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只要有一个缺口,水就会源源不断涌过来。周扬如果是水,那么一定是灾难级的洪水,自从离尉给了一次机会后,周扬体贴温柔守礼的面目立即荡然无存,假如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在离尉身边不肆意求欢是因为担心离尉的心理而努力压抑的话,现在就是放弃压抑后对自己肆无忌惮的加倍补偿。
一连七天,存在离尉脑海中的只有不断摇晃的天花板,和周扬嚣张邪恶的笑容。
“我饿坏了。”发泄后的周扬得意地笑着,啃噬离尉的肩膀。
这个借口一点也不高明,所以离尉觉得一点也不能接受。只是被蹂躏过度的身体现在连动动指头的力气都没有,更不用说大声流畅地驳斥周扬。
“我要把两年的份全部补回来。”周扬又说。
离尉有气无力地瞪他。周扬瞅瞅他的脸色,象孩子似的笑开了:“你不知道吧,那天第一次上床后,你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眼中的惊讶令我感觉奇好。遇上你,我的劲就特别大。”还留在身体深处的异物恶意地顶了顶。
“呜……”离尉微弱地呻吟出来,把所有力气用在瞪眼上。
狗嘴里长不出象牙的东西。
热唇覆盖上来,周扬又把他吻住了。离尉知道他对待俘虏粗暴,现在总算明白他对待情人也文明不到哪去。
在床上的时候周扬总是霸道的,他的吻是狠狠的,他的抽插是狠狠的,强势得宛如世界霸主,对手一丁点的疆土也休想保留。
满足地痛吻了离尉,周扬才松开让他贪婪地呼吸新鲜空气,凝视着他说:“就是这个样子,被我迷得晕乎乎的可爱样子。”
离尉间接地求饶:“周扬,我饿了……”
“我也饿了,饿得狠了。”大坏蛋另有他指,不安好心地回答。
“什么味道,好香,好像是烤肉……我真的饿了……”
转移注意力的策略失败,周扬连连点头:“我也是真的饿了,要吃离尉的肉。”
他边说边咬离尉的锁骨,重重的咬,咬得离尉青一块紫一块可偏偏不见血,咬得离尉呜呜呻吟抗议个不停。
“对,我是在惩罚你,如果可以杀了你多好?”周扬喃喃道:“如果可以把你吃到肚子里多好?”
“疼……”
周扬松了口,温柔地看着他:“象极了,这个眯着眼睛的模样真的象极了,和从前一模一样。”他怔怔看着离尉皱出一团的俊脸,象忽然从梦境中醒来似的,哦了一声,带着歉意说:“咬疼你了……没办法,谁叫离的锁骨这么香喷喷。你往常总一边呻吟一边大声叫我再咬重一点,我今日不过是让你如愿以偿。”
“还要咬重一点?”离尉气若游丝地呻吟。
周扬笑起来:“我怎么舍得。”伏下亲他的发丝。
“周大哥,已经七天了,你把我哥疼爱够没有?今天是哥的生日,一年一次的大日子,你也该让我哥上你一次啦!”
一把脆生生的大嗓门忽然越过阳光照耀下的窗台飘到两人耳里,中气十足,回声不断,包管整个总部连聋子都能听见。
周扬愕然,继而扬眉,赤裸着身体大方走到窗台处向下一望,只见楼下绿油油的草坪上站了十几个人,都是离尉的老兄弟,人人仰头看着周扬房间的窗户。薇薇一马当先,手持大喇叭,正对着周扬挤眼。
草地后方摆着不少白色的太阳桌和椅子,上面还摆着鲜果点心,另有烤炉,上面的肉排正冒着油滋滋做响,发出诱人的香味。
周扬居高临下,似笑非笑:“薇薇,你刚刚最后一句说什么?重复给周大哥听听。”
薇薇做个鬼脸,装作惊惶道:“最后一句不是我自己要说的,是他们逼我说的,都是他们的错。”指头向后面人群一指。
后面的老狼等哗啦一声退开三四步,人人摆手摇头地声明。
“胡说,明明是你自己叫的。”
“小娘们越大越不象话,居然栽赃老哥哥。”
“我们最尊重周老大,怎么可能叫周老大被离哥上嘛?”
“我一早就说过,离哥不可能在上面啦。”
“小白脸你少胡说八道,人家关上门的事你怎么知道?”
猫头鹰帮着老狼,贼兮兮怪笑:“小白脸你也真是的,离哥失踪两年回来什么都变样了,床上的位置有变化也不奇怪。现在说不定每天都是离哥在体力劳动呢。”抬头看见周扬唇边的冷笑,连忙拱手讪笑:“纯属猜测,猜测,呵呵,周老大别见怪。”
周扬看了这群活宝一眼,转身回到床边,把离尉扶起来。
“干嘛?”离尉这几天吃亏太多,还以为他又想到什么新姿势,苍白着脸吓了一跳。
“你的裤子呢?”周扬从地上捡起来,又扔回地上:“不行,你穿白的好看,找条白的吧。”到衣柜处翻了一条全新的白色西裤和一条新内裤,就要帮离尉穿起来。
离尉连忙摇头:“不行。”
“对,我的宝贝还积在里面吧。”周扬明白过来,把离尉扛在肩膀上,入了浴室。
毛手毛脚一番,才又将脸红耳赤的离尉抱回床上。
离尉的羞涩仿佛是无法改变的天性,到现在还不好意思地别过脸。
“我自己擦。”
“我来。这几天不都这样吗?”
“今天我没那么难受,可以自己……”
“你再闹我不用毛巾啦。”周扬邪气地说:“我用舌头帮你舔干。”
离尉立即闭嘴。
穿好裤子,周扬上下打量一番,满意地说:“清爽宜人,你脚还是软的,我抱你下去。等会不要和他们玩得太疯,酒也别喝太多。”他对那群活宝胡闹的本事很不放心,定了许多要离尉遵守的规则,边把离尉打横抱在怀中。
离尉愕了半天,闷闷说:“周扬,你忘记我的衬衣了。”
“不用穿。”
“什么?”
“你裸着上身让他们瞧瞧,看谁敢再说什么上下位置变换。”周扬忿忿不平。
离尉一声惨叫:“不行,你放我下来,你这个色情狂。”浑身都是周扬弄出来的痕迹,咬的、啃的、吸的、吮的,这样下去以后还有什么脸见人?离尉蹬着脚挣扎起来。
周扬瞪他一眼,态度不容抗拒:“我们回床再战三百回合,还是现在下楼?”
他的言出必行,离尉是深刻领教过的,说了三百回合,恐怕就不会在二百九十九个回合之前停止,那岂不是要把命送在床上?
一口气憋在胸口,离尉可怜兮兮看着周扬。
周扬见他这样,反而不忍,低声问:“你还是不愿在人前和我太亲密?”
离尉心中微痛,倒说不出什么来了,暗忖我们本就一对,天经地义在一起,别人凭什么笑话,自己兄弟妹妹要是笑话两句,也不过是玩玩调节气氛。又为什么逆他的意伤他的心?要是从前那个大胆妄为的离尉,说不定连裤子都不穿就下去了。越想越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不由放松了身体,乖乖躺在周扬怀里,不再挣扎。
周扬在他额头印下一吻:“对不起,我对别人都好,就是对着你,总忍不住使性子。别生气,我帮你找一件新的衬衣穿上。”
“不用。”离尉感觉他要放下自己,猛然睁开眼睛搂住他的脖子,仰视着他,微笑着说:“这样挺好的,我们下去吧。”
“周大哥,你又在欺负我哥吗?我哥是不是已经被你把腰折断了?”薇薇又开始拿着大喇叭在楼下嚷嚷,还有许多粗大嗓门在一旁伴着调侃。
两人相视,都笑了起来。
“这群小兔崽子皮痒了,下去教训他们。”
结果一下楼,没来得及教训他们,离尉倒被众人围着教训起来。
“主角迟到,罚酒三瓶。”三瓶白酒立即摆上桌面,都是一斤一支的。
第十七章
结果一下楼,没来得及教训他们,离尉倒被众人围着教训起来。
“主角迟到,罚酒三瓶。”三瓶白酒立即摆上桌面,都是一斤一支的。
离尉看着三瓶白酒,又看看一脸迫不及待灌酒架势的老狼,眼睛不由自主往周扬身上飘。
周扬说:“你别喝酒,我来。”
“哈哈,周老大,这可是你自己招揽的差事。离哥这三瓶算你的,等下可别说话不算数哦。”
周扬不答话,大手一伸,三瓶酒都拢到自个面前,随便拿起一瓶,仰头就倒。
喉头咕噜、咕噜几声,水柱般的酒象不经喉咙直接倒进胃一样爽快,中途连稍微停顿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周围顿时没了声响,离尉更是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
不一会,瓶子里最后一滴酒也在众目睽睽下进了周扬的嘴。老狼等在沉默中爆发出一声喝彩:“好!周老大够剽悍!”
离尉还在张大嘴巴,见周扬若无其事放下空瓶,又豪气干云,干净利落拿起另一瓶白酒扭盖,慌忙扯住:“你已经喝了一瓶了。”
“嘿,嘿!兄弟们,离哥不够义气,他怎么就只心疼周老大呢?”小白脸立即起哄。
猫头鹰怪叫着嚷起来:“三瓶!不喝够三瓶今晚就轮到咱们离哥压着周老大。”朝离尉邀功似的挤挤眼。
“喝够三瓶,今晚我们离哥也该压着周老大。嘻嘻,你瞧离哥身上那些光荣勋章,周老大今早一定把吃奶的力气都用离哥身上了。”
薇薇骂起来:“你们这些为老不尊的,不许随便占我哥便宜。”跑到离尉身边对离尉甜甜的笑:“哥啊,你今天不穿衬衣的样子真是性感极了,我帮你拍下来好不好?”
离尉还未说话,闪光灯就咔嚓咔嚓亮了好几下,他愕然转头,看见小白脸贼兮兮晃着手上的相机:“离哥皮肤就是好,看这个比看日本的SM录像过瘾啊。”
离尉当场羞得几乎要钻进地缝里去,胸膛急促起伏,一时说不出话来。
周扬被光头他们乱头苍蝇似的围着嗡嗡了半天,微微勾动唇角,又让离尉胆战心惊地拿起一瓶白酒往嘴里倒。
周围乱七八糟的声音,杂乱的酒味和烤肉味混合在一起。
薇薇在耳边大声问:“哥,周大哥这七天真的一直把你压在床上啊?”
掌声和叫好声忽起,震得窗玻璃一阵晃动。原来又一瓶酒下了周扬的肚子,他真行,放下酒瓶,就是一脸的若无其事。
“别再喝了……”
周扬似乎喝出了兴致,笑着说:“你从前也不是没见过我喝酒,别说三瓶,三十瓶也不在话下。”
喀嚓,喀嚓,闪光灯清脆的响声又传进耳膜。
离尉眯眼,看见小白脸兴奋地捧着相机跑过来:“周老大,和离哥来个刺激点的接触,以后照片放大了挂总部客厅。”
“挂总部客厅,你当离哥是红牌小姐啊?”
周扬放下酒瓶,抹了抹嘴,朝离尉邪气地笑着低语:“当众表演,你可比我在行。”搂上离尉的腰。
“不要……”离尉难堪地推开周扬,力道怎比得上他,被搂得更紧。
周扬狠狠地吻了下来,覆盖在唇上,热得发烫。
周围都是尖叫。
“离哥加油!”
“离哥反攻啊!”
“离哥,拿出你以前的威风来,好好把周老大摸个够本!”
薇薇的大呼小叫由远而近:“哥你等等我,我把V8拿来了!”
“干脆当众表现,好久没见离哥的真人表演了啊。”
“是啊是啊!”
“表演,当场表演!”
离尉越发着急,身上的周扬重得象一座山似的。他直觉地感到周扬醉了,醉了的眸子不理智的光芒在闪烁。
“来一场真人秀!”
“离哥加油啊!把周老大处理了!”
耳边听见周扬低沉性感的声音,咬着他的耳廓:“我们在兄弟们面前来场真戏怎样?”
“你疯了……”离尉又惊又羞,双腿蹬个不停。
周扬却稍微变动角度,将他压在桌上。
“你往常总想着这样做的,你说这样才够刺激。离,我今天让你如愿以偿。”
周扬的手,轻轻覆盖到离尉的裤头上。
“住手!”离尉尖叫起来。
凄厉的叫声超越周围所有人的喧哗叫好,在蔚蓝的上空盘旋不去,象刀尖用力划过玻璃,刺耳得令人面容扭曲。
一切的动静,在这真正出自愤怒的吼叫中停顿。
啪!一记重重的巴掌,回荡在沉默中,周扬被打得别过头去。
离尉终于狠狠推开身上的周扬,怒气冲冲地环视一周。
“别跟着我。”
双手掩饰着赤裸的胸膛,狼狈地逃离现场。跨进屋子的时候他的脚一直在颤抖,说不出的羞耻令他浑身僵硬。
到底发了什么疯,会心血来潮地答应露出一身淫糜暴露在众人面前?
出于什么目的做这样狂妄又下流的事?
我是白痴啊!
他朗朗跄跄跑上二楼,把房门狠狠摔上,自暴自弃地坐在地毯上。
混帐!该死的!
“怎么了?”房门被推开。
周扬进门,看着地毯上的离尉。
离尉瞪着蕴满怒火的眼睛,直勾勾瞅着他。
“离,怎么了?”周扬半跪下来,挑起他的下巴。
离尉狠狠别过脸:“别碰我,肮脏,下流,可耻!”
“你说谁?”周扬皱眉,很快缓和下来:“离,我们玩得过分了。别生气,今天是你生日,我们只是以为你会喜欢。”
“喜欢?怎么可能会喜欢?可恶,可恶!”
“是,是我不好,我可恶。”
“我不是说你,我是说离尉。过去的离尉,肮脏,下流,可耻!”
周扬的脸色严肃了,抿紧薄唇:“你说什么?”
离尉被他犀利的视线看得心头发颤,站起来转身就走。
周扬从后面一把扯住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你现在清纯羞涩,充满正义感?哈,我以前倒也希望你能有点害羞的本能,不过现在我才发现,还是开放得令人惊讶的你更可爱些。”
一股大力涌来,离尉被抛到床上。
“周扬,你给我滚开。”
“你和我说什么,你要我滚开?”周扬双膝分开,君临天下般压在离尉身上,邪气地笑起来:“离,你说过我们是天作之合,你说过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那是从前的离尉说的,别算在我头上。”
周扬按着剧烈挣扎的离尉,伏下身狂乱地吻着。
“你爱我,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他急促贪婪地寻求着离尉的甜美,低沉地喃喃:“告诉我,我们可以回到过去。”他忽然察觉到异兆似的,停止失控的热情,慢慢直起上身,在上方凝视着离尉。
“告诉我,离……”周扬总深深蕴藏着理智的眼睛这时候闪烁着梦想,俊美得令人心碎,他一字一顿地,蛊惑离尉给他想要的答案:“告诉我,我们可以回到过去。”
空气在那一瞬间仿佛被抽干了,离尉象处于真空中一样感觉窒息的绝望。
他盯着周扬期待的眼神,用一种恨不得毁灭什么的快意和残忍,一字一字从齿缝中挤出来:“周扬,我做不到。”
答案出口,他看见周扬凝固的表情。快意不见了,只余残忍。
天与地之间,空气停止了流动。
心脏被沉甸甸的石头重重压着,离尉忍受不了似的哽着喉咙,象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垂死挣扎:“你说过,只要我爱你,那就足够了。”力竭声嘶。
周扬避开他的凝视,缓缓从他身上下来,坐在床边。
“我说谎。”他沉声说:“我也做不到。”
“周扬……”
“穿上衣服,离开这里。”周扬挺直的背影充满痛苦,沙哑的嗓子前所未有的认真:“我现在只想杀了你,狠狠用枪抵在你胸膛,把子弹打进你的心脏。”
眼前的景物都在摇晃,象理智一样摇晃。
他狂妄自大,他企图剽窃一个不认识的人的所有。
瞧,他遭到报应了。
从一开始,周扬就不是他的,连一千分之一都不是他的。
周扬的一千分之一千,都属于另一个离尉。
离尉看不清什么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蹒跚摸索着找到一件衣服,胡乱套在身上。地毯厚而软实,踩在上面如同在云端上似的。
“我知道,你只是在和过去的离尉做爱,和过去的离尉说话。你笑的时候是对着他在笑,你发怒的时候,是对着我在发。”
最后看周扬的背影一眼。
周扬挺直的脊梁,没有否认他的任何一个字。
对,对,本来就是这样。
爱不是他的,恨和侮辱才是他的。
“我恨不得杀了你。”
“我恨不得掐断你的脖子。”
这不是爱恨缠绵的过激语句,是周扬对他实实在在的感觉。只有在周扬咬牙切齿的那一瞬间,他才不是从前的影子,他才是另一个独立的人。
他扶着墙,慢慢走出门外。
客厅里空无一人,薇薇和老狼他们不知都溜到哪去了。客厅外,烤肉还在飘香,酒瓶东倒西歪,草地上一片狼藉。
只不过一转眼,时光仿佛已经绕过一圈。
离尉顺着墙挪动着步子,没有人来阻他,看门的保镖见了他,和他点头:“离先生,出门?”
他茫然地点头,径直向前走。
保镖忙拿了对讲机,在远处嘀咕两句,跑过来问:“离先生,要帮你叫车吗?”
离尉还是茫然地看着他,半晌,失落地扯动唇角:“你认错人了。”
心头的倦意源源不断涌上来,很累。
可脚步无法停顿,缓缓的,一步之后,还是一步。将总部、周扬,都远远的、远远的抛在身后。
“不论你什么样子,我们还是那样喜欢你。”
谎言,都是叫人心动的谎言。
被人渴望的仍旧是那个消逝的离尉,身边每一个眼神都暗示他将自己改造成那个消逝的离尉。
他不顾羞耻,放浪形骸,到底还是改造失败,徒剩一个空洞苍白的笑话。
“我恨你,我恨透了你……”那些在身体被进入时,伴随着强烈抽动频率的话,原来竟是字字真心。
大街上行人来往,离尉懵懂地站着,找不到方向。
离开了周扬,这个世界大得可怕,每一张面孔都陌生无比。
而脑海中,熟悉的面孔,没有一张真正属于他。
他顺着街道走,痴痴看人群在身边经过,象一条逆水的鱼。
一条一条的街道,只要沿着,不管东南西北,静静前行。
一定离周扬已经很远。
离那个消逝的离尉,也已经很远。
拥抱,笑容,吻,和缠绵的情话,都很远了。
离尉在很久之后,才从旁人眼里的好奇中,发现自己在流泪。
微温的液体流淌在脸上,他擦了擦,象是擦不完。
累得走不动之后他在路边坐了下来,行人仍旧来来往往,没人能有周扬那样令人感动的凝视。
离尉垂着头,让风吹落他的眼泪。
周扬,犹如魔咒般的名字,萦绕在耳边。
一遍一遍,眼看要远去,转身又回来。
离?
离……
好不容易等来的片刻安宁,手不再颤抖。离尉停止落泪,仔细回想今天的事,无法相信自己已经离开周扬。
就在早上,他们还相互拥抱,嬉戏亲吻,做尽一切能够亲近的事。
紊乱的气息、狂野的热温、耳鬓间的私语,竟已是永别了?
不!一股强烈的不甘象岩浆一样涌上心头,他猛然站起,随后又茫然地顾盼,缓缓攥起拳头。
周扬,我答应过永远不离开你。
我答应过。
离尉咬住下唇。脑海中惊涛骇浪翻滚中的思绪中,最清晰的只有那双犀利深邃的眼睛。他曾对着这双眼睛说:周扬,我爱你,我会一直爱你。
不离开,哪怕被他杀了也不离开。
抬头,坚毅的视线为之一滞,眼前是什么地方?陌生的街道人群,仿佛到了世界另一个角落,哪还认得周扬的方向。
离尉收到打击似的,恍惚地看着四通八达的街道,看不见的远远一方,只有一个不欢迎自己归去的周扬。
滴滴滴滴……
悦耳的声音响了很久,离尉才惊醒似的发觉异动来自自己的上衣口袋。
周扬的手机……难道匆忙中穿了周扬的衣服?
犹豫了许久,才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喂……”轻轻吐气,连自己也听不见的胆怯低声。
“你没有真的走远吧?”周扬担忧的声音传来。
霎时,天旋地转,喉咙一阵哽咽。手一松,手机差点掉下地,离尉连忙双手捧紧了,吸着鼻子放到耳边。
“不是要我走吗?”
“回来。”
“回来让你把子弹打进我心脏?”
“你在哪?”
“你找不到的地方。”
“离……”
久久地,离尉应了一声:“嗯?”
“站在原地,不要走开。”周扬沉声说。
电话断了。
离尉想走的,咬着牙,搅着一阵阵抽痛的肠子要走。可步子挪不动,太累了。
累得只想静静坐在这里,等待一个可以尽情痛苦的肩膀。
人来得很快,轿车在面前刹车,两三个身手敏捷的男人到了身前。
“离?”
离尉抬头,眼里带着震惊:“若水?”
“你终于逃出来了。”若水的眼中带着欣慰:“我一直在为你担心,真怕周扬把你杀了。我们一直监视那附近的动静,我手下报告你可是大摇大摆走出周扬的总部的。少爷吩咐要第一时间把你带回去,离,我们回去吧。”
“若水,我不回去。”
“你不回去?”
“我要在这等一个人。你当我是兄弟,就不要妨碍我。”
若水愣了片刻,摇头,叹气:“果然会是这样,少爷说的一点没错。”
离尉愕然,还想说什么,鼻尖闻到诡异的味道,视线开始晃动,变黑。
周扬!撕心裂肺的叫声淹没在喉间。离尉猛然向前一站,膝盖瞬间软倒。
有人在后面扶住他的身子,不是周扬。
第十八章
醒来后,出现在视线中的是意料之内的洛辛。
修长的指间夹着燃到一半的烟头,洛辛方方正正的脸上带着离尉印象中的温和笑容。
“嘿,”他低头,打量离尉:“你醒了。”
他笑得一点危险也没有,实际上,在离尉记忆中他,洛辛的危险系数远远低于周扬。
离尉难受地坐起来,捧着发胀的头:“你对我做了什么?”
“只是一点迷药。”
“我问的不是这个。”黑白分明的眸子转向洛辛,离尉话里蕴藏着即将爆发的怒火:“离尉和周扬的关系,你心里应该清楚。而我……却什么都忘了。”
指尖的烟快燃到尽头,洛辛站起来转身,把它按在桌面的烟灰缸里,沉吟:“你忘记了什么?”
空气中燃烧着离尉的渐渐升温的怒气。
洛辛的背影抖动着笑起来:“可怜的离尉,你被弄糊涂了。”一丝另有深意的笑容浮现在唇角,他转身,离尉看见一双笑意无法到达的黑眸。
“洛辛,你用了一种最俗套,最下滥,但是最有效的方法,去伤害周扬。”
“你一直……在和周扬上床吧?”男人的身影缓缓笼罩过来,带着强势的压迫力。离尉警觉地后退,脊梁抵在冰冷的墙上,他试图跳下身下的单人小床,可洛辛已经压了上来,把他逼得没有任何逃逸的空间。
“你背叛了我,离尉。”
“你一直在撒谎。”离尉磨着牙。
“我们之中有谁不是骗子?”洛辛一把抓住猛然动弹,企图冲出房间的离尉,把他重重摔在地上:“你以为自己真的是一流的杀手?”他跪下,拧起离尉的下巴,开始猛烈的强吻。
“滚开!混蛋!”
“对啊,就是这种眼神。”洛辛停止掠夺性的吻,啧啧拧着他的下巴左右转动:“瞧,这不是锻炼出来了吗?那个桀骜不驯的狂妄小子的眼神,象被逼急的野兽一样,不管是谁都敢豁出去恶狠狠咬上一口的凶恶眼神。”
离尉竭力后仰,努力用手肘顶洛辛的胸口。洛辛嘴角含着笑,就势把他的手反缚起来。离尉这个时候才骇然发现自己的搏击能力相当于零,去他的一流高手,地狱式训练!
嗤!上衣被撕开的声音虽然轻微,对离尉来说简直震耳欲聋。
“洛辛……”他死死扭动着腰,不然洛辛的手顺利下滑到腰间,沉声警告:“周扬会杀了你。”
洛辛的手,忽然停下了。
“你以为你是谁?”方正的脸一旦带上邪恶的笑意,总让人心里发毛。洛辛嗤笑:“真正的离尉早就死了,你不过是个冒牌货。”
被压制的身体猛然僵硬,苍白的俊脸变成死灰色。
冒牌货?不过是个冒牌货?
狂风呼啸而来,将一层其实早已半透明的纸赤裸裸揭下。
“你胡说……”心脏被猛然撞击后仿佛失去了停顿,离尉瞪着空洞的眼睛,气若游丝。
周扬,你在哪?你要我留在原地的。你在哪?
屋中四面墙壁上的悬挂式平面大电视忽然开了,镜头中央,是一张苍白憔悴但依然神气的脸。
离尉颤动起来,不安地盯着电视中的人。熟悉的轮廓、鼻子、眼睛、嘴唇,和他每日在镜子中看见的一模一样。
“我看着他死去。”洛辛残忍地微笑:“周扬的心肝宝贝,他一根头发都不舍得碰的离尉,两年前就死在这件房子里。你不过是个冒牌货。”他伏下,凑近离尉的耳朵轻轻吐气。“不过你真有几分离尉的神韵,有的地方象极了。”
不要看!离尉在心里对自己尖叫,真相就停留在电视后面,他害怕得无法停止颤抖。
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球,焦点落在电视中的主角上。桀骜的男人满身伤痕,似乎连站也站不稳,硬撑着扶在墙角站稳。
一群手持铁棒的大汉缓缓围着他走过去。
强烈的预感,让离尉猛然别过脸,躲避电视上出现的惨剧。洛辛强迫他把脸转过来:“看下去,认清楚点。”
离尉闭上眼睛,洛辛粗暴地用食指掀开他的眼皮:“不许闭眼,睁开,你睁开!你不是和周扬上床了吗?你不是看上周扬了吗?你不是等着他来救你吗?你好好看看他的情人是怎么死的。然后你把这小子欠我的眼泪和恐惧绝望都还给我!”
被掀开的眼皮无法阻止光线透入瞳孔伸出,离尉如同受到诅咒般看向屏幕。骨骼破碎的声音不绝于耳,鲜红的血从肉里溅起来,染湿了镜头。
镜头深处,被包围的人倒在血泊里,仍艰难地抬起头,咬着下唇,紧紧盯着镜头。那是一双,美得令他想哭泣的眼睛。
“他到最后把舌头都咬断了,就是不肯吭一声。周扬从哪找来这么个宝贝?”
鲜血源源不断从那人身下流淌出来,蔓延到四方。行凶者知道身后有录像机,有意无意保留一个空隙。
离尉看见那一直高昂的头粘满鲜血,美丽的眼睛盯着镜头,无论挨了多少棍,眼睛始终执拗地盯着镜头。
直到那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轻轻挨到地板上,失去焦距的眼睛仍然大睁,看不见一丝悔恨畏惧。
他死了。
周扬深爱的,已经死了。
冷冻的躯体忽然变得滚烫,五脏六腑中狂奔的热流让离尉几乎忍不住痛哭。
离尉死了,他的记忆,他的从前,原来已经死了。
什么离尉的一半?根本连一半都不是!
离尉抬头看着上方,洛辛冰冷残酷的微笑使他眩晕。
“不可能!”他蓦然吼叫起来。
“现代的整容技术多先进,何况你和他本来就挺象。计划顺利得出乎我的意料,把你送到周扬身边,然后让你爱上周扬。”洛辛欣赏着离尉痛苦的挣扎:“你就是离尉,今天,我终于可以看到这张可恶的脸露出绝望的神情。”他按住离尉的头,兴奋无比地盯着离尉流露出痛苦的眸子。“看看这双眼睛,这双绝望的眼睛,真是美得不可思议。”
“周扬……”离尉闭上眼睛呻吟。
“别闭上眼睛,离尉。让我好好看看你哭泣的眼睛。”洛辛疯狂地撩开他的眼睑:“你不是很坚强吗?你被轮奸的时候嘴角还在讥笑,你被打断双腿的时候还挺着脊梁,真不愧是周扬的情人,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要强的人,宁愿被活活打死也不吭声。今天你总算哭了,你满脸的骄傲终于消失了,你高傲的眼神总算不见了。”
胸膛感觉到一阵凉意,像风透过肌肤直接吹到心脏上头。
他听不见洛辛在疯狂地叫嚷什么,天旋地转没有停止过,只依稀记得周扬低沉的叮嘱。
“留在原地……”
从前的离尉、狂野的离尉、嚣张的离尉、淫乱的离尉,无数个离尉在脑里指着他冷笑冒牌货,冒牌货!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还是喜欢你。”
“我还是喜欢你从前的样子……”
“离,你答应永远不要离开我。”
有谁被洗脑后会完全改变原来的天性?
有谁会将自己的过去最亲最爱的忘得干干净净?
“不不,我是离尉,我是离尉本人……”他无力地看着洛辛,发出空洞的声音。
若他不是离尉,那他和周扬,就是擦身而过不回眸的陌路人。
谁用指尖把他的神经撕成一条一条,条条皆成血丝?
“你是离尉,你是我亲手造就的离尉。”洛辛的舌头钻进口内,霸道地吸吮他的津液,动情地说:“你是属于我的离尉。一样的眼神,一样的脸蛋,我把你送到周扬身边一段时间是对的,看看你的眼睛,你的潜质完全被激发出来了,无与伦比的美丽。”
洛辛轻巧地拉下拉链,下体骤然接触的冷空气令离尉浑身一震。
“放开我。”
“你难道还想为周扬守身?可笑,周扬如果知道你是冒牌货,根本就不会在乎你被多少人睡过。”
“不。”
一记毫不留情的巴掌,甩在挣扎的离尉脸上。
洛辛居高临下,用指尖轻轻抿着优美唇角逸出的血丝:“周扬不会心疼你的血,可我会。从现在开始,好好记住,你是我的离尉,是我造就了你。”
“不,不!不!不……呜……”
离尉象受伤的野兽一样吼叫,叫声被封在洛辛强硬的吻里。
“听话点,你也想被活活打死吗?”
口腔中搀和了另一个男人的气息,周扬早上留下的淡淡酒味荡然无存。
眼泪,从长长的睫毛上滑了下来,离尉几乎被这带着耻辱的液体灼伤。
他不是离尉,真正的离尉不会在洛辛面前哭泣。
无助感包围了他,象细菌一样吞噬他。
周扬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低沉地唱着哀伤的歌哭泣?他甘愿倾注满腔温柔的男人已死,被侮辱,被殴打,被杀害,默默埋在不知名的地方。那是怎样一个狂野的灵魂,俘虏了周扬,俘虏了身边彪悍的汉子,甚至在死后仍然荼毒杀害自己的敌人。
戳穿的真相清晰又残酷,每一丝过去的疑虑都可以从这找到答案。愿周扬永远不要知道这个真相。
他不是从前的离尉,甚至不是离尉,只是一个被制造出来,让洛辛一偿心愿的躯壳。
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的躯壳。
“我的名字是什么?”木然任洛辛在手摸索自己的身体,他睁大黑白分明的眼睛轻问。
“离尉。”
“不,我的原名。”
洛辛贪婪地咬住他的锁骨:“已经忘掉的东西,何必想起来。你以前是个平凡的人,过着平凡的日子,现在,我会让你活得不平凡。离尉,你和周扬的那个离尉不同,别自讨苦吃。”
“洛辛,你估计错误。”他盯着洛辛,扯动被打得青紫的唇角:“冒牌货未必就比正牌货软弱。”
一道刺眼的折射光芒传到洛辛眼中。
刀!他这训练不足的学生竟不知不觉偷了自己小腿上的刀!
多年的训练让洛辛反射性地握住离尉持刀的手腕。
“离尉!”惊讶的呼声响起。
洛辛估计错误,刀并非刺向自己,中途力度忽然转了方向,直刺入身下人的胸膛。
刀刃入肉的沉钝声在耳膜里清晰地回荡,瞬间,满目的红染湿离尉白皙的胸膛。
“你疯了吗?”洛辛气急败坏地怒吼。要不是抓住离尉的手腕时改变了一下方向,刀尖就会直直插入心脏。
“我们之中谁不是疯子呢?”俊美的脸泛起淡淡的惨笑,离尉静静闭上眼睛:“别碰我。我已经爱上周扬了。”
他一直在偷,周扬的温柔,周扬的泪水,周扬低沉的情歌,周扬的爱。
多幸运的小偷,却一直不懂珍惜,痛恨命运的不公平。
这一切并不属于他,他偷去了,那个受尽折磨仍光芒夺目的男人的幸福。
真正的离尉,到死还高傲地昂着头。
但他已经贪得无厌地爱上了,这份不属于他的幸福。
那不彻底的一刀没能夺取他的性命,但也足以让他昏睡好多天。
朦朦胧胧睁开眼时,都能看见洛辛令人痛恨的脸。
“你已经死过一次了,别再犯傻。忘记周扬,你已经属于我,是我的离尉。”洛辛对离尉这个名字的执着近乎可怕。
人工制造的离尉仍叫离尉,无法知道自己原本身份的被洗脑者,只能保持小偷的身份,不放弃他不愿放弃的脏物。
每次睁开眼睛,房间的布局都会有所改变。
洛辛不复那天相见时的疯狂粗暴,仿佛在狠狠发泄一通后回复了往日的温和平静。
看见离尉缓缓扫视四周,他说:“有人在找我们。最近形势对我们越来越不利,常常挪动地方比较安全。”
周扬!两个高音在离尉心中震起来。他掩饰着,避洛辛的审视。
他是离尉,不是洛辛的离尉,是周扬的离尉。他暗中咬牙。
形势似乎真如洛辛所说,越来越不利。
今日洛辛一天都没有出现,傍晚的时候才传来房门开锁的声音,若水端着晚饭走进来。
离尉怔怔想着事,没理会他。
若水放下晚饭,却没有立即离开。
他瞅着离尉:“你还好吗?”
周扬在担心吗?生龙活虎的表情,在他失踪后是否还依旧保持?离尉微微笑起来,想象周扬把洛辛追得到处逃窜的样子。
若水叹气:“兄弟,我警告过你,别被周扬活抓,那是生不如死的下场。”
他等了很久,不见一点回应。
离尉靠在床边,苍白俊美的脸,憔悴得不成样子。骤然感觉一双有力的臂膀伸过来搀扶起自己,离尉惊醒了似的抬头:“若水,你干什么?”
“帮你逃跑。”若水一贯如常的平静。
“你疯了?”
“没有。”若水搀他到门口,竟然真的按动密码,打开房门:“洛辛今天出去了,这里由我做主。”
逃跑机会突如其来,尚未来得及思索,已经被若水延着陌生的走廊搀到电梯门口。
“在角落等我一会,别东张西望。”
空荡荡的走廊尽头剩下离尉一人。看着若水的背影,离尉依然不敢置信凭空天降的好运。
不一会,若水去而复返,拿着一套衣服往离尉身上罩:“跟我来。”
临时住所始终不如老巢防守森严,洛辛不在时若水就是临时负责人,离尉跟着他轻松到了出口。
两人上车,离尉才抽空问:“为什么?”
若水插上车钥匙,答非所问:“你以前的名字,叫陈明。”
“你认识我?”离尉愣住。
“打小交往的邻居。但我们际遇不同,你兢兢业业老实做人,我混杀手闯黑道,那年少爷想找和离尉神似的人……”若水面不改色地发动汽车:“我卖了你。”
“什么叫卖了我?”离尉头顶响雷一记接着一记,他拧下车钥匙:“你给我说清楚。”
若水转过头冷笑:“卖了你就是卖了你,不这样我能在组织里升这么快?只是……没想到你被修理得怎么惨。”
“你……”
“闭嘴。”若水忽然压低声音,倒后镜里印出洛辛的车驾正驶进大门,刚好停在唯一的车道上。若水低咒一声:“你来开车,情况不对自己找生路。”
他下车关上车门,朝洛辛点头微笑:“少爷,你回来了。”
“他人呢?”
“在房间里,刚刚送了晚饭。”若水吩咐手下:“阿群,把少爷的车开进车库。”
洛辛摇头:“不用了,等下就挪地方。若水,你和阿群阿权上去把那人带下车。”
离尉紧张地看着他们在远处不知商量什么,眼前忽然冒出一个陌生的男人。
“小子,你在若水哥车里干嘛?怎么帽子压得怎么低,鬼鬼祟祟的?”男人对着车窗喝问,立即惊动了洛辛。
电光火石间,洛辛的视线对上离尉帽檐下豹子般的眼神。
“拦住他!”洛辛的喝声暴起。
若水冲上去对着洛辛头脸就是一拳,转头看向离尉,远远大喊:“开车!”
离尉反射性地踩下油门,猛打转盘,刚刚朝他喝问的男人被撞出三四米。车胎与水泥地面强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轰!高速撞上停在路中的洛辛车驾,把崭新的宝马撞到一边。
喧哗声起,洛辛的手下从四面八方手持武器赶来。
“别松油门,快逃!”若水的喊声冲进耳中,紧跟着两声震耳欲聋的枪响。
离尉骇然看向倒后镜,正看见若水浑身冒血,倒往地面。
一股热腾腾的水气,弥漫眼眶。
洛辛踏着若水的尸身追上来,狂吼:“不许开枪!拦住他!拦住他!”
离尉咬牙,紧踩油门,连撞好几个企图阻拦的人。车速提到最高,一举冲过大门,扬起层层灰土,在众人的瞪视中,竭尽全力向大路飚去。
第十九章
凌晨四点,万籁俱寂。
总部外围灯火通明,几十个保镖持枪来回走动。
“谁?”骤然一声喝问响起。
人人都被惊动,喀嚓喀嚓,一片手枪上膛的声音。警犬竖起耳朵,朝路灯照不清的一端狂烈吠叫。
一个人影慢慢从暗处跌跌撞撞地现出轮廓。浑身尘土,头发凌乱不堪,筋疲力尽地抬头,憔悴的脸上镶嵌着两颗黑宝石般的眼睛,带着终于到家的欣慰:“是我。”
“离先生?”
“离先生,你回来了?”
众人如释重负,垂下对准离尉的枪。见离尉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五六个人忙围过去搀扶。
“快!通知里面的人。”听到上头命令的小子飞快跑进屋里。
“离先生,你没有哪里受伤吧?要不要叫医生?”
“没受伤。”离尉举手抹一把脸,满掌都是黑灰:“只是走了很远的路,一路上抢车,换车……”
被人搀扶着刚走进大门,里面的人已经得了消息,一抹翠绿身影从二楼直扑下来,尖叫着喊一声:“哥!”
薇薇卷着香风冲进怀里,撞得离尉连退几步,被身后的保镖一把扶住。
“薇薇!”动情的喊了一声,离尉随即难堪地闭了嘴。一阵酸楚直冲喉头,他是假货,这妹妹并不属于他。但他还是忍不住轻喊一声:“薇薇……”情不自禁伸手抚摸怀里长长的柔顺黑发。
还未触到妹妹的长发,薇薇猛然直起身子,瞪大猫儿似的眼睛,对着离尉脸上就是一巴掌。
啪!打得离尉眼冒金星,天地摇晃。
“你被人洗脑把脑浆都洗掉了?这么大还玩什么离家出走,知不知道人家担心你啊?周大哥把老狼他们都骂了一顿,不许他们再在总部出现。小白脸为了拍照的事挨了猫头鹰一顿打,现在还躺在床上。我们还以为你被人抓了,到处找洛辛的麻烦,就差没把地皮掀开来,你倒好,搞得灰头土脸的回来!”
薇薇毫不留情一串连珠炮,喘了口气,小鼻子猛然一皱,泪珠簌簌往下掉,看着离尉凄惨的模样,伸出暖暖的小手轻轻抚摸离尉被她打红的半边脸颊,哀哀地哭起来。
离尉见了她的眼泪,千言万语说不出一个字来,紧紧抱着她,手足无措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没见你这么讨厌的哥,就知道欺负妹妹。”薇薇被驯服的绵羊般靠在离尉怀里。
“我不是想欺负你。”
“你还狡辩?”
“是哥不好,是哥不好。我……”骤然抬眼,浓黑的睫毛狂震。离尉站在哪里抱着薇薇,看着前方,整个人几乎痴了。
周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阶梯上,静静凝视着自己。英气的眼深邃幽深,离尉看不清里面藏着愤怒还是其他的什么。对着周扬,他忽然害怕得魂不附体,仿佛周扬一开口,世界就会崩溃一般。
他颤抖着周扬向自己走来,薇薇也察觉到了,回头一看,乖巧的走开。
两人默默的对视间再没有阻碍,距离越来越近。
周扬停在他面前,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暴风雨一样笼罩天地。离尉的心脏被压得无法跳动。
静静审视离尉,周扬脸上还是平日那似笑非笑带着一点邪魅的表情。把离尉象打算购买的古董一样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才用指尖跳起他的下巴,用充满磁性的嗓音叹气:“吃苦了吧?”
堤就这样崩决了。
离尉忘了所有不该想的,任凭本能地伸开双臂扑了上去。
周扬稳当地接住他,搂住他,一句话也不说,感觉他在自己怀里无法抑止的颤动,轻轻低头,安慰地吻着他。
他缓缓移动脚步,拥着变的脆弱无比的离尉上楼。房门关上后,不需要理会的一切都隔绝在外面,熟悉的床和家具令离尉终于感到真正的安心。
他回来了。
周扬亲自倒杯热水递给离尉,坐在他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背,象安抚一只受到惊吓的猫,开口说:“我手机里面有定位装置,赶到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
“我遇到了洛辛的人。”离尉啜一口热水:“手机大概被他们扔了。”
“在附近的垃圾箱找到了。”
离尉偷看周扬一眼,忐忑不安。假如问起后面的事,精明如周扬。绝不会被轻易瞒过。
“你见到洛辛……”
“周扬,我很累。”离尉放下杯子,垂下眼:“让我先洗个澡。”
“也好。”周扬体贴地点头,忽然邪气地压低声音:“我帮你洗。”
“不用……”
“你被吓坏了,一直抖个不停。”周扬的大手搂住他的腰,不容拒绝地说:“我不许你一个人呆着。”
离尉看着他,说不出拒绝的话。不错,他累坏了,他所遭受的惊吓远远超过周扬的估计,那是周扬完全摸不着边的崩溃和紧张。
他现在一点也不想离开周扬,他希望每一刻周扬的脸庞都能保留在视线里。所以他毫不抗拒地让周扬把他的衣服一件件脱下,让周扬把他打横抱起来,跨进浴室的门,跨进那个雾蒙蒙象梦一样的世界。
周围的一切温暖起来,朦胧的世界里只有一样是最清晰的周扬。
水从打开的指尖里潺潺流过,他只需要专心地感受周扬的气息就好。
“又发了什么疯?”周扬皱着眉,用指尖抚摸他胸膛上的刀口。
离尉低头看着,刀是直插进入的,刀口并不长。看来他的复原能力很好,伤口已经开始掉痂,露出嫩红的新肉。
“捅了一刀。”
“洛辛?”
“不,我自己。”离尉咬着下唇,轻声回答。
“笨蛋。”周扬的反应果然不出所料。
离尉却一点也不觉得生气,相反,他感觉温馨地偷笑起来。
“还笑?”周扬惩罚性地咬住他的锁骨,咬得离尉的笑脸皱成一团才松开牙齿。摩娑着那处伤口,叹气:“离虽然喜欢打架,但很宝贝自己的皮肤,是不会允许这样的伤口出现在自己身上的。”
热气蒸腾的浴室忽然从中裂开,直坠十八层地狱。
刚刚还温暖身体的水瞬间冰冷彻骨,冻得离尉浑身僵硬。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才能转过头,对上周扬平静的表情。
“你……你说什么?”离尉嘶哑地问。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周扬仍在用毛巾轻轻帮他擦拭背脊,若无其事地说:“我又怎么会认错自己的情人?”
离尉震惊地看着他,半天才从齿间挤出一句话:“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他向后退,退到挨着浴缸的那一头。
“我几乎就杀了你。最开始的时候,没日没夜的折磨你。”周扬轻而易举地把他扯回来,温柔地抱住他的身子:“可你实在太象了,不仅仅是模样,有时候连眼神也一样。每当你倔强地瞪着我时,我竟然会情不自禁地想,虽然血型不同,DNA不同,但里面装的,会不会离尉的灵魂?世上真有这么相似的眼睛?”
他知道。
他知道的!
离尉无法挣脱周扬的拥抱,他发出断断续续地呻吟,闭上眼睛,如受了重伤一样绝望。
周扬是知道的。
不是从前和现在的分别,不是豪放和羞涩的分别,根本他不是那个他,周扬一早知道。周扬要的,只是相似的脸,相似的眼,相似的片刻间模拟的神韵。
和洛辛要的一样!都不是他。
寒流包围着他,冷风拉扯着他的心肺肝肠。
“不不,周扬……”离尉应该推开周扬,挣扎着逃开,可他看见自己颤抖的手紧紧抓着周扬不放:“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死,离尉没有死!”
周扬淡淡戳破他的美梦:“如果他还活着,我会让他留在洛辛手上两年?这两年我隐瞒打探来的消息,麻痹洛辛的警觉。洛辛一直以为我不知道谁绑架了离尉,一直不知道我在神不知鬼不觉地不惜一切代价破坏他的地下王国。很快,他就会死在我的手上。”英俊的脸,被疯狂的仇恨笼罩。
周扬的声音在很远的地方回荡。雾气让离尉看不清周围,连周扬近在咫尺的脸也是模糊的。
就是这个眼神,一模一样的眼神……
就是这个表情,和那个时候一样的表情……
象极了,这个时候的你……
依稀记得,周扬凝视着自己多次的追忆似的感叹。
原来每一天,他都在周扬的杀意下挣扎。推思前缘,周扬的易怒,周扬的阴晴不定,并非全无因由。
离尉的心龟裂开来,可周围的一切冰冷得吓人,本能使他贪婪地抱着周扬。
恬不知耻、下贱卑鄙,什么都好!
“别赶我走,我爱你,不管我是不是离尉,我真心实意的爱你。”他抬头,乞求地看着周扬:“至少我有一张和离尉一模一样的脸对不对?”
不要离开,不要离开周扬。
他恨透了孤零零,他绝不能忍受没有周扬的日子,被囚禁的时候思念折磨得他几乎发狂,他无法再承受一次。
爱上贼赃的小偷,被判无期徒刑也心甘情愿。
周扬宠溺地笑了:“我说过要赶你走吗?在哪能找到比你更好的?”
离尉怔怔看着他,失去防备地松了一口气。他迎上前,轻轻舔着周扬的唇。
周扬一如既往地吻他,气息熟悉得令人感动。
“抱我。”离尉不顾一切地说。
抬起腿,扭动腰身,进入身体的异物让他放声尖叫。
他回来了,不论何种身份何种地位,被杀死或被蹂躏,任凭处置。
只要不离开周扬就好。
周扬依然勇猛而温柔,离尉在抽动和被占有的屈服中幸福地落泪。第一次全心全意开放自己,反正已经决定放弃彻底。
“啊……周扬呜……”高声呻吟着,展露淫糜的娇媚姿态。
这不是心安理得拥有的,他不惜一切代价保留。
他要比死去的更狂野、更桀骜、更令人惊心动魄。
末了,喘息着看向上方,惨然微笑:“我是不是更象他了?”
周扬伏下吻他:“离,我的离……”动作轻柔地抱起他放回床上,为他用大毛巾擦干身子。
他是爱我的,时间会让他慢慢爱上我。
床头的电话打断离尉痴痴的凝视,周扬为他盖上一层薄被,按下接听键。
“周先生,洛辛的电话,要接进来吗?”
离尉在被中不安地动了动,周扬安抚地拍拍他。
“接进来。”
“周老大,你真厉害,又一个陷阱,害我人员伤亡惨重。”洛辛的声音传来。
周扬冷笑:“想求饶吗?”
“把他还给我。”
“你还是关心一下自己的小命吧。”
“他是我的人,我亲手造就出来的。”洛辛的语气里满是疯狂的执着:“把他还给我。”
周扬瞅一眼离尉紧张的脸,悠然地说:“他不是你的人。”
“霸着他有什么用?你难道看不出来手里的是个假货?”
离尉咬着唇,目光颤动地坐起来,沉声说:“挂掉电话。”
周扬看了看他:“洛辛,我不会把他还给你。我不但要他,还要你的地盘,还要你的命。你把东西准备好等我来取吧。”
“把他还给我,我还你一个真的。”洛辛的声音宛如从地狱里发出来一样。
周扬伸向电话准备挂机的手,忽然停在半空。
“你说什么?”他深吸一口气,沙哑地说:“离尉已经死了。”
“人死了,尸骨还在。你不想取回他的尸骨?你不想听他留给你的遗言?你不想看看他人生的最后几天是怎么过的,他经历了什么?我这里有全部的录像。”洛辛恐怖的笑声回荡在房间里:“把我的离尉还给我,我就把你的离尉还给你。”
离尉浑身僵硬,看着周扬转过头,用一种从未见过的眼神看着自己。
“不,不……”他浑身僵硬,剧烈地摇着头:“不,周扬,你不能这样……”
“他给我留下了遗言?”周扬的焦点似乎对准了他,又似乎对准窗外的白云,问题,却是向洛辛提出的。
“把我的人还给我。”洛辛幽幽地冷笑:“否则,你永远也别想知道他想对你说什么。周扬,考虑清楚,你说个不字,我就把眼皮底下这一箱录像带和磁带都毁了。离尉真是条汉子,他死得很惨,死得很悍,他最后一个笑容连我也永世难忘,可他最爱的人永远也看不到了……”
洛辛的冷笑象钢锯一样来回锯着离尉的神经。
“闭嘴!洛辛,你给我闭嘴!”离尉冲向电话,挥拳砸去。
手腕在半空中被抓住了,仿佛进了铁钳一样无法动弹。他回头,看见周扬冷漠的脸:“别信他的话,周扬。”看见周扬的目光,离尉心脏的血液仿佛被抽空一样。他不再挥拳,抱住周扬的身子颤抖:“别这样看着我,求你别这样看着我。”
“时间,地点。”周扬沉稳的声音如晴天霹雳,轰得离尉的世界满目沧痍。
“好!中午十二点,北郊东巨岛集团名下荒废的炼铁厂。大家都是老手,别耍花样。”
离尉软软跪在地毯上,抬头绝望地看着周扬:“周扬,求你……”
“中午十二点,”周扬沉声说:“定了。”
电话挂了。
死寂笼罩着房间。
隔了很久,离尉才缓缓咬紧牙关,用微不可闻的低声吐出几个字:“你不能这样对我……”
周扬居高临下,低头看他,轻轻说了三个字:“我可以。”他按下对讲机,“跃,你带两个机警的兄弟上来。”
陈跃很快就来了,身后跟着两个干练的大汉。
毛巾和薄被后滑在地上,洗澡后赤裸的离尉静静跪在地毯上,象准备奉献给神灵的牺牲一样绝望无助。陈跃领着手下小心翼翼绕开离尉,走到周扬面前。
“周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看着他,小心他自杀。”周扬指指离尉,亲自弯腰把仿佛失去知觉地离尉抱到床上,温柔地吻上他的额头,压低声音说:“我会很快把你救回来。”
许久,离尉才若有所觉地转头,痴痴看向周扬,压低声音问:“在你心里,活生生的我比不上他的几盒录像带,对吗?”
周扬仍是那句:“我会救你。”
难以言喻的痛处在四肢百脉中狂窜,要把离尉撕成几千几万块。
比不上,活生生的这个,比不上那个一秒钟的微笑。
爱得越卑微就越活该遭受践踏,这是咎由自取。
“你别救我。”离尉抖着肩膀低声惨笑:“也别担心我自杀。我会帮你把东西换回来,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算我报答你帮我打碎了这个狂妄的梦。从此以后,我再不是离尉。”
周扬没有再说什么,沉默地离开房间。
片刻后,房外传来薇薇凄厉的叫声:“你胡说!你胡说!我不相信!哥明明刚刚回来,怎么会死了!……”
离尉闭上眼睛,用被子蒙住头,用手捂住耳朵,挡住死劲钻进耳膜,充满不敢置信的震惊的哭叫。
未到十二点,世界已经碎了。
第二十章
交易异常顺利,荒废的炼铁厂中,双方人马对峙。离尉的背影在周扬的眼中渐渐缩小,走向洛辛。
“你看,不是又回来了吗?”归去的途中,洛辛在车后座搂着他的腰,并没帮他解开被反绑的双臂:“若水那小子,哼,白没了一条命。”
离尉猛烈地动弹一下,看向洛辛无情的眼眸。
“我说得没错吧,在周扬眼里你什么都不是。”
被刀刺进心脏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疼。离尉转过头,看着窗外飞快后掠的风景。
“洛辛,你想抱我吗?”他忽然低声说:“我们作个交易。”
洛辛扳过他的脸,有趣地打量他:“抱你,用不着你同意。你凭什么和我做交易?”
“受方主动点不更爽吗?和周扬练了一阵,我的床上功夫大有进步。你不是想看离尉屈服下贱的样子吗?我可以有多贱就多贱。”离尉麻木地开口。
洛辛动心了,挑起眉:“你想要什么?”
他淡淡地回答:“我的过去,所有关于我的过去的资料。”
协议达成后的每一天,都成为了他的地狱。
“让我满意一次,就告诉你一点东西。”
洛辛对离尉的执着来源于永远不能满足的嫉妒和占有欲,因此对离尉,他更喜欢慢慢的折磨,即使离尉毫不反抗,也逃不过他的折磨。
前奏可怕而漫长,每次玩弄到离尉筋疲力尽,几欲晕死过去,洛辛才会斯条慢理地正式享用他的美食。
“把腿分开点。”强硬打开因为伤口被扯动而痛得浑身发抖的离尉的身体,洛辛微笑着命令:“主动点,求我进去。”
“求你……”
“不要把脸别到一边,睁大眼睛,让我可以好好欣赏你的眼神。很好,现在,求我吧。”
离尉漂亮的眼睛睁得老大,颤动着优美的唇:“求你进来。”
被撕裂的感觉令人痛不欲生,他必须熬过眼前一阵一阵似波浪般扑卷不休的黑暗。
不能晕过去。
他要知道自己的从前,他住在哪,在哪里长大,曾爱上过谁,他的父母,兄弟,姐妹,是怎样一个模样?
假如他不是离尉,那么他必须做回自己。
不能晕倒,他需要洛辛的答案。
通彻心扉也不可以放弃,他温顺得象一个失去自我意识的玩具,除了偶尔浑身颤抖地表示痛楚,不会再有任何违逆洛辛的行为。
“你的名字,叫陈明。”
“你母亲早逝,父亲一直单身,供养你读书。”
“童年时,你曾离开父亲在家乡住过一阵,那时候陪伴你的是你母亲的妹妹,你的亲姨很疼爱你,听若水说,她是个很美的女人。”
一次长时间的折磨,只可以换来一个模糊的讯息。洛辛连一个字也不会多说。
越来越颠簸的逃往旅程让离尉知道周扬不会放过洛辛。跟随在洛辛身边的兄弟越来越少,洛辛的虐待日益残暴。
不间断的折磨只有一个好处,令周扬的脸孔不再萦绕心头。
离尉痛苦地明白,周扬了解洛辛,有那位被活活打死的前例在先,周扬不可能不知道他被送给洛辛后会遭受什么。
这一点让离尉绝望。每当对周扬残留的爱意在心里泛起,他就狠狠地践踏它使之熄灭。
永远,永远与周扬是陌路人。
“我从前的具体住址?我以前在哪里工作?我的家人现在住在什么地方?我父母的名字,籍贯?”
追问多次,只换来洛辛更多的折磨花样。
“这么重要的讯息,你要付出再多一点才能得到。”
“呜……啊!”
“等你都知道了,一定想法设法逃跑吧?”
“疼……”离尉蜷缩起来。
洛辛打开他的身体:“你说过会很下贱的。好好求我把你弄得更疼一点。”
“好疼……”
“离尉有一个妹妹,你也有一个妹妹。”洛辛邪恶地附耳问:“你想看看自己亲妹妹的照片吗?就在我的电脑里面。”
离尉失神的眸子里多了一点神采。
“求你……”
“求我什么?”
“求你……让我更疼一点。”
他终于拖着满身的伤痕看见了属于自己的妹妹,电脑中的照片并不清晰,年代久远,照片中一个揉着眼睛的小女孩,胖嘟嘟地抱着皮球站在中央。
“这是我的妹妹,她叫什么名字?”
“今天给你的东西够多了。”洛辛关上电脑:“这是她小时候的照片,我还有她长大后的照片。你妹妹长得不错,你被抓来的时候,她好像快结婚了吧。”
明知道洛辛不过是恶意地引起自己的憧憬,离尉还是无法自禁地踏入圈套。
在地狱里越陷越深,他比任何一个绝望的人更渴望重见光明。很快,离尉把目标转向洛辛逃忘时总随身携带的便携式电脑。
那里面,有一个名为陈明的档案文件。
所有的答案都在里面。
离尉时时刻刻注视着洛辛手中的电脑,那里面是他全部的从前,全部的未来。他快受不了无日无夜的折磨,他需要的只是资料,一个真正属于他的家,真正和他血脉相连的人们的下落。
终于在一天晚上,他找到了机会靠近洛辛的电脑。
“这么大的胆子,你这一点倒真的很象周扬的那位。”启动电脑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洛辛的冷笑。
惩罚在所难免,洛辛不愿损伤他漂亮的脸。他也没用鞭子,而是用坚硬的皮鞋头狠狠踢向倒在地上的离尉。
离尉满口血腥地晕去,满口血腥地醒来。断了两条肋骨的身体再经过洛辛兽欲的洗礼,终于昏死过去。
在梦里,死心的离尉不再爱着周扬。
他的生命里不再有周扬。
周扬的追击来得很忽然,那夜离尉躺在床上,洛辛刚刚提着电脑进门。
一次难熬的折磨还没有开始,枪声响了。
从一开始就是连发的枪声,玻璃很快全部震碎了。洛辛变了脸色,他拿着手枪在窗前看了看,顺手用枪背砸在离尉后脑,看着离尉倒下,随即冲出房门。
也许遇到剧变的洛辛力道失准,也许是离尉要保持清醒的决心太大,那一砸虽然使离尉眼前一阵摇晃,却没有真正昏厥。
他很快从床上爬起来,抓紧这千钧一发的机会扑向洛辛遗留的电脑。他知道,洛辛很快就会去而反返。
紧张地启动电脑,离尉对周围的枪声和惨叫充耳不闻,他全部心神只集中在慢慢显现的操作系统桌面上。
该死的,再快一点!
有人在身后说些什么,离尉不顾上理会,就算洛辛回来他也要看到资料。
握着鼠标的手,却猛然被人扯了起来。一股大力涌来,离尉不由自主被迫转身。
糟!洛辛回来了。他失望又倔强的抬头,愕然愣住,跳入眼帘的是周扬震惊的脸。
周扬确实非常震惊,上下打量着离尉,居然显得有点不知所措:“你和洛辛对着干吗?你疯了,你以为自己真的是离尉?你就不能卑躬屈膝忍几天吗?看你这叫什么样子?”他闭上嘴,更吃惊地盯着离尉胸膛的伤痕。
周扬经验丰富,一眼就看了出来。
“他打断了你的肋骨?”他沉声说,伸出指头抚摸上面的伤口。
离尉猛然转身,继续跪在电脑前。
周扬按住他握鼠标的手。
“放手!”离尉吼。
“你需要医生。”
“放手!”离尉挥拳,直接打在没有防备的周扬脸上。
档案,属于他的人生的档案才是最重要的。
周扬猛然后退,脸上的痛让他恼火起来,眼前的人根本不知道他多少天不休不眠地追逐洛辛。
他走过去,霍然伸出双臂,抱起桌上的电脑。
“不!不要砸!”离尉尖叫起来,终于把视线停在周扬身上。
显然,离尉误会了周扬的动作。周扬立即反应过来,扯着唇角冷笑:“你命令我?”
离尉紧张地看着周扬手中的电脑:“不,我求求你。”他忽然双膝跪下,仰头乞求地看着周扬:“你要什么都行,只要把里面的一个文件给我。我的要求不高,看在我帮你换回离尉录像带的份上,求你把文件给我。”
看见离尉忽然跪倒,周扬心里也吃了一惊,表情反而缓和下来:“里面有不少是洛辛重金买来的关于我们总部的机密文件。你要的是哪一个?”
“不是你们的机密文件,我要的只是一个普通档案,不会损害你们任何利益。”离尉乞求地看着周扬,连声保证:“这个文件和你们一点关系也没有,里面只是一个普通人的档案。档案名字叫陈明。”
“这是……你的原名?”
离尉不答话,紧张地看着周扬。
“明白了。”周扬放下电脑,离尉连忙走近,周扬说:“我来搜索,里面有很多你不该看的东西,你走远一点。”
电脑在周扬手中,离尉不敢轻举妄动,退到一边,盯着周扬操作。
枪声已经渐弱,追剿已是尾声。
陈跃带着几个手下风风火火走来,看见离尉憔悴的模样,都愣了愣,走到周扬身边,压低声音不安地说:“周先生,洛辛被我们赶到地下室,吞枪自杀了,没能活抓。”
“没用。”周扬沉下脸。
“对不起。”
电脑发出滴滴的提示声,搜索窗口出现一个文件夹,名字为陈明。
离尉低呼起来:“就是那个。”他赶前两步,期待地看着电脑屏幕。“打开它,立刻。”
周扬头也不回地下令:“你们几个,按着他。”
“是,周先生。”
离尉被几个人按住,抬起头不解地问:“你这是干什么?我已经向你保证,里面不会牵涉你们任何人或事。”
“你打算就这样潇潇洒洒回归自己的从前?”周扬终于回头,让离尉看清他眼中跳跃的危险光芒:“陈跃,按紧点。”
“是,周先生。”几条大汉一起用力,把离尉按得无法动弹丝毫。
离尉看着周扬迅速在电脑上操作,浓浓的不祥感笼罩过来。
“不,住手!”看见周扬把鼠标停在删除提示上,离尉终于明白他打算干什么:“周扬,不要这么做!你不可以这么做!”他挣扎着,用尽力气吼叫。
“我可以。”周扬回头,冷冷瞅着他:“你以为我会让你象他一样离开我?别做梦了,你一辈子都是我的,一辈子只能是我的离尉。”
轻轻按下鼠标,滴,电脑闪烁一下,执行删除操作。
“不不不不!求求你,停止,停下来!”离尉瞪着逐渐消失的文件,叫声象来自地狱一样凄厉,狂乱地哭喊着:“我给你下跪,我向你求饶,我什么都听你的,求求你停下来……”
文件删除迅速从百分之一升至百分之一百,跳出窗口删除完成。
离尉骤然停下哭喊,失神地看着屏幕。
他的过去,将来,他的世界,通通都消失了,消失在一个简单的指令下面。
受了那么多的折磨,忍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被洛辛侮辱践踏,疼得浑身发抖的分分秒秒。。
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一样。
有人跨进房门,恭敬地说:“周先生,地下室内有个暗格,里面有些东西,可能要请你亲自过去看看。”
“给他带上手铐,送到我的车上。”周扬站起来,深深凝视离尉一会,转身走出去。
暗格中藏着大量古董和财宝,还有一批需要密码才能翻译出来的文件。看来这是洛辛最后一个巢穴。
周扬虽然胜利围剿了一个大对头,心情却一点也不轻松,沉着脸吩咐手下处理善后,缓缓走出地下室。
离尉,一定恨透了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周扬冷笑着咬牙,如果放走他,就算用尽一辈子也找不回这样一双眼睛。
不放,宁死也不放。
他,本来就是自己的。
“周先生……”陈跃匆匆迎头赶来,老成稳重的脸上竟隐隐藏着惊惶,站定在周扬面前,犹豫了一会才低头说:“他不见了。”
“什么?”连周扬也变了脸色:“说清楚点。”
“我留下一个手下在车上看着他,再过去查看的时候,发现那手下已经被他用手铐砸晕了,车上留下这个,”陈跃递给周扬一对手铐,手铐上血迹斑斑,陈跃看着周扬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不安地说:“是强行脱开的,他的手一定受了很重的伤。”
第二十一章
深夜时分,离尉,不,陈明在阴暗的小巷里跌跌撞撞前进。情况糟糕透了,心脏狂跳不止,身体疲倦万分。
而且,他并不知道该往哪去。
可以想象周扬会下令抓人,但陈明没有想过会是这等铺天盖地的气势。
前面巷口有人影闪过,万籁俱寂的时候常人不会大模大样经过阴森森的巷子。陈明寂静地猫下身子,在黑暗中窥视。
“找到了吗?”
“没有。妈的,这混蛋跑哪去了,全城弟兄都没得睡。”
一个老成点的把快吸完的香烟嘴往地上狠狠一啐:“嘴巴小心点,别不干不净的。听说上头的上头快发疯了,也不知道逃跑的这个主是哪方面的大人物。啧啧,一定要抓活的,最好毫发无伤。”
“得了,少说话多干事,快点找人。大人物?哼,当然是大人物。今晚我们没得睡,警察也集体失眠,你没见到处拦路查车?”
陈明把背贴在冰冷的墙上。晚上的风有点冷,最近气温下降。
喉咙忽然发痒,“咳”,他连忙用手捂住嘴,把声音硬生生咽回去。被洛辛踢断的肋骨在震动的胸腔里发出一阵阵刺疼。
到处都在搜捕。
大人物?陈明在角落里苦笑。
周扬在找他,发了疯地找他,看这阵势,黑白道都出动了。现在还是晚上,到了白天,他这个小小的老鼠一样的逃犯更会无所遁形。
没想到一个离尉的替身,也值得这么大动干戈。
“你爱我吗?”
“我爱你。”
“这就足够了。”
危机重重的紧张气氛中,回忆还跑出来捣乱。那些话清晰得就象有人在耳边吐气,他惊惶地看看左右,空无一人。
那些话……身上的伤不知道是不是裂开了,他没有空仔细去瞧,咬着牙苦笑,一边轻轻喘息,希望可以稍微缓和痛楚。那些话,都是对离尉说的。
是的,那些甜言蜜语,每一句的对象都不是陈明。陈明算什么,对于周扬来说,也许只是个不存在。
只要是离尉,做什么都是对的。
“我要回家。”他把脸贴在冷得有点刺骨的石壁上,喃喃:“我要回家……”睁开眼睛,眸里闪着被逼到绝路的决断。
周扬的脸在半空中若隐若现,他几乎狠狠一拳挥去。
这个混蛋!应该一枪打爆他的脑袋,把他的肠子掏出来,把他的皮血淋淋剥下来扔到地上践踏!
陈明恶毒地诅咒着,痛苦地把脸在石壁上来回使劲地蹭。他快被什么给绞碎了,周扬毁了他的一切。这个自私的恶魔,不爱他,却还不肯放过他!
他不要当离尉的影子,是的,他比不上离尉,他永远不能象离尉那样光彩夺目。可他毕竟是个人,他应该拥有自己的生活。
就算平平凡凡,就算是个凡人,也是一个属于自己的人。
绝不回去,绝不!
前面停在巷口的男人三三两两散开了,陈明咬着牙,扶着石壁撑起身体。手动一动就疼得厉害,他扫一眼有点血肉模糊的手腕,大拇指的指骨,是不是裂了?说不定已经骨折了。挣脱手铐的时候他仿佛一点也不觉得疼,只管拼命地扯拉拽。
“我要离开这……”陈明对自己沉声说。自己的话在脑海里空洞洞地响,通常在昏厥前出现的一阵一阵发黑的感觉不断涌来。
他不想晕倒,那注定被周扬抓回去。
想到周扬把他抓回去,然后轻柔地喊着“离”,进入他的身体,陈明就忍不住恨得打颤。
他知道的,他明白的,什么都明摆着。
周扬那种宛如人格分裂的表现,根本就是针对两个人。
温柔,亲吻,细语,体贴,都是离尉的
殴打,强暴,讥讽,折磨,通通都是留给他陈明的。
呸,凭什么?
脸上痒痒的,他蓦然察觉自己在流泪,吃了一惊,猛然举手甩了自己一个重重的耳光。
醒醒!周扬爱的不是你,贱人!
脸上沾了手上的血,五道红红的血印。
“死也不能死在他手上。”他紧紧咬着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四散,这有助于克制昏厥。
一步一步蹒跚往前,他伏下身,在停靠在大路两边的轿车底下穿梭,每当听见脚步声,就警觉地停下。
他必须找一家无牌诊所,他的身体被折腾得象一台少了零件的破机器,至少应该止血,再包扎一下。
刚刚路过的巷子深处有一家,还开着灯。陈明忍着没有进去,这个时候还营业的诊所,几乎可以肯定都收到周扬打的招呼。
必须找一家不是通宵营业的,做一回梁上君子。训练再差劲,医疗急救的基本知识还是学过的。
人在绝境下才能发现自己有多大潜力,他终于绕过了一条街道,并且进入了另一条黑暗的巷子。
几群穿得颇为前卫的年轻男女正从一家夜总会的后面涌出来。
“呕……”有人扶着墙,弯腰,起伏着身子。
熏天酒气,飘在暗巷中。
陈明直起腰,想象自己是个无家可归的露宿者,从旁边尽量不引人注目地走过。
“真扫兴,玩得好好的忽然搅场。是不是出了恐怖分子?满世界搜人。”
一个脸上涂得五颜六色的女人黄色的上衣短得惊人:“照片上挺标致的,恐怖分子有那么帅?好啦别说那个了,全哥,刚刚那个警察趁机摸我屁股。”
“好啦好啦,我也来摸两下,把他摸的盖过去就好了。”有男人不怀好意地笑了两声:“今晚别在外面乱跑了,没见到处搜场吗?随时撞上黑白道,你们的小屁股不知道又要被多少人摸啦。我有事先走了。”
“不要啊!”撒娇的声音叫起来,扭着身子:“你叫人家出来的,现在拍拍屁股就走。”
“去去去,男人有正经事。刚才的照片看了吧,上面那个男人,只要找到了,钱和道上的地位一块赏,上头老大真是发狠啦。走啦走啦,女人要识趣点,快点回去,拜拜啦,美美。”全哥拍拍小姐们的皮肤,把她们赶回去,转头嘀咕:“这样找,别说人,连只公蚊子都逃不了。要是让我找到,明天连海哥见了我都要让道。乖乖,这姓陈的小子什么来头?可真值钱。”
陈明的身形猛然一滞,脚步停了停,继续垂头往前走。
“喂,你等一下!”
心脏顿了顿,假装听不见,继续拖着步子。昏暗光线下,粗陋包扎的手腕又有血渗出来,一滴一滴延着指尖淌下。
“喂喂,前面那个男的!”全哥起了疑心,在后面追上来:“给老子站住,你聋啦?”
终于,蹒跚的脚步停下。枪滑到手上,他轻轻颤了颤,手疼得厉害,能不能一枪正中眉心,他不大有把握。
也许,距离够近就行。
这里应该是城中出名的三不管地带,地下夜总会,小赌场众多,因为小巷四通八达,警察来时熟路的可以一哄而散,逃得无影无踪。
陈明苦笑,这里的经营场所起码有一半是周扬家的,周扬还曾经给他看过一家准备开张的夜总会的资料。
“你哪的?半夜三更去干嘛?转过身来,抬起脸。”身后传来嚣张的问话。
陈明低头,沉着地装上消音器,看,洛辛教的东西也并非无用。不过,也幸亏这男人自己把几个女的给打发走了,不然以他现在的状况,根本无法对付。
“叫你转过身,听到没有?磨磨蹭蹭,小心老子踹死你!”全哥用手推了陈明一下。面前的身子听话地缓缓转了过来,入目是一张血污污的脸和一双幽深的黑瞳,还有一把稳稳抵在他前额的枪。
全哥变了脸色,冷汗潺潺而下:“老……老大,兄弟冒犯,有话好好说。”眼睛向上翻,瞪着额上黑漆漆的枪口。
“你刚刚说,找的那个姓什么?”黑暗中的人缓缓地,极为认真地沉声问。
“好像是姓……姓陈?”
“好像?”眸中反射出危险的光芒。
“不不,确定。”全哥在枪口下迅速回忆,脸上的肥肉抽动着:“我确定,是姓陈,耳东陈。”
黑暗中的男人瞬间失神,冷冷笑了,自言自语地说:“对,对,离尉已经死了。他也知道自己找的是个冒牌货。”看向颤抖的全哥,轻声说:“对不起,兄弟,你的钱和道上的位子是要用命换的。我绝不能让他抓回去。”他压下扳机,指头一动,疼得打颤。
全哥忽然面容扭曲,无声无息滑倒在地上。枪声尚未响起,陈明惊讶地低头,看见全哥后背上插着一根细长漆黑的箭,红色的血从旁边逸出来,染透花色上衣。
他抬头,一张化妆得精致媚人的漂亮脸蛋跳进眼帘。
“这是表哥送的,当年……”梅花用小指惬意地勾着手里如同小孩玩具大小的金属弓,用风尘女子常见的懒洋洋步调走到陈明面前,抛他一个媚眼:“亲我一个,我帮你逃走。”
陈明愣了愣。
“啧啧,你这样子,不是周老大修理的吧?”梅花弯着腰放肆地笑起来,眯着眼上下打量:“别怕,这是我梅花姐的地盘呢,跟我来。”拽过陈明的衣领,疼得陈明眉头紧皱。
他不知道梅花力气这么大,看她当日一屁股坐在自己大腿上的模样,真瞧不出她还能杀人不眨眼。
手上无力,梅花轻易就夺了他的枪,见他似乎真的伤得重,索性用肩膀撑着他转进一道暗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巷。
虽然没有灯光,梅花却轻车熟路,左穿右拐,在一个小门停下,穿著高跟鞋的脚一伸,虚掩的门被“吱呀”一声踢开。
“我不是你表哥。”他扶着梅花的肩,不肯跨进门。
“呸,你哪块肉象我表哥?”梅花哼了哼,把他粗鲁地拽进门,再往房间一张尚算干净的床上狠狠一放。
陈明被这么一撞,肋骨疼得发狠,拼命咬着牙,翻身爬起来,别过脸不吭一声。
梅花开了灯,仔细打量他一会,忽然叹气:“我错了,还真有那么一点象。喂,你给我好好呆着别动。”
她出了房门,在客厅里乒乒乓乓地翻东西,不一会,拿着一堆东西进来,纱布、药水、剪刀应有尽有。
“躺下,扎一扎。”梅花把东西哗啦往床上一放,叉着腰命令。
陈明沉默着,抬头看看梅花,平静地说:“你这样做,周扬不会放过你。”
“废话!”梅花朝他娇喝一声,似笑非笑地问:“你是要自己躺下去,还是要梅花姐姐把你剥干净了象猪一样绑起来包扎?告诉你,我的擒拿手可是跟表哥学的。”大有母老虎发威的气势。
又是离尉。
陈明听到“表哥”两个字,象被人往心上捅了一刀似的,疼一疼过后,反倒麻木了似的。他确实急需治疗,也不作声,默然躺下。
梅花哼了一声,撩起衣袖在床边坐下。这时才看清离尉的伤,连她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气,骂道:“你当自己铁打的,伤成这样还到处窜?”
端来温热的水帮他擦拭,又跑到客厅另拿了几乎整整一箱子的各种西药针剂。
“幸亏我这小窝是以防不测用的,药备得又多又好,不然还真要把你送医院去。”梅花一边蹙眉,一边帮他挑逃跑途中不小心扎进伤口的刺,口里咬牙切齿地数落:“男人都不是东西,真是狠得下心,下这样的毒手。”见他微微抽搐,放轻了声音问:“疼吗?要不要帮你打一针吗啡?”
陈明淌了一额冷汗,别过头,把脸紧紧挨在床单上,一声不吭。
“还说你们不象,两个都这么拽得二五八万似的。”梅花恼火地哼哼:“活该,疼死你才好。”话虽这么说,下手却更加轻了。
包扎好后,陈明才稍微好受一点,眼皮底下忽然冒出一杯温热的茶,他沉默着接了过去,低头啜一口:“谢谢。”
“噗……”梅花见陈明抬眼看他,笑着摇手:“你别多心,我只是忽然听见你这张和表哥一模一样的嘴说谢谢,觉得不可思议。唉,大家都昏了头啦,早该看出来。虽然脸蛋一样,可一只是纯情小鹿,一只是疯狂狮子王。”她挨过去,用香肩轻撞陈明:“你信不信,我早觉得不对劲,那天坐你大腿上,你整个就吓僵了。要是表哥,能那个表现?”
陈明黑得发亮的眸子看着她,忽然问:“为什么救我?”
“出门忽然见到,手一抬,箭就射出去了。”梅花自己也愣了愣,露出一点困惑,沉吟一会,幽幽地说:“你知道吗,表哥死得很惨,有录像……”
浑身蓦然一紧,四面的电视墙仿佛又出现在眼前。血花四溅,骨头断裂的声音,还有那一直执拗的眼神……
陈明沉沉说:“我知道。”捧着杯的手微微颤抖。
梅花叹气:“有时候你一点也不象他,但有时候,真象得不得了。”
不象。怎么会象?
离尉死了,周扬深爱的离尉,死了。
在铁棍底下,昂着头,临死也没有求一声饶。
多好,他活得灿烂,死得壮烈。有情人,有妹妹,有兄弟,还有一只母老虎似的表妹。
为了这么一个人,另一个人失去一切。
陈明漆黑的眸子痛苦地闭上。
光环集中在一个人身上,痛苦集中在另一个人身上。没人觉得这不公平。虽然有人失去了记忆,失去了爱情,失去了过去将来家人朋友,失去了一切……
没人觉得不公平。
“周大哥看了那些,差不多快疯了。你偏偏这个时候跑掉。”梅花带着愁容:“真担心你被抓回去,会被活活打死。”
陈明淡淡说:“谢谢你关心。我累了,要睡一觉。我不想连累你,明天早上我会离开。”
他不怕被打死。
他只是受不了不死不活;受不了周扬对着他含情脉脉塞给他不属于陈明的温柔;受不了快死掉的心不时接受那么一点点施舍,重新活过来一点,然后吊在半空中永远受临死的苦。
他的梦想已经被周扬毁了。
他不怕死。
闭上眼睛,黑暗沉沉压来。陈明并不害怕,明天日出后,虽然阳光灿烂,黑暗却会比现在更浓。
他曾经跪在地上乞求想留在身边的人,明天他要用生命来逃脱。
在梦中咬着牙,不让呻吟逸出;在梦中忍着疼,等待伤口静静痊愈;及时在梦中,也不要遇见他。
太阳在人们并不期待的时候升起,晨光柔和地撒在小巷中。
浑身骨头象被打断又重新接上似的酸痛,陈明挣扎着逼迫自己醒来。他还在逃往之中,一天没有离开周扬的势力范围,他的噩梦一天不会结束。
陈明,我是陈明,不是离尉。
他用尽权利,缓缓地睁开眼睛,梅花的脸跳进眼帘。
还是美丽的,精致的脸,少了化妆,反而带着一股没见过的清丽。但此刻,这张脸上带着说不出的紧张惧怕,象见了极可怕的东西般,瞪大琉璃似的眼睛,惊恐得说不出话。
陈明的视线,从梅花脸上,缓缓后移,顿时浑身僵硬。
“真能躲,”周扬在轻笑,勾着俊魅的唇角:“你耗了全城黑白道整整一个晚上,我的宝贝。”
陈明直勾勾看着他,表情平静:“我不是离尉,和离尉一点关系也没有,也不想和他扯上关系。”
“你是我的人,一辈子都是我。”周扬慵懒而危险地笑着:“如果你不想梅花这样的美人早逝,最好把被子底下那把枪慢慢地扔出来。”
陈明一震,直直看着周扬,再扫一眼梅花。漆黑的枪,扔到地板上。
周扬轻微的笑声响起来,对照着梅花那张惨白的脸。
“周大哥,你放了他吧。”梅花忽然开口,胸口起伏着:“他不是表哥,表哥已经死了。”
“闭嘴。”周扬轻轻说了一句。
“表哥是死得很惨,可你不能把气往他身上撒。就冲着他这张脸,你也该手下留情。”
“闭嘴,闭嘴!你只是个表妹,你和离才多亲?”周扬变了脸色,他把陈明从床上扯起来,强迫着挑起陈明的下巴:“你看看,你看仔细,象的只是这张脸吗?他的眼神,他的神态,他哪个地方不是活生生的离?你看清楚!”
“我表哥已经……”
“离已经死了,我知道,不用你提醒我!”周扬的怒吼震得天花板簌簌作响,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失神地盯着空白的墙壁,喃喃地说:“我知道,离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他紧紧抱着陈明,用几乎要把他勒死在怀里的力量抱着他。
“死了,已经死了……”
充满力量的怀抱如今竟在微微颤抖,陈明觉得一阵难言的麻木颓丧。
“放开我,”他低声说:“我不是离尉,你放开我。”
“你是我的,你说过一辈子都不离开我。”周扬抵着他的额头。
有那么瞬间,陈明感觉自己不能动了。他失去了动弹的能力,那不是身体上的束缚,那是心灵上的动弹不得。
答应过,一辈子都不离开我。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电光火石间,脑海划过周扬按下删除键的刹那。陈明象被电到一样猛然弓起身子,高叫:“不,不!我骗你的,我做不到!我是陈明,我不是离尉,我不会爱上你,我没有爱你的本能!”
他拼命叫嚷着,晃动的视线中看见周扬发狠的脸,看见周扬举起手,看见黑暗铺天盖地而来……
第二十二章
黑暗散退,满世界都是痛楚在叫嚣。肌肉和骨骼同时抗议求救,陈明可以说是被一阵阵痛醒的。
稍微清醒一点,才发现摇晃的世界并不完全是幻觉。
头顶的天花板在摇晃,身体也在摇晃,周扬正在他身体内粗暴的进出,象快到世界末日似的掠夺强占。
睁开眼,是周扬熟悉的脸。俊美的轮廓,英气的眉,挺直的鼻梁,嚣张跋扈的薄唇,脸上带着沉醉在美梦中似甜蜜的表情,有那么一点点孩子睡着时的天真。
“我想你,很想你……”周扬用脸蹭他的脸,如一只吃不饱的大猫。
陈明在那么一瞬间几乎忘了痛楚,忘记了这种发生在他身上的行为叫强暴。
曾有很多次,他从这个角度,从这么近的距离看着周扬的脸。曾被他深深以为是属于他的幸福感不由分说充盈在胸膛,这次也不例外。
短短瞬间,他再次不能动了。
“太想念,太想念你。”周扬轻柔地低吟,绝不留情地插入,再插入:“离,我想你。”
犹如美丽的肥皂泡被顽皮的孩子轻轻戳破,陈明忽然看见眼前飞溅五彩泡沫,转眼一切无影无踪,他猛然醒过来。
“放开我!”他张开嘴,狠狠向周扬的肩膀咬去,一股带着腥味的热流涌进嘴里:“我不是你的离,滚开!别碰我!”
周扬几乎被他咬掉一块肉,血从肩膀流到腋下,滴答滴答往下淌。
他脸上美梦般的表情也破碎了,仿佛受伤的不是肩膀,而是脸上狠狠挨了一巴掌,打掉一脸幸福。
出乎意料的,周扬竟没有发火:“抱歉,我……”
“我、不、是、离、尉。”
“别这样……”
“离尉已经死了,他的骨头洛辛不是还给你了吗?如果想念他,你可以抱着他的骨头。如果你真的只想要他,就把他的骨头,他的枯骨……”
啪!陈明的脸上挨了一记耳光。
异物从陈明的身体退出去,浓黑的眉皱起来,眸子里透出阴冷的危险。房中空气凝滞,风雨欲来。
“姓陈的,你够狠。”周扬用令人发毛的眼神打量他很久,磨着牙冷笑:“不错,你不是离,你不是我的离。”他换了一种语调,更危险地笑起来:“既然你不是离,我何必对你太好?”
陈明并不怕死。可对着周扬的目光,他不由自主的心悸。
快死掉的心颤动着砰砰跳起来,像被铁筷子狠狠戳了戳,抽搐着。
他勉强撑起上身,拭去嘴角属于周扬的鲜血:“放我走。在你和我都变成疯子以前,给彼此一个机会互相忘却。”
周扬的黑眸深处动荡了一下,瞬间变的坚不可摧,从牙关挤出一个字:“不。”他别过头,按下对讲机:“跃,在地下室准备一间空房,我立刻就要。”
被推进阴冷的牢房时,陈明却对着一屋子令人胆战心惊的刑具笑了。
“这些东西,”他转头,冷冷看着周扬:“这些东西才是给陈明的,对吗?”
“对。”周扬凝视着他:“虽然我最想给你的,是另外一些美好的东西。我想温柔的爱你,抱着你,吻你。”
陈明肆意地笑起来:“那不是属于我的东西,咳咳……”他笑得太畅快,扯动了伤口,开始频频咳嗽,却还要断断续续地说:“其实,在一种情况下,我也许会答应扮演一下离尉的角色……”
周扬的眉扬了一下。
“准备一间房间,几个人,几根粗的铁棒。”陈明笑:“我也许能让你重温一下离尉临死前……”
重重的拳头击中腹部,打断了陈明的话。他蜷缩着倒在地上,周扬跪下,粗暴地勾起他的下巴。
“你疯了。”周扬咬牙切齿。
虚弱的身体令陈明有点恍惚。他失神地看着视线中渐渐模糊的脸,吐出两个字:“彼此。”
轻轻地,象垂死的天鹅般,缓缓把头挨到冰冷的地板上。晕过去了。
周扬看着他晕倒在脚下,凝视着他,默默用指端抚摸他合上的眼睑。
“还是睡着的时候,才会可爱一点。”他不满地喃喃,站起来,走到门外:“跃在吗?”
陈跃走过来:“周先生,有什么吩咐?”
“这里差一条地毯。”
“地毯?”
“地,”周扬指指躺在地板上的人:“地太潮湿了。”
第二十三章
于是,一切慢慢沉淀,慢慢胶着。
陈明开始断断续续地做梦,梦很长,很难醒来。他梦见周扬温柔地亲吻他,轻轻拥抱他,凝视着他,微笑。他常常为这痛哭,只是分不清眼泪真的淌了,还是留在梦里。
“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可以。”
“凭什么?”
“凭我爱你。”
“看清楚点,你看清楚点,周扬,”他说:“你有这么大这么炯炯有神的一双眼睛,为什么永远都象个瞎子?我不是离尉,别把对离尉的话对着我说。”
实在无力吼叫的时候,陈明会难得的安静下来。周扬会默默坐在床边,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记得我唱过的歌吗?”
“记得你不穿衬衣,被我抱下草地。”
“记得你答应过我,永远都不离开我……”
“我真不明白,”周扬抚摸着他被铁链锁起来的手:“那天你跪在地上不肯离开我,你明明已经知道自己不是离尉,为什么会忽然变了?你爱我的,不是吗?你对我说,你愿意代替离尉,你愿意永远和我在一起。你跪在地上,求我不要赶你走。”
“我是答应过,我是这样盼望过,”陈明冷笑:“可是现在我发现自己做不到,人总不能不自量力,是不是?”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恨?”周扬不解地问:“你本来就忘记了过去,你的脑不是我洗的,那些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你为什么不能接受现在拥有的?你要情人有情人,要亲人有亲人,要兄弟有兄弟,要钱有钱要势有势,我可以给你任何你想得到的东西。你为什么不能象以前那样?”
不曾料,周扬也会屈尊降贵。
没了不可一世,强权就是公理的跋扈。
他只问:“为什么不能象从前那样?”
陈明沉默。
地下室没有窗户,他晒不到阳光的脸苍白而消瘦,日渐凸显的颊骨使人更觉得他的倔强。他发亮的眼睛扫了周扬一眼,别过脸。
“我恨你,我恨你那么爱他……”
替代,或否。
残缺的自尊,残缺的自我,除了恨,还有什么可以维持?
粗糙的手抚摸着他的脸,周扬指尖微微用力一捏,就让他疼得直皱眉。经过这么一段日子,他的身体对痛楚越来越无法忍受。
被缚的手挣了挣,金属撞击的清脆声响起来。
“呜……”陈明后仰着脖子,被分开的双腿扯动了伤口。
“啊……”被扩张的甬道令他忍不住轻轻呻吟。
“我不会让你离开。”周扬痛苦地发泄着欲望。
陈明喘息着惨笑:“不离开又能怎样?我一辈子都不会是离尉。”
“你为什么不能就当自己是离尉?”
“怎么当?他光彩夺目,颠倒众生,陈明有什么能耐?”如受伤狮子般,吃疼地低吼。
周扬不再说话,更加粗暴。狠狠插入,狠狠抽出,再狠狠插入。
“别怕,我不会伤你。”
“做到你求饶好不好……”
耳边温柔传来的,是声音,还是回忆?
陈明闭起眼睛,死死拽着禁锢四肢的铁链。
周扬吻他的脸,低声安慰:“别哭,不要哭,你从不哭的。”
不,我常常哭的。
你错了,我是常常哭的。
陈明以为周扬会很快崩溃,至少有十次,他以为周扬会在他面前崩溃。
周扬快疯了,或者,他已经疯了。
无法想象,看到了离尉的骨头,看到了离尉临死前的录像,周扬会不疯狂。
但周扬踏在边缘,来来回回。
“为什么不疯掉?”陈明有时候笑:“这样才不会太痛苦。”
地下室的陈设越来越多。可惜,满墙的刑具都没有排上用场,周扬愤怒的时候往往用自己的身体充当刑具。
周扬很少回去二楼自己的套房,很多时候他呆在这里,其余的时间,大概都在书房。
没有什么新鲜事,除了锁链、狂暴的性爱、毫无用处的争论,一条替身与死也不当替身的死胡同,陈明找不到方向。
周扬同样。
能让陈明震动的,是某日透过地下室的门看见的一张年轻的脸。
年轻的脸,惨红的唇,颤抖个不停的睫毛。
陈明僵硬了很久,嘲讽地动动双手,让套在上面的镣铐叮当作响。
“别认错,我不是你哥。”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惨笑着吊儿郎当。
猫儿似的眼睛睁得老大,眨也不眨,静静盯着他。
“我不是离尉,离尉死了,”陈明渐渐保持不住唇角的讥笑,大力晃动着铁链:“看什么?我不是你哥,我自己也有亲妹妹,滚!滚开!”他大吼。
薇薇终于眨了眨眼,她退后一步,看着陈明。
“滚!给我滚!”
娇小的身子猛然转过身,抖动着肩膀飞跑而去。
地道里,传来哀哀的哭声。
陈明在地下室里放声大笑,晃动着镣铐,象跳一曲谁也不会明白的舞。
“我不是你哥,你哥已经死了……”
地下室的门被推开了,陈明还在喃喃地摇晃着铁链。周扬大步走进来,举手就给他两个响亮的耳光。
“你比狼还狠心。”他咬牙切齿地说。
“比狼还狠心又怎样?”陈明咬牙切齿地笑:“反正我长得象一个死掉的人,你们谁也忘不了的人。”
腹部骤然挨了一拳,陈明抬头,被又一个耳光打得眼冒金星。
“你这个疯子,疯子!”周扬用手肘擂,用膝盖撞,沙哑着喉咙:“为什么就不能回到从前?从前有什么不好?你到底执着什么?”
从前,那些夕阳下,朦朦胧胧的从前。
数不尽的甜言蜜语,患得患失搀满蜜糖的从前。
空气中,飘荡着周扬低沉歌声的从前。
“为什么不能回到从前?我们为什么不能回到从前?”
“我知道你不是离尉,我只要你妥协一点点,象我这样妥协那么一点点。”
要?不是求吗?我那和我一般,濒临绝境的爱人。
你在哀求吗?
象我当日跪在地上,求你莫把我看得比离尉一把枯骨更轻?
象我当日力竭声嘶,求你不要把我永世定在替身的刑台上?
“……从前,回到从前?”
打开锁,陈明从铁链上滑下来,倒在垫了厚实地毯的地上。
有人搂着他,痛苦地抿着他唇角的鲜血:“别这么执着,哪怕是妥协一点也好,让我们回到从前。”
从前,是离尉未死的从前?是陈明未知道自身命运的从前?是尚未看见那些枯骨的从前?是你还没有毁灭唯一属于我的东西的从前?
“你做不到,你怎么折磨自己也做不到。我永远不会忘记离尉,没有人能使我忘记离尉。”周扬哽咽着问:“你曾经做得很好,你曾经让我们都得到过快乐,你安慰了所有人。回到从前,回到你不会嫉恨离尉的从前。”
“不……”
“为什么?为什么!”周扬怒吼,摇晃着他单薄的身子。
“从前……”他睁开被打得肿起来的眼角,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凄然无奈地笑:“从前,我还没有这样深爱你。”
24章
那日起,陈明被移出地下室。
周扬再没有对他动过手,两人面对彼此,象有无形的墙隔在之间。
“你不用太爱我,不需要太爱我。”
“别怕,我会好好保护你,不让别人再伤害你。”
陈明成了一个不能动弹的玩偶,周扬定时为他注射针剂,令他手脚无力,连站也站不稳。每天,他被周扬抱到浴室洗澡,被周扬抱到桌边喂饭,被周扬抱回床边。
周扬到书房办公的时候,会把他安置在一边的沙发。
沙发还是很舒服,象他从前在上面小睡时那样舒服。
“别再让小白脸往日本跑,没日没夜的玩女人,受得了吗?”周扬从容地下达一个又一个指使:“给他找个懂事点的漂亮妞,好好哄哄他。”
“这事很危险,不能让老狼插手。他一定要去?不行,把他调到加拿大的牧场去,就说我说的。”
“通知弟兄们,不许在光头他们面前提起离字,连类似的音都不许提?”
“薇薇……又把自己关在房里?我办完事就看她。派人好好看着,出了差错,自己了断。”
声音越来越轻,周扬小心地放下电话,走到沙发前,居高临下,贪婪地望着。
睡着了?
还是这张沙发好,乖乖的睡了,眉头也不皱了。
该死的,瘦得浑身只剩骨头。周扬咬牙。
蹲下,无声无息地凑近。平缓起伏的胸膛瘦得肋骨都露出来,到处是斑驳的伤。
离,他心疼地叹,离是不会这样留伤的。
他仔细观察熟睡中的脸,似乎笃定不会醒得太快,小心地探出一根指头,若有若无地摩娑胸膛上那道白色的刀口。
均匀的呼吸喷在脸上,痒痒的。
忽然感觉到身后有异,周扬警觉地转头。
薇薇站在身后,默不作声地瞅着他。
“薇薇?”周扬站起来。
他对着世界上最可怕的人物都能从容微笑,可今天对着薇薇的大眼睛,竟有点局促不安。
薇薇默默走过来,停在周扬面前,抬头看着周扬。周扬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挡在了沙发前,他不自在地退开一步。
薇薇走到沙发边,低头看着沙发上的人。
“为什么这么瘦?”她忽然开口。
书房里的沉默中,只有陈明轻轻的呼吸声。
“这么多的伤……”
周扬转过身,冷冷开口:“他自找的。”
薇薇默然,轻声叹气:“周大哥,你真狠。”
“他不是离尉,我凭什么对他好?”周扬冷冽地讥笑,似乎薇薇哪一句话把他惹急了,火气上来了,转身大步走到沙发前,把犹在梦乡的陈明一把抓起来拼命晃动:“这是我的书房,不是你的休息间,不许睡,你没资格在这睡!”
陈明被惊醒了,意识到抓住自己的人是周扬,皱起眉,没有多大力气地低声说:“别碰我。”
周扬似乎明白过来,手上的人分量轻得令人心惊,他低低哼了一声,手一松,让陈明掉回沙发,转身回到书桌前,打开面前的文件。
薇薇轻轻挪动脚步。
“别过来。”陈明沉声说。
脚步僵住了。
陈明沉默了一会,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沉沉地笑起来:“我和周扬上床很多次了,他功夫真不错。你不是要杀死离尉之外和周扬做爱的男人吗?你靴子里不是带着一把小银刀吗?”
娇小的身子因为他的笑而僵硬,开始颤抖。
“来啊,让我看看你配不配当离尉的妹妹。”
薇薇的目光,痛苦而复杂。她盯着陈明清瘦的脸,忽然别过脸,呼吸变得紊乱,似乎会随时忍不住放声大哭。
周扬一直没把注意力放在文件上,他一把推开面前的文件,站起来:“薇薇,别管他,周大哥陪你出去走走。”他放软声音,向薇薇走过去。
“不不,薇薇,你不配当离蔚的妹妹,做事果断点,你这样懦弱,离蔚会在天上哭的……”
“闭嘴!”周扬转头,怒火从他眼里喷出来。
薇薇化石一样站着,紧抿着唇,在周扬即将走到她身前时,她忽然微微嗡动嘴唇,象爆发似的,发出一声尖叫。
“哥!哥!哥!哥!哥……”薇薇尖锐地叫着,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闭上眼睛,带着血淋淋的饮泣,一声比一声急促。
象黄莺被撕碎的声音。
一股悲凉的森冷呼啸而来,黑沉沉压在这房间的每一个人心上。
陈明残忍的宣泄被这尖叫割成无数碎片,苍白着脸停下自己无端的挑衅,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薇薇……”
他这轻微得简直不能耳闻的呼喊竟然被薇薇听见了,她蓦然停下尖叫,怔怔看着陈明,就在陈明以为她会扑到自己身上大哭的瞬间,她却猛然转身,冲出了书房。
“薇薇!”周扬急忙追出书房。
陈明无声看着房门处人影消失,难过地闭上眼睛。
不能动,他从内到外,都不能动。
心灵到肉体,疲惫万分,真的不能动。
他蜷缩在软软的沙发内,象死去的人一样一动不动,想象死去的人如何断绝呼吸,如何在空气中腐烂。
周扬回到书房,怒气冲冲地走到他身前:“为什么伤害她?伤害一个女孩能让你感到痛快?”
陈明睁开眼睛,瞪了他很久,眼睛渐渐渗出黯然:“对不起。”他低声道歉。
周扬愕然,他没想到陈明居然会道歉。他恶狠狠的目光软了下来。
“你到底要什么?”周扬伏下,放柔了声音,与他眼睛望着眼睛,近到不能再近的距离:“到底想我给你什么?”
“你什么都能给,”陈明闭上眼,叹气:“可什么都给得不彻底。”
什么都不彻底。
我不甘,我不甘心。
能回到从前?回到从前多好。
从前,我还没有那么爱你。
渐渐憔悴下去,似乎心一旦沦陷,意乱情迷,不可收拾后,便是渐渐枯萎,渐渐憔悴。
陈明没有过激的举动,也没有打算绝食。只是渐渐吃不下东西,渐渐消瘦。
周扬没有再带他去书房,白天他一人躺在床上,三名特别护理随时听传,端茶倒水去洗手间,张嘴就有人招呼。
陈明觉得自己象猪,吃了睡睡了吃,但肉没有长出两斤,反而更瘦。
白天也常常睡着,也许体力更不济了,清醒的时候不多,往往睁开眼,太阳还在日中,时间磨磨蹭蹭,越走越慢。
薇薇有时候会在睁眼的时候跳进眼帘,一声不吭,默默凝视着他,已不知多久。不知道周扬在安抚上花了多少功夫,她的眼神不再盈着脆弱的茫然,凝视陈明的眸子中,常带着迷惘和思索,可她总不说话。见他醒来,似乎知道自己并不受欢迎,转身就走,留下一个匆匆背影。
“薇薇……”这天,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薇薇震了震,匆匆的脚步猛然停下。
陈明很后悔,不该叫住她,根本无话可说。
薇薇转过身,缓缓走到床边,拉开床头的椅子,坐下。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你真瘦。”薇薇轻声说。
陈明勉强笑了笑:“是吗?”
“周大哥说你很恨他。你不该这样恨他。”
“别说他的事,好吗?你也瘦了。”
薇薇沉默,抿了抿唇:“不说他,还能说谁?你不该恨他……”
“不该?”陈明冷笑:“他轻轻巧巧地按一下鼠标,毁了我的一切,只是为了要一个替身。我不该恨他?对,我什么也不是,牺牲也只是微不足道凡人一个。离尉,离尉是你们的神。”他蓦然刹住,露出内疚的表情:“对不起,薇薇,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薇薇晶莹的眼睛瞅着他很久。
她转头吩咐三名护理:“你们都出去,我要和他单独说两句。”
看着护理们消失在门后,薇薇沉吟。
“我帮你。”她从靴子里抽出匕首,抵在陈明喉咙上:“你什么都没了,还活着干什么?” 语气出奇地平静,似乎早已谋划多时,什么都考虑好了。
陈明温柔地看着她:“薇薇,你真是个好女孩。动手吧。”
金属的冰冷触觉从脖子上传来,森森寒寒。
“你有话要说吗?”薇薇低声问。
“没。”陈明思索了一会,又说:“有。”他看着薇薇,小声说:“谢谢,还有……对不起。行了,你动手吧。”他祥和地闭上眼睛。
薇薇并没有立即动手。刀刃还贴在颈上。
房间仿佛被隔离在宇宙中一样安静。
“你真有自己的妹妹?”薇薇的声音象轻纱被风吹起一样缥缈遥远。
陈明思索了一会:“有。”
“她长什么样?”
“我不知道。” 苦涩的笑从陈明唇边化开:“希望她长得……长得象你。”他叹息。
贴在肌肤上的匕首在颤抖,薇薇眨动睫毛,滚烫的液体滴在陈明脸颊上。
眸子荡漾起波光,一阵又一阵,泛出圈圈涟漪。她忽然收回匕首,站起来:“天上的哥哥不会怪我的。”
她打开房门,把护理都叫进来,无声地消失在门后。
薇薇的临阵脱逃,并不能给陈明带来多少生机。周扬震惊地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停止了给他注射抑制活动的药物,也停止了在他身上发泄欲望。
但陈明还是太虚弱了。
周扬常用担忧的眼神凝视他。他的目光令陈明心里沉甸甸的,陈明总默默别过脸,不与他的目光接触。
“你就这么恨我?”周扬沉声喃喃。
他请了最有名的医生和营养专家来照顾陈明。
陈明实事求是地说:“现代整容技术发达,找一个聪明伶俐的人做个手术换上离尉的脸,比这个省钱。”
周扬不作声,转头瞪着医生:“保住他,就是保住你全家性命。”
医生非常努力,每天进进出出,大量的身体测试,大量的医疗计划讨论。
无数人围绕着陈明转,忙得天昏地暗,终于有了一点效果。
陈明可以下床了。
周扬听从医生的叮嘱,不给陈明增加精神刺激,已经很久没有在陈明面前出现。
陈明下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挣扎着,努力不让膝盖发软地朝房门走去,他说不出自己为什么这么渴望开门,也许可以自己打开门的感觉,令他充满可以逃脱这个噩梦的憧憬。
咔哒,他扭动门锁,欢快地听着门被打开的声音。
他可以动了,可以下床走动了。被禁锢得太久,连自由的味道变得陌生。
他忍不住露出孩子似的笑容,笑容随即僵在脸上。
门后,站着周扬。那双多日不见深邃动人的眼眸,正对着他。
“你可以下床了。”
陈明看着他,没作声。
医生从后面赶过来,诚惶诚恐地说:“周先生,病人刚刚稍微好转,暂时不宜……”
“我没什么意思,只是看看。”周扬转身,雍容沉着:“他可以在屋里到处走走,不碍事。”他打算离开走廊,走了几步,重新转回来,看着一直没说话的陈明。
“今天一起吃饭,我叫厨子准备你喜欢的菜。”
“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陈明冷冷转回房间:“你准备的都是离尉喜欢的东西,你永远也别想知道我喜欢什么。”
周扬脸色猛然变了,一个箭步跨前,抓着他的肩:“你想我怎么做?除了逼我忘记离尉,你还有什么愿望?你说,你说!”
“周先生,病人……”
“闭嘴,给我滚开!”周扬怒吼,继续盯着陈明:“你算什么?你有什么了不起?你哪里比得上离尉?你什么地方值得我这样对你?你拿什么和离尉比?你什么都不是!离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十万倍!”
陈明在剧烈的晃动中笑着点头。
“对,你说对了。”他轻说:“我什么也不是,而离尉已经死了。这就是现实,我有什么资格要你忘记离尉。我的愿望,不过是要你接受现实,离尉已经死了。”
周扬冷静下来,危险地眯起眼睛,痛心地问:“陈明,这样做很有趣?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撕我的伤口?”
“我凭什么撕你的伤口?我什么都不是。”
周扬不说话了,发红的眼珠盯着他。
“你并不是什么都不是。”周扬扬起唇角,恶毒的讥笑:“你起码是个还不错的冒牌货。”
心上被狠狠捅了一刀,陈明觉得一阵晕眩,有点站不稳。
“医生,继续看护,好好治好他。”周扬忽然放开陈明,冷笑着,转身大步离开。
瞪视周扬离开的方向,陈明疲惫地坐倒在床上。
什么都有临界点。
过了临界点,一切变质。
周扬,我的临界点太低,无法为你忍受这么多痛楚,无法为你把自己当成另一个离尉,无法为了你抛弃自己的嫉恨之心。
我,我的爱,临界点其实很低。
那日起周扬不再出现。医生护理依然忐忑不安地围绕着陈明,他们确实是能力卓越的专家,陈明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心却一天比一天荒芜。
周扬的消失,并没能令他好受一点。
陈明得到许可,可以在总部内走动,他并不大希罕这个施舍的自由,因为要走出总部是不可能的。这么长的时候后,他仿佛已经失去了逃跑的欲望。
逃跑之后,面对的只是人海茫茫,他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朋友,也没有属于自己的亲人。周扬断了他的归宿,一个按键,斩草除根,毫不留情。
总部里资格比较老的人表面上都对陈明必恭必敬,陈明面无表情地接受。陈明心里明白,那并不完全是周扬命令的功劳,离尉余威犹在。
只要不离开总部,基本上他去哪都不会遭到阻拦。
“离……对不起,陈先生。”常常遇到这样冒失的称呼上的纠正。
谁命令他们用陈这个姓称呼自己?只有周扬。
陈明暗暗警惕自己不要去在乎这么一个微小变化。
周扬不知所终,知道他一直在总部里办公,但总是见不到他。
偶然的机会下,陈明终于知道,周扬原来把地下室当成了卧室。
“地下室?”陈明食不知味:“是……那间?”
没人回答。
他独自占据着原本属于周扬的大床,无法入睡。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陈明开始怨恨自己比怨恨周扬更多。他痛恨自己的梦境,不实在的盼望和不死心的爱情纷扰不断。梦境中,周扬不会吝啬一个属于陈明的笑容。
“只要你爱我。”
“我爱你。”
“这就足够了。”
周扬在梦中对他笑,吐出一个字:“明……”
一个笑容,就是一个美梦。
一个笑容,就已足够。
梦境往往断在那个字吐出来的瞬间,犹如正上演到高潮的电影忽然断电,好不扫兴沮丧。
好,好,连梦也知道这是奢望。
一个属于自己的笑容。陈明恨自己卑贱,而连这样卑贱的愿望,在梦中也不过是奢望。
不原谅,他曾经发誓,永远不原谅周扬。
永远不能忘记那天的痛。
怎么忘?夜夜痛,痛彻心扉。
但人心,只会比世事更难料。
鸟鸣清脆的清晨,停在门外时,他才发现,脚步已经把他带到地下室。
那阴暗看不见阳光的地方,还是潮潮湿湿,地上铺着不相称的厚实地毯。
里面多了一台巨大的平面电视,播放的屏幕在四周墙壁反射着晃动的影子。陈明站在门外,听一声接一声骨骼响起的刺耳声音。
那声音,象刀,划过每一个听过它的人心上,象当日陈明第一次听到一样令人恨不得死去般痛苦。
谁听过这种声音,心必定血肉模糊。
谁看过这种景象,眼中永世掩着红光。
有人在默默观看―――黑白两道,天之骄子,周扬。
一遍一遍,睁着深邃心疼的眼,把一个一个镜头,一瓣一瓣飞舞的血花,一根一根断裂的森森白骨,收入脑中,不肯转过头去,放自己一条生路。
停下!停下!
陈明背贴在冰冷的墙上,紧紧闭着眼睛,捂着耳朵。可再怎么捂着耳朵,骨骼被砸断时的声音还是狂涛一样涌进来,撼动每一根神经,无数只手伸出来,拉扯他回到噩梦中。
离蔚昂着头,站在众人中,轻蔑地微笑。
别看,别看!
膝盖上被铁棍狠狠砸中,他跪下了,但还是昂着头,侧着脸,象受伤的狮王高傲地对着四周的豺狗。
别看了,别再看了!
血从活生生的身体上飞溅,铁棍毫不留情的抡下,折断的骨,戳破肉和皮肤露出来……
周扬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化为一座沉默的雕像。他默默看着,静静听着。
“别看了!”陈明朗朗跄跄地冲进去。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坐在电视机前的周扬,转身瞪着电视,仿佛那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周扬被他推到一旁,视线却依旧不变,目光深深刺入屏幕,那样深沉,仿佛要把里面的人用目光拉出来一样。
陈明不知所措了一秒,咬牙转身,拿起手边的东西向屏幕奋力砸去:“不许看!”他恶狠狠地吼。
轰!电视机冒出白烟。
屏幕中的离蔚消失了,周扬凝结的黑瞳动了动,视线转向陈明。
“不许看!不许看!不许看!”陈明发了疯似的,把所有可以抓到手的东西都往电视上砸。
昂贵的超大平面电视,转眼变成一堆看不出原形的垃圾。
“不许看,不许看……”陈明转身,过度用力使他胸口剧烈起伏,转身看向一直安静的周扬:“不许看,不要再看了……”他几乎哽咽起来。
周扬抬起头 ,出乎意料的平静。
“你说得对,离尉已经死了。”周扬静静地说:“离蔚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他的骨头被打断了,他的血流了一地……”
他扯动唇角,帅气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陈明无端地心慌,他紧张地走向周扬,用焦灼又充满诱哄的音调低声说:“别再说了,你累了,周扬,你不该这样反复地……反复地看着屏幕。”
“眼睛……”他凝视着陈明,象在失神,眼睛忽然有了点光彩,伸出手:“多美的眼睛。”他柔声地说,温柔地微笑,眸里闪动着深深的爱怜。
陈明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只退一步,一个简单的梦就这样碎了,象雨点打在湖面,砸碎了镜子般的梦境般。周扬醒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很快,一点点地缩了回去。他的微笑不见了,脊梁再度挺直,眼睛闪着犀利的光芒。
“你来干什么?你来提醒我吗?”周扬冷冷地开口:“不用你提醒,我已经明白,离蔚死了。我明白,我很清楚。离蔚死了。”他牢牢盯着陈明,又狠狠将视线转到别处,向那堆冒着热气的电视机残渣走过去。
陈明口舌干涩地看着周扬在里面找着什么,半天他才醒悟过来,周扬找的是连同电视机一起被砸坏的放映机里面的光盘。有离蔚临死前情景镜头的光盘。
周扬找到放映机,把它敲开,从盘架上取出扭曲的光盘。
陈明一个箭步冲上去,抢过周扬抓在手上的一块已经完全不成原形的光盘。
“还给我!”周扬露出凶狠的表情。
“不!”
周扬扑过去,从他手里抢:“还我!”
“不!不!”陈明和他对吼。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周扬,他知道手里的光盘扭曲成这个样子,八成已经不能用了,他知道周扬一定不止这么一张,一定还有备份。
可他不能让周扬从他手里把这个拿走,他拼了命也不能让他拿走。他的意识里只剩这么一件事。
离蔚,你别带走他。
求你别带走他!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和周扬扭打。
“给我!” 周扬钳子般的受抓住他的手臂。
“不!”陈明大叫,猛然发力,狠狠撞在周扬左肋下,把光盘从左手挪到右手,急促地喘气。满脑子里飞旋着七彩光环,其中竟回荡着低沉歌声,一幕幕走马灯似的回放,血色和蓝天,铁棍和烧烤,梅花表妹还有小白脸,薇薇的匕首,周扬的浴室……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都不清楚了,什么都不明白了,什么理智都丧失了,什么目的都不存在了。陈明发狠了,他咬着牙,不顾一切地发泄涌在血管里这场无法形容的洪流,他拿起光盘,用其中最闪亮看起来最尖锐的地方,狠狠向自己的大动脉划去。
周扬立即发现了,惊叫尚未出口,瞳孔骤然放大,奋力扑上。他的本能反应始终超人一等,在最后的千分之一秒死死握住陈明的手腕,硬生生向外拉。
时间象被人猛踩刹车,静止下来。
“你疯了吗?”周扬一手从身后搂紧了他,一手抓着他挥到半空的手,沙哑地问。
“放开我。”他的手在颤,他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你疯了吗?”周扬没理会他,依旧重复着问,昵语般,并不期待答案:“你疯了吗?”
陈明僵住了,一股酸涩的感觉漫上胸口,令他呼吸紊乱。他的心,他的心不能动了,仿佛被蜘蛛精吐的重重蛛丝捆住,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
他松开手,光盘从半空中掉到地上,现在,它已经失去了任何意义。
陈明沉默地、慢慢地转身。他凝视着周扬,伸出双臂,缓缓地、紧紧地,搂上周扬的脖子,倾尽全力地搂着。
“周扬,闭上眼睛,给我一个吻。” 周扬听从,闭上眼睛,在他唇上印下一个灼热的吻。
他倾心感受着周扬的气息,等周扬退开了,低声问:“这个吻,是给谁的?”
周扬没有回答。或许他已经回答了,用沉默,用深邃的眼神,用安静而哀伤的凝视。
陈明垂下眼,泪水从眼眶里汹涌而出。
“我知道了。”他断断续续地,象哽咽般:“我明白了,我清楚了。”
他骤然将周扬搂得更紧,用一种飞蛾扑火似的勇气向周扬表示悲壮的邀请。
被砸碎的电视机余温尚在,地下室依然阴冷潮湿。
他躺在厚实的地毯上,任周扬温柔地脱去他身上的一切累赘。
临界点,他要挑战爱的临界点。
陈明后仰着脖子,热情地回应周扬,缠绵着哭泣。
没有忘记,所有的从前,所有的痛和恨,所有的现实和梦境,我都没有忘记。
但我,不再将目光投向逃跑的方向。
我要挺起胸膛,挑战爱的临界点,只为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吻。
假如爱情真能伟大而无私,假如爱情真能只求付出不求回报,假如我的爱是真正的爱情。
那么,我必须挑战,挑战我爱的临界点,在崩溃的边缘处,为你我守护最后一道战线,为你忍受这诸般痛楚,为你把自己当成另一个离尉,为了你,抛弃自己的嫉恨之心。
别回望从前。
从前,我还不曾这样深爱你。
第二十五章
时间成为一个没有规则的概念。
逝去的,恍在眼前。而眼前,却似乎总缠绕过去。
陈明开始努力改变自己。这种改变真是很可笑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是另一个,可他要努力把自己变成另一个。
更可笑的是,所有人又都清楚地明白,无论他如何努力,都不可能成为另一个。
陈明似乎完全不再顾虑其他的,他人生的目标只剩下一个――变成离蔚。
他从薇薇房中拿了大量离蔚的录像带,他揣摩离蔚的衣着,离蔚的言行,离蔚的爱好。
他模仿离蔚的口吻,还有离蔚的小动作。
他不再羞涩,象原本属于他的一些本质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刮去了一层,而他正努力在被刮去的地方补上另一种颜色的油漆。
他穿着离蔚的衣服出门,却正好碰上光头。
“光头!”他响亮地打了个招呼,用着从录像带里学来的离蔚的语气。
他的相貌和服饰,活脱脱是一个离蔚。
光头整个都怔住了,他站在那盯着陈明,脸上的横肉几乎扭结在一块。
“最近都在哪去了?其他兄弟呢?”陈明继续欢快地打着招呼。
光头终于有反应了。
“呸!”他狠狠往地上吐一口唾沫,仿佛看见什么恨不得碾成粉末的脏东西:“他奶奶的个冒牌货……”铁掌似的手紧紧握起来,朝陈明霍霍走了几步,仿佛要扑上去狠狠咬坏那张冒牌的脸蛋,但他忽然被陈明身后一道犀利的视线警告地刺了一下,他忽然停住了,象受到庞大的气势压迫似的,带着忿忿不平的凶狠目光瞅着陈明。
“你奶奶个孙子……”再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光头就象再也忍受不了多看陈明一眼似的,掉头走了。
“喂喂,有空叫兄弟们过来,老大请你们喝酒!”陈明在他身后大声嚷嚷着。看着光头的背影消失,才别过头,笑着看身后的周扬:“我的兄弟见了你怎么就象见了鬼似的?”
周扬默默盯着他。
陈明转过身:“老子今天要去喝酒。你去不去?”他瞥周扬一眼,哼哼着说:“你不去,老子自己去。”
一只手从腋下插过来,拦住他的路。
陈明把脸转回去,勾起猫似的笑容:“还是你想我陪你?床上?还是书房?客厅也不要紧,气氛挺好。”他甚至抛了个从梅花处学来的媚眼。
有怒气隐隐在周扬眸中凝聚。周扬瞪着他,锐利的目光象刺一样扎着他,可他还是无聊地嘻笑着,大模大样地,仿佛故意激怒周扬似的放肆。
周扬终究没有发怒。
“你的笑……”周扬说:“比哭还难看。”
陈明还是笑着。
他说:“我不会哭的。离蔚是不会哭的。”
手腕上一阵剧痛。周扬的手象老虎钳子似的抓着他的手腕,把他扯近几步,咬着牙低声问:“你玩够没有?你到底想怎样?你要把我逼疯吗?”
“是你到底想干什么?”陈明也咬着牙:“我做得还不够吗?我不想当离蔚,你逼我当离蔚;我现在一心一意当离蔚,你觉得我在玩。到底谁逼疯谁?”
他狠狠地与周扬对视。
可他估计错了,他的目光还不够狠。周扬没有发怒,周扬竟然温柔地靠过来,轻轻地吻了他。周扬一边吻他,一边问:“你饿吗?中午想吃什么?”
在那么瞬间,有一点脊梁麻痹的感觉,又有那么一点灰心丧气。陈明想起他的决定,想起他决定舍弃的和保护的。
既然如此,又凭什么执着?
他无精打采地吐出几个词:“牛蛙,太阳鱼,还有……”
“我问你喜欢吃什么。”
“牛蛙,太阳鱼……”
“闭嘴!”周扬蓦然带着怒气打断他的话。看得出来,周扬生气了,紧紧抿着唇,仿佛谁正不识趣地和他作对。
陈明并不打算斗嘴,他不再说话,转身走开几步,却又立即被周扬扯了回去。
“为什么不说话?”
陈明失笑地抬头看周扬一眼:“说什么?”
“你爱吃什么菜?”
“牛蛙,太阳鱼……”
“够了!”
周扬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不出乎陈明意料的猛烈。
“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用力抓着陈明的手腕,仿佛想把它捏碎似的。
陈明皱着眉:“我能干什么?我该干什么?”他对周扬怒吼。
“你都学了什么?你在学什么?你见过四不象吗?你现在就是只四不象……”
“啪!”
清脆的巴掌声结束了周扬的叱责。
陈明迷惘地看着自己空出来的右手,和周扬脸上渐渐泛红的掌印。
空间在这声巴掌声中停顿,回音在两人心中久久不绝。
周扬放开陈明,他推开一步,摸摸自己的脸,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确定是否真的挨了一记耳光。他将目光定在陈明身上,好一会,才自失地冷笑两声。
“好,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周扬退开一步:“都随便你。”
陈明还打算说什么,总有点东西梗在喉咙里不倒不快,但卡住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周扬没等他的话,周扬已经转身朝大屋走回去。
陈明看着他的背影,脚步身不由己地随着跟了两步,连忙停下,看着周扬已经进了房子,他的心不知为何又忽然吊起来。
“周扬……”陈明担忧地呼了一声,跑着追进去。
周扬已经不在大厅,不知道是上了二楼还是去了别处。他抓住一个经过的属下问:“周先生呢?看见他没有?他刚刚进来的。”
“好像上了二楼。”
陈明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即往二楼跑。他随即下了楼,延着走廊朗朗跄跄地跑着,直到地下室门口才弯下腰喘气。一边喘气,一边听着地下室内的声音。
地下室内没有声音,那里面是空的。刑具没有了,地毯没有了,电视机和播放机也没有了,更没有离蔚临死前的镜头在绞杀人的神经。
陈明象为了确定似的探头进去,仔细看了看空荡荡的墙壁,用背紧紧靠着冰冷的走廊,让自己冷静下来。
是的,他是为了周扬留下来的。假如扭曲一个,可以保全另一个。
许多种滋味挤在心里肺里,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又错了,又错了。
陈明苦笑,任何做法都会让周扬不满,他总是让周扬不满。
他一定有天生的缺陷,这种缺陷让他无法得到周扬的爱,也让他无法令周扬幸福。
他挨着墙壁,缓缓坐在地上。一种难言的沮丧淹没了他。
他生怕自己会哭,不时举手摸摸自己的脸,幸亏,那总是干的。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想起自己不该总这样坐着。
假如是离蔚,绝没有这样孤独伤心的时候。那人一定总是轰轰烈烈的,生也好,死也好,情爱也好。
站起来,站起来挺直腰杆。
陈明扶着墙壁站起来,走出地下室。
这一段时期,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囚徒的身份。更多的时候,他象周扬的恋人。当然,囚徒也好,恋人也好,不过是一种假相和另一种假相,他已经没多少心思去分辨。
来到大厅,随着楼梯往上走,他在书房门口轻轻开了一道小缝。
周扬果然在里面,正坐在书桌前,聚精会神处理着文件,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一点不愉快。也许周扬压根就没有不愉快。
陈明轻轻松了一口气,现在,他该干什么去呢?他不知道离蔚在这种时候会干什么?
不过,离蔚绝不会象温顺的小猫一样窝在书房的沙发上小睡。
周扬曾说,离蔚的身体很好,总是精力充沛,白天更不会小睡。
陈明蹑手蹑脚地退开。他又下了楼,随便抓了一名小弟:“喂!带我找家夜总会,要一流的小姐和美酒。”十足离蔚大大咧咧的口吻。
小弟很懂事,找的夜总会也确实不错。虽然是白天,也挺热闹。反正在厚厚的窗帘和旋转的激光下,没有多少人能分清楚白昼和黑夜。
陈明从口袋里掏出周扬给的金卡,嚣张地甩在吧台上,好酒就源源不绝地送上来了。他一口气倒了一杯进喉咙,从肚子里冒起的辛辣呛得他无法呼吸,他发泄似的又往喉咙里倒了另一杯。这种行为似乎真的可以抑制猛烈的咳嗽和头疼,但必须不断地一杯一杯灌下去。
小姐在他灌下第六七杯的时候来了。人果然很美,不但很美,而且是个熟人。一见面,就夺了他的酒杯往地上砸,竖起秀眉:“借酒消愁,什么熊样子?”
陈明斜她一眼:“梅花妹妹,来,叫声离蔚哥哥。”又端起另一只酒杯。
梅花眉头竖得更高,举起手掌,似乎想一巴掌把他打醒,仔细瞧瞧面前的人,又不忍心,叹了一声,把他手里的另一杯夺过来,一屁股坐在他身边:“你们两个……哼,什么东西呀?那一个疯了,这一个还算清醒;那一个好了,这一个又快疯了。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我要……”陈明苦思冥想,蓦然抓住梅花的领子,象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用劲:“我要救他,我要他幸福。你懂不懂?梅花,你懂不懂?我要救他!”
梅花被他抓得几乎背不过气,手忙脚乱把他的手拽开。
“你先救救你自己吧!”梅花火大,随手拿起一杯冰水,毫不客气地浇在他头上。
“我怎么救?”陈明甩甩湿漉漉的头,今天进入肚子的酒已经大大超过他的酒量,多余的份额已经浸透了他的脑神经,象火焰让隐形字现了形,让往日迷迷糊糊的一切清晰而深深刺痛着他:“我救不了他,我怎么救?我当不了离蔚,我本来就不是离蔚。”
他茫然地喃喃着,猛然又抓住梅花,结结巴巴而急促地说:“我尽力又有什么用?没有人能充当离蔚。可是,可是只有离蔚能够救他,只有离蔚爱他。我该怎么办?梅花,我该怎么办?”
“你醉了。”梅花拿去小包里的手绢,帮他擦擦额头。
他举手推开梅花的手绢,只管盯着梅花的眼睛:“他只爱离蔚,一辈子只爱离蔚。离蔚是冒充不了的,你明不明白?”
“我明白。”
“胡说!你什么都不明白!”陈明猛然大吼起来。
梅花沉默地看着他,带着哀伤和痛心。
周围的客人向他看了看,知道有人醉了,若无其事地转回去畅谈。
“你醉了,你醉了。”梅花不断在他耳边说。
“我哭了吗?我没有哭吧?我不想哭……”他不断摸着自己的脸,手湿漉漉的,不知道是酒,还是冰水,或者真的是泪。
他狠狠地叫嚣着再喝。旋转的激光灯在头顶无止境地来回,过大的音响如同轰炸一般。
“我不想哭,我哭了吗?”他断断续续,反复问着梅花。
“没有。”
“我不想哭,离蔚是不会哭的。”
“陈明,你没有必要……”
“我哭了吗?没有吧?”
“没有。”
“他不能离开我,他不会爱上我,偏偏的,他又清楚知道我不是那一个人。”他孩子似的,一个劲追问:“我哭了吗?梅花,我哭了吗?”带着凄然的醉态。
“没有,没有……”梅花连连摇头。
她别过头。
她哭了。
有什么,比一个人用尽生命的力量,去做一件明明知道不可能完成的事,更悲壮?
被人折了翅膀的蜻蜓,从此无法停在青青绿梗上,但它也不是属于陆地的。
陈明醉倒了,他喝了太多的酒。
醉酒能使人发泄,可惜发泄之后,是无尽的空虚,仿佛人的精华被抽空了,只剩一具空荡荡的皮囊。他睁开眼睛,连眸子深处也是空洞洞的。
空洞洞的深处,印出周扬的脸。
这短短瞬间,空洞洞的瞬间,没有过去和将来的瞬间,没有爱和恨的瞬间,周扬的脸,代表了单纯而简单的快乐。
为了这快乐,陈明无心机地笑了。
轻轻扯动嘴角,淡得象水,象清晨白色的雾,象深山中一声虫鸣的回响。
一现即逝的笑容后,一切过去又回来了,陈明隐去了笑容。他问周扬:“我哭了吗?”
“没。” 周扬低声说。
陈明安心似的点头:“那就好。”
“你喝酒了,你不该喝酒。”周扬抚摸他的脸,轻声说:“你的身体对酒精敏感。”
“我很会喝。”
“你不会喝。”
他不想继续这种无聊的争论,浑身的疲倦都在叫嚷着休息,他翻了个身,把自己缩成一团。
周扬没有再说话,他似乎走开了,过了一会,又从床的另一边出现。
“你睡着了吗?”他低声问,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不会喝酒的人醉倒是很难受的,头会很疼。”
陈明闭着眼睛,静静睡在床上。
周扬无声无息了好一会,几乎让人以为他走了。
可他的声音又忽然试探着响起来:“你真的睡了?”他叹了一声长长的气,小声地唤:“明,陈明?”
修长的指钻到陈明脸上,缓缓摸着,象瞎子企图将面前人摸出形状般的细致。
“明?明?”
周扬温柔地唤着,这呼唤比带毒的剑更让人难以招架。
陈明忍不住霍然从床上坐起来:“闭嘴!闭嘴!”他瞪着周扬:“不许叫!你给我闭嘴!”
对上周扬发怔的目光,他愣住了。
周扬是很少发怔的,他总是意气风发,运筹帷幄,总是充满主宰者的自信风度。可陈明确定周扬在发怔,似乎周扬并不能确切地知道自己刚刚在做什么?
周扬有点不知所措,他甚至轻轻地退开了两步,象不愿意承认自己刚刚所做的事。
这反而让陈明放松了对抗的情绪,他的口气和缓下来:“你刚刚乱喊什么?“
周扬隔了很久才回答:“没什么。”
陈明不说什么了,眼睛更加黯淡,他重新躺下去,睡在被窝里,想起什么似的问:“你今晚要做吗?”
“你看起来很累。”
房间一阵沉默。
“只要你想做,我没关系。”
周扬上了床,靠过来。陈明勉强爬起来,开始迷迷糊糊地解自己的扣子,可周扬阻止他。
“让我抱抱你。”周扬低声说着,用双臂把他轻轻搂着。
“别这样抱我。”陈明轻轻地徒劳地挣扎,他不一会就放弃了,只是口里仍在说着:“周扬,别这样抱着我。”渐渐的,口齿不清。
到底还是累了。
他喃喃着入睡,就在周扬的怀里。
别这样抱着我,你太温柔了。
这种温柔,无论是陈明,还是离蔚,都消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