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9-08

楼雨晴: 爱情的海洋

我一直以为,不去渴求,就不会受伤;

没有脆弱的情感,别人也就无从伤害。

但是,为什么当他深亮的眸光停留在我身上时,

我会呼吸急促,心跳加快,

看不到他又会莫名的怅然,脑子里塞满了他……

我喜欢上他了吗?


《卷首》



'佟海宁――'

一声拔尖的叫嚷清楚传来,我挖了挖耳朵,打个小呵欠,换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玩着头发,研究发质。

'佟海宁,你死到哪里去了,给我滚出来,听到没有!'

唉唉唉!此姝气质有待改造,我开始懊悔百密一疏,居然忘了带个耳塞进来。

没有人天生就是泼妇,她当然也不例外,在面对帅哥时,她可大家闺秀,娇滴滴的咧!

更清楚的说,她也只有在喊我的名字时,才会表现得像个疯婆子。

事实上,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和那个由古井中爬出来的贞子,等级已经没差多少了。

是啦,那个让她喊起来就会咬碎牙龈的,正是本人芳名。

而那个贞子……咳、咳!更正!那个'大家闺秀',就是这个家的小主人――程予洁。

那,问题又来了,为什么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却缺乏中国人手足情深的美德,连姓氏都不同呢?

关于这一点,相信各位已经自动在心中仿真了千百种寄人篱下的小孤女故事情节……

没错,我就是那个小孤女。

故事之所以陈腔滥调,就是因为它发生的机率太高了,而我的故事更是。

父母的结合,完全是王子与公主式的版本,也因为爱得不食人间烟火过了头,直接拿爱情当饭吃,在父亲骤逝之后,经济状况立刻陷入捉襟见肘的境地,是不必感到太意外的。

再然后,当年对母亲死追活追都追不到的程叔叔,心生怜惜地跳出来照料孤儿寡母,这个就更不意外了。

不巧的是,程叔叔正好是有家室的人,一个不小心,时时惹得人家正牌夫人捧醋狂喷。

在母亲也追随父亲黄泉相见欢后,我会得到什么样的待遇,不需要再多做说明了吧?

那时,我五岁,正式成了程家的一员――或者,说'不速之客'会贴切些。

够老套吧?

不过,我并没有意愿当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任人欺负到死的苦情女主角。

小说连续剧里那些逆来顺受的悲情女,我一直都怀疑她们不是脑袋有问题,就是有被虐狂,任何人只要不是白痴,都会懂得自我保护的,而我当然也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法则,这就是任程予洁叫到屋顶翻掉,我却还能窝在这里玩头发、数分叉的原因了。

房门轻轻的被推开,但是我并不紧张,因为进来的人连步伐也是轻浅沉稳得教人安心。

我知道是谁。

他一进来,就直接拉开我身前的掩蔽物――一张椅子,弯下腰看着书桌底下的我。

'又在躲予洁了?'

也只有他――程予默,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我。

原因无他,这是他的房间嘛!

任程予洁想破了头,都想不到我会躲在她哥哥的地盘,当然,我也有绝对的自信,程予默不会当'抓耙仔',才敢有恃无恐地窝在这里抓蚊子玩。

程予默有心掩护我吗?我想也不是,他只是懒得打小报告,懒得惹纷争罢了。

坦白说,我极度的质疑这两个人真的是兄妹吗?

程予洁任性骄纵,争强好胜,需要无尽的注目与喝采来满足她的虚荣心;而程予默安谧沉静,风华内敛,话也不多,一派与世无争的性情。

他总是把自己放在最安定的位置,淡看世间纷扰。

犀锐的观察力,是我处在这种环境的生存本能,我能洞悉程叔叔为了不负妈妈交托,努力想对我好的心态;也能洞悉婶婶饮了一辈子的醋水,难以吞忍我的存在的心情;更不难理解一向是天之骄女,受人独宠的程予洁,面对我的出现所产生的威胁感及妒恨。

但,我却看不透程予默。

依照常理来判断,我的存在破坏了他家庭的和谐,他应该恨我才对。可是他并没有和婶婶、予洁沆瀣一气的来打压我;也从不曾像叔叔那样,清楚表态地护着我。

我还清楚记得,踏进这个家门的第一天,婶婶和叔叔吵得好激烈,与我同龄的予洁也推着我直嚷。'出去、出去!我家不欢迎你――'

而他,只是坐在一隅,一片喧嚷中,很静、很静地打量着我。

不若婶婶、予洁的激烈反弹,他的反应,从头到尾都淡到不能再淡。

他对我,到底是抱持着什么样的想法呢?

这个问题,已经存在我心里很多年了。

'这回又是为了什么事?'

他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轮到予洁当值日生,放学后她跑去和隔壁班的模范生约会,要我帮她打扫教室,我不去,然后今天老师罚她当一个礼拜的值日生。'

程予默点了下头,淡淡地说:'皮绷紧一点,她气坏了。'

没有担忧,也没有幸灾乐祸,只是很平静地陈述一项事实,这就是我认识的程予默。

我抱着脚,下巴懒懒地抵在膝上,抿唇不说话。

见我并没有出来的意愿,他看着我,很没人情味地说了句。'我要赶报告。'

'你赶啊,我又没叫你不要赶。'我很死皮赖脸地假装听不懂逐客令。

'可是你……'在桌底下。

我听出言下之意了。

'当我不存在就好。'开玩笑,他都说予洁气坏了,那我这时出去,不是存心找死吗?

他持续看了我三秒,然后不再说话,拉来椅子在桌前坐下,忙他的事情去了。

我依然窝在桌底下,看不到他在忙什么,但这书桌够大,就算多了我的加入,还是有很充足的活动空间。

头发玩腻了,我的视线不知不觉移到他优雅交叠的双腿。

他有一双很修长的腿,这让我想起,他的身材比例也棒到没得挑;想到身材,更是很自然的联想到他俊雅出众的容貌。

一个人帅不帅,是很难用字句形容的,那是自由心证的问题,由自己的眼睛看出去,觉得好看就是好看,虽然别人也许不认同。

而看过的人,如果也有半数以上认同,那就可以算是公认的帅哥了。

你问我程予默是属于哪一种?

如果你知道,程予默偶尔出现在我们学校,会让多少花痴女情绪激奋到不行,你就不会用这种质疑的口气问我了。

我喜欢他的眼睛,像一口幽邃的千年古井,深不见底,不知道埋藏在最深处的,是什么不欲人知的幽微心事,格外的耐人寻味。

同学们说,他有种忧郁的蓝色气质。

忧郁?他?程予默?

拜托,他只是不爱说话而已,好不好?她们以为全世界的人都像她们一样,一张嘴呱呱叫,生来吵死人的啊!

要我说的话,我认同蓝色气质,但不是忧郁,而是海洋一般,悠远沉谧,深邃广阔,让人无法掌握的感觉,一不小心,容易令人沉陷其中。

'哥――'房门突然被推开,打断了我的花痴遐想。

听到这声音,我整个寒毛都竖起来了。

不是怕她,绝对不是,我只是懒得和她吵罢了。

那是一种相当不人道的精神凌迟,每来一回合,就让我短寿三年,我哪来那么多命和她磨?

'你有没有看到佟海宁那个死女人?'

喂喂喂,谁是死女人?说话客气些哦!

程予默偏转过身,居然很巧的刚好挡住我。

这个时候,我就不得不怀疑他是有心要掩护我了。

才刚闪过这样的念头,程予默矜淡的声音便飘过耳畔——

'你们的事,不要来问我。'

看,就是这样!

多么的冷漠,完全置身事外,连替我说个谎都不屑。

就算这些年,他的确有意无意的帮了我好几回,我还是无法自作多情的以为什么。

他只是不想卷入两个女人的战争罢了。

房门又一次被关上,我吐出憋在胸腔的一口气。

他回过头来,双手抵在桌沿推动座椅,滑开书桌些许距离,方便低头看桌下的我。

'干么?'我不得不开口,他的眼神像研究白老鼠!

'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我高兴!'忘了这是他的地盘,我态度嚣张地响应。

他又不说话了。

'程予默――'噢,对了、对了!他大我三岁,那我为什么不喊他哥哥呢?

那又有另一段小插曲了。

不是姑娘我不懂得敬老尊贤,我也喊过的哦!问题就出在予洁,一副要和我拚命的样子,泼辣蛮横地直嚷。'他是我的哥哥,才不是你的,不要脸,你走开、走开,我哥哥不要分你――'

你们有看过这么小器的人吗?连哥哥都不分我叫耶!

被她那一推,我没站稳,整个人直直的去撞壁,额头上就这样'永留纪念'了。

想当然耳,她被程叔叔修理得金光闪闪。

现在,不难想象程予洁为什么会恨我入骨了吧?

'你真的很倔强。'

我被突然出声的程予默吓了一跳,愣愣地看了他三秒,才领悟到他指的是值日生的事。

'值日生本来就是她,没理由她大小姐一句命令,我就该乖乖做牛做马。'

又不是命贱!我说了,我不是那种委曲求全的苦情小媳妇。

帮她打扫并不困难,只要她好好和我商量。我讨厌她颐指气使的娇蛮气焰、讨厌那种被吃定的感觉。

她愈是吃定我会认命,我就愈不服输,那是骨气问题。

虽然明知回家后,她一定会向婶婶告状,然后我的骨气会换来一顿苦头可吃。

'这种个性很吃亏的。'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低低说了一句。

要死了!这程予默要嘛就不说话,要嘛一开口就命中要害,一针见血得教人无言以对。

我也知道这样的个性是我的致命伤,有时拗起来,是会不顾后果、不管两败俱伤的,就像现在。

但我固执的认为,这关乎到一个人的尊严傲骨,就算再来一次,我仍会这么做――就算争这一口气的代价,可能会让我日子很难过。

'我还是觉得我没错。'我闷闷地,话含糊在嘴里,并不指望他认同。

'我没说你错。'

咦?他听得懂啊?

'但是,这世上很多事情并不是只有是与非、黑与白那么简单,还有似是而非的灰色地带。'

'喂,大学生,不要说这么深奥的话来欺负我这个生嫩的高二小女生,好不好?'我装无知的眨了眨眼。

他不买帐。'很多事只在一念之间,希望你不会后悔。'

然后,他没再搭理我,埋首忙他自己的事去了。

我慢慢地由桌底爬出来,研究他专注的侧颜。

我还是不懂他,刚刚那句话,算是关心吗?

应该吧!他说了,不希望我后悔。

'程予默,这是你第一次关心我耶!'

他翻书的动作停住,抬眼看我。

'我以前对你很坏吗?'

问得好!真是个深奥的问题,我还正等人来告诉我,你对我算好还是坏呢!

我很不淑女地翻了翻白眼。'你自己觉得呢?'

然后――他该死的又给我'沉默是金'了。

我必须凭着良心说:程予默真不是个聊天的好对象,和他说话,非常容易冷场。

不过――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他就连轻蹙着眉不说话的表情,都是要命的帅简直没天理!


不出我所料,予洁向婶婶告状了。

我不清楚她到底在婶婶面前搬弄了什么是非,只知道我被骂得狗血淋头,就在晚餐时刻。

'佟海宁!你说,为什么不帮予洁打扫教室?'

好个恶人先告状啊!

'婶婶,值日生是她,又不是我。'我试图解释。

'那你帮她一次会怎样?分得那么清楚!'

'可是,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哪一次不是我帮她?如果她真的有事也就算了,问题是,她那不把人当人看的态度……

'你真是小心眼,连这个都计较?我们程家养你这么多年,帮予洁打扫一下教室会死吗?'

对,说到重点了,我吃人嘴软,永远抬不起头。

看着婶婶咄咄逼人的气焰,我突然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刘佳贞,你又在无理取闹什么了?既然值日生是予洁,这关海宁什么事?'如同以往,程叔叔没有意外的出声挺我。

'我无理取闹?程云平,你搞清楚,现在受委屈的是你女儿耶!'

'对嘛,爸,你干么老帮她?'

程予洁,你这二百五,看不出世界大战又要开打了吗?你在加什么油,添什么醋?

我真的很受不了程予洁的猪头!

'你还敢说!自己的事没做好就该检讨,还敢怪海宁,你羞不羞愧啊!'程叔叔动火气了。

'我是真的有事嘛!她不愿意帮忙,也该告诉我啊!害我被老师罚当一个礼拜的值日生,谁知道她存的是什么心!'

声音听起来委屈兮兮,这是程予洁最拿手的好戏,扮柔弱,博取同情票。

天晓得,我哪里没说?

不只这次,就连上次,上上次,再上上上次,我已经重申N遍了,是她自己当成马耳东风,以为我不敢言出必行。

我是真的气到了,才会狠下心肠给她一次教训。

我抬头看程予默。

这些事他都知道的,为什么不帮我澄清?

他总是这样,冷冷的隔岸观火,有时真的很不爽他八风吹不动的样子。

'听到了没有!你收养的好女儿!忘恩负义,都快爬到我头顶上来了!'婶婶冷冷地哼道,我不想说她刻薄,但是这声音,真的刺得我耳朵好疼。

'这又干忘恩负义什么事了?不过是一个礼拜的值日生,你不要藉题发挥。'

'说得真好听,不过是一个礼拜的值日生,那谁帮她当?你吗?'

太多历史殷鉴告诉我,这一吵,又没完没了,并且会远远地偏离主题。

我已经食欲全无了,相信其它人也是。

'我当。'放下碗筷,我很平静地说着。

其实,我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了。

'海宁,你不必理她,这不关――'

'没关系的,叔叔。你不也说这只是小事吗?别为了小事弄得大家都不愉快。我先上楼了,你们慢慢吃。'

'海宁――'

我没停下脚步,挺直腰杆上楼。

'看到没有,予洁,你惭不惭愧!'

'爸――'

'哼,就会卖乖!要真有这份心意,就不会陷害予洁了。'

'刘佳贞,海宁都已经让步了,你还想要怎样?做人不要太得寸进尺!'

'你说我得寸进尺?程云平,你搞清楚,到底谁才是你的女儿?你这种态度,还敢说你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睁眼说瞎话!'

'你又在发什么疯了?我都说一百遍了――海宁不是我的女儿,你不要疑心病这么重,好不好?'

……

我站在房间门口,太多杂乱的对话声浪飘上楼来,也清楚地飘进我的耳里。

这场战火,又是因我而起。

我真的很讨厌这种感觉,好象我是个天生的祸头子,走到哪里,就把灾难带到哪里。

一双脚在我面前停住,我懒得抬头,这么轻浅沉稳的脚步,只有可能是一个人。

'你还好吧?'程予默低沉的嗓音,在这混乱的一刻,突然让我觉得很安心。

'很好啊!'我牵强地响应,仰头问:'你也吃不下了?'

'会胃溃疡。'

我轻笑出声,笑得有点苦涩。

'那我是不是该负责你的医药费?'

'不用。'程予默走回自己的房门,在开门时,低低说了句。'这不关你的事。'

我傻傻的,看着隔壁关上的房门。

他说,不关我的事,那,意思是要我别自责吗?

他看得出来我很难过?

楼下的战火持续蔓延,这回多了物体的碰撞声响,不用看都知道,婶婶又在拿无辜的物品泄愤了,好象不摔点东西,无法传达她的愤怒似的。

话题已经由值日生事件,转到私生女的质疑控诉,十数年如一日,很奇怪吧?

同样的话题,闹了这么多年,怎么有人就是吵不腻?

唉!叔叔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他愈是护着我,我的日子就愈不平静?

我只是个被收养的外人,叔叔怕我觉得自己并不是这个家的一分子,对我总是比任何人都好,偏爱得很明显,也难怪婶婶心里不舒坦。别说婶婶了,连我都曾经质疑,我是不是他的私生女。

要不是这话太不识好歹,我其实很想说:程叔叔,拜托你别对我这么好,可以吗?这让我很困扰耶!

突然间,我愣了一下。

很无法解释的,这个时候,我脑子里本能的想到程予默。

他是不是比谁都更早领悟到这一点,所以对我总是温温淡淡的,并不是冷漠,而是不想引起婶婶和予洁更强烈的反弹,他知道这样对我最好?

可能吗?

可能吗——

这是他保护我的另一种方式?

或者――这一切都只是我自作多情的猜测而已?

突来的想法,带给我太大的冲击,我不敢再揣测下去,匆匆关上房门。

但是这一夜,思绪紊乱的我,失眠了。

'混蛋程予洁,我上辈子一定欠你不少!'抱着一大叠厚重课本,我忍不住在心底咒骂。


新学期才刚开始,大混仙程予洁就给人家嚣张的请假去吃喜酒,明知道今天发新课本,然后我不但得负担已经很吃重的课本,还要帮忙领她的那一份,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差点把我压垮。

本来,我和予洁上下课是有司机接送的,不知情的同学还当我是什么千金大小姐,满脸的欣羡,谁会知道我日子过得有多辛苦?

今天,是予洁的舅舅嫁女儿,司机送他们去吃喜酒,好象还会在那里过一夜,为了太座大人的面子,叔叔当然是一定得随行的。

人家姨婆婚舅喊得亲,我又不是人家的谁,当然得安安分分的留下牛来看家,免得一路由家里吵到婶婶娘家,在人家的喜筵中上演全武行,那我罪过可就大了。

只要想到今天没司机接送,等一下还得和一堆人挤公车,我就腿软…

老天,谁来给我一刀,直接让我死了算了?

用着老牛拖车的极度龟速地往校门口行进,手快被压断的这一刻,垫扶更加的肯定,我上辈子一定做了很多对不起予洁的事……

我喘了口气,把自己拉离自艾自怜的情绪,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今天校门口的气氛有些怪异。

这些人吃饱撑着啊?都放学了,还在校门口晃来晃去,比起以前赶肌傍胎的离去速度,说不怪异谁信?

怎么?校门口是杆了什么奇珍异兽,让我也来增广见闻一下。

这一看――

哇哩例,怎么会是他?程、予、默!

'海宁!'他也看到我了,正朝我扬了下手。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我身上。

我现在知道,予洁为什么这么享受旁人赞叹的虚荣感,那种同时被一群人欣羡的感觉还真不错。

当然,我不会笨到不懂,那些妒羡的眼光是因为程予默。

嗯,我想,现在我相当的肯定,这男人带得出门了,他的出色,让我感觉到一股与有荣焉的骄傲……

哇哇哇!我在想什么?真是三八!程予默才不是我的骄傲例!

'这么多书?'

等我走近。他接过我手中大半的负担。

'予洁的啊!'我心不在焉的回答,一边还在想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不是去吃喜酒了吗?'

他奇怪的看了我一眼。'我没说要去。'

也对哦,他好象真的没说,是我理所当然的认定……

可是既然是'理所当然',他怎么不照常理去做?

'叔叔、婶婶和予洁不都去了吗?'

'对。'

答得真简洁,他到底懂不懂问题的重点在哪里啊?

'我是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接你下课。'答得像是我问了个智障问题。

'我自己会坐公车。'

'噢。'他点了一下头,转身。

那是什么表情?'算我鸡婆'吗?

当当当!他真的这样走人了哦?

我呆在那里,不知道该跟上去好,还是真的如自己所说的坐公车回去。

他走了几步,发现我没跟上,又停下来。

'我车停在对面。'

加了这句说明,我确定他并没有丢下我的意思,赶紧加快脚步跟过去,也不晓得自己在慌什么,过马路时差点和闯红灯的机车骑士擦撞。我情急下闪身避开,却没站稳,跌坐在马路上。

'有没有怎样?'

我又看见他拢起眉宇的模样了。

是觉得我很麻烦,还是真有那么一点点的关心呢?

我研究着他的神情,在心底猜测。

他并没有很温柔地扶我起来,只是弯身捡拾掉了一地的书本杂物,问我。'可以自己走吗?'

摆明了就是不想扶我嘛!

'可以。'我也很有骨气,不等人英雄救美,自敬自强地拍拍身上的尘土爬起来。

脚有点刺痛,但是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所以我不打算理会它。

虽然他并没有任何连续剧里该有的怜惜举动,可是我却莫名的留意到,他帮我拿了所有的东西,而我则是无事一身轻……

因为这样的发现,我又多看了他好几眼。


吃过饭,洗完澡,本来应该为明天的课表做准备,然后早早上床睡觉才对,但是看到楼下客厅还有光亮,我的双脚不受控制的走了去。在踩下最后一级阶梯时,才莫名其妙的反问自己:我下来干么?

'喝水,对,我要喝水……'

硬是绕了个弯,转到厨房端着水杯出来。

'还没睡?'他瞥了我一眼,又继续看他的书。

客厅点了一盏晕黄的灯光,他坐在单人沙发上,双腿依然优雅地交叠着,一本厚重的原文书正放在他膝上,一旁茶几上的抬灯,是他阅读的光源。

'恩!'我双手捧着玻璃杯,思考着该怎么开口。

'程予默~'

'怎样?'他翻了一页,随意应了声。

看起来就是不太想理我的样子,识相一点的话,我是不是该摸摸鼻子自己滚蛋?

等了许久,没见我出声,他奇怪地抬头看我。

'你不是有话说?'

咦?原来他还在等啊?

'没啦,你看你的书,我只是无聊,睡前想找人啦例一下而已。'

突然不大好意思打扰他……

'嗯。'他还真的就不说话了。

'程予默――'闷了三分钟,我还是忍不住又开口。

'嗯哼?'

'你为什么没一起去吃喜酒?'通常只有在这种难得的机会里,平日少有联络的亲友才会齐聚一堂,他不是很久没和亲人见面了吗?

'和教授有约。'

'噢。'可是,也不对呀,喜帖早收到了,干么和教授约在这一天?

'我记得你舅舅最疼你了,你们好象也很久没见面了……'

'我会找时间去探望他。'

'其实,你今天省下来接我的时间,赶去还是来得及的……'我低哝着说。

他终于抬起头正视我。'你很希望我去?!'

'也不是啦……'

有人陪我,我还求之不得呢!

自从爸妈相继抛下我离世之后,我就很害怕那种被遗落下来的感觉,一个人被丢在空荡荡的屋子里,面对无声的四面墙,整个人彷佛要被寂寞吞噬。

有个人陪着我,就算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至少我知道在这有限的空间里,我不是一个人,这样就够了。

其实,就某方面而言,我还是当年那个五岁的小女孩,充满了不安全感,恨透了被遗弃的感觉,我一直都没有自己以为的坚强。

'那你为什么一直拘泥在我去不去的问题?'他反问我。

我答不上话来。

我其实很想向他道谢,不管是为了什么,总之他没丢下我。

但是武装自己太久,过于软性的话,竟然说不出口。

'你……可以弹琴给我听吗?'

他微微挑了下眉,大概是意外话题是怎么跳的,可以由喜酒跳到弹琴。

疑惑归疑惑,他并没有表示什么,合上书本,起身走向摆放在客厅那架名贵的大钢琴,掀开琴盖,叮叮咚咚试了几个音,才坐下来,指尖轻巧的滑动起来,一串悠扬柔和的琴音也随着他修长的十指流泻而出。

我没什么音乐细胞,无法以专业眼光去评论他弹得好不好、具不具职业水准,只觉得他的琴音听起来很舒服,能够安抚我的情绪。

我也曾试过听听其它名家的钢琴演奏,但就是引不起我的共鸣,也许是我真的很没艺术细胞,也或许是从小听他弹琴听到大的吧,总觉得只有他弹的琴,才能带来安定人心的力量……

不同于我这个音痴。程予默简直是古代才子的化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修长的十指充满了优雅的艺术家气息。

我没记错的话,他曾经参加过全国高中职的钢琴比赛拔得头筹。

如果他往这方面发展,没人会怀疑,他必能在艺术殿堂大放异采,成为天边最闪亮的那颗明日之星。

只不过他这个人哦,责任感太重,庞大的家族事业是他责无旁贷的使命,让他无法随心所欲,我一点都不意外他最后选择弃乐从商,放弃理想,只是……有点为他感到可惜罢了。

从小到大,不论是课业还是各项竞赛。从没拿过第一名以外的名次,包括大学联考都是以榜首之姿上榜,直到现在,仍是永远的系状元——不用我再说明,他读的是哪所大学了吧?

台湾最高学府唉!那对我来讲,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他是程家的希望与骄傲。

叔叔与婶婶这辈子最有共识的,大概也只有这件事了。

我失神地看着他优雅的长指,行云流水的在琴键上滑动,心里还在想着他今晚的陪伴。

自从那一晚,顿悟了他的用心之后,我的心思总是绕着他打转,怎么也离不开。

日常生活中,我开始一点一滴,慢慢的回想起,他曾经'巧合'地帮过我多少回,总在我最难堪的时候,适时的将我拉离窘境。

例如,还小的时候,嫂嫂每回和叔叔三句不合,砸出去的东西经常失了准头丢到我――或者,就是太准了,才会砸到我。

当时我年纪小,还学不会如何自我保护,只会惊惶无助地缩在角落。

有好几次,程予默打开房门喊道:'妈,你小声一点好不好?邻居已经来抗议好多次了,还有,我明天要考试,这样我怎么读书?'

'还不都是你爸,没事收养个小麻烦,弄得家里鸡犬不宁,只要一看到这碍眼的丫头就有气……'婶婶仍持续叫骂。

程予默忍无可忍。'是不是不看见她,你就会气消了?那好,海宁,过来。'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在那时,我是没其它选择的。

他带着我到附近的麦当劳,点了两杯可乐和一份薯条,递来一本童话故事书给我,接着就静静看他的书,这一坐就是一个晚上。

他很少搭理我,所以那时的我,也从不觉得他的举动是在维护我。

回到家时,通常都已经风平浪静。

又例如,有一回我不小心迷路,也是他找到了我。

我不知道他是找得辛苦,还是刚巧路过发现到我,在那个家,除了叔叔之外,我就算消失也没人会在意的。

那晚,他牵着我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月色很亮,我感觉到他的温暖透过掌心传递给我,不可思议得让我感到好安心。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总会下意识里躲进他的书桌底下。在那时,小小的心灵里面,总觉得陪着他在麦当劳看书时,才是最安全稳定的一段时光。

再例如,他是我钢琴的启蒙老师——虽然我这个学生很令他蒙羞,直到现在都还不争气的停留在只能零零落落的弹完一首'小毛驴'。

我弹得很想死,而听的人则是生不如死。

那架钢琴是我心中永远的痛,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那好象不是重点。我想说的是,如果他讨厌我,不会这样对我的,是不是?

现在想想,虽然他很少主动对我说什么,但是对于我的叫唤,他必然会响应,从不曾置若罔闻。

我卷坐在沙发上,凝视着他沉迷于琴音的俊雅侧颜,晕柔的灯光包围着我们。

他知道吗?当他弹琴的时候,胖中散发的自信光芒,有多么震慑人心。

我恍然明白,原来我真正眷恋的,不是他悠扬的琴音,而是他那抹教人痴迷悸动的风采。


升上高三后,更为明显的升学压力,以及每天接踵而来的大小考试,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差点精神错乱。

这个时候,我就忍不住要埋怨自己这颗脑袋太二百五了,瞧瞧予洁,每天神采奕奕地和不同的男生约会,混得不象话,成绩却依然名列前茅,对她而言,考试彷佛就跟吃饭一样简单。

也许程家人天生就是块读书的料吧!

晚上用完餐,难得没有口水战配饭吃,大伙儿在客厅看电视、吃水果,就忽然谈起了这个话题。

'海宁,你学校的课业还可以吧?应付得来吗?'程叔叔关心地问我。

'嗯……还好吧!'我答得模棱两可。没办法,成绩没人家顺眼,哪敢吭声?

'有把握上好一点的学校吗?要不要我给你请个家教?'

'啊?不、不必麻烦了吧……'我可不想让婶婶又发飙。

'哼、哼…还请家教呢,我们予默、予洁可没那么好命。'

没发飙,但是冷言讽语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说话非得那么尖酸刻薄吗?予默、予洁的成绩一向不用我们操心,海宁则需要多一点的关心,这有什么好比较的?'

大家都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演变了吧?

我在心底叹气,哀悼暴风雨前的宁静即将终结。

'那是我儿子、女儿争气,哪像你捧在手心的那个小祖宗,也不晓得是谁的种?’

'对不起,婶婶,让你操心了。'我急忙接口,不想让她再翻旧帐,这一翻会直接由盘古开天地的新仇旧恨一起翻起的。

'无聊!你吃饱撑着啊,又在说什么疯话?'

既然知道吃饱撑着,叔叔又何苦与她一般见识?你们吵不腻,我听到都会背了。

'真的不用了,叔叔。我的功课自己会当心的……'

'别理她,海宁。我明天就给你请家教。'叔叔很有一家之主的气势,拍案定板。

'叔叔……'这种态度,不是要气死嫂嫂吗?

'爸,你确定给她请了家教就有用吗?'程予洁居然斜眼看我。

什么话嘛,我再怎么烂,也都还在全班前五名内,哪有你说的那么没救?

'予洁,你也不必太自负,全班第一名不算什么,有本事就向你哥看齐,下回考个全校第一名给我看。海宁如果有心与你一较高下,未必办不到。'叔叔说。

程予默挑了下眉,不吭声地继续吃他的西瓜。

厚……这家伙,还真懂得明哲保身,繁花绿丛过,片叶不沾身!

'哥哥我是没话讲啦,但是海宁嘛?爸,我跟你赌啦,就算你给她请一百个家教都是没用的。'

乎乎乎!这话就有点过分了哦,暗喻我是扶不起的阿斗啊?分明把人瞧扁了。

'听到没有,还不如省了这笔钱,给我们予洁添嫁妆。'连婶婶都用鼻孔哼人。

要说我不呕吗?才怪,我当然呕,问题是,哪有我说话的余地?

'刘佳贞,你不要找碴,我们家哪差那一点钱?'

这倒是实话,以程家的经济状况来说,小小家教费只算九牛一毛,予洁随便血拚一件衣服就不只了,谁都知道婶婶只是藉题发挥。

眼看战火又要挑起,我正想张口……

'如果我来教呢?'

我声音卡在喉咙里。

不只我,叔叔、婶婶,还有予洁,都微张着嘴,用错愕的眼神看着程予默。

刚刚真的是他在说话吗?还是幻听?

不可能每个人都产生一样的幻听吧?那就是真的啰?

'妈妈不想请家教。好,那就不请,我来教海宁。爸爸不是要予洁向我看齐吗?这样谁还有意见?'程予默从容不迫地抽了张面纸擦手,一字一句缓慢沉稳地说着。

哇!

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哩!

瞧瞧每个人的表情,活似被雷劈到,完全哑口无言。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婶婶连续张嘴、闭嘴,重复了三次,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的可笑模样。

'哥。她很笨耶,你干么要为她浪费时间?'程予洁不服地娇嚷。

'我从不做浪费时间的事。'他的声音还是轻轻淡淡的,没有太强烈的情绪起伏。

'你不要白费工夫啦,她哪有可能赢得过我?'

哟,口气真不可一世。

'就冲着你这句话,我若不代替爸和你赌上一赌,榜首招牌反倒是浪得虚名了。'

'程予默……'我惊讶地望佳他。

他玩真的啊?敢情是被惹毛了?

他抬手阻止,没理会我,目光定定的和予洁对视。

'予洁,你怎么说?'

'好啊!输的人就要没有怨言的答应替对方做一件事哦!'

'一言为定。'他轻吐了口气。'海宁,你都听见了?'

是啊,还听得一清二楚例!

我傻傻点头,还没反应过来。

经予洁一晚的挑拨下来,我体内的倔傲因子早就被挑起了,但是程予默呢?

他对这类习以为常的家庭纷扰,不是一直都置身事外的吗?我可不以为,他会因为予洁的三言两语就沉不住气,跳出来呛声……

我说了,他这人是八风吹不动的,就算他爸妈激战到拆房子,他顶多就换个地方站而已。

今天甚至还没正式开战呢!

而且,这是他头一回站出来正面挺我上……算挺我吗?他只是拿我当赌注而已。

表面上看来是这样没错,可是这并不合乎他的个性,他一向低调内敛,不是那种会赌气的人,他没那么幼稚。

他今晚到底是哪根神经搭错线?这么想不开?


第二章



程予默玩真的!

几天之后,我发现了这一点。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他测试我的程度到哪里,掌握了实际情况之后,他又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拟定课程表,针对我比较弱的部分加强指导。

早该知道的,程予默不说虚妄之言,讲出去的话,就有绝对的毅力去实行。

我发现,他读书很有一套,死板的数学公式到了他手上,自有一套灵活运用的法则。

他不会急着教我怎么解题,而是先看我怎么解题,然后顺着我惯用的方式,抓出我的盲点加以指正。

他有他的逻辑归纳,绝不是死读书的人,难怪他联考前还可以悠哉的弹琴自娱,不愧是永远的状元郎。

我渐渐开始深入地观察他,从日常生活中不经意的小举动,不着痕迹的护着我,再到他的一举手、一投足。

不知不觉中,在他身上花了过多的心思,直到我发现,我的目光总是离不开他,无时无刻脑海会不期然的浮现他的形影,他一个捷眉的神情、一记勾唇的浅笑、看书时沉静的侧颜,甚至就连低敛着眼眉不说话的表情,都可以让我抨然心动,痴愣许久。

这是很要命的一件事。

这些年寄人篱下的生涯,让我学会了砌起一座心墙,牢牢守住自己的心,不泄漏真实的情感,这是最基本的自我保护,要想不受伤害,就得如此。

这些年,我一直做得很好。

而我也一直以为,不去渴求就不会受伤;没有脆弱的情感,别人也就无从伤害。

却没想到,会让程予默给踢了馆。

我喜欢他。

这是不争的事实,任我怎么否认都是徒劳。

多少个夜里,他进入我的梦中,困扰着我,逃都逃不开。

当他深亮的胖光停留在我身上时,我竟然会没用的感到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像个呆瓜似的。

看不到他时,又会莫名的怅然,像失落了什么,脑子里塞满了他,无心做任何事。

坐在他身边,听着他解说深奥数理,我却满脑绮思,遐想无限,时常听着、听着就失了魂。

他的音色,属于温润柔和的男中音,温玉流泉一般,让人听得很舒服。

也许就因为太好听了,给他带来不少困扰,还曾经有过一个打错电话的女孩子,因为声音而迷恋上他,于是他渐渐的习惯刻意将嗓音压低几分,以为这样就能降低吸引力,我实在不忍心告诉他,这样反而更有种勾动人心的低柔磁性。

……扯远了。

我并不想这么迷恋他的,这让我觉得自己像花痴。但我甚至找不到理由让自己少喜欢他一分,他完美得让人生气!

真恐怖。感情一旦付出,是会像吸毒一样上瘾,并且愈陷愈深的,尤其对像是怀春少女所梦幻遐想的他……我的视线,已经离不开程予默了。

我想,他应该并不讨厌我吧?

由种种迹象左证,起码我可以自恋的当成他是有些关心我的。

于是我有了决定。

一切,就等联考过后再说吧!

我决定以我的联考成绩为赌注,要是能如愿考上同一所学校,那就表示我和他有缘。倘若那时我还是那么那么的喜欢他的话,那我就争取。

而在这之前……暗恋就好,偶尔看他一眼满足渴慕。

利用他解说习题之际,我偷偷打量他俊秀的侧容……小小抱怨一下,真是该死!他没事长那么帅做什么?害我的心脏又不小心麻了一下。

列完一串又臭又长的公式,他冷不防的抬头,正好与我痴迷的目光对个正着。

……那个……糗了,被抓包。

'有问题吗?'他挑眉询问,眼中有着不解。

居然没发现?!

是我掩饰得太成功,还是他太迟钝?

'程予默,我问你哦,你真的觉得,我可以赢过予洁吗?'

又低头去写算式的程予默停下笔,偏头看我。

'你没信心?'

'怕砸了你的招牌呀!那我可就罪过了。'

'这就是你这几天魂不守舍的原因吗?'

再让我####一次,外加字眼太粗俗,马赛克处理。

哇例去你的程予默,我魂不守舍是为了你好不好?始作俑者还有脸装无辜。

不过咧……

'你有注意到哦?'我暗自窃喜。

'昨天走路走到去踩狗尾巴。被追着哇哇叫的满街跑的人,是你吧?'

我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前天晚上回房时,门也没开就当着我的面撞上来的人也是你吧?'

我嘴角抽擂了一下。

嫌我还不够丢脸似的,他又追加补充。'如果上述没有异议,那恐怕谁都知道你有多心不在焉。'

完全无言以对。

请想象我半边脸浮上小丸子式的黑线条,数只乌鸦嘎嘎叫由头顶飞过的情景。

'我和予洁打赌的事,让你压力这么大吗?'

他皱眉的样子……很帅。

'不完全是这样……'我含糊其词。

'海宁,我希望你知道,我并不是在利用你,和予洁打赌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你自己的能力到哪里。'

他敛眉凝肃的神情……还是很帅。

'那如果,我还是输给予洁呢?'他会不会很失望?

'尽力就好。'

就连叹气的模样……依然帅得没天没良!

'嗯。'我很想告诉他:为了你,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那我把几个常用的公式列出来。你有空就看看,最好能活用,我不建议用死背的方式,那只会让你拿数学当杀父仇人在怨恨。'

'程予默。'

利用他书写的空档,我充满感情地轻轻喊他。

'说啊,我在听。'

'……我当你学妹好不好?'这其中蕴含了我说不出口的柔情,他,听得懂我婉转的暗示吗?

'那不是我能决定的。'

一桶凉台台的冷水泼来。

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

他就不能说些鼓励的话,就算只是温温地说句:'我等你。'

或者是:'加油,别让我失望。'之类的话都好啊!

看了眼他矜淡的面容,我在心底无力的叹了口气。


你知道爱情的力量有多大吗?

我不知道,但是在第一次段考的成绩出来之后,至少我肯定爱情可以让我考到全班第一名,全校排名第七。

而予洁,不用我再明说了吧?

只要想到公布成绩时,她一副晴天霹雳的表情,就够大快人心了。

'你不要太嚣张!'经过我身边时,予洁恨恨的低声对我说。

我很痛快!痛快到无心理会她那张活似便秘三天拉不出来的大便脸,迫不及待地想回家,将这份喜悦与程予默分享。

这是我首度凌越予洁,摘下第一名的头衔。但我的快乐却不是来自虚荣感,而是为了程予默再多的掌声荣耀都不重要,我等的,只是他一记温柔的微笑。

不管他为的是我,还是予洁的赌注,我都不在乎,我只是单单纯纯的不想让他失望,这张成绩单,我为他而拿。

今天提早下课,我等不及司机来接,抛下予洁用最快的速度直奔返家。

家里静悄悄的,没半个人。

我放轻了脚步上楼,敲了程予默的房门,没有响应。

我又绕到书房,也没有。

最后,我在视听室找到了他。

CD在音响内运转,播放幽柔古典的旋律,而程予默斜倚在沙发上,手边摊着一本英国文学小说,但眼睁是垂敛着的。

我悄悄走近他,放轻动作拿起书,他没被惊动,显然睡得极熟。

难得能这样肆无忌惮地看着他,我放任浓浓的感情流泄,贪渴地想一次将他看个够,将他的形影纳入心版,深深刻划。

光是这样的凝视已经不能满足我,我贪心地伸出手,柔柔碰触他沈静的容颜,指尖顺势拂开他额前垂落的一络发丝,只是一个好简单的动作,却让我的心头涨满了说不出来的幸福感觉。

我想,我对他的爱恋,可能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

我知道这种行为很卑鄙,但是当心智被情感轰惑,眼胖被幽柔爱恋催眠时。

正常人都是无法理性思考的,于是我不受控制的倾向他,很轻、很轻地――碰上了他的唇。

温温地、淡淡地碰触,轻风蝶栖一般,感受他唇上的温度,交换我的气息。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个吻,但是在我的感觉里,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任何一记亲吻,比此刻更深挚美好。

匆匆退开,我急促地喘息,心跳得好急、好乱。

转身想离去,一抬头,发现予洁正要踏入视听室。

我心跳差点停摆!

她…看见了吗?

我记得刚才进来时,并没有把门关好,也就是说,门是虚掩的,她要看见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现在知道人赃俱获是什么感觉了。

'予、予洁……'我呐呐地喊,脑子已经一片空白。

'干么?'她没好气地瞥了我一眼,到架子上翻找她要的CD。'表情这么怪异,做了什么亏心事?'

'啊?…哪、哪有?'我松了一口气。

现在我可以肯定她没看见了。

要不然,以她的个性,不大呼小叫地痛斥我不知羞耻,再嚷得人尽皆知才有鬼!

我可没忘记小时候连喊声'大哥'都会被她骂不要脸呢,更别提是'染指'她完美大哥这种该诛九族的大罪。

'唔……你们回来啦?'程予默被吵醒,翻过手腕看表。'今天好象比较早。'

他刚睡醒的嗓音,带着几许性感低哑的磁性,这时面对他,再想到刚刚那段不为人知的亲昵接触,我忍不住脸儿红、心儿跳。

'海宁,你不舒服吗?脸很红哦!'他困惑地看着我。

'啊?'我摸摸脸颊,还真是热得发烫。

'哥,你怎么在这里睡觉?'

'音乐听着、听着,不小心就睡着了。'他清了清喉咙。探手摸索,我当然知道他在找什么,因为他后来看着早被我拾起端放在桌上的书,眼神短暂困惑了一下。

'以后要睡觉回房去啦,在这里会着凉耶。'予洁靠向他,声音娇娇软软的。

'丫头,你也会关心我啊?'他轻拧了下予洁的鼻尖。

'什么话?!人家本来就很关心你啊!'予洁缠赖过去,撒娇地抱住他的腰,不着痕迹地朝我抛来示威的一眼。

我愣了一下。

她真的什么都没看见吗?

直觉告诉我,事情并没有那么单纯。

从小到大,我连两百块的发票都没对中过,哪来这么好的狗屎运?

可是要真看到了,她为什么不揭穿我?我所认识的程予洁可没那么善良。

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我心生警戒。

程予默没发现我俩之间的暗潮汹涌,笑笑地楼了楼她。'你少巴结,有什么目的就直说吧!'

'哥,你好讨厌耶,人家哪有什么目的!'她嗽着小嘴,十足小女儿娇态,巴在程予默的怀里,用得意的眼神觑我。

我视若无睹,暗笑程予洁的幼稚。

她以为我会稀罕这种兄妹式的亲密吗?

'如果我没记错,你们今天发成绩单对不对?!海宁。'

'唤,对,在这里。'差点忘了我飞奔回来的原因。

程予默由我手里接过成绩单看了下,心里大致有个底。要笑不笑地抬眼。'予洁,你的呢?'

提到这个,程予洁的脸色就黑了一半,一脸大便的不说话。

呵呵,你再得意嘛!

小小扳回了一城,真是畅快。

'难怪你今天这么狗腿。'程予默不是笨蛋,当然猜出结论了。

不过,嘿嘿,智高绝伦的程大才子,这回你可料错了,她的肉麻当有趣是做给我看的。但我不会自寻死路的戳破,那只是拿石头砸自己的脚。

程予默再度将视线停在我的成绩单上,脸色幽沉如晦,我看不透,也早就放弃了,反正这个家里,就属他最深奥难懂。

'予洁,你先出去好吗?我想单独和海宁谈谈。'

'哦。'予洁嘟着小嘴,不甘不愿的站起身经过我时,狠狠瞪出'你给我小心一点'的讯息。

'你想跟我说什么?'等门关上,我问。

程予默并没有马上回答,指了指他身边的空位。

我吞了吞口水。

真的要过去吗?现在只有我们两个,我很怕靠他太近,一时情不自禁会把他给'怎样'耶,他都不为自己的贞操担心喔?

想归想,我还是慢吞吞的走了过去,不敢太用力呼吸,怕吸进太多属于他的男性气息,会忍不住意乱情迷。

程予默慢条斯理的折好成绩单放在一旁,一贯优雅地将手叠放在长腿上,微微后仰靠着椅背,挪了些距离,细细地审视我。

'想好要从哪里下刀了吗?'

'什么?'他露出些许愕然。

'你不是在解剖稀有动物吗?'

他愣了愣,讶然轻笑。

我又发现,他笑起来的样子好迷人,简直倾倒众生,尤其还是对着我笑,害我心脏都快麻掉了。

'那你肯让我解剖吗?'

我故作无所谓的耸耸肩,想掩饰心里的紧张。'试试喽!'

他习惯性扬手拨了下头发,这让我想起,我刚才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好。那我说就算没有我教你,只要你自己多花点工夫,要胜过予洁也不是不可能的,是吧?'

我僵住,白痴式地干笑两声。'你会不会太高估我了?'

他坚定地摇头。'不。早在教你的第一天,我就发现你并没有尽全力,如果你有心要读,应该不只这样。如果我没猜错,你只是不想让予洁难堪,对吗?'

扼。

我完全傻眼。

他到底是人还是神?我怀疑我的底全被他摸透了。

不要把我的情操想得太高贵,我只是在自我保护而已,赢了予洁对我又没好处,争一时的面子,只会让我的日子更难过。

所以,我从不打算将全副心神用在读书上。

既然他连这都看得透,那我的心思,不用说,他也应该知之甚详了。

他会怎么看我呢?会觉得我很有心机吗?

没想到的是,他将眼神放得更柔软,胖底闪着某种我所无法解析的情绪,是歉意?怜惜?还是其它?我分不出来,只知道那样的凝视,让我的心揪紧得无法呼吸。

'是因为我和予洁的赌注吗?'低低地,他问。

不需要说得更多,大家都是明眼人,尽在不言中。

是的,为了他。

予洁会怎么刁难我,我都不在乎了!

我的眼里,只看得见他。

'你……'程予默顿了顿。

他看穿了吗?看穿我那无法宣之于口的幽微情愫了吗?

我紧张得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有没有什么,是我能替你做的?'

这句话一出口,扎扎实实的吓到了我。

'你……'我真的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你让我赢了和予洁的赌约,我总得有点回馈呀。'他淡笑解释。

只是……这样吗?

说不上来一瞬间涌上心头的复杂感受,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如果可以,我想要你带我出去玩,我从来没有尽兴的好好游玩过?可不可以?'我小心翼翼地问。

好想多储存一些属于我和他共有的回忆……这会不会太奢求了?

'就这样?'他挑高眉。

就这样?!这是什么意思?太小儿科了?

但我还是点头,屏息等着他的回答。

'我会告诉爸,你先准备好换洗衣物,这个礼拜五,放学后我在你们学校后门等你,有没有问题?'

后门?还……放学?

'为什么不回家?'

'除非你想被逮个正着。'他心照不宣地朝我眨了下眼。

唤……我恍然大悟,咚咚咚地猛点头。

他连这个都计量到了,果然心思缜密。


第三章



命运就像是一出安排好的戏码,将我和他错排开来,渐行渐远。

每当我一不留神,他的形影还是会跃入脑海,占住我所有的思维,

随着分离时日的拉长,他的影像没有转淡,

反而多了一种名叫思念的东西,它像只小虫,

侵入我的血液、骨髓,一寸一寸的啃蚀着我。


如果你问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是什么时候,那么我现在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你:和程予默共游的这两天两夜!

他带着我游遍台湾名胜,淡水的夕阳、阿里山的日出,都留下了我们共游的足迹。

他只订一间房,里头有两张单人床,他知道我怕寂寞吧?总是等我先睡了,他才就寝。

知道他就在身边,这两夜,我睡得格外安稳,一点都没有出门在外的认床困扰。

从日出到日暮,陪着他共同走过,那一瞬间,我恍忽地感觉,那便是永恒了。

如果不是两天的时间太紧迫,我们可能会意犹未尽地一路玩到垦丁。

那个家,像是个巨大的牢笼。困缚住我真实的情绪,开心时不敢大笑,难过时不敢哭给人看,就连说一句话都得小心翼翼;解开了束缚,我可以无拘无束,心好自由。

我感觉得到,他也与我一样自在多了。

颠簸的公车煞住时,我往前倾跌,他会及时拉回我,跌落他的胸怀中,他便护着我,再也没放手,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我多希望永远不要到达目的地。

人多时,他会自然的牵住我的手,不论人潮如何拥挤,都折不散我们紧握的双手。

风大时,我手忙脚乱,他会顺手抚顺我的发,笑看着我。

如果不去面对现实,我几乎就要以为,我们是一对两心相许的爱侣……

两天的光阴太短,在我还来不及留恋前,就这样结束了。

回程途中,我珍惜着与他共有的最后光阴,心情莫名低落。

冗长的幽寂滞留在我与他之间,混合了难以言喻的奇异氛围,除了火车行进声外,静得再无其它,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气氛,只好闭上眼假寐。

好想、好想再一次靠着他,感受他独特的清雅气息――

每每假藉睡态想移靠过去,最后都还是胆怯地又缩了回来。

我没胆,我就是没胆。

车座中间那条横杠真是讨厌,它隔开了我们!

咦?老天听到我的心声了吗?我发挥最高的敏锐度,知道他扳开了阻隔在我们之间的扶手,拿出外套盖在我身上,趁着这个机会,我豁了出去,顺势靠向他。

我感觉到他颤动了下,有三秒钟身体是僵硬的,我好害怕他会推开我,但是二秒过去了,他并没有任何动作,我索性一不作、二不休,利用火车一阵颠钻时,不着痕迹地滑落至他腿上。

我知道我的装睡技巧不怎么样,聪颖如他,也许早就发现了……

我等着他的反应,不敢妄动,心跳急促得快要由胸腔蹦出来了。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过去了……他唯一的动作是重新拉好滑开的外套,轻轻覆回我身上。

我放松紧绷的心弦,开始享受这强赖来的温存。

他的指尖擦过我的颊畔,将我微乱的发丝往后拨,柔柔地抚着我及肩的发,我分不出那是情人式的柔情,还是手足式的关怀,这一刻,我不愿去想太多,只是全心全意眷恋着他指尖柔暖的温度……

如果我知道,有一天他会这样温柔地抚着我的发,那我一定会好好保养我的发质,给他最柔滑如缎的美好触感……

决定了!为了他,我要把头发留长。

'海宁、海宁,醒醒,到了哦!'他低柔的叫唤,打散了我的迷醉。

我发挥最高度的演技,睡眼惺松地揉了一下眼,坐起身来左右张望,装出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样。'啊?到了?到哪里?'

'到台北车站了。'

'哦。啊然后例?'

'啊然后该下车了。'他弓起食指敲了我额头一下。'醒了没?迷糊蛋。'

'哦。'我揉了揉额头,跟着他下火车,行李他全提了,我两手空空,只背着随身的小包包,跟着他走出月台。

'还是好想睡。'等车的空档,我摆出昏昏欲睡的态势,将头赖靠在他肩上。

嘿,这时就庆幸我够高了,否则他一八0的身高,我就只能'望肩兴叹'了。

'再撑一下,就快到家了。'他信以为真,放弃等公车,抬手招了辆出租车。

'到了再叫我。'就算坐进出租车,我依然坚持'睡性坚强'的巴着他。

'小俩口出去玩啊?'

前头司机抛来调侃,我等着看他怎么回答。

'我们是兄妹。'他温淡的语调,让我好失望。

原来,他真的只把我当妹妹。

唉……自作多情啊!

不过没关系,我才十八岁,还有很大的努力空间。

加油吧,咚海宁!


高三下学期了,离联考愈来愈近,压力愈来愈重,我的心也愈来愈志忑不安。

我真的可以如愿考上台大吗?

我真的要在考上后,向他表白吗?

那如果没考上呢?是不是就不用表白了?

那如果考上、也表白了,可是他却拒绝我怎么办?到时考上反而是残酷的折磨——太多假设绕在脑子里转,眼看大考在即,我完全无心读书。

可是你知道的,在一切都还没发生前,所有的假设就像是烦恼金城武很酷,木村拓哉很帅,你到底要嫁哪个一样,显得无聊又可笑,重要的不在于要嫁谁,而是他们都不可能向你求婚。

就在考前的那一晚,我决定做点有建设性的事――

写情书!

……写情书很有建设性吗?不研究,至少勇气可嘉。

趁着决心尚未动摇前,我提起笔,把满腔的少女情怀,全都一股脑的透过笔尖倾泄出来,涓滴不剩。

这是我头一回不做任何的自我防护,真诚的将心敞开,任他看个分明。

而我相信,温柔如他,不会伤害我。

我将信放在他房间的桌上。

稍早前,他有打电话回来说不回家吃饭,是我接的。

我不知道他会多晚回来,我想等他,多晚都等。

我也知道这件事一旦摊在阳光底下,会引起怎样惊天动地的家庭战争,但我喜欢他是事实啊!难道只因为有困难就不战而降了吗?我终海宁不是那么儒弱的人,除非他亲口告诉我,他不喜欢我,否则,我没理由轻言放弃。

等啊等,等啊等,龟速的时针、分针爬着、爬着,爬出了我的瞌睡虫,在我打了个盹,撞到额头,也撞散睡意后,再看一次时间哇!居然十二点了!

我跳了起来,急急忙忙的打开房门,正好迎面碰上刚洗完澡走出浴室的程予默。

'……'一见他,反而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还没睡?!他一边擦拭滴着水的头发,看了我一眼。

'早点睡,养足精神,明天才好上考场。'

'……'

看出我今晚的反常,他收住回房的步伐,关心地问我。'很紧张是不是?得失心不要太重,保持平常心就好。'

'我知道……'他到底看了信没呀?态度自然得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予默!'我鼓起勇气喊他。

他停住把玩毛巾的手,讶异地看我。

这是我第一次,没有连名带姓的喊他……

'我放在你桌上的……嗯,你看了吗?'再怎么说人家好歹也是芳龄一十八的纯情女孩,我也有少女矜持啊,'情书'二字,实在羞于启齿。

'看了。'

'啊?'我瞪大眼。'那、那你……'

他顿了顿,像在思索适当词汇。'海宁,我觉得,在这方面,你有必要再磨练一下。你文词用得很优美,但是写抒情文,最重要的是感觉,你懂吗?文字不一定要堆砌得太华丽,最重要的是,有没有打动人心的因子,而你缺的就是这个,词溢于情的文章,会让人有那么一点……滥情的感觉,这是抒情大忌。'

滥滥滥……滥情?!

我不敢相信我听到了什么。

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将一腔糙卷绕肠的少女柔情尽数交托,他居然说我滥清?!

是……听错了吧?

他怎么可能会说这么残忍的话?

'你、你再说一遍……'

这一次,他静默了几秒。'这样说可能有点打击你的自尊心,但是我觉得……你既然问我感想,我就有据实告知的义务,什么都不说,对你也未必好。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还年轻,难免青涩无知,少不经事,等你有更深一层的体验之后,也许就会……'

'够了!'我已经听不进更多了。

他拒绝我,他拒绝了我……

是难堪?还是羞愤?太多情绪冲击着我。我不经思考,用力吼了出来。'程予默,我讨厌你!'

丢下错愣呆缸的他,我用力地关上房门。

我很气,真的很气!他怎么可以这样践踏我的真心?

我用最虔诚庄重的心,将我纯净的情感双手奉上,他却把它贬得一文不值……

他可以不接受,但是他怎么可以这样羞辱我?说我青涩无知,说我少不经事,还嫌弃我文笔不够好、情书写得太烂,让他没感觉!

难道我看错人了吗?他并没有我所以为的温柔厚道?

就在这一夜,我对初恋的梦幻与幢惯被他狠狠捏碎。

他让我领悟到,爱情原来并不如想象中的美好,它让人甜蜜,也会带给人酸楚、苦涩,以及悲伤。

也在这一夜,我泪湿枕畔,彻底失眠。

隔天早上,我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双眼浮肿。

这真的是我吗?

我苦笑,不敢置信他带给我的影响力居然如此的大。

下楼吃早餐时,除了通宵打牌的婶婶外,其余的人都已经在座。

'海宁,昨晚没睡好是不是?脸色好差。'

叔叔关心的问候一出口,其余两个埋首早餐中的人,全都同时看向我这边。

我草草点个头充当响应,挑了离程予默最远的位子坐下,而一张圆桌最远的距离当然是通过圆心的直径,也就是他的对面。

我一坐下来就发现失策。

这无疑是给了他方便打量我的最佳视野,躲都躲不掉。

真是猪脑,我暗骂自己。

他视线一直停留在我身上,拌色深沉复杂。

我简直食不下咽,匆匆喝了杯牛奶就站起身。'叔叔,我去考试了。'

程予默也同时推开椅子,追到庭院来。'哪间考场?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你去送予洁。'我冷冷地拒绝。

'爸会送她。'

'我说不用!'

'海宁!'在经过他时,他扣住我的手臂。

平日看他温文无害,现在才发现他手劲这么大,我挣不开。

'是因为我昨晚的话吗?我以为你有那个雅量……'

'够了!'对现在的我来讲。那是一个不欲碰触的疮疤,也是耻辱,我恨不得能抹去。

'那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愚蠢的事,请你忘记它。'

'有这么严重吗?'他眉心深深妞起。

'对你来说或许没有。'他可以看得云淡风清,不以为意,因为在他眼里,我的感情只是小孩子在玩的不成熟游戏。

他这种态度,比当面拒绝我更伤人。

不想再跟他多说什么,我不惜冒着被扯伤的危险用力挣扎,他看出我的决心,终于放开手。

我奔出家门,拚命的往前跑,直到胸口发疼,吸不过气来,我靠在一株老树下,分不清那揪得好紧的痛觉,是奔跑所致,还是为了让我初次领略悲欢情愁的他。


考完了。

整个考试过程,我严重心神恍忽,完全不知道自己写了些什么,很多试题都只是凭着本能反射性的作答。

我的心思根本不在那儿。

我心里有数,我连学妹都当不成,我和程予默,将什么都不是。

但是填志愿时,我还是在第一志愿的地方,下意识的填了他的学校。我也不明白自己还在执着什么,就是心里还有一束小小的火花未灭吧……

等待放榜的日子,同时也是我和他的冷战期。

我拒绝再跟他说任何一句话,拒绝与他共处、拒绝谈论他、拒绝让自己想起他,甚至就连远远的看到他,我都会刻意避开。

有好几次他张口欲言,但是都在我没有温度的眼神下冻结了。

我冷漠得很绝对。

他似乎明白了我的决心,慢慢的也不再让自己出现在我面前,减少与我接触的机会。

他很识相。

我应该要觉得正中下怀才对,可是看不到他的我,却又矛盾地开始想他。

我们之间回到了原点,甚至比更早之前的状况还要生疏。

这真的是我要的吗?

我一次又一次在心底不确定的问着自己。

终于等到放榜了。

真正成为他的学妹的人,是予洁。

而我呢?我考上了中山大学。

我好难过。

当初填志愿时,刻意挑了所南部的学校,就是想让命运代我决定该离去,还是留在他身边,事实证明,命运将我远远拉开到再也碰触不到他的南部。

难道――我和他就那么无缘吗?

难道――我真的该死心了吗?

我带着沉重的心情走出房门,再怎么晴天霹雳,日子还是得过下去的,叔叔的反应,以及婶婶的冷嘲热讽,是我必须面对的现实。

经过书房时,虚掩的门房传来欢声笑语,和我现在愁云惨雾的心情,形成强烈的对比。

我不自觉的停下脚步,朝里头望去。

'予洁,以后可薇就是你学姊了,我先让你们认识一下,彼此好有个照应。可薇,我这长不大的小妹,还得有劳你多多费心关照了。'程予默柔沉的声音,我不必看都认得出来。

'程大才子的话,小女子岂敢不从?'那是一名长发飘逸的女孩,细致的瓜子脸,弯月一般的柳叶眉,很标准的古典美人。

别说男人,就连女人都会忍不住为她的美丽而叹息。

'那我就先行谢过啰?'他含笑看着古典美人。

'跟我还客套什么?'古典美人眨了眨水灵灵的美睁,亲密地傍坐在他身畔。

'你们聊,我下楼去端些饮料点心上来。'予洁说完这句话,门已经拉开,我想回避都来不及。

我和她对上一眼,眠紧唇不发一语的下楼。

这个时候,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程予洁嚣张得意的嘴脸。

'怎么样?他们很配吧?'

她幽灵似地跟在我身后,我只遗憾自己的耳朵无法自动过滤刺耳的声音,不然这些年就可以少受很多活罪。

'她很漂亮对不对?家世好,人又有气质,这才是女人中的女人嘛!她是我未来学习的对象……'

她不是要去端点心吗?不去厨房还跟过来做什么?

我加快了脚步。

但这世上,就有一句成语叫'阴魂不散'

'告诉你哦,可薇姊是哥的女朋友呢!'

我霎时僵住身子!

'你说什么?!'是我听错了,还是她说错了?

'你不知道啊?'她刻意扬高音量的惊讶口气,真的让我很想拿棉花塞耳朵。

'也对啦,你和我哥又没什么交情。难怪不晓得。'

'他亲口说的?'他有女朋友了,却没让我知道……

'对呀!他还说,他对可薇姊是认真的哦!你也知道,外头多的是不知羞的女孩子主动倒贴他,他都一概不假辞色的拒绝,我哥这个人啊,看待感情的态度有多严谨庄重你也知道,他才不会玩男女游戏,除非是真的让他很心动的女孩子……'

他动心了,对像是他那个才貌兼备的学妹……

我算什么呢?我拿什么和人家比?

外貌?家世?还是气质?我甚至没用到连他就读的学校都考不上……

难怪他的选择不是我,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上我这个半大不小的黄毛丫头呢?

'啊,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她姓宋,叫宋可薇,晚我哥一届,是他的学妹。真好,这是我哥第一次谈恋爱呢!其实追可薇姊的男孩子也是多到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偏偏她就只对我哥情有独钟,他们真的很登对,我非常看好这段感情……'

为什么我会觉得予洁的声音愈来愈尖锐了?听得我连头都痛了起来……


当天晚上,和叔叔谈过之后,我的心情是沉重的。

心不在焉的走下楼来,看到厨房的程予默,我呆站在那里,忘了到厨房来是要做什么。

他也看到我了,两人各自停留在原地大约有一分钟吧,周遭静得只有窗外的虫鸣声。

最先有动作的是我。

我已经忘了来厨房是要干什么的,征征地转身往回走。

'海…宁。'他喊得很迟疑。

我停住脚步,回头看见他果愣的神情,他大概是没想到我真的会留下吧!我这几天对他的态度,和守丧的寡妇脸没什么分别。

他有一瞬间的无言以对,走向我,递出手中那杯刚冲好的热牛奶,而我竟然也莫名其妙的接过了,那是很下意识的动作。

'你呢?'

他摇头,轻轻笑了。'你喝。'

这是这阵子以来,我第一次看到他发自真心、无负担的笑容。

是因为我跟他说话的缘故吗?

我不以为我对他有这么重要。

那,又是为了什么?

'可以谈谈吗?'他问。

我喝了口温度适中的牛奶,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谁教我吃人嘴软。

他垂敛着眼捡,像在斟酌着词汇。'还在生我的气吗?'

'没什么好气的。'冷静下来想想,他只是不接受我的感情而已,虽然处理的方式欠佳,我也没必要爱不成就反目成仇,那太没有风度了。

也许我该试着释怀。

只不过,我还是没有办法若无其事的面对他,至少现在不能。

所以我才会做下那样的决定……

'你知道了吧?'我没头没脑的冒出这一句。知道予洁上榜,当然不会不知道我的严重失常。

'嗯。'他居然听得懂。'这让你很难受吗?'

'还好。'刚开始的确是,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和爸谈过没?他怎么说?'

'他希望我明年重考。'一个十八岁的年轻女孩,只身南下求学,叔叔放不下心。

这一回,婶婶倒和叔叔站在同一阵线了——

她说,多个人在外,得多多少开销啊?

她说,天高皇帝远,谁晓得我在外头都干了些什么事?别丢了他们的脸。

她说,不想落人话柄,说她心胸狭隘,急着将我扫地出门……

我真的不懂,婶婶容不下我本来就是事实了啊,我自己滚蛋,不是正中她的下怀吗?她何必还鸡蛋里挑骨头?

'那你自己的意愿呢?'

'我要去读!'在得知他已有女友的时候,我几乎立刻做下了这样的决定。

本来,我并没有非去不可的打算,但是现在,我已经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我需要一些决心来斩断这段可悲的初恋兼暗恋,而时间与空间正是我要的。

是的,我要忘了他,也确信自己一定会忘了他。

'我会约束自己的行为、我会自己在外头打工,不用到家里一毛钱,总之,我就是想去读……'

他又不说话了。

习惯了冷场,我也不急着说些什么来填补空档,直接任它冷爆到最高点。

直到气氛闷到快要让人睡着时,他叹了口气。'是我妈吧?她又说了些不太中听的话了?'

我借机到流理抬清洗空玻璃杯,不予作答。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脑子里始终重复着上楼前,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那就去吧!去展开你全新的人生,自由的呼吸;爸妈那边,我帮你说服。'


后来,我真的走了!

我并不清楚程予默究竟用了什么方法去说服叔叔、婶婶,总之,南下高雄的那一天,他陪着我早起,送我到承德路的统联客运坐车。

'你回去,我自己等车就行了。'既然打定主意要结束,就不要给我太多的回忆,那只会让我更难忘。

他真的转身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强忍心头的酸楚,不让眼眶发热的水气凝聚成汪洋。

我孤孤单单地站在等车口,看着人来人往。没多久,一道暗影笼罩我眼前的世界,我本能地抬头,傻傻看着去而复返的他。

'你……'

'前面7.11买的,带去车上吃。'

我枉然看着被移到手上的袋子,里头是一瓶加温的统一鲜奶、一个全麦面包。

他还帖着我没吃早餐……

我不是不感动,事实上,我的胸口正发烫着,涨满了一股说不出来的情绪。

'你不回去?'我起码该说声谢谢的,但是突然变笨的嘴,就是自顾自的不知所云,跑出这句活似赶人的话……

他摇头,接过我手中的行李袋,只让我提着他刚替我买来的早餐。

'我陪你等。'

很简单的一句话,那时的我却听得想哭。

也许是离愁,让我变得脆弱善感起来。

工作人员扬声喊着往高雄的旅客上车,我正想移动,他扣住我的手臂,摇了一下头。'等下一班,这辆车没什么座位了,坐太后面你会晕车。'

的确,一趟路四、五个小时,不坐得舒服一点,简直是酷刑。

'晕车药吃了没?'

他还记得我会轻微量车……

'吃了。'

'该带的都带齐了吗?'

'带了。'最想带的是他的心,却带不走。

'如果有什么遗漏的,打我手机我会帮你寄下去,别打家里电话,免得妈知道了,你又要挨骂。'

'嗯。'从头到尾我始终盯着鞋尖。

'你个性太倔强,这样不好。有事别一个人强撑,打通电话告诉我,好吗?'

'好……'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句句殷切叮咛,像是对我极为牵挂……

酸酸的感觉,已经由眼眶蔓延到鼻骨了,他再说下去,我一定会放声大哭。

'还有……'他顿了顿。

'还有什么?'等不到下文,我抬起头。

'好好照顾自己。'他低低地,轻喃出声。

我立刻就后悔抬头,迅速背过身去,两颗水珠也正好由眼眶跌出。

'车来了,海宁。'

我狼狙地拭去泪水,他先帮我把行李放进去。

我是该上车了,但我的脚步移动不了。

'如果我去高雄找你你会欢迎吗?'

'当然啊!'我牵强地挤出微笑。'到时我再带你逛遍高雄名胜。'

'一言为定。'

将票交给服务人员。上车前,我不由自主地再一次回头,他始终站在原地看着我,那一刹那,我无法思考更多,冲动而任性地奔向他,伸手楼住他的颈项,深深地――印上他的唇。

这是我最后一次放纵自己爱他,为这段感情做个完整的纪念――以及告别。

松手之际,瞥见他短暂的震愕,我没有回头,迅速上了车,不敢多看他一眼,更不敢去想象,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我把我的爱留下,埋葬在这里,然后,重新去开始另一段人生。

这是最心酸,也最无奈的抉择。

其实,我一直都不想走……

卷卧在位子上,我顾不得别人的眼光,放任自己痛哭失声。

不知何处传来了这么一句

'小姐,别哭得这么伤心啦,台北、高雄只要四、五个小时,很近的,想他再叫他来看你嘛!'

是啊,台北到高雄只要短短五个小时,但心与心的距离,却已经远到穷尽今生都无法交会了。


第四章



学校开学了,新的环境、新的生活步调要摸索适应,大学新鲜人的身分,让我每天都忙碌到无暇去理会自身复杂混乱的思绪。

以前读高中时,听同学讲了太多关于宿舍'不干净'的故事,刚好我胆子也不够大,就在外面自己租房子住。

一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有勇气回想那天的情景,抵达高雄时,我曾经打过一通电话回去报平安,接电话的是予洁,我分不清该失望,还是松一口气,若另一头的人是程予默,我还真不知该跟他说什么。

一切都安顿好后,我又打了通电话回去报告现况,这回接电话的是叔叔。

第一个月,我回去时,程予默和同学去中部玩,没回来过夜,据予洁说,他是和女朋友一起去的。

第二个月,学校有考试,我走不开。

或许是他有心逃避我,也或许是我和他的缘分真的太浅薄,每每总是很巧合的错过彼此。

而他也从没打过电话给我。

时至今日,我已三个月没见到他,也没听到他的声音了。

命运就像是一出安排好的戏码,将我和他错排开来,渐行渐远。

要忘记他,比想象中的还要困难,每当我一不留神,他的形影就会跃入脑海,占住我所有的思维。

随着分离时日的拉长,他的影像不但没有转淡,反而多了一种名叫思念的东西,它像只小虫,侵入我的血液、骨髓,一寸一寸的啃蚀着我。

也因为这样,我学会了用忙碌来麻痹思想,每每只要有一丁点危险情绪冒出头,就拿其它的事物来转移注意力。

我热中于社团、联谊,藉由认识各式各样的朋友,让自己没有太多的时间想起他。

在一次的联谊中,我认识了一个男孩子,他叫童圣阳。

他对我很好,既体贴又包容,和他在一起,让我感受到了自小所缺乏的照顾与关怀。

我间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他一副被打败的表情,惊讶地说:'不会吧!小姐,你难道感觉不出来我在追你?!'

是吗?他在追我?也就是说,他喜欢我?

被人喜欢、在乎着的滋味好独特,因为我一直都是没人在乎的。

叔叔当然关心我,但是他的关心会让我有压力,我得提心吊胆接踵而来的战火

程予默或许也关心我,但是他的关心太扑朔迷离,像是雾里看花,什么都捉摸不住,让我的心随着他不明确的态度而摆荡,找不到定点。

而童圣阳,他是第一个关心我,却不必揣揣担虑、不必茫然着慌,可以安心去感受、并接受的人。

我这才明白,原来被人放在心上的滋味,是这么的教人感动。

和他在一起,让我觉得很安心。

我对他是有好感的。如果爱情有一定的公式,最深的爱恋必先由淡淡的喜欢开始,那么我想,我是很有可能爱上他的。

于是,我接受了他的追求。

我从小就独立,凡事一肩挑,并不是我比别人坚强,而是被迫成长,我其实也会累、会无助、会力不从心,但是和他在一起,我可以放下武装,单单纯纯的依赖他、信任他,当个不识人间愁的小女人。

还有绝大部分的原因,是我想藉由另一段新的感情,来冲淡初恋挫折的伤痛。

每当我又想起程予默时,就拿另一道影像覆盖过去,取代它曾经存在的痕迹,有了另一个我该爱的人,可以帮助我忘记那个不该爱的人。

感情得到寄托,一切事情都变得容易许多。

我做得很成功。

那份曾经让我的心拧得发酸、发疼的感情,被我牢牢压在心灵最深处,封箱锁起,现在的我,已经不太想起他了。

我相信,有一天我会彻底的忘记他。


十一月天里,气候开始转凉了。

从小就极度怕冷的我,只要稍一不小心,就会喷当、鼻水直流。

这种天气最讨厌了,要在以前,没事我一定会躲在被窝里,睡他个地老天荒、海枯石烂。不过我并没忘记我是有男友的人,童圣阳一群死党吆喝着要见我,于是我这个丑媳妇就只好认命地见公婆……嗯,是见'叔伯'。

就这样,我难得跷了一天的课,舍命陪君子。

一伙人杀到澄清湖去烤肉。

先承认一点我不是什么当贤妻良母的料,你要我烤肉当然没问题,但是我的功力仅止于把食物弄熟,如果你想更进一步要求美味,那…不好意思,送客,谢谢光临,我们拜拜再联络。

几乎我所经手的食物都有一定程度的焦黑,真要说有什么差别,那就是烤焦的地方不一样而已。

但是童圣阳却吃得好开心。

'哇例――嫂仔,你想害我们大人'落赛哇'喔?'

啧,哪个家伙说话这么不可爱?

另一个人夹起一块不明物体端详。'果然最毒妇人心。'

很好,有人要拜拜再联络了。

我戳着肉片,委屈地解释。'我怕它没熟啊!'

'我说嫂仔,它简直熟过头了,好不好?'

'闭嘴,猴仔、阿卫!你们是要我一人一脚把你们踢进湖里去吗?'童圣阳出声维护我。

'哇,大人心疼了耶。'

'好怜香惜玉唔,真是羡死奴家我了。'猴仔和阿卫一搭一唱,扭腰摆臀又怪腔怪调的调侃我们,把我逗得直发笑。

'别理那两个白痴。你烤你的。我吃。'童圣阳拍了拍我的手。

'你不怕拉肚子?'

'放心,我胃壁强健得很。'他将烤得比较完好的食物拨到另一个盘子,递给我。

我心里头暖暖的、甜甜的,感受到他的包容与疼惜。

烤完肉,酒足饭饱后,大伙又嚷嚷着要去唱歌。

'好啊、好啊,去钱柜。'童圣阳附议。

'钱柜好远耶,好乐迪不行吗?'我奇怪地问他。

'不行,一定要钱柜!我要的是刘德华,又不是周杰伦。'

现在连KTV 竞争都很激烈,唱刘德华的新歌要去钱柜,周杰伦要去好乐迪,不然唱不到。

'你这个固执的老伯,就这么爱刘德华污?'我去点了一下他的头。

'不不不,伯母,他爱的是你!'这回出声闹场的是牛仔。

'嘿畔,你好笨哦,我们大人是要唱'肉麻情歌'是给你听啦,你都不懂他的心。'

'那干脆唱'月亮代表我的心'好了。'

'你是活在旧石器时代喔?会不会唱'王昭君'啊?山顶洞人!'

'你才是活在冰河时期例,恐龙!'阿卫一脚往猴仔的尾椎招呼过去,直接蹦出马路,刚好一辆车呼啸而过,当场让我见识到什么叫生死一瞬间。

'你干么用你那根顶人家的屁屁,好痛了人,万一以后都不能用了怎么办?'

猴仔跑回来,踝着脚大发娇填。

'你有个鸟用就好了,干么还要屁用?你是Gay啊?'

'如果对像是你,那就用得上啦!'猴仔抛了个媚眼,娇滴滴地怅向阿卫。

'P、K!你这个垃圾,刚才那辆车怎么没撞死你,为民除害。'阿卫再一次抬起佛山无影脚。这一次的目标,是想让他连鸟都没得用。

我简直傻了眼。

'他们……'

'习惯就好。'童圣阳大笑,帮我戴上安全帽。

然后,我们真的再由澄清湖一路杀到钱柜,也真的点了'肉麻情歌'和'月亮代表我的心'。

'肉麻情歌'是童圣阳为我唱的。

'月亮代表我的心'是阿猴和小马耍贱,娱乐大众用的。

咦?现在才留意到,这群人的绰号多半是动物耶,童圣阳怎么净交些'畜牲'当朋友?

最神奇的是,他们就连行为……都很畜牲。

但是畜牲得很可爱。

我把我的想法说给他听,你猜他怎么说?

'这样才能衬托出我们灵长类的素质啊!'

像是要印证他的话一般,麦克风传来高亢歌声——

'男人上吧上吧不是罪,尝尝阔别已久高潮的滋味,就算早泄也是一种经验,不如好好把握这个机会,持久一回……'

不要怀疑,这真的是'改良版'的'男人哭吧不是罪'。

我觉得好丢脸,头埋在童圣阳怀里抬不起来,很怕等一下服务生会进来,把我们以妨害风化的罪名扫地出门。

但是我所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所以这群疯子就在小小的包厢里,完全不顾形象的嘶吼飙歌,我不是开玩笑的,这时候随便一个人经过,告诉他这里头每一个都是成绩顶瓜瓜的大学生,绝对没人会鸟你,搞不好还会叫你回家吃药。

歌飙累了,喉咙也唱哑了,一群人才各自作鸟兽散。

童圣阳送我回家时,已经快凌晨。

我跳下后座,将他给穿的保暖外套脱下来还他。

'晚了,自己骑车小心。'

'真舍不得放你走。'他楼住我的腰,孩子似的把脸埋在我肩头揉揉赠赠的。

'难不成要十八相送啊?又不是梁祝。'

'可以啊,直接送进我家掌厨,再奉送一副冬暖夏凉的胸膛和免费长期饭票,保固期五十年。'

'是是是,你继续作你的白日梦。'这家伙真不知死活,非要尝尝拉到脱肛的滋味是吧?还掌厨例!

'现在是晚上,没白日梦可作,但是你一定要梦到我。'

'那你也先让我睡着才有可能,我说梁兄,你什么时候才要放开我?'

'吻别!'他耍赖,把我抱得更紧。

我笑了,在他颊畔亲了一记。

这就是他和程予默最大的差异。

很多时候,我常会不自觉的拿他和程予默相比。

他们是两种完全不同典型的男人,程予默温静稳重,沉谁如海;而童圣阳很阳光,热情奔放。

程予默的心思太难捉摸,从来都不是我能懂的,但是我懂童圣阳,他的爱与恨清清楚楚,没有模糊地带。

'这叫什么吻别?好敷衍!'他哇哇叫地抗议。

'那你要怎样嘛!'

'看清楚哦,这才叫吻别!'接着,他迅雷不及掩耳的低头封住我的唇。

我傻掉了……

全程三分之二的时间,是在呆愕中度过,剩下的三分之一才有接吻的实质认知。

他温热的唇贴着我,热情探吭,我甚至不知该怎么反应,无措多过其它感觉。

他放开我,连眼睛都在笑。'初吻?'

'嗯?'算吗?我答不上来,记忆中还停留着那日黄昏,夕阳余晖透过落地窗帘,洒在清逸俊雅的沉睡脸容上,我用最纯净羞涩的柔情吻了他;以及统联站外,伤痛带泪的吻别。

'要多练习,你这种吻技会把男人吓跑。'

怯,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回送他一记如来神掌。

童圣阳大笑着发动机车扬长而去。

我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并没有马上移动步伐。

原来,这就是接吻。

好象也没有我想的那么复杂,不过就是唇与唇的碰触……是吗?是这样吗?

为什么我总觉得好象少了点什么。

这样的想法很不该,但是刚刚那一记亲吻,真的没有我所预期的震撼――如果最初的惊吓不算的话。

它甚至比不上记忆深处那一厢情愿的浅吻,所带给我的刻骨铭心……

说不上来现在是什么感受居多,有失落、迷悯,以及灵魂最深处触及不到的怅然也有释然与安心,烙上了专属某人的印记,有了更加明确的方向。

放掉过去那段晦涩无望的情,今后,真的得全心全意去对待另一个人了……

一阵冷风吹来,吹醒了失神的我。

好冷。

我打了个喷厦,搓搓手臂上刚冒出来的鸡皮疚瘠,漫不经心地转过身——

瞬间呆住!

我看到伫立在街灯下,倾长幽静的身影。

这是统联站一别后,我首度见到他。

睽违三月,他的形貌依然如记忆中刻划的那般清华出众,修挺的身形像是一座山,沉稳得教人安心。

一瞬间,所有刻意压抑的迷乱情潮,全都泉涌而出。

在乍见他的那一眼。

他就这样定定地望佳我,动也没动,子夜般的黑胖,一如今晚的夜色,幽冷迷离。

时光彷佛停止流动,定格在我转身的那一刻。

我们谁都没试着打破沉默,只是隔着昏暗的街灯对望着。

远方刺耳的喇叭声惊醒了我,我回过神,急忙开口。'你、你怎么会来?'

'好久不见了……'他答非所问,深揪着我,声音好沉,似是盈满不堪承载的思念。

可能吗?

来自于他的思念?

'是啊,好久了……'我无意识的附和,不知所云。

他看着我,温温地笑。'你把头发留长了。'

'懊,是啊……'离开台北时,仍是清汤挂面的及肩中短发,现在都过肩了。

'很适合。'他又冒出一句,眼神很认真,我无法把它当成一句随口的应酬话。

'唤,谢谢……'

他真的觉得我漂亮吗?比宋可薇还漂亮?

他的神情有着教人心悸的温柔,语调低醇得几近缠绵,揉合成一股揪扯得心头发酸的感觉……

我几乎要以为,他曾深刻地牵念过我。

可恶的程予默!

他怎么可以在我终于决定忘掉他的时候,又堂而皇之的出现,轻易扰乱我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心湖?这样戏弄人很好玩吗?

我恨透他暧昧不明的态度了,也不想再去猜测他的心,那太累了,我只想好好的保住难得的平静,真的,我很满意现状。

'我们一定要这么生疏吗?'他眉宇淡郁地曙起。

'懊,没啊……'有吗?我看起来很生疏?

'那你一定要一直说'是吗‘?'

'唤,我哪……'话才说一半就打住,我们相视了一眼,同时笑出声来。

这一笑,气氛缓和了许多。

'要来怎么不先打个电话?'我开始有心情和他寒暄。

'我以为这种天气,你会在家里一觉睡到世界末日。'他淡淡地,像谈天气似地说道。

我无言以对。

以前从没发现,他这么了解我。

'哦,我和朋友出去玩。'

'朋――友?'他低间,声音轻得几乎没有重量,若不凝神细听,就会飘散无踪。

他在害怕什么?话中那抹胆怯,是我的错觉吗?

'对呀,我交男朋友了。你是第一个知道的哦,祝福我吧!'几乎是刻意的,我用着比平常更轻快的语调说道。

是想掩饰心里的慌乱,还是那抹动摇的危险情绪?

再见到他,才发现心还是会为他而狂跳,情绪仍会不由自主的被他牵动。

告诉他,是想更坚定自己的心,彻底斩断自身的迷乱。

'是啊,我真的没看错……'他说得很小声,近似自言自语。

扼?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在对我说,还是对他自己?

'程予默,你说什么?'既然听不懂,就假装没听到,等他解释。

'没。'他目光投向远方,眼神幽沉迷离,遥远得找不到定点。

'你快乐吗?和他在一起,你找到你要的快乐了吗?'

'……是啊!'我忽然答不上来,声音干干的。'他对我很好……'

一大堆和童圣阳在一起的理由,居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勉强挤出几个字。

'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他一直重复这一句话,很轻很经地重复。

'程予默……'他没事吧?看起来心神恍惚的。

'天气转凉了,要多加件衣服。爸爸很挂念你,要我帮你整理些保暖的衣物带过来。'

由他手中接过手提袋,不经意碰触到他的指尖,是冰凉的。

'你在这里等我很久了吗?'

'没,一下而已。'

总是看不透他心思的我,这一刻,居然奇异的看穿他在说谎。

他究竟等了多久?!

还有,这些衣服真的是叔叔要他带来的吗?

'东西带到,我也该回去了。'

'程予默!'我没多想,冲动地抓住他的手。'很晚了,你不留下来住一晚吗?我说过要带你玩遍高雄名胜的……'

他摇头,没说话,目光落在我缠握着他的手,但我没放,因为他的手,真的是完全僵寒……天气真有冷到这种程度吗?

'那……起码进来喝杯热茶……'

他终于回话:'不了,我还有事。'

我像被人迎头泼了盆冷水。'是和人有约吗?'

'嗯。'

他是急着回去会女友吧?

上次回台北,也就是他正巧去中部玩的那一回,予洁告诉我,他正陷入热恋,和宋可薇浓情蜜意,难分难舍得很。

我识相的松了手,没再试图留他。

他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抬手看表,并没回头,只是轻轻地留下一句。'海宁,生日快乐。'

我整个人彷佛被雷劈到,当场傻掉!

今天――是我生日

连我自己都忘了,他居然记得

突来的揣测,震得我浑身发颤。

他,会是为了这个专程南下的吗?因为他记得我怕被寂寞吞噬的惶惧,不要我连生日都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过……

是这样的吗?

我学着他的动作抬起手……十一点五十八分。

他还是赶在最后的两分钟,及时送出了他的祝福;寂寞十九岁。唯一收到的祝福……

再次抬头看向他离去的方向,他已被暗沉的夜色吞没。

那一刻,我竟觉得鼻头好酸、好想哭。

我有一种……像是失落了什么的感觉,心,空空的。

失魂落魄地回到屋里,我机械式的打开行李袋,里头整齐叠放的衣服,每一件都是我偏爱的,如果我自己回去整理,应该也相去不远……他为什么会这么懂我?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包装好的礼物。

我拆开它,里头是一支全新的手机,还附了一张小卡片,我认得出他端逸俊秀的字。

海宁:

十九岁生日快乐!

以后想哭时,别一个人躲起来,拿起电话,按下拨话键吧!我会在另一头等你。

别忘了,你永远不会是孤单的。

予默烟立冬夜

我会在另一头等你:

我脑子里塞满了这句话,像是跳针的唱盘,不断重复唱着同一段

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单单纯纯只是想当我诉苦的对象,过过张老师专线的痛?还是、还是有更深一层的涵义。

我心乱无比,拿起手机按了几个键,电话簿里已经事先输入一组号码。

我看着'程予默'三个字,脑子一片空白。

接着,我的手指不受控制,按下了发话键

随着一声声'嘟'的声响,我的心也颤抖着。

虽然,我还不是很明白自己打这通电话的用意,只是想向他说声谢谢?还是

'您的电话将转接到语音信箱,嘟一声后开始计费,如不留言请挂断……'

他并没有接。

拨给他的第一通电话,他就失约了。

我没有留言,疲惫地挂断了,所以我也不知道,如果他真的接了,我又会对他说什么。

我把头埋在抱忱里。脑子完全放空,任由自己沉入梦乡。

今天,我真的是太累了。

那一天晚上,我睡得并不安稳,梦中始终缠绕着一句话――

我会在另一头等你,你永远不会是孤单的。


那天之后,程予默并没有再来找我。

我饭照吃、书照读、觉照睡――童圣阳依然是我的男友,地球依然在转动。

很多事情都没变。

或者说,很多事情我已经学会不去多想,刻意让自己遗忘。

放寒假时,我让童圣阳陪我回台北去,正式将他介绍给家里的人。

虽然那个地方,并不让我有'家'的感觉,但十多年的养育之恩是抹杀不了的,我们的交往必须有他们的认可。

叔叔的祝福,我得到了。

婶婶呢?她根本懒得理会我和谁交往,只要我不出现碍到她的眼就好。

予洁……我懒得理她怎么想。

而程予默,他是早知道的,晚上吃过饭,和我在庭院独处时,说的还是那句话。'让自己快乐,他要是对你不好,就来告诉我。'

其实,我和他的交集并不多,生日那晚之后,就更加少得可怜了。

再加上后来我回台北的次数也愈来愈少,难得回去一趟,他也未必在家,有时三、五个月见不上一次面都是常有的事。

他送我的那支手机,每个月都要缴月租费的,但是我从来没收到过帐单,想必是寄到台北,他帮我缴了。

我提过要他把地址改到我住的地方,他只是淡淡地说:'反正我也要缴,就顺道。填永久地址,不用老是改来改去。'

虽然,我从没用那支电话打给他,而他也没打过这支电话给我。

电话簿里新增的号码愈来愈多,他的名字始终停在首位,我不打,却任它占着最显眼的位置。

在南下求学之前,他曾陪我到邮局去开户,我当然不肯。

坚持外宿的是我,说不用家里一毛钱的也是我,那是骨气问题。

但他回我:'你是要死守你那没必要的倔强,还是想好好去读你的中山大学?'

这是威胁,也是他答应帮我说服叔叔、婶婶的交换条件。

因为他说,既然要读书,就全心全意去当个大学生,认真上课,否则,别想叔叔会放心让我只身在外。

所以我妥协,听了他的话,当个无后顾之忧的学生,每学期亮眼的成绩,是我对他的坚持的回报。

直到有一回,叔叔无意间问我,一个人在外头的生活有问题吗?别让自己累到了,家里真的不缺我这一点开销。

我才恍然发觉,那根本不是叔叔的意思!

所以这几学期的学费,以及每个月固定汇入帐户里的生活开销,也不是叔叔交代他做的!

这件事,不只我,他连叔叔、婶婶都瞒了。

我不得不想,他是不是用了这个方法,才让婶婶没有刁难的就让我走?

那叔叔呢?

'予默说,待在这个家里,你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如果我真的为你好,就放你海阔天空的去飞,所以我才会点头。是他让我顿悟,你能快乐,比什么都重要。'

原来如此:

所以他一向只问我:'你快不快乐?'

那不只是说服叔叔,他也坚定认为,能让我快乐,比什么都重要。

那晚,离开叔叔书房后,我敲下他的房门。

他正在赶毕业论文。

也不管他会不会一头雾水,我迎面就抛去一句:'程予默,你快乐吗?!'

他果然呆了一下。

看着我眼角眉梢的笑意,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回我:'快乐。'

'嗯,很好。我们都要快乐喔!'我笑笑地说完,又关上了房门离开。

是的,我们都要快乐。

虽然感情路上,我们没有缘分携手共度,但起码现在我明白,他一直像兄长般的关怀我、给我温暖,我是不该有怨怒或遗憾的。

我希望他也快乐,和宋可薇幸福甜蜜、无风无雨的相爱到老,我会真心的祝福他,就如同他成全我的快乐的心情一样……


升大三后,我在课余兼了几个家教。

程予默是不是仍然固定每个月汇来生活费,我并不清楚,因为我再也没去动用它,我连存折里的数字是几位数都没概念。

我每天来回奔波在家教、学校之间,偶尔写写东西抒发情绪,赚点稿费,再加上童圣阳老是抱怨我陪他的时间太少,回台北的次数相对的就更少了。

在那里,我并没有太多的眷恋,没有人会希望看到我的,而我也不想回去挑动战争,只除了固定打通电话给叔叔表达关心,同时报告近况。

演变到现在,几乎只有逢年过节,以及寒暑假才会回去一趟。

台北那个家对我来说,感觉已经很遥远了。

童圣阳说,我缺乏恋爱的热情,老是在状况外,所以,身为我亲爱男友的他,有那个责任与义务帮我导入正轨。

例如——

他常对我露出想直接拿花瓶砸我头的表情,但是他不敢真的砸烂我的头,所以只好很想死地拍自己的头。

'厚――你是我的女朋友了也!哪有人男女朋友逛街,会隔一条万里长城的?'

'不是啊,天气热嘛……'搂太近会流汗。

不骗你,高雄的夏天真的会热到你想杀人!上次陪那个不知说他浪漫,还是骂他疯子的童圣阳去海边谈情说爱,结果谈到什么情、说了什么爱,我一概没印象,只记得自己晒到快脱掉一层皮。

又例如,他常抗议。'人家男女朋友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却老放我自生自灭,都不会想我哦?'

我承认我没什么诗情画意的天分,这场恋爱我谈得太被动。

或许是自小生长的环境,造成我的早熟,我已经没什么少女该有的烂漫情怀了,我知道他是我的男友,他宠着我、守候着我,这样就够了,未必要天天见面,缠得像连体婴。

但是他坚持就是要难分难舍,时时缠腻在一起才像男女朋友啊!

所以就算我们都忙得分身乏术,他还是会窝到我的住处,一边赶报告、一边忙里抽空,看着我傻笑。

我知道他很爱我,这世上,大概再也找不到比他对我更用心的男人了,所以我也告诉自己,这辈子是认定他了。

有时晚了,他会在我这里过夜,搂着我的腰,耍赖地说要和我同床共枕。

'你少来,我旁边这个位置,是要留给我未来老公的。'

'那不就是我吗?'他笑得更无赖。

'说得真好听,你娶我了吗?'我回他白眼。

'我向你求过婚啦,是你自己不答应的。'呼冤就算了,干么还一副冷宫弃妇的哀怨样?想鞭苔我的良心啊?

'拜托,我才几岁?现在就要我嫁你?想得真美。'

最后,他还是被我赶去睡地板。

我不是不懂他的暗示,交往三年多,有哪一对男女朋友会像我们这样牵牵小手、亲亲小嘴,再多就没了,以现今性泛滥的程度,国中生都没我们纯情。

他这男友当得很委屈,我也知道。可是感觉不对啊,我现在是为生活操劳奔波的苦命小女子,哪有心思去想那些风花雪月的事?

何况,当初离家时,我亲口承诺会洁身自爱,约束自己的行为,不要到时文凭没拿到,反而挺着肚子里那颗球回去,要我怎么见人?

想得太多,哪还有心情?

童圣阳也很有风度,并不会勉强我,只是笑笑地说:'没关系,革命尚未成功,圣阳仍需努力,我一定要拿我的魅力,来挑战你那气死人的理性,而且发誓非成功不可!'

'还革命例!到时要真让你革出一条小命来,看你怎么办!'

'哪有怎么办?就结婚啊!看你还有没有借口说不嫁我。'

说归说,不管他气氛营造得如何浪漫,我就是…很…理…智!

什么情人节、圣诞节、九月堕胎潮,对我来说都不具杀伤力,美酒烛光不会把我冲昏头,我没有意乱情迷,还会适时泼他一盆冷水,很奇怪吧?

不过,这并不影响我和他的感情,我们依然稳定交往,这一交往就是四年。

我们对彼此都有信心,对未来也有了共识。

毕业之后,我并没有回台北,直接在高雄定居、找工作。

台北的生活步调太紧凑,总让我觉得心脏有点不堪负荷,不若南部带点清新的淳朴气息,读书的这四年,我已经爱上高雄的一草一木了。空闲时,沿着爱河散步,我喜欢这种悠闲的感觉。

对于我的决定,叔叔并没有反对。

但是童圣阳却想往台北跑。

他学的是信息管理,而台北有家知名的科技公司在招考程序设计师,他又好死不死的录取了。

如果我留他,他还是会为我而放弃的,但是我没有留他,而且还鼓励他去为理想奋斗。

我们都还年轻,要相聚并不急于一时,他应该全心在事业上冲刺,免得将来后悔。

于是,我们成了聚少离多的远距离情侣。

想他吗?还好吧!刚开始,他只要一有休假就跑回来看我,缠腻得紧,直到我送他去坐车时,都还舍不得放开楼在我腰上的手。

半年、一年过去,也许是跑累了,也许是工作太忙抽不开身,他回来的次数逐渐减少。

一开始,我并没有多想什么,直到近来。就连通电话时,都只能聊些淡到不能再淡的生活琐事,他不会再用哀怨到快要死掉的口气对我诉说。'好想你,想到浑身无力,没办法工作了。'

可以谈的话题愈来愈少,交集愈来愈淡,电话中时常冷场到接不下去,我强烈的感觉到,我和他正在疏远中。


也是一个明朗的大晴天,我坐在北上的统联客运上。

看着车窗外往后跑的景物,我想起了昨晚和程予默的谈话。

这是近几年他头一回打电话给我,看到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我还真以为自己看错了。

我们聊了一下近况,然后他问我:'你和童圣阳还好吗?'

我总觉得,这才是他打这通电话的目的。

'还好啊,怎么这么问?'我不动声色地套他话。

'……没。'

'程予默,你很奇怪哦!'专程打电话来问我和男友好不好,说不怪谁信?

'只是觉得,你和他南北相隔,久了难免会影响感情……'

他用词很谨慎,让我无从探问起。

我只好在这一头沉默。

'……有空,上来陪陪他吧!'他似是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那是很轻、很浅的叹息,但我还是听到了。

我是女人,所以我有女人特有的第六感,它告诉我,如果我再不做点什么,我将会失去这段维系了五年多的感情。

这也就是我现在为什么会在往台北的路上的原因了。

我很少上台北来看他,除非是探望叔叔,才顺道找他,一般都是他下高雄找我比较多。

现在想想,我这女友还真当得有点失职。

就当是给他一个惊喜吧!他看到我,一定会很意外的。

我眠了下唇,藏起甜笑。

抵达台北已经过中午了,肚子有一点点饿。

我没通知任何人来接我,直接到他的住处找他,如果他也还没吃,可以来个甜蜜的午餐约会。

今天是周休,他应该会在家。

我按了电铃,等一分钟,没人应门。

我再按第二次,等一分钟,还是没人理我。

我第三次按铃,再等一分钟,依然鬼影子都没见到一个。

搞什么?真的不在家?!那我千里迢迢的来,是为了当门神兼喂蚊子的吗?

我心有不甘的抬起手,就在打算四度按下门铃的时候,凌乱的脚步声传了出来。

'谁啊……'门才拉到一半,他就变成雕像杆在那里,我敢打赌,就算有蚊子飞过去,他也不会记得合上滑掉的下巴。

呵呵,果然是一副呆样!

'意外吧!'我跳进他怀里,勾住他的脖子,朝他绽开灿烂的笑容。

'海、海宁……你怎么……怎么会来……'他还在结巴。

可怜的小孩,被惊吓得太严重了。

'想你啊!免得你老哀怨的说我都不理你。'我退一步,离开他僵硬的身体,打量他衣衫不整的样子。'你刚睡醒?猪哦――都日上三竿了。'

'我……'

'是谁呀?圣阳,怎么开个门那么久?'

一阵熟悉的女声由房里飘出来,我僵住笑容,往声音的发源处望去,看到另一个同样衣衫不整的女人——

程予洁。

她半裸的肩头吻痕遍布,发丝凌乱,唇妆半残,当然,残掉的那一半在他嘴上——

白痴都看得出来,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好事!

我真是恨透了自己的迟钝!现在才发觉不对劲。

'看来我是打扰你们了。'我冷冷地笑着,连我自己都意外,我居然还笑得出来。

'海宁……'童圣阳靠近我想解释什么。

他在冒冷汗。

何必呢?背叛都背叛了,现在一脸的慌急是想做给谁看?

我没心思欣赏,也没听他任何一句解释,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海宁――'

他大喊,我没停下脚步,他也没追上来。

一走出他们的视线,我立刻就崩溃了,蹲在巷子里痛哭失声。

骗子、骗子、骗子!

说什么会疼我、守护我一辈子,这就是他疼我、守护我的方式吗?和别的女人上床?

更可恶的是,对象还是她――程予洁!

一个是我名义上的姊姊,一个是我想托付终身的男人,他们却联手背叛了我…

这是什么世界?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我受的伤害,总是比别人多?

以后想哭时,别一个人躲起来。

这句话是谁说的?好象是程予默。

他说对了,我太倔强,不会在别人面前哭,所以我会笑着离开,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尽情宣泄痛苦。

想哭时,别一个人躲起来,我会在另一头等你——

我拿起手机,不经思考的拨出电话簿中最显眼的那个号码,那个五年来,我始终没勇气拨出的号码。

'喂?'

是他的声音,柔柔沉沉的让人安心。

'程予默……'我才刚发出声音,就哽咽得接不下去。

'海宁?!'

'嗯……'我吸了吸鼻子。

'怎么了?你在哪里?'

'我在……不知道,你不要管,听我哭就好……'

真的,我打这通电话,只是要他听我哭而已,没有其它的意思,也没有要对他说什么。

因为他要我不可以躲起来哭,所以,我让另一头的他听我哭。

他真的不再说话,默默听着我的哭泣声。

我没去思考自己的行为有多白痴,花一个小时的手机费,什么都不说,就只是哭。

但是他轻浅传来的呼吸声告诉我,他一直都在。

就像他承诺过的,会在另一头等我。


忘了我最后是怎么结束通话,怎么坐上车的。

到现在脑子都还昏昏沉沉的。

盯着车窗上反映的模糊影像,我的眼睛是肿胀的,声音是沙哑的,我一直哭到没有声音,眼泪再也流不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在街头走了多久,等到真正有意识时,人已经在火车上。

我好象没有跟他说再见。

走出高雄火车站,天色已经是暗沉一片。

我明明很累了,却没有马上回家,无意识的走着、晃着,接近家门时,脚已经走到没有知觉。

而,家门前静静伫立的身影,更是让我瞬间震掉仅剩的知觉。

第一次,他在我家门口等我,我告诉他交了男朋友;第二次,他在我家门口等,我面对的却是男友的背叛。

'你回来得好晚。'他看着我温温地说。

'我坐火车……'

'累吗?'

我摇头。

'感觉……很糟吗?'

我说不出话来,他眼底的了解、温柔,以及包容,引出我强自压抑的酸楚。

蓄满眼底的泪水再也关不住。

'程予默――'我冲动地投入他怀中,放任自己哭出声来。

他楼着我,像是一个心疼孩子受了委屈的父亲,很轻、很怜惜地拍抚我的背。

'哭出来就好。'

我听了更是心酸,很用力、很用力地哭,也很用力、很用力地抱紧他。

他没再说话,也没出声安慰我什么,就站在街灯下,任我抱着、任我哭湿他胸前一大片衬衫。

时间的流逝,我没概念,只觉得我好累好累,身体与意识都是空麻的。

他从我皮包里找到钥匙开了门,把我抱进去,放在床上,又离开。

等他再回来,手上多了条温热的毛巾,我连动都没有,让他帮我擦脸。

'有没有吃晚餐?'他坐在床边柔声问。

我摇头,觉得现在的自己像稚龄三岁的孩童,让他照顾着。

他想了一下,又问:'那午餐呢?'

我呆看着他。

他轻浅的叹了声。'要不要吃点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吃。'

'那喝杯热牛奶好不好?'

'没有奶粉。'

'没关系,我去买。'

'程予默!'我害怕地揪住他的衣角。'不要丢下我…'

这个时候,我真的好怕孤单,不要去下我一个人。

他回过头,给了我一记柔暖的微笑。'很快,十分钟就好。'

从他离开我视线之后,我开始盯着床边的闹钟计时,在九分三十一秒的时候,他回来了。

'太晚了,买不到其它的,你先吃这个。'

我看着他递来的东西——一瓶加温的鲜奶,一个全麦面包。

我想起了十八岁那年,统联站外,我的心碎,他的牵挂。

一样的一瓶鲜奶,一样的一个面包,一样是7.11的袋子,一样是这双漾着暖意的眼眸,一样是如此温柔的他。

他从没问过我,关于那天行为失控的原因。

见我只是一径的发怔,他拆开包装,插入吸管,递到我嘴边。

'吃完就快点睡觉,天大的事明天再说。'

他监视我一口一口的解决掉那瓶鲜奶和面包,道了声晚安,关掉电灯。

'程予默'我轻声喊他。

'什么事?'他躺在沙发上,低应。

'你……挂断电话就下来找我了吗?'

他没有立即响应,黑暗中,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好一阵子过后,他低低应声。'嗯。'

'谢谢。'我庆幸这时身边有他,否则,我真的不晓得该怎么面对今晚的孤单与痛苦。


第五章



叮――

我与他总是如此,处在暧昧不明的阶段中,

不是情人,也不是兄妹,

心与心的距离,像是近到一伸手就碰得到,

可是真的伸出了手,却发现它隔了层层迷雾

遥远得捉摸不住……


《卷七》



隔天早上,我是在一阵香味中醒来。

'去刷牙洗脸,吃早餐。'

我怀疑他背后长了眼睛,不然明明在张罗早点,怎么知道我醒了?

'你只有一分钟的赖床时间,现在开始倒数。一二三……'

在他数到3的时候,我很认命的爬起来。

刷完牙,洗过脸,再把一头长发束成马尾,换上最轻便的衬衫牛仔裤,看起来起码年轻了三岁,稍稍掩去我脸上的憔悴。

我希望自己看起来像充满朝气的大学生,而不是历尽沧桑的怨妇。

'你买了什么东西?'我打起精神,故作轻快地走过去。

他递来一块蛋饼。'你家巷口买的。'

'L、K,那家我知道,超难吃的耶,不如下次我做给你吃。'

'好,我会先准备好胃药等你。'

啧,先生,你说这话就太不可爱了,尤其正经的口气,一点都不像说笑。

不过,看在他买胃药从容就义的分上,不计较了。

'等一下要去哪里?西子湾好不好?我带你去看看我的母校,然后再坐渡轮去旗津玩水、吃海产。'

程予默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你不必勉强。'

我笑容抽播了一下,僵僵地笑说:'哪有?我八百年前就说过,你来高雄的话,我一定要带你到处玩的,你不要害我变成食言的大胖子。'

'你心情不好,不是吗?'

一语命中要害。

在他犀利的睁光注视下,我几乎快挂不住笑容。

'就是心情不好,才需要出去散散心啊…你就当陪我嘛!'

见他张口,我赶紧又补上一句。'还是你这回又和人有约,急着要走?'

'……没。我留下来陪你。'

'那就这样说定噢!'


吃完早餐,我们依约定出门,他顺手多挂了件外套,帮我关窗、锁门,再把钥匙还给我。

我们从高雄车站前坐公车,因为是假日,人潮多到爆,别说座位了,连站位都快站到驾驶座旁边去。

一记紧急煞车,我差点飞去撞前面的玻璃,程予默及时拉住我,一手环抱着我的腰,勾起我尘封在心底的泛黄记忆。

记得上一次靠在他怀中,被他这样护着,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好遥远、又好熟悉的感觉。

'程予默,我想到一个老笑话。'

'说说看。'

'有一个高中女生,因为太累,就在公车上站着打瞌睡,结果一个紧急煞车,车上的吊环断了,她一路咚咚咚地跌到司机座旁,很尴尬地说:'司机先生,这个……断了……'那个司机先生也幽默,回她一句。'没关系,集两个拉环,送司机照片一张。……'

我站的地方离驾驶座不远,只见运将先生瞄了我一眼,不屑捧场,程予默更过分,凉凉地说:'的确很老,我国中就听过了。'

我不爽地睡他胸膛一记。'不然你也来说一个公车笑话。'

他沉吟了下。'有个怀孕的妇人上车,但是车上没有座位了,于是她站在一位男士的座位旁,慢条斯理地对他说:'你不知道我怀孕了吗?’意思是要暗示他让座。只见那名男士慌张地辩解:'孩子不是我的!’……'

我想,他的笑话比我有魅力得多,因为旁边几个乘客都掩嘴轻笑。

我们旁边那个大约高中生年纪的男孩,以为他在暗示什么,小小声地问他。

'大叔,你是要我让座吗?'

我一听,大笑出声。'哈哈,程、老、先、生!'

我老的只是笑话而已,他老的是年纪,看谁狠!

他凝视着我,唇角带笑,任我调侃。

我带他大致介绍过我的母校,走出隧道,已经快中午了。

来到这里,当然不能免俗的要吃些特色小吃――大碗冰。

我和他合力解决掉一碗足以吃到撑的水果冰,坐了渡轮到旗津,放眼望去,海产店林立,但是我们并没有真的吃海产,不是我不吃,而是他说:'你吃海产会过敏。'

我很难不意外,都过好些年了,我的事情他却都还清楚记在脑子里。

经过建于清康熙三十年的天后宫,我拉了他进去拜拜,并且强迫他入境随俗,在外头的许愿池许下心愿。

'许了什么愿啊?'稍后我问他。'不用说,肯定是和心爱的人恩恩爱爱,永远在一起,对不对?'

他只是淡笑,没有回答我。

近黄昏时,我们坐在旗津灯塔吹海风、看夕阳。

我解下长发,轻轻按摩绑得太紧、现在有些发疼的头皮。

'觉得淡水和旗津的夕阳有什么不同?'我拂开迎风飞舞的发丝,偏过头间他。

'心境。'

'唤。那你现在心情算好吗?'

'你呢?'他反问我。

我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一会儿才开口。'程予默。'

'嗯?'

'你为什么不问我?'大老远从台北赶来,陪了我一夜,却什么都不说。

昨晚我情绪失控成那样,正常人都会吓到的,他难道都不好奇吗?

'除非你保证不会再掉一滴泪,否则就别谈。'

我苦笑。'你放心,这种男人不值得我掉泪,为他哀悼一晚已经太足够了。'

他偏头看我,想确认我话中的真实性。

'你早就知道了吧?'见他如此,我心里早有底了。否则他不会要我有空去陪陪童圣阳,别让其它人有可乘之机。

只不过…还是晚了。

'你有什么打算?'

我呼了长长一口气。'说不难过是骗人的,毕竟我和他交往了五年多,他也曾经带给我不少的快乐,如果今天他有更好的选择,我还能说什么?'

'那如果――他想回来呢?你还愿意重新接受他吗?'

我讶异地瞪住他。'为什么这么问?'

程予默抚了抚我的发,将那件预先带出来的外套递给我穿上。

'因为我也是男人,我可以肯定的说,他最爱的人是你。'

'他爱我,却背着我和别人上床?'我嗤之以鼻。

'海宁,你的想法太单纯了。记得许久以前就对你说过,这世上不是只有黑白这么简单,还有灰色地带的,感情世界中也是,没有绝对的一加一等于二。他爱你,但有时空虚寂寞,很容易受到外界诱惑。'

'这就是男人?'我冷哼。

'是啊,这就是男人。'他无奈轻叹。

'你也是这样吗?'

'海宁,我不想跟你讨论我有多清高,或者多烂,重点是,你能不能接受这样的童圣阳。'

我能吗?

回去的途中,我一直想着这个问题。

我能接受一个心里爱着我,却可以和别的女人上床的男朋友吗?

答案是:我没有办法。

以星座观点看,我的金星落在处女座,对感情,我有处女座的洁癖和完美主义。那种情与欲可以作二分法的感觉……好脏。

我试着将我的想法说给他听,他讶然失笑。

'原来你有非处男不嫁的坚持。'

'也不是啦……但起码要两情相悦。'

他仰头看了看天空,笑道:'你的条件满苛的。至少以我是男人的角度来看,做得到的没几个。'

'会吗?'

'男人到了二十岁,有可能没有感情纪录,却很难没有性经验,你知道一旦过了二十岁还是处男,对男人来说是多丢脸的一件事吗?让人知道,最好的下场是自己跳楼了此残生。'

听他在唬烂。'那最糟呢?'

'相信我,与其面对那种被人怀疑有性功能障碍的眼光看待,任何人都会选择直接自我了断的。'

'听你这样讲,就知道你老早就不是了。'

他笑笑的,没说话。

来这套!

我发现这招很好用,每次他只要不想回答我的问题时,就给我一笑拨千斤。


回到高雄,我们先吃过晚餐才回去。

我点了鳗鱼饭,他点的是排骨饭,但是我的鳗鱼有够难吃,所以他把排骨饭给我,自己吞掉鳗鱼饭。

他挺有风度的,很尊重淑女。

我问他,吃完感觉如何?

他说:'以后谁敢在我面前提鳗鱼饭,我就跟他翻脸。'

这句话逗笑了我。

我们又去看了场电影,回来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我们买了杯饮料边走边聊,一不留神,刚买的西瓜汁被擦身而过的行人撞翻掉,而我一口都还没喝到。

程予默将他那杯递给我,我喝了两口,又还他,他只是拿着没喝,等我话说到一个段落,他又会适时的递过来。

'咦?你也喝啊!'我将吸管凑到他嘴边,他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吸了一口。

我们一路指着天上的星星研究,一边喝同一杯西瓜汁,笑闹着走回家。

'不是啦,北斗七星明明在那里,你国中地球科学都读到哪里去了!'

'是吗?什么时候改的?怎么都没人通知我?'我困惑地思考。

'L、K!你国中到底是怎么毕业的?'

'国中是国民义务教育,只要不是脑性麻痹都毕得了业好吗?你当我脑性麻痹喔?'

'原来你没脑性麻痹?'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欠扁的死男人!

'台大了不起啊!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盘,我随便号召一声,光凭中山大学的学生一人一口口水就够淹死你。'

他皱眉看我。'你什么时候改混黑社会了,大姊?'

'哈哈!你现在才知道!'我将饮料凑向他。'最后一口,喝掉!'我已经吃撑了。

'看到前面的垃圾桶没有?你要是投得进去,本姑娘招待你一晚的总统套房。'

'一言为定。'他眼也不眨,扬手抛出空杯——

三分球,射篮成功!

我张口结舌。

'你欠我一晚的总统套房。'他若无其事地耸耸肩,拍了拍我大受打击的脸。

'忘了告诉你,高中时,学校极力邀我进篮球校队,是我不要而已。'

这怎么可能?一向都只见他读书,休闲时也都是从事很优雅的柔性活动,为什么没人告诉过我,他篮球也打得变态的好?

可、恶、的、家、伙!

'程、予、默……'我受骗似地大叫,他神情突然僵住,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和他一起变成雕像。

原因无他,我家门前杆着另一尊雕像――童圣阳。

和程予默在一起的时光太快乐,如果不是童圣阳现在出现在我面前,我几乎已经忘记他在我心中划下的那道深深的伤痕了。

程予默不自在地放下手,退开一步。因为在那之前,他的手是放在我肩上的。

'这算什么?'童圣阳来回打量我和程予默的亲密模样,表情极度难看。‘我在这里等了你一天,你却和他开开心心地出去玩,勾肩搭背,有说有笑,还和他共喝一杯饮料?!'

他居然有脸做贼的喊捉贼。

'我们衣衫不整了吗?我让他吻掉我的口红了吗?他在我身上留下任何一处吻痕了吗?好个童州官!'自己的火放到足以烧天,却不准我点个小蜡烛。我才想问'这算什么'呢!

'是啊,你看起来好得很嘛,我居然还担心伤你太深,心急如焚地跑来找你,我真是白痴!'

说得可咬牙切齿了。

'不然我应该怎样?寻死寻活、痛不欲生好应观众要求?童先生,你的男性虚荣会不会膨胀过了头?'他可不可笑啊!做错事的是他,居然还埋怨我不照剧本走,莫名其妙!

'何不说我这么做,刚好正中你的下怀,成全了你和他?'

'死男人,你再说一遍!'我火了,这辈子没这么火过!真是本末倒置,反因为果了!

'不是吗?你几时态度自然的让我楼着你的肩?你几时主动和我共喝一杯饮料?你几时和我月下漫步,说说笑笑?还敢说你跟他没什么。'

当理智被一把熊熊烈火烧掉时会怎样?

我会这样――

'对!我跟他就是有什么!我不但让他搂我的肩,和他共喝一杯饮料,我还敢当着你的面抱他、吻他!'简直气炸心肺,我豁出去了!

搂住程予默,我迎面吻上他的唇。

童圣阳不都一口咬定'有什么'了嘛,我就'有什么'给他看!

两个可怜的男人,全被我出人意表的行为震得呆若木鸡,无法动弹。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五秒,就在第六秒,程予默拉开我,错愕地望住我,轻喘着。

他坚决地扳开我的手。'我先进去,你们好好谈谈。'

'不需要,我和他没什么好谈。'

'海宁!'他语气坚定。'钥匙给我。'

我没得选择,如果我不给,他会转身离开,两相比较,我宁可他留在我的屋子里。

程予默开门,把我和童圣阳关在门外,摆明了告诉我:没谈完别想进来!

什么嘛!喧宾夺主,我踢了踢紧闭的大门。

'是他吧?'身后的童圣阳冒出一句。

'什么?'

'你心里的那个人,是他吧?'他像是打了一场很累的仗,整个人泄气的靠在墙面上,仰头看着天空的眼神,竟是有些凄凉。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有些什么东西被勾动了,但我拒绝面对。

'你懂的,你比谁都清楚我在说什么。打从最初与你交往,我就感觉出你并不是真心爱我,在你心底,有一处我到不了的角落,藏着我取代不了的人,放着我触不到的心事,我甚至清楚,你是为了逃避痛苦,才答应和我交往。

'你知道这对我有多不公平吗?在我明明知道,你是因为伤得太重,才会躲到我怀里的时候?但是我告诉自己,没关系的,我还有一辈子的时间,而那个男人却没有机会了,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比爱他更爱我。'

'但是,我在骗谁呢?存在我们之间的那道影子,一直都没有消失过,你对我热情不起来,是因为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我们之间有的,只是习惯性的陪伴,不管我多爱你,多努力地为你付出都一样……呵!我早该知道的,睡不成你身旁那个位置,不是感觉不对,而是人不对。只是我没料到,那个人会是他――程予默,你名义上的哥哥。'

知道被闪电击中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又痛又麻,完全发不出声音来——我现在就是这种状况。

我真的是这样吗?那个连我都不敢去面对的心事。被他毫无保留的揭露出来,我甚至不知道,原来我不只欺骗别人,连自己都欺骗了!

'那……'我干涩地问:'你和予洁在一起,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或许吧!你对我太淡、太被动。她对我却热情主动,你知道……欲望对男人很难招架的,也是最脆弱的一环……我了解你的个性,这么说只会让你更唾弃我,但是……'他困难地顿住,接不下去。

就因为我不跟他上床,所以他就和别的女人上床。这要在以前,我一定会二话不说,狠狠端他一脚,然后老死不相往来。

可是现在我有什么权利这么做?他背叛的是身体,而我背叛的是心,我又比他好到哪里去?

'你们~到什么程度了?'我挫败地问。

那一幕还停留在我的脑海,就不知道是他比较倒霉,才刚开始就被我撞见,还是暗渡陈仓已久。

童圣阳欲言又止的看着我。'海宁……'

光是这样,我就知道答案了。

'你们都这样了,还要我说什么?'我忽然觉得好累、好无力。

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她也不是第一次……'他张口辩解。

'这不是理由,做就是做了,不要让我更瞧不起你。'

他哑口无言,连续张口、闭口了好几次,才迟疑地吐出话来。'海宁,你知道……我最爱的还是你……'

程予默说对了,男人看男人果然还是比较准。

'如果我和予洁断得干净,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他问得小心翼翼。

可以叫程予默去摆摊算命了,简直铁口直断。

我为难的眠紧唇,沉默了好久

'圣阳,我没有办法……'这是我挣扎过后的结论。

我真的没有办法,接受一个身体会受不住诱惑而背叛我的男人,尤其对象还是我名义上的姊姊。

他和予洁会怎样,我不知道,但是我和他是不可能了:我没有办法面对这么难堪的关系。

'早料到你会是这样的答案,明知这会让我失去你,还是把持不住。'他自嘲地说,抬头看我。'就这样结束了吗?'

'是啊,难不成还得放串礼炮,开几桌流水席昭告天下?'

他苦笑。'你调适得真好。'

'托福。'我苦中作乐地挤出笑容。

我真的不难过吗?如果不难过,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为什么还是忍不住落下两颗晶莹的泪珠。


'我们谈完了。'我按电铃,程予默来开门时,我像个小学生,很乖巧地告诉他。

'平心静气吗?'

'嗯,平心静气。'

'好。'

'那我可以进去了吗?'

真是反了,这到底是谁家?

一开始还不觉得怎样,但是跺进入相同的空间里,共同呼吸相同的空气,再想起我刚才的大胆行径……我连心跳都不自然了。

他会怎么想?怎么看我?

'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他一如往常温温地说。

'噢,好!'感激涕零的接下缓刑令,我拿了换洗衣物,飞快地闪进浴室里。

如果可以,我会选择在里头躲个千年万年,最好老死在里头。

但是我不行,所以东摸西摸,拖拖拉拉地刻意拖延时间之后,我还是得走出浴室,勇于面对他。

'你……要不要也去洗?'我好不容易挤出逊到爆的理由,为了再缓一次刑。

'我刚才洗好了。'

'噢。'天要亡我。

上次亲完他就可耻的落跑,这一回可跑不了了。

我扭着衣角,不敢看他。

气氛陷入尴尬的沉寂。

'下次打声招呼好吗?'他没来由地开口。

'啊?'

'你老是这样,我门牙被你撞得很疼。'他表情认真地抱怨。

'啊?……噢……好!'我反应不过来,愣愣点头后,才想起——

我在好什么啊!真是猪头!

他的意思是说,可以有下次,但要先打招呼?

童圣阳说,我对他热情不起来,是因为人不对,那如果是程予默,感觉就对了吗?

我现在对他,到底是我所认定的兄妹情谊,还是就像童圣阳说的,我根本就一直不曾忘情于他?

有时候自我催眠太久,连自己都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的了。

我想确认。

'那,程予默,我吻你好不好?'

这句话很霹雳,而他的表情也的确很'晴天霹雳'。

'海宁。你……'

'好不好?'

'我是说笑的,我知道刚才你是在跟童圣阳赌气,我不会当真,但是现在你再这样看我,我会……'

不用'你会'了,我自己来!

我踞起脚尖迎向他的唇,堵住他的优柔寡断。

这并不困难,因为我够高,而他呆在那里任我宰割,我索性一不作、二不休,搂住他的颈子,将唇印得更深。

我听到他闷吟一声,然后我的腰被勾缠住,整个身体贴向他,他狂热地吻我,温热的舌尖在与我碰触时,我感觉到一股从来没有过的震麻,由舌尖蔓延开来,酥了心魂,我甚至……虚软得站不住脚,只能迷乱地迎合,随着他纠缠共舞,任由他掠夺我的每一寸气息――

他抱起我,将我放在床上。

我以为他会有更进一步的举动,我也惊讶地发现,不论他现在想做什么,我一定都没有办法拒绝。

但是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将脸埋入我的发间,略略急促的呼吸轻洒在我颈际,让我呼吸的频率也随他急促起来。

多讽刺,我因为太冷感而吓跑了男朋友,却在另一个男人怀中热情如火。

'嗯?'

'这次我有打招呼了。'

'嗯。'他终于抬起头。'你想证明什么?'

'没、没呀……'我心虚,回避他的目光。总不能说,我想证明自己是不是还爱着他吧?

'海宁,看着我。'他的声音压抑着某种我所无法解析的情绪,却让我连心都揪了。

'童圣阳伤你这么重吗?让你痛苦得……必须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还是,自我放逐?'

证明自己?自我放逐?他在说什么?是我变笨了吗?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海宁,我真的不希望,我只是你伤心时的慰藉……'他眼神沉郁,起身退开。

'予默!'我无法理解他的话,但我起码知道不能让他走。

我心慌地拉住他,五指紧紧缠握,不敢放开。

'留下来,陪我!'

'海宁?'他回胖,眼神复杂。'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至少知道,此刻我想留他在身边。

他似是很深、很沉地叹了一口气,终于有了动作——

我紧张得心都快停了,他没有拥抱我,而是一根、一根地扳开我的手指头。

我的心往下沉。

'你――'我想我快哭了。

'你总得让我关灯啊!'他口气里有满满的无奈,也有满满的疼惜,这回我听出来了。

我吐出一口气,笑出声来。

关了灯,我们用了五秒的时间适应黑暗,他在我身边躺下,我依靠过去,任性地缠抱住他的腰,在他胸怀找到最舒适的位置。

'睡吧!'他轻轻拍抚我的背。

他躺在我身边空着的床位,让我觉得好契合、好安心。

原来,之前真的是人不对。

'予默…'

'这是你第二回,没有连名带姓的喊我。'

他还记得?我以为,他早忘了我那年少轻狂的纯纯爱恋。

'这一晚比总统套房更正点吧?还有软玉温香在怀,美人免费取暖。'

他胸膛微微震动,我想他是在笑。

'你还真敢说。'

'我当然敢,所以我不欠你总统套房了。'

'你这家伙!'他笑哼。'早知你穷鬼一个了,我也不稀罕吸穷鬼的血,免得消化不良。'

我睡了他胸膛一记。

想到另一件事,我接着问:'你什么时候要回去?'

'你在赶我?'

'才不是!'

他迟疑了下。'……明天。'

'这么快?'我下意识地将他抱得更紧。

我们都有工作,这我知道,但是,这一分开,不晓得再见面又是什么时候了。

我与他总是如此,处在暧昧不明的阶段中,不是情人,也不是兄妹,心与心的距离,像是近到一伸手就碰得到,可是真的伸出了手,却发现它隔了层层迷雾,遥远得捉摸不住,我心里的惶然,该怎么说?

我没有立场留他,他也没有留下的理由,他的家、他的父母、他的手足,还有……他的情人,都在台北。

我还能说什么?又能怎么留?

我怕,这一分别,又会是第二个五、六年。

'海宁,回来好不好?'他幽幽地开口。

我僵直身体。'不要,你知道那个家!'

'我知道那个家让你呼吸困难,我没要你回去那里,只是――别留在这么远的地方,让我挂心。'

回去吗?当初为他而逃,今天,再度为他而归?

我对这片土地的感情胜过台北,我真的不想走;但是,我更舍不得他……

我为难了……

'如果你真的不想回去,那——'他吸了口气。'我过来陪你,好吗?'

我吓了一跳。他不会是说真的吧?

抬起头,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表情。'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换他不说话了。

呼吸声都很浅、很浅,时间在流逝,静得只听得见钟表滴滴答答的声响,我正怀疑他是不是睡着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了——

'我想你,海宁,我真的好想你,你不知道吗?'

低抑的嗓音在悄寂夜里荡开,沧桑而樵摔,刹那间,震得我脑海一片空白。


隔天早上,我陪他去坐车,这回,换我替他买了鲜奶和面包。

一直到上车,我们都没再提昨晚的对话。

他一定以为我睡着了,没听到他那句震撼十足的宣告吧?

事实上,当时的我动弹不得,所有的知觉、思想,全都被那句'我想你'给震得酥麻,无法反应。

他没说再见、没说保重,更没承诺下回见面的日期,只是在上车前,与我交握的手紧了紧,然后轻轻在我掌心写下两个字。

等我。

他写的是这两个字吗?

那,这又是什么意思?他要我等他什么?

我发现,任何事只要扯上他,我的智商就会退化,理解能力降到只比低能儿强一点点。

只是,我没想到,我会如此的思念他。

以前,可以勇敢撑过五年,而现在,只是短短五天,我就已经撑到了极限。

熬到又一个周休,我不经思考就冲动地北上找他。

在找钥匙开门时,我还很认真的想。如果我说回来探望叔叔,会不会有点虚伪?

我幻想着他见到我时的表情,忍不住扬起顽皮的笑意。

轻手轻脚地上了楼,正要敲下门,里头传来的对话声浪,使我止住了动作。

'哥,你对海宁有兴趣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啦,上个礼拜都逍遥两天了,怎么样?得偿所愿了吧?看你要怎么感谢我。'

'我为什么要感谢你?'

'喂,别不认帐哦,要不是我牺牲色相,帮你解决掉童圣阳这个情敌,你和她可以进展这么快吗?'

'把话说清楚!'程予默沉下声音,不知道是不是恼羞成怒。

'我知道你会把我和童圣阳的事告诉她,也早料准了她会来,我是故意做给她看的,要不然你想得到她,还有得拚咧!'

'我什么时候要你这样做了?'

'唉啃,你的心思明显得很,好不好?别说小妹我不守信用,谁教我曾经赌输你,答应要不计代价替你做一件事,欠了这么多年,总算还了。但是我可先告诉你,玩玩可以,千万不要当真了,别忘了你还有可薇姊。'

接下来他们又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下去了,耳边塌塌作响,我没命地转身狂奔,逃离这丑陋真相所带给我的打击。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精心设计的骗局,我只是个被人玩弄在掌心的大笨蛋!

亏我还如此的信任他、全心全意依赖他,谁知,他却是造成我所有痛苦的元凶。

难怪他会出现在我家门前,难怪他什么都不问……因为他什么都知道,因为这正是他一手导演的!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每一个我真心对待的人,到头来回报我的都只是不堪的伤害与欺骗?

我好恨!恨程予洁,恨程予默,恨程家人,恨这可恨的一切!

痛到极致,泪已经流不出来了,而这一回,再也没人听我哭。


回高雄后的一个月,我接到程予默的电话。

听到他的声音,我直觉地用力挂断。

不到三秒,电话又响起。

我把悠扬的铃声当催魂铃在瞪,恨不得将它折了生吞入腹。

好,你要玩是吗?我陪你玩!看最后输得一败涂地的会是谁!

一把不甘的熊熊恨火燃起。凭什么就只有他们姓程的可以耍人?我也能!

'喂?'我深吸了口气,用最自然的声音接起电话。

'海宁,你刚才怎么回事?突然断线,吓死我了。'

忧心如焚是吧?你再装啊!

现在才发现,原来他是这么虚伪的人!

'没有啊,话筒没拿好,不小心按错键了。'

'唤。'他吐了口气。'你在家吗?'

'是啊,怎样?'

'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嗯,你说。'

'我人在高雄。'

'唤,高……高雄?'我跳了起来,声音扬高几度。

低笑声传来。'不必那么惊讶。公司有些人事变动,我被调到南部来。'

有这么巧的事?

这也就是说,往后他会长期定居高雄褛?

'海宁、海宁?!你还在吗?'

'啊,在呀!'我拉回神智。

'等我这里的事情处理好,晚点我去找你,一起吃晚餐,好吗?'

'鳗鱼饭?'我坏心地说。

他低低呻吟。'你饶了我吧!'

稍晚,他果然神采奕奕地出现在我家门前。

如果他不来,我还不会这么恨他,但是他来了!

他真的打算像予洁说的那样,'玩玩就好,不必当真'?那他又把台北的美娇娘置于何地?

我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

男人可以很爱一个女人,但有时空虚寂寞,很容易受到外界诱惑。

所以他可以在爱着宋可薇的同时,又对我'感兴趣'?

既然如此,那我就好好扮演我的'外界诱惑'!

程予洁都可以不知羞耻的拿身体当筹码,勾引我的男朋友了,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吃定了我无力反击吗?

我并没欠他们什么啊!从小到大,我一忍再忍,都忍到高雄来了,还想要我怎样?

不了,这回,我不要再忍。我想报复,很强烈的意念,不顾一切!我要为我那被践踏得面目全非的尊严,狠狠反击一回!

我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可怕,但是我控制不了。

'海宁?'

他正低头困惑地看着我,不晓得喊我几声了。

'你怎么回事?今晚脸色很难看。'

陪他逛完六合夜市,回家的路上,他这么问我。

'啊,不是,有点头痛。'

'是吗?你怎么不早说!'他的手覆上我的额头。

'我想说你来的第一天,一定要陪陪你啊……'我装出最委屈的语调。

'呆子!要陪我时间多的是,又不急在今天。'确定没发烧,他还不放心的直问:'是不是感冒了?怕冷就多加件衣服,真的不舒服要去看医生,别逞强……'

'知道啦!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你才知道你像三岁小孩,让人多不放心。'

'哪有那么惨?我自己在外头五年多,还不是这样过。'

'那是因为有童圣阳在你身边,否则你以为我会放你一个人在这里?'

我神色一僵……

既然认为童圣阳对我来说很重要,又为什么要设计让我们分手?他的话,到底哪一句可信?

我对他,真的好心寒失望。

'你还是放不下他吗?'他深深地凝视我。

'哪有……'

'一提到他,你就整个人都不对劲。既然这么爱他,那又为什么要放他走?'

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还问我做什么?

我眠紧唇,不回答。

他揪着我,眼神很深刻,然后像是投降似的,深长无力地叹了口气。'还来得及,如果舍不得,现在就去追回他。'

我明知道不该相信,却还是被他疲惫淡郁的语调扰得心乱。

他到底是真心的,还是在讲漂亮话?

'算了,已经过去的男人,我不想缅怀。'

他没搭腔,研究着我是不是在逞强。'你确定?'

'不然呢?'

'海宁,你太倔强,有时为了顾及尊严,往往忽略了心底最真实的声音,弄不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但是有些事情是不容磋蛇的,一旦错过,就是一辈子的遗憾了,你真的知道,你要什么吗?你真的确定,你不会后悔吗?'

'你还真了解我。'我淡哼,掩去睁光的冰冷。

'记住一句话,海宁。什么都可以意气用事,就是感情不可以!'

他的话像目芒记重槌,字字句句的敲进我心坎。


第六章



程予默一个月回台北一趟,其余的时间,都留在高雄――或者说,留在我身边比较贴切。

这么说并不夸张,不上班的时段,我们几乎是形影不离地腻在一起。

相处的时间这么长,我们都做些什么?没留意,就是有很多事情可做,很多话题可聊。

有时相约到旗津去吹海风,当然,他还是不让我吃海产。

有时手牵着手逛夜市,从夜市头吃到夜市尾。

有时去看场电影,听场音乐会。

有时一起到百货公司,帮对方添购衣物。

有时相偕参加朋友的喜筵,被问到我们什么时候会有好消息?他也只是笑,不予作答。

我们很像情侣了,真的很像。

虽然他还是什么都不说。

我常会莫名的产生错觉,彷佛他把我摆在心底很深很深的地方,而不只是逢场作戏而已?

可能吗?

我讽刺一笑。

男人啊,我早就看透了,再怀抱期望,连我都要笑自己愚蠢了。

交往五年,爱我至深的男友,都会和别人上床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情真意挚?什么是永恒不渝?男人的心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了,都受过一次教训,还学不乖吗?

今年情人节,我以为他会回去陪宋可薇,但事实上,那天陪他吃晚餐、共度浪漫夜晚的是我。

这当中,我去了一次洗手间,回来时正好听见他在讲电话~

'我大概月底才会回去吧……嗯,你也是,情人节快乐………'

然后挂断。

'和朋友讲电话?'我若无其事的回座。

'嗯。'他没多谈,继续吃晚餐。

'女的?'

'嗯。'

'宋可薇?'

他停下刀叉。'你想问什么?直说好吗?'

'没呀,哪有什么?'我耸耸肩,故作轻快地进食。

吃过晚餐,我们到处走走逛逛。

这一天,到处都有活动,我们不愁没地方去,沿路走马看花,倒也自得其乐,最无聊却也年年都有的项目,是比赛哪对情侣接吻最久。

无聊归无聊,看身旁每对情侣吻得热情如火,我们站在这里还真突兀。

'予默,我们要不要也入境随俗一下。'我手肘顶了顶他胸膛。

'你少无聊了。'他低喝,惹来旁人无数双白眼。

活该,他就要犯众怒嘛!

我算计地扬唇一笑,仰头吻上他。

他微征,然后也深拥住我,密密回吻。

我们吻了多久?没去留意,反正我们也不是为了比赛才接吻,他放开我时,我们的喘息声都很急促;离开时,我们靠得更近,他不再牵我的手,而是牢牢楼住我的腰。

他送我回家,进屋陪我,因为我说,没过完情人节,不许离开我,而那时才十一点三十七分。

'你要怎么感谢我的救命之恩?'我抛去一句。

他喝着我煮的咖啡,一脸莫名其妙。'你什么时候救我一命?'

'刚刚啊!你不知道你差点被联手痛扁吗?我要是没这么做,您老先生还能安然坐在这里喝咖啡?这不是救你一命是什么?'

'懊。'他站起身,密密实实地亲了我一记。

'你干么?'我被吻得头晕目眩,说好要打招呼的嘛!

'还你的吻啊。'

'你的命这么廉价哦?'

'那不然呢?'

我两手搭上他的肩,佣懒地挂在他身上,我有自信,这一抹微笑够抚媚。

'今晚留下来。'

他笑容敛去,震动地望住我,语调暗哑低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我深吸一口气,拉下他,仰头柔柔地吻着他的眼皮、眉心、鼻尖,一路到温温的唇,然后……

'海宁,你……'他吓到了,捧着我的脸,对视着。

'抱我,好吗?'我壮大胆子,抬手抚上他的胸膛……这已是我所能做的勾引极限了,毕竟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海宁别闹!这不好玩!'他气急败坏地低吼,因为我正在笨拙地解开他衬衫的钉子。

'我倒觉得还不错玩……'奇怪,我的手怎么在抖?几颗衣扣都解不开,平时明明很容易的……

我有点没耐性了,力道一时没掌控好,几颗扣子被我扯下,叮叮咚咚的掉在地板上。

……这样看起来会不会过于饥渴?像是迫不及待要蹂躏他一样……

他闷闷地低咒了几句,我还没来得及听清楚,他已经用力抱住我,低下头吻堵住我的嘴。

情人节过了,他还是没离开我……


由女孩变成女人,最大的感想是什么?

如果现在有人这样问我,我会毫不考虑地回答:很痛,痛到我想拿刀砍死那个害我痛得要命的死男人!

那,为什么我没这么做?

我想,是因为他的眼神吧!

他一直用很心疼、很怜惜的眼神看着我,温柔地亲吻我,低问'要怎样你才比较不会痛?'

问我?你问我?!白痴啊!我怎么会知道?

如果女人的初夜都是这样,那真的有点小糟糕,唯一值得我回味的,是他显而易见的呵护,他把我的感受放在他之前,我几乎要感动了:

我盯着粉白的天花板,有一瞬间,心是茫然的。

这样不顾一切的勾引他,真的是对的吗?

慢慢将视线移到枕边人的睡容,他正好在同时睁开眼,朝我展开还带点睡意的笑容。'早安。'

'早安。'我回他。

'为什么这样看我?'他索性侧过身面对我,让我看个够。

'我在想……昨晚是不是你的第一次。'他的表现……不像那种只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

我是不是错了?

他被口水呛了一下,哭笑不得地回我。'永远别指望男人会老实回答你这个问题,没有人会愿意以跳楼来了此残生的。'

'意思是――你真的是?'

'你想太多了,海宁。我只是比喻。'

'为什么你可以轻易知道我是不是第一次,我却不行?'不公平!我要抗议,我要上诉!

'因为我是男人,你是女人,你得认命。'他拍拍我的脸,从容的起身穿衣。

他又给我那样笑了,可恶!

我气愤地追着他的背影大叫。'程、予、默!你不回答我,我就跟你绝交!'

他动作顿了顿。'这对你很重要吗?'

'很重要!'

如果他不是那样的男人,表示他对我是真心的,那不只是一场单纯的男欢女爱,那么……昨晚的一切,我可以更心甘情愿。

我们之间……将会完全不一样。

他低头看着光亮的地板,好一会儿才低低回答。'我不是。'

我泄气地垂下肩,再也无法说什么。

'我去买早餐。'

他没回头,所以也没瞧见我的失望与心痛。

我失望的,并不是他是不是第一次,而是他对性的态度,在他告诉我,男人可以不爱一个女人,却和她上床时,是不是表示,他也是这样的?

我心痛的,是我连唯一可以证明他是爱我的假设,都被推翻了。

昨晚的一切,变得毫无意义。

他和宋可薇甚至交往得比我和童圣阳更久,结果呢?还是会用下半身思考,异地寂寞,依然受不住诱惑。

这样的他,和童圣阳有什么分别?

玩玩可以,千万不要当真了,别忘了你还有可薇姊。

予洁的话,在这一刻异常清晰起来。

我咬着牙,浓浓的怨,愈植愈深。


程予默对我很好,好到让我觉得他可以把全世界都给我。

别叫我举实例说明,那只是一种感觉,而他让我有了这种感觉。

就算只是海边风大时楼着我,不说一句话的倚隈着。

就算只是吃饭时,细心的挑掉我不喜欢吃的食物。

就算只是我在电话的另一头喊饿,他便大半夜送来吃的。

就算是在我生病时,彻夜不睡的守在床边。

就算是夜里缠绵时,他将我抱得好紧,几乎要揉入骨血。

但,他就是不说爱我。

他对我愈好。愈让我觉得可以为我付出一切的样子,我就愈觉得虚伪。每当倚偎在他怀里,我总是矛盾地眷恋,也矛盾地气怨……

他住的地方离我很近,我常在他那里过夜,有一回他问我,为什么不住过去他那边?

我反问他:那他自己怎么不住过来?

话题结束,我依然住我这里,他依然住他那里:我依然常在他住处过夜,他也依然常往我这里跑。

缠绵过后,我们卷坐在地板上,他由身后楼住我,静静看着由落地窗洒落的星光。

'海宁。'

'干么?'

'找个时间,我们回家一趟好吗?'

'要干么?'

'我们的事……'

'我们什么事?'不是我装傻,我真的不知道他指什么,一段见不得光的地下恋情,要想不曝光就得勤于烧香拜佛,他总不会自己找死吧?

'我们……'他懊恼地圈紧我的腰,重重吻我一记。'这样你说是什么事?'

'啊,没事啊。'就被亲一下而已嘛,需要昭告天下吗?

'你!'他瞪着我。'你是想气死我好守寡吗?'

'什么意思?'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不告诉爸妈,我们怎么继续!'

咦?他还真想自杀?

'你不怕家里的天花板被嫂嫂掀掉?'

'她就算连地板都掀了,我们还是得说啊!'

'你何必?'我真的很意外,他为了我,想闹家庭革命……

他真的玩昏头了吗?

我心里五味杂陈,分不出什么滋味居多。

这原是我最初的目的,这场感情游戏,眼看我是胜券在握,却没有预期中的快意……

'你那是什么表情?难道我不该吗?'他皱眉看我。

'不是……'我别开脸,逃避他的视线。

程予默自不转睛地看着我,过了好久,突然拉着我起身。

'海宁,跟我来。'

'干么?'我搞不清状况地任他拉着走。

'我唱歌给你听。'

唱歌?!都要世界大乱了,他还有闲情唱歌?

他的住处也摆了架钢琴,音色没台北家中的名贵钢琴漂亮,但是经由他的手弹出来,曲曲动听。

他掀开琴盖,习惯性的敲了几个键,才正式弹奏。

一串悠柔前奏流畅飘出,伴着他独特的低柔嗓音,浅浅吟唱――

因为我们不会飞翔

所以幸福航程漫长

难免有风暴埋伏在前方

想试着拆散我们紧握的手掌

你不怕你不乱我就不慌

词:施人诚

我终于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了…也因为领悟,才会如此的震惊……

他的意思是不管这场硬仗多难打,他要与我同进退!

我没想到,他会认真到这个地步……

我心慌意乱,下意识里逃避地躲回房内,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个彷佛情深似海的程予默……

房门关上时,外头的琴音也同时停止,我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也无暇顾及了按住狂跳的心口,我闭上眼睛,却理不清那纷乱的思绪……


那一个周休,我还是陪他回台北了。

虽然说早有心理准备,我们手牵着手进门会引起多大的骚动,但是实际发生,效果还是远超出预期……

'你说什么!程予默,你再说一遍?'婶婶直接跳起来大叫。

'我说,我要和海宁在一起。'程予默也真不怕死,坚定地又重复一次。

'我不同意!'

'我也不同意!'程予洁站出来帮腔。'哥,我不是叫你玩玩就好吗?你怎么当真了?'

是啊,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阴沟里翻船,如何?

我冷讽。

'要和她在一起的是我,要娶她的也是我,你们同意与否,对我并不造成影响,我只是基于至亲情谊知会你们一声,这并不代表你们可以左右我的决定。'

'还娶她?'婶婶捂着心口,看来大受打击,随时会昏过去。'我忍受她十多年了,好不容易才摆脱掉,现在你居然要把她娶回来当我儿媳妇?你不如直接拿把刀杀掉我算了!'

'妈,你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

'我不认为妈有说错什么。哥,你是昏了头吗?她哪一点比可薇姊好?你现在选择她,那可薇姊怎么办?她很爱你耶!'

'予洁!我警告过你,不要再提宋可薇的!'

'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程、予、洁!'

兄妹睨墙。

我冷眼旁观。对这一家子完全失望透顶,尤其是他――程予默。

我以为,他至少比程予洁厚道,可是如今看来。他连交往六年的女友,都可以毫不愧疚地抛弃。

那我呢?哪一天,我也会得到相同的待遇?

好一个移情别恋的负心汉。

我对他,心冷,齿寒!

'你凶予洁做什么?她又没说错,可薇是比她强得多了,她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迷惑你?我早该想到的,有其母必有其女,母女全是一个样……'

'刘佳贞,你够了没有?好端端又扯到哪里去?'一直和我一样沉默的叔叔,忍不住开口了。

'本来就是狐狸精,还怕人说?我是造了什么孽,老的勾引我丈夫,小的连我儿子都不放过……'

我听不下去了!

'婶婶!你怎么说我都无所谓,别侮辱我的母亲,请尊重一下死者好吗?'

骨早寒了十八年,她还要穷追猛打到什么时候?

'都敢做了,还怕人家说吗?你妈要真有那么清高,就不会和我的丈夫纠缠不清,他们有没有做见不得人的事,大家心知肚明,我到现在都还怀疑,你到底是谁的种。'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受够了!

'好,婶婶,你听清楚,我和程予默上过床了,而且不只一次,如果我们是兄妹,那就是乱伦了,这样,你可以停止对我母亲的指控了吗?'

真可笑,我和程予默都对叔叔有信心,当妻子的却反而对丈夫没信心,还敢怨责丈夫情意疏冷,她为什么不先反省自己?

我的话像记威力十足的炸弹,轰得所有人呆若木鸡,包括程予默。

'海宁,你……你不必连这个都说……'他表情尴尬,没料到我会连这种事都直言不讳。

'你还有脸说!咚海宁,你有没有羞耻心?天下男人这么多,你谁不去勾引,为什么偏偏不放过我们程家的男人!母女一样下贱!'

'如果你们程家的男人定力够,谁勾引得了?自己母鸡不关好,打什么老鹰!'一句下贱,逼出我的火气,既然她都没有长辈的风范了,我何必再顾什么尊卑。

十多年来,这是第一次,我毫无顾忌地对婶婶说出心底的话。

'你要跟我谈羞耻心是吗?那么就请你先问问,你的好女儿做了什么!在她有计划的勾引我的男人的时候,她有没有想过羞耻心的问题?她勾引男人不算什么,我勾引你儿子就罪该万死吗?

'你要不要再问,你儿子又做了什么?他和程予洁互通声息,毁掉我五年多的恋情,为的就只是他对我'有兴趣'而已!凭什么我任人欺凌,就该打落门牙和血吞?凭什么他们可以任意伤害别人而不必付出代价?就只有你们程家人是人,我就贱命一条,只能任人捏圆搓扁,玩弄于股掌之间?是他先来招惹我的,就算今天我是存心玩弄他,那又怎样?'

啪?!

我脑海一阵晕眩,无法反应发生了什么事,脸庞一片热辣的疼,受不住攻击往后跌,一道有力的臂弯接住了我。

我看着婶婶还停留在空中的手,视线缓慢的往上移,对上程予默没有表情的脸庞。

'这些,是你的真心话吗?'

他没有像婶婶一样歇斯底里,态度冷沉得让人心惊。

我挥开他的手,退开两步,拒绝他的扶持。

'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你以为我真的爱你吗?别傻了,程予默,我痛恨你们都来不及了!你们姓程的全都一个样,自私自利,只凭自己的好恶行事,完全不顾别人的感受,那我为什么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你们姓程的会玩弄人吗?我也可以!程予默,我不要你了,你听到了没有,我不要你。'

第二记巴掌挥来,我并没有躲,有了迎接疼痛的心理准备,但是预期中的痛楚并没有到来,程予默伸手挡下婶婶诉诸武力的行径,视线依旧目不转睛的停在我身上。

'我想不到你会这样说。'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彷佛被我伤得太重,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予默,你放手,她都这样对你了,你还护着她做什么?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她……'婶婶泼妇似的叫嚷夹杂其间,我与他,全然充耳不闻,只是看着对方。

'很意外是吗?没想到我会这样对待你?'我空洞地笑着,心早就痛到麻痹了,我没有办法思考,机械式地发出声音。

'我意外的是,你居然这样对待你自己。'他幽幽吐出话来。

'程云平,你听听,你自己听听看,这就是你疼了十八年的'好女儿'!到头来,反而用这种方式回报你……'婶婶指着我的手指直发抖。

'妈!我们的事,你让我们安安静静的自己解决好吗?'程予默扬高音量,回过身吼傻了一串人。

从没看过他用这么高的音量说话,他一向是温温地、淡淡地,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我们私下谈。'程予默握住我的手腕往外走。我麻木地任他摆布,不想再费神挣扎。


第七章



今天的阳光并不烈,但是我却觉得异常刺眼。

站在离家不远的大树下,他靠着树干,盯着鞋尖,从头到尾没看我,也没有任何动作,落叶飘在他肩上,他也没拂去。

'我没想到,你是用这种心态和我在一起的。'他低低地打破沉默。

'就像我没想到,你会是这种为了一己私欲不择手段的人!'我冷冷地反讽。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对于我的指控,他没做任何一句反驳。

'够久了!'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不是真心要和我在一起。'他帮我下了结论,疲倦地闭上眼,神态大有哀莫大于心死的味道。

'设计我和童圣阳分手的是你,造成我的痛苦的人也是你,而你却还能若无其事的反过来安慰我,心机深沉若此……程予默,你还希望我怎么看待你?'

'我说过,你有任何一丝丝的怨对,大可以回去找他!'

'那不是太辜负你的厚爱了吗?呵呵你要玩嘛,我就陪你玩啊,有什么不对?'我空洞地笑着,连我都不知道,我到底在笑什么……

他睁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海宁,我真的很心痛,相处这么多年,你居然如此不了解我。'

'是吗?我误会了?那你解释啊!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说服我,你不是那么卑劣的人!'我激动地吼了出来,我等着说这句话已经很久了!

他抬头看我,眼神很悲哀。'你都已经将我定罪了,我还能说什么?'

'是啊。你无话可说……'所以我没有冤枉他,不是吗?

'这些日子……我让你觉得,我只是在'玩'吗?'

'否则呢?我早看破了,男人全都一个德行,上半身给一个女人,下半身再分给另一个女人,你知不知道,像你这种男人,真的很脏!'

'是吗?你是这样看我的?'他心灰意冷,无力地开口。'海宁,我对你是认真的。'

'认真?呵,你跟我谈认真?!'一个脚踏两条船的男人,跟我谈认真?!

'如果我不认真,何必弄得家里鸡飞狗跳,只为了争取光明正大和你在一起的自由?我是真的想陪你走完长长的一生,你知道吗?'

'你想陪我走完长长的一生?那宋可薇呢?你又将她置于何地?'

'这与她无关。'他皱眉。

'男人一旦变心,全都像你这样吗?迎新人,抛旧爱,把过去全都一笔抹杀,你比童圣阳更薄情!但是你错了,我不是程予洁,我不稀罕一个三心二意、用情不专的男人!'

他点头,再点头,退开一步看我。'这就是你要的吗?用最决然的方式报复,狠狠伤害我,为自己挣回一口气,这样你就会快乐?'

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好,那么我告诉你,你成功了,我被你伤得很重,这样,你好过些了吗?'

他没再多看我一眼,转身独自离去。

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没回头,开口道:'我只问你最后一句——你对我,有没有一点真心?就算只是一点?'

我眠紧唇,不说话。

曾经。我挖心掏肺,想把一切都给他,可是他回报我的是什么?既然当初不稀罕,今天又何必再问我?

'好,我懂了。'

在我残忍的沉默下,他头也不回的离去,一步一步,走出我的生命…

得偿所愿的感觉,并没有想象中的快意,我只觉得身体全被抽空了,无力地靠坐在树底下,空空洞洞的,蔚蓝如洗的天空,我只看到一片灰…


一个月过去了,我不知道,这三十天我是怎么过的,失去了喜怒哀乐的感应能力,心头一片麻麻木木。

身边所有的人都当我是失恋了。

我算失恋吗?那根本不算是一场恋爱,而且还是我不要他的。

是的,我不要他,我不稀罕他,所以我也不是在为他伤心。

一个礼拜前,我接到程予洁的电话,说程予默要和宋可薇订婚了,警告我放过她哥哥,别再纠缠他……

呵,可笑,既然我都不要他了,还担心我去搞破坏吗?

这我并不意外,我早预料到他会回宋可薇的身边了,哪有什么好难过的?

挂掉这通无聊的电话,我照常出去吃我的晚餐,夹了一堆菜想证明自己的好食欲,但是看着盘内的食物,身边再也没人帮我挑掉萝卜丝,我的胸口没来由地揪紧,吸不过气来。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吃了些什么,只是机械式的将食物往嘴里塞,最后看着空掉的盘子,发现自己还真神奇的吃光了比平日多一倍的分量。

出了店门,才难受的大吐特吐。

一定是太难吃了,下次不要来这家餐馆。我在心底告诉自己。

吐光了胃里的东西,我虚软得几乎撑不住身体重量,夜风吹来…好冷。

我环抱住微颤的身躯,一股冻人的冷意,由骨子里直透出来,寒彻心房,我忘了带外套出来,也没人再抱着我互俱取暖了。

回到家,我不让自己多想,早早就钻进被窝里,寻个好眠。

但是――

凌晨两点了,我还是没睡着。

伸出去的手扑了个空,我茫然地看着无所适从的手,找不到习惯缠抱的对象,依靠过去的身体失去了密密收容的怀抱,冷得连心都痛了。

我睁着眼,了无睡意的看着身边空冷的床位。以前从没发现这张床这么大,怎么睡都睡不暖……

门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连一秒都没有停顿,火速由床上惊跳起来,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在最短的时间内冲往门口。

'叔叔?'不知是讶异还是失望,我神情呆滞,强大的失落感,几乎令我站不住脚。

我到底在慌什么?急什么?

或者,我到底在盼什么?期待什么?

只是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我却回答不了自己。

叔叔用一种了然于心的眼神看着我,问道:'不请我进去坐?'

'唤,请进。'我连忙招呼他进门,到厨房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这么晚了,叔叔怎么会来?'

'我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和你谈谈,所以就坐夜车赶着下高雄来了。'

我十指交握着,不敢看他。

他会跟我谈什么,我心里有数。叔叔对我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这些年的恩义,我一直放在心上,面对他,我有一分说不出来的歉疚。

'对不起,叔叔……'

'别说对不起,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后悔疼你。'

我惊讶地张大眼。他不怪我把那个家弄得天翻地覆?

叔叔拍了拍我的肩,轻叹。'这些孩子中,我最疼爱的就是你了,你的性子我怎么会摸不透几分?如果不是受了太大的伤害,你是不会这样做的。'

'叔叔……'我说不出话来。叔叔的宽容,让我好羞惭。

'愿意听叔叔几句话吗?'

'叔叔请说。'

'你这样对予默,很不公平。我懂你,也懂予默,我不相信他会做出你所指控的那些事,他如果要做早做了,不会等到现在。'

我呼吸一窒。'叔叔?'他的意思是……

'傻孩子!予默很爱你,你感觉不出来吗?他不是那种没定力,禁不起诱惑的男人,而是他本来就爱你,比童圣阳更早、更久。知道你和童圣阳交往时,他整个人有多沉郁,一天说不上三句话,茫然得像是没有人生方向,说他是行尸走肉都没人会反对,我也是到那时,才看穿他的心事。'

'但是他不说,也不要我去对你说什么,最重要的是,你快乐就好。他是这样对你的!怎么可能为了一己之私,恶意的去破坏你和童圣阳?八成是予洁自作主张。'

我一惊,心揪了起来。'可是……他没解释啊!'

'你有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吗?从一开始,你就已经将他定罪了。'

我哑口无言……

'还有,你知不知道,予洁和童圣阳也分开了,为什么?那是予默的意思,他告诉予洁,她可以和任何男人在一起,就是不许和童圣阳,不论最后你还会不会回到童圣阳身边都一样。

'那天我在场,我知道予洁并不情愿,只是予默说了一句话:'你可以和他在一起,但是这辈子,不必再喊我哥哥。'为了你,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妹妹讲那么重的话,因为他知道,只要予洁和童圣阳还在一起的一天,对你就是一种羞辱、一种伤害。甚至为了怕年轻气盛的予洁再做出什么幼稚行为,他拿出多年前的那个赌约,唯一要求她做的一件事,就是要她出国留学,远远把你和她隔开,为的也只是怕你再受到什么伤害,但是这些,他不会告诉你。予默的个性你难道还不清楚?他是那种情感内敛、只做不说的人,就算挖心掏肺地在付出,他也不会给你压力,只等你慢慢地、一点一滴去体会,这是他的体贴,也是深情。'

我答不上话来,因为这些话带给我的冲击太大,脑袋完全呈当机状态,无法运作。

如果,真是像叔叔说的那样,那……我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我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海宁,你也是爱他的,不是吗?一个你不在乎的人,是伤不了你的,如果不是太过于在乎他,在误以为他背叛你的信任时,你又怎么会这么受打击?你对予洁和童圣阳可没这么怨恨。只是你太倔、太傲,不肯承认伤得太深是因为用情太深,才拿恨意来说服自己。他一直都是最了解你的人,之所以看不透这一点,是因为被你伤得太重、太绝望,无力再去思考。'

叔叔的一字一句全都重重敲到我的灵魂深处,我的心乱成一团。'他为什么不早说?我以为他选择了宋可薇,才会……

'你为什么会认为宋可薇是他的女朋友?'

'予洁说的……'

'又是予洁,这丫头真该打屁股,予默一生的幸福全毁在她手中了!'叔叔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海宁,你太儒弱了,为什么没勇气当面向他求证?那你将会知道,他从没和任何人交往过,感情世界一片空白,一直在等你进驻。'

某根紧绷的弦断裂,我僵愕住,脑海一片痛麻——

这是什么该死的荒谬闹剧?

我以为他的心另有所属,心碎地远远逃开。

我以为他不要我,躲到另一个男人怀中疗伤止痛。

我以为他用情不专,用了最残酷的方式伤害他……

结果这一切,只是因为一句谎言?!

就因为一句恶意的谎言,将我和他拆散了近六年的时间:就因为一句恶意的谎言,这条本该共同走过的姻缘路,阴错阳差的偏离,背道而驰……

简直荒腔走板,离谱过头了!

他说,我太倔强,有时为了顾及尊严,往往忽略了心底最真实的声音,弄不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还说,有些事情是不容蹉跎的,一旦错过,就是一辈子的遗憾了……

果然让他一语成缄。

我懊悔地将脸埋入掌心,忍了一个多月的泪水迸出,透过指尖流消。

他为我受了多少的委屈啊……

'来不及了,他都要和宋可薇订婚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和宋可薇订婚吗?那天我经过他的房门,听见他们的谈话。'

'等待一份永远得不到响应的感情六年,是很苦、很累的一件事吧?'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因为我也在一段明知绝望的感情中挣扎了太多年,到头来,只换得重重叠叠的伤。'他停了下,看她。'可薇,我是不是也在无心之中,这样的伤了你?'

她苦笑。'你终于看到我的无奈和悲伤了。'

'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感情的事没有对错。那个幸运的女孩不懂得珍惜你,但是我懂,我会一直等下去。'

他震动了下。'你真的很傻……'

'你不也是?'

然后他抬头,认真地说了句。'我们订婚吧!'

这句话,吓傻了她。'你、你为什么……'

'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去承受我所承受过的一切,反正她也一直希望我和你在一起。'

'你是认真的吗?'她语调颤抖,眼眶闪动着不敢置信的泪光。

'嗯,如果你同意的话。但是,请你给我一点时间去忘了她……'

'你真的可以忘了她吗?'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

'不得不忘。'

我心头颤动了下,一句'不得不忘',像根细针扎入胸口,痛苦像无边潮水泛滥成灾。

我真的――伤他那么重吗?逼得他不得不忘?

'叔叔…'我仰起泪眼,心慌无助地痛哭失声。'我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很简单一句而已——你还想不想要他?'

'要,我当然要!'现在才知道,我错失的是一个多么情深义重的男人,如果可以,我愿意不计代价的挽回他!

如果再重来一次,我会抛掉愚不可及的自尊,真心拥抱他。

如果还有机会,我会认认真真地对他说上一句。'我爱你!'

如果……如果他还肯再回头看我一眼……

但是我知道,没有如果了,是我亲手毁掉我和他之间所有幸福的可能。

我绝望地闭上眼。任泪流消。

'这样就放弃了吗?那他为你吃了这么多苦,又算什么?你就那么没有勇气,连为他坚持一回都做不到?'

叔叔几句话骂醒了我。

哭得神智有些恍惚的我抬起头。'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叔叔觉得……我会比宋可薇更适合他吗?'

'由现实的观点考量,你的确没有一项能和宋可薇比,但是,你胜过她一点,光这一点就太足够了。'

'哪一点?'

'你拥有予默的心。'

泪水再一次涌上眼眶。叔叔说得没错,光这一点,就够我坚持到底了!

'那――'我吸了吸鼻子,含泪一笑。'自己的幸福,该自己去争取,对不对?'

叔叔也笑了。'是啊,自己去争取。我想我得告诉你,予默搭明天早上的飞机离开台湾,这一走,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回来,但是他和宋可薇并没有真的订婚,因为他最后决定学小说里的男主角,潇洒地抛下一切,为情伤而远走天涯。一向责任心最重的他,生平第一次,为你而做了最不负责任的事,你真的是面子、里子都讨回来了。'

'叔叔!'我尖叫,跳了起来。'你故意的,对不对?!'

明天要离开台湾,他现在才告诉我,存心整人啊!

'是啊,我就是故意的,我儿子为你吃了这么多苦头,总要让你也尝尝心焦如焚的滋味,努力追吧!追不追得上是你的事,留不留得住他,也得看你的造化。'

'叔叔,你真坏心!'他要不是养育我十八年的人,我那句'可恶的糟老头'差点就要飙出口。

没心情计较了。我随便抓了套衣服,冲进浴室更换,像个无头苍蝇的忙碌起来。

'打扮漂亮一点啊!看能不能再一次发挥高明的勾引手腕,把我儿子迷得晕头转向,为你留下来。'

'叔叔!你不同情我就算了,可不可以不要再说风凉话?'

还说不怪我,他明明就怨得很。

'你不怕我真的来不及,害你跑了儿子?’我恐吓他。

'无所谓啊,孩子大了,本来就要放手让他去飞,他不管飞到哪里,终归是我儿子,他之前放弃总公司的高薪职位,自行请调到南部和你厮混时,我还不是一年到头见不到他几次,早看破了。'

Q 井$X……我咬牙切齿。

没闲工夫抗议,我拉着叔叔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去坐车,看着窗外的天色由暗到亮,一路上不曾合眼。


尾声



其实叔叔只是想吓吓我,不可能会真的来不及,这我也明白,只是牵扯到我和予默的末来,我连一丁点风险都不敢去冒。

来到台北,是早上八点半。

时间依然绰绰有余,但我还是不敢多作耽搁,一路赶回去。

想当然耳,婶婶给我的脸色不会有多好看,予洁也不屑理我,所以我无法得知予默在哪里。

叔叔帮我问了出来,脸色沉重地告诉我。'他改搭早一班的飞机,现在人已经在往机场的途中了。'

我整个思绪被这突来的消息炸成灰屑。

糟老头,你再玩啊,玩出问题了吧!

我二话不说,火速冲了出去,随便招一辆出租车坐上去。'麻烦你,桃园中正国际机场。'

'送机啊?'司机看我两手空空。问我。

'废话少说!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到达。'顾不得什么做人的礼貌了,要是见不到程予默,我会想一头直接撞死。

司机已经够配合了,但是时间的流逝对于一个赶时间的人来说,实在是最残忍的酷刑,我实在坐不住,第N次催促。'司机先生,不能再快一点吗?'

'我已经够快了,交通规则还是要顾啊!'

'要真开罚单,我替你付,拜托再快一点,这关系到我后半辈子的幸福。'

司机瞥了我一眼。'会情郎?'

'没错,这男人对我很重要。'

'好,那就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这司机先生够上道,油门一踩,直可媲美飞车党,这种车速,要在以前,我一颗心早由喉咙里跳出来了,但是现在,我慌急的心,已经飞向那远方的男人。

跳下出租车,我连喘口气都没有,冲进机场寻人。

当柜台人员告诉我,飞往巴黎的旅客,已经陆续前往登机门,我的心整个凉了半截。

我心急如焚地寻往指定的登机入口,正好看到他检查完护照,走入登机门。'予默!'我用尽肺腔仅余的空气,扬声大喊。

他没听到!

因为他并没有回头。

我一慌,用力地狂声大喊。'予默,我爱你'机场内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我,但我无心理会。

隔着厚厚的玻璃,将我和他的世界一分为二,他听不到我心碎的呐喊,看不见我悲伤欲绝的容颜。

'予默,不要走……'泪水不断由眼眶跌出,模糊了我眼前的视线,我绝望地不断喊着。'我不能没有你,你听到了没有。'

照理说,他是不可能听得到的,可他突然步伐一顿,迟疑地、缓慢地偏转过身。

他感应到了!他终究还是感应到我的心碎、我的不舍!

我屏住气息,泪胖对上他愕然的眼神。

我笑了,一边流着泪,绽开最美的笑容送他。

既然他坚持要走,我无话可说,只希望,他能记住我此刻最凄美、最眷恋的微笑。

'我等你。予默,你听到了吗?不论多久,我、等、你——'我一字一句,缓慢的,以唇形告诉他。

他微微震动了下,深深地看我一眼,然后什么也没表示,转身而去,没再回头。

这样就够了,我并不遗憾。

只要知道,他接收到了我的心意,就算现在他还无法面对我,也无所谓。

这道伤,是我亲手划下的,所以我用时间去等待,让它愈合。

不论多久,我一定会等到他回来,亲口告诉我,他已释怀。

然后,再一次与他重新开始,而这一回,将不会再有错误与遗憾,伤痛与泪水。

我会等的,以漫长的等待,去换取再一次说爱他的机会。

而我确信,会有这么一天。

(全书完)


后记



看完最后一个句号,晴姑娘大致可以假设各位是咬着牙、扎着草人用力诅咒我的。

好吧!我是该骂,原本一段纯净甜美的爱情,瞧瞧我把它写成了什么样子!

各位看官息怒,人家要申诉。

许久以前,晴姑娘曾听过这么一个故事。

早期的农业社会中,因为普遍的物资缺乏、民生困苦,许多家庭孩子生得多,养只起的也多,常是分人当养子、养女。要不要去问问你们父母或祖父母?也许他们就是。我想说的这个女孩,从小生活困苦也就罢了,当了人家的养女更苦,倒不能说养父母刻意虐待,而是那时的环境,寻常人家本就没有好命的权利。

女孩性情温驯如水,没有佟海宁的刚倔傲性,但倒真的有个名义上的兄长,一路疼惜她、照顾她,这个男人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一道暖阳,几乎从懂事以来,她就知道自己爱着他了。

她小心翼翼藏着这份不为人知的禁忌情感,直到她成年,养母将她嫁出去为止。

在那个保守的年代,她哪敢说什么?只能乖乖嫁了。

惨的是,那个男人并不好,暴力婚姻成了她另一段不幸人生的开端,一年到头,身上总有少只了的瘀伤,日子在住院、流产,以及操持家务中度过,不到三十岁,香消玉殒。

一向最爱护她的兄长没为她出过头吗?当然有,问题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他又管得了几次?

女孩几乎是苦了一辈子,死的时候,兄长是唯一为她落泪的人,并且,据说他终生未曾娶妻。

我一直很怀疑,这个哥哥到底爱不爱她?终生未娶只是单纯没碰上合意的人吗?爱说笑,那个时代,有九成的人都是为成家而成家,年纪到了就该娶,谁谈爱或不爱?

那如果他莫的爱她爱到为她而终生不娶,为什么当初不极力争取,反而眼睁睁看着她嫁人?是在她嫁了之后才发现自己爱她?还是与她一般,有着相同的顾忌,不敢随心所欲?

更或者,他并不知道她心中有着与他相同的情感?于是,姻缘路――错身而过,造成一辈子的遗憾与悔恨?

我比较相信是后者,所以有了《爱情的海洋》,以及笔下的程予默和佟海宁。

别说你们看得不呕,我自己都写得很吐血,明明这么相爱的两人,却因一些不该存在的误会,阴错阳差的错失原本可以牢牢握在手中的幸福,只因为一个感情深沉内敛,另一个性情倔傲固执,谁也不曾敞开心胸,好好告诉对方心中的想法。

所以,爱还是要勇敢说出口的,毕竟她不是你,你又怎能以为对方理所当然该清楚你所有的心思?!

写长长十万字,想表达的,其实就是这么几句话。

在爱情面前,过于顾及骄傲尊严,注定要错失幸福!

当爱情来时,就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它吧!别等爱情逝去。徒留满怀遗憾惆怅。

祝各位都能择其所爱,爱其所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