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9-13

apple: 纯医邪郎 上

(1)

      “殷医生!”背后传来呼唤,正捧着病历匆匆前行的殷慕秋立刻转过身来,脸上一如既往挂着温和的笑容,“什么事?”
      另一个年轻的医生万分紧张地双手合十:“帮我个忙吧,前辈,今天是我值班,但也是我女朋友的三姨婆的大寿,她威胁说我不去就要我好看,能不能替我两个小时,只要两个小时就好!拜托了,我一定尽快赶回来。”说着还低头,摆出一副哀求的样子。
      慕秋的眉头稍稍皱了一下,马上就很爽快地说:“没问题,你去吧,玩得开心点。”
      “呀哈,谢谢前辈!我会带寿面给你当夜宵的!”对方发出一阵欢呼,脱下刚穿上的白衣就跑了出去。
      慕秋有些头疼地摘下眼镜,揉揉发涩的双眼,真是的,每个人有些大大小小的事都喜欢找他,当他是什么?但是……算了,每次都把拒绝的话硬是吞进肚里,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就当是义务劳动吧。
      “你呀,还真是没用呢。”一阵香风从身后吹过,他诧异地瞪大了眼:“护士长……”
      一头浓密的卷发,性感的厚唇上是艳丽的桃红,匀称的身体裹在黑色的皮衣里,丰满的胸部呼之欲出地弹跳着,外科四病区的护士长秦彩绮懒洋洋地倚在墙上,不屑地看着电梯口的背影:“真会找借口,什么三姨婆做寿。我看是约了女朋友过周末才对,也只有你这个傻瓜,才会相信他。”
      慕秋淡淡一笑:“我想他没必要为了这么点小事撒谎吧。”
      彩绮可惜地看着他:“就算他不是,你以为他能在两个小时内赶回来吗?真的有事,应该事先调班嘛,上班才说,你呀……”
      她摇晃着香奈儿的手袋,踩着足有七分跟的高跟鞋走向电梯:“就喜欢做烂好人,这样只会让人更加欺负你而已,别指望会有人感谢你了。”
      慕秋咬咬下唇,难道帮助别人也有错吗?他挥手去掉脑中的杂念,快步向护士台走去,还是上班要紧。
      “晚上好,殷医生。”今晚的小夜班护士跟他有礼貌地打招呼。
      “晚上好,请把今天入院的病人病历给我。”
      “好的,今天入院一名,409房间18床,男性,左胫腓骨骨折。”护士熟练地抱来病历,“殷医生要查房吗?”
      慕秋停顿了一下:“骨折的病人?骨折的病人不是应该收到骨科去吗?”
      护士小姐摇摇头:“我不知道,好象是主任自己收来的,所以不要多问比较好吧。”
      他拿过病历:“谢谢你。”
      转身走向病房,满腹的疑惑。
      409房间在最隐蔽的病区的西翼,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一阵阵的嬉笑声从里面传来:“说到那个夭寿仔当时的脸色啊,真XXX有够看上一年的!”
      “尿裤子了吧……”
      “他该滚回家去洗女人的XX了,还学我们混道上……”
      慕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一把推开了门,顿时一阵浓烈的烟雾涌了出来,呛得他还以为是失火了。
      “什么人?!”伴随着一声大喝,慕秋的身体被一股大力推到墙上,有什么冷冷的东西压住了脖子。
      然后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花皮你也越混越回去了,什么都怕,只不过是医生来查个房就把你吓成这样。”
      脖子上的压力松开了,慕秋也逐渐适应了在烟雾中看东西,他清清楚楚地看见身前那个叫花皮的大汉把一把明晃晃的刀插进身后的腰带里,一脸无趣地咋着嘴。
      “谁怕啦!我还巴不得他们来了再干一架呢。”他从桌上抓起未抽完的烟塞进嘴里。
      望着横七竖八的病房,地板上雪片般的烟头,还有对方话语中的轻蔑,慕秋只觉得血往上涌,他拼命握紧手中的病历夹,强迫自己很冷静地说:“对不起,请把烟灭掉,医院禁止抽烟。”
      没有人听,甚至没有人朝他看。
      他提高了声音,浑然不觉自己的声音再微微颤抖:“请把烟灭掉!”
      “XXX你是谁啊?”一个叼着烟,浑身的刺青可以代替衣服的人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还朝他的脸上喷了口烟,然后哈哈哈放肆地笑起来。
      其他的人也跟着哄笑起来,慕秋一个人站在门边,又气又窘,脸色变了又变,忽然,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他说得对,把烟灭掉。”
      哄笑声嘎然而止,所有的人都看向床上出声的人,他再一次地说:“在医院就得听医生的话嘛,把烟灭掉。”
      所有人都忙不迭地掐灭烟头的时候,慕秋发怔地看着床上的‘病人’,他的一条腿打上了石膏,高高地吊着,手臂和肩头也裹着厚厚的绷带,整个人有点象埃及的木乃伊般,但是一点也没有病弱的感觉,相反的却充满了一股难言的霸气,似乎随时可以从病床上一跃而起,拿刀砍人。
      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他伸出尚算完好的右手掠掠垂到眼前的黑色长发,露出一双狩猎时的狼一般的眸子,咧开嘴笑了:“怎么,医生?”
      慕秋吃惊地后退一步,本该是门牙的地方是一个黑洞洞的豁口,配上他的笑容,让人觉得说不出的邪恶。
      “怕啦?”他又放肆地笑起来,周围的人也跟着乐不可支,大呼小叫的,仿佛遇见了什么好玩的事。
      感觉到自己已经成了众人取笑的目标,慕秋气得涨红了脸,大声地说:“这里是医院!现在是查房时间!请你们合作一点!”
      “喂!小子,你很吵耶!”离他最近的花皮挑衅地跳到他面前,“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讲话?医生了不起吗?嗯?!”
      慕秋不自觉地把病历夹抱在胸前以保护自己,却听见了床上的病患淡淡地说:“你们也该走了。”
      “老大!”
      “我们不走!我们在这里保护你!”
      他的笑容里有着不容人拒绝的霸道:“放心,我在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人找来的,倒是场子那边,得有人守着,虽说他们败了,难保不会借了哪个混帐的力量再回来,所以你们都走。”
      “明白了,老大!”众人纷纷答应着,有一个人还用手撞了他的伤腿一下:“要不要紧呀?明天我就给你带好东西来,在这修道院一样的地方,你也会欲求不满的吧,”说着发出一阵只能用淫秽来形容的笑声。
      他挤挤眼,扬声大笑:“怎么会!这里有那么多年轻漂亮的护士小姐,你们该羡慕我也来不及呢。”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众人一个接一个地从慕秋身边走过,就当他不存在似的。
      慕秋已经气得手脚冰凉,等最后一个人走出去后,他愤愤地关上门,仿佛这样就能发泄心中的怒气,然后冷冷地站到窗前,拉开窗子,挥手让屋里的烟雾散去。
      “医生,拜托,会冷的。”床上的人以不怎么认真的态度抱怨着。
      慕秋的声音比冰块还冷:“总比你呆在里面得肺癌的好。”他转过身,摆出最严厉的表情:“你既然住了院,希望能遵守医院的规定。”
      他举起手:“好好,医生大人。我保证以后类似的事不再发生,我的手足也不会到医院这神圣的地方来,OK?”
      慕秋的眼神略略缓和了一点:“希望你言而有信,”他走到床前,翻开手中的病历夹:“姓名。”
      他斜昵了病历一眼,扬扬下巴:“上面都写着吧?”
      慕秋很有耐心地说:“我在问你。”
      他翻了个白眼:“井雷炎。”
      “这上面不是写着杨寿德吗?”慕秋不解地翻着病历。
      床上的人陡然发出一阵狂笑,几乎要笑翻在床下:“拜托!那是假名,我们这种人住院会用真名吗?等着人来砍啊?你动动脑筋好不好!不过这名字实在土死了!怎么想起来的!”
      慕秋强压怒气说:“你可知道,根据你可疑的伤势和以假名入院,我必须报警?”
      他懒洋洋地把右臂枕到头下,饶有兴趣地看着慕秋:“你也该知道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吧,医生?我既然能住进来,就有把握不会被报警,如果你报警了,那么走路的很可能是你不是我哦?”
      慕秋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就因为如此,他更是火大:“你算是在威胁我吗?“
      “你?”雷炎的表情好象是听见最好笑的事,“你还用威胁吗?”
      慕秋气得几乎扔下病历夺门而出,他用了最后的意志力说:“希望我们彼此配合,以便使你的伤势尽快痊愈。”
      那就可以尽快摆脱你了!
      “多谢多谢,不过为了达到这项目的,是不是可以介绍漂亮的护士小姐给我认识认识?”他舔舔嘴唇,“最好有波霸型的。医生你嘛,换药的时候出现一下就好了啦。”
      慕秋直到冲出了门才意识到那声大吼是自己发出的:“你这条大色狼!大色狼!”


(2)

      又是一天的开始,还未到上班时间,医院的小餐厅里挤满了急着上班没吃早餐的人,趁着不多的几分钟快速地解决掉自己的空腹。
      “嗨,殷!”一个很精神的女子声音喊着,正捧着盘子寻找座位的慕秋松了一口气,急忙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病房怎么样?是个无趣的地方吧?”沈可伊咬着三明治,含糊不请地问。
      “那个……我会适应的。”慕秋不想说得太多,毕竟,他还没软弱到向女孩子哭诉的地步,尤其是他心仪的女孩。
      可伊瞥了他一眼:“得啦,那个地方我有什么不清楚,地狱中的地狱,怎么样?拜托主任回急诊来吧,虽然辛苦点,但不用听上司的训,也不用受病人欺负。”
      慕秋微笑着把沙拉塞进嘴里,可伊还是没变,爽朗率直,对于自己看不惯的东西总是明白地表示出厌恶感,从医学院开始就是这样,他所认识的女孩大多娇柔造作,象这样的是越来越少了。
      在心里叹口气,又能怎么样呢?她已是别人的未婚妻,而且对方还是商业巨子,豪门子弟,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钻石王老五,岂是自己这个还在医院苦苦挣扎的年轻医生可比。
      “你呀,从以前就这样,什么不如意都压在心里,有什么不满意就说出来嘛,你在肚子里喊救命,也没有人听见。好,我到时间了,没事到急诊来玩。”她收拾起餐具一走了之。
      慕秋默默地注视着她远去的身影,轻快的脚步,无一不牵动着他的心,喜欢她,仰慕她,只为了她身上有他没有的勇气。
      喊救命没有人听见, 在心里说爱你,也没有人听见吧?

      带着郁卒的心情回到病区,正好参加交班,他一眼看见昨天还打扮得象个性感明星般的彩绮穿着浆得笔直的白衣,一脸严肃地站在前面,不禁摇头苦笑:女人真是善变!
      “殷医生。”年过四十还相当注重仪表,头发滑得可以摔死苍蝇的外科主任打着十足的官腔说:“新来的18床病人由你管床,知道吗?”
      “18床不是我的床,而且……”
      主任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但这次情况特殊,李医生最近家里有些事,你多分担一点。”
      什么嘛,也不过就是一个难管的病人罢了,慕秋在心里说着,嘴上仍然很委婉地说,“这个病人应该是骨科的吧?这样不会有什么……”
      “这是院方的意思!”主任再次打断了他的话,加重了语气,“那个人是黑社会的,外面有人要杀他,如果在医院发生了流血事件就不太好了,所以,不但要保护他的安全,而且,无论他提出什么要求,答应他就好!直到他平安出院!懂不懂?!”
      说着,他整整衣服:“护士长,今天上午我约了安帝太医疗器械公司的代表面谈,院里的例会就由你出席了。”
      “明白了。”
      在他昂首挺胸地离开后,彩绮冷笑了一声:“老狐狸!烫手的山芋就会丢给别人!”
      转过身,她又怜悯地看了慕秋一眼:“你就不会说个‘不’字吗?”
      其实在心里慕秋已经骂了主任千遍万遍,但是没有勇气当面拒绝,只好淡漠地说:“工作需要而已,我多负担一点也没有什么的。”
      “老天保佑你。”彩绮哼声说,扭头召集护士们开始护理查房。慕秋也拿着一堆病历走开了。

      每次走近416病房,他的脚步就会变得沉重,实在不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那期盼的眼睛,尤其是今天,他带来的是坏消息。
      轻轻地推开门,看见母亲正拿着饭碗劝儿子吃饭:“乖啊,再多吃一口,吃得多身体才会好得快哦。”
      “妈!”病床上的少年不耐烦又没办法地说,“我已经吃了三碗了,你儿子又不是猪!”
      “再吃一口嘛,我特地为你做的猪肝粥,很补血的哪,啊,殷医生来了!”她急忙放下碗,手忙脚乱地说:“对不起!我知道医院里不准自己带食品,但是我实在……”
      “王太太,没关系的。”慕秋满嘴苦涩。
      走到床边,少年黑亮的大眼看着他,礼貌地叫了医生早,摊开手,半抱怨地说:“都是我妈啦,没事就弄一大堆补品来,我说过她好几次,她都不听,您不要告诉护士长哟。”
      “是啊是啊。”王太太诚惶诚恐地说,样子象个做错事的小孩,“我下次不会了……保证不会了……”
      慕秋连心也苦了起来,他平静了一下情绪:“王太太,家威,我有……坏消息要告诉你们……”
      “啊!”王太太瘦小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家威的检验报告出来了……化疗效果不好,还是要通过手术来根除癌细胞,只是危险很大,有70的可能会……”
      “不要再说了!”少年陡然爆怒起来,歇斯底里地喊着,“我不想听我的生命分成什么百分之几十几十!你给我出去!出去!”
      “家威……”王太太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地叫他。
      “出去!滚出去!”少年抓过枕头向慕秋丢去,稚嫩的脸上也满是泪痕。
      “家威……天哪……”

      慕秋走到了走廊的拐角,忍不住弯下身子,剧烈地干呕了起来,每一次,每一次,看着活泼美好的生命在自己手中眼睁睁地消失,沉重的无力感就会逼得自己呕吐不止,为什么?他们是那么地信任着自己啊。
      稍微平静了一点,他的目光停在了手中的病历夹上,还有一个病人未查,就是那个混黑道的痞子,流氓!明明健康得象一头牛却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的渣滓!
      他最讨厌这种人,最讨厌不爱惜自己的人了!
      板着脸“咣”地一声推开门,却立刻被里面的情形吓了一跳!一个护士满面通红地挣扎着,双手被反着固定在身后,秀发零散,连雪白的护士服都半敞着,露出粉色的文胸,一只大手正在上面揉搓着。
      “啊!”护士发出惊叫,雷炎的手不由一松,她趁机挣脱了,掩着脸,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慕秋呆呆地看着她拔腿跑开,一时间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望向雷炎的时候,他竟一脸遗憾地闻闻自己的手,感叹着:“果然是医院的正牌护士小姐,连乳香都比街上扮色情游戏的辣妹来得好闻,真可惜,本来再一会儿就能上了的,医生大人,下一次进来可不可以请先敲个门呢?”
      “你这个王八蛋!色情狂!淫虫!”慕秋用力摔上门之后就开始破口大骂,把好脾气丢得远远的,满腔怒火发泄到这个被骂还笑得一脸得色的流氓身上。
      等他骂完了,对方居然鼓起掌来:“了不起呀,从来都是动拳头,很少被人骂了,医生你的用词还不够狠,有很多我还不知道什么意思呢。”
      “你!”慕秋气馁地垮下肩膀,早知道对这种人是没有办法的。
      他走到床边,眼镜片后面的眼睛闪着从来没有的光芒:“我告诉你,你在外面怎么乱来都不关我事,但是这是在医院,你最好给我老实一些,不要招惹护士们!”
      雷炎聚精会神地看着他,说完之后,摊开双手:“医生大人啊,连圣人都说食色性也,你要我禁欲?太难了吧?”
      “看不出你还会背几句论语。”慕秋恶狠狠地说,“憋久了不会自己解决啊!谁信你自己没有做过!”粗俗的话一出口,自己也不禁红了脸。
      雷炎眼睛一亮:“从十四岁开始就有女人要倒贴我,我早忘了自己怎么做……不碰你的宝贝护士也可以,那我就委屈点,用你来代替吧。”
      慕秋要过了一分钟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气青了脸,几乎要拿起手中的病历夹向他的头上打去。
      “如何?考虑好的话就请立刻执行吧,刚被那妞儿逗上火来,你摸摸,还是硬的哪!”他一把强拉过慕秋的手就往自己的被子里伸去。
      “住手!”慕秋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愤怒地喊:“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你休想对我用强!”
      “说的也是。”雷炎收回右手摸着自己的下巴,“我还怕你揪断我的命根子呢,那么,你要什么附加条件吗?比如钱什么的,一二百万的零花钱尽管朝我要。我对待情人一向很大方。”
      “谁要你的臭钱!”慕秋很情绪化地吐了一口唾沫。
      “不要钱?那就难办了,”他痞痞地笑,“莫非你要的是我的心?那可要用你的心来换才行噢。”
      慕秋被他气得没办法地吼回去:“我只要你离开医院就好!”
      “这么想我和你约会吗?等伤好了以后一定奉陪,现在,还是先替我消消火。OK?”
      这才提醒了慕秋,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你的换药时间到了,过会儿护士就带你到换药室来,希望你能配合。”
      他在心里暗暗地加了一句:也希望到时候你能笑得出来了,混混!

      二十分钟后,忙里偷闲躲在更衣室喝咖啡的彩绮被一阵响彻病区的惨叫声惊得跳了起来,一袋可丽饼洒了一地。
      “怎么回事?发生谋杀案了吗?”她手忙脚乱地收拾好,疾步跑出来,“晴儿?!发生了什么事?”
      病区里最年轻的护士,刚工作三个月的楚晴儿也白了脸:“好象是殷医生在给18床病人换药……护士长,是不是换药都这么疼的?”
      “啊,是那个人呀。”彩绮松了口气,若无其事地走开,“不用理那么多,那是特例。”
      居然能让老好人大动肝火,嘿嘿,以后的日子有的好玩了。


(3)

      已经是深夜了,外科四病区医生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慕秋面前摊开了一大堆厚厚的医学书和最新出版的期刊,不时翻看着,间或停下来作着笔记。
      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传来,门口露出了楚晴儿羞涩的小脸,轻声地问:“殷医生……还没睡吗?”
      慕秋抬起头,揉揉额头,对晴儿笑笑:“有点事,我正在研究45床王家威的病例。”
      晴儿仰慕地看着他:“殷医生真用心,不象别的医生,一上班就躲起来睡大觉,或者找我们聊天,找实习生代班自己去打牌……”她陡然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清秀的小脸上布满了红霞,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慕秋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自从老主任退休,换了现在的主任和他带的一帮研究生后,四病区就每况愈下,不但医生中间有人大为不满,现在,连护士都开始有怨言了。
      但是他的性格,是不会在背后说人闲话的,又叹了一口气,他试着把话题叉开:“楚小姐,今天是你第一次值夜班吧?”
      “嗯,”晴儿用力地点头,“我真有些怕呢,一个人坐在护士站里,幸亏是和殷医生搭班,要是别的医生,早不知上哪里去了。”
      慕秋看了看整个病区,没有什么重病人,安静地沉浸在黑暗中,只有护士站和医生办公室亮着灯,也难怪晴儿会害怕。
      “这样啊。”他微笑着说,“反正我的书还没看完,就陪你到下小夜班吧。”
      “真的?”晴儿惊喜地问,“殷医生不困吗?”
      “我下午睡了一小会儿,明天又没有手术。”慕秋看看表,“再说,反正就剩一个小时了。”
      “那太好了。”晴儿雀跃地说,“我去给您冲杯咖啡去!”
      “谢谢你了,楚小姐。”慕秋笑着目送她的背影离去,几乎全病区的人都喜欢晴儿,象喜欢妹妹一样,喜欢她刚从学校出来的天真,还没被社会污染的纯洁。
      他刚要翻下一页,刺耳的叫人铃忽然响了,在安静的病区里,听来格外惊心,慕秋听见了晴儿飞快地跑过走廊的声音,马上,铃声就停止了,他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挂着的显示器:18床。
      又是那个混混,深更半夜的他要干什么?昨天才检查过他的伤口,他的生命力就象蟑螂一样顽强,那点小伤,死不了的。
      那么,他现在不睡觉,要干什么?
      思来想去就是不放心,慕秋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强硬的四肢,就当活动活动筋骨,起来走走吧。

      他慢慢地走近409房间,房门虚掩着,听见晴儿娇柔的声音在问:“先生!先生……你怎么了?真的疼得很厉害吗?是哪里疼呢?”
      “哎呀!好疼!疼死我了!哎呀!”
      这种声音慕秋一听就知道是假的。
      可是一点经验也没有的晴儿已经慌了:“是哪里?需要我去找医生过来吗?”
      “啊……就是这里……不用叫医生了……替我揉一揉就好……”
      晴儿陡然尖叫起来:“啊!”
      几乎是立刻,声音就被捂住了,只剩下咿咿呜呜的呻吟声,还有那个可恶的声音:“已经积好久了……疼得要爆炸,帮我弄出来吧,用你的嘴或者手都行,要不然就来打一炮也好……”
      慕秋一把推开了门,冷冷地说:“杨先生,你哪里不舒服啊?”
      映入眼帘的情景更让他怒火中烧:那个天杀的混混正一手紧捂着晴儿的小嘴,另一只手强拉着晴儿的小手按在他双腿间隆起的部分,晴儿的脸上布满了惊骇,拼命地挣扎着,连头发都摇散了,有几缕飘散在脸颊边,更显得楚楚可怜。
      慕秋气白了脸,压低了声音吼道:“放手!否则我叫保卫了!”
      雷炎讪讪地放开了手,晴儿连滚带爬地躲回慕秋身后,微喘着气,脸红得都要滴出血来,小鹿般的大眼睛盈满了泪水,随时可能掉下来。
      慕秋怜惜地看了晴儿一眼,才出校门的小姑娘,第一次值夜班就遇上这样的混混骚扰,实在太可恨了!
      他转向雷炎,脸罩寒霜地再次问道:“杨先生!你哪里不舒服啊?!”
      雷炎换了个位置坐好,煞有其事地说:“医生,如果给你什么错觉的话,我可以解释清楚……”
      “够了!”慕秋打断了他的话,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我在问你哪里不舒服?”
      “这样啊,”雷炎做出一副痛苦的表情,“我好象解不出小便来,这里胀得很厉害。”说着,手指向小腹。
      “我明白了。”慕秋的火气攻上心头,竟然有了平时的他绝对不会做的恶意计划:“楚小姐!”
      晴儿吓了一跳,小声说:“殷医生?”
      慕秋板起了脸:“显然病人存在着排尿困难,初步诊断为外伤后的一过性尿潴留,请立刻导尿治疗!”
      晴儿吃了一惊,迟疑了一下:“现在……吗?”
      “是的,就是现在!”慕秋断然说。
      晴儿鞠了一躬,飞快地跑了出去,而慕秋的火气也到了顶点,他用力摔上门,冲到床前,恨不能抓住对方的领子:“井雷炎!我警告你!你在外面奸淫秽盗我管不着!别惹我们医院的护士小姐!你是个病人就好好养病,早一天走早好!不要象个发情的公狗一样到处乱嗅!”
      雷炎漫不经心地看着他:“医生,你这是第二次破坏我的好事了,如果你真那么在乎你们纯洁的白衣天使的清白,就牺牲自己和我来一次啊,反正我的生理需要是非解除不可的。”
      “你!”看着他毫不脸红地说出这些话,慕秋明白任何话对这个只用肌肉思考的家伙都无效,他气急反笑地说:“那好吧,起码,你今天晚上是不用考虑那么多了。杨先生!为你解除痛苦之后,希望你有个好梦!”
      说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谁希望再看见那张色迷迷的讨厌的脸!
      一想到他在外面不知用暴力欺辱过多少少女,慕秋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是该教训教训他了!
      他走到护士站准备下医嘱,意外地发现晴儿捧着盛有导尿包的托盘呆呆地站在那里,他趋前轻声地问:“楚小姐?怎么了?”
      “啊,殷医生……”晴儿猝不及防地被他一问,小脸上又是红霞密布,双手抓紧了盘子边缘,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你……该不是不会导尿吧?”慕秋难以置信地问,能进这家医院的护士和医生,都是学校里的优秀人才,总不至于连这么简单的操作都不会吧?
      “不是!”晴儿立刻否认,抬头怯怯地看了慕秋一眼,又低下头,用蚊子般细小的声音说:“我会……但是……我……”她咬着下嘴唇,说不下去了。
      慕秋稍微一想就明白了,晴儿就算受过正规的护理学习,但毕竟还是一个未婚小姐,对于男人的身体,有着不可克服的羞涩感,尤其是那么敏感的部位,尤其是那么讨厌的人!
      就他那副色狼的德行,晴儿真去导尿的话,还不知要说出多少难听话,不行!真这样的话,等于自己把晴儿置于难堪的境地。
      那么,白白放过那个无耻的家伙?
      不行!
      他正在考虑,晴儿好象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抬起头来,虽然脸还是红透了,却很坚决地说:“是,殷医生,我这就去执行医嘱!”
      “等等。”慕秋思考着折中的方案:“不是还有大夜班护士吗?是不是……”
      晴儿立刻猛烈摇头:“这样不好,毕竟是自己班上的事,而且,这种事以后一定会经常遇到的,我尽快习惯比较好。”
      她鼓起勇气微笑着说:“不用担心,殷医生,我会做得来的。”
      可是,这个该死的混混实在是有够色的啊,和别的人不一样……慕秋几乎有些后悔了,骂他一顿也就算了,怎么会想起这样的怪主意,偏偏今夜的护士又是晴儿……
      他打定了主意,伸手接过晴儿手中的托盘,“你去准备一下交班吧。”
      “殷医生?”晴儿不解地看着他。
      慕秋耸耸肩,转身就走:“我去。”
      “可是……殷医生……我可以……”晴儿追在后面小声地说。
      “不用,我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慕秋安慰晴儿,“本来就没有什么,你忙你的去吧。”
      晴儿满心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顺从地低下头:“是,谢谢您了,殷医生。”

      慕秋推开病房的门,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回身望了雷炎一眼,他还是那么一副可恶的样子,带着不正经的笑容:“怎么医生您终于亲自来为我解决了吗?我期待得很呢。”
      “是吗?”慕秋本来打算再训他一顿的,现在也懒得再浪费口舌了,他微笑着说:“解除患者的痛苦本来就是我们的责任嘛。请躺好。”
      雷炎立刻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躺好,慕秋以平板的语气说:“现在我要为你实行导尿治疗,过程中可能有一些痛苦,希望你能配合,这样我们彼此都方便些。”
      笑容从雷炎的脸上迅速退去:“等……等一下……我说医生啊,你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吧?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啊……”
      慕秋依旧优雅地笑着:“可我是那个意思,杨先生,我对你那些下流的想法则不予理会。现在,开始了。我再说一遍,希望你配合,否则痛苦会更大。”
      “喂!喂!”雷炎手足无措地看着慕秋掀开他身上的被子,一把拉下他的裤子,顿时,那半挺着的男体就全都露了出来!
      “啧!”他咋着舌,“本来你脱我的裤子我是很高兴啊,但是不是在这种情况下。”
      慕秋的笑容变得多少有些狰狞:“我本来也没指望你说什么:请对我温柔一点之类的话。”说着,他转身去解开导尿包的外层,动作利落地戴上了橡胶手套。
      “医生啊,你是有意要和我过不去吗?难道你不知道……”雷炎的话里有着不容错过的威胁意味。
      慕秋转过身来,‘哗’地抖开洞巾,铺在雷炎的下身上,只有那挺立的阴茎颤微微地露在外面,他不疾不徐地说:“我只知道你是病人,而我是医生,你做好准备了吗?”
      “开玩笑!”雷炎大叫着,眼睁睁地看着面无表情的慕秋一把抓起了自己的男体!
      灼热的感觉隔着橡胶手套一直传上来,慕秋极力抑制住要夺门而出的冲动,真没用!他暗骂自己,同是男人,有必要为这点小事而在意吗?不就是比自己的大了一点点……只有一点点而已!
      顶端的蘑菇头(不会有人再也不想吃蘑菇了吧?)胀红了,茎部青筋暴露着,从小孔处渗出透明的液体来,夸耀着主人的健康和活力,但是在慕秋眼中,完全成了这家伙性欲旺盛的象征,可恶的象征!
      “我说医生啊,你可真是个美人啊,被你这么亲密地握着,我的老二高兴得都要号叫了呢!如果你能稍稍爱抚它一下的话,我想它会爽呆的,”雷炎不知死活地挑逗着。
      “是吗?”慕秋冷冷地说,“也许吧,但我并不想去验证,现在,请你放松。”他一只手抓着那活跃的,似有生命的物体,另一只手抓起涂好石蜡油的导尿管,将之对准了龟头的小孔!
      “啊!”
      “啊……”
      两声大叫几乎是同时发出的,就在慕秋一鼓作气,即将开始的时候,床上一直摊开手脚,看起来听天由命的雷炎忽然发出一声怪叫,顿时从他一心一意要对准的小孔中喷出白浊的液体,猝不及防地喷在他的手上,工作服上,甚至还有几滴溅在他白皙秀气的脸上!
      手中灼热的凶器也在喷出后渐渐萎软,雷炎喘着粗气说:“哈……哈……医生,我现在好多了……谢谢你……哈哈……”听起来他正拼命忍住笑。
      慕秋的脸胀得血红,男性特有的体味弥漫了整个床铺,他气得直想哭,但是,绝对不能在这个混蛋面前掉泪!
      “没什么。”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镇定,“不过是人类正常的生理反应罢了,请问杨先生,你现在好一点了吗?”
      “好……好多了。”雷炎谨慎地说。
      “那好吧,祝你今晚休息好。”慕秋胡乱地抓起包裹在一起的器械,快步走出房门。
      一离开房间,他就以最快的速度扑向洗手间,把身上的工作服脱下狠狠地扔在墙角,拧开水龙头,一边神经质地拼命搓洗着手和脸,一边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4)

      在夜间发生的这件小插曲并没有别人知道,第二天慕秋还是照常地查房,在护士小姐面前对待雷炎的态度也和以前并无二样。
      这天早上十点钟,护士长秦彩绮还和每天一样结束了早间的护理查房,忙里偷闲坐下来喝杯咖啡,正当她的手偷偷伸向制服下的口袋摸索早放在里面的巧克力泡芙时,一个身影挡住了她的光线,抬起头来,一个年轻男子趴在护士站的柜台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彩绮咳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慢慢把手抽回来,摆出护士长该有的姿态问:“请问这位先生,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是的!”他仿佛非常愉悦地回答,“我正想找个帮忙的人。”一边说着,一边还在近似放肆地盯着她看,从内袋中掏出证件在她面前一亮:“我是市公安局的李维恩警官,有点事要向你了解一下,可以吗?”
      他的目光停留在彩绮胸前好一会儿,才念出她胸牌上的名字:“秦……彩绮护士长?”
      彩绮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流露出无比的热情:“啊,是吗?那当然可以,我一向乐于和警方合作,能请你少等一会儿吗?我把手上的事情处理一下。”
      她扬声对经过的护士小姐说:“丽绘!可以帮我把这些病历送到医生办公室吗?另外叫23床去做理疗,今天的医嘱我已经处理过交给治疗班了,你等会让办公班的人抄一下,顺便把18床送去活动室。”
      丽绘眼都不眨地听着,答应一声,推着病历车走了。
      一旦转过拐角,她马马虎虎地把车子推到一边,飞快地跑向走廊尽头的409房间。
      雷炎照例在睡回笼觉,丽绘一把掀开被子把衣服扔在他头上:“快起来!”
      “你这女人干嘛!”雷炎大吼着醒来,“信不信我把你卖到花街去接客!”
      丽绘双手叉腰,一点也没有被他吓住:“你呀,省省吧,我在外科当了六年护士,什么样的大哥没见过,你还排不上队呢!老实给我起来!外面来了警察,护士长要我带你去避避。”
      雷炎一边穿衣服一边悻然说:“警察有什么了不起的,还来打扰我睡觉。”
      “是啊,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也盼着你戴上手铐早点走呢。”丽绘麻利地收拾着,把轮椅推到床边,“省得天天吓我们的护士小姐,真是有种啊,那么大的男人专门欺负小姑娘,还乐此不疲哩。”
      “你说什么?”雷炎的眼睛眯了起来。
      丽绘不慌不忙地说:“要我说几遍都可以,原来啊,号称炎之男的井雷炎也只是个会欺负小姑娘的半大小子而已,你要不要再听呀?”
      两人的目光对峙着,最终竟是雷炎先败下来,在丽绘的帮助下坐上了轮椅,在嗓子里咕噜着:“我也只是逗她们玩……”
      “哦?是吗?奉劝你下次不要这么玩,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丽绘飞快地把轮椅推出门,直接拐入电梯,按动按纽,一直升上平台。
      电梯门打开的同时,她用足了劲把轮椅向外推去,幸灾乐祸地看着轮椅以无比的冲力一径向护栏撞去,雷炎手忙脚乱地操纵着轮椅,发出吓人的吼声:“TMD!你这个女人给我记住!”
      “应该是你给我记住才是!”丽绘双手插腰,“就在这儿好好呆着,做个乖小孩,等下阿姨来带你下去!”
      说完她关上门,喀嚓一声,锁上了。
      雷炎吐出几句脏话,终于也认识到完全无济于事,放弃了进一步的语言攻击,转过来打量着整个天台,发现在另一侧还有一个穿着病号服的人站在护栏边,实在无事可做的他,慢慢溜达着轮椅过去。
      “喂!”他无聊地叫,而对方连头也没转过来,松散的黑发随风轻飘,单薄的身体裹在过大的病号服里,显得那么不相称。
      “小子!”雷炎并没有提高声音,但是谁都能听出他的不耐烦,“我在跟你说话!”
      “我不记得我叫‘喂’,而且也不记得我有必要跟你说话。”对方说话了。
      雷炎卷起舌头‘咋’了一声:“这个鬼医院里从医生到病人全都是这付死样子!小子!做人别这么认真,就算大哥我心情好放过你,以后也有别人看你不爽的。”
      “我不需要你的忠告。”少年冷淡地说,“我也并不能活到别人看我不爽的时候了,同时也不需要管你的心情好不好,你现在把我扔下去,我也不过少活顶多半年,现在你请到一边,不要打扰我好吗?”

      丽绘回到护士站,看见彩绮还在热心地向来人介绍情况,看见她过来了,不引人注目地点点头,继续操作着电脑:“你看,所有的病人材料都可以查到,不是吗?……下一个……下一个……还有……我早告诉你这里没有什么骨折的病人,你该去骨科病区查查才是。”
      “我去过了,没有。”维恩笑得非常开心,“也许……不麻烦的话,能不能请你带我去巡查一下病房呢?”
      “哟。”彩绮笑得比他还要开心,“在我眼里,这叫侵犯人权。”
      维恩叹了口气:“那我就是一无所获了,不过我本来也没指望查出什么来,本来就起源自一个疯狂的念头,也许……有人把我想要找的人藏起来了?”
      “我向你保证,绝不会在这里,医院是个很不安全的藏身之地,”彩绮天真地补上,“还很贵。”
      “看来我是白跑一趟了。”维恩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做势要走,突然问,“你晚上什么时候下班?”
      “这也是你查案的问题?”彩绮懒懒地问。
      “不,这是我搭讪时的手段。”
      “那就不一样了。”彩绮活泼地笑起来,“不过答案都一样,无可奉告。”
      “真可惜。”维恩漫不经心地说,“我很想约会你呢,不知道你听说过一家夜总会没有,在里面提供最好的服务,叫……堕落天使。”
      彩绮的眼睛纯洁得令人自惭形秽:“没有,怎么?”
      “我本来想请你去的。说来好玩,里面有一位当红的舞者和你还真象呢。”他紧盯着彩绮。
      “我呀,不得不说我一点也不欣赏你的幽默。”彩绮并不生气地说,“不过你再呆下去会影响到我的工作。”
      “抱歉。”他赶快让开,“也许我还会来的。”
      彩绮给他一个迷人的笑:“非常欢迎。”

      在天台上转了半天,雷炎无聊地又回到少年身边:“喂!”
      “我不叫喂。”少年不耐烦地说。
      “想让别人叫自己的名字,就要把名字告诉对方。”雷炎以教训人的口气说,少年犹豫了一下:“王家威。”
      “家威啊,好名字,你老爸一定对你有很大的希望吧。”雷炎话里含着不太能觉察的酸意。
      “可惜,他现在最大的希望也只是我能活多一点了。”少年闷闷地说,“有时候我真想从这里跳下去,省得更多的折磨。”
      “你什么病啊?”雷炎一点也没有顾忌地问,伸手到衣服里掏烟,没有掏着,骂了一句。
      “肿瘤。”
      “喔。”雷炎淡淡地说,“肿瘤啊。”
      家威终于转过脸来看着他:“你挺奇怪的,别人听到的时候,都摆出那一副假好心的样子来,小心翼翼的对我,看了就让人恶心!”
      “小子啊。”雷炎用教训的口气说,“无论是什么要死的病,也都有救的可能,而我还没听说一个人被砍断脖子或是剁成几段还能活的,我平时看的,都是这样的死人。所以,你还不一定死。再说,死有什么大不了吗?”
      “这样说我倒应该佩服你了吗?”家威狠狠地瞪着他,“我不想死!我一点都不想死!”
      “谁想死啊。活着才有钱花,才有妹妹泡,死了什么也没有了,但是总有什么事比活者更重要啊。”
      家威注意地听着他说话,雷炎也不知怎么了,居然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比如说地盘,我们做混混的,没有地盘还混个屁啊,谁都想自己的地盘大一点,谁都想要别人的地盘,要是别人争上门来了,就得去拼个你死我活,谁的拳头硬,谁就能夺别人的地盘,还有,我们做老大的,要罩着下面的小弟,小弟出了事,一千个不对也得罩着他,要不老大是干屁的啊,小弟有事你也得拼命替他罩着,大哥的上面还有大哥,上面的大哥一声令下,我们也得拼死去干,啥也不用问,问多了也没用,反正叫你去砍人就去砍人,叫你去打架就去打架,活过了今天别问明天就是了。”
      家威忽然说:“可是……我看你不是这样混日子的人,你……还有别的打算。”
      雷炎愕然,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你还会相面?小子,我就是活一天算一天!我还有什么打算!”
      家威冷笑了一下:“骗我这个快死的人有什么用呢?你自己明白就行了。”
      雷炎多少有些恼羞成怒地说:“快死快死!要死就快点!得了肿瘤也不是你的什么光荣的事吧?干嘛说得谁都欠你钱的样子!你想要谁都同情你是?谁都让着你?就因为你快死了?世间的事难说得很,明天死的还不知是谁呢!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家威垂下头去,低声说:“我怕……医生说还有手术的可能……但我怕……我真的怕……怕结果……”
      雷炎的大手用力地揉着他的头发:“男子汉怎么怕来怕去的,你怕病就好了吗?有多少希望就得去拼一拼!我就是被人打断了四肢,用牙咬还得咬下一块肉呢!这是你自己生死的事!不明白吗?!”
      家威把目光投向远处,茫然地说:“是啊……我知道……不能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吗?你说得对啊……”
      “明白了就好!改天大哥再带你做有趣的事去!”

      “18床!”丽绘气得在走廊里直跺脚,“你这个混球!你给我站住!”
      雷炎哈哈笑着,一边飞快地驾着轮椅逃走,一边得意洋洋地大喊:“嘿嘿!丽绘小姐的内裤是镶花边的粉红喔!小弟!快点!”
      家威站在轮椅的后杠上,一只脚蹬着地面好随时加速,清秀的脸上红红的,不知是兴奋还是累的。
      “哇!”雷炎顺手握住路过的晴儿的腰,轻巧地把她转了个身,吓得晴儿举着装满药盒的大盘子努力地保持着平衡。
      “几时来跳舞吧,小姐!”他大笑着继续逃走,好去制造另一波的骚乱。
      “好玩吧,小弟?这才是男子汉的娱乐。”雷炎自负地说,“在有限的时间里造出最多的乱子,让她们一辈子都忘不了你。”
      “是啊,我看也是。”家威心惊胆战地向后望,“眼睛要是能发射子弹的话,你已经死了一千次了。”
      “别管死什么的啦。”雷炎催促他,“前面那位妹妹身材很好,快把我推过去!”
      他包着石膏的那条腿,只有脚露在外面,脚趾间夹着小镜子,只要他靠近某个穿裙子的护士,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看清裙下风光。
      家威稳稳地把他推到差不多合适的位置,他正要调整角度,前面的护士小姐猛地转身,用甜腻得让人心里发寒的声音说:“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护士长!”家威惊呼。
      雷炎的舌头也打了结:“没—没什么……”
      彩绮邪气地笑着:”我仿佛听说什么内衣之类的嘛?难不成你们还要玩偷窥游戏吗?”
      “不!没有!”雷炎急着分辨。
      “那很好,游戏时间结束了。”彩绮利落地接手轮椅的控制权,“现在,家威呢,回活动室去,而你哪,就由我亲自送回病房去,杨先生。”
      “嘿嘿,我不胜荣幸。”雷炎偷偷地冲家威做个鬼脸。
      在回病房的路上,慕秋走了过来,看见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接着直走向他。
      “殷医生?”彩绮暗示地叫他。
      慕秋点点头,然后面对着雷炎,迟疑着开口:“家威的事,谢谢你了。”
      雷炎舒服地靠在轮椅的靠背上,摆摆手:“真不知你在说什么。”
      “他同意做手术了。”慕秋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我说医生啊,他同意做手术了,那剩下来就是你的事了,告诉你,他现在是我的小弟,有我罩他,你可给我用心一点。”雷炎半威胁地说。
      慕秋仅仅报以一笑:“放心吧。”


(5)

      这天又是慕秋夜班,他最后整理了一遍手术方案,明天就要全科讨论家威的手术根治方案了,他作为管床医生兼主刀医生,有必要把一切做得尽善尽美。
      他在申请手术方案的时候,没有遇到太大的阻力,主任基本上是让他放手,起初他还以为是主任对他的信任,后来另一个住院医生偷偷地告诉他,那只是因为主任和主治研究过,认为王家威手术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不想淌混水罢了,让他一个人去做,出了事也是他一个人顶着。
      什么主任嘛!他恨恨地捏紧手中的笔,病人的生命在他们的眼里,到底算什么?!
      “你呀,明哲保身一点。”小陈医生拍拍他的肩膀,“别老是为了病人和主任顶,他要用什么药就用什么药,别理什么滥用药物的规定,反正好处也少不了你的,他吃肉,你喝汤嘛,你和他顶?你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住院罢了,看在我们平时不错的份上我才告诉你的。”
      所谓不错,也只是替他代过几个班吧?
      “主任本来不同意给他开刀,你偏要开,开个刀能收多少钱啊?危险还大,就告诉他家说没有希望了,化疗药仅管上,反正他家就这么一个儿子,不会舍不得的,死了也没有你的任何责任。”
      没有责任吗?孩子那双清澈的眼眸难道不会在午夜出现在他们的噩梦中吗?只要有一分希望都该去努力啊。
      他想反驳,他有成千上万的话要说,但是出口的还是怯懦的一句:“这样……不太好……”
      “天哪,你操什么心啊,告诉你,整个外科也只有沈可伊敢跟主任做对,上次她在病房的时候,就为了用药的事跟主任吵起来了!所有的人都用,她不用,当面跟主任闹翻了,翻了桌子,砸了病历,差点甩了主任一耳光!”
      可伊吗?是啊,只有可伊才做得出来的事,坦率的可伊,爽朗的可伊,勇气十足的可伊……只有她,才敢干的事……
      他暗恋的可伊啊……
      “你能跟她比吗?人家只要点点头,马上就可以辞职走人,谁不知道她的未婚夫是大老板哩,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还要靠工资过日子呢。”小陈医生在叹息中走了。
      是的,他不敢。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尽量把手术方案做得完美,用自己的力量让家威存活的希望大一点。
      差不多了,他满意地合上病历,采用了一个可以说是奇妙的方法,手术的危险降低了,而成功率却大大提高。
      这还是有一天在网路上和一个人谈天时对方提议的,否则他还真不敢这么想。
      手术成功后,得去谢谢他,慕秋暗暗想,时间也不早了,该去睡觉了。
      他走出医生办公室,走廊上只亮着地灯,昏暗昏暗的,护士站里丽绘正在校对白天的医嘱,看见他,礼貌地点点头。
      电梯传出一声轻响,门开了,一群人走了出来,慕秋奇怪地停住了脚步:这么晚,大门都关上了,应该没有人再进得来才对啊,这些人是……
      不用看第二眼就知道这些人是干什么的了,为首的身高足有一米九零,长发,刀雕般的脸上几道伤疤分外吓人,他‘呸’地一声吐出口中的烟蒂,环视了四周一眼,带领着一群手下走进病区。
      糟了!上次是警察!这次是寻仇的黑社会啊!明天的报纸会不会就有一条社会新闻:某医院病人半夜离奇死亡,身上刀伤无数……
      无暇多想,慕秋拔腿就往409房间跑去,他相信丽绘能把他们拖一会儿,那么只要抓紧时间……
      他撞开了房门,雷炎还没有睡觉,看见他眼睛一亮:“医生!你终于想通了?今晚我们就来……”
      “住嘴!”慕秋喘息未定,一把将轮椅推过来:“快坐上去!快!”
      雷炎乖乖地下床坐到轮椅上,嘴巴还问:“这是干什么?医生?半夜要散步吗?我可不想。”
      “想活命的就闭嘴!”慕秋低声说,推着他就出了门。
      他本来想推着雷炎到更远一点的地方,才走了两步,转弯处就传来脚步声。
      这么快!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他住的病房了吗?
      来不及多想,慕秋飞快地把雷炎推进旁边的一间空病房,不容他多话,严正地警告他:“你就呆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事,不许出声!”
      他扔下莫名其妙的雷炎,跑了出去。
      正是时候,他刚平静下来自己的心情走了两步,前面就出现了那一群人马。
      离这么近,更看得清楚,一个个都阴沉着脸,手插在口袋里的都带着刀什么的吧?强力按下乱跳的心脏,慕秋装做平静的样子拦住了去路:“对不起,晚间谢绝探视,请回吧。”
      一个长条脸的家伙火气不小地开口:“让开让开!少挡大爷的路!什么时候想来就来,你管得着吗?”
      为首的那个高个子用一瞥制止了他,客气地说:“我们是来探望我们的一个朋友,白天不方便才晚上来的,请给个方便,我们马上就走。”
      慕秋还要坚持,看他后面的人都来者不善的样子,心想反正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的,于是妥协地说:“好吧,请尽快。”
      “谢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那些人直直往409房间走去,慕秋暗地里咽了口唾沫,希望他们不要把事情闹大,还是尽快通知医院保安好了。
      他刚走出两步,身后传来脚步声,那个具有很大压迫力的声音再度响起:“请等一等。”
      慕秋强迫着自己转过身:“还有什么事吗?”
      实际上他得用全身的力气抑制着自己不要开溜,因为那无济于事,跑是跑不掉的。
      他必须要仰着脸看的男子邪恶地露出一些微笑,一把抓住慕秋的手臂,五只手指紧紧地陷入肌肉中,慕秋疼得皱起了眉,却压抑着不发出声音。
      “跟我来。”他用力拖着慕秋往前走,慕秋也想挣扎,但他的反抗毫无用处,被人轻而易举地拖进了409房间。
      来不及喘上一口气,他就被狠狠地推到墙边站着,惊恐地看着那个大个子离他越来越近的脸。
      “我的兄弟呢?”大个子阴阴地问。
      慕秋急促地喘着气:“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好,很好。”大个子喃喃地说,猛地挥起拳头砸向他!
      慕秋根本来不及闪躲,害怕地闭上眼,耳边听见一声巨响,有什么碎片溅到脸上,火辣辣地疼。
      “下一次,就是你了。”大个子简短地威胁着,“我再问一次,我的兄弟在哪儿?”
      慕秋睁开眼,旁边的墙上一个大凹陷霍然在目,他怕得不敢再说‘不知道’,却仍是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别考验我的耐心,也别低估我的智力,他的被子还是热的,人离开不会超过五分钟,而这五分钟里,经过这里的只有你吧?我都说得这么清楚了,你还想赖帐吗?”
      慕秋强压着满心的恐惧,低声说:“我看你们还是快走的好……我刚才已经报警了,啊!”
      大个子猛地用手抓住了他的脖子,五指收拢,使得他说不出话来。
      “报警?哼哼哼,在警察来之前,你可以死上十次,信不信?”
      “这小子太可恶了!”背后几个跃跃欲试的人抢着说,“让我来教训他!”
      “不用了。”大个子手上一使劲,慕秋连气都喘不上来了,喉咙口近乎窒息的痛苦截断了他的思考,只顾着用双手软弱无力地挣扎着。
      “说不说?”
      眼前发黑,血液倒流似的痛苦,心脏从来没有跳得那么快……
      双脚离地了……
      他的身体竟靠着大个子掐着他的喉咙固定在墙上,空气……进不来……
      他窒息了……
      双手再也使不出一点力气……心脏象要冲破胸膛一样地跳着……耳朵轰隆隆地在响……
      外面的声音几乎听不见:“说不说?”
      雷炎啊,你可千万不要出来……
      手上的力气又加了几分,他整个人在向一个巨大的深渊沉去……
      明天的手术方案怎么办?家威……怎么办……
      混沌的世界里突然传出一个模糊的声音:“阿铁!住手!”
      脖子上铁箍一样的钳制一下消失了,慕秋的身体沿着墙软软地滑了下去,空气冲破喉咙时的痛苦简直象刀割一样,他忍住痛苦张大嘴拼命地呼吸,好让氧气尽快进入血液。
      有人笨拙地拍打着自己的背,慕秋真想对他大吼一声:“别拍了!疼死了!”.
      意识稍微恢复了一点,他发现自己竟然半躺在雷炎怀里!头枕着他的肩窝,腰被他搂着!一群人,包括那个害他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大个子围成一个半圆在看!
      “没事吧?没事吧?”雷炎看他睁开了眼睛,改拍背为轻抚着他的胸膛给他顺气,“好一点没有?”
      慕秋说不出话来。大个子道歉似地说:“我还以为……唉,不说了,看他那个样子,也不会是派来的杀手嘛,阿雷,你早点出来就好了。”
      搞什么啊!原来他们真是兄弟啊,慕秋懊恼地想,那自己不是枉做小人了,还白白吃了那么多苦!全是这个井雷炎害的!都是他!还一脸假关心地替自己顺气呢!
      他气愤地挥开雷炎的手,从他的腿上跳下来,想摆出严肃的脸色来训他,无奈双腿软得几乎支撑不住身体,喉咙疼得无法大声说话,说出来的自然也没有一丝威胁的力量:“你们……太不象话了……”
      说一句话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呼哧呼哧喘着气,含泪的眼睛瞪着雷炎,再也说不下去了。
      “好好好。”雷炎象哄孩子一样安慰他,“你也累了,先去休息,OK?我和朋友有事要谈,完事了再去找你,OK?”
      大白痴!大笨蛋!谁要你来找啊!你赶快给我滚是真的!慕秋心里有一千一万句话要骂他,可惜一句都说不出来。只好愤愤地离开,他才没有时间陪他瞎混!
      看着他摇摇晃晃地走路,有几个机灵一点的赶快替他开门,还有人想去扶一把,被他给瞪了回去。
      出门的瞬间,听见大个子悄声说:“阿雷,你这次的马子脾气好大啊。”
      “够味吧?”
      ‘砰’地一声,慕秋满腔怒火地把门摔上!
      谁是他马子啊?!


(6)

      “今天的主任转性了。”彩绮看着过了上午十一点还紧闭着的医生办公室大门,耸耸肩膀,递给丽绘一块巧克力泡芙。
      “就是啊,难得他也会认真地准备手术前方案啊。”丽绘皱皱眉头,“我不要,吃了会发胖的。”
      “不会享福,胖了再跳个通宵减下去就是了。”彩绮一点也不在乎地说。
      “他们难道准备吃过餐啦?”丽绘惊讶地说,“今天是哪一个?”
      “王家威,殷医生的病人。”彩绮意味深长地说,“我也估计他会慎重的。”
      “我看不然。”丽绘提出反对意见,“我倒以为他会放开手让殷医生自己去干的,逃避责任嘛。那个手术的难度系数是301B。”
      “嗯,也许他实际上是个责任心强的好人?”彩绮自己先笑了,“过一百万年也不会的。”
      两人正说着,办公室的门打开了,由志得意满的主任带领着他手下的外科精英走了出来,他习惯地用手抹抹上满了发油的分头,招呼一声:“中午明珠城,李医生去订位子。”
      周围的人轰然叫好,四散而去,他也一转身进了主任办公室。
      彩绮在人群中没有看见慕秋,她顺手拉着陈医生问:“你们怎么这么晚啊?存心让我们对不了医嘱下不了班是不是?”
      “还不是殷医生嘛。”陈医生抱怨地说,“主任完全是为了他好,亲自要求做手术,他本来在一边跟着拉拉勾就行了,结果呢,他居然不干!说是主任对病人的了解没有他多!搞什么嘛,他以为他是谁啊?主任开过的刀比他看过的都多,不信任主任!他才毕业几年!主任开是对他不放心,那么难的手术哪,他倒反过来对主任不放心……人真是怪了!”
      “吵起来啦?”彩绮最关心的是这个。
      陈医生的脸上写满不屑:“吵?!借他个胆子也不敢,要是吵了主任当场就能抄了他!他闷葫芦地坐在那儿,就是不说同意,谁怕他啊?谁要他同意啊?还是主任有担当,一句话决定了!这才叫魄力。”
      “是哦。”彩绮半真半假地说,“给一个面都没见过的病人开刀,真有胆量,对不对?”
      “这算什么!”陈医生一点也没听出来,兴致勃勃地说,“我实习时见过一个教授,人家才叫高!他从不进去病区,每一天进手术室就开刀,连病人的脸都不见,由学生读病历,1号!开胸腺瘤!开完了下一个,2号!胃癌根治术!开完了下一个!”
      他口沫横飞地说着,彩绮微笑着说:“是嘛?那可真了不得。不过我听说他后来因为学生放错X片,错摘了病人的健康肾脏,现在在哪儿还不知道呢。”
      “你……你……”陈医生咽了口唾沫,无可奈何地走了。
      “小人。”彩绮对着他的背影说了一句。
      过了半小时,都快下班了,慕秋还没出来,彩绮不放心地走进医生办公室,看见他一个人在座位上发呆。
      “殷医生。”彩绮叫了他一声。
      慕秋抬起头来,勉强地笑笑:“护士长,有什么事吗?”
      彩绮装作没看见他通红的双眼,若无其事地说:“他们已经去吃饭了,你怎么不去?”
      慕秋低下头,慢慢地收拾着东西:“我不凑热闹。”
      “别放在心上啦,那帮家伙,”彩绮顺手翻了翻他面前的病历,眉毛惊奇地扬了起来,“这个……不错嘛,这个手术方案……挺特别的。”
      “因为……家威的肿瘤紧挨着腹主动脉,一般的清除术不能根治,所以我才想……”慕秋无心地解释。
      “我明白了。”彩绮恍然大悟,这种新颖的手术一旦成功,始作者就有篇大大的论文好发表了,至于其他的东西,职称啦名誉啦也会跟着来,难怪那个主任动了心。“他这是想剽窃你的成果嘛!”
      “别这么说。”慕秋疲惫地说,“事实上这也不是我想出来的,是我在网路上请教一个人的,科学不论国界,更何况是个人之间,我已经想开了,是我不对,是我太狭隘了,我会给主任道歉,他说得没错,我还是年轻医生,还是他来做更保险些,主任到底比我有经验得多……我刚才只想到家威是我的病人,这么想太保守了,为了病人,我应该感谢主任才对。”
      彩绮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终于怜悯地叹了一口气:“好吧,既然你这样想,下班了,快去吃午饭吧,你看接班医生都来了。”
      “谢谢。”慕秋终于站起身来,向外面走去。他的心乱成一团,一个声音在对他说:快去争取!这是你的病人!你为他准备了那么多,现在又要拱手让人吗?何况他什么也不知道!就因为他是主任吗?你还不去争吗?再这样下去你什么都没有了!
      他痛苦地捧着头:算了!算了!他什么也不要了!他本来就什么都不想要!他什么都不想争!不想争啊!
      要是可伊的话……一定会闹个天翻地覆吧?那么锋芒毕露,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啊……他比不上她……什么也比不上……只有在暗地里倾慕着那样耀眼的人,而不敢用自己的感情去亵渎她……
      还争什么呢?最想要的东西,都不敢去争啊……
      泪水再一次模糊了双眼,他怕人看到,一拐弯进了病区的库房旁的小死角,迎面一阵烟雾扑鼻而来,他呛得咳嗽起来:怎么回事?失火了吗?
      瞪大的泪眼中映出的是雷炎高大的身影,他一手拄着拐杖,另一手藏在身后,脸上狼狈的表情看见他时转为轻松:“是你呀。”
      说着他把手拿出来,狠狠地吸了一口烟。
      “你在这儿干什么?”慕秋冷冷地问。他现在没有什么好心情。
      “抽烟啊,你看见的。”雷炎理所当然地说,对着他的脸喷出一股烟,“护士长说啦,要是再抓到我在房间里抽烟就打断我另一条腿,啧啧啧,真是暴力的女人,我看她骨子里也是个古惑女。”
      “住嘴。”慕秋不耐烦地挥手,“那你也不能在这里抽烟,快走快走!”
      “心情不好啊,美人?”雷炎轻佻地用夹着烟的手抬起他的下巴,上下打量着,“眼睛都哭红了,是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拆了他的骨头给你出气。”
      “与你无关!”慕秋用力地摔开他的手。愤恨地瞪着他,“管好你自己就行了,你看起来很好的样子,不用轮椅也可以走了!”
      “还差得远哩,没有把到医院的妹妹我怎么能回去?”雷炎嬉皮笑脸地凑近他,“要不,你也行啊,让我干一炮,怎么样?”
      “少胡说!”慕秋推开他,喘着气说,“别惹我!我心情不好!”
      “看得出来,要你说是谁欺负了你又不说,乖乖地告诉我,我替你出气!”雷炎自负地说,“管打得他满地乱爬!”
      “你除了打人还会什么?”慕秋冷冷地说,“谁都会,可你会救人吗?”
      “那不是你们医生的事吗?”雷炎耸耸肩,“各有所需,各有所司嘛。”
      慕秋忍住想狠狠打他一拳的冲动,只是说,“病好了就赶快走吧,你占着一间病房也太久了。”
      “这么舍得我啊?”雷炎把手撑在墙上,凑近他,形成一个很暧昧的姿势,呼出的热气都吹到慕秋的脸上,慕秋不习惯地别过头去。
      “可是,你昨晚为我做的事,我蛮感动的耶……”雷炎把嘴唇贴近他的耳朵,“感动得老二都硬了一夜,想找你上呢。”
      “下流!”慕秋胀红了脸,手推在雷炎宽厚的胸前,“我只是怕你死在医院里会造成我们的困扰!谁想为你做什么事!啊……”
      雷炎向他的耳朵里吹了一口气,慕秋的双腿几乎发软,不知所措地倚在墙上。
      “现在还是硬的哩,”雷炎继续用那种诱惑的语调说着,嘴唇和牙齿玩弄着慕秋小巧的耳垂,感受到对方一阵又一阵的颤抖。
      “不要……住手……”慕秋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居然发出这种软绵绵的声音,燥热的感觉从耳朵直升上面颊,双腿更是不由自主地瘫软着。
      “不信你摸摸看?”雷炎拉过他的手直深入自己的裤腰,往下……碰到了灼热胀大的欲望中心!那东西在慕秋掌心中弹跳的一刹那,慕秋象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跳起来,用力抽回手,甩给雷炎响亮的一巴掌!
      “下流胚!”


(7)

      家威死了。
      死在手术台上。
      手术没到半小时就失败了,那个活生生的男孩变成了苍白僵硬的尸体躺在推床上,那张早上还带着微笑对他打招呼的脸此刻什么表情也没有,永远闭上了眼睛。
      上手术室前他还那么勇敢地对自己说:“我会努力的,殷医生,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慕秋茫然地把目光转向旁边守着爱子的尸体哭得死去活来的家威母亲,还有拼命抑制着自己的伤心,劝说着妻子的丈夫,只有陡然佝偻的身躯才显示出中年丧子带给他多大的打击。
      护士小姐瑟缩在一边,有几个已经红了眼眶。
      家威的母亲忽然冲过来捶打着慕秋,嘶哑着声音吼着:“还我儿子来!……你杀了他!杀了他啊……我的儿子啊……我的家威啊……早知道就不让你做手术……还能多活半年……我的儿子啊……我也不要活了啊……你还我家威……还我儿子啊……”
      慕秋痛苦地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任她打骂,耳边又响起刚才在主任办公室里主任气急败坏的吼叫:“什么新手术方案!简直是杀人方案!殷医生,你要为此负起责任!如果病人家属追究责任的话,你就准备好吧,病人的手术方案是你定的,我早就说过太冒险了,可你就是不听!这样无视上级的领导是要出问题的!……”
      可是……直接杀了家威的又是谁呢?
      连手术室的麻醉师安淇都忍不住抱怨:“那也叫手术!打开腹腔不到十分钟就划破了腹主动脉,鲜血流了一床一地!做到这样也真够本事了,一进来就一股酒气,呸!我还以为是谁打翻了酒精瓶子呢……”
      家威的手术根本没失败,而是还没来得及做。
      他死于失血过多,一个几乎是荒谬的原因,哪怕一个实习医生上台也不会犯的错误,更不要说是外科主任了。
      唯一的原因是他宿醉未醒,是他昨晚刚和医疗器械的代理商讨关于病区马上要买的仪器,回家太晚。
      至于为什么要到晚上讨论,那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家威的父亲用力拖开了失控的妻子,还向他道着歉:“对不起对不起,殷医生,内人太激动了……请你谅解……你为家威所做的,我们都记在心里,尽管手术失败了,我们还是很感激你,你已经尽力了……这次又找了主任亲自执刀……是家威运气不好……是我们没福……还是要……谢谢你……”
      他再也说不下去,用力地搂住妻子让她在怀里痛哭。
      慕秋机械地鞠了一躬,满嘴的苦涩,他能说什么呢?说什么都没用了,家威已经死了……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自己又能做什么呢?什么也不能做了……
      彩绮这时出现了,只瞥了现场一眼,就开始指挥着先给家威母亲打了一针安定,腾出间病房让她休息,然后着人把家威的尸体推到太平间,其余的护士小姐各回岗位,然后走到他面前,低声说:“殷医生,你没事吧?”
      慕秋摇摇头。
      “那请你把家威的死亡病历整理一下,你是他的管床医生,这是你最后该为他做的。”
      慕秋带着恍惚的微笑开口:“写死亡病历吗?我该写什么呢?写死因是手术时划破了腹主动脉吗?”
      “殷医生!”彩绮的声音变得严厉,“请你不要这样,这只不过是例行公事,希望你能调整好自己的心理状态和承受能力,毕竟这是你为家威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慕秋低下头:“对不起。”
      “你没什么好道歉的,我们都知道,责任不在你。”彩绮把病历放到他怀里,“干活吧。”

      整整一天,慕秋都坐在办公室里,等他整理完病历的时候,已经超过下班时间了,他疲累地站起来,把东西整理好放进抽屉,走出房间。
      值班护士看见他站起来打招呼:“殷医生,走得好晚,又加班吗?”
      “嗯,”慕秋茫然地点头。
      “脸色看上去不太好,请早点休息。”
      “谢谢……”
      慕秋乘电梯到楼下,通往出口的大门已经关上了,他只有从停车场绕个大圈子。也许是早过了下班时间,一路上什么人都没有,只有他的影子被昏暗的路灯拉得很长很长。
      停车场里也没有几辆车,他心不在焉地经过时,突然有人在黑暗中唤了一声:“喂,医生。”
      慕秋仿佛被打了一下似的,跳起来望向声音的方向,雷炎叼着一根烟倚在粗大的柱子旁,今天例外地没穿病号服,而是一身闪亮的黑色皮衣,紧裹在高挑匀称的身体上,散发出粗犷的男性气质,要不是一条腿上还打着石膏,根本看不出他实际上是个住院的病人。
      他欣赏着慕秋的目瞪口呆,“怎么?我这么英俊,让你看呆了吗?”
      慕秋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冷淡地就要从他身边走过,雷炎一把拉着他的手臂,眯起眼睛看着他:“喂,不理人是没礼貌的喔。”
      “你有什么事就说吧,”慕秋无力地说。
      “对于今天的事,你没有什么要说明的吗?”他玩弄着口中的香烟。
      “是啊。”慕秋认命地说,“你不说我倒还忘了,对了,还有你……你也来找我算帐了吗?没错,就是我害的!是我害死了家威,你要打可以动手……我就差被你打了。”
      “看样子你也很有觉悟了嘛。”雷炎‘噗’地一声吐掉口里的香烟,把他推向身后:“别废话了,上车!”
      慕秋踉跄了一下,惊讶地看着面前一辆魄力十足的太子车,连他这个从来对机车没什么研究的人都看得出这车的不一般来,雷炎想干什么?
      雷炎从他身边走过,用不太灵活的伤腿笨拙地跨上了车,回头不耐烦地说:“你磨蹭什么?上车啊。”
      “你……你要带我上哪儿去?”慕秋迟疑地问,要打他的话,在这里就可以了不是吗?
      “怎么?不敢啊?”雷炎嘲笑地说,“还是要我抱你上来?”
      他讥讽的口吻彻底激怒了慕秋,他横下心来,去就去,大不了被他打个半死,也许,肉体的痛苦还能暂时缓解一下他满心无法发泄的悲伤……
      咬了咬牙,他走过去,比雷炎还要笨拙地爬上了机车的后座。
      “抓紧了,否则掉下去我可不管。”雷炎发动了机车,慕秋不由自主地一把抱紧了雷炎的腰,十指紧扣在他的小腹上。紧接着,他感觉到身体猛地一震,好象飞起来一样地冲了出去。

      黑夜的市郊公路上,只有一辆车在飞驰,骑士把速度加到了几乎是危险的地步,远远看去,黄色的车灯就象一颗流星在大地上划过优美的痕迹。
      第一次完全感受到速度的慕秋不得不全身紧贴在雷炎宽阔的背上,对方的热力透过皮衣一阵一阵传到他身上,男性特有的体味混合着淡淡的烟味渗入鼻中,竟是那么地好闻。
      他手指下雷炎强健的肌肉随着呼吸起伏着,不管怎么说,雷炎都是一个健康的,魅力十足的男人,这样的好男人竟会是混黑社会的,真叫人不敢相信。
      更叫人不敢相信的是,慕秋心里涌动着一股奇特的暗流,他竟有些希望,这条路再长再长些,最好,永远骑不完……
      或者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吧……
      因为……抱着他的感觉真好啊……好象什么事都不用担心,天塌下来都有身前的这个男儿为他挡着,可以完全信赖一个人的感觉,那种只要把自己交出去就可以放心依赖的感觉……
      紧紧地抱着他的感觉……真好啊……
      慕秋不由把自己的脸紧贴在雷炎的后背上,心底里不知什么地方被温柔地撩动着,使他真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他用最后的克制力压抑着自己想哭的冲动,自嘲地想着:还没有堕落到真的在一个男人面前哭起来的地步吧,毕竟,也许他下一秒种就会把自己打得鼻青脸肿了。
      雷炎在一个没有任何拐弯标记的岔路口突如其来地拐下了公路,颠簸的路面震动着两人,雷炎看上去悠然自得,慕秋可是被狠狠地震了几下,张大嘴半天才在他的耳边叫道:“你违反了交通规则!”
      “那是啥东西?”雷炎不屑一顾地说。加大了油门。
      一股新鲜的,带着腥味的风强劲地吹过,慕秋使劲睁大了眼睛,远远地看见了夜色中模糊的海面,天空灰暗的云随着劲风飞快地移动着,雷炎再次加快了速度,海风卷起细小的沙砾打在身上,带来轻微的疼痛。
      “到海边来干什么?”慕秋大声问,雷炎耸耸肩,:“等会儿你就知道了!”他操纵着机车从没有路的山坡上一冲而下,慕秋害怕地闭上了眼,几乎以为自己要一头栽进海里去,可是没有,车轮在柔软的沙滩上打着转,停了下来。
      “喏,下车。”雷炎头也不回地命令他。
      慕秋依言下了车,双腿被风吹得僵硬麻木,他一边艰难地活动着一边嘲讽地说:“这地方真不错,你以前经常来吗?在这里打死了人就往海里一扔,什么线索也没有,是不是?”
      雷炎靠着车身站着,在狂风中点着了一根烟,吸了两口:“你从一开始就认为我要打你一顿的吧?”
      慕秋冷笑着站在他面前:“不然你还有什么贵事吗?老大?”
      “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想让你失望。”雷炎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猝不及防地挥起右拳,结结实实地打在慕秋肚子上,慕秋感觉呼吸仿佛一下子被夺走了,五脏六腑全移了位,他一头栽倒在沙滩上,急促地喘着气。
      有什么热热的东西顺着眼角慢慢地溢出,在他意识到之前已是泪流满面,心中继续有团说不清的情感在涌动着,他拼命想抑制住泪水,可是没有用,泪水顺着面颊流到沙滩上,渗入细沙中,和同样苦涩的海水混为一体。
      “可恶……可恶……”慕秋没有意义地哽咽着,苍白的手指紧紧抓住前胸的衣服,心口象被刀子割开了,脆弱的心脏裸露在外任人欺躏,而他只能看着,无能为力地看着,就象……家威死的时候……
      雷炎吐着烟圈,无动于衷地站在旁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慕秋压抑的哽咽终于变成了哭喊,“他不该死的!不该死的!要不是我的话他不会死的!是我害了他!是我!要不是我提出什么手术方案他根本不会死!”
      他跪倒在沙滩上痛哭失声,象要把自己的悔恨传达给天国的死者:“是我不好……我要是能坚持下去就好了……家威不该死的!是我杀了他!我是杀人犯!是我杀的!……我杀了他……我坚持要自己主刀就好了……是我杀了他……我怕……是我太懦弱了才害了他……他不该死!他那么年轻他不该死的!……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他呀……”
      慕秋语无伦次地说着,在沙滩上摩擦的双颊被粗糙的沙砾磨出了细小的血痕,他浑然不觉地依旧蜷伏在沙滩上,哭喊着,狂啸的海风转眼就把他的声音刮得无影无踪。
      “家威……家威啊……”他喊着家威的名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着,猛然,他摇晃着起身,踉踉跄跄地扑向面前冰冷的海水!在他跌入海水的一刹那,咸涩的海水淹没了他的口鼻,窒息的痛苦传遍他的全身。
      慕秋跪倒在海水之中,颤抖得更加剧烈,死是怎么样一种感觉呢?他呼吸不到空气了,每一个细胞都在本能地渴求着空气,渴求着活下去,但是……没有……没有空气来挽救他……
      他不想死,想活下去……可是他呼吸不到空气了……
      他不想死啊……
      家威死的时候一定也是这样的感觉吧,他也不想死啊……
      那么鲜活的生命,那么青春的少年……他本不该死的啊……
      “哗啦”一声,有人粗暴地把他的头拉出海面,黑衣的煞神俯看着他,声音冰冷得吓人:“我带你到这里来,可不是让你死的!”
      慕秋木然地看着他,呆滞的目光又好象在看着别的什么地方。
      是家威所在的天国吗?
      “喂,你听见了没有?”雷炎摇晃着他瘦弱的肩膀。
      “是。”慕秋眨了眨眼睛,泪水和着海水一起流下来,“家威死了,他得到了永远的平静,而我,得到了永远的痛苦……他不该死的……”
      他忽然拼命挣扎着要逃开雷炎的手臂,两人在海水里纠缠成一团:“他不该死的!我告诉你!他不该死的!是我害了他!是我害死他的!你不相信吗?是我害死他的!我再跟你说一遍!是我害死他的!你听见了没有?!你不是想打我一顿吗?你打呀!打死我最好!我现在情愿去死!你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雷炎有力的双臂紧紧把他的身体圈制在自己的怀里,慕秋只稍稍安静了一下,又激烈地摇着头:“放开我!让我死在这里!是我害了家威,我要为他偿命!你们不是也说血债血偿吗?让我死在这里!我要给家威偿命!放开我!放开我!”
      带着烟味的双唇突然压了上来,堵住他的嘴,也同时堵住他的哭喊,慕秋愣住了,泪水迷茫的眸子向上看去,看见近在咫尺的,比天上的星还要明亮的雷炎的眼睛。
      和他的人一样霸道的吻落在他唇上,轻巧地吸吮着他的唇边,待他不由自主地张开嘴时,灵活的舌尖侵略地进入了他的口腔,舔舐着他娇嫩的上颚,挑逗着他畏缩的舌头。
      雷炎的双臂还在抱着他,低下头如饥似渴地吻着他,慕秋只感觉到那种窒息的感觉又来了……可是……为什么这次的感觉竟是如此甜美……他张开嘴好象要吸入更多的空气,却引来了雷炎更加火热的一波攻势。
      渐渐的,他开始笨拙地回应了,小小的舌尖羞怯地探入对方的口腔,雷炎立刻感受到了,热情似火地搅动着他,把他抱得更紧。
      慕秋的双手不知什么时候已自动地环绕着雷炎的背,拉着他更加地向自己靠近,他沉入了几乎无法思考的眩晕中,一阵一阵从未尝过的快乐正传遍全身,他不想放弃,只想抱着雷炎,把这一刻延长下去……
      雷炎终于停下了,他稍微离开了一点,端详着慕秋清秀的脸,还茫然不知出了什么事的慕秋喘着气,脸颊泛红,伸出粉红的舌尖舔去唇边残留的液体,然后,抬起眼睛看着他。
      那么可爱的表情使得雷炎几乎立刻扑上去,他强力按捺下冲动,一把抱起慕秋,往岸上走去。
      突然被那么抱起就走,还处于失神状态的慕秋赶忙抱着雷炎的脖子以免掉下去,他就势把头枕在雷炎的肩窝,心里还是一片迷乱:
      出了什么事?
      雷炎吻了自己吗?
      自己也回应了他?
      他们接吻了吗?
      一般来说,接吻之后就会……


(8)

      深夜,海边一间小小的木屋中,忽然闪起了火光,透过窗户映在沙滩上,分外地温暖。
      慕秋呆呆地坐在墙角,出神地看着雷炎在忙碌着,他在眩晕中被带到沙滩的木屋旁。雷炎熟门熟路地打开门,把他放下后,第一件事就是掏出打火机点燃了简易炉中的木柴,好象有些受潮了,不是那么容易点着的,他低低地咒骂了几句,一瘸一拐地走出去,回来时拎着机车上的油桶,把油浇了一点在火上,火蓬蓬勃勃地燃烧起来,小屋立刻充满了热力。
      他回身从一边的柜子里翻找了几下,拽出一条毯子扔给慕秋:“喏,披上吧。”
      慕秋被他弄得一惊:“啊,谢——谢谢……”
      他穿着被海水浸湿的衣服的确很不舒服,尤其是海风吹到身上时简直象钢针刺骨一般,他笨拙地拉过毯子围在身上。
      “小傻瓜。”雷炎一步走过来,不由分说地解开他的衣服:“你见过穿着湿衣服烤火的吗?快把衣服脱下来!”
      “不要!不要!我自己来就好!”慕秋意识到他的举动后,吓得脸都白了,死死抓住领口不放,湿润的黑色眼睛惊慌地看着他,声音也变得结结巴巴:“我……自己……来就—就好了……我自己来!”
      “随便。”雷炎出乎意料地没有勉强他,站起来走了。
      慕秋长出一口气,刚才他还以为这个家伙终于露出狼尾巴,要霸王硬上弓了哩,虽然他行动不便,但是论体力,自己决不是他的对手,何况在这么僻静的海边,就算他不怕丢脸地大声呼救,也不会有人来救他的。
      衣服还好办,湿透的裤子全贴在腿上,不伸直双腿是无法脱下来的,慕秋提心吊胆地借着毯子的掩护,艰难地脱下了裤子。战战兢兢地往雷炎那边望去,他已经脱下了身上的黑色皮衣,裸露出强劲有力的上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露在毯子外面的白皙的脚踝。
      慕秋立刻把全身都缩进毯子里,一动都不敢动,生怕自己有什么举动逗引得这头大尾巴狼色心大动,今晚就上了来。
      果然果然!他起身向自己这边走过来了!慕秋全身都紧张地戒备着,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那高大的身影对他来说几乎是半夜的恶魔。
      雷炎伸手拿过他的湿衣服,一边挂在炉火前一边调侃地说:“既然你觉得穿着湿内裤比较舒服,我也就不勉强你脱了。”
      被他那么一说,慕秋才惊觉自己的内裤湿乎乎地贴在下身上,的确很难受,但是要在这个家伙面前脱得一丝不挂,不是简直好象送上门去说:“请吃我”
      吗?
      他正在犹豫的时候,雷炎又开口了:“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出手的。你大可以放心地脱光了。”
      慕秋心里一松,但马上疑惑就随之升起:什么叫你不会对我出手?你对我很安全吗?还是我对你很安全呢?那你以前说的那些话,干的那些事都是在耍着我玩的吗?欺负我很好玩吗?
      他冲动地脱下内裤,披着毯子站起来,把它挂到架子上自己的衣服那边,示威地看了雷炎一眼。
      雷炎大大咧咧地坐在地上,把受伤还打着石膏的腿伸的笔直,揶揄地瞧着他笑:“这下舒服了吧?”
      慕秋本来不想跟他搭话,可是出于医生的本能开口了:“石膏沾上水了。”
      雷炎无所谓地抬起腿:“没事。”
      “明天我给你换一下。”慕秋走回原地坐下。
      雷炎闻言立刻紧张地摆手:“谢谢!千万别了!我可不想再受一次罪,赏赐你还整得我不够吗?”
      慕秋情不自禁地一笑:“你知道我是故意在整你就好。”
      雷炎甩甩半湿的头发:“说真的啊,医生,我刚才真担心你要在海里淹死呢。你就这么想死吗?老实说我可会看不起你哦。”
      慕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低下头说:“我知道人不该轻易放弃生命,但是……我真的感觉到在那么的痛苦下,还不如死了算了……因为……我无能为力……面对别人的生命……我无能为力……因为我太软弱了……起初我以为这只是我做人的弱点,但现在,就有人因为我的软弱而死了……”
      “那也用不着偿命啊。”雷炎用教训的口气说:“下一次再努力,你又不是没有明天了,垂头丧气有什么用,一定还有更多的人要你砍……不不不……我是说,要你治……你还有机会的,再说,这次根本不是你的错。”
      慕秋惊讶地看着他:“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你能是那种冷血害人的家伙吗?”他理所当然地说,“我相信你!”
      慕秋心里又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搅动了:“那……你还带我到海边来……”
      “我想带你玩玩啊,”雷炎忽然露出孩子气的笑,“飙车好玩吧?不过你要是被吓得尖叫就更好玩了。”
      慕秋一瞬间的心软又消失无踪,他狠狠瞪了雷炎一眼:就知道!他除了拿自己耍着玩之外就没有别的念头了!
      毯子是很平常的那种,粗糙地摩擦着皮肤,他感觉到还是有些冷,光裸的皮肤上泛起了鸡皮疙瘩,慕秋本能地用双手搓着手臂取暖。
      “还冷吗?”雷炎上前一步,小屋很小,他这一步就已经离慕秋相当近了,“来,坐到火边来。”
      慕秋依言坐得离火更近了一些,两人之间的距离更加小了,就在他神思恍惚地看着跳动的火焰发呆时,又一阵寒战袭来。
      “你还真是让人无法放心哪。”雷炎站起来又到柜子里翻找了一阵,拿着一个扁平的瓶子走过来,打开瓶盖凑到他嘴边:“喝一口。”
      “是什么?”慕秋怀疑地问。
      “酒,是酒啦,威士忌。喝一口。”雷炎催促他。
      慕秋皱起眉头,尝试地喝了一口,果然是一股浓烈的酒香顺着喉咙滑了下去,顿时胃部一阵暖意,很快的,全身都暖洋洋了。
      “喝酒御寒,再喝一口。”雷炎诱哄着,“乖……喝下去……”
      慕秋定定神,不满于自己象个孩子般被哄着,一手抢过了瓶子:“我自己来。”虽然味道奇怪,可是能暖和自己也行啊。
      “好好好。”雷炎高举双手退后一步。
      慕秋这才有时间打量这间小屋,简陋的四壁,简易炉周围的墙被火熏得乌黑,墙角有一个旧柜子,除此之外什么家具也没有了,他不确定地问:“你的度假小屋?”
      雷炎好象在强忍着笑:“我看起来那么有钱吗?这只不过是我们偶然发现的一个地方,平时没有兄弟到这儿来,因为太荒凉了,四周连买包烟的地方都没有,他们情愿在红灯区泡妞。”
      慕秋看着地面,虽然称不上绝对干净,但也看得出刚刚打扫过,还有身上的毯子,很旧了,又是刚从柜子里拿出来,却没有丝毫的霉味,只有淡淡的肥皂的清香。
      “你常来吗?”他又喝了一口酒,浑身的暖意更甚,这东西喝惯了也不难喝嘛。
      雷炎奇怪地看着他:“也不是……经常。”
      “你撒谎。”慕秋毫不留情地指责他:“要是这屋子很久没人来早就一团糟了,你常来,你连毯子木柴在什么地方都一清二楚。”
      雷炎苦笑着:“好吧好吧,我是常来,半夜和人家飙车,没事就到了海边,太晚了也不想回去,就在这里等着看日出。”
      “噢,你倒是很悠闲的。”慕秋又喝了一口酒,唔,味道还不错。
      “你要是喜欢,明天我们也看日出。”雷炎兴致勃勃地说,“很漂亮的太阳,你大概没看过,兄弟们也觉得那么个大鸭蛋有什么看的,可就是很美。”
      “是没什么好看的。”慕秋眼直直地望着他,“你的眼睛只适合看女人脸蛋和大腿。”
      浑身不但暖洋洋的,还轻飘飘的,有一种象是要飞的感觉,慕秋满足地舔舔嘴唇,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么好的东西呢?怪不得都说一醉解千愁,现在心情哈到不得了,什么烦恼都想不起来了,连对面的这个讨厌鬼看起来也顺眼多了嘛,真没发现呢,其实他的眉毛很浓,眼睛很大,嘴唇丰润,长得又英俊又有男子气概,身材也是一级棒,脱了衣服看得更仔细了:古铜健康的肤色,结实匀称的胸肌,轻易就能把自己抱起来的有力的双臂,,还有下面的六块腹肌……再下面呢?好可惜,看不见了……
      (到底谁是色狼啊?)
      被慕秋笑眯眯地打量着,雷炎忽然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他舔舔嘴唇,没话找话地说:“可以给我喝一口吗?”
      “不行!”慕秋翻脸比翻书还快,一下子板起了脸。
      “算我没说。”雷炎碰了一鼻子灰。
      慕秋狠狠喝掉一大口以馋馋没酒喝的雷炎,整天欺负我!现在这么好的东西也想抢我的!你实在是太可恨了!尤其是刚才你在说什么?什么叫不会对我出手?果然是耍着我玩的!以前拉着自己要上床全是谎话,就是要看自己脸红发窘的样子,就是要欺负我!
      越想越气,慕秋又喝了一口。
      什么叫你不会对我出手?难道我对你一点吸引力也没有吗?(喂喂喂,儿子啊,这种想法危险啊)知不知道这话很失礼的?我第一次约会的女生就是因为我半个月还不敢拉她的小手才跟我分手的!她也这么说大概是因为她在我眼里一点魅力也没有,可是天知道我是那么尊重她!我不敢亵渎她才……
      嗯,老帐和现在的事没有什么联系,喝酒!喝酒!
      话说回来,三不五时地偷个吻,每天查房时都要言语调戏,动不动就说“要上你”的是谁啊,还不是你!现在怎么装得正人君子起来了?真要你上阵你就蔫了吧?不承认也没用!你就是要耍我!在医院里没有别的娱乐,连护士长都把你制得死死的,所以你只好欺负我来打发时间,对不对!你别晃来晃去!
      酒的滋味真不错耶。
      我天天提心吊胆地担心自己的后庭贞操,原来你都是在骗人!早知道我还这么担心干什么?应该在你第一次说的时候就痛快地答应着:“好哇~!到你那里还是我那里?”哼哼哼,保证把你吓死!看你还敢不敢耍我玩了!也许等我主动脱了衣服,你会吓得抱头鼠窜了哩!
      雷炎莫名其妙地看着慕秋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傻笑不已,最后干脆象中了体彩大奖一样放声大笑起来。心里有不详的预感。
      “小慕?”他试探地喊着。
      “唔,什么事?”慕秋醉眼朦胧地看着他。
      “你还好吗?”
      “我当然很好……没有比现在更——更好了……”慕秋心满意足地抱着酒瓶子,“不过……不过你……你马上就——就要不好了……”
      “咦?”雷炎惊讶地看着他。
      慕秋对自己能想出反攻的计划雀跃不已,对啊!他既然只是说着玩的,那自己只要主动引诱他,吓死他不就可以出这口恶气了吗?反正他不会和男人……哈哈哈,到时候一定把他吓得屁滚尿流!好办法!好办法!(作者青筋暴露中:你们相信这么单蠢的人能考上大学当医生吗?)
      “呃……”雷炎小心翼翼地问,“能不能麻烦你解释一下……什么叫……我马上就要不好了?”
      “喔,这个啊。”慕秋主动地向他靠过来,毯子拖拖拉拉地,露出雪白纤瘦的半边肩膀和脖颈,整个人向他倚过来,雷炎赶忙扶住他。
      慕秋就势靠在雷炎怀里,呼出的热气一阵阵喷在雷炎胸前,他仰起酡红的脸颊,闪亮的眼睛看进雷炎的眸子里去:“井雷炎!”
      “是。”雷炎苦笑着答应。
      慕秋满足地在他怀里蹭蹭,自己先小声地笑了一气,然后强忍着笑,凑到他耳边,吹气如醉兰地说了一句:“我们来做吧……”


(9)

      雷炎的脑子要转了几个圈才反应过来慕秋的话是什么意思,他难得地结巴着说:“不——不好吧,这样……”
      “哈哈哈哈哈……”慕秋指着他的鼻子狂笑起来,一连声地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这个说谎的家伙!胆小鬼!”
      “喂!”雷炎立起眼睛正要发火,忽然看见了慕秋正举起瓶子,用相当豪迈的方式将威士忌尽情倒入口中!
      “该死的!”他大吼一声,劈手夺过慕秋手中的瓶子,他真没注意到这个家伙在一口一口地喝着他藏起来的烈酒,而且从瓶子的重量来看,已经所剩无几了。
      “还我!”慕秋不满地扑到他身上想夺回酒瓶,雷炎自然是不会给他,两人就这么纠缠在一起,雷炎高高举着瓶子不让慕秋够到,慕秋一门心思地要夺回那给自己奇妙感觉的琼浆玉液,他不管不顾地爬在雷炎身上,尽力伸长了手,根本不管身上松松披着的毯子已经大半滑落了下来,露出他没晒过太阳般的白皙躯体,平滑的胸膛上两点粉红的乳蕾就在雷炎眼前晃来晃去,隐约间可闻到一股淡淡的体香。
      雷炎不禁心神一荡,原本高举的手也情不自禁地落了下来,恨不能立即抱上这完美的躯体,天知道慕秋这个样子在他面前,简直是诱人犯罪啊,他只是个正常男人,又不是圣者。
      “哟哈!”慕秋就趁他手落下的时机,一把抢过了酒瓶,发出胜利的欢呼,雷炎猛醒过来,手疾眼快地抓住瓶子和慕秋展开了拉锯战:“给我!”
      两个人又再次纠缠在一起,这次雷炎可要速战速决了,慕秋整个身体几乎和他贴在一起,滑腻的皮肤就这么在他身上磨来擦去,没有比这更大的考验了!他狠下心,将嘴巴对准瓶口,一口气咕噜噜喝光剩下的酒。
      “呀!”慕秋发出抱怨的尖叫,眼睁睁地看着他把瓶子倒过来,夸示着瓶口滴下的最后一滴金黄的液体。
      雷炎如释重负地看着慕秋半裸着身子坐在面前不知所措的样子,虽然一下喝光那些酒是有些呛喉咙,但是能让慕秋安静下来也值得了。
      他运了运气,正要开口说话,一直在发呆的慕秋忽然抬起头,还没等雷炎反应过来,两瓣柔软的红唇就吻了上来!
      慕秋伸出双臂挽住雷炎的脖子,主动地吻着他,细致又温柔,柔软的双唇轻轻吸吮着雷炎的双唇,小舌淡淡地扫过,羞怯地撩拨着雷炎的热情,他的吻如此细致,简直就象是在品尝美味大餐。
      没错,他就是贪恋着雷炎唇上残留的酒味才吻他的。
      舌尖上传来熟悉的味道,没错,是酒的味道,就是这种奇妙的味道能让自己忘掉忧愁,现在他什么都不想考虑了,只想更深地品尝这种味道,好让自己更深地沉浸在难得的快乐中。
      贪婪的小舌不满足于在唇上的流连,大胆地撩动雷炎略显僵硬的双唇,偷偷地长驱直入,唔,里面的感觉更好哪。
      雷炎在最初的发呆后,也开始小心地抱住慕秋,不敢太放肆地回吻着他,生怕他一下子翻脸不认人地又给自己一巴掌,不过……这么温和的吻也不错嘛,真的不必是那种狂风暴雨般饥渴索取的的吻才能引起快感的,他已经感到身体的某个部分开始充血膨胀了。
      一念及此,他立刻稍稍放松了慕秋几乎是紧贴着自己的身体,困难地呼了口气:“好了吧,你也该闹够了。”
      慕秋嘻嘻地笑着,把脑袋摇的象拨浪鼓一样:“不够不够!远远不够!我不是说了嘛,我们来做吧!”
      你终于怕了吧?你终于还是无法接受男性的身体吧?原来那些真的都是你说说玩的,你本来想进医院欺负漂亮的护士小姐,被识破之后,就以欺负我为乐,可怜我还傻瓜一样地跟着你的指挥棒转,天天担惊受怕,这原来是场骗局!是你骗我的!我那些担心焦虑都是白费劲!你根本就没有想要和我……你只是说说玩的,你只是为了欺负我!
      在愤怒中又夹杂着一丝失落,慕秋完全丧失了理智,决定要这个家伙后悔到底!你不是喜欢玩人吗?这次换我来玩玩你!我倒要看看你狼狈的样子!
      他醉眼朦胧地看着雷炎,手指轻轻地在他胸前划着圈子,发现雷炎的眼光竟然游移着不敢直视自己,又开始傻傻地笑个不停。
      “呃——也许……是很好笑。”雷炎困窘地说,“但是你可以坐开些吗?我都觉得喘不过气来了。”
      有那么一个看上去可口的美味在自己面前诱惑地摆着“吃我!”“吃我!”的POSE,他还能喘得过气来才怪。
      “我不。”慕秋傻乎乎又坚决地说,吃吃地笑着,“你受不了了吧?活该!谁叫你整天拿我寻开心的?活该!井雷炎你也有今天,一早知道就不会让你为所欲为啦!”
      他不安分地伸手触摸着雷炎胸前的乳头,雷炎的胸膛剧烈地震动了一下,抓着他的手急促地说:“好了好了!别动手动脚的,坐过去一点!”
      “你害怕了?”慕秋好象得到鼓励一样,使劲扭来扭去要摆脱他的手,“我摸你你害怕了?现在你不那么神气了?呐,你倒是再发狠给我看啊。”
      雷炎头疼地控制着他:“别闹别闹,小慕你乖……”
      “我才不!”慕秋醉醺醺地看着他,忽然换了一个正经的表情说,“我出一道题目,如果你答出来了我就听你的,否则你就放开我!”
      “好好好。”雷炎已经对他唯命是从了。
      “你说,男性为什么要有乳头呢?”慕秋傻笑着问,一脸得意的样子。
      “因为有感觉啊。”雷炎理所当然地回答。
      “嘿嘿嘿,有感觉吗?”慕秋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歪着头,“一般来说女性的乳房担负着哺乳的责任,所以神经分布较为丰富,应该是比较敏感的,但是男人的话……”
      他伸手摸摸自己的胸,没感觉啊。
      雷炎的呼吸又差一点停止,慕秋皱着眉头用白皙修长的手指轻抚胸膛上两粒粉红果实的样子性感到了极点!他快忍不住了!现在再漂亮,胸脯再大的MM脱光了站再面前他也只要慕秋一个人!
      毯子褪到腰间,两条雪白柔嫩的腿左右分开的慕秋实际上已经把自己逼到了崩溃的边缘,但这个傻瓜还浑然不觉地研究着自己的兴奋点!
      “没有感觉啊,你有吗?”他把双手按上雷炎结实的胸膛,厚实的肌肉在他手下弹跳了起来,雷炎几乎是呻吟着说:“住手……小慕……住手好不好?”
      慕秋狡滑地笑了,低下头,用嘴唇轻柔地吻过雷炎的前胸,还用齿尖恶作剧地咬着一侧的乳头,裹进嘴里吸吮着。
      雷炎听见自己的神经断掉的声音。
      他一把把慕秋搂入怀中,沙哑着嗓子说:“这可是你自己主动的!”说着就毫不客气地吻上慕秋雪白的脖子,他尽情品尝着慕秋雪白的肌肤,在上面留下了烙印般的吻痕。
      “啊……嗯……”慕秋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发出多么甜美的呻吟声,他放开了雷炎,努力思考着发生在身体上的变化:全身都好热,又和刚才喝了酒的感觉不太一样,刚才是暖洋洋的,现在却是浑身燥热……虽然很热,可是又很想紧紧抱住身前的这个男人,奇怪,两人贴在一起不是更热了吗?为什么自己的手臂寻求着对方的身体?为什么如此渴望紧抱着他也被他紧抱着呢?
      雷炎敏捷的舌尖挑逗着慕秋的身体,这可不是慕秋笨拙的技术能够相比的,每一个吻都象是小小的火焰落在他的身体上,引发慕秋一阵又一阵的喘息和颤抖,情欲的红晕迅速布满全身。
      “舒服吗?”雷炎的大手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游走,慕秋醉眼迷梦地看着他,从嘴里吐出灼热的气息:“好……奇怪……可是……很……嗯……”
      “我马上做让你更舒服的事。”雷炎保证说,他的手悄悄地伸下慕秋的腰,一前一后,前边的手掌迅速包住了慕秋的下体,手背一挥将毯子散开,慕秋整个赤裸的身体完全暴露在他眼前,雷炎目光贪婪地扫视着,醉酒的慕秋一点也没有想到羞涩什么的,反而因为雷炎的举动激发了好胜心,伸手摸索着他皮裤上的拉练。
      “宝贝,还早着呢。”雷炎低声笑着,握紧了慕秋的下体,慕秋惊喘一声,双手抱上了他的身体,“啊!不要!……”
      雷炎不怀好意地用手掌包紧手中羞答答的小东西,形状很可爱呢,他熟练地套弄着,还用空出的另一支手抚摩着慕秋滑嫩的臀部,尤其手指在后方的小穴周围做着时轻时重的揉按。
      同时他还忙着继续用唇舌在慕秋身上挑逗着欲火,终于,慕秋一声接一声地叫起来:“啊!啊……不行了……不行了……雷……你别……”
      伴随着一声销魂的叫声,慕秋颤抖的欲望在雷炎手里完全释放了,白浊的液体喷洒在两人紧贴的小腹上,雷炎满足地看着慕秋已变成甜美的点心就等他品尝了。
      “可……恶”慕秋气喘吁吁地说,尽管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是足够他杀了雷炎的理由,但是该死的酒精作用下,依旧是可恨的好胜心占了上风,他刚缓过劲儿来,就扭动着去解雷炎的裤子:“我……我也会……我弄给你看……什么了不起的……”
      他圆润的屁股本来压在雷炎下身上就够引得雷炎欲念大发的了,更何况他现在又是在动个不停,雷炎紧皱眉头,决定不再等下去了,他微笑着任由慕秋笨手笨脚地替自己脱下皮裤,浓密的草丛中,巨大的欲望正蓄势待发地半翘着,青紫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慕秋正要战战兢兢地伸手握住那看上去很大的家伙,雷炎轻柔地制止了他,“不……不是这样的,来,抬起腰来。”
      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慕秋还是在迷糊中听从了他的话,乖乖地抬起了腰,雷炎沾着两人小腹上的分泌物,仔细地在慕秋后穴开口处涂抹着,慕秋的身体受惊地抖动着,雷炎安抚地亲吻着他,轻柔地伸进一根手指,慢慢画着圈子。
      慕秋感到身体内有异物的进入,他这阵子酒劲上来了,只想睡觉,对于雷炎在他身上所做的只觉得舒服,并不排斥,所以,他自动地收缩着内襞以便适应异物。
      慢慢的,加到两根手指,扩充着后穴的容积,再接着,三根手指再里面搅动着,按压着内襞上敏感的点,慕秋不耐地摆动着身子,无意识地呻吟着,根本不知道贞操危机即将来临。
      雷炎忍耐到了尽头,他抽出手指,把自己火热的欲望抵住慕秋的后穴,轻声说:“小慕,你那么想做,就坐下来吧。”
      慕秋希里糊涂地点点头,雷炎扶住他纤细的腰肢,慢慢让巨大的头部插入慕秋还没开发的地方,粉红的皱摺使劲地张开,以容纳异物的进入。
      “啊!”慕秋疼得大叫起来,眼泪婆娑地向下看着,“好痛!好痛!我不要做了!……呜呜……不要!”
      “深呼吸!小慕,不要怕,深呼吸就不疼了。”雷炎强忍着要一插到底的欲望在耳边轻声劝哄着慕秋,他是很想做,但他不想让小慕受伤啊。
      慕秋眼泪汪汪地拼命点头,红润的嘴唇张开拼命地深呼吸,雷炎这才慢慢地移动着进入,里面紧热温软的感觉几乎使他当场射了,他咬牙忍住,缓慢地抽插着,逐渐的,慕秋不再那么痛苦了,眼泪还没干的脸上又出现了红晕,抱着自己的手臂也紧了,含糊不清地呻吟着。
      每一次退到出口的时候,温热的肉襞也开始缠绵地绕在上面,仿佛热情地挽留着,雷炎放下了心,开始放肆地插弄着:“好紧的后穴,小慕……再没有这么好的感觉了……没有一个女人能比得上你……小慕……小慕……”
      慕秋跨坐在他身上,随着他的动作摇晃着身体,几乎是疯狂淫荡地扭摆着腰肢,毫不羞涩地发出热情放荡的叫声,两人的身体没有间隙地贴在一起,彼此的汗水淋漓地撒满全身,一起达到一个又一个高潮……
      就在此刻,什么也不用想,就这样发泄最原始的欲望,把一切抛在脑后吧……
      我们的眼中只有彼此……
      只有在这一刻中,我最亲密的人……
      我最爱的人……


(10)

      电话铃催命似地响起来,彩绮一边忙着整理医嘱一边拉开嗓子叫:“谁来接个电话!谁?!”
      晴儿立即上前,不顾自己手上还有一堆病历夹,笨拙地抓过话筒,小声地问:“喂,您好?外科四病区,请问要找那一位?……”她扫过病区,摇摇头。“没有……殷医生今天没有上班……是的……”
      “找殷医生的?”彩绮百忙之中转过头来。晴儿已挂上了电话,回答她:“是的。”
      “今天一上班主任也找他,不知道什么事……在的时候是根草,不见了倒是块宝了。”彩绮沉吟着,“说起来他可从来没请过假,不象某些人哪。”
      她暂时把这些事丢在脑后,今天早上格外忙!

      一早没有人来查房,只有发体温计的护士小姐来过一次,雷炎今天特别安静地躺在床上,手里捏着手机,不停地按着重拨键。
      应该是接通了,里面传来均匀的嘀嘀声,但等了好久都没有人来接,他耐心的又按了下去。
      依旧是没人接。
      是喔,那个人现在大概是在睡觉了吧,自己再这样打下去他也不会接的,昨晚上他可真是令自己大吃一惊。那么主动的抱着自己,结果是天雷勾地火,一发而不可收拾。
      真是笨笨的医生啊,明明知道自己是想要他,只是碍于他的拒绝,不想伤害他的身体才忍到现在,却喝了酒就变成这么热情,试探着他的忍耐限度。
      终于玩过头了吧。
      想起他皱着眉头醒来的一瞬间,惺忪的睡眼不明白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还贪恋着自己温暖的怀抱不愿离开,是如此性感迷人的一张脸……
      接着就象被踩到尾巴一样跳了起来,虽然因为身体的不适而痛苦地弯下身子,还是很有精神地对他破口大骂,涨红着脸生气的样子也好可爱。
      看自己不说话只是再笑,他更生气了,捏着拳头就要过来打自己,说实在的,就是被他那‘粉拳’打上一百下,自己也只会当成是在抓痒一样,唯一在乎的是他会不会打痛了手。
      然后他忽然意识到他还赤裸着身体,急忙拉扯着地上的毯子企图掩住身体,却也因此让自己的身体无遮无挡地露了出来,这下子又引动了他的一轮怒火,诸如色狼,暴露狂之类的话不绝于口,直到自己作势要把毯子拉回来他才住了口,惊叫着躲回屋子的另一端。
      最好玩的是自己慢条斯理地告诉他:“昨晚可是你主动来抱我的哦。”之后,他脸上的表情,简直是目瞪口呆。
      雷炎想得开心,又笑了起来,愉快的笑声告诉每一个人他现在的心情简直爽呆了!
      “喂喂,你看,18床在笑耶。”一位护士小姐偷偷地说。
      “笑得好象白痴一样。”
      “也许他有什么高兴的事?”
      “我看也许是有人要倒霉了才是真的。”另一位护士小姐在泼冷水。
      “对喔对喔,好可怕。”

      电话铃响个不停,慕秋从膝盖上惊慌地抬起头,盯着电话机,好象跟它有仇似的。
      还会有谁呢,已经催命地打了几十分钟了,一点安静都不留给他吗?他现在最需要的是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把昨晚发生的事理出个头绪来。
      宿醉后的头痛和身体上酸痛的不适,让他没有办法去上班,另一个方面,他也无法去面对雷炎,那个和自己昨晚共度‘春宵’的男人。
      究竟出了什么事?他懊恼地捶打着自己的头,昨晚上的事,他已经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了,还有印象的是自己和雷炎唇舌交缠时的销魂,以及他火热的男性躯体,自己覆上去时的颤抖,还有他灵活的大手,嘴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自己醒过来时赤裸地躺在一个同样全身赤裸的男子怀里,在自己一通怒骂之下,对方却好整以暇地告诉他:“昨晚可是你主动来抱我的哦。”
      昨晚可是你主动来抱我的哦!
      昨晚可是你主动来抱我的哦!
      昨晚可是你主动来抱我的哦!
      .
      .
      .
      .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慕秋几乎把自己的头发都揪掉了,他怎么可能去主动抱男人!何况还是那个井雷炎!
      但是,他知道,雷炎说的话都是真的,腿上还打着石膏的男人,要不是自己主动爬到他身上,是不能干这些事的。
      那么,都是真的了?
      是自己酒后乱性,勾引了他?他身上大大小小的痕迹,难道是自己在‘激情’中留下来的?光是用想的慕秋就要去撞墙了。
      他自从听到那句话后就象被雷击了一样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能动了,机械地穿上衣服,由那个一脸坏笑的家伙送回了市区,趁他在红灯前停车等候的时候,飞快地跳下车扬长而去。
      而那个家伙,也没有拦他,坐在机车上笑眯眯地看着他走了,腿上打着的石膏分外刺眼!
      他是吃准了自己没办法躲开他吧?再怎么说,迟早会在医院再见面的。可是用什么样的表情去见他?那只万年大色狼会轻易地放过自己吗?
      呀呸。慕秋在心里吐了口唾沫,玩都给你玩过了 ,还要怎么样?难不成还要我负责不成?!
      说不上是懊恼还是羞愧的情绪在脑海里翻腾着,他象个鸵鸟一样又把头埋在膝盖里,回来之后他拼命地洗过自己的身体,仿佛这样就能把雷炎留在身体上的痕迹弄干净。
      可是经过洗浴之后干净洁白的身体上,雷炎留下的吻痕更加清楚了!雪白的皮肤映衬着红色的痕迹,慕秋看的脸红心跳,想到雷炎身上也有这么多自己弄出来的痕迹,他真想钻进下水道里去。
      下身被侵犯的地方被热水冲洗过后疼得更厉害了,慕秋翻出药箱,只找出一支抗生素眼膏,他小心翼翼地趴在床上,用手指涂上药,屈辱的姿势和伤口突然的刺痛都让他在心里把雷炎骂了一千遍。
      然后,电话就催命似地响了,他吃了一惊,戒备地躲到墙角,惊慌地瞪着电话,仿佛那个魔鬼会从话筒里钻出来,再一次把他搂进怀里。
      真是的,早上醒来时,蜷缩在他怀里的感觉那么好,差点害得他不想起来呢,从背后紧搂着他的双臂是那么有力,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不会让自己受一点委屈吧?即使天塌下来,他还是会紧紧地抱着自己,无所畏惧吧?
      慕秋左右开弓地给了自己两个耳光,暗骂自己糊涂,难道真是懦弱到了要别的男人来保护的地步了吗?何况是那个井雷炎!那个大色狼!大混蛋!给他任何好处他都不要和那个人的名字扯在一起!
      他的怀抱再温暖又怎么样?那是留给女人的,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黑街上的太妹也好,流莺也好,风情万种的风尘女子也好……只有女人才能永远占据着那个位子,雷炎总有一天会为女人而停留,也总会有一个女人会停留在他的怀里,被那有力的双臂紧紧拥抱。
      自己,只是一个短暂的过客,一个雷炎新奇的玩具,一个在没有办法钓美眉的地方找到的代用品……
      慕秋突然感到心里闷闷的,他烦躁地咬着嘴唇,这样不是很好吗?他会出院,一出院就再也没有任何瓜葛了,他会神气地开着那辆嚣张的机车,带着手下的弟兄到处混世界,也许,机车的后座上还会有长发皮裙的女孩坐着。
      自己还是一如既往地在医院里当着医生,一天一天地熬着日子,会结婚生子,会慢慢升成主治,有一天也会当主任……没有任何变化,风平浪静的日子……
      这一夜,只不过是一夜……
      没有人会再想起来……如此荒唐迷乱的夜晚……太阳升起来了,昨夜的一切就象被大海的潮水冲过一样,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事如春梦了无痕……
      但这个身体会记住啊,即使心灵会忘记,身体也会记住,如此销魂的夜晚,如此温柔的感觉,如此爱恋的情人……
      慕秋苦恼地摇着头,不行不行!他应该很生气很生气,而不是象个女人般受宠若惊地回想着昨天那桩荒唐事!
      那只是自己喝醉了才没有反抗,要是清醒的话,自己一定会好好教训那个瘸着腿还想霸王硬上 弓的混蛋色狼的!他不停地自我催眠着。
      门铃声刺耳地响起了‘生日快乐’的曲调,慕秋这才发觉不知舍命时候电话铃已经停了,这个时候会有谁来?抄电表的吗?
      他支撑起酸痛的身体向门口走去,门铃还在一声接一声地响着,他叹了口气:“来了来了,不要按了。”
      无精打采地拉开门,陌生的年轻男子正不耐烦地扯着脖子上的领带,看见他仿佛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大大咧咧地把一个大包塞到慕秋鼻子底下:“医生!我大哥给你的。”
      慕秋愣住了,反问一句:“你大哥?”
      “喂?”这下轮到对面的男子愣住了,“你在交往的还有其他男人?”
      慕秋霎时明白了怎么回事,脸涨红着说:“你走错了!我现在没有和任何男人交往!请回吧!”
      他要关门,却被男子利落地挡住了,一脸认真地说:“没错啦,你不用不好意思,我还没叫你一声‘大嫂’呢。”
      慕秋气得咬着牙说:“请你……立即离开!”
      “我当然要走,你先把东西收下。”他再一次把大包举到慕秋鼻子底下,慕秋无奈地接过东西。他打个响指,一把扯下领带,“呸!还是不带这东西舒服!”一步跳上楼梯扶手滑了下去。
      慕秋象送瘟神一样赶快关上了门,满腹狐疑地看着手中的大包,终于还是好奇地打开了。
      一支玫瑰……还有……市面上所有能买得到的抗生素软膏?
      慕秋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所有的东西往垃圾桶的方向扔去:“井雷炎!你去死吧!”


(11)

      早上七点四十,正是医院小餐厅最热闹的时候,所有单身的工作人员来不及地抢着能保证上午工作质量的最后的早餐。
      慕秋尽量不引人注目地坐在最角落的桌子旁,低头快速地解决着早餐,尽管他低着头,还是可以感到有许多各自不同含义的目光从各个地方流连在他身上,还伴随着突然增大的窃窃私语声。
      呵呵,他苦中作乐地想,一天不见,自己已成为医院的新闻人物了呢。
      “砰”地一声,一个装了豆浆和蛋饼油条的餐盘落在桌子上,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慕秋惴惴不安地抬头看去,可伊正仰起下巴,傲然地扫视过全场。
      喏大的餐厅里就被她那么一扫,静了下来,立刻又恢复了从前热闹的嘈杂声,自然敢投过来的目光也绝迹了。
      可伊重重地哼了一声,坐了下来,抓起早餐往嘴里送着,含糊不清地说:“别理那帮家伙,幸灾乐祸的,自己手上还没洗干净还来说别人脏呢!”
      慕秋转动着几乎一动没动的牛奶杯,苦涩地笑了一下:“谢谢,学姐。”
      “我可不能看着我的学弟受欺负,”可伊不在乎地说,“他们还以为这里是日本的校园暴力剧呢,主任又怎么了?出了事就把责任推到你身上?我倒要看看呢,他怎么自圆其说地说主要责任要由你负?你连台都没上呢。”
      慕秋吃了一惊:“什么责任?那台手术……出事了?”
      “唔。”可伊端起碗喝了一口豆浆,“你还不知道?家属那里倒没事,是有人到医院技术委员会把他给告了!现在已经开始调查。”
      慕秋呆呆地看着她,一时还没明白过来。
      “是安淇,当时的麻醉师。”可伊进一步说明,“她可是个忍不住的人,有什么说什么,她说这完全是医疗事故,而不是什么手术方案的错误,所以啊,我看那个主任是当到头了。”
      “是……是吗?”
      “你现在是证人之一呢。”可伊鼓励地说,“你只要说出是为了什么原因本该由你做的手术反是主任上了台就够他受的了,我看这次他还不死?”
      慕秋吃惊地说:“可是……他是主任……我只是个住院医,再说,安医生怎么敢告他?医院内部不会把这件事压下来么?毕竟连家属都认为……”
      “家属不追究是家属的事,”可伊不高兴地说,“难道我们就看着喝醉酒上手术台的医生继续坐在外科主任的位子上吗?我相信安淇没这个度量,我也没有,如果我还在病房,早就把他掀下台了。”
      慕秋沉默了,他毫不怀疑可伊有这个本事和胆量,至于安医生,如果是可伊的朋友,相信也会的,但是,现在,是自己……
      他忽然失去了胃口。
      自己要在技术委员会面前做证指证主任的不对?为死去的家威讨回公道?他应该这样做的,就象彩绮说的,这是他唯一能为家威做的了,但是……他是否有勇气这么做?直接指出主任为了一己之私而上了手术台,抢了他的机会?又因为酒醉而犯下了如此低级的错误,从而害死了家威?
      可是……他不敢……
      他没有可伊和安淇的勇气……
      “全院的人都在等着看好戏呢。”可伊冷笑了一声,“得过他好处的人还真不少,从昨天下午就有人向院部打听消息去了。估计他今天还要找你。”
      “找我?”慕秋跳了起来。
      “那当然,”可伊结束了早餐战斗,“你是证人,他当然要塞住你的嘴了,学弟啊,不要说学姐没有提醒你,那只老狐狸的封官许愿都信不得,不用你的时候照样把你踩在脚底下。你自己想清楚吧,大不了,和我一样被打发到急诊来轮夜班,也比在病房看他的脸色好。”
      她起身离去,慕秋注视着可伊窈窕挺拔的背影,忽然从来没有地对自己生出一股厌恶感。
      如果自己有她一半的勇气的话,家威的手术就不会变成送命的噩梦,现在,真相大白的时候到来了,可是自己还是一如既往地软弱,软弱到连站出来说明真相的勇气都没有!
      是的,他不敢!
      如果告不倒他怎么办?那他在外科还怎么工作下去?主任一向近乎剥削地利用着他,他的床上病人最多最难缠,他的工作日最多,节假日的值班永远都是他,有人请假,顶班的人也永远是他……他都忍了。
      可是要告主任,他连想都没想过。
      现在,事情上门了,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匆匆地收拾好盘子,以最快的速度向外科四楼奔去的路上,慕秋还在烦恼着这件事,倒把今天要面对雷炎的事忘到了脑后。
      果然在交班过后,慕秋就被叫进了主任办公室,主任坐在宽大的真皮椅子里,破例地对他说:“小殷,坐!”
      慕秋沉默地坐了下来,目光扫过整洁的桌子上一叠叠的彩色医疗器械宣传书,主任轻咳了一声:“这个这个……最近医院里有一些流言,你想必也听说了。”
      他用力地一拍扶手:“简直是无中生有!存心破坏外科的声誉嘛!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就是看不得别人的成绩!嫉妒!红眼病是要不得的嘛!”
      慕秋继续沉默着。
      “我知道你有情绪……年轻人,思想不成熟,受到点挫折也是有好处的,起码,可以吃一堑,长一智,我早就说过,那个那个……什么病人不适合手术,你偏要弄个方案出来,现在好了吧,人死了,幸亏家属没有闹事,不然影响很不好哩!”
      慕秋不说话,悲伤的情绪在心里蔓延开来:你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吗?一个活生生的少年在你的手下喷洒着鲜血死去,你就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吗?还是在你的心目中,他只是一个迟早要死的人……没有生存的权利了呢?
      对面的主任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看慕秋没什么反应才怏怏地总结道:“总之,要以大局为重,外科要兴旺发达,团结是很重要的。不要因小失大,工作还是要干下去的。不要学那些疯丫头!安淇本来就是个二百五!这种窝里斗的事是会让别人看不起的!是人格上有缺陷的!至于沈医生……”他说的兴起的时候却顿了一下,“她只不过跟着凑热闹,要是事情闹大了,大不了结婚回家吃老公……女人跟男人是不同的,你还是要以工作为重……等到事情过了,可以让李医生给你安排几天假期休息一下。”
      “是。”慕秋轻声说,他知道,可伊之所以跟主任对着干,并不因为她有个富有的男朋友,而是她有勇气去面对所有的威胁,安淇也一样。
      那么自己呢?
      他仿佛听见不是自己的声音在怯懦地说:“我知道了……”
      “唔,”主任很满意地一摆手,“出去吧。”
      慕秋低着头走出了主任办公室,走到护士站的时候,彩绮懒懒地倚在台子上斜睨着他:“怎么样?受招安了?”
      慕秋手忙脚乱地拿着病历,含糊地说:“只是找我谈个话,说我的手术方案存在一定的缺陷……”
      “而你就把责任全揽到自己头上?”彩绮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你除非是发了疯!这样的事都往身上揽?他是要你当替罪羊你知不知道?这样的话安淇的努力一点结果都没有!她不是要整你!她是要说出真相!”
      “然后伸张正义?”慕秋苦涩地笑了一下,“然后家威能活过来吗?还不是老样子?主任是不会被告倒的,到头来医院也只不过轻描淡写地罚个款了事,安医生不应该幼稚地认为,正义是可以伸张的。”
      彩绮耸耸肩,往嘴里送了一根果丹皮,“随你怎么想,不过,不要随便批评别人的智商,也许,别人有别人的想法呢。”
      “是。”慕秋承认,“也许在别人眼中,幼稚的是我。”
      “你再考虑一下。”
      “谢谢,不过我得去查房了。”慕秋抱着病历快步走开。
      彩绮挥挥手:“请便。”

      慕秋今天查房时有些心不在焉,他尽量认真地整理医嘱,最后才想起来他还有一个病人没有查。
      18床,杨寿德,又叫井雷炎的那个。
      他斗争了好半天,实在是不想见那个人了,与其说是生气还不如说是困惑,究竟该用怎么样的表情去见他呢?经过那样的夜晚之后……
      但是不管怎么样不情愿,房总是要查的,这一点无可质疑,慕秋叹了口气,重新拿起病历夹,走了出去。
      推开门时,雷炎正在电视上玩着游戏,小小的超级马里上窜下跳,忙得不亦乐乎,看见他进来,快乐地笑了:“早上好,医生。”
      “你好。”慕秋站得远远地说,草草翻阅着病历,实际上一页也没有看进去 ,“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得不能再好了。”雷炎满足地把手放到脑后,微笑着看他,“那么你呢,医生?你感觉好吗?”
      “我的感觉与你无关。”慕秋生硬地说。
      “怎么会呢?你昨天没来,我很担心。”雷炎咧开嘴笑了,“我送去的东西你收到了吗?今天就来上班,能撑得住吗?”
      慕秋一听到他话里的暗示就失去了冷静,他把病历夹重重地放在柜子上,板着脸说,“既然你还记得,我们就来把话说清楚,那天晚上的事的确是我不好,我喝醉了酒……发生了一些事……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再挂在嘴上,那件事是我错了!彻头彻尾地错了,我喝醉了!我不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说是我主动去抱你的,虽然我什么也记不得,但是我愿意承认是我的错,同时让我们都把它忘掉好了!那只不过是个荒唐的错误!”
      他咬紧牙,又狠狠地加上一句:“对不起!”
      他说完了话,雷炎却出乎意料地安静,甚至还带着微笑地轻声说:“你只是不愿承认事实,那不是什么错误,小慕,在喝醉时你比现在诚实多了,你需要我,才抱我。”
      慕秋拼命忍住胸口快要爆裂的痛苦,几乎是咆哮着说:“你说谎!我根本不需要你!根本不要!我收回我的道歉,谁知道是不是你强迫我的!你这个大色狼!大混帐!”
      他骂完之后就要夺门而出,谁料躺在床上的雷炎忽然一跃而起,闪电般地从后面跳到他身后,单脚站立支撑自己,强健的手臂扳过慕秋的身子,不由分说地搂在怀里,趁慕秋惊愕地抬头的瞬间,深深地吻了下去。
      他丰润的双唇掠夺着慕秋稍嫌苍白僵硬的嘴唇,用火焰一样的热情淹没了慕秋的理智,使得他不但张开嘴接受着雷炎舌尖的进入,还主动地伸出小舌喝雷炎互相挑逗起来,一双手臂更是紧紧地攀附着他后背的衣服。
      浑身酥软的感觉象过电一样,他几乎无法站直身体,要不是雷炎有力的手臂把他揽在怀里,他一定会当场瘫软在地上,尽管雷炎用力到差点把他的腰勒断,他还是很投入地沉浸在热吻中。
      要是时间停止就好了……
      要是这么宽广温暖的怀抱永远属于自己就好了……
      他在迷迷糊糊之中突然听见了外间护士小姐的声音:“十点到!我们要对医嘱啦!”一惊之下,才醒悟自己在干什么,羞恼交加地推开了雷炎。
      雷炎猝不及防地往后踉跄了几下才站稳,慕秋慌慌张张地拿起病历就要出门。
      “小慕。”雷炎很肯定地说:“这不是什么错误,我爱上你了,就是这样。”
      慕秋惊讶地回头,他继续用肯定的语气说,“而你,也爱上了我。”


(12)

      入夜了,外科病房里照例一片寂静,除了两个办公室亮着灯之外,都沉浸在夜色中。
      慕秋枕在自己的左臂上,右手握着的笔戳在洁白的稿纸上,笔尖洇出的墨水已经在纸上湿了很大一个圈子。他睡着了,在梦中也紧皱着眉头,嘴唇不时翕动着。
      忽然,他惊慌地晃动着头,含糊不清地嗫嚅着:“不……不是……不要……不是这样的!……不是!”
      他的身体猛地弹动了一下,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睁开眼睛打量了四周一眼,发现还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才放心地舒了口气,抬手抹掉头上的冷汗,喃喃地说:“原来是梦……”
      “不错,是个梦。”突然出现的男人声音又吓得他浑身一抖,惊愕地望向门口,雷炎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里,斜倚着门框,双手抱在胸前,嘴边叼着烟。
      最初的惊慌和不知所措过去后,慕秋冷冷地说:“你在这干什么?”
      “看你呀。”雷炎一瘸一拐地走进来,径直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一个人值班怪无聊的吧,你怎么不早点睡?”
      “我还有事。”慕秋一脸不悦地看着他,潜台词就是:你很烦!可不可以走开了!
      无奈雷炎这样的人显然是听不懂的,他丝毫不为所动地耸耸肩:“你还有事……哦,我还以为你睡不着呢。不过也是啊,你值班的时候不会害怕吗?一个人在这里,怕不怕?”
      慕秋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刚才的噩梦还在心里盘旋不去,他竭力回避着雷炎的视线,呐呐地说:“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又没做亏心事……”话一出口他才警觉自己说错了话,下意识地抬头,正迎上雷炎锐利的目光。
      “我……”慕秋狠狠地别过头去,又上了他的当。
      “喔,你没有做亏心事啊。”雷炎有意慢慢地说,“真是不得了的事,能够这样坦诚地对待自己也不容易呢,是啊是啊,你也辛苦了。”
      他讥讽的语气彻底惹恼了慕秋,干脆把手上的文件狠狠一摔,正视着他的脸说:“你还有什么想说的都说出来好了,如果你除了嘲笑我还有别的要说的话!”
      雷炎竟然微笑了,看着他气得通红的脸,觉得很有趣似的微笑了:“我是在关心你,你怎么会以为我是在嘲讽你呢?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是我的人,我疼你,爱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对你不利呢?我亲爱的小慕,有防卫心固然很好,但是随时摆出刺猬的样子就不讨人喜欢了。你刚才做了噩梦了吧?现在心里还在害怕对不对?老实说出来就好了嘛,坐在这里陪你或者到床上去陪你我都心甘情愿,只要有我在,什么冤魂也近不了你的身。”
      慕秋脸色灰白地看着他,微弱地说:“你不要自做聪明了,我很好,什么事也没有,同时我也不信什么冤魂,这里是医院,不是教会什么的,也许你们相信冤魂报仇的说法,因为你们平时作恶太多,我不相信……世界上没有什么鬼魂。”
      “你不相信吗?”雷炎有趣地看着他:“你说话的底气连自己也骗不过去,小慕,也许世界上是没有鬼魂,但是,你自己做没做亏心事只有你自己最清楚。你真的以为你做了这样的事,以后每夜都可以安然入睡吗?”
      慕秋的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连呼吸都不能,他实在无法忍受地转过身去,不让雷炎看见他眼中的泪水,只有瘦弱的肩膀轻微地抽动着,表示出他心中的激动。
      雷炎并没有过来抱他,而是用一贯吊儿郎当的口气说:“你知道吗?你刚才那副害怕的样子,真让人有忍不住抱你的冲动,好象吓坏了的小动物一样,可怜又可爱,不过小慕,我是说真的,害怕的话,我来陪你。”
      慕秋的指甲深深地恰入掌心,他摇摇头:“不必……请你回病房去。这里是医生办公室,不是你来的地方。”
      “这样啊,我这就走。”雷炎伸了个懒腰,“能在床上放心地睡一觉也是难得的福气呢,我想一个人权力再大,钱赚得再多,如果连睡觉都不能放心的话,也实在没有活着的意思了,对不对?”
      慕秋没有回答他,雷炎突然握住他的肩膀,令他全身僵硬,还好他没有做什么其他的举动,只是在他的耳边轻声说:“晚安,祝你有个好梦。”
      然后,他松开手,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慕秋费了好大的力气控制住自己没有倒下来,双手按在桌上,心在跳个不停。
      是的,他梦见了家威,和活着时一样的家威,不是什么血肉模糊的尸体,也不是青面獠牙的鬼魂,是家威,和活着一样的家威。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那样的眼睛看着自己,信赖的,询问的,渴望活下去的眼睛,少年清澈的眼睛……
      家威只想问:为什么吧?问为什么连真话都不敢讲的自己,为什么这么懦弱的自己,没有用的自己……
      这样的自己,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正受着最大的良心的谴责,这也就是,最大的噩梦吧,雷炎说得没错,做了这样的事,以后每夜还可以安然入睡吗?他的梦境将永远是家威的眼睛,就那么注视着他的眼睛……
      慕秋疲累地合上眼睛,坐倒在椅子上,就保持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走廊的远端,一点火星若明若暗地闪动着,映出雷炎的侧脸,他也保持着倚在墙上的姿势,就这么看着室内的慕秋。

      早上查完房之后,本该回家休息的慕秋因为要交报告而留了下来,他眨着困倦的双眼,把写完的报告夹在文件夹里,刚要走开的时候,迎面碰上了主任。
      “关于事故的报告写好了吗?”主任问着,眼光瞟向他手中的文件夹,一旁的主治也帮腔道:“这可是很重要的东西,你用心写了没有?”
      慕秋默默地点头,把手中的文件夹交了出去,主任急不可待地一把抓过,匆匆浏览过一遍以后,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唔……认识非常深刻……年轻人犯点错误是不可避免的嘛,改正了就好,再说,我们领导在这方面也有失察的地方……李医生,你看,这个月的奖金我就不要拿了吧,我们要做到赏罚分明嘛。”
      “是是是。”主治在一边陪着笑。
      慕秋木然地牵牵嘴角,接过文件夹。主任大力地拍在他肩膀上:“好好去承认错误吧,年轻人,回来再好好干!”
      说完他习惯地捋了一把油亮的头发,昂然而出。
      慕秋举步走向电梯,彩绮望着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咽了回去。
      在院部楼下慕秋碰见了可伊,她正满身大汗地在水泥地上玩着三步上篮,看见他时打了个招呼:“终于来了?”
      “是。”慕秋不想多说,比起穿着运动T恤和短裤,尽情运动后一脸汗水,散发着逼人青春气息的可伊来,他觉得自己简直象个装在套子里的人,浑身都是市侩与懦弱。
      “一定经过主任审核了吧。”可伊似笑非笑地上下抛弄着篮球,“也许是他口授你书写?”
      “学姐!”慕秋涨红了脸。
      “我没有要嘲笑你的意思。”可伊声明道:“反正人各有志,我的观点不一定适合你,你尽管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她意味深长地眨眨眼,“只要你自己认为正确就行。”
      她抬起手向刚从楼里走出来的一个女孩打招呼:“安淇!怎么样?”
      “说是如果诬告就请我回家吃自己呢。”叫做安淇的女孩不在乎地耸耸肩,“呸,总比再看着他那张嘴脸强。”
      慕秋的心突然跳了起来,跳得快极了,脸慢慢地涨红着。
      可伊一笑:“来一局?一对一?”
      “谁怕谁呀,”安淇甩下白外套:“如果赌晚上西墅渔村的海鲜自助餐的话……”
      “加上落雪冷饮的酸奶全套冰点?”
      “赌了!”安淇豪气万丈地说,“放马过来!”
      她们两个笑着跑向篮球场,可伊回头似乎不经意地看了慕秋一眼:“学弟,祝你好运了。”
      慕秋呆呆地看着她,心里的那些顾虑,那些关于自己和自己未来的种种考虑,那些得罪了主任会怎么样的猜测,象雪崩一样融化在她阳光般的笑容里,什么崭新的感觉悄悄地涌出来,使得他彻夜未眠的困倦都一扫而空,他用手抹了一把脸,大步走向院部办公室。

      装饰简单大方,却总是透着一股神秘气息的院部办公室里,一群头头脑脑们正等待着他的到来,刻意调整的光线使得他们可以很清楚地看清来人,但来人却看不清他们。
      “殷医生?”其中的一个人问。
      慕秋点点头,手心里沁出的汗把文件夹都湿透了,他嗓子干哑,心咚咚跳,不是害怕,而是期待,终于能开口的期待。
      “我们正等待着你的说明。”那个声音继续说,“也许你手中的文件就是你将要向我们说明的一切?请放到这边来。”
      “不。”慕秋泛出一个微笑,那使得他的脸看上去光彩照人,几乎有了一种迷人的魅力,他更紧地抓住手中的文件夹,清晰又响亮地说:“我要说明的只有一句话,我的手术方案决无问题。”
      他听见几声惊讶的抽气声,于是更加大声地说:“这个方案虽然不是我思考出来的,但是我事先做过详细的调查研究,不但可行,而且还减少了传统方案的风险,所以,我坚持认为手术方案决无问题。”
      “那么,你对手术的失败又是怎么看的呢?”
      “我虽然没有上台,但是,我认为,手术的失败和主刀医师有很大关系。”慕秋手心的汗越出越多,他的声音却毫无动摇,“无论如何,手术中死于腹主动脉破裂的不可能以手术意外来解释。”
      “我们明白了。”一个身影不胜困扰地点点头:“殷医生,谢谢你简短的说明,你可以走了。”
      慕秋微微鞠了一躬,转身走了出去。
      几分钟的死寂过后,最早说话的声音开口了:“你怎么看,沈?”
      一直站在窗前,动都没动过地方的男人依旧没有转换姿势,还是看着窗外,缓慢地说:“什么怎么看?”
      “又来了个推翻原结论的证人。真不好收场了。他说的是真的吗?”
      男子英俊的面容带着沧桑,头发也半白了,但是还是可以很清楚地感到他身上卓绝出众的气质,他稍微改变了一下视线,不在意地说:“是真的,那手术方案没有问题。”
      “容我善意地提醒你,你根本就没看过到底是什么方案。”声音里听不出有多少善意的成分在。
      说话的时候始终在看着窗外的男子仍然漫不经心地说:“我不用看。”
      “唔?为什么?”
      “那方案是我告诉他的。”

      慕秋走出小楼的时候,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带着阳光的空气,心情不知不觉地好了起来,脚步也越来越轻快,连日来盘旋不去的阴影终于消散了。
      他路过篮球场的时候,竟然停下脚步,主动地对两个拼抢了半天,正在气喘吁吁地休息的女孩打招呼:“嗨。”
      “嗯?”可伊扬起眉毛。安淇也好奇地打量着他。
      慕秋一笑:“我说出来了。”
      以可伊的聪明,立即领会了他的意思,唇角慢慢漾起微笑:“滋味怎么样?”
      慕秋舒了一口气:“好极了,从来……没这么好过。”
      他又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笑着点点头:“谢谢你,学姐。”
      “不用谢我什么啦。”可伊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怎么样?晚上要不要一起出去?安淇输了晚饭,再叫彩绮也来。”
      “死可伊!”安淇气呼呼地用球丢她,“看我下次不看死你!”
      慕秋微笑着摇摇头:“不了……我还有很重要的事,下次吧。”
      “真的?别跟学姐客气喔。”
      “我真的有事。”慕秋摆摆手,转身向住院部的方向走去。
      该去见那个人了,很奇怪的,当自己说出事实的真相,彻底地松了一口气之后,想见的,居然是他……
      想见到他,想告诉他一切……
      心情是如此迫不及待……
      很奇怪啊……
      就在刚才,就在可伊的笑容里,惊觉了一个事实,自己,已经爱上他了啊……
      不知什么时候,不知为了什么,就这么爱上了他……
      虽然是刚刚发现,但是,自己已经爱了他很久了吧……
      所以是如此急切地想见他,想告诉他自己做的事,他会用那样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会露出那样的笑容,也许,还会紧紧地把自己抱进怀里……
      我是如此的期待着你啊……

      慕秋不理会护士们好奇的目光,(反正俺下班后绝不在病区里多呆一秒钟),急匆匆地穿过走廊,最后几乎是小跑着来到了409门前。
      他推门,发现门是从里面闩上的,不禁失笑:这个雷炎,大概又躲起来抽烟了,也只有彩绮,才治得了他。
      “谁?!”门里传来雷炎没好气的声音。
      “是我。”慕秋唇边依然挂着笑,急着见到他。
      门开了一条缝,雷炎粗鲁地抓住他的衣襟把他拽了进去,又飞快地闩上了门。
      关门的时候,他的手臂紧挨着慕秋的身体,慕秋有一种被他抱着的错觉,他的心又开始跳了,小小地抱怨着:“什么事这么怕人,你又躲起来抽烟了?”
      “没有。”雷炎的样子不同寻常,阴沉着脸,头发也乱糟糟的,不时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我有事要告诉你。”慕秋脸微红,小声地说。
      “别说话!”雷炎严厉地喝止了他,继续听着外面的动静。
      笑容从慕秋脸上消失了,他不安地问:“出了什么事?”
      雷炎烦躁地抓抓头发:“幸好是你,帮我一个忙,小慕。”
      他抓着慕秋的手臂走到帘子后面,慕秋差点叫出声来:地上散乱地丢着染血的衬衫之类的布片,床上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大腿上包裹着还在往外渗血的布条的高个男子,看见他,撩开长长的头发,线条刚硬的脸上掠过一丝微笑:
      “我们又见面了,医生。”


(13)

      慕秋的脑子乱得无法思考,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说不出话来。
      “阿雷。”床上的男人笑着对雷炎说,“看来我吓着他了呢,他不是医生吗?怎么也怕见血的。”
      雷炎烦躁地抓抓头发:“铁哥你还有心思开玩笑,这样下去你就是止了血,这条腿也保不住了!”
      “怕什么!”被叫做铁哥的男人咧嘴笑着:“混黑道的,哪个不是这下场,你真以为谁都可以赚够了洗手上岸的啊?XXX,我现在死也够神气了。”
      “别扯了!”雷炎一把拉过木头似的慕秋,口气严肃地说:“帮我一个忙,小慕。”
      “啊?……”慕秋迟钝地看向他。
      “铁哥你见过的,他是我最好的哥们,”雷炎认真地说,“这次受伤也是为了我,他现在大腿上被砍了,血怎么也止不住,你给看看。”
      慕秋第一个反应就是报警!他的嘴唇轻微地哆嗦着,手自动地上去解开了缠在阿雷腿上的布条,立刻被巨大丑陋的伤口惊呆了,鲜血还在缓慢地淌着,肯定伤到了某些血管。
      “要做手术……”他听见了自己干涩的声音,“光是缝合不行……”
      “这里可以吗?”雷炎急燥地问。
      慕秋默默地点点头:“我去拿器械……”
      他刚转身要走,雷炎忽然拦住了他,漆黑的眼眸直看进他的眼里去,一字一句地说:“小慕……有的话我不必讲了……铁哥是我可以用命去交的朋友,你知道什么意思了吧?”
      慕秋静静地看着他,点点头。
      “好,”雷炎舒了一口气,“我知道我可以相信你,但是别人就不同,小心点,别让人看到。”
      慕秋把房门在身后关上,象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走过走廊,上午这时候是最忙的,上手术的上手术,换药的换药,处理医嘱的处理医嘱,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走进换药间,很平静地收拾了一些东西,正要出门的时候,赫然发现彩绮正站在门口,笑咪咪地望着他。
      “护士长,有事吗?”他自然地问。
      “我来收拾换药的弯盘准备消毒。”彩绮放下双手走到他身边,看了看包上的名称:“有要缝合的病人吗?”
      “不是……我只是要拆一个包换药用。”慕秋镇定地说。
      “需要什么吗?我可是护士长,要是什么东西缺的话,跟我说一声就行了。”彩绮的声音很平和,双眼中却一闪而过锐利的光芒。
      “护士长,”慕秋奇怪自己居然可以毫不动摇地和她谈着话,“这是我的工作,我可以处理的。“
      “可是为你们做好后勤也是我的工作呀,”要论起装天真,没有人比彩绮更在行了。
      慕秋叹了一口气:算了,反正他也在担心自己会被雷炎拖住分不了身,就告诉她,让护士长去办吧。
      他微笑着说:“谢谢了,类似腿上的伤口之类的小伤,可以在病区里做简单的处理,一旦出了病区,就与我们无关了。”
      彩绮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这样啊……那殷医生忙你的去吧,我会去办的。”
      慕秋绕过她,把手上的东西放在消毒托盘里,稳稳地端了出去,彩绮有趣地瞧着他的背影,笑着摇摇头:“真是的……变成好男人了耶,该说是那个家伙调教有方吗?但愿你这次的选择是正确的,不然你可要吃苦头了。”
      她从制服下的口袋里掏出小巧的手机,按动了几个键,微笑着凑到嘴边:“喂,是李大警官吗?……我想问问警方是不是在寻找可疑的伤者……这样的话,我倒有条线索……”

      慕秋打开了小灯,聚精会神地处理着伤口,深可见骨的伤口不知是被什么刀具伤的,划开了很大的豁口,血肉模糊的创面需要他十足的耐心。
      虽然已经局部用过了麻药,但是慕秋看过太多缝合时哭爹喊娘的痛苦样子,开始他递过几块纱布示意铁哥咬在嘴里,却被他一脸好笑地拒绝了:“要这玩意干啥?我又不是娘们。”
      随便你,慕秋在心里嘀咕着。拿剪刀剪去周围的烂肉,用生理盐水冲洗了几遍。
      他不得不佩服这个男人的耐力,不仅哼都没哼一声,还神色如常地和雷炎说着话,慕秋专心地清创,耳朵也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原来上次石亚湾老大的货果然是你吞的,阿雷,我不是告诉你不准沾白粉的边吗?你这脑子究竟在想什么?!”
      雷炎拿把椅子坐在一边,不耐烦地说:“我才没那个工夫,是他们从我的地盘上运货被我撞见了,我气不过,一把火烧了他妈的,铁哥你知道我最恨白粉!他们在石亚湾发财也算了,别想到我的地盘上来!”
      “你就不会动动脑子!现在外面都在传是你把货吞了!B叔让你躲一阵子也就算了,可那只老狐狸还是不放手!三天两天来砸场子。”
      雷炎低下头:“牵连你了铁哥。”
      “自家兄弟别说见外的话……我没什么,倒是你还得躲一阵子,B叔想办法把事摆平了就好,不过我看你在这里也挺得意的嘛。还有意外收获,不怕寂寞。”铁哥歪着嘴笑了。
      “别笑我啦铁哥。”雷炎竟然有些腼腆地捶了他一拳。
      不用说他们是在说自己,慕秋的耳朵烧得通红,假装没听见,继续缝合,好在血终于止住了,破裂的血管也扎好了,他长出一口气,开始缝合皮肤。
      一只大手突然伸向他的脸,慕秋吃了一惊,躲开已经来不及了,雷炎细心地为他擦去额上的汗珠,轻声问:“累了吧?还要多久?”
      “快了……”慕秋没想到他是为自己擦汗,支吾着回答,心里泛起难言的情感。
      铁哥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阿雷,你这次住院真是因祸得福啊,什么时候请我吃喜酒?”
      “别开玩笑了。”雷炎瞪了他一眼,“我才不会让他出面哩。”
      “怕有人伤了你的小情人?”铁哥笑得更开心了,“有你保护他还怕什么?还是你怕别人闲话?”
      雷炎拧起眉毛:“笑话!谁敢说不好听的我当场叫他送命!我什么时候怕人闲话?我爱找谁是我的事,就是B叔,说了我也不饶他!”
      “哈哈哈!看来你真上心了,就不知道你的小情人是否也是对你……咝!”
      慕秋狠命地拽动线头终于让他暂时闭上了嘴,仍旧笑着打量着他们两个,雷炎也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好了。”慕秋贴上胶布固定敷料,“七天后拆线,不要沾水,吃点消炎药,或者打针都行,明天来换一次药。”
      他摘下口罩,脸上浮现疲劳的红晕,雷炎体贴地送过一杯水,轻柔地按捏着他的肩膀:“累坏了……好好歇歇,哪里疼?”
      “还好。”慕秋忙完了之后就开始担心等会将要发生的事,皱着眉头喝了口水。
      雷炎大手一伸把他揽入怀中,慕秋无心挣扎,再说他也确实累坏了,雷炎的怀抱又是如此舒服,他乐得轻松享受一下。
      钻到布帘后面换衣服的铁哥走出来时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外已经看不出是个伤者了,他一边束着裤子的皮带一边说:“不打扰你们小两口亲热了,我也该回去报个道了。”
      忙着为慕秋按捏肩膀的雷炎出声挽留:“再躺躺吧,铁哥,你流了那么多血,别急着走。”
      铁哥豪爽地笑了:“已经缝过了还会有什么事!别象个女人似的!再说……”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慕秋,“我再不走就有人暗地里骂我不知趣了!”
      雷炎不好意思地放开慕秋:“我送你。”
      “不用,更招人眼,我自己出去就好。”
      “那……当心点。”
      “我知道,别婆婆妈妈的,走了!下次见,医生!”
      慕秋心里突地一跳,几乎开口叫住他,但是铁哥高大的身影已经敏捷地闪出了房门,他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他是清楚的,但是……这样做真的好吗?
      他还在发愣的时候雷炎已经从后面把他轻轻地抱在怀中,在耳边问:“怎么啦?真给吓着了?”
      慕秋勉强地一笑:“哪有……”
      “你不用怕,铁哥是我的好哥们,以前他还救过我的命,”雷炎不安分地搂紧了他,“那时我刚混道上,有一次被几个过地盘的群殴,是铁哥冲进来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从此我就和他并肩子了,你是没有看见我们出去砸场子的样子,只要我们的名字一到,就有人吓得尿裤子了!”
      “别说了……”慕秋小声地说,雷炎立刻停住,关心地低头看着他:“你脸色很不好看……累了?躺下来休息一下?”
      “不了,我可能是下夜班的关系,”慕秋胡乱地解释着,他满心里想得是赶快离开,但又暗暗希冀着再和雷炎多呆一会儿,尤其是……等会儿也许就要发作那件事了。
      “对了,你刚才说有事要告诉我,是什么事?”雷炎把他转向自己的方向,依旧抱着他,感兴趣地问。
      慕秋咬了咬下嘴唇:“那个……我今天去了调查委员会……”
      雷炎没说话,搂得更紧了。
      “我告诉他们了。”慕秋艰难地说。
      “小慕。”雷炎安慰他,“无论出了什么事,我都不会怪你,我只想你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只要你认为可以这样做,做了之后不后悔就行了,你记住,我永远支持你,实际上如果要给你出这口气很容易,我可以把欺负你的人打得再也出不了门,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所有的事都还没解决,所以,你要怎么去做都行,我都支持你,只要是你真正的想法,你明白吗,小慕……我并不是只会用黑社会的那套来解决问题……”
      “雷炎……”慕秋的鼻子发酸,他第一次主动地去握住雷炎的手,“我明白……我刚明白……我出来后第一个想见的人是你,我想对你说:我解脱了,我讲了真话,不管将来怎么样,现在,我终于放开了……这种感觉很好,雷炎……我不会再做噩梦了……”
      眼泪缓缓地滑下,慕秋偏过脸想掩饰,却被雷炎牢牢抓住,腾出一只手多少有些笨拙地替他擦泪:“别哭!你哭什么?还在想以后的事。你是不是说了真话就不能再干下去了?那样的话我来养你!养你一辈子!”
      慕秋脸上飞红,他狠狠地推开雷炎:“谁要你养!我可是男人!不是被你包养的太妹!”
      “吃醋啦?”雷炎从慕秋的举动话语中已经领悟到自己不是剃头担子一头热,放心大胆地伸手去逗弄慕秋红透的脸颊,“冤枉啊,哪有什么太妹,我有了你还不够吗?”
      慕秋望着他变得神采飞扬的脸,心里突然一阵酸苦,他强忍着,展开一个微笑,轻声说:“雷炎,我喜欢你……”
      “是吗?”雷炎似乎一开始还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脸愕然地问,“你说什么?”
      慕秋闭了闭眼,再次清晰地说:“我喜欢你!”
      “不对不对!”雷炎眼里带着笑意,慢慢地把他压倒在床上,“你应该说‘我爱你’,在床上叫我的名字,然后再告诉我,你有多爱我……”
      慕秋奋力挡开他已经向自己衬衫下摆进攻的毛手:“在这里?你疯了!随时有人进来!”
      “我知道,小慕你是嫌没有气氛,”雷炎摆出痞痞的笑,“但是你也可怜可怜我……很久都没做了哩,出院以后我再带你到酒店的蜜月套房去做个天翻地覆,但现在你就稍微将就一下吧……”
      他的右手滑进了慕秋的衬衫衣襟,放肆地在慕秋纤瘦的身体上游动着,另一手抓住慕秋阻挡他的手硬往下身摸去:“不信你摸摸看,都硬成什么样子了,你再不让我打一炮会憋死人的……”
      “你……”慕秋正想怒骂他一顿,雷炎却已压上身来,吻住了他,火热的嘴唇吸吮着他干涩的双唇,更伸出灵巧的舌头挑逗着他,略带着香烟味道的唾液湿润着他的口腔,加上手被雷炎硬压在他的下身,隔着裤子仍可以感觉到的硕大和硬挺,慕秋禁不住呼吸急促,血液也开始向某个地方集中了。
      正当他放弃抵抗把手绕在雷炎脖子上的时候,窗外突然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雷炎以难以想象的迅速从慕秋身上一跃而起,疾步窜到了窗前,用食指跳起窗帘的一角,观察着窗外的动静。
      慕秋还没从情欲的热潮中清醒过来,但是一颗心却往下直直地沉去,他颤抖着双手整理着衣服,看都不敢再看雷炎一眼。
      警笛只响了几声就不响了,大概是怕惊扰到看病的人,雷炎皱着眉,放下了窗帘,随手抓起香烟点燃,烦躁地抽了几口:“好快的耳目!”
      他抬眼看见慕秋苍白着脸站在一边,自失地笑了笑:“是铁哥被抓了……TMD!这帮家伙原来也不是吃干饭的,我就奇怪他们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快,全市有那么多家医院呢……”
      慕秋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他不说话,只是整理着衣服。雷炎平静了一下,走到他身边:“怎么了?害怕是不是?不用怕,我了解铁哥,我不信自己都不能不信他……你放心,他不会把你说出来的。”
      慕秋没说话,抬起眼睛静静地望着他。
      “真的!我担保他不会说出来的,你放心吧。”雷炎爱怜地拉起他的手,“手怎么这么凉,不怕不怕……不会有事的……来……”
      他想抱抱慕秋,却被慕秋闪开了,慕秋站在他面前,还是不说话,苍白的脸上黑黑的眸子直直地看着他,表现着无法诉说的悲伤。
      雷炎不是笨人,他只想了几秒种就明白了,激烈地叫起来:“不!不是!小慕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这事与你无关!你说话呀你告诉我!不是你做的!不是你!”
      他猛地摇晃着慕秋的身体,慕秋近乎绝望地看着他的脸:就在我得到你的一瞬间,又要失去你了吗?
      可是我不后悔这样做啊,你不是说的吗,只要我认为可以这样做,做了之后不后悔就行了……
      你还说永远都支持我的……
      我爱你……
      雷炎得不到回答,猛地松开了手,慕秋的身体失去了力量,向后退去,倚着墙好不容易站稳了身体。
      雷炎煞白着脸死盯着慕秋,慕秋也看着他,半晌,他才慢慢地开了口:“是我……是我报的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