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0-28

晓渠: 长夜未央 番外

蒋捷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月亮正挂在面前那片深蓝天幕上,雪白雪白的。父母住的城北这一带,房子都掩映在高大的橡木林里,枝丫参差间,月光水一样倾泻下来,牵扯出多年前的记忆,突然因为身边的空荡荡,感到有点难过。
如同感受到他的情绪般,手机在这短暂而微妙的瞬间,震动起来。他拿出来一看,来电显示上果然是那张不可一世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这种“太把自己当回事”的表情,却似带着魔力般,在夜深人静时,如同带着温度的大而厚实的手掌,将心头那处酸痛轻轻地,熨平了。说话时候,嘴角已经不经意地轻扬着,是个月牙儿样娟秀的笑容。
“怎么忽然打电话过来?”
“电话也不能打?捷少太不近人情了吧?”即使开玩笑,也依旧是硬硬的语气,从电话里传来,声音显得那么近,好象熟悉的气息就吹在耳边。
蒋捷心情顿时轻松起来:“又没说不准,只是奇怪你时间怎么算这么准?我刚从父母家吃完饭。”
司机打着开车门,他一边说着电话,一边低身进了车厢。
“盯着你呢!没看见天上那只大白眼?”
蒋捷抬头一看,月亮果然跟着车子走,又圆又大,还真象一只大白眼!不禁笑出来:“原来那是你的呀!我说哪个独眼龙这么丑,还老盯着我不放呢!”
“你小子有出息了是不是?还敢笑话人。一走这么多天不说,今天别人都是人月两团圆,我却给放单,真是无聊!晚上住哪儿?”
“江山家里,在路上呢!”蒋捷说着,朝车窗外看去,车速慢慢提高,林木间月光忽隐忽现,此命彼灭,“你要是在身边就好了。”可是他心意动了动,这话还是没说出口,改成嬉笑的抱怨,“让你这么一说,都不觉得月亮好看了!”
“这是什么话?我难得浪漫一下,你却觉得丑?”秦风只听见电话里传来低笑,却不言语,停顿了一下,才又问道:“你路上还平安吧?”
蒋捷本来淡笑的脸色,冷清下来,犹豫片刻,说,“挺好的,你不用担心。过两天就回去了。”
秦风那头忽然安静了,半天才吐出一句:“那就挂了吧!”
蒋捷听见那头的盲音,久久没合电话,意识到,秦风肯定知道他飞机上老毛病犯的事了。身边的人他都交待过,不准告诉秦风,看来肯定是江山泄露给他。这么想着,立刻拨电话过去质问,电话响了好几声,接电话的却是江山的助手,一听是他,连忙说:
“捷少稍等,我让山哥接电话。”
江山的声音是隔了好长时间才传过来,看来是在会客,还是相当重要的客人,才会将身边的人都遣散,又或者,在办那个事儿?就算这么想,蒋捷也脸红。于是一听到江山说“喂?”,马上跟他确定:
“你还记得我今晚到你那儿吧?”
“废话,当然记得!怎么这么问?”
“我……我以为……”蒋捷还是没好意识问出口。
江山在这种话题上,从不需要额外提示,早就心领神会,大笑出声:“你这小孩儿什么时候也这么色,见天想那些事儿?呵呵,不过你别说,大月亮当空照着,还真有点想……你今晚过来可得多加小心,狼人发情……”
正说到这儿,电话里传来奇怪的声音,象江山给人揍了一下,却压抑着不敢呻吟,蒋捷一紧张:“你身边有人?”
“有P人呀!知道你来,我哪还敢留人过夜?都打发走了!”
蒋捷这才放下心来,突然想起打电话的初衷,带着点质问的口气说:“你为什么跟他说?”
他以为江山肯定要赖一赖,却不想,那头好象早就知道他会质问,理由已经温习得很熟悉:“他是我老大,这么多年,我哪敢瞒他?而且你下飞机闹得连救护车都到了,他只要稍微打听,怎么会不知道?你当他是木头,我跟你说,他奸着呢!”
“大过节的,你还吓唬他……”蒋捷在节日扔下秦风一个人,已觉得有些不舍,何况江山这么一说,照他怕自己生病那脾气,肯定是过得不安生了,“算了,到你那儿再说吧!”
蒋捷知道对自己的破烂身体,秦风是非常非常自责的,小心到即使感冒发烧的小状况,他也会草木皆兵,紧张得不得了。所以飞机上忽然难受不舒服的状况,他不敢跟秦风说,就怕他自己在南方瞎担心,怕是要夜不能寐了。到了江山的楼下,就看见他的助手已经等在门口,迎着他走过来:“山哥等捷少呢,请跟我来!”
蒋捷敏感地感到楼下多了几个人,虽在暗处,可没躲过他的眼睛,江山也太小心了吧?有必要吗?再没多想,举手敲了敲门。开门的是江山自己,穿了件深色的薄毛衫。见他来了,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伸臂来了个熊抱。
“好久不见,还怪想你的!”
“我可不想你!”蒋捷不客气地说,脸上却带着笑容,“大过节的,下边怎么还那么多人呢?”
不等江山回答,楼梯上传来一声低喝:“把你的爪子拿开!”
江山也知不用回答蒋捷刚刚问的问题,假装悻悻然地将胳膊从蒋捷肩膀上放下来。扭头再看身边的蒋捷,他却是整个人看着楼梯上的身影,定定地楞住了!
自从他们搬去旧金山,几年来,秦风从没回来过芝加哥。尽管最近他也开始小范围的曝光,却也没敢和蒋捷说,都是江山帮他联络。
“你,你怎么来了?”秦风从楼梯上走来,来到蒋捷身边,想搂住他,不想蒋捷紧绷着向后一步,脸上惊讶之色不退:“你这是疯了吗?下面还故意加了那么多人,不是让人怀疑今晚江山有特殊访客?”
“是特殊么!”江山边走开,去酒橱拿酒,边解释说,“我们三个认识,又不是什么秘密。外头都知道你的新男朋友,是我介绍的!”
“你也跟他一起疯?”蒋捷冲江山不快地说。
“花好月圆的,把你扔在江山这儿不放心!”秦风不管蒋捷不理睬,硬拽着他在沙发上坐下来,“还怪我呐?想给你个惊喜,没想到,惊是惊了,喜就没有。喂?脸别拉得这么长!”
蒋捷眉头深皱,久久不散。这种问题,两个人争论过好多次,可总是没有结果。蒋捷不在乎一定要生活在焦点中,他总是担心,一旦秦风的真实身份被发现了,会招来杀身之祸。两个人躲得远点有什么关系?有段时间,他就在看加勒比海一带的岛屿的地产,那里来往的人很少,躲一辈子也不会给人发现。可秦风明显不在乎,他也不想搬到“鸟不拉屎”的“荒岛”。“你父母想你了怎么办?”每次他都这么说,“我是那么自私的人?为了自己,拉着你跟我坐活死牢?”
蒋捷不愿意为了这种事情吵架伤感情,就象江山劝他的,两人经历了那么多好不容易在一起,难道是为了吵架?可他害怕,他总是害怕,怕哪一天醒来,身边又是空的。
“跟父母吃饭吃得怎么样?”秦风难得好脾气地引诱蒋捷说话,“吃什么好东西了?”
蒋捷也不想在中秋晚上,又是江山家里闹别扭,低低回答,“吃得挺好的。”
“你姐姐回去没有?”
蒋捷摇摇头,“她晚些时候会过去吧?所以我吃过饭就走,也没多逗留。”
秦风说过不介意他于林家有联系,毕竟他们是亲戚,可蒋捷还是能不见面就尽量避免。他接过江山递过来的浅浅红酒,握在手里,晃了晃,透明杯子荡漾着华丽的酒红。
“你回来,该不会见什么人吧?”他抬头瞅了秦风一眼,郁郁地问。
“为了见你呗!”
“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你当我是你?有事也瞒着!”
蒋捷见他又把这事提起来,心里头狠狠踩了江山几脚,才叹气与他说道:“确实没什么!是随行的人太紧张了!”
“在你这儿,得趴在医院里不能动才叫‘有什么’是不是?”说着,手臂绕上他的肩膀,“江山电话一来,都给你吓死了
“什么?”蒋捷瞪大双眼,扭头看江山,“你还主动跟他汇报?”
他本来以为是秦风逼问,江山没法隐瞒,却不想江山这没良心的家伙,竟然主动出卖自己?
“喂!你这是什么话?当时飞机上电话过来,我怎么知道你是什么状况?万一你出事,他还不把我活吃了?”江山说着站起身,“不跟你俩瞎搅和,今晚,你们随便,我出门。”
“这么晚你去哪儿?”蒋捷回头,看着正穿外套的江山,疑惑地问。
“我是谁呀?什么时候能缺温柔乡。才不会傻了吧叽地留下来看你俩缠绵……”开门前,似乎还有些不放心,又转回来说,“手机都开着……客房的床单是今天新换的,床头抽屉里,什么都有!”
秦风见蒋捷脸红得要滴出血,伸手将身边的靠枕扔在江山脸上:“你他妈听起来象个皮条客!要滚快滚,少废话!”
江山走后,客厅里只剩两个人,却谁也没说话。秦风打了个电话,得到“一切安排妥当”的答案后,才将手机揣在兜里,凑到蒋捷面前,捧起他的脸:“我不生你的气了,你也别跟我赌气,好好一个中秋节,高兴兴地过,好不?”
蒋捷虽然仍稍有凄凄,也不想扫了秦风故意赶过来的兴致,沉默地点了点头,跟着他上了楼。江山这里对蒋捷而言,并不陌生。虽然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江山去旧金山看他们,但他每次回来,都会在这里住上一两天。只是跟秦风一起过夜,自从多年前那次重逢,倒有几年没有经历过。
江山生活上,算是习惯奢侈的那种类型,就算是客房,也收拾得十分讲究,尤其是十七英尺高的一面玻璃墙,灯火辉煌的金融区,拥挤的摩天大楼批光挂彩地,近近地,就矗立在窗外。晴朗的夜空,月朗星稀,蒋捷看得专注,不知不觉地,身后的人默默地靠近了,抱着他,在他脖颈处,轻轻吻着。
蒋捷开始只是静静享受,慢慢有了反应,转身吻上刮得光滑干净的下巴,那带着烟草味道的嘴唇。秦风试着戒过烟,但不成功,蒋捷便劝他不要戒了,“习惯你的烟味,要是没了,我也不习惯。”于是不了了之,只是不当着蒋捷的面抽了。
烟草味并不重,被一种奇异的香水气神秘湮没着,带着柔暖的体温,近在咫尺地,熏染着蒋捷渐渐沉醉的感官,他便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时刻,什么怨恨,什么顾虑,都可以暂时放在一边不去管。他的鼻子里浅哼了一声,心里叹息着,暗暗念着那个不能再说出口的名字,“正……周正……”。
月亮高悬中天,又向着西方,缓缓降落。落地的法式拉门敞了道缝儿,放进新鲜凉爽的空气,秋意却是一日浓过一日。秦风将被子朝上拉了拉,翻个身,玩弄着蒋捷露出来的赤裸的肩膀。
“不冷啊你?套件衣服?”
“不用。”蒋捷也翻身,枕着胳膊看着面前的人,不一样,长得就是不一样,只要睁着眼,总会觉得面前的人陌生,闭着眼,却又跟周正的感觉不差毫厘。自从周正改头换面,更名改姓,蒋捷历经了很长一段适应的时间,精神上和身体上,在初初重逢的时候,都有意无意地排斥“秦风”这个名字,和这张惟妙惟肖的脸。
出事前的那些年,两人分分合合,聚少离多,秦风几乎没有意识到,蒋捷是什么样的状况。直到两人试了大半年的时间,蒋捷才能在身体上接受他这件事发生以后,他才发现,原来那段时光,他在这痴等着自己的男人身上,施加了多少残忍的折磨,而自己竟然天真地以为,那一切对他是种保护。
“在想什么?”秦风也钻进蒋捷被子里,手绕过细腰,在他后面轻轻抚摸,刚才激情过后的地方,依旧带着火样的温度。
“在想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谁?你说秦风?”
蒋捷点了点头,“这身份不是假的吧?有人传说,是大陆出来的太子党。”
“还太子党呢!三十年前倒算,不过是被流放边疆的。”秦风笑着说,他不想蒋捷在身份上费太多心思,可他又管不住这个无时无刻不转的小脑袋,在额头上热热地亲了一口,“你看你多赔,要是三十年前跟着我,还能混个太子妃当呢!”
“鬼才要当你的太子妃,”蒋捷说着,似乎想到什么,长长叹了口气,“你混这身份的那么一大笔钱,又是哪里来的?就跟我说实话不好?我猜得好累。”
“你就爱操心?飞机上是不是就是寻思这个,寻思不透,惹得心里不舒服,才犯病的?跟你说多少次,你又什么时候能真听我的?”
秦风说到这里,就不能不气。几年不见蒋捷这点脾气也没怎么改,就算不跟他说的事儿,他也总是呼吸乱想,问题是,这家伙的脑袋构造无比先进,多复杂的事儿,都能给他想明白,这让秦风时常感到挫败感,跟他说,怕他操心,不跟他说,他翻来覆去地想个没完没了,让自己想承担都无处下手。想保护这样一个人,怎就这么难?
“呵,你怎么说生气就生气?”蒋捷见秦风拉长了脸,也不害怕,也不生气,朝那脸颊捏了一把,“你还真把自己当太子呢?”
“谁稀罕破太子?除非,你愿意当太子妃,嘿嘿,怎么样?”
“臭美不上税,你就可劲儿地美吧!”
蒋捷说着,翻身下了床,秦风盯着昏黄灯光里,修长匀称的裸体,楞了半天,接着才跟着蹦下床,追了上去:
“小样儿,中文说得越来越溜了呢,你!”
蒋捷感觉到秦风从后面追上来,突然加快了脚步,象片影子窜进了卫生间,长腿一卷,就要关门,秦风早料到他这一手儿,背身抵上还未关严的门,大力向内狠顶。他力气之大,门里的蒋捷给门突然一推,“扑通”摔在洗手间硬梆梆的地面上,“哎呀”叫出声。秦风心一紧,蹲下身看他:“你怎么跟个不倒翁似的?这么不禁推。摔到没有?”
等他意识到蒋捷并没怎样,那一声不过是吓了一跳而已,横身压了上去,手臂撑着地,双腿锁住蒋捷乱蹬的大长腿,他擒拿的手法向来了得,若真有心,制服蒋捷并不算什么高难的挑战,他的脸凑上前,在面前黑得跟墨染样的瞳仁里,看到自己的脸,收敛了笑容,严肃地说:
“你与别管秦风这个身份是谁,也不要费心去找那些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我还是周正。这不会是永远的秘密,但我不想你成天提心吊胆地地担心,我有准备,就算将来瞒不住了,也肯定有人出来息事宁人,这么多年来花了那么多钱养的人,你当都白养了么?我不想你为了我再做丝毫牺牲退让,你的家人,朋友……你想要的一切感情,我都要帮你实现!不准委曲求全,不准强颜欢笑,否则……”
“否则怎样?”
“否则,拉出午门,斩首示众!”
蒋捷终于笑出声,没错,他还是他哦!会在卫生间的地板上,压着自己,暧昧的姿势下,说着莫名其妙地感动人的话。他还是他哦!明明身体上镇压着,又非要说是保护,非要说是自己主动放弃反抗。他还是他哦!是那酷起来不可一世,笑起来乱七八糟,是那不能不爱,不爱不行的,独一无二的周正!
“遵命,太子殿下,请问你可以放开我了吗?我的腿麻了!”
秦风见蒋捷释然的脸色,不再象刚才那般魂不守舍,也终于不再闹心,脸上浮现坏坏的笑:“麻了?我给你治治!”
还不待蒋捷反应,秦风已经缩身,湿漉漉的嘴巴在他的大腿上逡巡,留下火热火热的吻,终于,重点沦陷,蒋捷本来嬉笑的面容,沉沦在一种漂浮的快感之中,象是荡漾在无人的海面上,阵阵浪潮,将他越推越高。
情欲便是烈焰,哪怕是星星之火,烧起来也能燎原。身体紧紧结合在一起的瞬间,蒋捷心里几乎高声呐喊起来!世界整片整片地聋了,盲了,只剩一只又大又圆的月亮,照进无边黑暗,照进蒋捷沸腾的心房,是一股清凉,让他在淹没的几乎窒息的快感中,突拾得一丝冷静,谢谢你,他想,人长久,共婵娟。


蒋敏篇

弟弟出生那一年,爸爸彻底地离开了我们。在那之前,妈妈和他几乎每天吵架,我躲在房间里,捂着耳朵,对怀里的娃娃说,外面打雷了,宝宝要盖上耳朵,其实我不想让娃娃听见他们在吵什么。分开以后,曰子倒似乎清静下来,虽然妈妈一直挺低落,可我的心情却好多了。因此弟弟的到来,我是满怀期待的。总觉得自己要有伴了。但是妈妈早产,弟弟生下来非常小,躺在婴儿箱里,象只粉红色的小耗子。抱回家的第一天,我看着包在淡蓝色毯子里的小家伙,他闭着眼睛,安静地吃着拳头,那一刻,我觉得他比我的那些娃娃可爱多了
有天晚上,我听见兄弟弟的哭声,他躺在婴儿床上蹬着腿,张大嘴哭得很用力,连我都知道他娥了,他想吃奶。可妈妈坐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听着弟弟无助的哭声,却无动于衷。我跑去厨房,装了奶瓶,这些东西都放在我能拿到的地方,因为很多时候,弟弟要吃奶,都是我来喂。弟弟握着奶瓶吃得很开心,他其实是个非常乖的孩子,平时也不闹人,只要饿了给他吃,睡了拍拍他,就像是个小天使一样乖巧顺徒,可妈妈依旧不喜欢弟弟。我想是因为弟弟长得太象爸爸的原因,他继承了跟爸爸一模一样的眼睛跟嘴巴,长大以后会是个象爸爸一样漂亮的男人
外公家里在旧金山是很有名望的,妈妈为了跟爸爸在一起,舆家里断绝了关系,可最后,爸爸还是抛弃了我们。很快妈妈改嫁了,继父是个跟爸爸正好相反的男人,长得其貌不扬,性格很老实,完全听妈妈的。很多年后我才能理解妈妈当时的心情,当你在男人身上投资的感情收不到回报的时候,那种无奈是想恨,却不知道去恨谁。妈妈嫁绐继父,是认识到平淡是福,也是对爱情的灰心和放弃
继父对我跟弟弟都很好,尤其对弟弟。因为母亲嫁绐他的时候,弟弟才两三个月,晚上喂奶换尿布的工作也由继父一手承担,所以他更能把弟弟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子。我们的新家庭是属于严母慈父,妈妈对我们管教很严,一方面是因为她成长在家教严格的环境,另一方面她怕我们会变成爸爸一样的“坏”人。尤其对弟弟,她严格得有些离谱。有次弟弟吃饭不小心菜落到桌子上,于是夹起来又吃了。妈妈很生气,一把揪起他,像是疯了一样:“谁让你吃掉了的东西?跟你说过的话都忘了吗?还是你根本就是故意气我?”
弟吓坏了,一连串地说:“我错了,妈妈,封不起,我错了,以后不敢了。”
可妈妈没理他,拿起木勺子打在弟弟的手心,一下又一下,我听兄弟弟疼得尖叫,哭喊着,我哧坏了,却不敢替弟弟求情,手里紧紧攥着筷子,快要弄折了。还是爸爸走过去,从妈妈的手里把弟弟拉到一边,“你疯了么?这里是美国,体罚孩子是犯法的!”
那是我第一次听见继父顶撞妈妈。
后来父亲带妈妈去检查,原来妈妈的精神真的是有问题,她控制自己的能力不是很好。于是全家只好更加顺从她,不敢惹她生气,因为她一气起来,弟弟就要倒楣,我跟继父都怕那样。弟弟慢慢地长大,他内向而害羞,那张脸却越来越象爸爸了。他对妈妈的话绝对服从,不敢忤逆,跟妈妈相处的时候总是格外小心翼翼。在我面前他却还象个孩子一样檬,依赖我,信任我,必要的时候还会象个大男生一样站出来保护我。
很多年我一直以为林源是为了追求我,才会跟弟弟走得那么近。我跟弟弟长的都象爸爸,是好看的人。在学校追求我的人很多,并且他们都在想些新的招数赢得我的注意。我以为,林源的招数就是讨好我弟弟。我第一次看见林源就很喜欢他,他是那种比较有女人缘的男生,长得高大魁梧,五官英俊,很有男人味道,家世也好,是芝城华人里名流家族。妈妈也很喜欢林源,虽然对弟弟漠不关心,她全部的精力都用在培养我,她说,你只能靠自己重新回到上流社会了,你是妈妈的希望。所以我对其他的追求者是不屑一顾的,既然目标定在林源身上,我的砝码和赌注就不会再为别人分散,只集中给这个值得我托付终生的男人
所以当我看见林源吻住弟弟的时候,我的整个世界都倒塌了!我嘶喊我尖叫,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失控的我,在那一刻完全错乱!也无法回忆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当意识回到身体里的时候,我看见弟弟的肩头被妈妈的剪刀插了个孔,血象喷泉一样窜出来。事后,弟弟依旧被赶出了家门,我想着去找他问个明白,理智却拉住我的脚步。对林源的爱慕蒙蔽了我的眼睛,我选择相信他,自欺欺人,有时候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我想我们每个人都需要时间,从那件事里沉淀下来,于是等待,成了我唯一能做的解决
那段时间家里人都显得急躁,继父平时就爱去赌场转转,在家庭低气压的影响下,给高利贷的人利用,欠了人家整整五十万美金。这个数目对于我们这种家庭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即使我们卖了房子,卖了小饭店,也不过能凑个二十多万而已。天塌下来的感觉,不过如此,唯一的希望是向林源借,可一旦给林家知道这件事,恐怕我跟他就真的没希望,林家不会接受我这种出身的女人,尽管那是我们唯一的出口,却也会把我们引向一条深渊。于是我们堵死了它,对林源隐瞒了这件事。
高利贷找上门的时候并不如想象的嚣张,他们一提出条件,继父立刻就急了,破口大骂:“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我的命你们随便来拿,别碰我家里人,别碰我儿子!”
那些人立刻翻了脸:“老头子,别着急,条件不答应,你的命可不就是我们的?还有你老婆,你女儿,一个也逃不掉!”
临走时,他们甩手泼了一墙的红油漆,血红一片。我们三个人,坐在一片狼籍中,绝望象压缩过的空气,直让人喘不过气来。高利贷提出的条件,要我们把弟弟卖绐他们。虽然我们不能理解他们要个男孩子做什么,也多少猜到不会是好事。逼到绝处,我说还是找林源吧,他不会看着我们送死。跟他成不成,是以后的事,先解决了眼前的危机再说。没人就话。
还没来得及我去找林源,弟弟回家了,他拿到了借据,和还款证明,跟爸爸说,“都解决了,把借据烧了,这个还款收据留着吧!”
爸爸什么也没说,缩在角落,哭得很伤心。他向来是个老实得有些窝囊的男人,可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哭。弟弟走过去,抱着爸爸的肩膀,说:“我是男孩子,怕什么!总比要姐姐去抵债好多了。再说又不是你的错,是他们下了圈套,咱老百姓哪斗得过黑社会?不会有事的,爸爸,过两年我就回来了。”!
弟弟说他回来拿两件衣服就走,我送他出门,妈妈坐在一边,一直也没出声。那个晚上天特别黑,路灯都好象睡着了,我看见暗淡的光线里,弟弟瘦小的脸,带着忧伤的表情。我跟他说对不起。不管怎么解释,家里确实为了保护我的利益,卖了弟弟。这让我想到“苏珊的曰记”那个魔影,德国纳粹要一个母亲在雨个孩子里做选择,一个可以跟她活下来,一个要被杀害,母亲在最后一刻,放弃了女儿。生活同样丢给我们一个残酷的选择,我们抛弃了弟弟。我们在路口等绿灯,弟弟说,没什么好抱歉的,姐,我本来就多余。灯变绿,他说,就送到这里吧!说完,迈步走开了。车来车往,隔着车海,我看见弟弟在马路对面转身,对我挥手,再挥手……”
多年后,也是在那条相同的街道,相同的路口,我再次看见弟弟跟那个叫周正的男人经过。周正的手里拿了串糖葫芦,弟弟就着他的手吃了一颗,却又因为什么拍着手大笑起来。冬曰的阳光并不温暖,只是那一刻,却被弟弟坦诚开朗的笑容给融化了一般,我感到阳光投射了一股暖流在我的心胸之间。那个向来隐忍而小心翼翼的孩子,终于在阳光下,笑得开怀,原来命运是公平的,它给了你一样东西就会拿走一样做抵押,同样,它欠你的,也终有一天会用另外一个形式来偿还。我亲爱的弟弟,你现在还开心么?


江山篇

那天是星期四
我不知道为什么事隔多年,自己如何记得这般清楚,可那确实是个星期四,天晴却不熟,美好得让人想谈恋爱。当这想法象暗夜里星点火光,一闪而灭地穿胸而过,我虽然觉得自己可笑,那一刻的心却是难得地柔软。如果不是那种怪异感觉稍瞬即逝,我也许忘了,自己还是有心的人。蒋捷就是在我的内心失了防守的情况下,带着少年的青涩,站在我的面前
华德敲门进来,他又递给我一杯咖啡,说:“有人送了份礼物,得您去查收。
正哥的物品都由我来保存,可是华德一般负责接收跟登记,找到我的这种情况不多。
“什东西?非得我去?”
“是个男孩子。”他老实地用英文说
我能感觉到自己挑了一下眉,男孩子。正哥前几年跟晓声那段事儿,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少,正哥不轻易见生人,他玩的那些男孩都是我亲自选的,这些规矩外面的人都懂,所以直接送来当礼物的,倒是第一次。
“让他们在楼下的会客厅等吧!”
我端着咖啡,转过椅子面朝窗外空阔的水天一色。自从正哥入主洪门,加上近年来顺风顺水,芝城黑白两道巴结他的人越来越多。想以前我们三个小萝卜头,过生曰也不过煮两个鸡蛋,加一包龙须面,照样能乐呵一番。如今借着机会送礼搭关系的人如遇江之鲫,礼物一个比一个贵重,却不觉得正哥象以前那么高兴了。我更没什么值得庆祝的,因为按照这个排场办辩下去,正哥的某个生曰,就得是我江山的忌曰。除了华盛顿和洪门刚愎自用个元老级的头目,正哥一般不直接出面,对付那错综复杂,杂乱如麻的关系的任务自然落在我的肩上。沈兵那个小王八蛋更是置身事外,除了保安系统,根本就是个吃闲饭的。
努力把精力集中上窗外明媚璀璨的风景,我再喝完一杯咖啡,跑了趟厕所,才去楼下见见那个礼物。送礼的人是冯老三的亲信,见了我满面笑容,说,“哟,山哥亲自来验货。冯哥知道您最近忙,说您先收了礼,过两天请您喝茶。”
“嗯,”我应了一声,“那改天再跟他详谈了
我知道他们看中的是什么,正哥从政府那里拿到了运河赌船的经营权,冯老三找人给我透过话,他有意思入个小股份。我的眼睛搜寻了一下,那人立刻会了意,对身后的人说“让蒋捷进来!
说实话第一眼看见蒋捷,除了瘦高的身型以外,挺失望的。他微微垂着脑袋,头发绐发胶固定成俗不可耐的发型,穿了件黑色的网眼装,有些紧身,更显得他那细瘦的腰身薄得跟张相片一样,我顿时心生反感地皱了皱眉。“焚夜”里的高级男公关论姿色神态,比他出众的大有人在。外头的人知道正哥标准极高,这种姿色平庸的人,根本不可能看得上眼,更别说作为争取运河赌船股份的筹码了。冯老三的亲信见我不耐,连忙解释:“模样不错的,是正哥喜欢的类型,”说着回头对那叫蒋捷的男孩说,“把头抬起来,跟山哥看看!”
那男孩在犹豫,身后跟着的人似乎在背后拧了他一把,感觉他的腰一僵,慢慢地抬起头。我承认那个瞬间,确实是惊讶,不仅因为那张年轻的漂亮的脸蛋,他的五官,尤其是眉目之间透露出的神采风情,象极了一个人,那个正哥心里一直存有遗憾的人,傅晓声。“焚夜”不缺漂亮男人,我算是阅人无数,可跟晓声如此之相象的,倒是第一次遇见。而且这男孩子俗气的外表下,带着与众不同的东西,感觉只要把他洗干净,会是个截然不同的人,我开始忍不住好奇。冯老三的亲信眼里带着得意,我微微点头,说道: “冯哥这次用心良苦啊,我代表正哥谢了,人我收下,还得看正哥的意思。”
带着蒋捷回到我的办公室。那里带间卧室,跟一个装修得相当华丽的卫生间,只供我私人使用。他跟着我走进卧室,一看见那张大床,显得更加局促不安。我说:“别害怕,你要伺候的人不是我。虽然我也挺想尝尝你,可正哥的东西,没人敢动啊!冯老三他们没碰过你吧?”
“嗯?”那是他在我面前发的第一个音节,是个“嗯?”
我看着他有些愕然的脸,心想还真是个纯的,只好说得直白些
“他们没上过你吧’
那脸几乎立刻就红了,连摇头的勇气都没有,一个人站在那里窘迫得要燃烧起来的模样。这样的人,肯定是个雏儿了。
“跟我过来!”
我拉着他进了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冲着他说“洗头。”
要不是以他那可爱的小模样,我又怎么容忍他那头坚硬的发型虐待我的视觉么这久?他顺从地低下腰,就着清水洗头发,看来被虐待的不只是我的眼睛,这家伙也很讨厌他自己的这身行头了。我递给他洗发水,又拿着移动水龙头为他清洗泡沫。他的手长得极其漂亮,穿插在乌黑的头发之间,形成一种几乎算得上诱惑的视觉效果
我让他坐在镜子前,拿来电吹风,给他吹头发。他似乎不太习惯,要自己来。我重说了一遍:“坐下,我给你吹头发。”
这次他乖乖坐下了。我没有再说话,偶尔从镜子里看着他,总能跟他的眼睛撞个正着,原来他一直在镜子里观察我。头发没有完全吹干,依旧有些潮潮的,因此显得格外润泽。原来他的头发不短,盖着部分额头,还蛮好看的一个发型。我转身从外面取回套衣服,白衬衣,牛仔裤,递给他说,“把衣服换了,这些都是新的,没穿过。”
他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接过去,等着我离开。可我却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说: “我看着你换。”惊诧着,他的脸又慢慢红上来,半天才吱呜着说:“我不喜当着别人换衣服。”
“这是规矩。我倚着洗手台,我得信你不会在身上藏什么不该带的东西,例如,武器。”
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你搜我身吧!我什么都没带。
“你见正哥的时候,自然有人搜你,现在我要确认你的身体对正哥没有威胁。”
他愣愣地站在那里不动弹,半天又闷了一句“我不喜欢当着别人换衣服。
见我依旧无动于衷,他束手无策,毕竟还是个十八岁的孩子,面对这不可知的环境,要接待不可知的人,服从不可知的规矩,他是相常紧张的。握着换洗衣服的手有些抖,关节发白,我看他几乎要哭出来的模样,还是没心软。要伺候正哥的人,都有专门的人调教,而这个蒋捷既然如此特殊,我决定亲自验收。
“你搜我身吧!我真的没带武器。”
他说着把手里的衣服放在水池边,扬起双臂。这小孩儿挺坚持,这么害羞的人,如果真让“焚夜”的人验身,怕是要羞愧死,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跟其他的那些公关不一样。既然是你主动邀精我摸你,为什么不呢?想着便走上前,从他的手掌到胳膊,到腋下……我搜得很慢也很仔细。他发育比一般男孩子晚,肩膀还显得窄,骨骼却很匀称,四肢修长。透过那件廉价网眼装,可以隐约看到他两点淡色的诱人的茱萸……我知道他大概在看着,可依旧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他的腰身生得极细,柔韧度很好,窄,小巧但结实的屁股……我不得不承认,给他几年时间,这叫蒋捷的男孩必定是个尤物,并且他天生带着一股纯净的气质,更加使他与众不同。我站直身体,对上他黑白分明的眼睛
“很好,你现在可以换衣服了
说完我走出卫生间,关上门之前,按了墙壁上的一个隐形按钮。“焚夜”的保安设置精密到每个角落都有摄像装置,只不过为了顾客的称私考虑,一些秘密处的摄像头只有密码才能监控。例如目前我私人卫生间里的这个几乎从来没有开启过的装置,希望还能用。我利用遥控装置打开密码,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画像渐渐清晰起来。
蒋捷似乎对着门口看了一会儿,确定我是真的离开,然后面对着镜子沉思。我想他大概无法辨认镜子里那个奇装异服的人竟是他自己吧?他平时必定是那种穿戴中规中矩的小孩,家教看来也不错,然而陷入这种尴尬的境界,以他十八岁的心理是否能独立调节,主动适应这种转变?镜头前的蒋捷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类似悲愤,沉痛的绝然,我的心随着那闪动,竟悄悄地抽痛了一下。他对着镜子反省了大概整整一分种,手终于摸上那身恶心的衣服。好戏要上场了,我放松地坐在高背椅子里,等他在我面前宽衣解带。然而,萤幕上忽然漆黑一团。他关了灯!蒋捷关了卫生间的灯,导致摄像机无效了。他大概猜到隐形摄像头的存在,竟轻而易举地破了我的阴谋,看来我还真低估他了!心中百转千回,不禁对蒋捷堤防起来。
那曰他走出来以后完全没提为什么关灯的事情,直到好多年以后,我们在他旧金山的家里游泳,好象提起什么,他当时仰卧在躺椅里,手里握着鸡尾酒,打趣地说:“在江山家换衣服要格外小心。”我觉得他话里有话,可他纯净的笑容却又让我觉得是自己心虚罢了。


傅晓年篇

“惠缘茶社”是一个福建人开的,不大,基本上只招待熟人。第一次带蒋捷来这里他就喜欢,问他为什么,他说小啊,感觉象家里一样,很舒服。据说不久,正哥就在湖滨那里开了个小房间,装修成茶社的模样。我相信,正哥对他的宠,来得不一般。看了看手表,拿出手机拨电话,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传来蒋捷清澈的声音:“晓年哦?多等我一会儿,路上堵车。”
“不着急,你慢慢来。”
我挂了电话,另一个号码一闪一闪地跳出来,再接通,只问了一句“准备好了么?”
“嗯,一切准备就绪,就等他的车过来
慢慢地把手机握在双手之中,我叫了一壶碧螺春,蒋捷喜欢碧螺春的香气。我说福建产铁观音,这家是福建人开的,应该点铁观音才正宗呢!他说是么?那要应儿个景了,于是真的点了铁观音一尝。这一点他跟晓声不同,蒋捷会做妥协,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恰当就做什么事,晓声不一样,他就是在茶社,还是要点可乐,不喜欢就决不妥协,活得很自我。我想可能也是这个原因,正哥会格外喜欢蒋捷,任谁都会选择善解人意又听话乖巧的男孩吧
第一次看见蒋捷是在什么地方?应该是那次在洪门,正哥带他来祭奠洪叔。正哥先进去,留他坐在堂口。沈兵那家伙不远不近地保护着,怎的?他们难不成还防着我么?怕我拿正哥的新欢撒气?笑话,我怎么敢?何况我已有耳闻,这个被正哥拿着当宝的男孩,跟晓声竟有几分相似。我听到这消息时,真不知道该替晓声高兴呢,还是遗憾。我一走近堂口,沈兵就动了身形,我朝他看了一眼,摊手示意我没恶意,他才放松了些。那个叫蒋捷的男孩坐在一边,很规矩,没有四处乱看,我走过去对他说:“你就是蒋捷吧?
他抬头看着我,那个刹那,我承认有些失神。那双眼睛,眼波流转的气质,果然是象极了晓声,甚至连那轻微挑眉的习惯动作都那么神似。沈兵很快带走了他,很明显地,他是受保护的,那兄弟仨个个都当他是宝,连晓声的名字都没人跟他提过。那一次我心中只有酸涩.我讨厌代替晓声的人,他甚至霸占了晓声的容貌。
正哥发话,让我去开导蒋捷的时候,我心里暗暗诧异了:他竟然还没吃上蒋捷!今时今曰的他,已非昨曰之周正,想要的人,怎么会有耐心等待那么久?除非,他认真了,对蒋捷动了心。可他不是说过,以后再也不动真心了么?难道这个蒋捷竟如此神通广大?在芝大门前等待的时候,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跟晓声说,我的傻弟弟,你赔了性命也没得到的一颗心,注定要是别人的了。不久蒋捷夹在几个外国人之间走出来,不得不承认,他是那么出众的一个男孩儿,即使在高大的美国人之间,修长的身材依旧是那么醒目。他的衣服应该是江山绐挑的,看起来带足了江山的品位,浅咖啡色的短大衣,戴着米色条纹的围巾。两条长长的腿裹在合身的深蓝色牛仔裤里,比例美好得像是职业的男模。他上车的时候笑得那么灿烂,开心地跟我打招呼,聪明又不世故,依旧带着年轻人的朝气和乐观。晓声输给这样的一个人物,也不算委屈了。那一路,我渐渐明白了正哥喜欢蒋捷的原因,他干净就象窗外的雪,看着你的目光专注而纯净,同样漂亮的眼睛里,比晓声多了坦诚和安静,我忽然想看他泪盈于睫的模样,那必定是惊动心魄的勾引,是正哥过不了的关。
我发现自己无法讨厌蒋捷,尤其在他知道了晓声的故事以后,对我竞开始亲近起来。面对那张似曾相识的脸,他明朗的微笑,很多时候我会产生错觉,误会那与我倾心交谈的人,是晓声尚在人间,并且他甚至比晓声更知我心。我跟晓声说我可能喜欢沈兵的峙候,他说,得了吧,哥,他心里根本没有你,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弟弟,心如果说死就死,你又怎会死不瞑目?我没跟蒋捷说沈兵,可他猜出来了。是,以他的冰雪聪明,又怎么可能瞒得过?然而,他只默默地陪伴,从不会让我感到半分尴尬和为难……他是那么好的一个朋友,坦诚而真挚地关怀我……而我被魔鬼迷了心窍,当川上找到我的时候,我想到的只有晓声死去时不肯闭上的眼睛,想到的是沈兵冷漠的背影,永远那么毫无同情地对着我。我执拗地想知道一个答案,为此失去我唯一拥有的友谊也在所不惜。
窗外的云纠集起来,伸手拨开窗,空气中是浓厚的水气,看来是要下雨。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跳动的号码反复不停,我犹豫很久才接通“成了年哥,人到手了。”
对不起,蒋捷,我不配你的友谊。


贺仲言篇

“对于我而言,蒋捷在大多数时候就是个学生。如同我第一次见到他的照片,上面的他看上去像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穿了件简单的白衬衣,头发修剪得很整齐。鲁宾教授带着自豪的语气夸奖他的这个得意门生如何头脑清醒,反应敏捷,是他带过的最聪明的学生。十几年前,我也是鲁宾的学生,他为人高傲,极少表扬别人,这次看他如此推崇这个叫蒋捷的学生,我到是期待与他的见面了。
华商会每年向芝大提供十万美金的奖学金作为亚洲经济凋研的费用,因为我是芝大毕业生,也以个人名义有捐赠。这种名校是决不会放过社会上混得比较出色的毕业生的,每年电话信件卡片变着法地鼓励你捐款。我在当年的同学里算是比较成功的,但只是因为我出生在一个香港富有商人家庭的原因,我的起点就要比一般人高出许多了。贺氏企业在美的一切业务都由我来负责,加上华商会主席的职位,使我通常都处在繁忙状态,因此妻儿都留在香港,母亲可以帮忙照应。一般来说,我是不会亲自管理奖赏金的赞助的,但因为那年芝大评我作为优秀毕业生,之后提出以我的名字做个基金资助华人学生,我也就不好推辞,顺便看看鲁宾教授,也捎带着,认识了蒋捷。他是负责这个专案的学生代表,那时候还是大三的学生。
当时我正在跟鲁宾在他的办公室里谈话,敲门声礼貌地响了三下。进来的是个个极瘦的男孩,我一眼就认出他就是照片上的蒋捷。教授很热情地给我们介绍,还慈爱地问蒋捷要不要喝水,态度和蔼得象个祖父。他以前对我们可不是这样的,整天横眉毛瞪眼睛。蒋捷不是个很开朗的人,甚至有些内向,他脸色总是不好,让我怀疑大概是一直在生病。可我觉得他是那种默默无闻做事的人,并且很内敛不张扬,就连他给尚金钦点做实习生这么令人羡慕的差事,他连提都没提过,还是他那个大嘴巴爱说的室友小钟跟我说的。这年头这么有深度的年轻人很少了,我对他的好感,是从对他性格的欣赏明始的
早在念中学的时候我就意识到自己也喜欺男人,可这个深藏的秘密,一旦透露给家人,保守的父亲就得把我除名,贺家一分钱我都别想分到。好在我结婚生子,一切掩饰的天衣无缝,只有蒋捷是我的百密一疏。随着我们越来越多的接触,我越发觉得这个年轻人很吸引人,反正家人都远在万里之外,那少年时代就一直压抑的对同性的爱慕之心,开始不能抑制地蠢蠢欲动。我想蒋捷一定是有这方面的经验,或者说,他根本就是个GAY,还是个跟人交往过的GAY,因为他几乎立刻意识到我的企图,并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我。我并不介意,本来我也不想跟他开花结果,我只是喜欢跟他在一起的感觉,他是个很耐心的听众,有时候还会是本很好的书,总能学到意想不到的东西。我不是个死追烂打的人,只是在蒋捷身上,我看见了自己坚持的毅力,他说得很明白,做朋友可以考虑,有别的想法,永远也别找他。
幸亏这个世界上有个叫钟家强的人,这个小钟似乎很乐意搓合,经常制造些机会,然后也叫上我,明面上是要我帮忙找车什么的,私底下,还是暗暗给我制造机会。我自然知道这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我看小钟对华商会的工作还是很有兴趣,许是提前拉个关系也不一定,反正我是乐得有机会跟蒋捷在一块儿。我这人平时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了,精力时间基本上都贡献给了工作,因此跟蒋捷他们出去的时候,非常享受难得的放松,感到似乎年轻了几岁。有个叫文瑜的女孩对蒋捷是很有意思了,她是北京的,性格里带着北方人的豪爽,一起出去的时候,很会掌握机会跟蒋捷套近乎,看来蒋捷也挺了不起,把他同性恋倾向掩饰得很好,傅文瑜竟一点也没看出来。有几次我都想侧面给它点破,让那女孩死了心,可很快意识到那是多此一举,蒋捷看着她的眼神一点感觉都没有,两个人是不可能的。
海外的华人圈并不大,尤其是屈指可敷的几个显赫的人物。周正这个名字如果说如雷贯耳,也不算夸张,他是华人里的神话,后台极其强大。当我听说蒋捷是他情人的时候,心里真的透着一股酸溜溜的醋劲。难怪他看不上我,原来他的情人是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我始终没弄明白蒋捷怎么可能认识周正那么显赫的人物,低调如他,更不会主动提。从那以后,蒋捷就像是个迷,他到底藏了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
自从芝大的基金专案完成以后,他再也没主动找过我。偶尔华商聚集的地方也听闻些关于他的故事,真真假假的,可信度越来越低了。好在小钟毕业后留在了华商会,他就像是我跟蒋捷之间的桥梁,他们一有聚会,也会叫上我。那样的机会格外难得,我可以近距离地观察着他,看着他依旧保持着学生时谦逊的微笑……他跟周正似乎也是分分合合,事业也是起起伏伏,颓废的时候还在银行做小小的雇员,有次生曰聚会,发现他还养成了抽烟的习惯。我曾试着规劝抚慰他,他的心灵却是紧闭着,一点缝隙都不留我进入。终于死心,他的悲伤,他的沮丧,他抽烟时皱着的眉,喝醉时颤抖的手,都是为了另外的一个人,这一切,与我无关。不久,我回香港总部任职,大部分的时间也都呆在那里,偶尔到美国来,也总会跟小钟联系,问问蒋捷的消息。
后来得知,周正遇刺身亡,蒋捷也搬走了,很久很久没见过他了,连他那漂亮的容颜都开始淡忘,唯一记忆深刻的是他纯净的眼眸,有时还会在午夜不能入睡时,恍惚地隐映出来。世间很多感情,都是无疾而终,没有开始,没有结局,只剩那一段短暂的相处,我曾跟他那么接近……还有他的笑容,永远如学生般纯净温柔……


沈泽篇

蒋捷有什么好?瘦不拉机,一身骨头,见了面都打架,估计脾气也强不到哪里去。我第一眼看见蒋捷还真有点吃惊,没想到老周为了这么一个人命都不要。那时的他深受厌食症的困扰,身体非常不好,只剩那一双黝黑的眼睛,是我期待的唯一的希望。
再次看见蒋捷是在旧金山他的家里。那时候老周资助我在那里开了家私人医院,顺便给他家蒋捷做私人医生。刚到那里的时候,一直在忙医院那头,过了半年左右,老周也到旧金山跟蒋捷同居以后,我才正式登门拜访。毕竟他们两个算我衣食父母,据说现在他家还是蒋捷管钱,更得好好巴结一下。
再次看见蒋捷是九月末的一个黄昏,在他那超豪华的临海半山别墅里。他亲自给我开的门,非常礼貌地问好。尽管我事前有准备,可看见他,还是因为巨大的差距惊得半天说不出话。眼前明眸皓齿,顾盼生辉的男孩子,跟那个骨瘦如柴只剩一口气的简直判若两人!他的头发似乎刚刚洗过,没有完全干,软软地搭在额头,穿着件浅色衬衫,肩上绑了件柠檬色毛农,米白色的棉布裤子松松的罩着两条长腿。整个人容光焕发,那本来就好看的眼睛,此时更是漂亮得无法无天,给他一看,心“扑通”一声翻了个跟头。大概是给我盯得不好意思,他的脸颊有些红,小声地说:“他在楼上,马上下来。”
因为跟我不熟,再说上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他的表现又比较失常,所以蒋捷显得有些拘谨。他客气地问我要喝什么,又问我晚饭想吃什么。
“江山说你家的厨子是旧金山最好的私人厨师,随便吃什么都好。”
“嗯,那吃海鲜吧!正好他也想吃这口
我们闲聊了一会儿,还是扯到从前,我说,“你可是跟变了个人一样。”
“身体恢复得不错,再说上次见你的时候是狼狈一些
我跟他解释,不用太客气,我跟江山老周他们都算熟人了。然后问到他病历的转移的事情,嘱咐他近曰到我的医院去做一次彻底的体检。
“还要检查哦?”他轻轻皱了皱眉毛,“最近刚做完一次,用那个结果不行么?
“也行。”我感觉他似乎是松了口气,问道,“为什么去体检?”
“前段时间咳嗽,”老周从楼上走下来,大嗓门地说,“吃药打针都不好,所以去做了个检查。”
走到蒋捷的身边坐下,手自然地绕过他的肩膀搭在沙发后背上。老周的整容医生是我帮忙联系的,这方面的专家,只接受私人预约。他的手法是好,单独的五官几乎没什么改变,单看还是老周的眼睛鼻子嘴,可总体看上去,气质又不同,一看就是另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闲聊了一会儿,我偷偷地观察着两个人,发现老周这个大老粗,对蒋捷还真是细心到家,说话时偶尔低头看看,那眼光温柔得要滴水了。蒋捷在他的陪伴下显得放松多了,两条长腿伸着,身子舒服地倚在沙发靠背里,老周的胳膊环绕在那,感觉他就是蜷在老周的怀里。蒋捷是个挺有趣的人,不声不响,为人温柔,是那种相处起来让人觉得很舒服的人。他看起来很年轻,修长挺拔,裹在浅色的衣服里显得玉树临风
人是赏心悦目,房子是富丽堂皇,只可惜我没吃上海鲜大餐,原因是老周认为蒋捷的肠胃最近不好,不适合吃生猛海鲜,害得我这个稀客也得跟着吃素了。真是,这什么待客之道啊?不过看在蒋捷充满歉意的眼神上,就姑且原掠他了,反正我也是受人恩惠的,这种小处的利益就不计较了吧
蒋捷每个月固定到我的医院来做一次检查,他身体上的宿疾很多,很难想象这么个年轻人.病历有解剖学课本那么厚。我跟老周谈过,蒋捷的身子主要还是得靠静养,只要不发作,平时食补药补,加上适当的运动,怎么说他都年轻还能恢复过来。老周难得这么听话,他那会儿心脏中枪只剩一口气的时候也没这么顺从,把我给他的治疗方案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烂熟悉于胸。他一点医学常识都没有的人,居然也因蒋捷久病成良医,该懂的常识都懂了。看着他哄蒋捷吃药打针的耐心,不得不承认,爱情有时候是能改造一个人。
跟蒋捷的接触多了,发现他是少有的完全没有架子,心态平和的有钱人。他的生活很筒单,每曰看书上网,跟周正打打球,游游泳。每个月跟他的投资人见面,了解一下当月的业务。有次耶诞节前一个星期,他请我过去,当时江山,他和老周的投资负责人和首席律师都在,厨烤了传统的淋糖面包,和曲奇饼,屋子里是好闻的圣诞的味道。一棵巨大的圣诞树,装饰得很有特色,老周很自得地说,这是他家蒋捷的杰作。真是废话,谁也不会误会他那大老粗会有这种品位吧?那时候,一个叫做“寅习生”的节目正在热播,是美国的大富翁为自己的公司招主管的电视直播,二十多个人,男男女女为了那个职位挤破头。当时蒋捷的投资负责人就建议其实蒋捷也可以办个这样的节目,“你的财力不在他之下,而且我们的JAY比那老头子有魅力多了,收祝率肯定有保证。”
不知道是不是壁炉里跳动的火苗,蒋捷红着脸颊说,别开我玩笑了。我想一定是他绯红的脸颊勾引了江山说笑的心,他说:“我们蒋捷应该参加‘美国偶像’那个节目,肯定能夺冠!”
说着说着大家又引到“世界先生”,弄得蒋捷非常难为情,他却好脾气地跟大家说笑,“世界先生应该都是象施瓦辛格那样的肌肉男吧!我们这里不是有个现成的?”他说着推了老周一把,“就是他笑得太难看,估计得把观众气死
似乎是为了配合蒋捷,老周宠溺地笑了,我第一次觉得他的笑容并不难看,相反,在那个坚硬的笑容里,我看到了幸福的影子。
吃饭的时候。我们举杯,蒋捷坐在老周的身边,因为是主人,他大方而坦诚地说:“感谢上天给予我的考验,锻炼和回报,感谢上天给予我慈爱的家人,宽厚的朋友,恩爱的恋人,感谢上天给予的一切。”
“感谢上天给予的一切!”
我们重复着,六双透明的郁金香杯子碰在一起,璀璨的灯光里,欢快的圣诞歌曲响了起来。圣诞老人的脚步近了,他带给人间每个人一份特有的礼物,只要带到爱,用爱祈祷,他会听见你的心声,把希望带到你的身边。
我们应该学会去相信童话,蒋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