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姚谦墨的电话打来的时候,正是早餐时间。
我在看报纸。
第六版,娱乐头条位置,正是胡骞予和那位小明星轰轰烈烈的绯闻。狗仔队费了一番功夫,那小明星购物刷卡,签胡骞予的名,这种事,都被挖了出来。
当然,露西也上了狗仔队的黑镜。胶片虽模糊,但足够让人看清,她那副黯然神伤的模样。
关于露西,多少人,就有多少唏嘘:嫁了这样一个花花公子,注定不幸。
只是不知,对此,姚家会是什么反应?
令人疑惑的是:婚外情,这么不光彩的事,按照惯例,恒盛会出面阻止类似新闻的流出。但这一次,消息这么快就公之于众了。
看来,恒盛对这些八卦周刊,似乎也无能为力。
不禁让人感叹:有时候,媒体比这些平日呼风唤雨、奸诈无比的商人,还要厉害十足。
我心口闷的难受。喝牛奶,吃土司,将报纸翻一面,继续看。
小刘站在一旁,隔着远远距离。
我牛奶喝完了,她才上前,再为我倒一杯。
我没有解雇她,没这必要。她实际上只是监视我的生活起居,我不必担心她知道什么秘密。
把她留在身边,我反而更安心一些。
或许,这和当初胡骞予将姚谦墨留在身边一样。
此时此刻,我又想到胡骞予。
难免,心中一阵惊悚。
我摇头,试图从脑海里挥去这个名字。
换回我的注意力的,是我的手机铃声。
来电,姚谦墨。
姚谦墨联系过我很多次。私人手机,公司电话,都有。我统统拒接。
之前,胡骞予告诉我,他已经架空了姚谦墨的权利。我对此,半信半疑。
所以,这一段时间,我一直晾着姚谦墨,不再和他做任何接触。
决定看看之后事情的走向,再选择,是不是要信任姚谦墨。
姚谦墨当初给我的合同,其中一部分,已经到了合同上所述的期限,但是,合同所签的公司,却没有如约、有所动静。
证明,姚谦墨给我的,确实是虚假合同。
姚谦墨的行为,我始终不明白。
他到底在帮谁?不是我,也不是胡骞予。难道是姚家?可是,搞垮了我,弄得胡骞予这个实权在握的妹夫对自己再不信任,姚谦墨做这些小动作,根本不是在帮姚家。
这一次,他来电,我考虑了一下。
接听。
姚谦墨在新加坡的这些事,我不会再管。
“你终于肯接电话了。我是不是该感谢上帝?”他还有工夫开玩笑。
“听你声音,你倒是挺开心。”我讥讽。
“的确开心,”他突然一本正经,“话说,很久没有听见你的声音了。挺想念。”
我绕弯子调戏别人的本事,始终没有这位姚少爷厉害,“说吧,什么事?”
“看来你记性不太好。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
我音色又降低:“抱歉,我们的合作关系,解除了。”
他像是听到了个笑话:“你单方面就可以决定?”
“你这么认为也可以。”我无意再和他较劲。
“违约的代价,你可知道?”姚谦墨声音低迷,意识不良。
恐吓我?
我笑笑:“我们签了合同?没有吧?”
姚谦墨终于不再装腔作势,简短问:“给我个原因。”
“没有原因。我不信任你。”
“也许我们应该见个面。当面谈。”
“没必要。”
说完,挂断。
******
我每天都会收到侦讯社的报告。
可惜,侦讯社的人无奈的告诉我,托尼一直深居简出,查不到他的一点行踪。
负责人还问我:需不需要安装监听器?
我拒绝了监听的提议。还不到这么严重的时候。等我回到香港,如果托尼还没有动静,再装监听器,不迟。
而露西,我并不用特意找人跟踪她。全城的狗仔队,都紧盯着这位“闺怨深深”的少奶奶,不放过丝毫可以作为头条的爆炸新闻。
胡骞予呢,则忙着恒盛的工作,还有精力继续他的风流,夜夜欢歌,跟那小明星牵手拍拖。
几天的追踪报告,一点进展没有。
而我和托尼的一周之约即将到期,我后天就可以回香港。
这一天,晚间,老时间,侦讯社打来电话,报告着我早晨才从八卦杂志上看到的、露西的新闻。
我一晚上都在高岛屋一带购物。此时,正在试衣间里试衣服。
最近,我东西买了很多,逛街频率也高。
实在是因为我不能待在家里。
我也怕,有人在那间房子里装了监听器。
我将挑好的衣服挂到一边,手机换到另一只手上,打断侦讯社人的话头,抱怨道:“你们的进展,有点慢啊。”
“抱歉,”他中规中矩地道歉,顿了顿,继续,“我今天,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哦?”我兴致满满。终于有一点进展了吗?
“除了我们,还有人在跟踪胡骞予。”
“狗仔队?”
“不,是私人。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胡骞予的表现也很怪,就像……”
我受不了他喜欢话说一半、吊人胃口的坏习惯,沉沉呼吸着,等待他继续。
“胡骞予就像知道有人跟着他似的。一副在做戏的样子。”
“……”
“比如现在,他跟许曼妮,在车里,我们的车跟在后头。他呢,兴致不错,带着我们绕街心花园来着。”
……
我理不出头绪,听着他的报告,到最后,只能说:“继续跟着,再看看能不能查出还有谁在跟踪胡骞予。有消息,告诉我。”
挂断电话,我还有事情忙。手机上网,查看欧洲方面的消息。
张怀年案子缠身,焦头烂额。胡欣大概也要急坏了吧!
想象一下胡欣焦虑的模样,倒还挺有趣。
当然,我也依旧要关注恒盛在海外的那件劳资合同的案子。
和工会的谈判,阻挠重重,看来,恒盛即将要为了这场劳资分歧,支付巨额的资金。
回到家的时候,已将近午夜。
因为手上拎满了购物袋,我只能按铃,让小刘来开门。
门开,我还没来得及进屋,小刘告诉我:“林小姐,有客人。”
我把东西交给小刘,穿过玄关,还未进客厅,就看到了沙发上,端坐着的,客人。
姚谦墨斜了下身体,手搁在沙发背上,正视我,摆摆手,笑:“Hello!”
他都自己找上门了,我自然要款待这位“客人”。
要小刘泡两杯咖啡过来。
品一口咖啡,我看向他:“我不得不说,你很厉害。”
“厉害?是指,我找到你这个新家里来了?”
我摇摇头,他的兀自带笑的目光,给人一种被窥视的不安感:“不止。小刘能让你进来,费了不少口舌吧。”
我语带鄙夷,他却似乎没有听出来,笑笑:“你忘了,我的职业了?”
职业?——我想了想,反应过来——是啊,律师,应该都有一张巧嘴,巧舌如簧,没有他说服不了的人。
我正一正脸色:“说正事。晚了,我要洗洗睡了。”
“你甩开了我,破坏了我们之间的合作协议。总该,给我个具有说服力的理由吧?”
我耸耸肩,无所谓:“我已经说过了,我不信任你。”
他还在笑,可笑容,有些冰:“这个理由,并不能说服我。拜托,换一个理由吧。”
我看着他,目不转睛,看了许久。
最终,我决定告诉他:“你给我的合同,都是假的。而且,我也知道了,你已经被胡骞予提出了恒盛的权利核心。‘欺骗’,这个理由,够吗?”
他沉默许久。低眉,似乎在思考,许久:
“合同是真的。”
他语音重了些,不再是那种痞子的样子。
“呵……我不是傻子。”我失笑出声,“那些合同上,有些工程已经动工了。但工程方,根本就没有恒盛这家公司。”
“不可能。”他眉拧起,目光炯炯,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我往后挪一步,坐的离他远一些:“我相信我这些消息的来源。而我不相信你。这就是理由。”
“我会查出来,这中间,到底有谁在搞鬼。”
“那你慢慢查,我后天就要回香港,你查到什么,都与我无关。”
听见我说要回香港,姚谦墨脸色一瞬间僵硬,略有些煞白,看着我,“回……香港?”
我不想与他多做纠缠,做个“请”的手势:“你可以走了。”
他突然欺身过来,手压在我肩膀上:“谁让你回香港的?后天?为什么是后天?”
回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姚谦墨失控。
一时愣怔,他的手,铁腕一样,移到了我的胳膊上,攫住:“过几天再走。”
“你没有资格命令我。”我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
“我确实被胡骞予架空了权利。之所以没告诉你,就是因为担心你对我会有所芥蒂,动摇我我们合作的基础。”
我站起来,退后一步,他的手再抓不住我:“既然你都认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我说第二遍:请你离开。”
他也站起来,我以为他要上前来,下意识又退了一步,但他没有,他站在原地,没有动:“我还没说完。我可以告诉你,那些合同,千真万确。我不知道胡骞予为什么要临时违背那些条约,不参加工程建设,但是,合同,确实是那样签署的。”
说完这些,他细细看我,依旧看的我不舒服,简直算是毛骨悚然。
我张口,正要说话,姚谦墨却突然转身,迅速离开。
看着玄关处,因为他的关门声而亮起的感应灯,我一时有些失神。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看着已经关好的门,不禁用力敲了敲自己脑袋:我是怎么了?刚才,有那么一刻,我几乎要相信了姚谦墨的话?
我命令自己不要多想。时间紧迫,我也不容许自己多想。
我到书房,将环球的一些东西整理好之后,已经过了零点。
今天比较累,我大概能睡个好觉了。
小刘给我热了杯牛奶。她的到来,虽然是别有居心,但我这么多天来,和她的相处,也不能算是不愉快。
我喝完牛奶,进卧室,锁房门。
在附属浴室里泡了个澡,之后就准备睡觉。
一想到即将回港,我连血液都兴奋到微微疼痛。新加坡,始终是个让人放不开拳脚的地方。
香港环球,才是我反败为胜的契机。
托尼至今耍着我玩儿,那是因为他还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轻敌的后果,很严重。
我拿着毛巾,边擦头发边拉开浴室的门。
还没来得及踏出浴室门,我就停住了。我面前,竟然站着,姚谦墨。
我条件反射后退,一手抓紧裹在身上的浴巾,另一手,重新拉上浴室门。
姚谦墨快我一步,伸手,按住门板,阻止门关。
“林小姐,对不起了。”
他话音一落,我便感觉到后颈瞬间刺痛。
紧接着,全身立即麻痹。
下一刻,我眼前一黑,倒下的前一秒,被姚谦墨捞住腰身,接住。
他低头,脸孔面向我,距离很近。
我最后的意识,是姚谦墨略微惋惜的说:“这就是你违背你我之间合作关系的代价。”
之后,我晕厥过去。
我再醒来的时候,身处陌生地方,嘴上贴着胶贴,无法说话。
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在停着的车里。
我在后座,手脚被绑着,驾驶位有黑色玻璃隔着,也不知道有没有人。
我低头看自己,身上已不是那条浴巾,而是我自己的套装,穿戴还算整齐。
这时,我这边的门被打开,姚谦墨的脸,出现在眼前。
他瞅瞅我,嘴角微扬:“放心,我只是帮你换了衣服。没有动你分毫。”
紧接着,他身后传来一声低怒:“跟这个女人客气什么?!”
闻言,我这才注意到,姚谦墨身后还有一人。
不知为何,我现在视线模糊,无法聚焦,看了许久,才认出这人:黄浩然。
黄浩然还带了人,他命令道:“把她给我弄下车。”
姚谦墨手交叠着架在胸前,站在那儿。他注意到我投向他身后的视线,却是看着我,悠然自得的回答黄浩然:“林小姐是你托我‘请’来的客人,对她最好客气点。”
说着,姚谦墨拦住后头的人,自己,则上半身探进车厢。
他一手环过我膝弯,另一手托抱起我,将我打横抱起。
我愤恨地盯着面前这张笑容虚假至极的脸孔,想要出声咒骂。无奈,被他抱着,口不能言。
姚谦墨抱着我,边走边低头,看我一眼,继续他那可恶的笑:“想骂我?”
我拧眉,别过脸去。
他轻笑出声,胸腔的震动,传递给我:“放心,等我们到了目的地,我让你尽情的骂。”
姚谦墨口中的“目的地”,是港口码头西面的一个仓库。
此时是凌晨,道路四周无人。
沿途,我看到仓库的标识号,惊愕,死死盯着那标识号,不肯挪开视线:这一带仓库的标识号是连码,我记得这一串连码,自然记得,这里的产权,属于——
何万成。
姚谦墨循着我的目光,亦看向那些连码标识号。片刻后,他面色僵冷,开口:“你总是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他的语气极其阴森,我受惊一颤。
姚谦墨轻笑,竟然反过来安慰我:“其实……知道了也无妨。没什么大不了。”
说完,加快步子,在集装箱之间缝隙穿巡,很快,进入仓库。
52)
姚谦墨倒是挺守信用,到达目的地之后,立即撕开我嘴上的不干胶贴。
他低头看着我,等我开口。
我很想长篇大论的诅咒他,但我更急于知道:“何万成?”
“……”
“何万成才是你后面的老板?”
他依旧不说话。
我当他这是默认,继续:“绑了我,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他耸耸肩,仍旧缄默。
我问不出什么,又被束缚住手脚,我此刻,真是陷入困境了,难免要失笑,鄙夷:“你们这些人,全都是孬种,敢做不敢当。绑架一个女人,想要要挟什么,实际上,却连声都不敢吭……”
我没能说完,黄浩然已经上前,当即甩下了一巴掌。
掌掴在耳朵上,引得我耳内一阵轰鸣。
身体重心一歪,我连同凳子一道,倒在地上。
姚谦墨在旁,冷眼看着。
“看你要拽到什么时候?!”黄浩然无比愠怒,揪着我的头发,将我的脸扬起,眼看手掌又要下来,被姚谦墨架住手腕。
我抿一抿唇角,有血腥味。
姚谦墨俯下身,捏着我下巴,用指腹擦拭我嘴角血迹。
随后,他直起身体,当着我的面,将我的血液吃进嘴里。
他虽然帮了我,却并没有扶起我。他似乎很偏爱这种居高临下的调调。
求人不如求己,我试图用被绑在身后的双手撑起自己。
手触到地面时,我竟摸到一块尖石。
趁此时没人注意我,我将尖石小心收入掌心,握紧。
将我的血液细细品味一番之后,姚谦墨笑,俯视我:“很好,我尝到了愤怒的味道。要不然,每次都是你惹我生气,真是太不公平。”
石头硌在皮肤上,一些刺痛。
我内心忿忿:他姚谦墨从来喜怒不形于色,我哪有本事惹他动怒?
姚谦墨若有所思地睨我一眼,收敛笑容,转向黄浩然:“如果你还想跟我们同分一杯羹,那么,对她客气点。”
黄浩然忿忿然,他的视线,越过姚谦墨肩膀,狠狠剜我一眼,之后,回视姚谦墨,语含嘲弄:“她就是个靠男人维护的□,我没工夫跟她计较。”
说着,怒气冲冲,朝仓库外走去。
黄浩然带来的人扶起我,随即,也跟着黄浩然,快步出去。
这些人并没有完全离开,而是全都守在了门外。
此时,我面前只剩姚谦墨一人。他看起来是无比悠闲,拖了张椅子,坐到我身旁:“你暂时安全。如果计划照旧进行,明天,我就放你走。你可以在这里直接坐船回香港。”
“什么计划?”我艰难地看向他。
绑住我双腕的封箱胶带,缠了好几层。
我用尖石,一点一点割开。偶尔误伤自己皮肤。疼,但得忍着。
额头上,汗水慢慢沁出。
姚谦墨沉默。
我低眉,想了很久,犹豫着,还是问出了口:“那……如果,你口中的‘计划’没有照旧进行,你们会怎么处理我?”
这一回,他被我问愣住。
我以为,这一次,他会回答我,但是,他依旧没有开口,他低下头,看着他的手,手指上,有我干涸的血液。
沉默良久,他反问我,“做一道选择题,怎么样?”
“这种时候,姚少还有心情调侃我?”
他对此不置可否,继续:“对你来说,什么最重要?亲情……爱情……还是,你自身的利益?”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这个问题?”
“关乎,之后,我会怎么处理你。”
“……自身利益。”
“还挺冷血的啊。”他嘴上说笑,眼睛却灼人无比,一瞬不瞬看着我,目光如炬。眼里藏着渴望,但他到底在渴望什么,我猜不透,“原因是什么?”
我“哼”一声:“这个……你感兴趣?”
他摊摊手:“当然!”
“我没有爱人,爱情选项,排除。我父母都已去世,亲情选项,也排除。”
“呵……”他轻笑,是嘲笑,“……原来你,真的是一无所知。胡骞予知道的都比你多。可怜的女人。”
胡骞予?为什么还要提到这个人?
我神经紧张,盯着他。他这番话,似乎在提醒我:胡骞予知道的比我多,而他,知道的,比胡骞予多。
回头想想:胡骞予大多数时候也跟我一样,靠猜测。胡欣并么有告诉他多少。
我试探:“那你知道些什么?”
他笑起来,斜睨我,好一会儿,“之前选择题,再加一个选项:利益,你全得,再附加一个我。如何?”
“这不是一个好选择。”
“你该考虑考虑。这是最好的选择。”
“我拒绝。”
“我们的意见似乎总是达不成一致……”他摇摇头,满脸可惜。
“我绝不会和你这种变态为伍。”
“是吗?”他又笑起来,“我可是特别想和你‘为伍’。”
我嗤笑,不再理会他。
“知道吗?我帮你换衣服的时候,就在想,胡骞予真是太不识货,竟将你这种尤物放了生。”
如果我双手活动自如,我一定一拳挥去,打碎姚谦墨此时嚣张放肆的笑脸。
“胡骞予比你正常百倍。”我淡淡说,微微笑。忽视他令我生厌的嘴脸。
缓和语气。
我越生气,这姚谦墨越开心。
“不见得吧!他现在,说不定已经染上不治之症了。”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割封箱胶带的动作,也不自觉的停下。
姚谦墨细细看我的脸,俄而,他的笑意越发明显,伸手,摸一摸我脸颊:“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我正要偏头躲开姚谦墨的手,此刻,他继续道:“托尼已经告诉你了?”
我彻底僵住。
半天,才反应过来,“托尼……?”
“他这么做,只是想帮你报仇。只是我看……你似乎,并不乐意见到胡骞予惨死。”
我此时的表情,落在姚谦墨眼里,也许很颓然。姚谦墨笑容更得意。
此时,他的笑,倒是真挚无比:“老狐狸也有失算的一天?呵呵,有趣。”
我仰头,看着抽高的吊顶上,那一盏光明的灯。
也许,我真的是最愚蠢的那个,被这些人操纵在鼓掌之中。
瞒着我,是要从我手中夺得利益么?
可,我明明就一无所有,托尼看中的,又是什么?
我顿觉无力:“你和何万成,到底和托尼,有什么交易?为什么,要牵扯上我?”
姚谦墨又是沉默。我也不指望他会回答我。
静默许久,有人进入仓库,我听见奔忙的脚步声,从门那里,一直靠近,最后,脚步声,停在姚谦墨身旁。
我偏过头去看,见来人附在姚谦墨耳边,说了句什么。
片刻后,姚谦墨看看我,又看看那人,想了想,点点头。
随即,那人再度出去,姚谦墨站起来,走向我。
他从随身带着的包里取出一枚已经配好药剂的小号针筒。
我看着那管针筒,心一紧,想到:之前在我的卧室,造成我后颈刺痛,并随之昏迷的,应该就是这个玩意。
果然,姚谦墨在我面前站定。我想要往后躲,但依旧阻止不了他的动作。
他将药剂推入我后颈。
他的手托着我的脖子,在我唇上浅啄了一下:“好好睡一觉……”
我惊叫:“等等!”
此时,针头刚刚扎进皮肤,还未注射。姚谦墨停下动作。
还差一点,封箱胶带就要被我割破。
我呼吸急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如果,我选择附加的那个选项,我的结局会怎样?”
他的唇,刚离开我,此时,彼此也只有一个眼睫的距离。
沉默。
周围的气场似乎都已静止。我看得出,姚谦墨在权衡。这次,他心中的天枰,一端是我,另一端……是什么?
终于,姚谦墨似乎考虑好了。
他一直看着我的眼睛,几乎要望进我眼底。靠近。
这一次,他一手捏着我的下巴,嘴唇贴过来,亲吻我。
立即,舌尖灵活的窜进我的口腔,舔舐。
我的舌被他吮住,口中津液被他汲取。
我只觉得恶心。
姚谦墨咬我唇瓣,在刚才黄浩然那一巴掌造就的裂口处深深吸牍。
我看着他渐渐沉醉,缓缓闭上眼,暗自祈祷:希望他已意乱情迷。
手背在身后,我继续,全力割着胶带。下一秒,胶带割开,我腕子向两边一挣,手恢复自由。
他在我口中翻搅,得寸进尺,狡猾地仿佛要深入我咽喉。
我忍住反胃,寻找机会,准备将尖石砸向姚谦墨。心中默数:3,2,1——
手挥起,使尽全力。
姚谦墨却在此时,突然睁眼。
姚谦墨眼里,清明一片。
他笑笑,瞬间捉住、并架起我的胳膊。石尖,离他的后脑勺,很近,却砸不到。
刹那,尖石被他夺走,我手心一空,刚恢复自由的双腕,立刻被他攫住。
一番过程,他的唇舌始终不离我,一刻不停的挑逗、纠缠。湿润的声音传进耳里,我觉得屈辱,齿间咬紧,咬他的舌。
姚谦墨一痛,终于离开我。
他低头,看了看那石头,甩手一扔,将石头丢到远处。
“你总是能破坏我的好兴致。”他惋惜的摸一摸自己的唇。
他的嘴唇血红,微肿。这个看起来柔弱的男人,力气一点不小。
想来我的唇,也好不到哪去。
我咬牙切齿:“要死也请你让我死的明明白白。睡着死,太窝囊。”
姚谦墨低头,看向落在地上的针管:“我手头上也就这一支了……好,我就让你睁着眼看看,你的固执,是怎么害死自己的。”
53)
许久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力争得来的、清醒的“权利”,并不明智。
天色渐渐亮起来,外面投进日光。
姚谦墨中途离开过一次,再回来的时候,他的笑容,越发得意。
这个男人总是顶着一张笑脸,但我此时看得出,他现在的笑容,是真正的意气风发。就像在等着猎物入网的猎人,狡黠而残忍。
小人得志!
外面的世界现在时如何风起云涌,我都无法知悉。
托尼之前对我说的那“一周”时间,似乎并不寻常。
今天,就是七天中的最后一天。姚谦墨不让我离开,这一点,肯定和托尼有关。
但是在我看来,托尼是巴不得我死的。姚谦墨拿我要挟托尼?
怎么可能?
姚谦墨回到仓库之后,一直优哉游哉。直到,他接到一个电话。
他接听来电,却不说话,片刻后,将手机送到我耳边。
他低声对我说:“说句话吧,为零。”
听筒里传来暴怒的声音:“姚谦墨!!你到底搞什么鬼?!”
我立刻辨出这个声音,一时晃神,“胡骞予?”
那边滞了滞,紧接着,撞进我耳膜的,是满含惊恐的声音:“为零?!你在哪里?告诉我!还有谁在你身……”
胡骞予的话,我没能听全——姚谦墨将手机移开我耳畔。
姚谦墨走到角落,继续通话。
我全副神经,统统纠结在姚谦墨的话语中。
他通话,语气的很轻松,内容,却只让我联想到残酷的事实。
“很简单,签了那份合同,我立刻放人……”
“……我对女士从不使用暴力。但是,黄浩然……我就说不定了。你也知道,他有多恨林为零。”
“抱歉了,朋友……千万别这么说。如果不是托尼中止了和我们的合作,我们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要怪,就怪托尼吧……”
“你说错了,她的命,不在我手里,而在你手里。”
“……看你怎么选择咯!”
我不知道胡骞予是怎么回答姚谦墨的,通话开始,姚谦墨就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很快,姚谦墨收线,回到我面前。他俯身,拍拍我的脸,很不客气:“看你在胡骞予心中,分量多少。”
我狠狠别过脸去:“你要他签什么合同?”
他立刻笑的邪肆,脸凑过来,极近的看我:“你会猜不到?”
“股权让渡书?”
他继续他的笑:“没错。”
“他不会签的。”
姚谦墨摇摇头,啧啧叹道:“你太低估你在他心中的分量了。”
“胡骞予历来唯利是图,和你妹妹还有那些女明星牵扯不清。他不会为一个女人,倾其所有。”
听我提到露西,他当即敛去一切表情。
他还是很在乎他妹妹的。
许久,姚谦墨直起身子,缓步远离我:“好,那就看看,是你猜对,还是我猜对。”
一个小时,姚谦墨频频接到电话,我虽然只听得到姚谦墨的回答,但大概也能猜到:胡骞予在和何万成谈判,迟迟不肯签字。
最终,猜测的结果,是我猜对:胡骞予依旧在谈条件,拒绝签字。
接完最后一通电话,姚谦墨怒不自禁,他脾气火爆的抬手,似乎要将手机狠狠摔到地上,可最后时刻,他冷静下来,将手机收回兜里。
他缓缓朝我走来。
捏住我的下巴,逼得我被迫抬起脸,正视他。
面对我,他虽咬牙切齿,却依旧一抹笑靥,扬在嘴角:“恭喜你,你终于猜对了一回!”
我嘴角苦涩无比,但依然回他一个笑:“不必恭喜。我命都不保了。”
“错。”他伸出一指,点在我唇上,“你还有一个选择。”
“什么?”
“我。”他指着自己,说的一本正经。
我嘲弄道:“我对你来说,充其量只是个威胁的工具。你要我,有什么用?”
“……”
“告诉我原因,否则,我不做选择。”
他眼中闪过某种情绪,很快,恢复:“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什么时候才行?”我主动仰起脸,死死盯着他。
“……”又是长久的静默,“……等到托尼答复我之后,我才可以……”
姚谦墨没来得及说完,我没来得及再次问出口——
他的手机响。
他低头看了号码,脸上染上激动的情绪。
迅速接起,张口就说:“怎么?你终于考虑好了?”
如此听来,对方应该是胡骞予。
不知胡骞予说了什么,姚谦墨脸色刷的沉下去。他愣了片刻,随即,缓缓回头看。
我顺着姚谦墨的视线,看向后方——
胡骞予走进大门,一边打电话,一边向我和姚谦墨靠近。
终于,等到距离足够近,我终于可以听清,胡骞予在说什么:“我比较喜欢当面谈。”胡骞予说完,挂机。此时,他已经走到了姚谦墨面前。
黄浩然的两个手下跟在胡骞予身后,一路押解着他过来。两人对胡骞予还算客气,没有对他绑手绑脚。
姚谦墨呆了呆,收线,原本寒冰一样的脸上,扬起个笑容:“竟然被你找到这里来。厉害。”
胡骞予也笑笑,绕过姚谦墨,走向我。
“有没有受伤?”我摇头。
他闭了闭眼。我听见他舒了口气。
姚谦墨的声音传过来,打断我们:“当面谈也好,免得中间环节出什么差错。怎么样?合同你已经看过了?有什么不满意,你提,我改。”
此话,姚谦墨说的毕恭毕敬,但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异常犀利的说道:“不过,合同你是一定要签的。”
胡骞予闻言,转身,正对姚谦墨:“要谈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姚谦墨哼笑,偏过头来看看我:“你们两个还真像。全都要我来解疑。”
胡骞予对此不置可否,继续:“你现在到底是站在谁的一方?托尼?何万成?就我所知,托尼已经和何万成谈崩了。”
姚谦墨不说话。
胡骞予也没再追问,顿一顿,说:“我猜你原本想要得到恒盛的股份,去向托尼邀功。但是,托尼却突然停止了一切对恒盛的破坏活动。作为曾经的朋友,自然,还有,作为你的妹夫,我提醒你,别站错了队。站错队的人,往往没有好下场。”
姚谦墨似乎一下子被问到痛处,咬牙切齿:“你呢,到这种地步了,还这么嚣张……可不好哦。”
说完,揪过黄浩然其中一个手下,手向这人腰间一探,转眼间就多了把枪。
枪口扣在胡骞予太阳穴,姚谦墨懒懒散散的说:“我也提醒你一句:嚣张的人,也是从来没好下场的。”
“胡骞予!”
我惊呼,要奔过去,却被困在椅子上。我挣扎着想要往胡骞予那边挪一步。
此时,胡骞予突然抬起双手,扣住枪托。
他硬生生将枪口,从自己太阳穴,移到眉心。正视姚谦墨:“如果你开枪,你就一无所有了。记住这一点。”
我额上汗水,止不住的流,流进眼里,刺痛。我死命咬着牙齿,依旧抑制不住自己的颤抖。
沉默,沉默……一切,几乎都要在这沉默中消亡。
末了,姚谦墨终于将枪收回。
他悻悻然地摸着枪口:“你迟早会死。我又浪费一颗子弹,还脏了自己的手?我只要恒盛,至于你的命……暂时留着。”
胡骞予瞥我一眼,似乎我刚才的惊呼,他很不满。
随后,才看向姚:“实话告诉你,恒盛股票的处置权,在我母亲手里。我的签字,不具备法律效力。”
我愕然。
胡欣?怎么可能?
恒盛不是一直对外宣称:胡骞予是私人高度控股的吗?
姚谦墨的惊讶,不亚于我。只见肩膀一震,他的视线,倏地从枪上移开,转到胡骞予脸上。
胡骞予对他的注视置若罔闻:“或许,你该听听我的提议:我留下,放她走。”
姚谦墨原本死死瞪着的眼,立即松缓下来,嘲笑:“呵……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凌晨,我已经派人把那个小明星染了艾滋的新闻,报给了媒体。”
他停驻片刻,似乎在等待胡骞予的反应。
我在一旁听着,心骤然紧缩,心跳慢一拍。
可是胡骞予,依旧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他如此奇怪的反应,是为何?——
我看着他,心下焦急异常。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攸关自身性命,他这么淡然??
姚谦墨同样疑惑:“怎么?恒盛的外联部不是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吗?今早市面上,没有一份报纸报道了这个消息……不要告诉我,这不是外联部的人出面阻止的?”
“我知道。”胡骞予回答的轻松。
我被绑在一起的双手统统握拳,指甲嵌进皮肉的痛苦,帮助我保持静默。
姚谦墨了然的笑,凯旋似的欢欣:“你觉得,我会用你这个注定要死的人,来换这个女人?我不至于这么愚蠢。”
这回,轮到胡骞予无语。
知道自己染上这样的病,绝不该是他这种反应!——
我顿觉呼吸困难,因为,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我纠结着眉头,颓恨的看向胡骞予——我此刻,对么希望从他口中,听到另一个答案。
胡骞予似乎发现了我的目光,他转过来,面对我。
继而,低头,仿佛想了想,他朝我走过来。
他走到我眼前,触摸我的眉心。他一碰,我眉拧的更深。
他对我笑一笑,手搁在我的肩膀上,之后,转向姚谦墨:“你我认识这么多年,你会不知道我对女人的审美观?下次要送女人,就送她这样的……”
说着,胡骞予侧身,看看我,目光再移向姚谦墨,嵌上嘴角的,是阒闇的笑,缓缓继续:“……一样的眉,一样的眼。哦,对了,还要一样的声音,一样的……身体。记住了?”
“你和那个女人,一直在……做戏?”姚谦墨结巴起来,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我抬头,紧紧盯着胡骞予,深怕是自己听错。多么让人难以置信?!
胡骞予低头,接上我的视线,他的笑容,面对我,立刻消失的一干二净。他的手,也从我肩上移开。
再看向我时,胡骞予眼中含怒:“林为零,怎么?你也巴不得我死?嗯?”
我哑然。下意识地想要摇头,说“不!”
他为什么会如此认为?下一刻,我想明白了:胡骞予很可能早在我闯到他面前大闹的时候,就已经知道那女的有问题。
而我的出现,证明我也知道了个中蹊跷。
但,我没有告诉他,更没有阻止他。
理智让我沉静下来。胡骞予的疑问,我没有否认。
胡骞予盯了我很久,我不知道,他在等待我的何种反应。可是,胡骞予——此人,掌控一切的能力,令人恐惧。
久而,他忽的自嘲一笑,不再看我:
“对,是在做戏。目的就是要看看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这只能怪你自己。你太低估我了。”
“哼!”姚谦墨不怒反笑,“错!如果不是托尼反悔,说什么要等一周,我怎么可能会被你耍的团团转?”
托尼到底跟他订了什么协议?又反悔了些什么?
我习惯性拧眉思考,我眉心蹙起,又引得胡骞予瞥眼过来,细究似的瞅着我。
不知我此举,又让胡骞予得顾及并防备我些什么了。
他可以救我,但他不信任我。
想来很讽刺。
俄而,胡骞予忽略掉我。
眼前情况,他的对手,是姚谦墨:“我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应该知道,谁比较值钱了?怎么样?换不换?”
此话一出口,姚谦墨再缄口不语。
胡骞予绕到我身后,开始解我手脚上的绳索。
姚谦墨此时一直注意着胡骞予的一举一动,我直面姚谦墨,没有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我见他走到黄浩然手下身旁,附耳过去,说了句什么。
我暗叫不好,“胡骞予,小——”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那人领了命,立刻冲过来,架住胡骞予。
另一个人立即将绳索递过来,绑住胡骞予。
姚谦墨笑一笑:“你们都太厉害,我这么做,更保险一点。抱歉了,胡总。”
胡骞予既然能找到这里,仓库已经不安全,姚谦墨自然不会再待在这儿。
很快车子来接应,我和胡骞予二人比押解上车。
胡骞予没有挣扎,算是束手就擒。
我们被困在车后座。
我无法遏制,那种被紧紧压迫的沉重感,胡骞予,于我,近在咫尺,我却觉得他从未有过的遥远。
“为什么来?你不是从不做得不偿失的事?”
我听见自己,用冷酷的声音说道。
可明明,我害怕到心尖都在颤抖。
“你有没有想过?我也许会为你了赔上性命。”
这种时候,胡骞予竟然还能语无波澜的说出这么句话。
我心里堵,大石压在胸口一般,闭了闭眼,掩去所有情绪。
姚谦墨脸侧过来,调侃:“这种时候,你应该安慰她:我们会活着出去。而不是说这么扫兴的话。”
闻言,我止不住一颤。恐惧攫住我。我一个人被绑的时候,都不曾,如此恐惧。
这种时候,我该死的、脆弱起来。
我知道,自己要完了。为自己,也为胡骞予。
胡骞予看着我的眼睛,不知看到了什么,他缄默许久,朝我,坚定地、小幅度点头,“别怕。”他凑到我耳边,说了这两个字。
此时,车子已启动、准备上路。守在旁边的人,正要堵住我的嘴,蒙上我的眼。姚谦墨阻止:“不用。这两位可是贵客。我们要礼貌对待。”
说完,重新看向胡骞予:“放心,现在还不是什么生命攸关的时候。我相信胡欣会答应我的要求。毕竟,她很宝贝你这个儿子。”
胡骞予保持着笑容:“哦?是吗?那……如果她不答应呢?”
姚谦墨垂下了眼。
“按着你的手段,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你不会出此下策,弄出绑架、威胁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看来,你是被逼急了,要跳墙了。”
“我只要利益。”
“我可以告诉你,你放了我之后,我会立即报警。”
“胡骞予!”我在他耳边低呼。
他为什么要这时候激怒姚谦墨?何必?
胡骞予忽略我,继续:“到时候,你要如何逃出升天?”
霎时,姚谦墨抬头,盯着胡骞予,明显的恶形恶状,却依旧在外头包了一层笑容做糖衣:“别忘了,我是律师,熟习法律。你非法软禁露西的事,罪行也不轻。”
胡骞予冷下脸来,冷笑:“如果她不是一方面联合托尼,想要置我于死地,另一方面又故作仁慈的想要帮我一把,我才不会管她死活。”
姚谦墨迫不及待倾身过来,死命揪住胡骞予衣领:“什么意思?”
胡骞予鼻子里哼出一声,几般鄙夷:“原来也有你不知道的事?”
“这件事,托尼从未跟我提起过。他只说……”
姚谦墨怒目而视,焦虑统统反映在脸上。
说到一半,他停下了,忽而,自嘲般笑出声,跌回座位上,难耐的扶住额头,自言自语:“老狐狸……竟然把我耍的团团转……”
我没有说话,只听他们对话。
虽然依旧一头雾水,但线索终于出现。
我想了很久,咬咬牙,决定赌一把。
输赢,就看着一次的运气了。
“最蠢的其实是我们。争来争去,到头来,都是那几个老头子得利。”
姚谦墨愕然片刻,突然间失笑:“的确如此。”
“我想,也许我可以接受……”我胸腔中沉沉呼吸,以此换得冷静,“……接受你当时的提议。”
胡骞予的视线存在感太强。我话一出口,就感觉到他倏地盯向我。
他悲哀的意识到:胡骞予很了解我。他一定猜得到,姚谦墨的提议,不单纯。
但是,对此,我选择忽视。
姚谦墨眼中瞳光一闪,立即,语气压抑的问:“什么条件?”
“很简单,把你知道的一切,告诉我。”
我屏息以待,等候他的答案。
姚谦墨却该死的沉默起来。他沉默的时间中,我痛苦的接受胡骞予目光的凌迟。
突然,姚谦墨转向司机驾驶位:“停车!”
他的视线转向我前,意味不明地注视了胡骞予几秒。
胡骞予鼻息立即不稳起来。
姚谦墨却笑了,还算开怀,转而看向我:“我们下车谈。”
54)
我被姚谦墨弄下车。
车门拉开,再关上,胡骞予表情愤怒的脸,消失在我眼中。
下车后,他第一句话便是:“说实话,我不太相信你。毕竟,你……出尔反尔过一次。”
“我们可以白纸黑字,签协议。”
他站在车门旁,上下打量我一下:“这次,如果要签协议,你可知道,是什么协议?”他说话时喜欢盯着人的眼睛看,令人感觉不适。
我一时哑然。
他立即补充道:“婚姻协议。”
“婚姻协议就不必了。”我对此无比抗拒,却只能装作无所畏惧,“我可以签署一份财产共享声明。我从恒盛夺取的利益,你我,共享。”
他有些疑惑,持续地,盯着我的眼睛看。
我大方回视。
他自顾自摇摇头:“真没想到,原来你也不是这么不在乎恒盛。”
“我还没说完。虽然利益共享,但恒盛最大股东,依旧会是我。”
“这又何必?钱共分,股票你却要独占?”
“我不在乎钱,我需要的,是恒盛姓回‘林’。”
“……”他若有所思的靠向车门,没有即时回答我。
我记得,上一次,我们的合作,是他主动提出。
那这一次,换我主动。我伸手,向他:“怎么样?合作,还是不合作?”
他看着我的手,随即抬头,看着我,扬起一抹笑,同时伸手:“合作愉快。”
此时,站在海港附近人群稀少的马路上,姚谦墨暂时无法拟出合同。他转而用手机录音存证。
果然是律师,证据保存,滴水不漏。
我迫不及待,询问:“现在,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托尼,做了什么?”
*****
听着姚谦墨口中的“真相”,我渐渐僵住,彻底愣在那里。
他明明已经解开了我的绳索,可我怎么还有一种被紧紧束缚住的无力感?
他娓娓道来,我却觉得浑身一冷。
又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心中,想要拼命的嘲笑。
许久,姚谦墨截住话头,笑容阴吓:“怎么?接受不了了?”
我渐渐趋于涣散的目光,因为他这张可恶的笑脸,渐渐聚焦。
我动作僵硬的拨了拨头发:“不。继续说。”
他无奈的笑笑:“……我当时也觉得奇怪:托尼对你的血型很感兴趣,当时你还昏迷着,他就去找了你的主治医生,询问你的血型。”
说到这里,他又卡住,古怪的瞅瞅我:“还要不要我继续说下去?”
我坚定的点头。
他倒是无所谓,耸耸肩:“后来我打听到他拿了份样品去做DNA鉴定。我查到,被鉴定的两份样品,一份是托尼自己的唾液组织,另一份,我猜,是你的。因为这种亲自鉴定在岛内是违法行为,流程比较复杂,等鉴定结果出来,需要一周时间。”
“一周……原来如此……”我失魂落魄。
“……之前,托尼原本联合何万成,准备利用你,弄垮恒盛。现在,恒盛在全球的产业都被搅得天翻地覆,眼看就要成功,托尼却说,要暂停一切行动。暂停时间是,一周。”
“你确定,还要继续听?”姚谦墨重复之前的话。
我吃力的摆摆手:“不用了……”
事到如今,一切都已明了。
摆在我面前的,两种可能性:要么,我是我父亲的亲生女儿,却成了托尼用来夺取恒盛的棋子,并且,事成之后,我也会被托尼毁掉一切……要么,我是托尼的女儿,却被我那位已经死去的、名义上的父亲林甚鹏,瞒骗了20多年,只为满足林甚鹏看着托尼亲手把亲身骨肉逼入绝境……
胡欣这么对我,也都是因为林甚鹏临死前的嘱托?
恒盛的一切,原本,就不该属于我?!——
多么可笑。
姚谦墨在一旁,冷眼看着。
是啊,唯一被耍的团团转的人,是我,姚谦墨面对我的时候,是不是一直都在心底嘲笑我的愚蠢?
“上车吧。”隔了很久,他开口。
我身体像散了架似的,试图抬手拉开车门,却迟迟使不上力。
就在这时,由远及近,警笛的叫嚣声传来。
姚谦墨原本肃然的脸色,顿时紧张起来,他忙不迭的顺着那声音的源头望去。
车上的人自然也听到了警笛声,司机开门下车,奔到姚谦墨面前:“怎么办?”
姚谦墨低头,想了想。
司机却等不及,焦虑万分:“快上车啊!我们走!!警察都来了!!”
司机话音刚落,远方道路的拐角处,开进几辆警车。
我淡淡的望着那几辆警车,回神,透过敞开的驾驶位车门,隐约瞥见车上、胡骞予冷然的侧脸。
胡骞予的视线,也看向了我。
司机急忙拉姚谦墨上车,被他拒绝:“不用了。”
于是,所有人,统统待在原地,束手就擒。
******
警方没有遭到反抗,姚谦墨和黄浩然的人被押解上警车。有警察要把我押上车,这时,胡骞予刚被解救下来。
胡骞予跳下车,伸手拦住那名警察,看看我,对他说:“她是我这边的人。”
警察闻言,诡异的看我一眼,这才放开我。
“你报警了?”我努力忽略掉刚才那个所谓的”真相“,带给我的足以灭顶的震撼,颓然的开口问他。
他端详我,一会儿,声音沉沉的回答:“应该是王书维报的警。”
说的同时,他伸手进西装口袋,摸出他的手机。
我低头看:原来他手机的卫星定位功能一直开着。
“我之前急急忙忙从恒盛赶直升机过来,是王书维跑到停机坪那儿去提醒我,记得开卫星定位。”
“原来如此。”我兀自点点头。
之后的程序:进警局,录口供。
王书维赶到警局的时候,胡骞予正在里面录口供,我刚从口供室出来,坐在他们的办公室里,喝咖啡。
一进门就见到我,他愣了愣,随即转身,询问某个正好路过他身边的警员:“请问,胡骞予还在录口供么?”
他忽视我,我料到了。我到自动贩卖机那里,又买了杯咖啡,端着纸杯走过去,到了王书维面前,站定,杯子,递向他。
他没料到我会这么做。看着我手中的杯子,没有动。
气氛僵了很久,他终于伸手,接过咖啡:“谢谢。”
“不用谢。”我笑一下,看看他,“托尼叫你来的?”
他此时正举杯,喝着咖啡,闻言,他的动作僵住。
他把杯子从唇边移开,不解的看向我,眼中是满满的疑惑。
还在装!
我心中愤愤,却继续笑颜以对:“我都快成你老板的女儿了,怎么?还想瞒着我是么?”
他立即露出警觉的神色。
我极轻的“哼——”一声,转身坐回长椅上。
隔了很久,王书维坐到我身旁。
他重新喝咖啡,随后,一本正经的说道:“你都知道了?”
我点头。
“胡欣告诉你的?”
“姚谦墨。”
他点头表示理解,俄而,偏过头来看我:“看来你已经欣然接受了这个秘密。”
我自顾自喝咖啡。
很苦,苦到味蕾都已麻痹。
不看他,只看着杯中的液体:“鉴定报告不是还没有出来么?我还可以自欺欺人一会儿。”
“你连这个……也知道了?”
我笑,没再回答他。
“我来之前,鉴定报告已经出来。”
“……”
“很遗憾,染色体比对成功。你是托尼的女儿。”
我手一颤,咖啡洒了,烫了手,可奇怪的是,我感觉不到疼。
王书维递过来一方纸巾,我用力擦拭溅在手背上的咖啡,用力到,要搓破一层皮肤。
他捉住我的手,不让我再虐待自己的皮肤。
“要不要看报告结果?在我车上。”
他的提议,我摇头拒绝。
我很累,心里麻痹。
“托尼会来找你。做好心理准备。”王书维提醒我。
我无力的驼起背,靠在椅背上,仰着脸,闭着眼。
林甚鹏……我最爱的父亲……原来,才是造就我的罪孽的源头。
想一想,依旧觉得那么不可思议。
王书维手环过我的肩,他顺势将我揽向他。
我没有抗拒。我原来一直厌弃王书维,因为他曾经害过我,但原来,他的行径,都是受了我生父的指使。
这么想来,似乎,我不该怪他。
被自己的生父害,其实,我并不觉得多难过。
可是,想到林甚鹏,我心痛,像是有铁丝,困住了柔软的心脏,并渐渐勒紧。
我靠着王书维的肩膀,闭着眼。
眼前,一片黑暗中,我才能稍微平复一些。
可是,我的平静,没有持续很久——
我感觉到,一双存在感极强的视线,正投在我身上。
我缓缓撑开眼帘。果不其然,我看见的,是刚从口供室出来的胡骞予。
胡骞予站在那儿,目不转睛的看着我。
而我,靠在王书维的肩上,睁着眼,懒散的与他对视……
我觉得奇怪的是,胡骞予似乎并不愤怒,也没太多情绪。我们就这样,彼此,淡然对视。
突然间,胡骞予蹙起眉头,咬唇,轻笑一下。
那是,无比嘲弄的表情。
我眼前一黯,心尖颤。
下意识,正准备离开王书维肩膀,王书维已快我一步,站了起来:“胡总。”
胡骞予点一点头,算是回应,继而转身,朝走廊那头、楼梯口走去。王书维看我一眼,随即追上胡骞予。
越行越远的两人,他们边快步疾走、边谈话。
胡骞予的声音隐约传至我耳里:“何万成呢?”
王书维声音更低,我无法听见他说了什么。
而,不知王书维回了什么话,胡骞予立即答:“截住他。”
话音刚落,此二人,便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我看着此时空旷旷的走廊,无语嘘叹,重新靠向椅背,无力颓唐。静默中,我想了很久,而后,取手机,联络托尼。
电话接通。
“我是林为零。”
沉默很长一段时间,才得到他的回应,“很巧,我也有事要找你。”
“那好,我们……”我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我等会儿要去中央医院,在那儿见面。”
“医、院?”他一字一字、慢条斯理、反问。
我脸部虽僵硬,但还是对着听筒、轻笑出声:“对,我要做一次亲子……不……”我改口,“……是再做一次,亲子鉴定。”
对这些人的那些狡诈手腕,我已经麻木。与其相信他们,我宁愿逼迫自己不去面对那些所谓“真相”。
我要亲眼看到结果。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我没有等到托尼的回应。
我只能说:“时间由你订。愿意什么时候见面,提前通知我。”
说完,手指移到挂机键,正欲按下,托尼出言打断我动作:“姚谦墨?他告诉你的?”
我觉得好笑:“你,有功夫关心这个?”
“你应该知道,我不会绕过一个不仅不替我办事、还这么轻易就背叛彼此约定的人。”
“约定?”我尾音扬起,鄙夷无比。
不守信用的人,又何止姚谦墨一个?
如果,托尼这样的男人,是我生父的话……我摇摇头,努力挥去这个想法。
托尼接下来的话,打断我的沉思:“为零,我会弥补。相信我……而且,我很爱Vivi——你的母亲。这,是实话。”
你爱我的母亲,却布局多年,只为毁掉爱人的孩子。这样的爱,多么卑鄙。
“那露西呢?”我未经大脑、脱口而出。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语气,手机如此义愤填膺。
“露西……是个坚强的孩子。”
他这种话都说得出口,我咬牙切齿:“你把她像物品一样买卖……那你,爱她么?”
“不,那不是爱。我对露西有恩,我出钱延续她母亲的命,我助她风风光光回到姚家。她这么做,是报恩,也可以说是……利益的,等价交换。”
等价交换?——我几乎要嘲笑出声,为这个男人的绝情和无耻。
可是,下一秒,扬起的笑靥,却硬是僵住我的唇边——那我呢?我对待所有人的方式,我总挂在嘴边的“等价交换”这几个字,是否,也说明,我的可耻?
托尼这种锱铢必较的性格,难道,会因血缘而延续?
我无力的闭上眼,“如果,你爱我母亲,那么,答应我,不要害胡骞予,还有……露西,也请你放过她。”
“胡家帮助林甚鹏,骗了我们父女这么多年,误导我,害我差点就要动手逼你到绝境。为零……你和我那么相像,我相信你绝不这么愚蠢,盲目的仁慈。”
托尼的声音里,带着十足的把握,信誓旦旦的说着我和他的相似。
我很想对着他叫嚣:下一次的亲子鉴定之前,你还没有资格这么说!!
可是,我终究无法说出口。
“总之,答应我。”即使我不相信他会守约,我还是求他。
“胡骞予已经命不久矣。那是他花心铸就的恶果,与我无关。”他说的凉薄。
他这么说的话,大概是还不知道胡骞予和那小明星是在做戏。
“那好,既然这样,请你之后,不要再去害他。”我无力再面对那种心脏被死死抓着的痛苦,折磨胡骞予,我痛。
托尼继续:“至于露西……我,会让她自己选择。”
55)
当晚,我接到露西来电。
托尼让她和我见面。
电话里,她询问,小心翼翼:“就到……就到我们之前常去的那家酒吧,怎么样?”
我不知道托尼跟她说了什么,她面对我,就像随时会受伤的麋鹿,眼中总是泛着那种可怜兮兮的瞳光。
之前,我和露西经常光顾这间酒吧。我曾在这里喝的烂醉如泥。
这一次见面,彼此都尴尬无比。
露西瘦的吓人,我看一眼她端酒杯的手,手指纤纤,像妖精的手指。她见我看她的手,脊背立刻僵直,随即,慌张取下无名指上的钻戒。
她误会了。
可恶的是男人,受伤的是女人——
大学时期的露西,爱这么说。
我现在回想起,只想立刻再把自己灌醉,醉生梦死。
她喝空一杯威士忌,仰起头,看着悬在半空中的那一排琉璃杯,嘴唇张张合合:“托尼说,你不怪我了……”
说完,她才看向我,眯着眼睛,眼中含笑。很纯粹的笑。
都说我和我母亲相像,可我这样一个女人,远远比不上露西——托尼该爱她的。
这个想法冒出来,我觉得可笑,拿起杯子,仰头灌酒。妄图用酒精麻痹自己。
很呛很辣,酒精从喉管一路流下,灼烧胃部。
奇怪的是,酒量向来不好的我,如今,酒过三巡,竟然还很清醒。
露西倒是醉了,跌跌撞撞的跑到洗手间去吐。我跟着她,学着她曾经的样子,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她趴在洗手台上,痛苦的呕吐。她吐完了,我试图搀扶起她,她却一挥手臂,挡开我。
她回身,靠着洗手台,撑着身子,看着我。
“你知道么?为零……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恶心……虚伪,肮脏,没有一颗真心……可是,我真的把你当朋友……”
她说的没错,我不必反驳。她骂,我心里也没什么感觉。
反而,那些已经紧紧勒进我心口的钢丝,正渐渐的松开。
我很想舒一口气。
露西身体摇摇欲坠,洗手间外闪烁着各种颜色的光,照射进来,投射在她惨败的脸上。
我从挂纸筒里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
她没有接,双臂一收,抱住自己,沿着洗手台缓缓跌坐在地。
她双膝曲起,抱着膝盖缩成一团,额头枕着膝盖:“我觉得你配不上胡骞予,更配不上托尼……可为什么这些男人,都跟我一样……一样想要信任你……他们都不要我,都要你……”
“你……你把托尼给我,我把胡骞予还你……好不好?嗯?”
露西误会我和托尼的关系了。
我想解释,却苦于无从开口,也坐到地上,背靠着洗手台。
一路有人进出洗手间,看着我们两人,目露疑惑。
露西又吐了会儿,但始终不清醒,步伐不稳,我只能请Bartender帮我把她弄出洗手间。
我回吧台去拿包。酒保认识我们,说从刚才起露西手机一直在响。
露西一接过包就翻手机,按亮了手机屏幕,却又不动作了。
她呆立片刻,手机又开始响。她古怪地看了我一眼,迟疑着接起,明明已经按了通话键了,手机还未举到耳边,便又反悔,立刻挂机。
她直接坐到高脚椅上,对身后的我说:“要不要再来一杯……”
露西喝喝停停,意识早就不清醒。
她喝醉的时候,很乖,不闹事。我没有再喝,怕是真要陪她醉一回。
她约我出来,却对之前的事只字不提。
我也如此。
因为,很多事,实在难以启齿。虽然,我很想问,那盘光碟,还有,她哥哥,姚谦墨。
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露西的电话就摆在吧台上,这时,又开始叫嚣起来。
我偶尔偏头,瞥见屏幕上手机号码尾数,1013——不禁猜想,应该是王书维的号码。
莫不是……托尼找她?又或者,是,胡骞予?
露西趴在吧台上,无知无觉,眼神涣散的很,铃声一直在响,她始终没有接,而当她终于反应过来,准备接起时,铃声却停了。
我看着她离手机只有几厘米的手,有些紧张。不知为何,我对胡骞予主动联系露西一事,有些抵触。
心情没来由变坏。
没多久,我的手机响。
看来显,王书维。
“胡夫人和你在一起?”
我隔很久,才反应过来胡夫人是哪位,堪堪答道:“对。什么事?”
“请她接电话。”我看看露西,她都醉成这样了……
“她暂时离开了一下,什么事?我转告她。”
“胡总出了点意外,在国立医院,住院部V层独立病房。他母亲在国外,暂时赶不回来。请她速到。”
我知道不该问,可是,这种时候,这样嘈杂的环境,意志力,一时的薄弱:“什么意外?”
话问出口,就后悔了。我正要试着说些什么,将此话一笔带过,王书维莫名其妙问一句:“你关心?”
我一阵板滞,竟有种无言以对的错愕感。
“嗯?”
“我会转告露西。”说完,忙不迭收线。
我不知道往哪看,张口就要酒保给我弄杯烈的。
酒杯送到我面前时,我发现,只是杯苏打水。
“你快要醉了。喝苏打吧,别喝烈酒了。”酒保好心提醒。
“我怎么不觉得?”我脸不烫,脖子不涩,怎么会快喝醉?
他无奈的摇摇头:“你刚才接电话的时候,眼睛放空,神色焦虑。一副快喝醉了的样子。”
************
我确实是醉了,而且,醉的离谱。
因为,我去了国立医院。
国立医院外,很多记者,堵在门口,人头攒动,出租车都进不去。
我好不容易进入医院,询问前台的护士独立病房病人的情况。
护士却不肯透露一点消息。
记者被保全拦在外面,虽然进不来,但依旧造成医院内部不小的骚动。外面甚至还有SNG车,直接连线电视台。
医院走道的电视上,正在直播。
大门被堵着,我暂时也出不去,百无聊赖,站在人群身后,仰头看新闻。
新闻报道,匿名人士向狮城各大媒体爆料,近日与恒盛集团总裁胡骞予交往过密的女星许曼妮,被证实感染HIV病毒。
此事一出,记者蜂拥而至,混乱中,胡骞予受伤,前往医院就医途中又因车速过快而出现交通意外。按照时间推算,胡骞予迟迟没有从医院出来,记者怀疑,要么,就是伤势过重,要么,就是,他此刻正在进行HIV病毒检查。
我前方那人,义愤填膺:“才结婚没多久就出去玩?!死了活该!”
电视上,对当时的场面进行了重放。我看胡骞予只是被摄像机碰伤,伤势应该不严重。但是,之后的交通意外,不知是否严重。
一路坐车过来,我都在笑自己的不理智。
而更不理智的,是,我来到了胡骞予的病房门外。整个楼层空静异常,我下意识、尽量放轻脚步。
手握在门把上。握在犹豫,一扇门而已,要推开它,却难如登天。
想了很久,我垂下手。
转身离开,走出不远,我听见,身后有动静。
门被人打开。我不得不停下脚步。然而,没有回头。
时间仿佛静止,我听见自己心跳声,沉沉浮浮。随即,有脚步声,在朝我靠近。
不快,也不犹豫。
“你怎么在这里?”胡骞予的声音,从我耳后传来。
他的脸凑过来,正停在我肩膀上方。下一刻,他侧过脸来,看着我:“说话。”
“我……”我一字出口,再说不下去——
胡骞予单手抱住了我的腰肢。
他躬身,下巴搁在我肩窝:“来看我?嗯?”
我嗓子异常干涩,沙哑的问:“伤势……怎么样?”
他不说话,紧了紧胳膊。
我低头,瞧见他另一手,缠了绷带。
我偏过头去,看着他的眼:“疼吗?”
连我自己都布置,我能发出如此柔润如水的声音。
可我,真的在担心他。
胡骞予未受伤的那只手,紧紧贴着我的小腹,向上移动,来到我胸口。
他伸指,点一点我心脏位置:“你呢?疼吗?”他稍一用力,指尖便陷进我胸前柔软中,我捉住他的腕子,摇摇头。
他随即在我颈项中蹭一蹭,咬一下我的脖子:“我疼。疼死了。”
不知,他是指他手上的伤,亦或是,他的心。
我感觉到,自己颈子上的血管,突突直跳。
“留下来陪我?嗯?”他从我肩膀上抬头,自下而上的看我。他宽厚的胸膛,贴着我的背脊。
“你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软弱?”鼻尖抵在鼻尖上,我问他,并屏息以待,他的答案。“那是因为,该死的,这里,有你的存在。”
说完,他离开我,拉起我的手,往回走。
56)
独立病房的专职看护,24小时工作。
看护为胡骞予擦身,他脱了上衣,我才发现他原来身上也受伤,纱布自胸口,斜着缠绕,绕过整个肩胛骨,腰上也是一圈纱布。
看护调好消毒水比例,便开始工作,我坐在窗台前,看着。
胡骞予似乎痛了,皱眉。
“怎么伤的这么重?”
他虽拧着眉,却依旧朝我笑笑:“这些都是车窗碎玻璃弄伤的。”
挡风玻璃是钢化材料,说什么也不会造成这样的伤势。我有些不解,胡骞予却打断我思路——
“怎么肯留下来?”
我不知如何回答,看着那专心致志处理伤口的看护,我垂眸想了想,说:“你出去吧,我帮他处理伤口。”
对于我的要求,看护愕然。胡骞予点头附和了,她才出去。
我走到胡骞予面前,才看清,除了纱布包扎好的地方之外,还有很多处小伤口,看起来倒像是玻璃碎片的划伤。
这些小伤口,只需简单消毒。
这个男人的身上,有药物的味道。很是苦涩。
“你知不知道,留下来,意味着什么?”
我对此不置可否,反问:“当时你面对姚谦墨的时候,知不知道留下来,意味着什么?”
“绑你的那些人,在我进去之前,都不知道要搜我身,任我把手机带进去。他们,根本就不是专业人士。撕票的机率,零。”
我手一抖,消毒棉按在他伤口上,他倒抽口气,咬住了牙齿。
撕票的几率是零,他才肯那样舍身救人?
他应该没看到我的表情,缓过气来后,继续说:“姚谦墨这么做,应该只是为了帮他自己拖延一点时间。”
“拖延时间?”我嘴上问,心里,凉成一片。
我以为,胡骞予为我,做了这么多……原来,竟不是如此!
“何万成和……”他顿一顿,似乎犹豫了一下,“和姚家的境况很相似。他有个女儿在日本,和姚谦墨关系甚密,何万成一直在犹豫,是该把他手头的股票卖给我,还是姚谦墨。紧要关头,姚谦墨不知为何,突然消失了庞大的资金后盾,不能再高价买得股份。而以现在环球打压恒盛的趋势,何万成又急于把股份脱手,决定把股份卖给我。”
“你和何万成,订在今天签约?”
“对。”
“因为我,搞砸了?”
他点头。
“那何万成把股票卖给谁了?”
“托尼。”
“告诉我这些……做什么?”我坐到沙发上,低着头,摆弄消毒棉,沾在我手上的消毒酒精正在挥发,带走我皮肤上的温度。
我藏在口袋里的另一只手,隐秘的、狠狠握拳。
我看见他的鞋走向我,继而,他蹲到我面前:“坦诚相见,不好么?我以为你会很乐意。”
“……”
“笨蛋,我在向你坦白。”
“坦诚相见?”我觉得别扭。
真相总是伤人?人事奇怪的动物,宁愿被伤,不愿被骗。
胡骞予这么做,是因为,他不想再骗我?
我情不自禁的笑出来。
胡骞予见状,笑容似乎想要扬起,却又突然绷紧了唇部线条,恍若在刻意收敛着笑意:“还是说,你想要的坦诚相见,是……”
话尾,消失在他的手指,解开我领口纽扣的那一瞬。
一颗,又一颗。
我很准确的抓住他的手,他却突然间沉声痛呼。
“怎么了?”我吓得缩回手。
原来是他被割伤的掌心,被我弄疼了。
我的惊呼似乎没能阻挡他的好兴致。他重新拉起我双手,带领着我的手,去解开剩下的扣子。
胸衣露出来。
“让我摸摸……”我的肋骨处,有长而浅的伤疤。他用指腹触碰。
我酥痒,不禁缩缩脖子。
他不碰了:“疼?”
我摇头。
他放心了,头贴上来,舌尖划过那里,手同时过来,解开我胸衣搭扣。我胸前一松,乳房跳脱出来,乳尖颤一下,立刻被他吮进嘴里。
像个婴儿,沉迷的,用唇用齿,包裹住那一粒红果。狡猾的舌尖,沿着凉凉的乳晕,画圈。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们的孩子出生……”
他的呼气,喷在我肌肤上,我原本软软的搭在他肩上的手,下意识想要推开他。
他抬头:“乖。别动啊。”
我就,再也没有一点力气。
我的双腿,被他曲起,腿心露出来,他的手伸过去。光线很好,他看着他的指尖,慢慢自我的脚踝而上,那么仔细……
我侧过身去躲在他身体的阴影下。他分毫不离的贴过来,按着我两边髋骨,要我的臀向后翘起,迎向他。
他的坚硬,正抵着我的臀心。我板着沙发扶手,试图再躲开一些。
他便上半身探向前,体重压得我无处可逃。
嗓音哑艳,带着沉沉的欲望,问:“亲爱的,感觉到了么?”说完,下面突然挺身向前,隔着布料,压迫着我。
他把我的手,拉到我裙子后面解链上,我不明其意,回头,迷蒙的看他。
他啄我的下巴,舔舔:“自己脱?嗯?”
我宁愿被动,所有,由他主导,脸涨得极热,他见我没有反对,便松开了手,胳膊绕到前头,拂开可有可无的垂在我胸前半空的罩杯,握住我的乳。
我哀哀叹一声,小腹一瞬就绷紧,随后便慢慢软下去,柔柔的在他的掌心中,缠着心尖。
自己脱,动作慢,裙子还没褪到臀下他已等不及,板开我一边膝盖,将裙子连同底裤,一并扯下。
我后面露出来,他只解开裤头,便将欲望推进去。进了未到一半,便嵌住,我那里不受控的缩着。又因为并拢着腿,内部的肌理,几乎是狠狠绞着他的欲望。
他手探到私密处,揉着,弄着,紧接着,又是一阵狠撞。
“去床上……别在这儿了……”我痛的很,他的手指捏着那颗小核,还不时用指尖拨着,引得我抖得厉害,身子酸慰无比。
他哪里肯?那只手,也不占着我的胸乳了,胳膊绕到我膝弯下,强弓着要撑开:“张开一点……对……再张开点……”
我什么都感受不到,只有他,他是那么坚硬,那么无法撼动的强占着我最柔软濡湿的私处。
依附着他调整姿势。沙发那么窄,我被他撞得只能蜷膝缩在沙发一角,腰臀都被他掌控着,一耸一耸,套弄、迎合他。
十指扣紧沙发布料,指节用力到泛白。
我体内身处湿稠的液体因他的抽插带出而泌出,顺着腿根流下,腿内侧滑泞不堪。我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间溢出:“你轻点……”
无奈,我声音软的一掐就碎,他一用力,往里一顶,一下子入到最深处,我就只剩吟哦着呜咽。他的器官,早我体内,一阵一阵顶弄,跳动着的脉搏,深入到我子宫最嫩的壁垒。
我私处突地痉挛,臀部立刻拱起,他的欲望,全数滑进我的股沟,尽根没入。
“唔……呃啊!!”
我发出濒死的兽类一般的哀叫。
声音一出,我便被他扳住下巴,扭过头去面对他。
狂乱的吻着。
腰椎近乎折断,口水潺潺流出,划出嘴角,他的舌,自下而上舔舐一净,最后,窜进我口腔中,翻搅。我的舌被他勾着、含着。
他深深看着我的瞳,扭住我的腰,刹那间,并拢我的膝头,将我一双脚踝用力拉住,抱住我的腰一转,我依旧吞含着他,却被迫着、生生被他转了半圈。
侧身坐在了他的欲望之上。
这一下入得更深,我一口气梗在喉咙。
忘了呼吸。
他一垂眼,就可以看到彼此的交合处。
我缓过气来,双臂缠上他的脖子,头埋在他颈窝,抱住他。
却被他拉开。他将我的上半身推开一些,视线重新投在那令人难堪的地方:“让我好好看看……”
他的声音,柔滑的像蜜。
我整个上半身都滑到地上去,双腿被他托着,膝盖夹在他腰侧,因他的抽撤而不停的在半空晃悠着,他的腰身强悍的挤进来,填满,逼得我大腿敞的更开,供他观赏。
我的目光渐渐涣散,白色天花板的忽的旋转起来,沙发断断续续,发出似有似无的吱呀声,密集的抽撤之下,我目光垂直着看着上方,那里,灯光明亮,我只觉得眼球内部,视网膜,细微的烧灼起来,被占有的私处,兴奋的痉挛。
我以为自己要昏厥了,要被他这样弄死了。终于,最后一刻,水乳交融。
“你刚才的声音,太美了……”他手覆在我臀上,缓缓的弄着,“之前你从来都是咬破了嘴唇都不肯乖乖出声的。知不知道,你那样,所有男人都会恨不得就地弄死你?”
“别说……”我羞愧无比,哪能听得进去?
他却还在兀自回味:“你一叫,我骨头都酥了……”
我手撑着沙发背,膝盖直立起来,他依旧挺着的欲望,滑出我的身体。
他伸手一拉,却又要我跌趴在他胸口上。
我也没力气再动,软嫩嫩的胸口,挤着他胸腔,却也不敢用力,毕竟,刚才剧烈运动,他的绷带微微见散。
整个过程,他应该是痛的,毕竟,浑身上下都有伤口。
却要我比他更痛——
这个男人啊!
枕在他的锁骨处:“我今晚,和露西去喝酒了。”
他不说话,单臂搂紧我。我也只能选择沉默。侧脸贴着他凉凉的肌肤。有汗,从他的下巴滑落,我向上移一些,那滴汗,正滴在我唇上。
抿一抿——咸的,但依旧有消毒水的苦涩味。
“你想说什么?”他摸摸我后脑勺。
我的头发,披散在他身上,像是朵瑰丽的黑色大丽花。
“我会和她离婚。但我需要时间。”
我一愣:曾几何时,我也和李牧晨,说过同样的话!
眼前这个男人……不会害我。
我对着虚空处笑一笑,抹了把汗:“好。我已经想过,恒盛,如果,本就不属于我……我会放弃。”
我有恒盛30多的份额,不用做它的主人,我可以活得更开心。
而我的父亲,永远都只会是林甚鹏。那个笑容浅淡,每日抱着我走一大段路,视我如掌上明珠的林甚鹏。
而,不会是其他的任何人。
57)
第二份亲子鉴定的结果,我送到国外去做比对。
结果出来的那一天,托尼打电话给我。
“律师楼见。”
他说的简单,律师楼见,时间。
说完,便沉静着,等我的回答。
我当时正从一位外籍医生的办公室里出来,正路过走廊,不远处就有一个垃圾桶,我折过去,将装有鉴定结果的公文袋扔进去。
随后,答道:“好。”
我如约出现在律师楼。在楼下停车位,我看见托尼的车。
托尼一人前来,并没有带任何人。
他在此,即将修改他的遗嘱。
他聘请的这位律师,是新加坡最顶级的,几乎所有政商名流,都被这家律师楼的良好信誉吸引,将牵系了无数数额庞大的遗嘱,交给这些大律师。
在场的,除了一位大律师,还有两位遗嘱见证人。
律师把遗嘱交由我过目。
遗嘱内容我没有看,原封不动推回到律师桌前。但我猜:他从何万成那购得的恒盛股票,应该在他这份新的遗嘱财产名录上。
此时,我想到这些,心里,已经很平静。
托尼见我此举,眉梢一挑,并没有提出异议。
他不看我,一边在新遗嘱上签字,一边说:“你前几日就已经收到了新的鉴定报告了。不是么?”
“我会为你建立一个慈善基金。用你的遗产。”
还有一句话,我没有说:……在你死后……
出了律师楼,我和托尼,分走两头。他去停车位取车,我要到对面马路打车。
我走到斑马线上时,托尼叫住我:“一起吃午饭?”
他西装笔挺,神情凉薄,并无白发,眉生的好,斜斜飞入鬓角,看起来,是40多的硬堂男子。我会学会敬重他,毕竟,他是新加坡整个商界,曾经的一代传奇。
可惜,我不会把他当父亲来爱。
我微笑拒绝:“不了,我中午约了人。”
中午,我要和胡骞予一起吃饭。
他眼神一黯,停在那儿,没有动。我看着他,想了想:“晚上如何?我请你吃饭。”
他当即答应,随后,他回去开自己的车。
而我,也在绿灯的当口,快步走到了对面车道。
托尼那辆车,从停车道开出,开过我的身前。
已经开上马路了,也渐行渐远了,但是,车子过了前方的第二个十字路口时,停下。
我看着没有打灯的车尾,一时反应不过来。
车头很快调转,打了个弯。
车头迎向我这边。
下一刻,我的手机响。
是托尼。
他明明就在远处的车里,而且,刚才,在律师楼下头,我们也说过话。可是,有些话,我们,竟然还只能在电话里说。
我揉揉自己眉心,那里蹙的紧。
我很爽快接听。
“我送你一程,如何?”
“……”我望向托尼的车,隔着反光的挡风玻璃,他应该也在看着我,“好,麻烦你了。”
他挂机。
而车子,也重新向我驶来。
我的电话又响,这一次,看到屏幕上“骞予”二字,我会心一笑。
“在哪儿呢?”
“我刚从律师楼里出来。”
“记不记得我向你预定的午餐时间?”
“啊!我……”语调拔高,卖个关子,“……我当然记得!”
“那好……”
我抬头,瞥见托尼的车,快要到答第一个十字路口了。我重新低头,看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它曾是属于胡骞予的尾戒,现在,它属于我,戴在无名指上,不大不小,正合适。
看到戒指,我心口很甜。
可就在这时,我的眼前,突然出现另一个庞大的车影——
我眼睛瞬间、惊恐地撑大。
十字路口另一端,一辆重型卡车,车身在盛夏的日光下,铺就一片恐怖的阴影。
卡车对着托尼的车,急速而恐怖地,拦腰撞过来……
没有喇叭声,没有刹车上,一切,似乎都在静默中发生——可是,下一瞬,所有声音,统统回到我的耳朵。钢铁瞬间扭曲、断裂的声音,以及,从我口中发出的、划破天际的尖叫。
*******
胡骞予正从办公室里出来,推开门:“那好,我们……”
突然,一声尖锐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刺耳到他条件反射的将手机从耳畔移开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移回来。
此时,电话那头,再没有一点声音。
胡骞予不觉脚步加快,走到外面:“喂?喂?为零?在听吗?”
依旧,没有回应。
胡骞予想到一种可能性,于是,挂断电话。
他握着手机,走到电梯间,总裁室专用电梯,一直都停在这个楼层,不用等,他一按按键,就可直接乘坐。
刚迈进电梯间,手机就震动起来。
他看号码,是王书维来电。
接起。
“怎么样?”
“搞定。”
“谢谢。”
“不用。”
简单几句,说完,双方同时挂断。
胡骞予对着正缓缓合上的电梯门墙镜中、反射出的自己,微微的,笑一笑。
胡骞予:
我在离车祸现场最近的医院、手术室外,找到林为零。
她抱着膝盖,坐在长椅上,脖颈低着,长发凌乱。
我敛起目光,上下打量她。
她的衣服还好,只不过有点脏乱。套裙布料却已撕裂开,赤脚,鞋子断了跟,被丢弃在一旁。
我逼自己不去想象,她是如何赤着脚、一身狼狈的来到医院的。
这个女人,吓坏了。
我停在不远处,仔细观察她,并没有急着靠近。
她没有受什么伤。
很好。
再欣赏一会儿她那恐惧着颤抖的样子。
原来也这么美。
我朝她走过去,摸摸她发顶:“为零……”
我感觉到她肩膀一僵,却,没有抬头看我。
我叹口气,坐到她身旁。
距离近,她身上有汽油及金属的味道,衣服上沾着焦黑色的污渍与深红色的血迹,很容易辨识出——看样子,她应该试着去救过托尼。
****
许久,手术室门上,指示灯灭,医生出来。我看看表:我已等候17分钟。
等什么?
等一个结果。
林为零没有动,依旧瑟缩在那儿。我起身,朝医生走去。
“怎么样?”
医生面露惋惜,朝我摇摇头。
我兀自点点头:嗯,很好。
托尼不死,我今后的麻烦就会不断。
莞尔,我回头,看看这个女人。
我,不能让任何人,掌握到我的弱点。
而林为零,就是我的、弱点。
我只有两条路:要么,毁掉我的这个弱点。
可是,我怎么舍得?
要么,毁掉掌握着我弱点的人。
这个人,便是托尼。
自然,这一切,还都需要王书维的协助。
托尼一生狡诈,竟也有信错人的时候。而托尼,甚至还将遗嘱执行人的权力交到了王书维手上。
——想到此,我不禁莞尔。
他相信王书维,自然有他的道理:王书维在美国时就已经在替他做事,为零的那一次商业事故,就是拜王书维所赐。那时,王书维还是为零的男友,面对自己的女友,竟还可以下狠手去伤害——托尼不可能不满意。
那时候,托尼还认定林为零是林甚鹏爱女,对付为零的手段,颇为残忍。为零也差点因此遭到美方商业罪案调查科的起诉。
最终,那次商业事故因为证据不足,无法立案——
这是因为我派人与利益受损公司商洽,最后高价买回证据。
我母亲,还有张怀年,都是林甚鹏生前挚友,虽然表面上对为零好,但是,真心,并非如此。我不想节外生枝,所以,我帮助为零的这件事,是瞒着所有人进行的。甚至,我母亲也并不知情。
但是,王书维却神通广大地得知了消息。
而王书维,自此,也开始为我工作。因为,他相信:胡骞予,很快就会超越托尼,成为他可以依靠的主子。
这次,我和王书维的联手,同样,是关乎利益。
以为零的倔强,她断不会接受托尼的遗产。
这时,王书维这位遗嘱执行人便派上了用场。
迎娶为零之后,不出几年,就连环球,都会收归我囊下。而我之前允诺王书维的环球百分之二十的环球股份,也会如约送予他。
至于为零,我不能让她知道一切。
我再受不了她的仇视。
我会,隐瞒她一辈子。
我知道,我现在在走林甚鹏的老路。但是,除此之外,我别无选择。
多年前,林甚鹏布了一个局,妄图让这个与自己没有血缘的女儿,毁在她生父手中。并借以惩罚背叛自己的妻子。
我不否认,托尼和为零都是这场阴谋的受害者,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托尼又是导致林甚鹏自杀的罪魁祸首。
他将林甚鹏逼到绝境,让林不得不跳楼自杀,以换取恒盛不会被清盘的结果。
而如今,托尼不仅要弄垮我,弄垮胡家,弄垮恒盛,他还想要我的命。
我如果要和为零无障碍的在一起,并同时保全自己性命,只能采取极端手段。
买凶杀人。
王书维问过我,你爱林为零么?如果你爱她,但又要害死托尼,并不明智。
我记得自己当时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心里却在嘲弄:什么是爱?
林甚鹏爱为零?我想,一丁点儿,都是没有的。谁会为自己的掌上明珠,取“为零”这样的名?
为零为零,一切归零——这,几乎是一种诅咒。
托尼爱为零么?也许。可他已经死了,再不可能去证明自己的爱了。
而我,爱为零的方式,就是:永远、一辈子、欺瞒。
58)
医生见我这副样子,大概以为我在哀悼,还出言安慰我:“节哀顺变。”
我对此不置可否,只无声地笑一笑。
我此举,立即换来医生愕然的表情。
对此,我没有功夫多加理会,我还要忙着去安慰我受惊的小猫。
为零应该也听见了医生的话,可她依旧像石像一样,不动声色。我蹲到她面前,如此近的距离,我看见一滴又一滴的泪珠,从她发丝的掩映下,滴落在地,留下一小滩水迹。
我不自觉拧一拧眉:不,她不该为托尼哭泣。
她的泪水,让我痛。
我捏住为零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她脸上,原本精致的妆容,此刻全花了。
我倾身过去,抹去她的眼泪,眼对着眼,鼻尖撞着鼻尖,问她:“怎么了?嗯?”
她捏紧拳头,不说话,死死咬着唇齿,我握住她的小拳头,她便在我掌心颤抖。
我按住她的肩,吻去她的泪:“怎么会和托尼在一起?听说是车祸。有没有受伤?”
“我……”她没有说下去。
我知道,她并不会让我知道她和托尼真正的关系。
对此,我不强求。
人在我这儿,心也在我这儿——我再不担心她会弃我而去。
她那点秘密,我允许她深埋心底。
为零沉默了很久,再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想,进去看看他……”
我想了想,点头,搀她起来。可是,医生却阻止了我们。
“死者是车祸而死,死状……”医生脸色一白,艰难地顿一顿,方才继续道,“……死状很恐怖。建议你们不要进去。”
闻言,原本乖顺地呆在我臂弯里的女人,突然全身一抖,紧接着,她挣开我,抓住医生衣袖,歇斯底里地吼:“不可能!怎么会……怎么会恐怖?他被你们从车里弄出来的时候,我还看过,还好好的!他还有一口气!还跟我说了话!!”
她的声音,凄厉无比,像是所有怒意都要发泄在医生身上,她几乎要揪住医生衣领,眼睛红着,一遍一遍重复:“他还……还跟我说了话的!!是你们……你们!”
听见她一直重复的那句话,即刻,我心尖疑惑地一颤。
但我无法顾及这些,赶紧上前拉开她。
她在我怀里如濒死的兽一样挣扎,也不哭了,只是愤怒。恍若找到了发泄的窗口,矛头直指那一脸无辜的医生。
我双臂揽住她,任她胡乱踢蹬,狠狠贴住她侧脸,大声:“冷静点!!”
她瞬间怔住,眼神放空,倒是不吵不闹了,但却一副被抽干了魂的样子。
*****
为零脸上有刮伤,手脚也有点伤,幸而不严重。稍微处理一下、消了毒,便可离开医院。
行动之前,我提醒过王书维,如果为零在车上,一切行动,取消。
我打电话给她,也是为了不让她上托尼的车。
我也想过,万一,她和托尼同乘,那么,便可证明她接受了托尼这个父亲。果真如此的话,我可以饶过托尼。
我知道,这点仁慈,会害了自己。
但是偏偏林为零这个女人,就是我内心的矛盾所在。我无法根除她对我的影响。
幸而,一切,并没有脱出我的掌控。
我始终是,主导剧情的,胡,骞,予。
为零的鞋子不能再穿,我背着她到停车位取车。她身体全部重量交给我,头搁在我肩上,样子乖顺。
她身体总是略微冷的,此刻更是如此:僵冷。
她此刻依旧紧张无比,细嫩的胳膊上,青筋凸起。
她还没有完全从车祸中回过神来。
我一低眉,便可看见她手臂上处处伤口。应该是她试着将托尼从车里拖出来时划伤的。
我把她放置进车副座,啄一下她太阳穴处,正准备关车门,见她始终不动,只能重新开车门,想要帮她系上安全带。
她突然惊恐万分,按住我的手,解开安全带,祈求地看我:“我不要……我不要坐车……”她按在我腕上的手,微微痉挛。
我顿住片刻,才记得要让开一步。我一退开,她赶紧下车。
此时是正午,地面被炙烤的滚烫,她赤脚踩在地上,不会好受。
我第二次在一个人面前躬身:“上来。我背你。”
为零再一次来到我背上。
“回我家。好好睡一觉。什么都别想。”
听见我说要回我家,她像是又要挣扎,在我背上,不安分起来。
我环在她膝后的手臂,紧一紧:“是新买的房子。不是胡宅。”
她这才平顺下来。
自从和姚露西结婚之后,我便搬出了胡宅。之后,不是住恒盛酒店就是住医院,这几天被记者堵得紧,也不能住在恒盛,只能和为零同住。
但我在这段时间内,已命人将我在SentosaCove的置产腾出来。
此刻,房子是现房,可以直接入住,也不用等。
林为零体重轻,背着她并不吃力,可是室外气温高,没一会儿我就汗如雨下。
我第一次深刻体会到,新加坡盛夏季节的来临。
医院外,路旁,有周边路段的指向标。最近的地铁站,离医院应该不远。背上没有动静了,我不禁担忧,偏过头去看她。
她疲倦地闭着眼睛,像个孩子。我倒希望她是个孩子,好过像现在这样,过于自作聪明了点。
但是无可否认,最初吸引我的,就是她这种笨拙的“聪明”。
我还记得,那时,她出现在恒盛的一楼大厅,低眉顺眼,祈望我没有注意到她——她并不知道,我虽正在跟前台女员工说话,但她深深的呼吸声,一声一声,敲在我耳膜上,清晰无比。
之后,我回头,看她快速远离的身影。
她永远不会知道,身着修身剪裁的套装、脚踩岌岌可危的高跟鞋、摇曳着姣好的身姿、快步逃走的她,是多么的动人。
从没有一个人,会让我有想踩碎她所有的高贵与傲慢的冲动。
当时,看着她的背影,我在心里说:林为零,我们之间,游戏,才刚开始……
所谓,“来日、方长”……
*****
我没能走出医院大门。医院此时已经拉上警戒栏,警戒栏外,围追堵截的,俱是夹杂着长枪短炮的记者。——
出事不过一小时,狗仔队已经占据了医院门口,每一个角落。
车流人流都不通。
我一出现,就有眼尖的记者认出我,高叫一声我的名字,引得所有人都嗡上前来,层层围住出口。
大白天,镁光灯还不至于闪得人睁不开眼。
为零此时也跳下地。
我倒还好,在这些人口诛笔伐之下,名声早就丑了,但为零不能曝光,如果她这副事故现场的模样被拍到,不知媒体又要怎么乱写。
我快速回转身,拉开西装护住她,揽着她往回走。
好不容易我们从后门离去。
步行是不可能了,我拦了辆车,她不想坐也没法子了,只能将她摁进车里,再细细密密拥住,赶紧的,开口就要司机开车,就怕她逃了。
她对车是这么的恐惧。
看来我是高估了她的承受能力。
车子开到Sentosa Cove,下了交流车道之后,周围都是别墅区,也就静谧很多。
到家了,我把她带到楼上卧室之后,便进浴室给她放洗澡水。
试了水温,刚好。再叫她进来洗澡。
她连衣服都不会脱了,傻了一样站在那里。无奈,我只能将她剥干净了,再抱进浴缸里。
水满出来,打湿我一身。
她后来浑浑噩噩的睡去。我坐靠着床头柜,等她睡熟了才出卧室门。
为零今天签的遗嘱内容,我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遗嘱执行人是王书维。
而其余的、更改了的内容,连王书维都不知道。
我得自己找人去查。
那肇事司机,也得暂时出国躲避一阵。
另外,我消失了一下午,恒盛的事情,一定囤积了大把,等着我去处理。
原定在今晚和来新加坡公干的美国花旗银行董事的会晤,也得推掉。
我本以为,这件事,一个下午的时间便可解决,也许,时间还绰绰有余。但是,那是因为,我没料到为零会目睹车祸的整个过程。
这事儿,我之前提醒过王书维:不要在为零面前动手。他却违背了我的命令。
我走出卧室第一件事,就是打给王书维。
我原本准备质问他为什么不遵守事前的约定。可当我下到客厅,开电视,看见媒体相关报道后,我取消了这个电话。
报道里引用了交警队的肇事报告:托尼的车原本已经离开,而事故,是在车子返程途中发生。
等处理好了手头这些事,已经是傍晚。
窗外,夕阳。
怎么说?残阳如血?
我失笑,摇摇头,回卧室看了看为零。
她还在睡。King size的床,她缩手缩脚,睡在床头那个角落。
之后,我去厨房,看能不能做几道料理出来。
大学时代我偶尔下厨,这几年没再动过锅碗瓢盆,厨艺大概退步不少。
也只能将就着做几道菜了。
我和为零都一整天没有进食。早上起床,她一个早安吻勾起了火,做的并不舒服,又赶时间,早饭还没有吃。我一直觉得,这个女人,是在太容易疲累。
这个家里没有佣人,我虽说住在这里,也只不过将它当做酒店,早上离开,晚上回来,冰箱里空荡荡,从不储备食物。
现在,看着空无一物的冰箱,我只能干犯难。
我原本想打电话回胡宅,要佣人调个厨子过来,胡宅厨师的手艺向来不错。
不过,我想了想,还是放弃:我母亲如果知道为零在我这儿,绝对会是个大麻烦。
无奈,只能做最简单的:洗米,熬粥。
我端了碗粥回卧室,准备叫醒为零。
不料,她已经醒了。
她直挺挺坐在床上,神色紧张,脸惨白,眼眸空洞无光,双手绞着被单,指节用力,额头上布着汗——
应该是做恶梦了。
我犹记得,她第一次来到胡宅的时候就是这副样子,半夜,从梦中惊醒,尖叫,扰的人不得安宁。
不过那时,我厌恶她至极,巴不得她这么嚷嚷着疯掉。想来,当初的我,无比嫉妒她。
那时,我一年见不到张怀年一面,而她一出现,张怀年就几乎天天往胡宅跑。
但是,如今这个林为零,我除了尽力宠着由着,还能怎么样?
我走过去,搂着她:“没事了啊……没事的。”拍她的背。
她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我返回去端粥,被她拉住。
我停下脚步,她双臂揽上来,脸贴在我腰上,一个劲儿摇头:“别走……别……”
我抚摸她的发顶:“好,不走,不走。”
59)
林为零:
我做噩梦。
梦魇,无法挣脱。梦里面仿佛存储着影相,幼小的我,看着砸在车顶上的那具尸体,瞬间,我眼前,血流成河。而在这一片血色中,一秒之内,我又回到了那个十字路口,我眼前,是满脸鲜血的托尼。
托尼正张着口,说着话。我却无法听清他说什么。
我试着把他拉出来,但他的身体卡在变型的车里,无法动弹。
他的嘴唇,张张合合,我只能依着口型判断——
是三个字。
他吃力的说着,一遍又一遍,就当我快要辨出这三个字时,忽的,我眼前一黑。
“啊——!!!!”
终于,我从梦魇中惊醒。
我坐起来,无法控制的急速呼吸,死死抓着被单。我试着按住自己狂跳不已的心脏,却无法按下剧烈起伏的胸口。
我不知道自己呆坐了多久,直到耳边传来开门声。
紧接着,是急速的脚步声,那个脚步声,朝我延展而来。
脚步声停了,我被拥入一个怀抱。
我偏过头去,视线无法聚焦。这人很快放开我,转身要走,我从没像此时此刻这样害怕被人抛下,恐惧攫住我,我双臂下意识地揽过来:“别走……别……”
他在我的桎梏中回过身来,反抱住我:“好,不走,不走。”
许久,我视线变得清明,这才看清——
来人,是胡骞予。
胡骞予抽了纸巾为我擦拭额上冷汗,接着端粥过来,汤匙舀一瓢,吹凉了,送到我嘴边。
我摇头拒绝。
“乖,吃一点。”胡骞予哄着我。神情,从未有过的柔。
我缓缓张嘴,勉强含进一口。白粥,淡而无味。
胡骞予要继续喂我,我哑着嗓子说:“我吃不下……”
胡骞予眸光黯下去,“那我们去外面吃。”
说着,伸手就要掀开我被子,拉我起来。
我只觉得,浑身、无端的怒火窜起,灼烧了自己的神智。我条件反射的、大力甩脱他的手。
站起来,歇斯底里地吼着:“我的事不要你管!!”
然而,我的尖叫,却只换来胡骞予的沉默。
他扬扬眉,深深看我一眼。
我知道他要生气了。也好,他摔门出去吧,我已经清醒过来,此刻,我无比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找回自己全部的理智。
可惜,我等待许久,没有迎来他的愤怒,他只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他看着我的目光,太复杂。怜悯?
我受不了他这样的注视,垂下眼,跳下床,快步朝房门走去:“我还有事要处理,我先走了。”
他在我身后:“等等!”
我没有理会,加快步伐,可还是让他赶上。
他一把拉住我胳膊,我挣了挣,却挣脱不了。
胡骞予深深叹气,“你这副样子没法出门。”
说完,不等我反应,将我拉到衣柜。拉开柜门。
我无意一瞥,见整柜挂着的,清一色女装。胡骞予随手拿了一套,取下衣架,递到我手里:“按你尺寸买的。换上再走。”
我手拿衣服,冰凉的衣料渐渐被我掌心晕热:“你——”
我的话头被手机铃声打断。
胡骞予有来电。
他看我一眼,边接电话边往门外走:“什么事?”他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屋子里只剩我一人,我迅速换了衣服。
我开门出去时,胡骞予正挂上电话。
面对面,我说:“再见。”
他咬咬唇,像是有所挣扎,肩膀揪紧又松开,这才出言:“露西……出事了。”
*****
同样被梦魇摄住、无法摆脱的,还有露西。
但,她比我严重许多。
她在看到托尼车祸的新闻后,昏迷过去,再醒来时,神经已经失常。
医生断定,这个女人,疯了。
我到大门口等,胡骞予把车子从车库开出来,开了我这边车门:“能不能坐车?”
我滞了滞呼吸,闭眼,上车。
车子立即启动,一路开去乌节附近的私立医院。
医院的神经科室守备森严,送露西来医院的佣人见到胡骞予,焦急万分地领着我们去病房。
病房门锁着,我只能透过门上架设了铁栏的窗户,望进去。
露西躺在床上,手脚皆被扣着,有医生正在为她注射。
佣人胆战心惊地直瞅着胡骞予:“少爷,怎么办?”
听见她如此问,我猛地、心一悸,脑海中有个声音,回响:是啊……怎么办?露西她这副样子,该怎么办?
我没有听见胡骞予是如何回答她的。经过漫长的等候,医生终于开门出来。
胡骞予上前询问:“她还好吧?”
我颓唐地靠着墙壁。还来不及关严实的病房门中,传出露西撕心裂肺的呜咽声,我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贴着墙根,滑落在地。
我垂着脑袋,捂住耳朵,不能听,不敢听。
“林为零!”胡骞予突然紧张万分地唤我一声,紧接着,他到我面前,蹲下身,拉开我的手,捧起我的脸。
他焦躁的视线在我脸上逡巡了一遍,这才大舒口气。
“真怕你也疯了……”他自言自语般喟然叹道。说完,他拉拔着拽起我,拉着我离开。
我想到露西,不肯挪步:“我不能走!”
“你得离开。”
“不!”
“你知不知道你在这里多呆一秒,我都怕你变得跟露西一样?”
我依旧不愿离开,无奈胡骞予力气大,我被他拖着到了走廊尽头。
他正准备下楼梯,此时,楼下,正走上来一人。
是王书维。
王书维见到胡骞予,毕恭毕敬叫人:“胡总。”
我却在见到王书维的一瞬间,生生定格住视线——
思绪回到车祸现场,我恍然悟过来,当时,托尼口中那三个字,正是:王,书,维……
胡骞予:
为零见到王书维时,反应有些异样。她直直盯着他,凝着眸光。
我揽住她肩,问:“怎么了?”
她倏地回过神来,但眼神闪烁:“没……没事。”
不可能!这个女人,从不善于掩饰情绪,什么都表现在脸上。
一定有问题。
她这副模样,我不禁忆起,当时她对着医生吼,说将托尼送医之前托尼与她说过什么。
莫非……
王书维也一定察觉到什么,一时没有再开口。
我呼一口气,朝为零勉强笑笑:“走吧,我先送你去吃晚餐。等会儿你想回家或是呆在这里……”我顿一顿,“……随你。”
为零依旧看着王书维,似乎心有不甘。
我也只能当着为零的面,对王书维说:“你在这儿等着,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听我这么说,为零这才肯再度挪步,由着我拉走。
“我不想吃。”
她虽然这么说,还是跟着我来到餐厅就餐。
但整个晚餐时段,气氛并不好。前菜撤下之后,我到外头打了个电话。
打给王书维。
要他立即离开医院,最近也不要再回恒盛上班。
“要我消失一段时间?”他很聪明,已猜到我话中话。
我索性告诉他:“最好离开新加坡。什么时候回来,我再通知你。”
他不问原因,答应的爽快:“好的。”
之后我便关了机。回到气氛压抑的包厢。
关机本意是不想受打扰。但对面这个女人失魂落魄的样子,无时无刻不在扰乱我情绪。
为零胃口差,主菜上来,没动几口就不吃了。我也没什么食欲,勉强多吃几口,刚放下刀叉、抬起头来,就见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她的眼神很深,此处光线也是可以调暗的,我一时望不到底。
我擦拭一下嘴角:“想问什么?”
“这个问题该由我来问。你没有问题要问我?”她话语当中,试探意味太明显,反倒令我不能回答。
我耸耸肩:“我没有疑问。”
她咬咬牙,后追问:“你不问我,今天为什么会和托尼在一起?”
我摇头。
随后,思虑片刻,我补充道:“我好奇的反而是另一件事。托尼的死似乎对你打击很大。”
我不这么问,为零不会消停。
果然,她就此沉默下去。
我继续:“为什么?你对他这位老板,似乎挺在意。”
方才她见过王书维之后,情绪就有问题。我看得出,她想从我口中套出些什么。
或许,托尼死前跟她提到了什么。但就目前为止,应该还不会牵扯上我。
看得出,她在压抑情绪,许久过后,她低下头,嗫嚅道:“那样的车祸……就,就发生在我眼前。亲眼目睹一切,很……很残酷。”
见她这副样子,我心内一绞。我知道逼她回答这个问题,很残忍,无异于伤口上撒盐。
等这段时间过去,她会复原——
我这么安慰自己,心里好受些,倾身过去,将她的餐盘端过来,将牛排一块块分好,端回到她面前:“不愉快的事,尽快忘记。现在吃不下……也硬塞一点。”
她还是不肯吃,我只能插起一块,送到她嘴边。
她终于笑了,虽然,笑容依旧勉强。
张口,含进那一小块牛排。
我的为零,你很坚强,不是么?
为零在我强迫下多吃了些,之后再赶回医院。
她很担心姚露西,这一点,我之前已料到。但她这么马不停蹄,大概还有部分原因是因为王书维。
我们回到医院时,王书维自然是已经离开。
但是,等着我们的,是另一群不速之客。
“Vivi Lin?”这些人,针对为零二来。
我拦住这人:“什么事?”
此人出示证件:“我们是刑事侦缉队的。怀疑林小姐与新加坡籍男子Tony……”
60)
这是我这月内第二次进警局。这次,我陪林为零来。
侦缉队的人,美名其曰请我们来喝咖啡。
我在外等候。
王书维办事效率很高,接替他特助职位的人已经到岗,并将我今天来不及处理的文件直接送到警局。
转眼间,我又看完一份,翻到最后签了字,递还给助理。
捏一捏眉心。看表:距离为零进口供室,两个小时时间过去。
有等了会儿,她才出来。
我略偏头对助理说:“两杯咖啡。”
“是的,胡总。”说完,他离开,我则起身,向为零走去。
我没有开口,为零先说:“我只可以告诉你,托尼的遗产受益人是我,他今天中午签署遗嘱,今天中午发生车祸,警方因此怀疑我。别的……我都不想说。”
我点头表示理解,不过,我仍旧必须问个问题:“你会不会有麻烦?”
她摇头。
我放下心来。
如若这件事牵扯到她头上,又是一大堆麻烦。
我必须要百分百保证她能够置身事外。
“现在能走了?”
“嗯。”她声音疲累。
我环上她的腰,做她的支撑:“走吧。”
她却挡开我的手,安慰我似地扯扯嘴角:“放心,我没那么脆弱。”
这才是我认识的林为零!
我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有微笑的冲动。
我和为零朝楼道口走,助理端着两杯咖啡,从自动贩卖机那儿赶回来,等在楼道口。
我接过两个杯子,一杯递给为零,另一杯送到自己唇边。
为零边喝咖啡边打量这面生的助理。
她没来得及问,我先一步开口:“他暂代王书维的工作,做我的助理。”
“那王……”她欲言又止,神情顿时变得燥郁,烦闷地挥挥手,“……算了。走吧。”
的确,她在我这里问王书维的情况,很不妥。她一定还以为王书维是托尼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对我,依旧有所忌惮。
取了车出来,开上交流道,我透过后照镜看她:“回家还是?……”
“医院。”
说完,她便闭上眼,抱着安全带小憩。
我将车载音响关掉,往医院方向开。
已到了半路,我想一想,调转车头,往Sentosa Cove开。
调头的时候车子底盘震动了一下,为零睁开眼。
我换挡,加速:“露西的状况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你还是先回去,好好休息一晚。”
她张张口,却没有表示异议,接着,便再度阖眼。
她的鼻息渐渐平稳下去,当我以为她已睡着时,她却突然开口:“路过药店的时候,帮我买瓶安眠药行么?”“……”
“你说的对,我需要好好休息。还有很多事,我必须用全副精力去应对。”
一回到家,她便服下了安眠药。
之后很快睡去。
我,却一夜无眠。下楼,给自己开了瓶红酒,喝喝停停,等待白天的来临。
一瓶喝空,却依旧了无醉意。
我上楼看看为零,药物作用,她睡得熟,无知无觉。
我坐到床头,抚摸着枕边的她。
她的眉,她的眼……这个女人,是蛊。我一时晃神,说出口:“对不起……林为零,对不起……”
*****
为零没有再回环球做事。
托尼的死震惊整个新加坡。
而新加坡的股市,仿佛回到托尼最一手遮天的时候,托尼死讯曝出的头天,大盘大跌过百点,第二日,开市不过十分钟,环球跌停板。
新加坡总理都来电表示惋惜:然而这个电话,莫名其妙,打到为零这里。
她经常出门,我配了司机给她,一方面省得她每日打车,麻烦;二来,司机可以帮我看着她,让我掌握她的行踪。
托尼的遗产,成为众矢之的。林为零这个名字,自从出现在受益人栏里,便也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托尼的遗产里有留给前妻的置产,他的前妻Manila自然要回新加坡。她回来,第一个见的,是为零。
司机向我报告行踪时,说这个女人看起来无比伤心,抱着为零痛哭,但她们之间,有没有提到遗产的事,我并不知晓。
宣读遗嘱的仪式,按照托尼生前要求,在全城各大媒介见证下进行。
王书维赶回来,要履行他遗嘱执行人的职责。
我坐在总裁室内,看着电视上直播。开了瓶红酒,放在手边,等着遗嘱宣读的时刻过后,独自庆祝一番。
透过电视屏幕看林为零,我笑笑。
这个女子,精致到无可挑剔的妆容下,是一张冷然的脸。而她旁边,坐着的,正是王书维。
这一幕很有趣。昔日旧情人,因为一份遗嘱的关系,被同时摆上台面。
我曾经愤恨过王书维与林为零的关系,肉体的,心灵的,曾经,发到我手机上的那张照片,片子上吻着的两个人,几乎让我失控。
但是,从为零此刻对王书维的态度来看,他们之间,再不会存有半点温情。
律师团在几百架镜头前,宣读遗嘱。
前头冗长的过程,我耐心等候,期待着,证明我全盘获胜的消息,从律师口中说出,并且被整个新加坡的人,见证。
“……现在,请上遗嘱执行人——”说着,律师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将酒杯倒满1/3盎司,酒杯送到唇边,等待“王书维”这三个字的响起。
可是,下一秒,我不得不停下动作。
因为,这时,突然,发布台旁边的门打开,随即,走进来一人。
此人的到来,正踩在律师的声音:“——李牧晨。”
林为零:
托尼选择以新闻发布会形式公布自己的遗嘱,我实在不明白他这么做的意图。他的遗产风波闹得整个新加坡满城风雨,我逃都逃不掉。
警方调查我,记者追着我的新闻跑,托尼这么做,斩断我想要置身事外的可能性。
而与我的名字,联系最紧的,是“王书维”。
托尼除这份遗嘱外,还另签署了一份遗嘱公示合同,明确规定他的私人律师在他死后,将原来一直对外保密的执行人的真实身份,公诸于众。
而公式合同一经曝露,不知又震惊多少人眼球:恒盛总裁的特别助理,竟然是环球老总指定的执行人。
我愿意并不想要托你的财产,但是,我这么一放弃,王书维就等于同时拥有了清理并管理遗产的权利,如果我要违背托尼遗愿,成立基金会的话,基金会便会落到王书维手中。
我不清楚托尼在弥留之际为什么要提到这个人。但我很清楚,王书维刻意在躲我。电话不通,人找不到,人间蒸发半个月,却因为遗产事务突然现身:有问题。
然,我也并没有急着满世界寻找王书维。
因为我料想,应该能在这次的遗嘱宣读现场见到他。
王书维这人,缠绕了太多谜团。王书维是上一封遗嘱的执行人,遗嘱更改之后,托尼并没有更改执行人,按法律惯例,会沿用上任执行人。
此刻,王书维以遗嘱执行人身份出现,与我一同在休息室等候。
“你终于肯出现。”
“托尼的死,我很惋惜。请假,出国散心去了。”他丢给我这么个冠名堂皇的答案。
我正要继续开口问,几名先到会场的记者却突然冲过来,逮着我就问:“林小姐我们终于找到你了,上次拍到你与托尼前妻会面,你能不能跟我们说说……”
我被记者团团围住,王书维却狡猾地悄然退场,我不禁忿忿地抬眼望一眼王书维,就见他诡异地扬了扬嘴角,随即走出休息室,身影消失在门后。
我被这些记者缠着脱不了身,最后只能打电话要保全替我把他们请出去。
等休息室只剩我一人时,也是宣读仪式开始的时候。
座位安排上,王书维竟被安排在我身旁。
在这么多双眼睛注视下,我不可能再为难他,他才能笑的这么完美无缺。
我只能安慰自己,托尼不把遗嘱执行人的职务交给这些专业律师,而是交给王书维,必然有他的打算。托尼那么精明的人,不可能会在自己遗产事务上,马虎行事。
按条例,该由王书维这位执行人来公开遗嘱内容。
“……现在,请上——”说着,律师朝我们这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见王书维拉了拉西装,都准备要站起来了——
这个人,从来慢条斯理,竟然也有这么急切的时候!
可是,下一秒,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侧对着我这边的门开启,同时,走进一人。
律师话音同时落下:“——遗嘱执行人,李牧晨先生。”
我呆了呆,不禁投向恍若从天而降的李牧晨。李牧晨路过我面前,停一停,朝我点了点头,之后,直接走上台,对着台下无数台摄像摄影机:“各位好,我是李牧晨,托尼先生遗嘱委托执行人,兼——”
我瞥一眼王书维,他重新坐下,安然地靠向椅背,表情还算闲适,还有功夫端水杯喝水,可是,我距离近,分明看见他握着水杯的手,很紧,并且,微微颤抖。
而我刚收回视线,就听见李牧晨继续道:“——兼补充受益人。”
补充受益人?
我顿时愕然。
风水轮流转,与我的错愕难耐不同,李牧晨异常平静地宣读遗嘱。
他的声音,响彻整个场馆。
他身后,是整个辅助律师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