提出的任何问题,不是因为他和皇兄般没有品味,而是他对太学师傅的无法抗拒转移到她的身上。
  “预言?”
  “正是。金壁皇朝建国之初,父皇曾请当代颇负盛名的神算大师诸葛靖云预言金壁皇朝运势。而金壁皇朝龙运图吏便是他费时二年为皇朝占星上卦下的预言表图。”
  “这又关我何事?”天下如今虽是金壁皇朝,但她是汉人,什么预言也不该会扯到她身上才是。
  “上头记载了无盐女。”龙天赢的神色正经了些:“无盐女得帝而毁之。帝是皇兄,而你叫无盐,你倒说这其中会有何关连?”
  无盐难以置信,她几乎说不出话来,挥了挥手。“你……你们相信这种预言!就因为这种没有根据的预言,所以你们想致一条人命于死地?”
  她鄙夷的口吻让龙天赢不自觉的缩了缩肩。
  “咱们宁可错杀一百而不能放过一个有可能毁灭金壁盛世的女人……”他的声音略小了些。真的,他必须再重复一回。在她面前他真的像是未及弱冠的少年郎。
  他虽是皇子之中最小的.却也足了二十四,在民间也有他的女人,没纳为宠妾,但让她们衣食无缺。她们心甘情愿的为他守身生子,他已有了五名亲儿.也许现在还正在增加中.谁知道呢?重点是,他的年纪不算小了,但在她跟前老自觉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你认为我像是毁灭金壁皇朝的人?是会放火烧了皇宫还是你认为我会入主为帝?”
  “不像……是不像……但如果你的脾气能稍为收敛一点。我相信皇兄宠幸你的时间会延长些。”他试图反驳。却见她挑起了眉瞪他。噢,真是该死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此刻她看起来不但像升天的太学师傅,更像皇兄那副倪视众人的模样。
  “自金壁皇朝入主中原以来,从未有过民不聊生或压迫汉人之相。我一直认为无论汉人或外族当家,只要为百姓著想的便是好的皇朝、好的皇帝,但现在我怀疑,一个需要依附莫须有预言的皇朝能维持多久的国运?”无盐轻哼一声,表达出强烈的不屑。
  龙天赢显得有些错愕,张了几回嘴,终于想到抗议之词。“事实证明了预言,你叫无盐,不正是预言里的那个……”
  马车在武氏祠前停了下来,无盐摆了摆手,先行下了马车,压根没听进他的话。
  他几乎是想捏死她了。
  “皇爷莫要轻瞧了小姐在皇上爷眼里的重要。”锺怜低语,便紧跟著无盐下了马车。她言下之意就是最好不要随便在无盐跟前胡乱说话。
  “至少。本皇爷让她的心情好了些,不是吗?”龙天赢自我安慰道。
  愤怒比沮丧要好太多,而她原先要死不活的样子实在令人瞧不下眼,虽然现在她生气,但精神却好多了。
  武氏祠旁依旧摆著摊贩,顺著道路是二排的店铺,不过半月光景,胡派书铺改了个招牌,叫“胡派雕版铺”。原先稀稀疏疏的场面如今拥挤不堪,有人慕名而来,有人为学拜师,在铺子前摆满了彩版书册,旁竖著牌子,上头写著进胡派得缴十两银。
  无盐默不作声,黑色的大眼盛满了在马车上残余的怒气。她双拳紧握,挤进人群之中。锺怜见状忙跟著上去。
  时近正午。显得有些炙热,本来是往雕版铺子走去的,却被挤到排队报名那里;事实上,若不是龙天赢在后顶著这二个女人,很有可能,她们会被一路挤到马车上去。
  “大热天的,来这里干嘛?”龙天赢问道,当著无盐的面,不太敢抱怨。他仅知她喜欢雕版画,但不必在这种热天里出门逛雕版铺子吧?
  “姑娘也是要学雕版吗?”发单子的小伙子眉开眼笑地递给他一张纸。“把你的闺名、家居何方写出来,顺便先缴订金五两龈。”
  “我要见胡公子。”无盐开口。
  “咱们的公子?”那小伙子上上下下扫了她一眼,嗤笑:“咱们公子没空见你,不过等你进了胡派之后,是会有机会见到咱们公子的。”
  “我不进胡派。”无盐不耐地说:“我要见你们公子,告诉他,冯十二只来要个原因。”
  小伙子显然是临时雇来的人手,没听过冯十二的名,但眼睛是闪闪发亮的瞧著龙天赢拿出来的一碇金子。
  他唯唯诺诺的接下,单子也不顾了,直请他们绕路进铺子后头。
  “这种时候只有钱管用。”龙天赢在无盐身旁低语,嗅了嗅她身上的香气,大热天的,她的脸颊沁出水晶般的汗珠,却无汗味。香而不浓。这是她特别的味道,是很好闻,如果可能,他希望能套出是什么气味好分享给他在宫里的宠妾,闻著这味道是种享受,这是皇兄迷恋她的部份原因吗?
  他实在挺好奇这样的女子怎会得到皇兄的宠幸……甚至极有可能为了她放弃王位。
  “嘎!”他骇了一跳,发现她的脸被人挤压成猪形,滑腻温香的心手推开他的脸。不知何时,为了闻她身上的香气,离得她十分亲近,被她给推开来。
  “离我远点。”无盐斥道。“全身都是汗臭味。”
  他眨了眨眼。瞪著她。“皇兄会喜欢你……简直是他瞎了眼。”
  无盐懒得理会他了。
  胡宅位于雕版铺子的后方,不算寒怆,但远远不及长安冯府。
  那小伙子走到一间不大的房间,敲了敲便推门而入。
  “胡公子,有位冯十二姑娘拜访……”
  话还没说完,就闻暴喝。“谁准你进来了?”暴喝中有抹惊惶。
  小伙子瞠目,见到木版迎面飞来,他闪身一躲。可顾不了后头的姑娘了。
  “这是待客之道吗?”龙天赢不悦道,立于无盐身前轻易捉住那块木版。
  “冯十二!”胡伯敏面容发青。
  整间雕版房相当凌乱,墙上悬挂一排雕刻刀,很眼熟,是当日无盐雕版房里所有的雕刀,角落是各罐颜料.面墙的桌上是一块块分解的木板。而她的那张草图发皱的躺在桌角,显然被人前后研究过多次。
  “为什么?”无盐喃问。
  “十二姑娘……”胡伯敏的脸色像是数日未眠,青胡生于下巴,甚至从他身上发出一股异味。
  “你是雕版师傅,不是吗?”她痛心道:“我真以为你……是个好的雕版师傅。”就算拿到了他的彩版画册,仍然抱定只是巧合,即使上头的图案与她的草图雷同,她依旧倾向于相信他。好不容易,她遇上了一个可以分享版画经验的同行,而他却做了这种事!
  “我……”胡伯敏神色闪过多种,最后试图挤出扭曲的笑意。“你是雕版奇才,怎么明白我这种小小雕版师曾做过的挣扎?从小,我就喜欢雕版,付出的心力必定胜你数倍,但无论如何多努力,也只能当个雕版插画的小师傅,我钻研雕版,但却从未想过版画之中也有彩版,我胜人能雕能画,却依旧还是个小雕版师,但你不同。”
  他的双目通红却炯炯发亮,急步上前。
  “你不一样。你的巧思令我折服令我妒忌,我们同样是雕版师傅,却拥有不同的机运。但你要想到,你是天才,却也是不折不扣的女性,成就终究有限,倘若你的夫婿也是个雕版师傅,那结果会不同。你我的名字会流传在版画史上。”他伸手欲执她的心手,却遭她避了开。
  “我们?”她皱起眉。
  “你年逾二十了。不是吗?纵然再有成就,一名女子最终还是须要丈夫,而你已非清白之身了吧?”他眼里闪著狂热,是对版画的狂热。他注意过那姓龙的男人看她的眼神,难以置信的独占欲,她要还有清白,那就见鬼了!
  “我的人是给了龙天运。”无盐忽然微笑。“不论我是不是嫁给一名雕版师,都无损我雕版的能力。胡公子,我不是来兴师问罪.只是无法明白你的所作所为.如果你愿意,你大可来讨教,我愿倾囊相授,纵是你自个儿开派别.我也不在乎。如今,说这些都是白费了。我只想告诉你.过不久,你会从版画界消失,没有胡派没有胡伯敏这号雕版师。”
  “你要报复我?”他抽气。“明明有好处的,为什么你不肯?你要愿意,你也可以再同那姓龙的藕断丝连,你可以让我戴绿帽子,只要你我同心在版画之上,你可以保有你的情人,也能在版画大放异彩,何乐而不为?我会画会雕,远胜任何雕版师傅,我可以画,你可以雕,这有什么不对?”
  这是最好的组合了。她不懂吗?无盐依旧是笑,从地上拾起他新出炉的画册。她直视他。
  “我从没说过我只会雕。冯十二会雕会画,”她看著胡伯敏愀然变色,平静道:“还会印。我的作品由我雕、由我画、由我印,我不需要任何人来辅助我。我没打算毁掉你,但如果你再仿我的手法,迟早你会成为一个什么都雕不起的雕版师。”
  胡伯敏心中默然。
  “你的作品我看过了,”她摊开来对著他,确定他的眼停在她的版画上,才锵铿有力地说道:“粗糙凌乱,没有美感,甚至连精细都谈不上,现在你的版画是新奇,过了一段时日会成为劣品。”
  事实上唯一可看的首幅山水画,初看时确实很生气,现在却觉他相当的愚蠢,蠢到不愿再气。
  “我……”他被无盐的话刺痛了。他缩了缩肩,沮道:“我……再怎么分版,还是分不出那种感觉……”他小声的说道。
  “那是当然。你只拣现成,不走我曾走过的路。如果你真喜欢版画,那就请不要污蔑它。”
  “你……你懂什么?”他恼羞成怒。
  无盐轻哼了一声,神态是全然的认真。“你曾问过我,我雕刻的器具有哪些,我尚未回答完。”
  她的十指并伸面向于他。再道:
  “良工,手指皆工具,指肉捺印者别指甲。指尖有别于拇指,除用刷子外.指肉捺印会有柔和之效,指甲则挺硬,色彩亦是深浅不均,由此别出各种色调与阴阳向背.淡淡浓浓、篇篇神彩、疏疏密密由此而生。我之所提只是其一,是我多年来尝试下的成果,你可以思考,但不必全仿.仿之则失真。版画的世界不会只限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他诧然。“十二姑娘……”
  “我只能言尽于此了。”无盐摇首:“再多的,只能由你自个儿领悟学习了,怜儿,咱们走吧。”她不待胡伯敏说话,先行离开胡府。
  “如果是我,我会要他得到报应。”龙天嬴追上她,说出自个儿的看法。他的说法还含蓄了些呢,要谁敢偷他最珍贵的东西,他会要对方求生求死皆不能。
  无盐不耐地揪了他一眼。“可惜我不是你,十二皇爷。你尽管去报复吧,报复每个对你不利的人,我只庆幸遇上的不是你,而是龙天运。”
  她上了马车,龙天赢愣了会,见锺怜悄悄掩嘴笑著,他忙跳上了马车。
  “你庆幸?我倒为皇兄感到可怜呢!”经此一回,要他痛下杀手也下不了了。
  也罢!宫中尚有康王顶著,就算皇兄不能当皇帝又如何呢?
  金壁皇朝没了皇兄,江山依旧未变,既是如此又何必执著?
  龙天赢的目光调至无盐不出色的容貌上。坦白说,他所遇过的女子真的没有像她一样,多半是等著他,将全副心思搁在他上头的温驯女子,他感到满足而理所当然。如今,并不是说他认同了她,而是……有点感到新鲜吧!
  无盐女得帝而毁之……
  他想,他懂其中的含意了。
  “但,我还是同情皇兄。”他喃喃道,接受了无盐女飘来的一记白眼。
   * * *
   半夜时分。
  一名男子悄悄地行运到雕版房外。
  他的眉头深锁,轻步移至主房窗畔,侧耳倾听里头轻浅的呼吸声。
  他的面容痛苦而犹豫,随即咬牙轻推雕版房门。
  通常,这个时刻他的主子在睡,而冯无盐则习惯地到雕版房雕刻。
  房门一开。他的目光立即锁住中央紧闭的房门。他相当了解她的习性.有时怕吵醒了他的主子,所以阁上二者之间相连的门。他的眼又调至背对他的女子身上。
  她身著绢衣,披著龙天运的外衣,一头长发随意扎了起来。有时,他会守在门外,听著里头一刀一刀雕刻的声音。她喜欢自言自语,喃著不著迸际的话,更有时.他的主子会从主房过来,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陪著她雕。
  起初,他不懂。
  不懂他意气风发,英名正盛的主子怎会看上这样的女子?他的主子是天下间最出色的男子,不光是他头上那顶皇冠,尚有他本身的气度。但他的主子却爱上了那无盐女。
  很明显的事实,却没有人注意到。大伙都以为皇上爷是新鲜、是好奇这样的女子,所以迷恋她,但他看出来了。
  从那日皇上爷发现她名唤无盐之后,奇异地沉思了很久。当时他曾问皇上爷,是否要靠岸让她下船,另觅女子上船,皇上爷只说了一句:他等她很久了。
  皇上爷知道无盐女的存在!他早知道图史上写些什么!
  既是如此,为何还留那无盐女?她足以毁去皇上爷,为何留她?
  他不懂,最后他发现皇上爷留她是因为爱上了无盐女。何时爱上的,他不知道,却知她足以颠覆皇朝,没有她,皇上爷永远拥有帝位,所以他当上了内奸,飞鸽传书让严堂知道无盐女出现了。
  相处这些时日下来,发觉她很特别,很不一样,她能看透他的本质,这样的女人不简单,老实说,他也挺喜欢她。但却更忠于皇上爷。
  原本,是不想藉由自己的手杀她——他的眼变得阴沉。打下午她由胡府回来后。她就有些不舒服,皇上爷没明说,但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太多了,皇上爷付出的太多了。如果不及时阻止,只怕皇上爷真会舍江山而择无盐女。
  他必须杀她!
  她坐在雕版桌前,时常凝神到忘我。
  一剑杀了她,就此毁了预言,金壁皇朝永存盛世!
  他面有不舍,但仍旧举起了银剑,对准哪背著她的无盐女……
  “这,就是对朕忠心的象征吗?”冷冷的声音由他身后传来,他全身忽地一凉。冷汗便泊泊地从额上冒了下来。
   * * *
   龙天运双臂环胸地站在雕版房前,冷冷看著他。
  “皇上爷!”李勇反应极快。他虽非长年跟著龙天运,但由皇上爷的行步走路来看,是个颇懂武艺之人。反正他早没想过要活下去。是不是被瞧见都无妨。“杀了无盐姑娘,卑职愿以死表忠。”趁著龙天运来不及反应,银剑往后一刺。却再也抽不出来,李勇回头一看,骇了一跳。
  “十二皇爷!”
  “有这么可怕吗?”扮成女装的龙天赢抱怨:“皇兄,我早说扮女人该由小喜子来,瞧我堂堂七尺之驱,能将本皇爷看成瘦弱的无盐女,也实是匪夷所思啊。”
  龙天运嘴角含笑,却未达眼底。
  李勇心思翻转,剑忽地松了手,身影疾奔相连的门板。无盐不在雕版房,必在主房。她的身形一移至门前,忽觉眼前人影一闪,正是龙天运挡在门前。
  “皇上爷!”李勇咬牙,跪下。“请皇上爷三思。”
  “朕待你不薄,你却用这种方式表达忠心?”
  “金壁皇朝非英主不能开太平,皇上爷身为皇族中人,理当也有为皇族尽忠的一份心意,为了一个无盐姑娘舍弃江山,值得吗?”
  龙天运摆了摆手,厌烦道:“皇族里尽是无能之辈吗?在你们眼里,康王当不得皇帝吗?皇朝延续与否若只靠朕一人,你倒说,能延绩多久?”
  李勇与龙天赢错愕不已。“皇兄……你当真要将皇位拱让三皇兄?”是有这个心理准备,但猜测的成份居多。
  龙天运似笑非笑地,毫无眷恋。“本就不属于我的东西又何必强求?”
  “只要皇上爷愿意,皇位非你莫屈!”
  “你认为康王没有能力当上皇帝吗?”
  “不……”康王并非没有能力。只是皇朝在他统御之下只能维持现状。没有野心。最多只是个仁民爱物的好皇帝而已。
  “朕不杀你。”此言引来季勇驾诧抬首。那夜谁都见到了严堂的下场,断其臂而送老家。
  龙天运耸了耸肩。淡淡说道:“除了当皇帝之外。尚有其他方法让金壁兴盛世,朕打十二岁那年起窥听预言之后,就注定了帝非我命,无盐只是个理由,却不是绝对的因。你可以自行决定留下或是离开,但一旦留下,就要你绝对的忠心。”
  龙天运向来很少谈及有关他对预言的看法及决定。没人能懂他的想法,但显然他已有所抉择。
  坦白说,至今李勇依旧无法理解他的主子为何能甘愿舍弃贵为万人之上的皇位,但有一句话打动了他。
  如果皇朝尽是依附某人而生。迟早,皇朝会毁在这种想法。因为他的主子天生就合该像是当皇上的命,所以理当认为皇朝该由他而兴。
  “卑职并不想杀无盐姑娘。”李勇坦言道。
  “我知道。”龙天运似笑非笑地。
  李勇抬首,十分惊讶。他的破绽真露的那么多?
  龙天运只是摆了摆手。“脱早怀疑船上有内奸,不然何以向来不近我房的严堂能知无盐闺名,刘公公能在朕到山东之后紧随而来。消息,是由你传回宫中的,诱天赢来此,只为吓退无盐,你知她醉心版画而无心入宫当妃,若发觉朕居皇帝之位,必有所迟疑,要因此离开了朕,你也不必亲手杀她。”龙天运眯起眼,说道:“你想得倒也周全,如果不是燕奔瞧见无盐为你著画的人像图,只怕此刻朕对你仍是百般信任。”
  “皇上爷……”
  “下去吧。留不留由你,但我要你亲口允诺从此不再动无盐主意。”
  “我……”李勇依旧是迟疑了会。才点头。“卑职于此起誓,今生不动无盐姑娘。”
  事情由此告一个段落。
  随后,当龙天运回主房时,床铺上早躺了一名女子,身著绢衣而长发披肩,显然睡得相当的熟。
  他微笑,移到床沿撩起她的青丝,俯身亲吻她的颈相。她在睡眠中自动拱身向前,呻吟一声。
  “你要装睡还不怎么像。”
  无盐睁开眼,瞪著他。“你怎么发现的?”
  不待他回答,她自动自发的攀上他的颈子,热切拱向他。
  她知道她是挺不知羞的,但她很喜欢亲近他的身体,若是在几天前必定认为再怎迷恋他,也抵不过版画的魅力,但今天有些不一样,在受到了胡伯敏的刺激后,莫名的,她想要他甚至于版画。
  她的小手探进他的胸前,喃喃道:“你成功的使我迷恋你的身躯。”而且持久不衰。
  他只是微笑并未答话,他顺势脱下了外袍,瞥到桌上有药盅,正是这几日她服下防孕之药。
  是了,自从她发现他的身份后,他们之间依旧保有过度的激情,她上他的床,但药照服,她摆脱不了他施下的符咒,因为她的热情被他刻意的引发出来,如同预期的,她始终迷恋他的身体而无法克制,如同上了瘾,但她顽固的小脑袋依旧以她自我中心在运转。
  她没说,但他明白她还是想要物色一个挂名丈夫。
  挂名丈夫?天下当真有这么好的事?她以为她毫无吸引力?或者她打算找个七八十岁的老头挂名?
  她修长的腿渴切缠上他的。
  她以为届时她能拍拍两袖,转身去追寻她的版画,她以为她能满足于一年见几次面的日子,她似乎遗忘了一点,她离不开他了。即使是身体也好。从十二岁那一年他发觉了无盐女的存在之后,她不会明白他日积月累下的感受,这是她欠他的,一辈子偿还不了的。
  事后,她面容略带倦意的缩成一团。抱著被子不放。
  “我曾想过胡公子是挂名丈夫不错的人选。”她忽然说道。黑色的大眼抬起对上龙天运的。
  “哦?”胡伯敏?如果他有这胆子的话。
  “你知道了?”
  “怜儿大致提过了。你要我因此而惩戒他吗?”版画几乎算是她二十年来的记录,他瞧过她认真雕刻的神态,足以令人著迷。对于她以版画为重是有些不是滋味,但也由得她去了。
  “不,他盗用我的草图并不表示他能雕刻出我心中所想要的东西。”她皱眉。
  在初闻有人抄袭彩版,确实令她相当难过……或者该说,她自以为的难过,在见了胡伯敏之后,才体认到了她不在乎是谁盗用了她的版画,她心中天秤的重量似乎悄悄移了位。
  她的身子不自觉地又移了移,倾向他温热的身体。
  她想,她是喜欢他的。
  “我不再找挂名丈夫了。”她喃喃道。没人可以取代他的位置,她迷恋他的身体。
  喜欢他的人,原以为可以找个折衷方法保有他,却发生了胡伯敏那回事让她看清事实。
  “无盐?”他拉回她游移的神智。
  “唔,”她心不在焉地完全贴上他的身体,感受他的温度。“我以为我能忍受分享,实则不然。”
  他是皇帝,迟早会回皇宫。而她玩不来后宫斗争的游戏,不懂攀亲拉关系,这是十六会做的。从没想过会跟自己的姐妹共事一夫,那种感觉很怪。甚至有些恶心,就算她能放弃踏遍中原寻版画遗迹的梦想,她也无法忍受当他在与旁的妃子燕好之际,她却在后宫自个儿想像那副恶心的景幕……即使要她在宫外等他难得的恩宠亦然。
  天啊。何时她成了妒妇?是他教会她的,不是吗?他让她喜欢上了他。让她甚至觉得那种近乎爱情的感觉降临在她身上。
  十八是姐妹中唯一贪食书籍的小姑娘。她曾语带玩笑地说:“对于一名女子而言,当她想独占某个男人时。那么她就是进了爱情的门!对于男人则不然,他们可以同时独占许多女子。而他们认为那就是爱情。无盐你懂吗?”
  当时她心中只有版画,对于十八的言论没有多大感触。如今她方知她极有可能是他一生女人里的其中之一,那让她愤怒,但有更多的妒忌。方才听见雕版房起了声响,一时纳闷偷听才发现李勇也欲动手杀她。预言真有这么灵验吗?得帝而毁之?
  不灵啊!她想要他、喜欢他、甚至有点爱他,怎会毁掉他?
  刚才,他也提及他顺预言而不愿坐帝位,可能吗?即使是她这个不常正视其他人的版画迷。也能隐约发现他卓绝出众的才干。不必穿龙袍不必戴皇冠,这样的男子自然有人心甘情愿的效命,他愿舍弃皇位。那么金壁皇朝的其他皇族呢?
  “你的胡思乱想挺有趣的。”他微笑,她回神瞪他。
  她低头,狠狠地在他的胸前咬了一口,他叫也未叫的,贝齿留印,血迹微沁,她一点儿也不心疼。
  “至少,以后当你瞧见了这牙痕。不会忘了我。”
  在不快乐的爱情与只有喜悦的版画中,她贪心的选择了后者,只要他是皇帝的一日,迟早她必会因心痛而死,不如舍去。
  他如非皇帝,真想劫他到天涯海角去。
  “你的胡思乱想……真的挺引人入胜。”他别有用意的再度重复,嘴角浮起诡异的笑容。

  第九章
   再度从山东驶向长安已是数日之后。
  因为船上多了二名不速之客,所以无盐光明正大的由“春宫”搬往龙天运的房。她依旧白日雕著版画,夜晚与龙天运共榻而眠,她并不觉这有何不妥,反正她的想法一向不是挺注重传统或是妇女该有的观念。
  愈近长安,她就显得愈紧张。她以为她掩饰得当,实则看在众人眼底。
  “她怎么啦?”龙天赢好奇问。
  他与大桑就是那二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霸船不走的原因光明正大的,他只须说:“忠于皇兄的可不只有严堂李勇,有大桑在,谁动得了无盐女?再者,皇兄们那里可是需要我交代的,由我说服他们。保证万无一失,三皇兄,你说我这算是坐霸王船吗?”硬是跟大桑赖了下来。
  从小在宫中,就曾听母后提及宁王长年未待在宁王府邸,而流浪在外,以年少稚容之身横及海域一带,楼船无名,但人统称“无名船”,会战海盗数十次而战况非凡。
  老实说,他羡慕死了!如今能亲眼看见这艘船,他简直是心满意足了。
  但这无盐女是怎么啦?
  她是真的紧张而时常出错,甚至连拌嘴都懒得同他拌了。刚开始,他好奇她何以醉心版画,所以悄悄进雕版房瞧她是如何雕刻,总要多了解她一下,将来好多报一些她的好处给皇兄们接受。
  但──
  她赶他出来,因为她受不了闲人在场!
  他委屈极了,瞪著她,抗议道:“皇兄能进来、锺怜能进来,为何本皇爷不能进来瞧瞧?”厚此薄彼嘛!
  “锺怜是我的助手,龙天运可不会让我感到吵扰,至于你?则彻底让我以为雕版房里多了只鸭!”
  “你……污辱我?”
  当时,他是怒发冲冠,接著才发现整艘船里除皇兄及锺怜之外,谁在她雕刻的时候进雕版房都会成了呱呱鸭子。
  由不得他不承认,遇上的女人没像她一样敢压他,所以格外喜欢找她斗斗嘴。但愈接近长安,她则显得愈心不在焉。有时存心刺激她,她却无视他的存在,可恶啊!
  皇兄应该注意到了啊,怎么没说话?
  他曾多嘴提醒皇兄,皇兄却仅微笑不答话。
  终于,在长安靠了岸,马车等候多时。
  “现下。要去哪儿?”无盐忽然问。
  “自然是回宫啊!”龙天赢抢白道。
  “不,咱们暂不回宫。”龙天运抱她上了马车。龙天赢跟著想上车屋,龙天运却道:“去同小喜子他们一块,这儿容不下你了。”
  不会吧,这马车不小,容九人都绰绰有余,龙天赢不及反驳,就见马车远弛而去。
  车上,无盐目不转睛的搜刮龙天运的身影。
  “无盐。”
  “嗯?”她自动爬上他的身上,黑色的大眼睛渴盼地瞧著他。
  他微笑。“瞧我教出了什么?你看我的眼神几乎让我以为身不著衣。”
  她则轻笑,素手滑过他俊雅的脸庞。“你让我渡过了一段很……很满足的日子,以往我喜欢雕刻,现在我依旧喜欢雕刻,但除了雕刻之外,多了一份幸福。”
  “哦?”他捉住她的温润小手,笑道:“你有极其诱人的肤质,但我没打算在这上头与你温存。”
  原本有些感伤的眼在听闻他的话后,瞧了瞧马车内部,略感好奇地。马车内部宽大舒适,足以躺人,与车夫之间有夹板相隔,若有事可抽其板交谈,马车后头则是布幔,徐徐微风吹来可由外头窥视,但两边造有拉门,若是雨日,可以将车门拉上。隐蔽性是足够了。无盐的眼再锁住他的,看起来他不像是玩笑话,那就是真的了??
  “你以为我说假话?”他的臂环在她的蛮腰,将她拱上前完全的贴上他。
  “不……”她有些气虚,红晕爬上了脸颊。“只是好奇没试过而已。”
  “有机会会试的。”他意味深长,目光灼热。
  闻及此言,她叹了口气,埋进他的肩上。
  “我想,我会想念你的。”花上一辈子的时间。
  没有挂名丈夫,也许会有个宝宝也不一定,她的月事又迟了,不知是真受了孕或者因过度烦恼而导致,但并不排斥会有像他的宝宝出现,小喜子虽依旧熬药送到主房,却被她悄悄换了下来。
  她想要有他的宝宝。
  她可以扶养宝宝长大成人,并不限制他的成就,如果他愿意,她愿倾囊相授所有雕版的技巧,当然在此之前,必须诱他对版画有兴趣,最好的方式是将宝宝绑在她身边,无时无刻不受其薰陶。
  她的唇畔勾起笑意。
  “你像在图谋不轨。”
  “我在想,如果我有宝宝,我会让他成为最快乐的雕版师傅。”语气有些专制,似乎注定了她孩子将来可怜的命运。
  而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她就此消失了踪影。
   * * *
   从被小喜子绑上楼船离开长安后,足有半年多的时间未曾想过老家,在船上的日子新奇而令人著迷,几乎遗忘未侍候亲爹的愧疚。
  本没打算回家,但起码再见一面吧。
  到了冯府跟前,似乎寥寥几人来往,瞧了她一眼又低头。
  冯府面于临郊,这时候几乎无人路过冯府,如今却平白无故的多了这些人,有些眼熟,但她无暇顾及。
  在离开龙天运之后,她又折了回去靠关系买了张船票,那是她投资的船行之一,所以格外容易买到立时票。
  她上前敲了敲冯门,为久,门一开──
  “十八!”无盐微笑。
  来者是十四岁的小女孩。她头梳两髻,清雅秀丽,她瞧了无盐好半晌,终于认出。
  “十二姐姐!”她大叫,难以置信。要不是认出无盐的声音,要不是她与一般女子相异的蜂蜜色肌肤,差点以为不知是哪家的女子跑来。
  “我几乎不认识你了。”十八激动说道,紧紧捉住无盐的手。“你……到哪去了这些日子,我们找你找到……都以为你让宵小之徒给杀了!”她的眼眶红了起来。
  “十六呢?那日可安全回到了家吗?”无盐走进冯府。放眼之处未变,仅有春夏交替而已……及大批的聘礼。又有哪个妹子要出嫁了吗?犹记当时十三,十四,十五已订下亲事,来不及见她们出嫁便被架上了船。
  “安全回来啦。”十八叽叽呱呱的跟著她。“前几个月,十六被召进宫中当妃子,我就不懂皇帝爷爷要那么多女子干嘛?当玩耍的吗?”十八挥了挥手。“反正十六的梦就是进宫当妃,咱们也不必管她了,十七……被钱家公子纳为妾了。”
  无盐停步,惊讶。“钱奉尧?”
  十八面色出乎年岁的凝重。“打你忽然不见后,谣言甚嚣,那夜最后见到你的是钱奉尧。他说你被一个黑脸汉子给杀了,丢进湖里,后来未隔多久,他迎娶了另一个雕版师傅的女儿;他向来追你追得紧,会娶另一个名女子表示你真凶多吉少,老爹哭得要死不活,也不知十七是何时跟钱奉尧打得火热,心甘情愿的成为他的妾。”
  十八的唇蠕动了会,像在犹豫,而后挣扎说出。
  “十九,二十皆嫁于雕版师傅,那些全是曾为十二姐姐登门提亲的男人。”十八面露不屑。
  因为众人皆以为十二离世,缔鸳鸯盟约已无望,不如目标改向冯府其他为出嫁的女子,至少能瓜分冯派,顶著冯十二留下名。
  无盐皱起眉。“爹呢?不说话吗?”
  “他说?不如等狗会说话吧。”
  “十八!”无盐斥道。
  “这可是实话。没有了十二姐姐,他成天鬼哭神嚎的,生怕将来没有人奉养他,有人来迎娶,他便一口允诺,讨了不少聘金,但现在他可吃到苦了,他以为他的女婿多是雕版师傅,必定如你一般让他享福,哪里知道才归宁那日,姐姐们尽向夫家那边,想分家产继你冯派。”
  无盐娥眉蹙得更深。这样教她如何走得了?原打算回来暗看老父姐妹,再提早三十年后的梦,走遍中原故土,寻版画之乐。
  “十二姐姐,”十八叫道:“你不必担心,有我在,就算没了家产,老爹一时半刻也饿不死。”
  无盐轻笑。“你这小ㄚ头能做什么?”
  “十二姐姐瞧扁了十八。”冯十八面露神秘。“这半年来,我若没找个谋生之道,爹爹必会为省口饭而将我嫁出去。”十四岁的脸蛋略带感伤。“我不嫁,我绝不嫁。光瞧诸位姐夫的嘴脸,我宁愿终身独处也不愿嫁人。”
  无盐尚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走近了前厅,厅内似乎略嫌吵杂,而门外站立一人微向她颔首致意。
  “无盐姑娘。”
  她眨了眨眼。这人眼熟得很。肯定见过,但是谁呢?她认人的技巧不是很好,即使是龙天运,依旧要好一阵子才能与他的脸搭上。
  “今儿个有人早你一步登门求亲。我跟爹骇了一跳,以为他在说笑,哪里知道聘金都上了门。”十八吐吐舌,不敢说当时她还以为那人疯了才会想娶鬼妻,现下不一样了,拥有那样出色条件的男子足以配得上十二,就是不知花不花心。
  “我不嫁人……”无盐还没说完,踏进了前厅。
  前方是睽违已久的老爹,样子依旧福态,只是有些苦相。二排高椅坐的是钱奉尧及赵姐夫……
  她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
  “你……”她的喉口抽紧,不能相信。
  “怎么啦?才多久时间没见,你就忘了咱家二哥啦??”龙天赢差点击鼓叫好,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她吃惊的样子,大快人心!大快人心!
  无盐瞪著坐在高椅上的男子。他的身后始终随侍著黑脸燕奔及小喜子,锺怜则朝她福了福身子,面带喜悦的笑容。
  她想起来了。外头的是龙天赢的随身太监大桑。
  而他,终究还是来了。
  “你……不该来的。”她喃道。
  “是吗?本王可是来接你进宫,不得不来啊。”说话的正是龙天运。
  在旁的钱奉尧跟赵姐夫差点气绝而亡。
  进宫?他们极欲染指的女子?
  本来以为冯无盐多日无讯,八成不知死在何处,也就罢了心思,哪里知道一早接获通报,说权贵人物登门向十二求亲,怪哉,人都失踪多月了,还求什么亲?
  基于刺探消息兼看好戏的理由,他们连忙顾顶轿子前来,不见十二,倒见到一票人前来,头者姓龙,是求亲之人,后跟随从,从哪个角度来看皆非简单人物,但没有十二,他求个什么亲?
  冯老爹以为他要娶鬼妻,高兴到要飘上天,尤其聘礼单子已经呈上,上头的礼几乎让冯老爹失态的滑下椅。正要迫不及待的答允时,却见无盐回来了。
  钱奉尧抿起唇,极为不甘。
  “进宫?敢情你是宫中之人。”他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就被人莫名其妙的抢了先,不甘啊,不甘啊——直到现在,尚在梦里摸到她足以销魂的凝脂玉肤。
  龙天运含笑,面露许久未见的狂妄之气,他眉一挑,眼一瞧,浑身上下的权贵之味尽露无遗。
  “本王乃当今圣上之胞弟,太后之子,正是皇族中人。”他微笑说完,换来众人错愕。
  自始至终皇兄都打好了如意算盘。
  双生子,天地命──
  说是诸葛预言如神算,不如说是皇兄顺预言而铺路。
  “你在胡说些什么?”无盐不耐斥道,遭来冯府上下抽气。
  钱奉尧犹不死心,趁机走到她身旁。
  “十二妹子,你说的是。是当今圣上胞弟又如何?连十六都进宫当皇上妃子,咱们算是攀上了国亲,他这小小王爷又何足挂齿?当他膝下宠妾吗?若要嫁人不如嫁给同样的雕版师傅,双宿双飞为版话开启后世之门……”
  遭来无盐一记白眼。
  啊,她真的变漂亮了。方才还以为他错眼,她人是没变,但神韵却多了份妩媚成熟,即使现下她略为不悦,瞧起来也想教人一口吃了她,不成不成,他真的不甘,管她嫁不嫁人,只要能留她在冯府一夜,他必会得手。销魂啊──仅仅只是看著她──
  “本皇爷是不是瞧见了兽心大发的畜牲?”龙天赢喃道,几乎想问皇兄,无盐是不是完璧之身,瞧瞧这姓钱的跟姓赵的,口水都快流一地,能在这样的环境下无损,简直是奇迹了。
  无盐挥了挥手。“这种话我听多了,我要嫁绝不嫁给雕版师傅。”她不悦转向龙天运:“我也不嫁你。”
  “哦?”龙天运懒洋洋地。“冯老爷,您意下呢?”
  “这……”冯老头瞧瞧手里紧握的聘礼单子,再看看无盐。纵有再多金宝,没有无盐来照料他的生活,他会哭啊。“皇爷抬爱,小女年逾婚嫁之龄,不足匹配皇爷,老朽尚有其他女儿,个个貌胜十二,来来来,十八过来!来见见皇爷,十八臀大好生,当宠妾最适……”
  话还没说完,忽闻二个声音。
  龙天赢大笑出声,而遭到十八狠瞪一眼。
  龙天运面容未变,手握瓷杯啪的一声,碎了。
  无盐惊呼,血如细泉从他指间滑落。
  “你这是干什么?”自残啊他!虽想克制自己,但仍然不听使唤奔上前,小心的执起他的手。
  “撕下来。”无盐头也不回地说。
  “嘎?敢情是在叫我?”龙天赢殷勤上前,憋住狂笑的冲动。
  皇兄,好招,妙招,练武之人受点小伤算什么?但若能以此赢得美人芳心,倒也不失为一计……
  咦?她这是在干嘛?
  她回身,抓起他的衣袖撕了一角回去包扎皇兄的伤口。有没有弄错?他的上衣价值不菲耶──
  “哈哈哈──”
  他回头,瞧见那个据说是无盐女之妹的十八正捧腹狂笑当中。
  “你知不知道这样是很没有教养的?”他没好气地说。
  “我只知道你衣不蔽体的模样比起衣冠楚楚好看太多,哈哈哈──”
  龙天赢咬牙切齿的。冯府女人没一个好惹的,打他一进冯府门,就跟这十八女对上了!她看起来好小,几乎可以当他女儿了,没理由斗不过她的!
  无盐蹙眉,嘀嘀咕咕的,像在自言自语。
  “或者,我该过几日再来。”龙天运扬眉,俯近她的耳畔低语:“至少你的思念之情会增深……”
  她学他挑起眉。“我会吗?”
  她的口气略嫌暴力,用力一绑,狠狠地再让他痛上几回。好不容易想要遗忘他,又出现了!当他是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等等,方才他说什么?康王?当今圣驾的胞弟?
  她虽少涉这方面的消息,但十六是说过当今皇帝为宁王登基──
  “你不会?”他反问。“你留的牙痕尚在胸前,这么快就想忘了?”他的神态似笑非笑。“我以为你一瞧见我,便直扑上来。”
  她抽口气。“你当我是发情母狗?”
  “我花了不少时间让你习惯于迷恋我的身体,没有理由这么快就遗忘感觉。”
  这回,抽气的是众人。
  钱奉尧几乎当场捶胸顿足起来。“好样的!”无盐尚未发威,他就跳了出来。他恨恨道:“十二妹子,他可是玷污了你?不怕,这可是天子脚下,他敢再非礼于你,咱们就报官!”
  可恶,可恶!为何上元那日没强占成功,非倒让跟前什么鬼王爷给占去了无盐的清白,他心疼啊,不是心疼无盐的人,而是心疼到嘴飞走的一块肉。
  他的房下已有一妻三妾,从无盐回来的那一刻起,便打算趁夜强占她,将她收为第四妾,但如今她没了清白,纳她为妾就是种耻辱了。但他依旧想要她,所以打算当个吃霸王饭的。
  无盐躲过他欲探过来的手,钱奉尧的脸部抽搐了一下,咬牙,但他瞧见龙天运森冷的眼光时,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冯老爷?”
  冯老爹被这声音骇了一跳,差点没从太座椅上跳起来。
  “王爷有何吩咐?”
  见龙天运站起身来。打此人一进门就给他很大的威胁感,虽面露笑意又状似好相处,但总在举手投足间让他有些不安。
  龙天运的气势天生,完全不若他的女婿们——不是老实汉子就是如钱赵流里流气的性子。他不想啊!多年来无盐为他生活打理妥当,几乎让他在天堂般快活,她可知这半年来他是这样熬过来的,她的船运投资的确是暂让冯家衣食无虞,但没有她的调度从中安排,他真不知如何打理自己,如今,只怕无盐是非嫁不可了。
  他的眼极尽哀怨的瞧见十八。
  将来只能靠她了,但她不若无盐好说话,她是会赚钱,忽然写起什么劳什子小说,还是那种谈情说爱的,有没有搞错?还有业家愿意出资印刷,听说销售不错,看者都归于闲暇无事的贵妇人。据说书有插图,是无盐以往留下来的版话图,初时有不少人为了冯十二的插页去买了这本不知谈什么爱情的书,而后十八名声渐响,买书之人几乎著重在她的内文而非版画插页了。
  “本王要有独处之地与无盐好好谈谈。”
  “咦?这……不好吧,男女授受不亲……”不待冯父答,赵姐夫也开口差上一句了。
  “好啊好啊。”冯十八急忙说:“咱们家后院凉亭那儿是谈话的好地方,今儿个天气不错,十二姐姐平日最爱在那里陈思,平日没有吩咐是没人敢进那里的。”
  “十八!”无盐叫道,却忽然发现自己腾空了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带离了前厅,她的眼角尚瞧到钱奉尧与赵姐夫捶胸的可笑模样,十八正同龙天赢耍嘴皮子──
  而下一刻,她已规规矩矩的被安置在凉亭的石色圆桌上。
  她的双脚落不了地,她睁大眼睛。他是存心让她记起那日在雕版房的欢乐。双手忙撑住他的胸前。免他又似上回班撩她情欲,她咽了咽口水。“不要!”她胀红脸,气弱道。
  他的身躯并未像上次般顺势撑开她的双腿,他的双手敛于身后,脸庞却俯近她,他的气味斥于鼻间,很令人心痒难耐。
  是了,他与她之间距离虽近如尺尺,却完全未触及她。他温热的体温让她很熟悉……
  她舔了舔乾燥的唇,身子无法克制的靠向他──
  噢,这个该死的恶棍!
  她如断臂般硬生生的扯回自个儿的身子。那种感觉相当难受,他怎能如此残忍?在她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试图遗忘他的时候,却诱她的身子做出违背心志的反应!
  她往桌面上缩了缩,他却又进了一步。
  她咬牙。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她聚起精神转移话题。或者这样做就能熬过酷刑。
  他扬眉。“你表现出来的一如你心中所想,若没发现,那就枉费了这些时日的相处吧。”他选择了含蓄的用词。
  她皱眉。“你不该来找我的。”
  “哦?我以为你迷恋我的身体一如当初。”他的脸俯得更近。
  “别……”她撇过脸去。“别说得那么难听。”
  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她的身子不安的蠢蠢欲动。
  “难听吗?你的性子不同于他人,一但热情引发,你不懂得如何遮掩热情……而我则需要这项利器。”
  因为他的话而好奇地转回脸蛋,注视他。“利器?在你,还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吗?我是说,你贵为一国之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甚至,”她随意挥了挥手,“甚至你已有皇后有后宫佳丽,只要你愿意,你甚至可以学那李隆基『随蝶所幸』,不必招惹我。”
  “你先招惹了我。”他的黑眸眯起,语若轻喃。
  “我没有!”
  龙天运收敛方才突发的神色,反而瞧了瞧庭院四周。
  “百花竞放,中有凉亭,上是日阳,又无人敢于窥视。”他的眉挑得高高的。
  无盐怔怔,一时之间吸收不了他话中意思。原以为他是续她的话而答的,却莫名其妙的扯上一堆。
  忽然,她再度想起屋内戏水之乐,雕版房……他说的马车亦可……那么凉亭……
  他在挑逗她!明明知道她对新奇的事物相当好奇,想斥责他,却发觉自己开始在好奇打量小小庭院。
  在以往,她时常来此却觉普通而无吸引人之处,只觉这里很静无人打扰,由他这么一说,倒觉得这凉亭忽然变得有些有趣味起来。
  “在露天之下?”她发觉她忍不住问了,声音沙哑。她的身子微微的向他倾了些,但她没注意到。
  “甚至在花群之中,只要你想得到的,你都可做,不必担心有人突然闯了进来,不必紧张板子掉下来,这回是没有颜料可用,但可以尝试吃花。那必定是件相当特别的事。”
  无盐喉口抽紧。他简直是魅鬼,企图媚惑她,她会上勾吗?当然不会啦!倘若再度与他发生关系后,他进宫而她留下,她会因想念她而死。
  再者,她没那么丢脸,不会连自己的身子都没有法子控制。
  “不想试试?”他问。
  “不要再找我了!你需要女人,可以回宫去!或者,你在中原各地有其他女人等著你?”
  “没有,至少现在没有。”
  “那……走吧!不要再理我!任何一个女人都可以满足你,为何要招惹我?我不会进宫,我痛恨跟那些女人分享你,即使你的心愿意留给我,我也嫌不够,我自私,我善妒,所以你放我走吧!”
  她的眼睛清冷冷的起了雾气。
  可恶,可恶!她不打算在他面前掉泪,不想示弱。他来这里究竟是干什么?不都说了她不再找挂名丈夫,这一生只跟他温存,不会再迷恋上任何男人,他还不够啊?
  龙天运的食指划过她的脸颊,她闭上眼低低呻吟一声,在他抽回之际,她不由自主地跟随他的手指而去,直到完全贴上了他的身体──
  如果我是花,你就是粉蝶。你说“随蝶而幸”的是谁呢?!
  他虽笑,却有苦涩的口味。
  她想退开,发觉他的手臂抬起她的足踝,她脸红心跳的想起雕版房那一日,乾涩的唇溢不出任何一句拒绝的话。
  “我真的成功让你迷恋我的身体,不是吗?”他的情欲明显流露,但语气中有些什么让无盐完全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抬首注视著他──
  他一向是狂放自大,绝对的自信,然而方才她所听见的是他萧索甚至于带些懊恼的心声。
  难道他不明白如果她不爱他,怎么会如此迷恋他的身体?初时虽未发觉她的情感归依。但她并不是没有感情就可以如此亲密!
  她若图这种欢愉,她可以找钱奉尧、可以答允胡怕敏的婚事,然而她一旦想起嫁给挂名丈夫,万一有那么一天如龙天运所言,强逼她圆房。她会恶心至死……不不,她甚至会失手杀了那挂名丈夫,以前没有特别想为某人守身,所以被他强夺贞操依然能活下来,但现在她想为他守身了,即使他是皇帝,即使他拥有好几千个女人……
  她又狠狠地咬上他的唇一口。
  他未有痛呼,她也未道歉。
  “谁让你贵为皇帝的?”好吧,她承认。如果她能忍受他有其他女人的事实,早就甘愿随他入宫了。但她不是!她真的不是!
  “甚至,我还熬夜念女戒,盼能忍受一个茶壶多茶杯的想法。”她抱怨道。
  “这是什么鬼想法?”
  “三从四德的想法,能让你尽享胭脂的想法。”
  她白他一眼,见他的唇有些血迹,倾拱向上吸吮他的唇。他的唇亦完全覆住她的。然而双手仍然握住她的足踝,并未有任何行动,她的神智有些散乱,温舌舔著他的唇形。
  “跟我进宫去见一个人……”他喃喃低诱。
  “不……”想骗她入宫吗?
  她的双臂不由自主地环向他的颈相,有些懊恼二人之间层层衣衫让她无法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
  “即使那人是你极欲想见的雕版大师?”
  “我……”她想见,想见极了。但那念头已远不及他来得重要了。
  她有些皱眉,气他老是干扰她的专注。
  “你真不进宫?即使以我相诱?”
  “你要我进宫干嘛?瞧你的皇后妃子吗?”她不悦道,舌钻进他的嘴里,她闭上眼恣意吸吮。
  “那,就不该怪我了。”他避开她的嘴而后微笑,她张眼疑惑。
  忽然,不知打哪儿冒来的链铐在她的惊呼下,他先铐住了她的双踝。
  “你你你……”她结巴。“你这是干什么?”
  他依旧还是笑著,拉下她攀附在他颈上的双手,他从身后拿出另一个较为精致小型的链铐扣住了她的手腕。
  她怔住,瞪著好一会儿,才缓缓上移瞧他。“你……究竟想做什么?”
  他耸肩,在她脸颊上送吻。“我要带你进宫。”
  “为了让我进宫,所以你色诱我?”而她竟活像大白痴一样掉落他的陷阱。
  “必要时候,我是不择手段。你喜欢我的身体,这,就是一项利器。”
  他的口吻像是自始至终,留住她的心的只是一付躯体。
  噢,这个……杀千刀的!

  第十章
   长安皇宫内院——
  “皇兄带著无盐女回来了?”众皇子惊诧。打小太监通报“康王”进宫请安,随侍人物有一女,曰之无盐开始,他们便知事情已至无可挽救之地。
  “平民女怎能进宫?”五皇子暴喝道。
  “听说……是康王的未婚妻。”
  赫,果然明目张胆的进宫了。虽然十二弟曾先行进官解释他未成功的原因,但是十二弟年轻气盛,易受动摇,算不得准的。
  “现下,她在哪儿?”
  “正于昭阳宫外候著。”
  众皇子立时拿了顺手的兵器,争先恐后的疾奔至昭阳宫外。
  那花园里坐著一名女子,身边跟著女官锺怜,余下尽是宫中陪侍的宫女。
  “就是她吗?”六皇子冷哼。“这等貌色之女岂能配得上二皇兄?会不会是二皇兄桃代李僵之计?”
  其余皇子心有同感,决定上前探其一二。
  “你就是无盐女?”众皇子居高临下的斜睨著她。
  原用几分专业画师的眼观察昭阳宫的景色,哪里知道有人挡了无盐的视线。她抬眼,瞧见数名身穿华袍男子皆怒视于她。
  她惹到他们了吗?现在,她可是位居可怜角色耶。
  “王爷万安。”锺怜依礼福了福身子,略嫌紧张地张望昭阳宫的方向。爷正在昭阳宫里,一切得循规距而来,只得留无盐在外,众皇子突来,这下可怎么好?
  “起来吧。”某位皇子不耐道:“你就是无盐女?用什么妖法迷惑二皇兄的?”他探手欲捉她,教她给避开去。
  她烦燥的神情写得很清楚。别来烦我!
  “你们若是为预言来找我!大可放心,我没打算毁掉他,事实上,我就被他绑来!由不得我离开或留下!”她没好气道。
  众皇子一呆。迟疑的互相对望,而后有人眼尖瞧见了她的手腕被铐住,铐环以宝石打造,而链则饰于玛脑珍珠等珍贵之物,她乾脆撩起长裙,让他们瞧瞧她的双踝亦得到同等的待遇。
  “这是二皇兄所为?”有人开口问了。
  她白他一记眼,直到他缩了缩肩,认定他自个儿问的是废话为止。
  事实上,无盐不知该气或者该笑。能待在他身旁固然能屯积回忆,但愈发的久后,是愈难舍。初进皇宫内院,放眼所及之处皆让她相当的不习惯,虽然本就不愿成为诸多妃女中的一员,但在发现自己真正不适合后,更加的愤怒。
  此外,也气他既带她来见心仪已久的雕版大师,为何不卸下这些脚铐手铐的玩意?她这副模样活像犯罪之人,教她如何敢面对那雕版大师。
  这些都还不打紧,令她最为愤怒的是,他竟以为她只贪恋他那副皮囊。
  而显然的,这些不知打哪冒出来的人当了代罪羔羊。
  “哦?”又有皇子忍不住开口了。“你倒聪明,把一切所作所为皆归罪在二皇兄身上。”他善用短剑,如今藏于袖中。在昭阳宫中染血,不知母后能暂时忍受吗?
  “这倒是。女人不多是这副德性。瞧十二弟道她的嘴皮子利害得很,众位皇兄皇弟可要小心应付。”众人七嘴八舌起炮轰她。
  无盐显得有些不耐烦了。难道这些人不能好好地让她在这里好好哀悼一下她与龙天运相处无多的时刻了吗?
  她不耐的挥了挥手,发出宝石撞击声,奇异的使众皇子停嘴下来。
  “难道你们就不能安静一下吗?就为了那什么鬼预言去杀一名无辜女子,你们不觉得有违天道?”
  “鬼预言?”众人喘息。“那可是当时最具盛名的诸葛先生所遗留下的预言。你可知为了写金壁皇朝预言史,他耗尽心神而死,而金壁历经二代以来,上头预言皆所言不虚!”这娘们未免太过轻瞧预言师了吧。
  “事实上,本王还曾听父皇提及,诸葛先生成仙之后,有人曾于中原某地瞧见过他。预言若不是真,凭他道行,何以能成仙?”
  嗤的一声,无盐倒也教他们给逗笑了。
  “她在笑!笑咱们吗?”
  无盐翻了翻白眼。“对,我是笑你们。”她不耐道:“世上成仙成佛这么多人,为何只见过他?请用你们的脑袋瓜子想一想,你若是诸葛会如何做?在记载了金壁皇朝预言之后?”
  众皇子相对愕然,原本持短剑的皇子忽然问了一句:“如你是诸葛先生,你会如何做?”
  她随意挥了挥手,又发出了宝石撞击的声音。
  “我若是诸葛先生,”她异想天开起来。“我必死遁。”
  “死遁?”众皇子还不算太笨,立刻理解了她话中含意。人性必贪,迟早会有人窥视其预言而枉想改变,好比他们,倘若诸葛靖云在世,他们必定会找上他,逼他改其命。
  啊啊,没想过这层次,因为太崇敬诸葛靖云。
  无盐这才暂时得空安静下来。瞧他们神色认真的,随口胡诌也值得钻研成这样吗?
  “原来二皇兄是看才不看貌。”七皇子点头道。
  “这样的女人怎会得帝而毁之呢?是怎生的毁法?”又有人喃喃自语,企图干扰无盐。
  老实说,自从听见预言后,“得帝而毁之”不断在她耳畔重复再重复,令人气极。
  她跳起来,差点因铐链而跌跤,是持短剑的皇子好心地扶她一把。
  她摔开他的手。“我可受不了了。”皇族中怎会老是有这种尽靠旁人撑江山,而自个儿在旁纳凉的人?或者龙天运合该是皇帝命,但没必要把所有的一切都顶在他的肩上吧!
  “如果龙天运真不再为帝,如果预言非他而不开盛世,那你们依旧跷著腿看江山易主吗?”
  “不。我们会尽全力阻止这一切发生。”有皇子答道。所以她才该死,唯有她死,二皇兄方能一生为帝。
  “哦?那请教你们做了什么?倘若龙天运真不为帝,你们能做什么以持盛世?为社稷、为百姓谋福利?不好意思,仅凭我得来的消息而言,宁王登基半年而大力革新,康王爷为辅官。除此外,我倒没听见任何王爷的名声有利于金壁皇朝。”
  好不容易找到了可以发泄一肚子怨气的对象,她以往从没这样失态的!
  噢,那个杀千刀的龙天运竟然以身相诱。他真当他的身体那么值钱?
  众皇子不约而同的畏缩貌。
  “当然。咱们也想为金壁皇朝尽一分心力啊……”声音格外的细微,因为她击中了痛处。
  因为预言,所以他们尽全力扑杀无盐女,跟她并无深仇大恨,只因她能阻碍金壁皇朝盛世的开启,但却没想过除了龙天运之外,依他们之身能为百姓为皇朝谋什么福祉。他们把所有期望归给龙天运,因为预言上就这样写不是吗?
  天,皇兄究竟从哪里找来这女人的?简直让他们见到了父皇嘛——
  “无盐。”龙天运在昭阳宫门外微笑,他不知立于那儿多久时间了。
  无盐白了他一眼。“可以带我去见雕版师傅了?”她没好气说。
  “来吧,”他笑道:“你所想知的一切,她都会告诉你。”
  虽然不情愿,但为顾及他的颜面还是去了。
  “我无意像泼妇一样骂人的。”在他身边,她喃喃抱怨道。
  他以为是方才她对众位皇子的责难令她有些不安。他含笑:“我并不介意你将怒气发泄在他们身上。”
  她抬了一眼看他。“我不是说这个。”
  “哦?”
  “我是想骂人,”她瞪著他。“却是想骂你!噢,你这个杀千刀的该死的自以为是的混球!”
  昭阳宫外,众位皇子哑然失声。
  “方才,你不拿了剑要来杀她吗?为何不动手?”六皇子推了推七皇子。
  “啧,你怎么不动啊,别以为我瞧见你藏了短剑在袖中,扶她那时明明有机会的,为何不动手?”
  “我……”该死的十二弟,话没说完整,原以为那无盐女只像十二弟的太学师傅,哪里知道她更像父皇……可怕啊!不明白二皇兄为何喜欢上这样的女子!那必定是种自我虐待。
  只闻昭阳宫外,众位皇子喃喃抱怨著,一时之间倒也忘了她所带来的威胁,心头反而新生了另一股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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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香……”一进昭阳宫就闻香气。无盐皱起眉头。该不是他的某位妃子立居于此吧?
  被他搀扶而行实在有些不方便。
  “打个商量,让我解了铐,好吗?”她试图细声细气的求情。
  他笑了笑,慢步拉著她走进寝室。
  寝室中仅有一美貌妇人,头戴珠冠,身著贵服。面容慈色,无盐楞了愣,她预期的不外乎是雕版师傅,可能是太监也可能是宫里某个女官之类的——
  她不像,真的不像——
  “运儿,你先出去吧,哀家有话跟小姑娘聊。”
  龙天运深深地望了太后一眼,轻拍了无盐的肩,依礼退了出去。
  她是太后?是龙天运的生母?也是一个为预言而想杀她之人?
  “听运儿提及,你是长安有名的冯十二?”
  “是,民女正是冯十二。”
  “上前来给哀家瞧瞧。”美妇慵慵懒懒的神色似于龙天运,应是生母了。
  无盐依言上前。
  “哀家也曾雕版过……”原先见无盐有些紧张,现在则瞧她的脸大胆抬了起来,幽幽黑瞳有抹版画狂热。
  “在楼船上的木刻版画是太后刻的?”没想到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太后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搬张凳子坐在跟前。无盐这回倒没拒绝,坐下后,热切的倾身向前。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如今偶尔刻刻只为打发无聊时间……你在运儿船上待过?”
  无盐点头。“待上个把月了。”她舔了舔唇:“老实说,我雕刻人物总是少了点什么,但太后的秘戏图栩栩如生,并非依附原图而生,力道线条生动而富有饱满之感,我……”她忽然发红了脸。“前一月我试图画了张人像,正找机会刻下,若是能拿来向太后讨教,那是最好也不过的了。”
  太后微笑。“那人像是运儿?”
  无盐点头,面露羞怯。“我本不想刻他的。事实上,我对燕奔的身形脸状较感兴趣,也是项挑战,但不知怎么地,就忽然想刻龙天运。”
  “哀家没你的天份,刻来只是兴趣,哀家不刻旁的,只刻秘戏图,”见无盐有些吃惊,她笑著摆摆手:“我连先帝也不敢说,仅是自钻自研,哀家对秘戏图向来有古怪的癖好,你在运儿船上该发现尚有其他秘戏图案。哀家的作品尽堆在他的楼船上。”
  无盐见她面容可掬,又倾身向前了些,太后看她欲言又止,也倾向前。“你有话直说,不必拘束。”
  “太后喜欢版画,可有尝试过用彩版?”她的眼睛炯炯发亮。
  “彩版?”太后楞了楞。“你是指……前些日子山东出了一名胡伯敏所制的彩版。”
  无盐点头。
  太后仅是微笑。“哀家虽在宫中,对外也燎解不少,取了一套胡派彩版回来瞧瞧,是新奇了些。但除了首页雕刻细致之外,没有可看的了。倘若将来盗其法而研究之,这胡派没有生存的余地。不过,这姓胡的花下的心思必然可观,对版画有一定的狂热,否则,连哀家都没想过的事,怎会轮到那小伙子呢?可惜他太过仓促,挨不了多久的。”
  无盐红了脸。“事实上……那是我研究出来的。”
  太后惊诧,重新打量她。“运儿只是提及长安冯十二想见哀家,倒没说出你就是那研究彩版之人。”
  “我进宫一时急了些,什么都来不及带,太后若愿意,下回我托人送进我的草图,盼指点一、二。”显然无盐相当兴奋,以致没发觉太后奇异的目光。
  “你要进宫,何必托人?哀家在皇城里久未遇懂版画的师傅,你虽居康王府,时常入宫见哀家并不是难事。”
  “康王府?我与康王府里的人并不相识啊。”她去康王府干嘛?难道康王府里另有懂版画之人?
  太后哑然,原来天运将她带进宫是为信守承诺。方才她尚以为他只是将无盐带进宫,教她瞧瞧得帝而毁之的无盐女。
  她起身。原本对这无盐女谈不上什么好感或是不好的,但就冲著同道中人的分上,不免偏了几分心意过去。
  她牵起无盐的手,慢步走向桌前。
  无盐有些受宠若惊。是要看什么版画吗?若是早知太后的秘戏图版净摆在龙天运船上,必定向他讨过来。
  桌前并无版画,仅有一本图史。
  “哀家等了十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天。”太后忽然说道。
  “啊?”无盐顺著目光瞧去,那本图史上头写著“金壁皇朝龙运图史”。“是预言史?”
  “正是金壁皇朝的预言史。当年哀家有幸窥视,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却不知是福是祸。”她语重心长。“哀家甚至想也许诸葛先生早已预料哀家窥视后的下场。”
  无盐不敢搭话。事实上,她想翻,想知道姓诸葛的为何扯进她?
  “那年运儿十二,煌儿十七。先帝宠太子是众所皆知,然而运儿出类拔粹更胜太子亦是众人所知。当年哀家瞧了图史预言仅到运儿之后,便不敢再瞧,你可知为什么?”
  “预言里既有朝代更替,必有生死相离。”无盐喃喃道。
  太后微点头。“我知预言却无能让先帝及天煌起死回生,还必须饱受煎熬。那年我将运儿叫至跟前,告诉他始末。哀家由他自个儿决定将来命运,若依预言,势必他的命不久矣,若不依……倘若将来金壁预史因他而改,走向旁的路线,哀家就会是那罪魁。”
  无盐听得入迷了。“然后呢?”
  太后颇有含意地瞧她一眼。“他说,他要留下你的命。当时,他沉思了半晌才告诉哀家:帝位既然始终非他,何苦霸有?从此,哀家将他送出了宫,他择船而出,图史上记文,他为帝不过半年,将他送出宫是盼他知民间疾苦,将来是半年皇帝也好,是数十年帝王也罢。终要为百姓谋福的,却不料他开启了自个儿的盛世。”
  无盐正欲问道什么盛世,太后素手揭开了龙运图史。
  她翻至数页后,上头写著兄帝没,宁王替,天下平,金壁从此兴;一女出,有无盐,得帝而毁之。
  这是宁王为帝的第一卷,短短几行却透露出隐忧,配于预言的二幅图,图上男子身著皇袍,头上的皇冠却是倾斜,面容尽露不可一世之相,图该是好图,然而男子的身后却站了一名女子,仅露半张脸,她手持利刃横在皇帝的心蛾之前,这著实令人匪夷所思,莫怪忠于龙天运之人皆想杀她,这图确实有诱人误以为无盐女弑帝的可能。
  “如果他死,我会在他坟上守一辈子的。”她喃喃道。
  太后微微一笑,翻至第二页,依旧是无盐女毁帝的预言,第三页则描述了双生子交替命运的预言。固有二名长相一般的男子,原先狂放不羁的男子已褪皇袍.仅是平民打扮,而同样面貌却显沉稳的男子则换上皇袍。
  “数年前。哀家仅看于此,便不敢再看下去。”太后翻页的手指顿了顿.欲掀下一页而面露犹豫。半晌才软了口气放下图史。
  “现今的皇帝已是兄弟交替。运儿已非九五之尊。”
  无盐微张著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从他出长安开始,便由康王替之。哀家深知后宫的苦,倘若他真无意为帝,万不必残害二十佳丽,所以他为帝半年未有嫔妃是哀家的主张,康王替位后,哀家作主,择后选妃。其后妃皆属康王。”太后微微苦笑:“今年春初.图史忽然被辞官归乡的刘公公偷走,运儿微服出巡。他告诉哀家,半年已至,兄弟交替,他要寻那无盐女去了。”
  “找我?”莫怪他初闻她叫无盐之时,面色有变。
  大后像未听见她的问号,自言道:“哀家甚至不明白究竟是预言实现了,或是咱们迫它实现,当年哀家若没因一时好奇,窥视了预言图史,那么运儿心中不会时时牵挂于你,也许他依旧为帝。”
  他牵挂于她?无盐显得有些迷惑。她以为,他会想杀她才是。
  “现下,他已不再是皇帝,从此之后他成为康王。这是秘密,除了皇子之外及几名亲信之外,就你我明白。”太后再度执起她的手,温笑:“等你入了门,就时常过来请安吧。”这是她对无盐的最大包容,因为从他的儿子眼里看出他相当的喜欢这名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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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昭阳宫,龙天运正同燕奔说些什么。
  “我……有点混乱。”无盐深吸口气,喃道。
  “是吗?”他执起她的手走出昭阳宫。
  “我想你并没有告知我,你已非帝王。”她抗议,心情却忽然变好了些。
  龙天运耸肩。“这是我的允诺,除非瞧过图史之人。否则秘密终究该属秘密,说不说出母后决定。”他停步,暂时摒退周边宫女及燕奔。
  “皇兄?”兴庆宫中一名面貌相仿男子瞪目。他身著龙袍,貌神似龙天运,然他浑身仅有沉稳而无慑人之势。
  龙天运微笑。“数月不见,你倒未变。”
  龙天玺苦笑。“你寻图史倒苦了我。”忽地,他皱起眉,瞧见无盐。“这是哪儿来的宫女。竟敢放肆近帝身畔。”
  无盐也跟著皱起眉头。
  龙天运摇首轻笑。“方才跟母后请安过.现下母后召你上昭阳宫。”
  “这种小事何必皇兄来说?我立刻过去。”龙天玺停下步,有些迟疑地,再瞧瞧无盐女。她瞧来并不像是宫女,像与皇兄亲近得很。“前几个月.母后要我代皇兄择后选妃,如今皇后正是母后娘家之女,小时咱们曾有一面之缘的……”他舔了舔乾涩的唇,实难以启口。那是杀头的大罪,敢占皇后完璧之身,叫他如何说得出。洞房之夜他……
  龙天运挥了挥手。“去吧,母后正等著你请安呢。”
  待龙天玺为难的离去之后,无盐忽然问了一句:“他像是不知情。”
  “他的确不知预言所谓何事,等咱们离开后,母后自会告诉他。众皇子也无一人敢对他提起。”
  “离开?”
  他微笑。“是啊,现在是咱们该离开长安的时候了。”
  一切交替顺利完成这是诸葛靖云的预言,他却用另一种方式表达。
   * * *
   出了宫。马车直驶岸边。
  “咱们不回你娘家了。”他抱她下马。
  “娘家?我可没答应嫁给你。”
  “哦?当真?我还当你迷恋过度我的身躯而离不开了呢。”他笑语道。
  无盐见他似乎特别高兴,她又狠狠地想扑上前咬他的唇一口,却教他覆了上去。
  “唔……”想踢他踢不成,因为容易跌倒。可恶!他当真以为她只为他的身体吗?
  “想不想去河南?”他喃道。
  “河南?”她无意识地重复.见他抽离她的唇,又忍不住贴上去吸。
  噢,可恶。她真的上瘾了。
  “是啊。”他微笑,以手掩住她的唇。“四川、河南、山西,皆有画像石,想去瞧瞧吗?”
  “嗯……”她的臂想环住他的腰,却被铐链给阻止了。她微皱眉,却闭上眼满足地磨蹈他的掌心。
  他叹了口气。“船资可不是白费的。”
  “唔?”注意力总算拉了回来。她张眼。“这是什么意思?”
  “你总该付出点什么。”
  啊,这情景像是当日在船上。“我……”
  “付出你的身体?那可不稀罕了。”
  无盐怔怔地。他是怎么啦?真的像是挺开心的。他像卸下终年积压下的重担。以往他总爱含笑不语,但如今他的笑却是轻松起来了。
  “你不是要我当个挂名丈夫?”
  “我是这样说过。”
  “我依旧愿意当你的挂名丈夫,而你也允我纳其余房妾,这是当初的交易。”他狡黠的提醒她道。
  无盐退离几步,他又上前几步。
  “你想纳妾?”她的胸前迅速起伏著。
  “你只是我的挂名妻子。不是吗?或者几夜的温存能满足你,但我则不然。我需要更多。”他大胆说道。
  “你……”她胀红脸,完全被他搞糊涂了。“你以为我只要你的身体?”
  “你迷恋我,不是吗?”
  “我是挺喜欢你的……身体,但那并不是全部。”这家伙可恶透了。
  “其实当个挂名丈夫也不错,你的身子,令人销魂,想想看当我夜半寂寞,无妻妾可陪时……”
  “住口!我可不稀罕你当挂名丈夫了。”
  “哦?”龙天运一迳的微笑。招了招手,小喜子立刻唯唯诺诺的奉上一卷茧纸。又立刻退至远处观望。“瞧我找到了什么?画呢!这画像倒挺像我的”
  无盐泛红著脸。那张画确是画他的,想画燕奔却在不自觉中画上了他,而且是得意之作。以往画人总缺了份活力。但她著实把他的神韵尽抓于图上。这是因为她……爱他的关系吗?这可恶的混账竟然以为她所爱的只是他的肉体!
  他不当皇帝,自然她没有理由放弃他,但他究竟想干什么?上门提亲是假的吗?
  还有,他的笑容漾深,在她惊呼之中,探进她的衣领之间抽出一张船票。
  “这是什么?船票呢。你要搭这艘船上哪儿?”
  “我……”
  “这艘船不开。”
  她抬起眼。“不可能,我问过船主子了,由沿海往南……”
  “船主子是我。”
  无盐呆了呆,而后如海棉吸收。这艘船是龙门船业之一,她从没想过此龙是彼龙。难怪太后曾提及他开启了他自己的盛世。
  “你……究竟想做什么?”现在她是完全捉摸不到他的思绪了。
  “我说过。我想讨船费。想想看,你若回冯府,也许二、三十年后才能圆你版画之梦,我的胃口挺小的,你身上有什么拿出来,我瞧瞧合不合船资的规定。”
  她很想狠狠地咬他一口,真的很想。但她依旧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钱财搁至他面前。她想要他,不止他的身体,在知道他不当皇帝之后,没有理由舍弃他。这样的想法不好吗?除非他不要她,她不会死皮赖脸的。
  “三两白银,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这是什么?碧玉刀?”
  无盐瞪著他。
  “虽然有些马马虎虎.但就将就一下吧。”他扛起了所要之物。
  “啊。你要干嘛……散了一地啦……”无盐叫道。血气净往脸上跑。“你扛我干嘛,你还没拿船资啊……”丢脸啊,啊啊,她的钗子掉下,长发披了他一身。
  “我拿了。”龙天运笑道。“摆在我跟前的船资不也包括你吗?”
  “嘎?”他是不是在玩她啊?“放我下来。”
  她抽气,在上甲板之前,他竟把钥匙扔进海里。她要怎么办?戴著手铐脚铐过一生吗?
  “我要你的心,既然不能将你的心掏了出来,只得将你的身一块带上了。”龙天运说道。
  打他十二岁那年知晓了无盐女的存在后,心中总有某个小小的角落积放著她。时常,他在想她会何时出现?以何种面貌接近他?她生得怎番的模样?用那种方式毁灭他……日积月累的,从开始知道预言的那一刹那起到乍见她之余,除震惊之外,倘有圆梦之感。至少预言非假,至少他是瞧见了长久以来一直等候的女子。
  她不貌美,却奇异地能牵扯他的情绪。
  如果预言是真,那么就得依他的预言而行。
  无盐女得帝而毁之,他为之诠释的是他爱她而舍弃帝王之位,这是他顺预言的另一种表示方式。
  初时,他重视她胜于她重视他。
  后来,发现她的思考逻辑异于常人,甚至她对版画的狂热足以忽视任何一名男子,燕奔除外。
  所以,他让他迷恋起他的身体来。他是成功了,但却少了她的心。
  现在,没了帝位,他有一辈子的时间重新开始。
  “龙天运!放我下来!”这个混球!她不会说,绝对不会说。他让他在这么多人前出糗,她会说才怪口。
  龙天运示意船缓缓驶离岸边。愿留下的则留下,愿另觅生路的请自便,在未来数年间不再回长安,至少在龙天玺未安定之前。回来只会撩拨皇位之争。
  小喜子苦著脸开了爷的门。他留下来了。算啦,当金壁皇朝最出色的公公大概也轮不到他了.还是乖乖待在爷的身边当个微微发红的太监好了。
  无盐被扔到床上.显得衣衫不整。
  她胀红脸喘息。“你……”本想斥骂,却发现他脱了外衣上床。他不是要她的心,而仅非肉体吗?
  他倾上前,吻著地的唇。“喜欢我吗?”
  “嗯……”她恨自己没出息。就是栽在他手上。
  “是喜欢我的身体或者我的人?”
  他微微退开,无盐立刻攀上前想再吻他。
  “这可不行,话是要说清楚的。”
  他如蜻蜓点水般咬了口她的唇,她樱啼一声,才吻到他的唇,就被遭拒绝了。
  “想吻我?那得要付出代价的。”她混沌的意识中渗入他的话。无盐情难自禁的黏著他的身体,不肯离开。
  “无盐?”他的手揭开她心口的衫子,攀上她的酥胸。“你喜欢吗?”
  “嗯……”她含糊道。
  “人或身体……”他的手抽了回来,也不让她再吻下去。
  这……该死的混球,拿这来要胁她。
  她会说出他想听的话,但不是现在。至少,也得等到小小的报复之后,他公然扛她上船,那种感觉让她丢脸透了。
  她露出疑迷的笑意。
  “无盐,说啊……”他的掌心是摸过她的刺痛,一如当初的销魂。
  她舔了舔唇。要斗吗?她虽尽心版画之上,但不表示她没有斗智的头脑。
  “我要想想看。不过如果你想早些知道的话……其实也是可以……”
  “哦?”他面露警惕之色。
  她恣意亲吻他的掌心,好半晌才道:“你知道……我不爱跟其他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无论是不是皇帝或者平民……不娶我也无妨,我只要求这一点。”光想到别的女子占有他,就令她呕心,说她是妒妇也好,但她只有这点小小的要求。
  龙天运似笑非笑,状似思虑。无盐趁机拱身向他,小手放肆的探向他。
  “皇宫”里是谁先低头.外人是不知,唯一确定的是船缓缓的离开了长安。
  无盐女得帝而毁之.得到了她应有的下场。
  而这下场足令她心甘情愿地将版画搁至第二位吧。
  是不?
   终曲
   金壁四十五年,双生替命,原为宁王的康王在楼船上娶冯无盐为妻,而后陪妻踏遍中原圆版画之梦,随侍者有女官锺怜、退职将军燕奔、太监小喜子及其祖先曾被贬为庶民的李勇。
  金壁四十六年。宫中皇后生子、立储。江苏一带忽起彩版,封面盖有冯印仅有百套限量发行,虽不是第一套彩版,但刻工精美而当其神韵,不出三日尽售而空。二套送往宫中,一贺太子满月,一送住太后寝宫。
  金壁四十七年,远方梢讯,传来无盐寻获一龟版,上头刻有甲骨文字,是当代所有最早远的雕版书,并生一对双生子。
  金壁四十九年,皇帝之后因难产而香消玉殒,后位就此空下。
  金壁五十二年,不知名的远方再度梢来信讯。皇帝暂搁奏摺,于兴庆宫看信。
  当时,皇帝身旁的太监目睹自后死后,久末开怀大笑的圣驾笑出声,而后喃喃自语:“皇兄舍江山独锺情一女,而未曾悔之,朕虽有江山后宫,却用朕自己的方式爱一女子。”
  翌年,皇朝臣子进言补皇后之位,后宫诸多有皇子之妃女皆引颈翘盼,各式花招出炉,送银攀亲美言比比皆是;冯十六入宫已有数年,貌胜诸女而生三子,后宫关系打点极好,大臣进言多偏于她,然为皇帝拒其建言:其后数年间进言不断,皆遭斥回。空其后位数十年,及至新皇登基。
  金壁五十三年,远台之风忽回长安康王府,皇帝接获消息,召其一家入宫。
  “可曾后悔?”皇帝笑语问龙天运。
  龙天运扬眉。回视一笑:“一大二小版画迷,也许现下她肚里又有一个,只怕连后悔的时间都没有。”他云淡风轻的答道。
  皇帝侧目凝视他。他的皇兄,即使双生子的相似容貌,却也掩不住他个人形于外的气度与狂放。这是天生,是终其一生也学不来的,但他却甘愿舍弃了皇位,为了一个无盐女。
  随后,当龙天运向太后请安时,龙天玺在后花园里瞧见了那对双生子。
  “笨,捏泥人哪是这种捏法!”双生子之一声如清鹰,轻敲小皇子的头。龙天玺的眉隐约皱了起来。小皇子乃皇后难产而生。身子多病却神似于他,三人并列在一起一如当年他与皇兄的内敛与狂放。
  他的唇抿了起来。他并不在乎皇位是否由他当,但倘若有一天皇兄之子讨回皇位,他的皇子又该何以自处?
  “我……没玩过……”小皇子结结巴巴道,身子虚弱又多病.难得碰上近龄之人,一时不知该如何讨好他们。
  双生子对看了一眼。其中之一放柔声音答道:“那咱们就教你。你要喜欢,等你养胖了身子,就上船来找我们玩。”
  小皇子猛点头,坐在石凳上摇摆双腿,边努力捏泥人边听双生子述说船上所见所闻,不时发出虚哑的笑声。
  龙天玺目睹而后含笑,回首却见龙天运站在后头。
  “无盐同母后聊版画聊得正兴起,我插不上话就过来瞧瞧了。”
  龙天玺看著他,忽然说道:“皇兄这几年不曾回长安,是怕朕以为将来你会讨回皇位?”
  龙天运意味深长地笑了。“不,你该明白皇位于我,并非最珍宝之物。”
  龙天玺深深地瞧了他一眼。“是了。朕方才差点遗忘了金壁皇族血缘连系强于汉人,皇朝中绝无为皇位而残杀的兄弟们。”他允诺。
  金壁皇朝五十四年,远台之风再起,临走前,经龙天玺首肯,将多病小皇子送上船去。
  从此,长安未曾再见那改为龙门的楼船。当然,谣传还是挺多,有人曾在东土沿岸附近瞧见楼船,也有人说楼船往西方而去。
  唯一较具有可信度的是,曾有被放上船的海盗颤声道:他们打劫一艘楼船却全军覆没只剩下他。船上一眼望去,有三名年轻小伙子……也许再加一个小女孩,他不清楚,只知道除船主子之外,这三名年轻小伙子虽年少稚容。却也身手不凡,若不是船上一成熟妇人斥喝,他肯定死在乱剑之下。
  船,依旧行著,却再地无人发觉其踪,而谣传依旧。
  某年,冯十八出了一本乡间情爱小说,名曰《浪龙戏凤》。据说书中男女主角是楼船主子与其妻,至于内容真假则不可考,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一本书册卖得相当好。
  而后数年.一名年轻男孩回到长安.一对双生子送他上岸。不舍之情依稀可见。
  从此,男孩侍于太子身旁辅助。而双生子则为龙氏船业之首。如果你要问那对双生子其父母的事,他们会异口同声答道:
  娘亲爱雕版昼,而爹爹则陪著她寻版画天地。咱们再待下去,爹不但要跟版画抢娘,还得跟咱们抢,爹太可怜,所以咱们只好光荣退让。
  楼船还是在海上行著。
  天气好的时候,还不见得能在甲板上见到其主子。你停在“春宫”里才能发现他们,当然,你得冒著被船主子扁死的决心。
  至此,每当金壁皇朝有难,自成一方的龙氏船业会不择手段的扶起皇朝。
  金壁皇朝因此而延续下去……
  而龙门楼船的传说则一代传过一代,永垂不朽。
   无盐女得帝而毁之,得其心而生。
  帝,年十二知其女,等其女。得其女。舍帝择其女,无悔。
   --冯十八于《浪花戏凤》之序文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