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9-08

凤凰乱:不嫁妖孽王爷 27-29

第二十七章:紫微星变狼烟起

周子澈没想到自己开玩笑的一句话,却引得他从未有过的眼神,忙嘿嘿一笑,道:“没说什么,我开玩笑的,是是是,不是守卫的错,是我的错。”
雪澜闻言眼睛里灼灼的光没有消退,反而是更加的亮了,亮得有些骇人,周子澈忽然明白过来雪澜反常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的行为,一时间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愣住。
雪澜忽然转过身去,看着案桌上的圣旨,手指无意识的握紧,像是要压抑住心中翻滚的思绪,眼中透出冰冷的笑意。
圣旨上只让他进京,却口谕让他带领两万人马秘密进京,所谓的秘密,就是不能让守城的士兵察觉,两万人马这样一个的数目,要做到秘密二字,当然不能一次进入,而是要分成批次,或者假扮成商人,或者假扮成周边的使臣……分成批次进入,在年关时刻,每天进出京城的人很多,守城的士兵不可能去详细的查阅,在他的策划下,两万士兵要进入京城,并不是难事。
那么,进入京城之后呢?不可能就这样放任两万士兵到处游荡,肯定得找一个地方积聚起来,等候皇命,而等候到的,或许不是皇命,而是捉拿逆贼的命令。
想到更多的东西,雪澜眼里慢慢的浮上了薄冰。
同一时间。
养心殿。
皇帝执起一枚棋子,并没有落在棋盘上,而是夹在两指间,黑色玉质的棋子,微凉,皇帝眼神淡淡的看向手中的棋子,语气微微有些无奈的味道:“你不要怪朕,即使你不知道,但是你就像是一颗不定时的炸弹,留在身边总是个危险,所以——”他把棋子;落在棋盘的某处:“用来对付敌人,便是你最好的去处,一箭双雕,既可以把你这个不定时炸弹去掉,也让朕有了可以除去太子的罪证。”
皇帝看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皇帝脸上露出了笑意。
他是唯一的棋手,棋子是怎样的命运,全都操控在他的手中,任何人的命运都不能更改。

清王府。
德坤殿。
沈立寒看着桌上的玉牌,那是能够调动城防营的玉牌,今日皇帝下旨让太子阴夜冥掌管城防营的一应事情,此举一出,众臣都暗自惊异,照理说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皇上和太子不合的情况下,皇上把城防营交给太子,就不怕……当然,众臣不敢再想下去,只是这次完全的猜不透皇帝的意图,不过话说回来,底下的这些个大臣近来发现自己从来都猜不到座上的这位皇帝的意图。
“皇上到底意欲何为?难道是以此显示对太子爷的信任?”沈立寒说完自己就不相信地摇了摇头,“会信任才怪,暗中找茬还差不多。”
阴夜冥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椅子的扶手,漫不经心道:“年关还真是人多事杂。”
“对了,事情杂了就容易出事。”沈立寒想到什么,道:“城防营负责京城的防卫,皇上是不是想在这上面做什么手脚,好借机治太子的失职之罪。”
“失职之罪?”阴夜冥眸光微冷,“那人出手,就绝不会只会想要治本王的失职之罪,而是一举把本王连根铲除。”
沈立寒怔住。
阴夜冥继续道:“而能把本王连根铲除的罪名就只有一个,谋逆之罪。”
“可是皇上也不能无中生有呀,只要太子不上他的当,并没有做出任何谋逆之事,皇上总不能空口一句话就能够让天下的人信服吧。”沈立寒不解道。
“无中生有?”阴夜冥指尖敲击的频率加快,显示出了此时他脑中急速运转的思绪:“那人最擅长的不是无中生有吗?”
沈立寒看向阴夜冥。
阴夜冥眉尾微挑,他的眉生得不像是大多数的男子是剑眉,反而是秀气的那种,有种女气的柔媚,尤其是微挑的时候,和着狭长的丹凤眼,融合成一种阴柔而冷凝的神色,全身散发出丝丝缕缕的邪气,致命而魅惑。
薄唇一勾,阴夜冥终于敲击着椅子扶手的指尖终于停下来,“以那个人善于玩弄权术的心性,真的出手,目标便不会只有一个。”
“用最少的力气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沈立寒接过话道,这本是从皇帝这几次出手而得出的一个结论,话一出口,心里却是微微一惊,面上浮起不自然的神情,阴夜冥向来也是这样,这句话,也可以用来形容他。
“呵呵,果然是父子。”阴夜冥自嘲出声,手掌摊开,看得见白皙的肌肤间细小的青色血管,里面流淌着的,有一部分是是他厌恶至极的血脉,可是如今,他却要靠它来打败那个人,流着相同的血液,连行事的方法都大同小异,那么,只要把自己放在那个人的位置上去思考问题,按照那个人的思维去思考问题,就能够明白那个人会怎么想了,会做出怎样的行动。
易地而处,他站在那个位置,他会怎么样做呢?
阴夜冥微微闭上眼睛,凝神思索,半响,他睁开了眼睛,黑玉一般的眼中一片雪亮。
他会选择,一箭双雕,用那一颗不定时炸弹把敌人毁灭,用最少的力气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知道了皇帝的想法,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容易了。
阴夜冥唇畔溢出一抹笑意,薄唇微启:“也该是向我们那位雪澜公子摊牌的时候了。”

又下雪了。
先是疏疏落落的雪粒子,斜斜的打在窗户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不过片刻,雪粒子变成了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来,天地间满处都是飞扬的雪花。
沉熏拥着小手炉坐在厅里,看着窗外突降的雪花,过了一会儿,视线慢慢移到窗台,窗台上随意放着一个青瓷花瓶,瓶里是几支新折的梅花,清雅的香味弥漫开来,顺着呼吸沁入心里面去。
一个人影走进来,是凝烟,手中端着一个托盘,盘中是冒着热气的一碗药,沉熏方才闻着那味道,眉头不由微微皱了一下,她素来怕喝药,这几日连着喝,光是闻到那味道就就忍不住皱眉。
凝烟看得她的模样,先开口道:“小姐,你别费嘴皮子,我不是——”她忽然觉察到自己的失言,改口道:“反正我一定会看着你把这碗药喝完。”
凝烟其实想说的是,她不是雪澜少爷也不是王爷,想不出那么多的法子来哄她喝药。
沉熏当然明白凝烟是怕这句话引起她不好的思绪,其实那些记忆都是很温暖的,小的时候,她每次生病了,都是雪澜哥哥一手照顾,她从小唯一怕的事情便是喝药,每次生病,雪澜哥哥都要花费很大的精力来哄他喝药,有一次她病得很严重,发小孩子脾气,说什么也不肯喝,非常孩子气的拿被子捂住自己的头,那一次雪澜哥哥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揭开被子继续哄她,而是久久没有声音,她心里讶异,偷偷掀开被子,映入眼帘的便是大捧的荷花,嫣红粉灿,荷心尤带着清露,真真的娇艳欲滴,那个时候雪澜哥哥的幻术修为还不高,幻化出这样多的荷花,心力透支,脸色有些苍白,看得她的动作,微微一笑,笑容清润而宠溺:“小薰,把药喝了,这些荷花都给你。”
嫁给夫君之后,有次偶感风寒,夫君很是紧张,召了御医来,开了方子,他亲自守住她喝药,因为她怕苦,找来好多的蜂蜜,她还是摇头不喝,他便眉头紧锁,软语相劝,她只是摇头,眼底却带了狐狸般的神色,他终于察觉她是故意的,也不劝了,干脆狠狠的吻住她,呢喃道:“我也要生病。”
前尘往事,那样的温暖柔情,都已经成为过去。
沉熏端起白瓷碗来,捏起鼻尖,迅速的把苦涩的药汁喝了下去,今时今日,她已经学会了如何面对和吞咽苦涩的滋味。
药汁在唇齿间弥漫开来,沉熏不由皱起脸,凝烟看得小姐痛苦的模样,不由道:“缓过去就好了,等这苦味过去了,你仔细回味,说不定还有点儿回甜呢。”
过了一会儿,沉熏果然感觉到了口中回甜的味道,脸上浮起了点儿笑意,道:“今日才发现,原来喝药还是件先苦后甜的事情。”
凝烟笑道:“可不是吗?只是从前小姐都是喝的药都是混着蜂蜜喝的,是不苦了,但是药性就受了影响,本来三天可以好的病,就拖了五天,那叫什么,甜蜜的折磨。”凝碧假意板起脸道:“从前你生病了不归我管,现在归我管了,我可不会让小姐由着性子来。”
沉熏看她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忽然想到什么,那笑容便有消散下去。
甜蜜的折磨。
她现在的状况,不正是这样吗?
晚间的时候沉熏早早的上床睡觉了,这几日她都睡得很早,半夜的时候准时醒来,并没有睁开眼睛,而是呼吸均匀,仿佛依然在沉睡。
床边,悄然进入的阴夜辰看得床上那个安睡的人儿,嘴角泛开了一抹满足的笑意,那笑容映在窗外的雪光里,有种刻入骨髓的凄哀,曾经的完全拥有,到了如今,已经幻化成幽微的一点儿心愿,只要能够看着她,能够这般静静的看着她,已经足够。
到了如今,只有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她熟睡的时候,他才能来,他不能让皇帝察觉,其实那个埋藏在心里的原因,是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所以,只敢在这样的时候来,这样看着她,甜蜜而又痛苦,幸福而又绝望地看着,无法挨近一分,亦无法克制自己不要来,如今支持他走下去的唯一念想,便是仇恨,阴夜辰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因为仇恨而活着,是的,因仇恨而活着,如若不是因为恨意,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自处,当初长公主说的那句话根本就是对他下的断言:
“我是怕你醒来的时候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是的,他生不如死,从醒来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生活在地狱里,那个自称为父皇的魔鬼早早就把他打入了地狱,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走出地狱,他只知道,他刻在她心上的伤痕,是永远也磨灭不了的了,清澈见底的水,无心滴进了一滴墨汁,不管用尽什么方法,也不能让那一滴墨汁从水中消失。
因为知道,所以无可奈何,只能跟自己说,再等等,等那件事情有一个了结的时候,再来面对。
月色渐渐西斜,阴夜辰目光眷恋的看着床上的人儿良久,终于还是转身,方才转身的时候,忽然身子猛然一颤,因为他恍惚听到了梦呓一样的叹息,阴夜辰脚步停住,侧耳倾听,却是什么也没有听见,阴夜辰嘴角泛开一抹不只是放松还是失望的笑容,是听错了吧?
阴夜辰重新提步走出,方才一步,便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清清楚楚,带着午夜醒来的时候特有的沙哑和轻轻的叹息:“这次你还是如同前几次一样,轻轻的来,轻轻的走吗?”
床榻上,沉熏拥被坐起,视线看着他道。
“这次你还是如同前几次一样,轻轻的来,轻轻的走吗?”
阴夜辰怔住,就这样怔住,身子瞬间僵住,无法往前走,亦无法回头,简简单单的一个回头的动作,可是,到了如今,却仿佛变成了这个世上最困难的事情一般,因为到了今时今日,他不知道回过头去会看到什么,那般的笑颜如花,已经在他的手中凋零了。
窗外的雪花静静的飘落,屋里很静,静的可以听得见窗外雪花落地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声音,非常的轻,轻得让人疑心那声音是从极远处的地方传来的,又像是从心里传来的。屋里两个人的呼吸混合,一个的均匀平静,一个的微微急促,显示了不可抑制加快的心跳。
沉熏坐在床榻上,没有再发出声音,只是静静的坐着,等他回头。
像是过了一生一世那样久,阴夜辰终于回头,有些僵硬地回头。
两个人相距三米之遥。
深冬的夜晚,雪花悠悠飘落,房里弥漫一种非常好闻的气息,是两个人身上气息的融合,她的清雅,带了若有若无的甜,他身上是檀香味,闻起来安定心神,两种融合在一起,像是春天的空气中弥漫的各种花香的味道一样,清新而温暖。
他们一个人站在床前,一个人坐在床上,隔得那样近,近得只要几步就可以走到彼此的身旁,一步,一步,再一步,你就可以走进她的世界了,可是不行,他半分也移动不了,这样近的距离,可是又隔得那样远,远得仿佛一生一世都走不过去了。
因为她的心,她已经收回去了,而且他再也没有办法像当初一样理直气壮地对她说让她把她的心空出来,他要住到里面去,他没有资格这样说。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对方,都没有说话,窗外淡淡的雪光里,可以看得对方眼底沉郁的痛楚。
“你知道吗?其实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醒过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沉熏轻轻开口,视线慢慢移开去,最后定在绿色的窗纱上。
这场雪,应该是冬天的最后一场雪了吧,这场雪化尽的时候,春天也快要来临了吧,春天的到来,本是那个测试的截止时间,沉熏相信,在春天到来的时候,他一定已经重新爱上了她,他们可以真正的重新开始,重新开始,多么美好而温暖的词语,可以把往事完全的抛之脑后,把所有的伤痛和包袱都卸下去,重新牵手。
可是这样的念想,终于还是大雪覆盖了。
是的,她不希望他能够醒过来,他没有醒来的话,他们两个人都不必面对那些伤口,那些阻隔在两个人之间的人和事。
“可是你醒过来了。”沉熏视线重新的看向他,眼里浮上茫然的神色:“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其实阴夜辰第一天晚上来的时候,沉熏便已经知晓了,从清王府回来的第一天晚上,她突兀地从睡梦中醒来,然后感觉到了静立床边的他,她没有睁开眼睛,而是选择了继续‘熟睡’,因为知道他的无法面对。
可是今日,她忽然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了,这样的情形,如同喝药加蜂蜜一样,是甜蜜的折磨,终究是一种折磨,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逃避不了。
该怎么办?
阴夜辰眼底划过一丝茫然的神色来,这个问题,自从醒来之后,他一直在自问,该怎么办?他无意识握紧了手里的什么东西,是一块丝帕,上等的丝绸,上面绣着一枝精致清雅的梨花,这块丝帕是他们初见的时候她掉下的,他凭着它方才知道了她是谁,它对于他来说,如同幸运物一样,能够把她带到他身边的幸运物。
他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丝帕上梨花的花瓣,幽蓝的眼眸渐渐凝成某种决然的神色,眼神看向沉熏:“娘子,你还要我吗?”
沉熏微微怔住。
阴夜辰忽然微微的仰起头,声音溶在暗夜中,说不出的迷惘和不安。
“该怎么办?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是想了很久,都找不到答案,因为今时今日,我不确定我想要的,是不是娘子想要的,我很卑鄙,做了这么多伤害娘子的事情之后,我还是想要能够成为娘子口中的夫君,可以跟娘子去过娘子曾经向往的生活,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但是——”阴夜辰视线定定的看向沉熏:“但是我还是希望娘子能够我一次机会,给我一次走到你心里的机会,给我能够陪在你身边的机会。”
阴夜辰脸上慢慢浮起了飘渺的笑意:“从前的时候我一直都知道娘子对我很重要,是我整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醒来的那一刻,我方才明白了娘子不只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更是我生命中唯一的亮光,照亮了我整个的生命,让我的生活有了光彩,没有了娘子,我将永远活在黑暗之中。”他头易发的仰起了:“娘子,对不起,我不能没有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低柔的声音,带着幽微的祈求意味,因为造成的伤害太多,所以连弥补这样的字都不敢去提,但是还是奢望着能够走到她的身边去,是真的很爱很爱,爱入骨髓,无法承受失去的可能,才会这样的祈求,才会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沉熏愣住良久,嘴角忽然慢慢的上扬,直到这一刻,她方才的确定,她的夫君,是真的回来了,慢慢的,嘴角的笑容如同烟花盛放。
沉熏慢慢摇了摇头。
阴夜辰身上的血液瞬间冻结。
“夫君,你从来没有离开过呀,没有离开,为什么说回来呢,你一直都在的。”沉熏轻笑出声。
夫君。
她叫他夫君。
阴夜辰冻住的血液渐渐融化,清浅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和包容的力量,前一刻的蚀骨心痛,像是被打入永世不得超生的地狱,所以在听到这样的话语时,总觉得像是梦一样的不可信,也不敢走过去。
“娘子……”
尽管已经这样仰着头,但是还是压制不住眼底翻腾上涌的水雾,有什么东西越积越多,几乎就要满出来。
沉熏慢慢的低下头去,唇边泛开了一抹温柔的笑意,忽然呀的一声轻呼出声,阴夜辰心下一惊,忙两步走过去,在床边蹲下来:“娘子……怎么了?”
沉熏脸上的笑意泛开,眉儿眼尖尽是温软:“宝宝踢我。”
阴夜辰愣住,随即脸上露出狂喜的神色来,对了,孩子,他们还有孩子,他几乎把那个小生命都忘了。
沉熏看得他的神情,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她的夫君呵,从来没有想过用孩子要挟她留下来,而是问她还要不要他,把选择权完全的交在她的手中,那些伤害并不是夫君有心的,而是受人利用,从一开始便不存在原不原谅的问题,他们之间的问题,只是无法面对,无法面对破碎掉的某些东西。
“我可以碰碰看吗?”过了一会儿,阴夜辰小心翼翼的问,
沉熏忍不住又叹息了一声:“你是孩子的父亲。”
阴夜辰傻傻的笑起来,小心的伸出手去,放在沉熏的小腹上,触碰到的那一刻,一种奇异的东西在体内绽放开来,孩子,那是他和她的孩子,血脉相容的结晶,他忍不住倾下身子,把耳朵贴在沉熏的小腹上,他仿佛听到了孩子心跳的声音,阴夜辰脸上的笑容更加的傻气了:“我听见了,听见了宝宝的心跳。”
沉熏忍不住微笑开来。
这一刻,房中的气氛仿佛恢复了从前时候一样,温馨而甜美。
仿佛。
那些发生过的人和事,即使过去,都会在心里留下痕迹,更何况还没有过去,他们所能拥有的,也只是片刻的温暖而已,因为是片刻,所以更加的弥足珍贵。
窗外落雪轻轻,纷飞的大雪间,有什么事情悄然发生。
明日,便是腊八节了。
驸马雪澜抵京的日子。

第二日。
东阙门。
东阙门是京城的门户,所有人进出京城的必经之地,东阙街是整个京城最为热闹的一条街,被人称为不夜街,因为年关将近的缘故,这里更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这里,便是城防营把关最重要的地方。
其实所谓的城防营,主要负责的是外城的防卫工作,这也是皇帝敢把城防营交给阴夜冥的原因之一。整个京城,皇宫居中,由禁卫守护,禁卫是整个嘉明王朝战斗力和装备最强的军队,只听从皇帝一个人的指挥,皇帝外面,便是内城,内城一般是达官贵人所居,清王府和南王府便都是建在内城,内城由卫彦所带领的护城军守护,本来白倾天也是负责内城防卫的将领,被突然调任之后,护城军的军权便都落在了卫彦的手上。
最后,方才是外城,外城主要是商贾之人居住,守卫一向都是比较松懈的,由城防营来守护,如今皇帝交给阴夜冥来管理,谕令方才发出,城防营的五千守卫都觉得大难临头,他们不清楚皇帝和太子之间的矛盾,只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何况是新上任的太子,铁定会大力整治城防营的军士,是以,这几日全体守卫全都非常自觉地尽忠职守,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三天过去了,太子却连到城防营的营部露面一次都不曾。
清晨。
城防营今日的当值守卫胡斌站在固定的岗位上,眼睛犀利地盯着进门的人群,一面有些奇怪对一旁比较年长的士兵道:“杨大哥,你觉不觉得今日进城的人比往日多了好多?”
“这有什么奇怪的?”年长的杨成夜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眼底隐隐的闪着某种期盼的光芒:“今日是腊八节,当然进城的人会很多,况且今日驸马会从东阙门进入,指不定有些人是故意从这里进进出出,只为了看一看我们嘉明王朝惊才绝艳的雪澜公子的身姿。”
雪澜虽然成为驸马,但是在民众的心里,更愿意称呼那个白衣胜雪的人为雪澜公子。
“杨大哥说的是你自己吧。”胡斌道。
杨成夜哈哈一笑,并不否认,他最为崇敬的便是雪澜公子,此生的志愿便是能够跟随雪澜公子鞍前马后,今日本来不该他当值,但是听说了雪澜公子今日抵达京城,从东阙门进入之后,立马换班过来。
两人正说话间,忽然从远处传来一声惊呼:“雪澜公子来了。”
随即,原本拥挤的人群霎时间自动站到两旁,胡斌杨成夜连同其他的守城的军士霎时间忘了自己的工作,全都目光随即看向前方,正在等待盘查的一群商人借机悄然涌入。
不多时,便听得一阵哒哒的马蹄声,白衣胜雪的雪澜公子打马而来,身后跟着几个侍从,门口的守卫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盯住马上的人影,温润如玉,脸上的神情宁静祥和,让人忍不住想要到他的身边去,跟在他的身边,成为他的追随者。
雪澜到了东阙门门口的时候,忽然拉住缰绳,停下来。
众守卫愣住,不知道他是何意,终究是年长一些的杨成夜见过一些场面,见此情景,忙上前行礼道:“卑职见过驸马大人,不知驸马大人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只是有几个问题想向众位了解一下。”雪澜嘴角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加上清润的声音,使得原本的温润如玉更加的淋漓尽致,一边说,他一边翻身下马,眼神不经意看了看身后。
“驸马大人有什么问题请说,卑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杨成夜只觉得血液往上涌,一股幸福感浓浓的涌上来,偶像,他居然可以跟自己的偶像面对面的交谈,不光是他,其他的城防营的军士也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在许多下层军士的心中,雪澜是他们心中最为仰慕的人,近乎于神的存在,白衣之身,一柄雪魄剑仗剑凌云场,轻易的拿下武状元之位,成为驸马之后,能够在朝中担任要职,并不是因为驸马这个身份,而是凭借自己在军事上的才能,凭借战功获得的,相对于驸马大人这个称号,其实杨成夜如同民众一样,更愿意称呼其为雪澜公子,当然,只是心里想而已,该有的规矩,还是必须得遵守的。
东阙门的守卫中,只有胡斌还在分神注意着周围的动向,他眼尖地看见有许多的人因为守卫的失神而趁机涌进东阙门,心里觉得有些讶异,便伸手拉了拉杨成夜,正待开口,忽然觉察一道视线向他扫过来,非常冰冷的眼神,胡斌抬眼一看,却见雪澜公子正眼神清润地看着他,哪里有什么冰冷的目光。
雪澜眉宇间浮上淡淡的歉意,道:“雪澜并不是想要打探什么,只是想问一问城防营的军士们发了几件棉衣过冬,军被薄不薄?如若不能说便算了。”
胡斌一听,忙道:“驸马大人误会了,卑职并不是想要阻止,而是——”
“小胡,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杨成夜方才见胡斌拉他,也以为是阻止他跟雪澜说话,以免透露什么信息,本来也是,城防营的将领并不是雪澜,有些事情是不能跟他说的,但是他却说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话,但是杨成夜自认为这位雪澜公子定然不是强人所难之人,肯定不会问道那一类的问题,是以对胡斌的动作心下本就不以为然,听得雪澜的这句话,更是印证了心中的猜想,人家哪里是想要打探什么,只是关心而已,感动的同时立马摔开胡斌的手,道:“所以脑袋不清楚,连看人也看不清楚,驸马大人这般风月霁光之人,且是那等会心怀叵测,想要借机打探什么?”义正言辞地说罢,重新看向雪澜,立马换成了另外一幅模样,刚直的一个军人,这会子却又几分傻乎乎的模样,乐呵呵道:“谢谢驸马大人的关心,俺们都是粗人,身体铁打的一样,怎么会怕这点冷呢。”
一激动,连方言都出来了,身后的一个守卫也忙点头应声道:“不冷不冷。”一边说,一边身子发颤,当然,不是冷,而是心情太过于激动的关系。
雪澜看着这几个一脸憨厚淳朴的守卫,幽蓝的眼中闪过一丝愧疚的神色,温言道:“你们是庆西人。”
杨成夜慌不迭地点头,因为对方讲话的语气非常的温和,温和得让人感觉不到身份的差距,连敬称都忘了,道:“我们这个小分队的人都是来自庆西。”一边对雪澜的崇拜又加深了几分,大凡军人都有些粗枝大叶的,但是这位雪澜公子却只凭着他失言的一句方言就能够断定,真真是心细如发。
“呵呵,庆西是个好地方,雪澜年少之时,曾经游历到哪里过。”
此话一出,立在身后的军士也都是眼神一亮,说到家乡,思乡的情绪被牵起来,纷纷忘了身份,凑过来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庆西的事情来,雪澜也游历过庆西,自然是对那里的风土人群很是了解,加上他本身向来给人亲和的感觉,不多时便跟这群人打成了一片,当然,忙聊天去了,守卫当然是城门也就忘了看上一眼了。
当然,这些人中,不包括胡斌。

东阙街会宾楼的二楼上。
阴夜冥看着东阙门那里的场景,眉宇间浮上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饶有兴致地倒了一杯茶,专心的品起茶来。
一旁的沈立寒却是半点也摸不着头脑,紧紧的皱着眉,道:“这个雪澜公子是疯了不成?明明都已经跟他说了是个圈套,他居然还这样做,自找死路不要紧,可别拉上我们呀,到时候被人逮住,皇上肯定说是他跟您联合想要造反。”沈立寒说罢,眉宇忽然一凝,不对呀,如若是这样的话,眼前的这个人怎么还会这般的优哉游哉。
“太子,你们这究竟出的是哪招?我可真是不明白了。”想了半天想不通,沈立寒干脆问,其实这不是因为他不够聪明,沈立寒善于处理的是政务,对于阴夜冥交代办的事情,都能够办得妥妥帖帖,而对于分析别人的心思,就不太在行了。
阴夜冥浅浅呷了一口,方才吐出两个人:“钓鱼。”
沈立寒更懵了。
阴夜冥没有再说下去,视线看着手中的茶盏,杯中茶成浅浅的碧色,颜色非常的漂亮,香味很淡很舒适,这茶是非常有名的天山名品,名叫妙曼,茶味清香,这种茶最为出名的并不是它的香味,而是茶叶,干的茶叶跟一般的茶叶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是冲好茶以后,你就能明白了它为什么名叫妙曼,淡绿色的茶叶,舒展开来,沉在杯底,像是绽放在水中的一朵朵花一样,妙曼引人,跟干的茶叶宛如天壤之别。
就像是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一样,表面上看到到的,不一定就是事物的本来面目,阴夜冥又呷了一口茶,溢出一句叹息:“这样的人,是合作者呢?还是对手?”

下午。
卫府。
“回禀将军,南华门没有异常。”
“回禀将军,朱雀门没有异常。”
“回禀将军,西武门没有异常。”
“什么?”卫彦听得派出去的三个下属的回禀,脸上肌肉忍不住跳动了几下,怎么可能?雪澜想要带两万人马秘密进入京城,据他的推测,不可能从人进出最多的东阙门进入,至少,也会把两万人分成很多批进入,而且,从其他三个门进入的可能性最大,所以,卫彦派出了三个小队的人分别乔装去三处城门视察,只要发现一批人的踪迹,那么就能够跟踪找到整个部队的集合地。
没想到,得到的却是这样的回禀。
“不可能,除非他根本没有带兵前来。”卫彦眼眸微凝,难道这个人猜透了皇上的意思,但是没有带兵来便是违抗圣意,也是死路一条。
说起皇帝的这个计谋,卫彦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全身冷汗直流,那根本就是一记必死棋,口谕让雪澜秘密带两万人马进京,如若雪澜顺利带兵进入了京城,便是城防营的过错,或者,可以说是雪澜和城防营的人勾结起来,意图谋反,所谓的口谕,只要皇帝不承认,口谕一说便没有任何凭证,到时候,世人的眼中,便会看到两个谋逆之人的勾结。
如若雪澜没有完成任务,那么便是违抗了圣谕,皇帝便可以用这样的罪名处置雪澜,所以,不管雪澜如何动作,结局都只要一个字——死。
所不同的,便是前者可以有个身份比他尊贵的人陪着他一起死,后者只有他一个人死。
如今看来,应该是后者的可能性居多了。
“做好准备,去公主府。”卫彦沉声下令,话音刚落,只见卫府的管家飞奔而来:“将军,门外有个守卫有急事求见。”
卫彦眉头皱了皱,正待批评管家这等小事也要来通报,打发他走不就行了,忽然心里一跳,开口问:“是什么样的守卫?”
管家道:“看服装,应该是城防营的士兵。”
卫彦脸上一喜,制止了准备动作的下属,道:“快,请他进来。”
片刻。
“本将军知道了。”在听完胡斌的汇报之后,卫彦压制住脸上跳动的欢喜,沉声道:“如若是真的,你举报有功,本将军定然重重有赏。”
胡斌脸上露出一丝欣喜,又连忙掩饰住,诚恳道:“卑职只是尽忠职守而已,雪澜公子身为堂堂的驸马,岂会无故的来与卑职这等无名之人闲聊,必然是为了吸引卑职等人的注意力,让某些人能够趁机混进城中,可恨除了卑职,其它的人全都只觉得这是一种无上的荣耀,哪里还记得自己的职责所在?”
“嗯,本将军看得出来,你是个机灵之人。”卫彦含笑称赞,正欲两句话把胡斌打发出去,却看得他眉宇间有几分踟蹰之色,仿佛欲言又止,卫彦是何等人,能够爬到大将军的位置,并且深得皇帝的信任和宠爱,只一眼,就明白了什么,因为对管家使了个眼色,一面对胡斌道:“你这样的机灵人,眼力定然不差,本将军请你共赏一样东西。”
话音落下,管家端着一个锦盒走进来。
胡斌心里一跳,觉得自己这一趟是来对了。
锦盒打开,是一对上等的羊脂玉雕成的骏马,做工精致绝伦,一看就知道是价值不菲的东西。
卫彦看着胡斌脸上的神色,眼底划过一抹冷笑,脸上却是漾开了礼贤下士一样的笑容,语带深意道:“本将军一直想为这对白马找一个能够真正能够有眼光欣赏它们的人。”
胡斌完全的呆住,本来他只是有点瞎猫碰死耗子的心态来试一试,说不定能够讨好到这位炙手可热的大将军,没想到这位大将军会对他禀告的东西这么感兴趣,当下再也不隐瞒半点,道:“卑职看到异样,便留了个心眼,托故走开,偷偷跟了那些人去,发现那些人陆陆续续地往定安府去了。”
卫彦眼睛一亮,定安府是皇帝赏给在圣光八年的安南之战中立头等功的副帅周子澈的府邸,当日雪澜因为擅离职守,功过相抵,而这位副帅却是大受封赏,皇帝听闻周子澈喜欢武艺,便把有着一个非常宽阔可容数万人的校场的一处府邸交给了周子澈,这处府邸原是前朝将帅世家谢家的府邸,前朝灭亡,谢家也随之灭族,谢府便空置了下来。
皇帝赐名为定安府,意为定国安邦之意,而朝臣都知道,周子澈最为欣赏的人,便是雪澜,欣赏得简直想把自己的所以东西都分给雪澜一般,那么,雪澜把两万军士召集在定安府的校场,便是极有可能的。
“好,很好,非常好。”卫彦大笑出声,把锦盒递给胡斌,道:“本将军果然没有看走远,你是个机灵之人,也算是配得上这对宝马。”
胡斌欣喜万分,当即跪下身去:“多谢将军赏识。”
等胡斌欢天喜地地抱着锦盒走远,卫彦脸上的笑意完全的收敛起来,对身后的下属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下属领命而去,卫彦脸上泛起一抹冷笑,这人是机灵,但是太过机灵了,竟然能够凭着蛛丝马迹猜到些什么,这样的人,如若留下来,以后说不定会成为自己的竞争对手。
很快,整个嘉明王朝两个身负权势之人都会陨落,而他们身上背负的权势,将由他来接收,只要完全的忠诚于皇上,那么,他就可以成为权倾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
卫彦转身对下属道:“去,集结所有的护城军,本将军等会儿有大事吩咐。”一边对管家道:“备轿,本将军要进宫请旨。”

养心殿。
“定安府?”皇帝在听完卫彦的话语后,嘴角露出了一抹耐人寻味的浅笑:“这还真是天意,注定了谢家的人都逃不过朕的掌心。”
卫彦听得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能够讨得皇帝的欢心,自然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此刻他踌躇的是另外一件事情,正犹豫要不要开口间,皇帝已经问出口:“卫卿有何难言之隐?”
卫彦顿了一顿,道:“如今鱼儿已经上钩,只是对方有两万军士,加上城防营五千人,而微臣手上的护城军只有八千人,如若对方真的临时起了反意……”说到这里,卫彦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语气一顿,道:“微臣糊涂了,调兵的虎符在皇上的手上,虎符一出,两万士兵必然就束手就擒了,需要防备的,就只有城防营的五千人。”
“虎符并不在朕的手上。”皇帝当然听出了卫彦的意思是想要请出虎符,方便镇压,视线看着卫彦,语气淡淡道:“朕派他去安南的时候,把能偶调动安南军的虎符交给了他。”
卫彦心里一惊,眉头忍不住跳了跳,没有虎符,那么如若雪澜被逼而反,依雪澜用兵之精,加上人数远远的高于护城军,他根本毫无招架之力,卫彦额头上开始冒冷汗,不过一瞬,他随即想起眼前的这个皇帝绝对不会做出这等有可能让自己招致灭亡的事情,能有此举,定然还有后招,当下收敛心神道:“皇上圣明,定然已经安排好了万无一失的策略。”
皇帝对他的表现甚为满意,含笑点了点头,眸光却是微冷:“朕此次出手,当然是要把对朕有威胁的人一网打尽,既然是逆谋之罪,不妨让他自己坐实了再一网打尽,这样才干净。”皇帝话锋一转,忽然道:“今晚吴爱卿也该到达京城了,庆西的五万甲兵,朕看你那两万人如何抵挡?”
卫彦自己不是好人,但是听得皇帝这样的话语,心里还是升起了恐惧,两万军士,就这样沦为政治的牺牲品,这样的人,果然不能有丝毫的违逆,只能完全的服从。
卫彦俯首道:“皇上圣明,请您下旨让微臣捉拿逆贼。”
皇帝看得卫彦俯首帖耳的模样,点了点头,朱笔落下,一边道:“朕让古智跟你一块儿去,那老顽固在民间有几分厚望,让他亲眼见证雪澜和太子相‘勾结’和‘逆谋’,借他的口向天下人说明,就不会有人疑心朕了。
另一边。
公主府。
长公主阴夜姬亲自端了一个托盘走进来,看着雪澜,他正坐在锦凳上闭目养神,眉宇间有一丝淡淡的倦怠之色,阴夜姬从未见过他这般的模样,想来是一路上劳累过度,心里微微一疼,脸上漾开温柔的笑意,道:“驸马,先吃点东西,吃完了好好休息。”
雪澜睁开眼睛,看得眼前明艳动人的妻子,微微笑了一笑,视线瞥到托盘中的东西,原是腊八粥,尤冒着热气,腊八粥的香味随着热气腾起,在屋中弥漫开来。
“今天是腊八节。”是陈述的语气。
“嗯,所以要吃腊八粥。”阴夜姬把托盘放在锦桌上,一边道:“尝尝看味道怎么样?”眼底透着期许的神情。
“好!”雪澜含笑应声,拿起精致的瓷勺,舀起满满的一勺,就要往口中送去。
“等等——”阴夜姬忽然出声,雪澜诧异看向她,阴夜姬本是爽朗之人,唯独在自己的驸马面前总是无端的有丝紧张,因为心里太过于在意,看得他的视线,脸上不自觉微微一红,低头道:“刚煮好的,太烫了,当心别烫到了。”
雪澜微微一怔,方才纷乱复杂的思绪慢慢就消退了,幽蓝的瞳孔中慢慢倒映出眼前的人,明艳的五官,微微吹着头,本是高高在上的身份,这会子却仿佛有点儿无措,伸手弄着腰上的衣带,有一种小女儿的娇羞意味。
脑中忽然想起一声清浅的声音:“公主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子,雪澜哥哥,你一定要好好带她呀,敞开心扉接纳彼此,一定会幸福的。”
是的,他的妻子是个很好的女子,而他也答应了,答应她会好好的珍惜。
雪澜唇边泛开温润的笑容,指了指旁边的位置,道:“不知公主可否帮我尝一下烫不烫?”
阴夜姬闻言愣愣抬头看向自己的驸马,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正犹疑间,只听得雪澜又道:“公主要帮忙吗?”
非常一本正经的声音,却让阴夜姬脸上羞红,道:“我帮你吹吧。”说罢,嘟嘴吹了一吹,腊八粥腾起的热气把她的脸熏得更红了,双靥浅浅的酒窝像是盛满了醉人的酒一般。
雪澜脸上的笑意加深,心里不只是释然还是黯然,说不清楚,只是想,可以的吧,喜欢上另外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更何况,这个人是他的妻子,本就该得到他全心的对待。
“味道怎么样?”看得雪澜吃了好几口,阴夜姬方才问,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仿佛期待,又仿佛紧张。
“老实说。”雪澜意识到了什么,微微一笑,“味道不怎么样?”
呃?
阴夜姬眼神一黯。
“但是——”雪澜脸上的笑意有点儿飘渺,仿佛在回忆什么,道:“第一次能够煮出这样的味道,已经很不错了。”
至少,比起那个丫头第一次下厨好得太多了。
雪澜眼神依稀是温柔地看向阴夜姬:“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是我希望每一年都能够吃到这样的腊八粥。”
阴夜姬笑容如花盛放。
“公主,如若爱情和亲情发生冲突,你会选择什么?”过了一会儿,雪澜忽然问。
“驸马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阴夜姬怔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雪澜,生在帝王之家,天性里多少带了一些警醒,况且阴夜姬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如今朝政的局势,她自然是关注的。
雪澜摇了摇头:“不要问为什么,公主只要回答我就好。”
阴夜姬心中疑惑,恍惚想到了什么,心里惊异,这样的问题,换做是谁都会踌躇良久,然而阴夜姬不过一瞬,便有了决断,抬起头来,眼神坚定的看向雪澜:“我选择驸马。”
雪澜视线亦是看向阴夜姬。
“我跟那人之间根本就没有可以真正称得上亲情的东西,母妃因为一件小事违逆他而招致在冷宫病死的下场,我从小都是在皇奶奶的身边长大,他从来没有真正尽到过一个父亲的职责。”
雪澜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歉意:“公主嫁给我以来,我并没有好好的对待公主。”
“你对我很好呀。”公主摇了摇头:“驸马不用做什么,每次只要看到驸马这个人,我已经觉得很开心了。”阴夜姬顿了一顿,眼底忽然闪过一丝狐狸般的笑意:“何况现在你意识到自己的不足了,以后定然会好好待我的对不对?”
“对!”雪澜声音清润,还郑重地点了点头。
冬天的傍晚。
有淡淡的夕阳从窗户照进来。
阴夜姬本是随意的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得到的却是这般肯定的答复,不由微微愣住,血液仿佛慢慢升温,全身只是觉得暖,暖得人有点儿想哭的感觉,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仿佛胜过了这个世界上最动人的情话,因为他说这个字的时候,眼底透出非常真挚的神情,幽蓝的眼眸没有了那一层阻隔在两人之间的淡淡雾气。
阴夜姬知道,从此刻起,她的驸马终于决定全心的接纳她。
雪澜含笑看着她,伸出手去,拉住她的手,道:“公主,我有很多话想要跟你说,等过了今晚,今晚的事情过后,如若——”雪澜语气顿了一顿,看得阴夜姬眼底如同潮水满上的欢喜,那一句‘如若我能够回来’终究没有说出来,转而道:“等很多事情都尘埃落定之后,我会把从前的事情都跟你说,把我的过往,那些人和事,把公主想要知道的任何事情都可以跟你说。”
阴夜姬又是一愣,只觉得今日的惊喜一波接着一波,来得太快,总有种恍惚的感觉,疑心是假的,可是明明是真的,眼前的这个人,还有牵住她的这只手,都是真的,他的掌心微凉,那点凉意顺着指尖传到心里去,提醒了她听到的都是真的,今日的情景并不是她在做梦,因为带兵,指尖结了薄茧,阴夜姬忽然觉得连他手上的薄茧都显得十分的可爱,其实他身上的每一处她无不觉得好,欢喜太多,让人几乎说不出话来,几乎忘了所有的动作,只是看着他,她的驸马,心里模模糊糊地想,今年的春天是不是提早到来了?
腊八粥早已经吃完了,但是那香味却还没有完全的散去,食物淡淡的香甜味,非常平凡而家常的味道,同时是非常幸福的味道,人间烟火一样真实的幸福。
过了好一会儿,阴夜姬情绪方才平复下来,连连点头道:“好,今天驸马太累了,你好好休息,休息好了,明天就告诉我,关于你的一切,我都想要知道。”
雪澜微微一笑,十分配合道:“好。”顿了一下,视线看向窗外,冬日的太阳即使是正午时分也非常的浅淡,更何况是晚间的夕阳,那阳光已经淡薄得几近没有,被渐浓的暮色掩盖,夜晚就要到了。
雪澜收回视线,道:“我去另外一间卧房休息吧,这几日真的太累了,只想好好的睡到明天,不想要受到半分的打扰。”
阴夜姬哪有不同意之理,道:“好,我会吩咐其它人注意的。”说完,看得雪澜视线定定看着她,忙举起手道:“我保证,我也不会去打扰你。”
“嗯。”雪澜含笑点头
阴夜姬吐了吐舌头,就吩咐一应下人张罗去了,又不放心,亲自跟了去,张罗好后,又亲自为雪澜更衣,脸上一直带着甜甜的笑,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儿傻气的笑容。
雪澜心里的愧疚易发的深了,但是心中的决定并未动摇半分,很多事情一时间也说不清楚,说了,也只会让她徒增担心而已,这样很好,让她以为他不过是睡了一觉,就不会担心了,假如日后她知道了一切的事情再慢慢的解释,等明日他回来,他们便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来解释,所以,不必急在这一时。
“好了,驸马就好好的休息吧。”阴夜姬甜甜一下,非常贴心的把锦被的一角掀开,道:“我就不打扰驸马休息了。”一边心里已经开始期盼明日能够早点儿到来,只不过,依她现在心情这样兴奋的程度,今天晚上可能会睡不着。
雪澜点了点头:“谢谢公主。”
阴夜姬忽然道:“小的时候母妃给我取了个乳名叫安安,母妃希望我能够一辈子能够安宁幸福。”
“安安。”雪澜笑容温软:“很好听的名字,如若公主不介意的话,以后我叫你安安怎么样?”
阴夜姬嘴角笑容绽放,心里的暖意漫天的涌上来,红着脸点了点头,退出了房间,走到门口,却听得一句叫唤:
“安安。”穿着白色寝衣的雪澜依然的白衣胜雪,温润如玉,笑容非常的温暖:“你今晚好好的睡一觉,明天一定很快就来了。”
“嗯!”阴夜姬盈盈点头:“我会好好的睡一觉。”
好好的睡一觉,明天到来,幸福也会到来。
同一时间。
清王府。
“什么?”沈立寒脸色大变:“吴佑函带着五万大军秘密前来?”
并没有人回答,静立在身后的影卫报备完之后,便退到角落里,如同影子一样的存在,只有对主人的话才会有回应,其他的人,即使如同沈立寒,也丝毫不会理睬。
沈立寒也知道这人不可能再多说一个字,不由看向阴夜冥。
阴夜冥眼眸微凝,当初的时候就想到那人的两道圣旨定然不是表面上的那么简单,如今听得这样的消息,并没有太大的意外,果然是那人的风格,不出手便罢,一出手便是招招致命。
“王爷,如今我们该如何应对?”沈立寒不由道,心里当然会有一些害怕,但是更多的,是想要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等——”阴夜冥嘴角微勾,淡淡的吐出一个字。
“王爷要等什么?”沈立寒有些摸不着头脑,如今的情形,可以说是十万火急了,而这位主子仿佛还十分的悠闲的样子。
阴夜冥没有回答,视线看向庭院的一角,本是空旷的庭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悠然而立的白色人影,阴夜冥嘴角微扬,语气仿佛带了点笑意:“等的人来了。”
沈立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微微一愣,是雪澜,他愣住的原因,是因为雪澜是何时来的,他一点儿的察觉都没有,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雪澜十分从容的走进屋内,没有一句客套和寒暄的话,开门见山道:“那五万人马,交给我来对付。”
非常清润的语气,但是却有种不可置疑的力量。
阴夜冥方才听得影卫报备吴佑函带领五万人马正向京城而来的消息都未成变动半分的脸色,在听得雪澜这句话的时候眼尾不自觉的轻挑,声音含笑,又仿佛带了淡淡的讽刺意味:“本王早就听说雪澜公子用兵如神,真真传言不虚。”阴夜冥微微一顿:“只是,如今你手下的两万人马集结在定安府等着那人来定谋反之罪,而城门大关,本王很是好奇,你如何去对付吴佑函的五万人马。”
“如何对付?那是雪澜的问题,不劳太子操心。”雪澜语气平静,视线不闪不避地看向阴夜冥:“太子爷需要在意的,应当是你的问题,雪澜很是好奇,太子会怎么做?”
阴夜冥嘴角微扬,勾起一抹自负的浅笑,借用方才雪澜的回答:“那也是本王的问题,不用驸马来操心。”
雪澜幽蓝的眼眸中迅速地闪过什么东西,随即消泯,他当然明白了阴夜冥的意思,解决护城军是他阴夜冥的事,不用他多事,雪澜也知道凭着这位太子的手段,解决护城军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当初掌管护城军的主将白倾天便是一个藏在暗中的清王党的人,那么,白倾天手下的人,自然也是清王党的人,白倾天虽然突兀被皇帝调走,护城军掌握在卫彦的手中,但是这只是表面而已,一般散沙的军队,根本不能称之为军队,也没有什么样的杀伤力,根本不足为惧。
吴佑函的五万人马他自己来应付,护城军阴夜冥来解决,那么剩下的,便只有守护皇宫的禁卫军了,也是最难以解决的一支军队。
禁卫军总共只有三千人,但是禁卫不同于一般的士兵,都是武艺了得之人,普通的一个禁卫就可以抵挡十个一般的士兵,更别提禁卫军当中设有一个神兵营,网罗的便是天下一流二流的高手,禁卫军的武器装备都是整个国家最为先进的一支军队,况且,禁卫军的任何一个人都只听从皇帝的命令,对皇帝是绝对的忠心耿耿,这样的一支军队,保守来算,三千禁卫军的战斗力,相当于普通四万士兵。
也就是说,即使雪澜拼死抵挡住了吴佑函的五万人,阴夜冥分化收服了护城军,加上城防营的五千人,也还是远远的处于弱势的位置。
仿佛猜到了雪澜在想些什么,阴夜冥忽然轻笑出声:“你漏算了一个人,我们那位亲爱的弟弟。”
雪澜眼中的祥和宁静瞬间被凛冽的光芒代替,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秘密存在的价值,就是被人发现,以这个人心思之深沉,会发现,那根本就是一点儿也不奇怪的事情。
雪澜幽蓝的眼眸又是一闪,阴夜冥这样的语气,分明就是……分明就是阴夜辰已经醒过来了。
阴夜冥仿佛没有看见雪澜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只是笑意加深:“禁卫军这一道坎,就看我们这位共同的弟弟的表现了,禁卫军只听从那人的指挥,那么只要治住那人,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充满仇恨忍辱负重,只为了等待报,等待有一天让那个人自食恶果,这样压抑之后,终于等到了今日的这个机会,所以,阴夜辰的表现,应该不会让人失望才是。
治住皇帝,命令禁卫军解甲,这本是最难的一件事情,因为要冲破禁卫军进入皇宫根本是难上加难,但是由皇帝最信任的棋子来做,就直接绕过了禁卫军这个最大的障碍,如若没有差错,那么成功的几率,便会很高。
如若有差错,那么所有的人,便是真的被那人一网打尽了。
不是成功,便是死路一条,所以,半分的差错都不能出。
阴夜冥忽然从腰间拿下什么东西,往雪澜身上一扔,是一块牌子,能够调动城防营的牌子:“给你,希望能够对你起点儿作用。”
雪澜点了点头,没有推辞,两万人对五万人,即使那五万人是一路疾行而来,没有任何的休息,加上计谋,也定然是一场苦战,这样的苦战中,如若中途能够有数千人的援军,那对于士气的振作有着极大的作用,雪澜拿起牌子,转身朝屋外走去,一个旋身,身影消失在渐浓的暮色里。
“太子这样做不怕……”沈立寒看着雪澜消失的方向,眼底划过一抹担忧的神色,如若雪澜真的制住了吴佑函的五万军士,那么他自己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威胁。
阴夜冥淡然一笑,却说了句不相干的话:“母妃现在应该和蓉妃在一起用膳吧。”
沈立寒眼神一亮,霎时间明白了什么,对了,一个蓉妃就可以牵制住两个人,顿了一顿,沈立寒眼里闪过什么东西,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如若再有一人,那么就万无一失了。”
阴夜冥的手指忽然无意识握紧。
他当然知道沈立寒说的那个人,是沉熏。
冬天的傍晚,昨夜的雪到现在还有化尽,晶莹的白色,仿佛那日她在自己怀中脸上的颜色一般,白得仿佛会随时在阳光下消融一般,让人有种情不自禁的小心翼翼,害怕一不小心就真的不见了,从自己身边消失掉。
但是不管他怎样小心,她也终会从他身边消失掉,因为那抹白色已经落在了南王府,他甚至连挽留的资格都没有。
她第二天醒来之后就迫不及待想要回南王府,他没有出言阻止,一句都没有,其实要找一个挽留的理由是很简单的,比如她的伤不宜车马劳累,比如她的姐姐第二日要走,留下来两姐妹说说话……心里的某处叫嚣着让她留下来,哪怕只是一晚,只是同处一座府邸就已经足够,他终是没有开口,强大的自制力制止了自己,不是不想,而是因为太想,想要得更多,看着她的身影从清王府渐渐消失的时候,阴夜冥忽然发现自己心里那个最深的渴望,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过这样强烈的渴望,渴望得只有拥有方才能够平息。
“太子……”看得眼前这人突然间的沉寂,沈立寒不由唤了一声,心里那种隐隐的感觉又上来了,眼前的这个人不管处于何种境地,几乎都不会失态,只是,好几次都是因为同一个人而有些异样,这根本就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沈立寒心里升起一种难言的惊异。
“如若那丫头知道你的提议,你说,你们会变成什么样子?”阴夜冥忽然漫不经心说出这样一句话,一语命中,方才他迟疑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
沈立寒脸上出现无可奈何的神情,果然呵,感情是这个世上最大的牵绊和致命的弱点,眼前的这个人没有受到感情的牵绊,心智才会这样的强大吧,没有弱点的人,才是最强的人,才能登上那个位置。
一句非常平静的话语却让沈立寒方才的想法碎裂成块。
“我,好像也开始有弱点了。”暮色中,玄衣黑发的阴夜冥语气淡淡,上挑的丹凤眼弥漫了无可奈何的味道。
这一刻,这个向来阴冷狂傲的嘉明王朝太子身上散发的,是如同世间任何一个普通男子动情的神色。
动情。
脑中隐隐的感觉变成清晰,沈立寒呆呆的立住。
“别人不知道的弱点,也不能称之为弱点。”阴夜冥忽然轻笑出声,那笑声不知为何有些自嘲的意味:“别人能看到的,便是南王的弱点。”阴夜冥视线忽然看向静立在角落里的影卫:“本王要你暗中保护好她。”
影卫领命而去。
按照那人的心性,虽然心里对南王的疑惑消去,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定然会对她下手。
另一边。
御书房。
“启禀皇上,所有的军士都已经调派完毕,死守住进入皇宫的各道宫门,如若乱党真的过了前面两道坎,也绝对过不了这一道坎。”说话的人是禁卫军的统帅徐枫,徐枫原本是皇帝身边的近侍,同时也是暗卫,双重的身份,虽然不懂得阿谀奉承,但是肯实干,人称为徐木头,这种人的忠心,是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打动得了的,皇帝需要的,便是这样一个人来统领禁卫军,是以,除去了徐枫暗卫的身份,大加任用,短短一年的时间,徐枫便连升好几品,一跃成为嘉明王朝最强军队的统帅。
“如若逆贼有命来到这里,微臣定然也叫他们全部把命留在皇宫的宫墙之下,决不让他们踏入皇宫一步。”
皇帝点了点头,有了吴佑函的第一道坎和护城军这第二道坎,要想跨过,已经是千难万难,退一万步讲,就算是雪澜和阴夜冥两个人明白了他的意图,事先勾结在一起,穷尽心智,过了那两道坎,也绝对逃过不了今晚的命运——
命丧黄泉。
“那儿臣做什么?召集暗卫共同保护父皇?”阴夜辰眉宇间浮上淡淡的疑惑,袖中的手握得死紧。
皇帝含笑点头:“今夜过后,你是朕唯一的儿子,朕当然不能让你涉险,召集了暗卫,你便陪朕下下棋,这一盘棋,朕已经酝酿了很久了,今日是验收的时候。”
“儿臣遵命。”阴夜辰说罢,便起身告退,自然是去召集暗卫去了,转身的时候,他嘴角微不可见地一沉,有某种怨毒之极的情感从眼底一闪而过,全身那种死命压抑的恨意翻涌升腾。
因为太过于激动,他没有注意到,他转身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从袖中滑落。


第二十八章:雪魄剑下亡魂哭(上)

夜晚。
定安府。
这一带原本是前朝最为繁华的地方,因为这个府里住的是将帅世家谢家,谢家是前朝玥骅王朝第二大家族,当然,第一大家族是皇族,谢家的人天生善于用兵,是难得的武将奇才,只是所有的繁荣富贵都随着玥骅王朝的灭亡而烟消云散,那些闪亮的星星,一颗一颗地全部陨落,唯留下一座充满传奇意味的府邸。
是的,传奇意味。
开国之初,谢府作为战利品,神武帝把它赐给了开国功臣也是导致玥骅王朝灭亡的王毅咏,王毅咏本是玥骅王朝京城城防营的统帅,就是因为他的临阵倒戈,才导致了前朝的灭亡。他入住这处府邸的当晚,便暴毙身亡,其后神武帝又把这处府邸转赐其他人,但是不过一晚,那些臣子纷纷请求神武帝收回成命,原来这出府邸每到晚上的时候,就从校场上传来士兵操练的声音,是不是夹杂着震天的喊杀声,仿佛那些士兵的亡灵归来一般,许多人暗中揣测,王毅咏的暴毙,便是亡灵复仇,是以,这处府邸就如同西苑的巨石一样,变成了禁忌。
所以,当初周子澈领着大军凯旋而归,在皇帝问他想要什么样的赏赐,周子澈提出了这处府邸时,众臣无不大惊失色,都只道是周子澈年轻气盛,并不知道这处府邸的怪异之处,有人暗示周子澈,然而这位少年将军无畏大笑道:“若真有鬼怪,周某定然也将其斩杀。”皇帝见他意志坚决,况且也想看看能不能打破那个禁忌之地,是以赐名定安府,如其所愿,赏给了周子澈。
这些人不知道的是,周子澈会提出这个要求,一切都是因为雪澜状似无意间的一句话,那是雪澜从定北回京后,皇帝宣布他功过相抵,不赏不罚之后,周子澈问雪澜可曾后悔,雪澜摇了摇头,沉默良久,最后道:“只是可惜了,那出专出将帅奇才的府邸,是雪澜与之无缘。”惋惜的语气,让周子澈心中便有了决定。
周子澈的心思,雪澜是他打心里信服的朋友,他的东西都可以分给雪澜一般,甚至全都送给他都行,定安府到了他的名下,也跟到了雪澜的名下一样,在京的时候,两人便是常常在定安府中商议各种军事上的事情,怎样排兵布阵,怎样突围……或是到校场上去比试一场,痛快淋漓,只是让周子澈微微遗憾的是,他并没有听到那些传说中的亡灵之声,语气十分惋惜地说与雪澜听,雪澜嘴角浮起意味深长的笑容:“或许,是因为他们等到了自己的主人,所以平息了。”
是的,主人,也就是谢家的后人。
当然不是周子澈。
雪,便是谢,所有的花都谢掉之后,接踵而来的,便是冬天纷扬的雪花。
高大威武的石狮子,仿佛见证了过的繁荣,时光流逝,前朝的旧人旧事如同烟云消散,唯有这些石狮子一成不变,静静的看着世间的一切,忠实的记录着时光在它身上刻下的痕迹,那些痕迹,是用沾着鲜血刻下的。
腊八节的夜晚,雪澜站在定安府门前的时候,指尖轻轻触摸着高大石狮子身上已经被冲洗得几乎看不见的血迹,袖中的流魂剑便发出仿佛悲鸣的声音。
每一次,只要他走进这处府邸,流魂剑便是会轻微的震动,发出呜呜的悲鸣声,宛如哭泣,那些喷洒到石狮子上的鲜血会被时光的雨水冲刷赶紧,但是洒在心里的鲜血,却随着时光的溜走而更加的殷红。
希望今夜过后,所有的亡灵将得到最终的平息。
雪澜收回了手,握紧了流魂剑,宁静祥和的眼眸中已经被冰冷入骨的神情所代替,他从容推开了定安府的大门,自动的走进那个人设计好的圈套,当然,府中的下人已经早早被遣散了,雪澜穿过中庭,往东边的校场走去,非常宽阔的校场,连空气都仿佛与别处的不一样,凝重非常,今夜月色很淡,淡淡的月色下,雪澜他看着校场上悄无声息的重重黑影,宛如站得直挺的千万士兵,只等待统帅的一声令下,便动如脱兔,奋勇杀敌。
宛如。
“将军,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好了。”昏暗的月色中,几个人影走出来,说话的人是自从安南之战后就一直跟随在雪澜身边的左参军秦尚英。
“嗯,接下来,我们就拭目以待卫彦的精彩表演。”雪澜微微一笑,转过身子,听得不远处传来的越来越大的急行军的脚步声,他脸上小笑意渐退,露出了一抹与他的气质非常不相符合的冷酷笑意,“速度还真是迅速呢。”
定安府门前。
卫彦高坐在马上,雪白的骏马和一身程亮的铠甲,把整个人衬得有几分英气勃勃的意味,手中的长枪在月色中反射出幽幽的冷光,一双眼眸里闪烁着光亮,淡淡的扫了一眼一旁痛苦得直皱眉头的古智,“古大人,手中的圣旨可要拿稳了,那可是捉拿逆贼的圣旨。”
古智听得这话,身子马上一正,铿锵道:“驸马真如将军所言,和太子勾结意图谋反,老夫就算是穷其心智,也要用手中的一支笔将两人的恶性告知天下,让两人遗臭万年。”很显然,古智心里对所谓的逆谋之罪还有几分半信半疑。
在皇帝的真是性情越来越了解之后,会生出疑心,那是正常的反应。
“好,今日本将军就让你亲自看一看这些逆贼的真面目。”卫彦冷笑,长枪舞动:“破。”话音落下,护城军如同潮水涌动,撞破了定安府的大门,往校场的方向涌去。

暗夜深沉。
护城军严阵以待,盾牌平举,紧紧的握住了手中武器,铠甲在在淡淡的月色中反射出银色的光辉,映着未消融的雪光,有种凛凛的冷意,只等一声令下,便竭力将对面的‘逆贼’当场捉下。
护城军的对面,雪澜和几个侍从悠然而立,各自的手中抱了一坛酒,仿佛正在夜游玩乐,看得突然涌进来的的大批军队,脸上出现十分诧异的神情来,有点儿摸不着头脑的感觉,雪澜看着从士兵中间徐徐走出的卫彦,出言问:“卫将军,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卫彦视线往不远处的校场一看,淡淡的月色下,依稀可以看见满校场密密麻麻的人影,显然就是今晨秘密带入京城的两万士兵,卫彦冷笑出声:“当然是奉旨办事。”
“哦?”雪澜幽蓝里仿佛有细小的冰凌飞过,脸上的神色却是有些疑惑,眉心微挑:“如今定安府的主人不在,卫将军却大张旗鼓率领护城军闯入府中说奉旨办事。”雪澜微微冷笑:“不知道将军奉的是什么旨?办的是什么事?
卫彦听到这话,以为雪澜是为了拖延时间,不过他也不急,吴佑函的大军还有一会子才能赶到,能够拖延到吴佑函的大军到了,那是最好不过,在绝对的优势下,即使雪澜带兵反抗,也可以少损伤一些他手上的护城军。
“本将军要办的事情跟周将军没有任何关系,本将军会闯入定安府,只能怪周将军自己交友不慎,引狼入室。”卫彦有些狂傲地微仰着头,“本将军奉的,当然是皇上的圣旨,办的事情,便是捉拿逆贼。”
“原来是这样,卫将军请吧。”雪澜了然地点了点头,道:“那雪澜就不妨碍将军捉拿逆贼了。”说罢,便自顾自提起酒坛喝了一口酒,向身后的下属喟叹道:“京城的酒味道太淡了,还是安南的酒好一些。”
几个侍从深有同感地应声。
卫彦看得他们旁若无人的样子,眼眸一凝,忽然冷笑几声:“人称雪澜公子智勇双全,武艺超群,本将军看来,也不过如此,你以为凭着这几句话就能够赖掉你逆贼的身份吗?本将军直接告诉你,今日本将军来,捉拿的就是你这个意图谋反的逆贼。”
雪澜没有说话。
卫彦继续冷冷道:“今日本将军接到城防营一个士兵的报备,说是驸马秘密带了大批的士兵进入京城,意图不轨,本将军立刻进宫请示皇上,皇上下旨,如若驸马心存不轨之心,让本将军就地解决。”卫彦长枪指向校场的方向:“如今事实俱在,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此话一出,雪澜身边的几个侍从把酒坛子往地上一摔,十分气愤地把剑以对,秦尚英大喝道:“我们将军向来尽忠职守,凭什么说我们将军是逆贼?这次进京,只是奉圣上的圣旨行事,难道这样也算是谋反?你这分明是血口喷人,构陷忠良。”
听得此话,护城军士兵手中的武器一紧,目光炯炯的看向前方的几人,只等统帅一声令下,便把出言不逊的逆贼就地正法。
卫彦却没有下令,反而是抬手制止了士兵的动作,大笑出声:“本将军早就猜到了你们会有这样的托辞意图拖延时间,所以,面圣的时候,本将军亲口问过皇上,皇上的圣旨上根本只让你迅速进京,何曾让你带兵进京,况且,如若皇上真的让你带兵进京,当然是要大开城门,大大方方的进入,且会偷偷摸摸的。”卫彦讽刺一笑:“智勇双全的雪澜公子能够想到的,便是这样烂到不行的托辞,本将军还真是失望之极呢。”
深冬的暗夜。
卫彦的笑声在定安府中传开了,猖狂而讽刺,隐隐夹带着无比的得意,这样的笑声里,静默了许久的雪澜忽然开口了,清润的声音化在冷风里,显得单薄无力,仿佛话语中隐藏着微微的恐惧一般:
“皇上亲口说他没有下任何形式的命令让臣秘密带兵进京?”雪澜问。
“你还真是不死心。”卫彦语气易发的讽刺:“本将军面圣,皇上亲口说的,且会有假?”卫彦语气一变:“本将军劝你还是早点儿投降,免得……”卫彦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却听得雪澜轻轻说了一句:“很好。”
很轻的声音,带了淡淡的笑意。
卫彦因为他奇怪的话语愣住,随即阴阳怪气道:“雪澜公子又想出了新的托辞想要赖掉谋反之罪,反正你们也跑不掉,本将军今晚兴致好,说来听听也不错,不过——”卫彦一副居高临下的语气:“今日你在如何的舌灿莲花,都逃不过死路一条。”
如同猫儿捉弄到手的老鼠一样的模样,让护城军的士兵哈哈大笑起来,秦尚英眼里亦是划过一抹笑意,笑吧,卫狗贼,你尽管笑,因为待会儿你就笑不出来了。
“赖掉谋反之罪?”雪澜直等到了众士兵的笑声停止以后,方才开口,嘴角微勾,声音不温不火:“卫将军说这话雪澜是真的听不懂了,雪澜并没有谋反,哪儿来的谋反之罪?没有谋反之罪,赖掉一话又从何说起呢?”雪澜语气转为疑惑:“雪澜还真是不明白为何会平白的背上了一个谋反之罪?”
“你还敢狡辩?”卫彦冷笑:“武将不得擅自带兵进京,这是一个士兵都懂得的基本常识,然而作为将军的你,却私自利用手上的虎符,擅自带兵秘密进京,不是谋反是什么?你根本就是意图不轨。”
“擅自带兵秘密进京?”雪澜忽然重复这句话,语气更加的迷惑了:“我根本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将军何出此言?”
卫彦几乎有种想要大笑的冲动,眼前这个人真的是那个民众口中惊才绝艳的雪澜公子吗?民众根本就是眼睛瞎了,卫彦本来以为雪澜说不定会猜到皇上的意图,他的护城军定然会与雪澜手上的两万士兵有一场恶战,没有想到这位雪澜公子只会绕口饶舌地狡辩,拖延时间,看起来就是草包一个,卫彦甚至怀疑去年安南的那一场对抗托图大获全胜的战争根本就是周子澈的功劳。
雪澜继续道:“诚如卫将军所言,皇上只让臣速速回京,是以,雪澜接到圣旨的当日,便带领了几个侍从匆匆踏上回京城的路途,难不成带了几个侍从回京也算是谋反?”
卫彦面露厌恶之色,不想再跟他混搅下去,干脆直指校场的方向,十分鄙夷道:“你没有秘密带兵进京,那么校场上的这些士兵是什么,难不成是一群亡灵?”
此言一出,雪澜顿时住了口,卫彦脸上得意的笑容还没展开,就听得雪澜身边的几个侍从哈哈大笑起来,尤其是秦尚英,笑得前俯后仰,恨不得在地上便打滚边笑,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卫彦看得十分的莫名其妙,心里疑云顿起,一边示意身边的下属苏维走近去观看,一面大声喝道:“你们笑什么?”
秦尚英终于好不容易停住了笑,听得这话,又笑了起来,边笑便对雪澜道:“卑职原来听说过一个词叫做指鹿为马,以为不过是人杜撰的,大凡一个人眼睛没有瞎,怎么可能指鹿为马,现在卑职总算明白了,那指鹿为马的人,眼睛是没有瞎,但是心瞎了。”秦尚英忽然止住了笑,无比嘲讽地看向卫彦:“卫将军你确定校场上有士兵?”
卫彦听得这样的话语,脑中闪过什么,但是随即立刻被否决,不可能会有任何意外,请得皇帝的旨意后,他并没有鲁莽的立刻行动,而是先亲自带人偷偷探查了定安府,确实看到了在校场中聚集的士兵,明确之后,他立刻派人守住整个定安府,只等雪澜现身,便一网打尽,这期间,定安府之中没有任何人走出来,就算那两万人每人都插上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死到临头了还狡辩。”看得下属苏维走过来,卫彦脸上闪过冷酷的笑意,只是,那笑容还未绽开并凝固了。
卫彦视线定点之处,护城军参军苏维正走过来,脸上没有半分的血色,眼睛张得极大,眼里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显然是受到极大的惊吓,连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将军……那些影子不是……不是士兵。”
此言一出,安静的军队瞬间哗然,护城军原本是白倾天和卫彦共同掌管,人说同行相妒,更何况不只同行,几乎是同权了,两人素来积怨,本来就不和,白倾天被皇帝调走之后,兵权统一在卫彦的手中,卫彦大力任用自己的手下原来的将士,原白倾天手下的将士,则是动辄得咎,护城军本身就存在有矛盾,加上有人刻意的挑拨,很快,许多士兵相互的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起来:
“那雪将军且不是被人陷害的?”
“逆谋之罪便不成立了。”
“皇上会不会弄错了?”
……
“你说什么?”卫彦脸色大变,眼睛骇然睁大,一把抓住揪住苏维:“你再说一遍,不是士兵,那是什么?”
苏维哭丧着一张脸,递上手中顺手抓来的一把稻草:“全都是稻草人。”
卫彦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冻住,仿佛从高高的云端一下子跌坐到地狱,巨大的差距让他半天反应不过来,是指骇然地看向校场的方向,其实是因为他心中完全确认的缘故,是以,方才没有仔细去看,如今仔细一看,站在这个位置都可以隐约的看得见校场中的重重黑影并不是士兵。
卫彦尤不相信,飞身过去,手中的长枪以破竹之势击出,一个稻草人被搅碎,又一枪击出,又一个稻草人被毁掉,连续刺出了许多招,真的全都是稻草人,卫彦心里渐渐升起了惊恐,不可能,明明白天的时候他清楚的看见校场中是士兵而不是什么稻草人,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两万士兵不翼而飞,却而代之的是这些稻草。
不知为何卫彦突兀地想起方才自己说的那句话,‘不是士兵,难道是亡灵?’他瞬间打了个冷战,手中的舞动的长枪没有了力量,吧嗒一声掉在地上,空中稻草飞扬,有几根刚好落在了卫彦的头上,加上他脸上阴沉而略带惊恐的神色,整个人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一般,狼狈无比。
他忽然猛然摇头,反应过来什么,虽然他不知道为何两万士兵变成了稻草人,但是凭着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他中了雪澜的计谋了,收敛了心神,卫彦提起长枪,眼光凛凛看向雪澜:“果真是稻草人,本将军还真是有些奇怪,定安府为何会一夜之间出现这么多的稻草人?”
“一夜之间?”雪澜不慌不忙地摇了摇头:“这些稻草人很早就有了,是在京的时候我和周将军用来练习排兵布阵的道具——”
“你说谎。”卫彦恨声打断雪澜的话:“今天下午本将军明明看见校场中是活生生的人,分明是你在其间做了什么手脚。”
“唉!”雪澜有些无可奈何:“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卫将军说看见雪澜私自带了士兵秘密进入京城意图谋反,如今连士兵的影子都找不到,就说是我做了手脚,把士兵换成稻草人,那将军何不干脆说雪澜准备带着千万个稻草人一起谋反来得直接一些。”
此言一出,雪澜身后的侍从哄然大笑,连护城军的士兵好些都忍不住笑起来。
“你的意思是皇上冤枉你?”
“雪澜不敢评判皇上的是非。”雪澜眼眸微冷,声音如常,清润温和:“我只知道我没有带卫将军所说的两万人进京,更没有所谓的谋反之意,雪澜不知道是得罪了谁,引得小人这般构陷。”
“哦?是吗?”卫彦眼底忽然闪过一丝光亮:“皇上明明……”一句话只说了半句,卫彦就住了口,他不得不住口,难不成他说皇帝口谕让雪澜带两万士兵秘密进京,如若这句话出口,不仅达不到治雪澜罪的目的,只会让所有人知道皇帝的图谋,那么皇帝第一个宰的人,便是他卫彦。
卫彦发现自己原本的绝对优势瞬间变成了两难的境地,本来按照皇帝的计谋,不管雪澜做出什么样的反应都逃不过一死,并且处死的理由‘充分正当’,可是现在,他忽然摇身一变,在他的眼皮底下变成了一个众人眼中明显的受害者,顺便在众人的心中种下了疑点,让众人心中起疑,怀疑是他在陷害雪澜。
方才对眼前这个人的轻视之意渐渐转为恐惧,这个人方才跟他绕口饶舌说了一圈,就是要套出那句话,套出那句皇帝没有下达任何形式的命令让他带兵秘密进京,或者根本这个人从一开始便知道了皇上的计谋,假装中计,然后金蝉脱壳。
“卫将军怎么不说下去了?皇上明明什么?”雪澜语气微冷。
“依老夫看,此事定然是皇上弄错了。”古智看这个场景,虽然不太明白,但是看这情形,觉得雪澜一定是受到小人构陷,出言打圆场道:“既然现在查明了驸马没有私自带兵进京,那么谋反之事便无从说起,老夫建议,我等一起进宫面圣,把一切都说清楚如何,皇上圣明,一定会还驸马一个清白。”
雪澜和卫彦闻言没有半分的表示,心中同时冷笑,也只有这位不明就里的大学士才会说出这般天真的话来。
就卫彦来说,皇帝把这件事情交给他办,是对他的恩宠,如若办成,等于是体皇上除去了心头刺,自然是封赏无双,如若办砸了……卫彦甚至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眼眸一凝,卫彦咬牙道:“有没有谋反之罪,不是由你说了算,本将军只是按照皇上旨意办事。”说罢,指向雪澜:“把这几个乱臣贼子给本将军拿下。”
众士兵都是一愣,面对如此急转直下的情形,仿佛有些反应不过来,顿了一下,方才开始动作。
“哈哈哈……”雪澜忽然仰天大笑,充满着悲愤和内力的笑声,让正准备动作的士兵心神一震,那笑声仿佛直直的从耳朵钻到人的心中,直要把人的五脏六腑都震碎了一样,有的士兵甚至拿不稳手中的武器,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好一句按皇上的旨意办事,按皇上的旨意构陷雪澜是吗?”雪澜再也不掩饰眼中的冰冷神色,幽蓝的眼眸没有了一贯的宁静祥和神色,如同深冬的海水一半,光是和那样的视线接触都会觉得心里发颤,翻腾的真气四溢,周身仿佛散发出淡白的雾气,一袭白衣被夜风吹起,黑发金冠,宛如天人下凡,雪澜冷然一笑:“本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是用这样的陷害方法,雪澜万万不能接受,那人也绝不是值得我效忠的皇帝。”
“你们都听见了,是他自己亲口说的。”卫彦脸上一喜:“爆喝出声:“都给我上,逮到逆贼,皇上定然重重有赏。”
古智见此情景,心里明白几分,他是个非常固执的文人,忠君爱国,但是绝不看着皇帝胡来,此刻却顾不得生死,一把拉住卫彦道:“卫将军,你见得皇上做出这般荒唐的事情不劝解,你这分明是在逼驸马反,是在让皇上自取灭亡呀。”
卫彦一把甩开古智:“你这个老匹夫知道什么?滚一边去。”此时此刻,他哪里还顾及得到其他的事情,抓住雪澜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卫彦长枪一挥:“给本将军拿下,皇上定然会重重有赏。”
既然没有了两万人,就不用等待吴佑函的到来,八千护城军,还怕捉不住这几个人吗?
只是——
卫彦忽然生生打了个寒战。
卫彦忽然发现,没有一个士兵听从他的命令,这些士兵全都站在原地,视线统一看向一个地方,他身后的某处。
卫彦还没有转身,就听得了身后传来的淡淡带着戏谑的声音,稀有有些妖娆的意味:
“皇上的赏赐会有这么多吗?”
卫彦听得这个声音,心里忽然升起一种类似于绝望的神情,这个魔魅如妖的太子,他虽然没有真正见识他的手段,但是每每看到他,眼神不经意对视,他都有种胆颤的感觉。
卫彦身后不远处,护城军自动散开,中间,是玄衣黑发的嘉明王朝新上任不久的太子阴夜冥,还有——
大箱大箱的黄金白银奇珍异宝。
淡淡的月色下,那么珍宝反射出绚丽而绝美的光华,那光芒有种吸引人心的作用,仿佛这个世上最深的诱惑,对有些人来说,确实就是这个世上最深的诱惑,正所谓人为财死。
众士兵的眼神都是一亮,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多的财宝,眼中无不流露出炙热的光芒来。
阴夜冥狭长的丹凤眼轻挑,他其实已经来了一会儿了,趁着卫彦忙着和雪澜对质的时候,在原白倾天的属下,也是他间接的属下的帮助下,把后方的护城军全部都已经归化了,卫彦现在几乎可以说就只是一个没有士兵的将军。
“逮住他,本王重重有赏。”阴夜冥眼尾妖娆绽放的时候,白皙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指向卫彦。
卫彦只是惊愕地睁大眼睛,还没有从为何太子会突然出现的惊愕中反应过来,立刻被涌来的士兵惊住了,他下意识的反抗,只是,个人的力量根本就是单薄无比的。
士兵如同潮水纷纷涌向卫彦,眼中就只有了那一箱箱闪着绚丽光华的金银财宝,很快,卫彦被五花大绑起来,送到阴夜冥的面前。
“反了反了,你们这群逆贼,放了本将军,你们果然勾结在一起……呜……”
很显然,有人觉得他太吵,把他的嘴封住了。
阴夜冥连看都没正眼看卫彦一眼,只是看着那几个人影消失的方向,眼里流萤般的光芒闪过,他忽然回身,看向一旁呆呆立柱的古智,淡然一笑:“古大人,你还好吧。”
古智当然不好,方才卫彦的猛力一推,他跌倒在地上,那一推把他心里对于皇帝的最后期许也推掉了,面色颓败,一边摇头一边重复道:“皇上这是自取灭亡,自取灭亡呀!”
悲怆的声音,在暗夜里传开了,非常的凄惶,显出了今晚是一个极其不平常的夜晚。
雪澜和几个侍从看着护城军被控制住,就转身离开了,并没有出府,而是走进了定安府的密道——通往城外的密道。
“咦?说起来末将一直好奇将军是怎么样知道定安府中有密道的?”走入密道后,秦尚英发问,那两万人便是通过密道通往城外去了。
“或许是天意吧。”雪澜说了模棱两可但是确实是事实的话,这个密道他也是偶然间发现的,当时哪会想得到这密道会变成他绝境中的唯一出路。
“嗯,天意。”秦尚英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连老天都看不下去那人的作为了,所以也出手帮将军了。”秦尚英忽然笑起来,眉飞色舞:“方才那狗贼看见太子出现的惊恐模样太有趣了,比当场杀了他还解气。”秦尚英的语气突然间转为气愤:“不过皇上这样的行为太让人心寒了,简直就是不齿之极,我们在边关整日辛苦镇守,他方才能够在京城安享荣华富贵,每日想的确是怎样残害忠良——”
他激愤的话忽然被雪澜轻声打断:“事到如今,雪澜并不是忠良。”
“那是因为皇帝根本就不是一个值得效忠的皇帝。”秦尚英干脆道:“这样的皇帝,根本就是一个昏君。”他的眼中忽然闪出灼灼的光:“能在将军的带领下帮助太子推翻他,我们这是为名除害,为天下除害。”
其余的几个侍从亦是郑重应声,没有半分的迟疑:“亲参军说得对。”
雪澜有些话终于还是说不出口了,比如他也是有私心的,这些人都是肝胆相照的兄弟,算了,阴夜冥不像皇帝,他虽然心狠手辣,但是对于追随他的人,会加以善待的,只要这几人真的的追随他,又是拥立有功,必然少不了一个好下场。
“将军……”秦尚英脚步忽然一顿,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与他平时大大咧咧的形象不符的眼神,有些迟疑道:“将军有没有想过……有没有想过……”他没有说出口,但是密道内的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都是一愣,随即齐声道:“我们愿意誓死追随将军。”
雪澜当然明白秦尚英的话,他有想过吗?推翻嘉明王朝的统治,自己坐上那个位置。他当然想过,在接到皇帝的密旨,知道了皇帝阴谋诡计的时候,脑中闪过的,便是这样的念头,其实仔细算起来,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他在军中威望颇高,安南的将士会死命追随,子澈也会追随,那么间接的,也可以争取到周家军的支持。
只是,战事烽烟起,最为受苦的便是百姓,最重要的,他自己对于那个位置并没有强烈到可以不顾一切的地步,如若要走上那条路,最重要的,便是坚定如铁的信念,或者说是野心,他没有那么强烈的野心。
或许是多年的修行淡化了,或许是天生血脉里流传的是将帅世家的血液,而不是帝王之家的血液,对于军事战争的兴奋度远远高于对于天下的兴奋度,金戈铁马,快意恩仇对于他的吸引还要强烈一些,不用面对各种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
“这样的话,你们以后别再说了。”雪澜语气温和,但是透出警告的意味:“如今,是阴家的天下。”
秦尚英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仿佛松了一口气。脸上恢复了一贯的爽朗。
雪澜当然注意到了他的神情,但是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是的,前朝已经湮灭,这是历史的足迹,历史不能倒退。
他所要做的,便是救出被困深宫的母亲,和弟弟相认,履行对公主许下的承诺,一家人,开心的生活在一起。
这样就足够了吧。
而黎明到来之前,总是无限的黑暗,他现在要做的,便是去冲破重重的黑暗。
几个人走出密道,又走了一段路,看见了待命的士兵,两万士兵笔直站立,目光炯炯,但是你仔细一看,会发现每个人都在微微颤抖,当然,不是害怕,而是因为激动,每一次只要看到那个人的身影,安南军的每一个士兵全身的血液仿佛都会随之沸腾起来。
秦尚英等人立刻归位,雪澜走到众军的前面,幽蓝的眼眸神色一变,从宁静祥和变成了满是腾腾的杀气,整个人的气质也是完全起了变化,不再是那个温润如玉的雪澜公子,而是那个安南军的破军之将——战神雪澜。
远处,整齐的脚步声一声大过一声的传来,地面微微震动,显示出了对方人数的众多,雪澜嘴角微扬,袖中的流魂剑已然紧握在手,仗剑而立,流魂剑青色的剑光被月色幻化开来,清影万千。
雪澜唇瓣微启,吐出几个字:“摆阵,迎战。”
另一边。
阴夜辰召集完所有的暗卫,下达了命令,随即,所有的暗卫四散到御书房的周围,严密监视着,仿佛随时准备截杀每一个胆敢擅闯御书房的人,是最严密的保护。
当然——
也是最严密的监视,因为外面的人进不去,就不会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阴夜辰要的,就是这样。
他当然不可能利用暗卫去谋害皇帝,暗卫听从他的指挥,前提是保护皇帝,他所能发出的命令,就是让暗卫死死的守住御书房,不准人擅闯。
这样已经足够。
只要等待皇宫城外传来的消息,他就可以动手了。
阴夜辰转身走回御书房内。
屋内。
徐枫已经走了,安得把棋盘已经摆好了,皇帝站在窗边,仿佛正低头看着什么,听得脚步声,淡然回过头来,脸上看不出任何的神情,阴夜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仿佛皇帝的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你陪朕下一盘棋吧。”
“儿臣遵命。”阴夜辰应声,如同平常一样,朝御座的对面走去,屋里龙涎香的味道弥漫开来,非常浓郁的香味,有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感觉,阴夜辰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自己几乎控制不住的心跳,强自镇定下来,走到属于自己的位置旁,待皇帝坐下之后,方才坐下。
“算起来,朕跟你对弈已经有很多次了。”皇帝先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随口闲聊道。
“儿臣惭愧,棋艺不精,这么多次对弈中,从来没有赢过父皇一次。”话音落下的同时,阴夜辰随即落下一子。
“你不是棋艺不精。”皇帝嘴角副忽然浮起淡淡的笑容,语气像是夸赞,又多了点说不出来的味道,依稀是轻讽,道:“你最大的弱点,是心软,每每下手都留有三分的余地,所以每次都落得一败涂地,一个平常的人心软没什么,但是一个皇子心软,那就必定不能成大器。”皇帝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阴夜辰:“朕说得对吗?”
“父皇教训的是。”阴夜辰眼睑垂下,掩住了眼中的某种深思:“儿臣一直都把和父皇对弈当成一种凝听父皇教诲的游戏,儿臣以为游戏不过过于认真,最重要的是通过游戏,儿臣受到了教诲,同时增进了和父皇之间的感情。”阴夜辰脸上浮起笑意:“父皇放心,儿臣会心软,是因为对弈的另一方是父皇,而如若是敌人,儿臣定然不会心软。”
皇帝眼眸一凝,眼底闪过一抹阴冷的神色,脸上神情不变半分,语气甚至带了笑意:“如此,朕就放心了。”
“父皇是应该放心了。”一番对话见,棋盘上的棋子渐渐增多,阴夜辰视线又是一子落下,道:“一直以来,儿臣都是最让父皇操心的那个。”
“辰儿这说的是什么话,天下哪有不为自己的儿女操心的父母,朕虽然是皇帝,但是也是一个父亲。”皇帝十分温和慈爱道。
阴夜辰听得这话,心里那些翻腾的恨意几乎压抑不住要上涌起来,这个人,到了今时今日,居然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一边设计构陷女婿和儿子,一边还能用这样温和的口气称自己是一个父亲,一个大凡还有一丁点儿的人性,一丁点儿的羞耻之心,就必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阴夜辰手忽然紧紧的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不是已经明白了吗?明白眼前的这个人不过是披着人皮的魔鬼,根本不能称之为父亲的魔鬼,既然这样,他还有什么好激愤的呢。
“对儿臣来说,父皇真真是一个好父亲。”阴夜辰语气真挚道。
“辰儿今日还真是会说话。”皇帝仿佛十分受用,连语气都带了淡淡的笑意,在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朕知道了,你今日是想灌朕的迷魂汤,想要赢朕一次?”
阴夜辰不知为何一惊,随即道:“儿臣那点儿小心思哪里能够瞒得了父皇。”
“既然早就知道,那为何还要动心思呢?”皇帝视线看着棋盘,又落下了一子,那一颗黑子刚好截断了能够连成一片的白子,皇帝微笑开来,那笑容在御书房淡蓝色夜明珠的光芒下,显得非常的阴冷:“辰儿这一招里应外合不错,朕差一点儿就上当了。”
阴夜辰指尖一颤,随即命令自己冷静下来,不要慌,他说的是棋局而已。
果然——
“几日没有对弈,辰儿的棋艺进步不小。”皇帝称赞道。
阴夜辰轻松了一口气,语带懊恼道:“父皇这分明就是奚落儿臣,儿臣研究了好几日,才研究出了这么一招里应外合,但是父皇不费吹灰之力就破了。”
“不费吹灰之力?”皇帝摇了摇头,道:“朕能够破了辰儿精心设置的这一局,都是巧合而已。”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道:“这样吧,为了奖赏你棋艺进步,朕赐你一杯好茶如何。”说罢,抬眼看了安得一眼:“安得,奉茶。”
“奴才遵命。”安得一边应声,只觉得心跳到了嗓子眼,手中捧着茶盏,向着南王走去,白玉做成的茶盏,上面绘有精致的图案,杯中是用皇宫最上乘的茶叶泡成的好茶,清幽的茶香味在空中弥漫开来,醉人而芬芳,但是安得只觉得那茶盏有千斤的重量一样,他捧着茶盏,每走一步都觉得艰难无比。
但是最终还是走到了南王的跟前,在皇帝的注视下,他根本一丁点儿多余的动作都不敢有。
“王爷,请——”安得双手奉上茶盏。
阴夜辰伸出手去,但是,他还没有接到茶,茶盏便掉在地上,啪的一声脆响,滚烫的茶汁溅开来,在这样深冬的暗夜里,那声脆响显得异常的惊心,阴夜辰一怔,安得满脸惶恐的神色,慌不迭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立刻换上一盏。”
皇帝眼底闪过一抹阴冷,这个奴才,办事情越来越不牢靠了,神色却是不变半分,甚至带了点调侃的意味:“朕看你是老了。”
安得面露惶恐之色,匆匆下去,不一会儿,又一盏茶奉上来。
阴夜辰心跳忽然加速,本能突然间意识到了危险的逼近,他视线往皇帝看去,皇帝正以非常温和慈爱的笑容看着他,阴夜辰手下意识的往袖中探去,仿佛想要借由某种力量来安定心神一样,自从醒来之后,他每日在皇帝面前装模作样,压抑不住自己心中激愤的时候,他便借由那一块丝帕来稳定心神。
然而,手方才探入袖中,心里却猛然一惊,整个人像是跌入了冰窟窿里一般——
空的,袖中是空的。
没有,他一直随身携带的那一块娘子的丝帕,没有在袖中。
阴夜辰大脑忽然自动回放方才皇帝说的话:
“辰儿这一招里应外合不错,朕差一点儿就上当了。”他说
“朕能够破了辰儿精心设置的这一局,都是巧合而已。”他说。
阴夜辰再也维持不了平静,整个人瞬间僵住,对面那个人,他根本就是已经察觉了他们的图谋。
“辰儿,怎么不接茶?”皇帝语气十分温和地问,嘴角奇异地扬起来,形成一个残忍之极的弧度。
阴夜辰脑中心思百转,一个人心绪乱到了极致,反而镇定了下来,就像一个人被逼到了绝境,那么便是破釜沉舟。阴夜辰甚至笑起来:“父皇赏的茶,儿臣岂有不接之理。”说罢,安然站起身,伸出手去,伸出手的瞬间,一抹青碧色从袖中闪出——
阴夜辰身形如电,不过一瞬,便到了皇帝的跟前,青碧色的剑光一闪,一柄轻薄如翼的剑便架在了皇帝的脖颈上,阴夜辰轻笑出声:“父皇,得罪了。”
安得被突然的剧变惊呆住,手中的茶盏‘啪’一声碎在地上,这一次不是故意的,而是无意识的,整个人根本反应不过来,等有了意识,第一个升起来的感觉竟然是心神一松,他退到一旁,无视皇帝暗示的眼神,眼睛看向窗外。
茶盏落地碎掉的瞬间,外面忽然传来‘嘭嘭嘭’的什么东西爆炸的声音,透过御书房的的窗户,只见七彩的烟花绽放在深蓝色的天幕中,大篷大篷的烟花,美丽得无以伦比,烟花淡红的微光里,阴夜辰嘴角笑容绽放,那是护城军已经被太子拿下的暗号。
“你的第二道防线已经破了。”阴夜辰含笑调回视线,声音淡然,然而里面弥漫的却是刻骨的恨意。
皇帝没有想到阴夜辰这一次会这般的果决,动作这般迅速,迅速得他连叫人护驾的话语都来不及发出,第一个惊变还没有消化,就见得安得那个奴才的行为,皇帝气的想把安得那奴才千刀万剐,只是碍于架在脖颈上的剑,冰凉透骨的剑,紧紧的贴着肌肤,让人根本开不了口,立刻,第三个惊变随即从阴夜辰的口中吐出,皇帝这下子是真的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只是眼眸瞪大,眼底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眼底依稀有一抹害怕的光芒一闪而过。
“你也知道害怕吗?”阴夜辰冷笑出声,眼底是不加任何掩饰的怨毒神情:“魔鬼也知道害怕的滋味吗?你操控着别人满足你那变态的快感的时候,你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吗?”
“大胆——”皇帝听得这个一直以来听话乖巧的儿子口中说出这样的恶毒的话语来,气得已经顾不得架在脖子上的剑,“你竟敢对朕这样说话?”
“如今我连挟持你都敢,我还有什么不敢的?这一切,都是你自己自找的。”阴夜辰冷然大笑,同时幽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疑虑,因为得手得太过容易,既然皇帝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计谋,定然不可能坐以待毙,不对劲,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自找的?”皇帝终究是皇帝,最初的惊异过后,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声音甚至是温和的:“这三个字,应当是朕送给你才对。”话音落下的同时,皇帝从袖中掏出了什么东西。
阴夜辰眼眸微眯。
果然——
是丝帕。
这块丝帕,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娘子掉落的,当时徐枫也在,更何况丝帕上还绣有娘子的名字。
“你方才找的,便是这个吗?”皇帝悠然开口。
阴夜辰神色一震。
“你知道徐枫去了哪里吗?他去找这块丝帕的主人。”皇帝嘴角泛起奇异的笑意:“他带领神兵营的人去了南王府,三百个高手联袂出击,你说,你那武艺高强的娘子能够逃得过吗?”
能逃得过吗?
带着戏谑和嘲弄的声音,在御书房内一遍一遍的回响开来,高高在上而冷酷无情,那声音和着从窗的缝隙吹进来的冷风,让人的血液一点一点的六得非常的缓慢。
夜已经深了,深沉的暗夜,有细小的冰凌飞舞,青碧色的剑光,一切都是那么的冰冷,就如同眼前这个人的声音一般:
“朕告诉你,你永远也不可能赢得了朕,即使现在你能够把刀架在朕的脖子上又如何,只要你的弱点捏在朕的手中,你同样的一丁点儿也动弹不得。”皇帝眼里的慌乱已经退却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可慌乱的,即使有些事情出乎了意料,但是结局永远都掌握在他的手中,如同眼前的这个人,只要抓住他的弱点,就等于扭转了整个局面。
“手别抖呀。”皇帝感觉到架在脖子上开始颤抖的剑,笑意易发的深了:“你不爱惜朕的命,总要爱惜你那娘子的命吧。”皇帝忽然想到什么,失笑出声:“对了,还有你的孩子,如若朕出了任何差错,那可是一尸两命的事情。”
“你——这个——魔鬼——”阴夜辰眼底的恨意如同潮水涌来,一字一字,咬牙切齿道,这一刻,他方才知道,原来从前那些恨都太轻了,知道了一切的时候,他恨皇帝,恨他居然使出这样无耻的手段了对付自己的儿子,恨他仅仅为了维护自己无上的皇权就用那般阴毒的方式拆散他和娘子,可是他都没有想过要皇帝死,他只是想联合太子,剥夺了这个人最在意的东西,便是对他最大的惩罚和报复,可是这一刻,阴夜辰方才知道,恨可以到达这样的程度,恨不得噬其骨啖其肉,恨不得把这个人挫骨扬灰,连杀了他都不能消灭心头的恨意。
然而,他却是什么也做不了,如同一只被缚在千万的蛛网中心一般,什么也做不了,唯一的意识,便是竭力控制住手中的剑,控制住自己不要一剑刺下去,因为他杀死他的同时,也会毁灭掉自己生命的唯一的光亮。

此时的南王府。
凝烟和凝碧如临大敌,看着如意轩庭院里两派打斗得异常激烈的人,两边的武功都非比寻常,掌风剑气所到之处,花木枯折,残雪纷飞。
很显然,一派是来找麻烦的人,一派是暗中守卫的人,可是哪边是来找麻烦哪边是来守卫的人,却是根本分不清楚,是以,连想帮忙都使不上力,因为怕帮倒忙,最好的选择,是守卫在自家的小姐身边。
徐枫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暗中守卫的人,本来这件事情很急,关系到皇上的安危,根本不能耽搁丁点儿的时间,可是对方的人手虽然少,但是武艺十分的了得,虽然缠斗下去,神兵营定然能够将其全部捉下,但是却可能会误了时机。徐枫心急如焚,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跳出战场,寻隙靠近门前,凝碧看得有人靠近,立刻眼神一凛,一剑刺出,徐枫尝过这丫头的厉害,知道她小小年纪,武艺却是十分了得,好在他自身的武艺修也不差,当先险险避开,并不还手,表示自己并无恶意,一面朝里道:“王妃,我是王爷派来守护王妃的暗卫,请王妃速速跟我到安全之处。”
听到这话,凝碧手上的剑势一凝,但是并未让开,还是挡在徐枫的面前,转攻为守,逼得他还是不能靠近半分。
清王府的影卫顿时一惊,他们都是清王一手训练的人,其实认真说起来,武艺并没有神兵营的水准高,只是他们练的都是杀招,招招致命,神兵营的人又猝然不防会从暗中杀出一群人来,所以一时间阵脚大乱,神兵营的人都是不凡之人,最初的慌乱过后,立刻恢复了镇定,影卫随即被缠斗在中间,根本半分也脱身不得,领头的人影卫看得徐枫的动作的时候,想要伺机跟过去,却是突围不出,只得艰难出言道:“王妃不要信他,他是皇上派来抓王妃做人质的,我等才是保护王妃的人。”
凝碧听到此话,更是糊涂了,只是丝毫不让徐枫靠近。
沉熏当然认出了徐枫,也知道他说的话不假,他是暗卫,只是——
沉熏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嘲讽,暗卫只听从影魅的命令不假,但是听从的是如何守卫皇帝,如何保障皇帝安全这类的命令,从什么时候起暗卫可以如同私人的侍从一样,可以任意调动?
当然不会,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徐枫说谎,他自己才是皇帝派来劫持她当人质的人,沉熏眼中闪过一抹惊异的神色,今晚的事情,虽然详细的行动她不清楚,但是大体的计谋她几乎都能猜中,里应外合,一举拿下皇宫。
如若夫君没有暴露的话,那么做到‘里应’应该是相对容易的,而如若暴露了,那么此事就变得非常的棘手。
沉熏眼眸忽然一顿,不对,不是如若,而是定然已经暴露了,如若没有暴露的话,皇帝根本不会想到用她来作人质,因为没有暴露的阴夜辰还是身中蛊毒之人,反之,便是已经暴露了,皇帝才会想到抓她去做人质,因为她便是清醒着的阴夜辰的弱点。那个人,还真是热衷于控制别人,沉熏心中那些深埋的刻骨恨意逐渐被挑起来。
脑中心思飞速地流转,心中愤恨飞扬,然而面上却是丝毫不露半分,沉熏嘴角微扬,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意。
好,既然皇帝那么想要她这个控制夫君的弱点,那么她就让他如愿以偿吧,她正愁要怎么样进入皇宫呢?这下好了,有人主动来带她过去。
“原来是你,徐大人。”沉熏语气里透出淡淡的欢喜,一边道:“碧儿住手,徐大人不会伤害我的。”
“王妃,你不要上他的当。”影卫急得大叫,这一分神,立刻被神兵营的人趁机而入,只听得呀的一声,显然是中了一剑。
凝碧听得沉熏的话正要住手,这下子,又有些犹豫了,道:“小姐,你真的确定了。”
“小姐当然确定了。”回答的人是凝烟,她走过去直接止住了凝碧,道:“反正小姐跟着徐大人走就对了。”
姐妹相通这句话不假,凝碧听得姐姐的话,瞬间明白了什么,毅然住了手,徐枫顿时松了一口气,道:“王妃眼神雪亮,才不被小人所骗,卑职斗胆请王妃立刻出发,卑职怕耽误了时机就不好了。”
庭中的影卫易发的慌乱了,但是神兵营人多势众,同时又是武艺高强,他们本跟讨不了半点好处,反而是每个人都挂了彩。
“王妃,你不要上歹人的当。”
沉熏朝徐枫点了点头,仿佛没有听到厅中警示的声音,道:“既然很急的话,就不宜跟这些歹人痴缠。”一面扬声对庭中道:“你们也是听命行事,我劝你们还是早些退下吧,再斗下去,虽然阻了我的路,但是你们必然逃不了一死,回去告诉你家主人,想要劫持我,让他有本事到皇宫劫持去。”顿了一下,又道:“只可惜皇宫禁卫重重,只怕他还没有走到宫墙之下,已经被乱箭射死了。”
“王妃不要后悔。”庭中的影卫听得此言无不气愤,自家的主子好意派了他们来保护她,结果居然被她这样奚落,当下生了退意,加上神兵营确实只想迅速劫持人,并不想缠斗下去节外生枝,当下影卫齐心协力互相配合,突围出了包围圈,几个纵身,便消失在院角。
“王妃怎知要去皇宫?”徐枫看得那些人消失的身影,忽然出言问。
“既是王爷派你来的,那么定然是接我到慈宁宫去,有了皇奶奶的庇佑,天下间有谁敢动我?”沉熏语带笑意,说罢,微微一顿:“怎么?我们不是去皇宫吗?”
“是,王妃真真聪慧过人。”徐枫放下心,顿了一下,眼神有些迟疑地看了看凝烟和凝碧,他当然不能让这两个丫头跟着去,但是他素来口拙,一时间找不到什么借口。
沉熏仿佛没看见他的神情,自顾自道:“上次皇奶奶说喜欢我弹琴,这次可以好好的为她老人家奏上一曲。”说罢,转身伸手去接住凝烟拿过来的琴,接琴的时候,沉熏的唇无声的动了动,凝烟递过琴,道:“小姐路上小心。”
徐枫听这话心里一喜,显然她们是不准备跟了去了。
沉熏点了点头,转身朝徐枫盈盈一笑:“徐大人,我们走吧。”
徐枫慌不迭点头,很快,神兵营的士兵把沉熏拥在中间,向着府外准备好的车驾走去。
凝烟和凝碧并没有跟去,当然是有原因的,因为,她们各自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看得一行人的身影消失了,凝烟和凝碧各自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朝着不同的方向飞身而去,方才她们的小姐已经用密语告诉了她们要做的事情。
此时京城的城外,唯一能够听见的,便是震天的喊杀声。
吴佑函率军到达之后,什么也没有说,直接就开打了。
他接到皇帝的命令,秘密率五万大军进京剿灭意图谋反的逆贼,保护圣驾,对于逆贼,当然是不能手下留情的,是以,一开始,庆西的军队便以锐不可当的趋势发动了进攻,吴佑函率领的庆西军实是五万人,但是先遣部队只是三万人,饶是这样,还是多出了整整一万士兵。
吴佑函镇守庆西几十年,深懂得用兵之道,兵贵神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是以,他想凭借的是自己人数上的优势,士兵心理上的优势,一鼓作气,直接转化为战场的优势。
只是,他的如玉算盘打错了,因为他的对手是雪澜,破军星照命的雪澜。
“冲啊——”庆西的士兵杀生震天,千里行军,只为了剿灭‘逆贼’,如今敌人近在眼前,因为连日赶路而积蓄的怨气便全都爆发出来,化成腾腾的杀气,每个人的眼中就只有敌军,扬起手中的大刀,奋勇上前——
然后——
他们看到敌军如同潮水一样退却,是的,如同潮水一般退却,仿佛一点儿迎战的意识都没有,或者,全都被吓破胆了。
庆西的士兵心里纷纷嗤笑出声,这样的行为,是不是就叫做不战而败,一开场便被他们的气势全都震住了,这样想着,庆西的士兵奔跑得更加迅速了,只想着一鼓作气把敌军打个落花流水。
两军交战的不远处,吴佑函站在一个高点上,看着下方的景象,嘴角露出笑意,只是,他嘴角的笑意还未绽开便迅速的凋零,意识到了什么,气急败坏地大喊出声:“回来,都给我回来。”
但是,已经晚了。
全身兴奋到了极点的庆西士兵根本听不见主将的生声音,他们的眼中,只有看起来像是死命逃窜的敌军,从来没有一场战争能够这般容易和——有趣。
当然,他们即将尝到更有趣。
不远处。
安南军临时达成的指挥所处,雪澜看得已经兴奋得忘了所以然的庆西军,嘴角扬起一抹冷然的笑容,流魂剑从袖中探出,青色的剑光在月色下幻化开来,雪澜挥舞着流魂剑,做了一个收的动作,很快,那些因为庆西士兵的攻击而如同潮水后退的安南军忽然停住了后退的脚步,变换了奔跑的方向,一些人往右奔走,一些人往左奔走,而有的,几乎是原地不动,一副备战的姿势。
正追赶得十分兴奋的庆西军霎时间有些懵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敌军,他们这样子,他们到底是要跑还是要迎战,一会儿跑一会儿又要迎战,也太没有专一精神了吧,再说,已经没有了斗志的军队,居然还敢迎战?
他们还能存有这般娱乐的想法,是因为他们身在局中,什么也不知道,而站在高处的吴佑函却是明明白白看到了,看到了敌军方才不是溃逃,而是变化阵型,一阵变化之后,敌军的军队豁然变成了一只仿佛正要飞起的雄鹰。
吴佑函看得那个逐渐清晰起来的阵势,顿时手脚冰凉,惊得嘴巴微张,过了许久,方才颤声吐出一句话:“鹰——鹰阵。”
旁边,吴佑函的副将听得这句话,也是大惊失色:“什么?大帅是说这个阵法是传说中的鹰阵。”
鹰阵,又称死亡之鹰,意思就是,凡进入鹰的领地者,必死无疑,这种阵法一旦形成,杀伤力非常的强,鹰头主攻,两翼辅攻,三面同时出击,发动攻击的时候,就如同一只雄鹰展翅而飞,被攻击者根本毫无还手之力,鹰阵为前朝玥骅王朝名将谢珺昊所创,所谓的传说中,意思便是失传了的阵法,鹰阵随着玥骅王朝的灭亡而失传,这个阵法吴佑函也只是在兵书上看见过,研究了几十年都没有研究出所以然,然而今日,却是在战场上活生生的看见了鹰阵。
吴佑函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只是疯狂的大喊:“撤……都给本帅撤回来……”
然而,战场中前方的士兵根本听不见,还是纷纷的往前冲,后面有些听见了的,狐疑地抬起头看向主将的位置,只见得平素威严镇定的主将今夜居然状如疯癫。
安南军的指挥台上,雪澜嘴角的笑意加深,流魂剑青色的剑光一闪,雪澜调动了全身的真气,吐出一个字:“杀——”
立刻,军队宛如雄鹰起飞,已经完全做好准备的安南士兵奋勇而上,两翼和鹰头的士兵完美配合,演绎的,便是这个世上最为绝美的战斗技巧,很快,庆西士兵方法的兴奋转化成害怕,无言的害怕,像是陷入一张网之中,四面八方都是敌军,杀气腾腾的敌军,骁勇善战的敌军,他们根本没有半分的还手之力,下意识的想要跑,但是,根本逃不掉也跑不了,庆西士兵心中的害怕纷纷转为恐惧。
雪澜看得那些毫无还手之力的士兵,心里涌上来的不是高兴,而是悲哀,是的,悲哀,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就是因为那个人的私欲,所以,他们不得不对阵,如若他不尽力打败庆西军,那么死掉的,就是跟随他的两万甲兵。
不是你死,便是我死,残酷得让人没有半分选择的余地。
吴佑函终是久经沙场之人,最初的慌乱过后,很快的镇定下来,果断的发出命令:“断后,撤退。”
庆西士兵听得这样的话,心里都是一颤,他们都是吴佑函的直属部队,自家的主将向来都是不轻易言退的,然而今日不过方才交手,竟然就下令撤退,心中无不震惊,但是看得被困在阵中那些恐惧半分逃脱不得的同伴,所有人的震惊化成了求生的欲望,逃跑的速度非常快,如同一阵风一样。
至此,安南军和庆西军的初战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完全结束,吴佑函领残军撤退至落霞山脚下,安南军首战大捷,但是雪澜并没有下令乘胜追击,鹰阵厉害,但是这个阵型只有在宽阔之处才能摆阵,况且,庆西军随后还有两万援军。
总的来说就是,安南军还是处于劣势,鹰阵虽然消灭了庆西军的一部分有生力量,使得庆西军军心动摇,但是吴佑函庆西铁面大元帅的称号不是假的,他手上的庆西军也不是那等军心动摇之后就溃不成军的军队,光是凭着吴佑函能够果断判断形势,下令撤退的行为,就可以知道此人眼光之精准,不会意气用事,当断则断。
跟这样的人交手,硬拼是不行的,只能智取。
夜,依然深沉如昔,仿佛永远也不会天明。
雪澜视线忽然看向不远处的东阙门。
深沉的暗夜中,东阙门的城门忽然大开,一队甲兵迅速地从里面窜出来,豁然是城防营的守卫,领头的正是杨成夜。
杨成夜脸上满是兴奋的神色,因为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梦想有一天竟然会变成现实,他想要跟在雪澜公子鞍前马后的梦想,今晚化成了现实,接到命令知道,杨成夜迅速的整队,带军来到雪澜跟前:“末将参见将军。”
“免礼。”雪澜语气温和,一边迅速的换上跟着杨成夜带领的这队士兵同样的装束——庆西军的军服,一面往脸上抹了些灰尘泥土,语气里却透出郑重的神色:“杨参将,请小心行事。”
“末将遵命。”杨成夜只觉得气血上涌,心中激荡如同狂浪拍案,“末将定然不负将军厚望。”
雪澜点了点头,折身混进杨成夜带领的军队中,杨成夜眼里仿佛有熊熊的火焰在跳跃,高声道:“出发。”
随即,这支军队往落霞山的方向而去,但是,并不是跟吴佑函撤军的方向一致,他们当然不是去追寻敌军,相反,他们的任务,是绕道落霞山背后,做庆西军的‘援军’。
落霞山脚下。
“大帅,现在该怎么办?”
副将看着明显动摇了军心的队伍,语气里透出担忧的神色。
吴佑函听得此话,向他投去极其凌厉的一瞥,方才开口道:“慌什么,我们还有两万的援军。”
副将心神一整,对了,他们还有两万援军,等待援军一到,加上残余的两万多士兵,两倍多余敌军的士兵。
“本帅研究了鹰阵几十年,没想到今日竟然活生生的看见了。”吴佑函脸上不是受挫的狼狈,而是激动,“见到了,本帅当然是要尽量破它一破。”
“将军想到了破阵之法了?”副将讶然道。
吴佑函眼里透出一抹傲然:“我方士兵是敌军的两倍多,方才本帅观看时发现,这个阵型攻击力最强的便是鹰头前方的部分,两侧较弱,可以派两支军队从两侧包抄,把敌军围困在中间,一只死鹰,到时候本帅看它如何飞?”
“大帅智谋过人,末将佩服。”
两人正说话间,忽然听得看得士兵起了一阵骚乱,个人的脸上出现欣喜的神情,有人更是不能抑制的欢叫出声:“援军到了。”


第二十九章:雪魄剑下亡魂哭(下)

吴佑函眼神亦是一亮,很快,一对穿着同样军服的士兵身影渐渐接近,淡淡的月光中,可以看得随着夜风飒飒翻腾的军旗上豁然是一个大大的庆字,真的是援军,只是,人数有些不对,吴佑函心里闪过一丝疑虑。
不过那一点的疑虑很快就在来军一口标准的庆西方言话中消散去了,能够说出这般标准庆西方言的人,只可能是庆西人,而敌军都是安南人,安南和庆西相隔甚远,方言大不相同,如若有诈的话,一说话定然就露馅儿了。
很快,吴佑函亲自迎上去,士兵从中闪出一条路来,带着援军而来的将领上前参拜主将,越来越近,吴佑函心中退却的疑虑又升起起来,为何领着援军而来的将领会是这般面生,他记性甚好,庆西军中的大小军士,他多半都认得,是以,脚步迟疑下来。
杨成夜见状,立刻高声道:“末将参见大帅,连将军闻得惊变,情急之下,让末将先领五千人来支援大帅,他领着后续部队即刻就到。”
吴佑函闻言心中的疑虑渐退,连昀是他的另一名副将,吴佑函自己带了三万人先行,连昀着两万人随后跟上,这样说来,错不了了,他霎时有些好笑自己的疑心,难道是因为方才出战受挫而心生畏惧了吗?这样想着,像是为了反驳这样的想法,他脚步加急,快速的走到了来将的前面,皱眉道:“连将军这次动作也太慢了。”
话音落下,却听得副将疑惑的声音,止着不远处飘扬而来的军旗:“大帅,连将军的大军。”
吴佑函心神一震,他是何等人,电光石火就已经明白自己中计了,身子豁然后退,大刀舞动,护住前面的面门,无懈可击。
然而处在他前面的杨成夜根本没有想要攻击的意思,因为他的任务已经完成,负责攻击的,另有其人——
是处在吴佑函侧面的雪澜公子。
雪澜点足轻飞,流魂剑在月色中流转出一片绚丽的青光,穿着笨重铠甲的雪澜公子依然是一副偏偏佳公子的气质,吐出的话也是温润有礼:“吴大帅,雪澜失礼了。”
众士兵都被瞬间的惊变呆住了,不知道作何反应,吴佑函眼神奇异,忽然大笑出声:“罢了罢了,老夫败了,老夫计不如人,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吴大帅言重了,雪澜此举,是万不得已,只为了挽救手下无辜的两万士兵,雪澜不想跟大帅为敌,更不想让一个国家的士兵互相残杀。”雪澜忽然收了剑,道:“雪澜要的,只有休战二字。”
吴佑函虽然心有不甘,但是命掌握在人家的手上,也没有办法,同时心里闪出疑惑,一群逆贼要的怎么会是简单的休战,须知拖得时间越长,各地的援军赶来,那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仿佛知道吴佑函在想些什么,雪澜微微有些无奈,道:“如若我说我是被迫成为逆贼,大帅信不信?”
吴佑函愣住,来不及发问,视线便被一抹急速而来的人影吸引住了,看得出来人轻功造诣非常之高,而且,人影越近,渐渐发觉竟然是个少女,众士兵在主将被胁迫的状况下,全都放下了武器,只觉得一抹碧色飞速从眼前一闪而过。
来的人,便是凝碧。
雪澜看得她,手中的流魂剑忽然微微一颤。
“雪澜少爷,小姐被皇帝劫持了。”凝碧奔到了雪澜的面前,纯净的脸上如今却是恨意,看得雪澜,自小熟悉的人,一路上的担心和压抑有了宣泄的出口,凝碧干脆破口大骂:“那卑鄙无耻的狗皇帝,堂堂的一国之君,做出的事情却全是下三滥的招数,下了相思蛊拆散王爷和小姐,如今王爷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他又派人劫持小姐去胁迫王爷。”
凝碧的声音清脆动听,有一种孩子似的肆无忌惮和天然的说服力,让人情不自禁的相信她口中所说的惊天之言,众人都愣住,吴佑函远在庆西,对于京城的事情当然不可能事事都知道,但是当年的学子上书运动影响深远,他也曾耳闻一些,没多久却听得南王移情别恋的消息,曾经暗自叹然一番,如今听来,却是别有内幕。
主宰是那个他效忠的皇帝。
雪澜没曾预料到此种情况,顿时心里一乱,他忽然想起那次安南的星空下,那一刻陨落的星星。
凝碧忽然语气一转道:“不过我们小姐才不是那等会任他挟持的人,小姐生平最恨的就是受人威胁和别人利用她威胁别人,如今狗皇帝两条都算是犯过了,小姐这一次一定会让他后悔。”凝碧眼中闪过移到诡异的亮光,道:“小姐让我来向雪澜少爷借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流魂剑。”凝碧眼神易发的晶亮,道:“小姐还让我告诉雪澜少爷,不必担心她,只要有了这把剑,她定然能够自保。”
雪澜脑中心思流转,瞬间便有了决断,道:“雪澜得罪了。”话音落下,手指一动,迅速的点住吴佑函身上的急促大穴,吴佑函半分也动弹不得,雪澜收回了剑,冷冽对众人道:“如若不想你们主帅命丧黄泉的,不要试图解穴,你们解不了。”一面示意杨成夜上前,守住吴佑函,转身对凝碧道:“我跟你一起去。”
凝碧喜出望外,连连点头。
看得两人消失的身影,吴佑函脸上忽然出现怅然的神情,这位镇守庆西几十年的老将面露悲怆之色,对一旁的杨成夜道:“你也不必看着我,忠的是这样的君主,老夫宁愿不忠。”

此时皇宫的宫墙外。
阴夜冥狭长的丹凤眼微微挑起,看着紧闭的城门,按照约定,外城拿下之后,他发出信号,阴夜辰就即刻挟持皇帝,命令禁卫军器械开城,然而信号已经发出了许久了,却是半分动静也没有,他心里就有些疑惑阴夜辰出了什么差错,果然——
听完影卫的报备,阴夜冥没有半分生气的神色,反而是嘴角奇异的扬起来,“有本事到皇宫去劫持是吗?”
“南王妃是这样说的。”报备的影卫尤有些愤愤的语气。
“那你们还在等什么?南王妃已经为你们指明了方向。”阴夜冥淡然道。
影卫愣住,一时间不明白自己的主子是什么意思。
阴夜冥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视线看向沈立寒,道:“你说,如若强攻,能够冲的进皇宫的几率是多少?”
沈立寒神情一怔,虽然不想别自己的志气,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还没有冲上宫墙,已经被乱箭射死了,而且,猝然发动强攻,作战的准备也不充分。”
“所以——”阴夜冥淡淡看了影卫一眼。
所以,南王妃是以身为饵来让对方自己打开宫门,那些人劫持了南王妃到皇宫去,要进入皇宫,当然要开宫门,总不能穿墙而入,不会开正门,但是定然有能够进入皇宫的小门或者偏门。
“属下明白了。”影卫眼神一亮:“属下立刻偷偷跟着去,趁着城门打开的时候趁机混入皇宫,然后打开城门,迎接主子。”
说罢,几个影卫便要离开,为了掩人耳目,人数当然不能多,何况,影卫的最主要职责是守卫主人的安全,当然要留在阴夜冥的身边。
正带走的时候,阴夜冥忽然出声:“等等。”
领头的影卫以为还有事情吩咐,立刻垂首恭听。
“本王跟你们一块儿去。”
此言一出,不仅所有的影卫都是大惊失色,沈立寒第一反应便是出言阻止:“太子,万万不可,当前的形式下,宫内凶险无比,您怎么能够在此时进去。”沈立寒忽然想到那日德坤殿这个讲的那句话‘本王好像也有弱点了。’当时沈立寒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可是如今——
心里沉了一沉,沈立寒语气微扬,道:“太子,请以大局为重,如若太子出了什么事,那我等此举还有什么意义?”
以大局为重。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是带着某种沉重的力量,那是一个上位者应该选择的取舍,不能任凭心中所想,最先考虑的,应当是大局,其实这五个字对于他来说一点儿也不陌生,因为自从他的目光看向那个位置开始,他就一直用这样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从前的时候,他其实对于她有过很多次的心软,但是因为一个真正的强者是不应该有弱点的,应当以大局为重,所以,他一次又一次毫不手软地对她下手,或是对她身边的人下手,利用起来毫不手软,从来没有手下留情过,算起来,他其实做出了很多伤害她的事情,可是那些对她伤害她仿佛从来未曾想过要报复,她所想的,便是防备,用戒备的神色看着他,防着他伤害她身边的每一个人,这样的行为在他看来,其实是非常愚蠢的,最好的防守便是进攻,只要打垮了他,那么伤害的源头就没有了,可是阴夜冥知道,这样的念头,她定然从来都没有想过,不然的话,那个中秋节的夜晚,她就不会自动的踏出那一步。
那个时候她其实很讨厌他,那种讨厌,不用任何语言阴夜冥都能够清楚的感觉到,然而在关键的时刻,她却选择了保全了一个她讨厌的人。
这样的她,如今被皇帝派人劫持进入宫中,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如若——
光是想到某种可能,心里便阵阵的发疼,非常陌生的疼痛,疼得人思绪都无法集中。
阴夜冥忽然微微的仰起脸,绝美妖娆的一张脸,细长的眉有些柔媚的女气,声音轻轻的,化在暗夜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
“如若坐上那个位置,那么这一次,便是本王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任性而为了,坐上那个位置之后,就真的万事应当以大局为重,如若本王没有那个命,那么这一生,何不率性而为一次。”他语气忽然顿了一下:“这一次,就让我暂时放下身上背负的东西吧。”
是的,暂时放下。
背负的东西。
是他对自己的期许,是他对那个人的示威和反抗,是他对于自己的追随者负有的责任,这些东西背负上了就注定了不能卸下,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卸下,他只是想要一次率性而为而已,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真正率性而为过,从小到大,为了博得那个人的喜爱,他的许多行为都是按照那个人的喜好来做的,后来,他知道了‘宠爱’的真相之后,他的眼光真正的看向那个位置,以一个最强者的要求来衡量自己,更是不能率性而为,就连对自己第一次动心的人,他都不能真的做些什么。
阴夜冥淡然转身,玄色的衣衫被夜风吹起,声音化在风里:“走吧,徐枫已经到了。”
这一次,没有人出言阻拦,沈立寒看得那个在夜色中消失的身影,眼底忽然涌上了无边的水雾。
其实,最苦的人,才是这个人吧,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为了不让自己陷进去,拼命的挣扎,拼命的逃避,然而还是逃不掉,还是陷进去了,可是陷进去之后能怎么办,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心痛蔓延,看着那个他心动的人一次又一次的奔赴到她所爱的人身边。
沈立寒忽然觉得自己很幸福,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看得一个碧色的人影飞速而来,脸上一喜,待那人走近了,方才发现凝烟而不是凝碧,不由微微失落。
凝烟当然明白他为何这般,笑道:“沈公子不要见怪,碧儿武艺较高,所以小姐让她去执行更重要的任务。”一边道:“小姐让我来告诉王爷不必担心她,她自有方法应对的,让太子爷在宫外安心等待便好。”
“什么?”沈立寒错愕,无奈道:“已经晚了。”
凝烟亦是错愕,意识到了沈立寒话里的意思,这样冒险的行为,实在是跟阴夜冥平素的行事风格格格不入,还有那天夜晚……凝烟眼神微变。

皇宫西苑的宫墙外。
“如今大敌当前,不能从正门进入,还请王妃屈尊将就一下。”徐枫一面说话,一面扬指向一个小门,那道小门被掩在枯藤老树这后,从外面还真是看不出来,徐枫道:“王妃,请。”
沉熏微微一笑,眼角余光不经意向后看了一眼,随即信步踏入。
西苑向来苍凉,晚上的时候,连宫灯都没有点上,只有接应的守卫手中提了两盏四角琉璃灯照明,幽微的亮光,如同萤火虫一样的光芒,随着人的身形移动而忽闪忽灭,根本看不到前方的路,只勉强看得见脚下的路,或者,是故意而为之,让她不能辨明方向。
走了一阵,沉熏忽然停了下来,徐枫忙问:“王妃,怎么了?”
“你听,有声音。”
“什么?”徐枫大惊,一个手势,神兵营的人立刻尽数排开,眼神凌厉地看向四周,但是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呵呵,你们这么紧张干什么?我说的声音是风声。”沉熏咯咯一笑,仿佛孩子般恶作剧的感觉。
徐枫神色一松,在宫里的人,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听到过关于西苑的传说,心里对于这个地方都有或多或少的畏惧之心,尤其是在这样的夜里,风吹过,树枝发出飒飒的响声,如泣如诉,幽怨无比,本来一行人心里都有点儿发虚,所以方才沉熏一句淡淡的话,都让他们吓了一跳,,徐枫神色一震,面露不悦之色,道:“王妃有精神的话,不如走快一些。”
“走快了干什么?忙投胎吗?”沉熏反而停了下来,嘴角勾起一抹奇异的笑容,视线看向某处,眼眸聚焦之处,高大的巨石巍然而立,淡淡的月色下,树影斑驳的投在巨石身上,巨石周围弥漫着灰色的暗影,那是在时光里沉淀下来的怨气和恨意,那些灰色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慢慢变得翻腾,汹涌。
连徐枫等不会术法的人都感觉了异样,加上方才沉熏的这句话,心里无端的一惊,徐枫终是经历风浪的人,也不想再继续浪费时间了,当下声音一冷,道:“卑职劝王妃还是快一点,卑职的耐心无限,但是皇上的耐心却是有限的。”说到皇上两个字的时候,徐枫故意加重了语气,意在提醒这个人弄清楚事实,他不是为了护送她去慈宁宫,而是来抓她做人质的人。
弄清楚事实之后,这个南王妃会是怎么样的反应呢?
“嗯,也对。”沉熏点了点头,抱紧了手中的凤焦琴,仿佛自言自语:“是该走快一些了,不然天亮了就不好了。”说罢,脚步果然加快了。
徐枫见此不仅没有展眉,反而是眉头皱得更深了,她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连一丝害怕都没有,不过一瞬,徐枫就把这缕疑虑抛之脑后了,一个人的无畏来自于两种情况,一种便是有完全的把握,所以无畏,另外一种就是被逼到了绝境,退不可退,所以无畏,这位南王妃素来聪明,定然已经明白了自己绝境的处境,所以才会这般无畏。
御书房。
皇帝安然的坐御座上,神情闲适而如同平常一般,视脖颈上的那把剑为无物,他端起茶来,十分享受地喝了一口,方才开口道:“辰儿,朕劝你还是早日的放下屠刀吧,因为你根本就下不了手,你杀了我就等于杀了她,哦,对了,还有孩子。”皇帝眼神有些怜悯地看着这个儿子,像是看着一个无可奈何的囚徒一般,语气非常的温和:“你放心,你是朕最宠爱的儿子,所以,即使你伤了朕,朕都不会去伤你,朕也不会怪你,朕只会把所有的怒气方才那个照成我们父子两变成如今模样的妖女身上。”
皇帝放下茶盏,指尖指向脖颈的血管,道:“这里,看见了吗?辰儿,你要是真能下得了手的话,就朝这里刺下去,直直的,一剑封喉,鲜血咕噜咕噜流出来,你甚至可以听得见鲜血流出的声音。”皇帝的眼底浮起笑意,“多么美妙的声音,咕噜咕噜,比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音乐都还要美妙,朕上一次畅快淋漓的听到那样美妙的声音,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皇帝眼中的笑意渐渐的转为淡红,充满了嗜血的味道:“你知道吗?成千上万的人一起咕噜咕噜,然而汇流成河,流淌进碧浣池里,整个碧浣池都变成了一个红色的湖,湖中开着嫣红欲滴的荷花,那样的美,世间绝无仅有,你说,怎样的景象,怎能不被列为京城十三景之首呢?”
阴夜辰只是觉得冷,阴冷透骨,冷得他几乎没有办法握紧手中的剑,可是握紧了有用吗?根本一点儿的用也没有,明明是他用剑指着他,但是仿佛他自己才是那个被死神紧紧盯住的人,不是仿佛,是根本就是,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死神,以看见死亡为乐的死神,同时又是一个魔鬼。
阴夜辰甚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他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诅咒都不能表达他对这个人的感觉。
忽然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传来,阴夜辰发僵的神色激灵灵的醒过来了,那一抹云霞色的身影被押着出现在门前的时候,阴夜辰只觉得整颗心像是被剐去了一样。
“娘子……”
“夫君……”沉熏对着阴夜辰轻轻一笑:“夫君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我没事的。
然而这样的一句话,却让阴夜辰更加的痛不欲生了,有什么样的惩罚比看见自己心爱的女人在他人的手中受苦还要严重呢,阴夜辰幽蓝的眼眸中闪过一抹狠绝:“放开她,不然我杀了他。”
徐枫大惊,正待呵斥,皇帝却先开口了,声音带着笃定:“他不敢,他连动朕的一根发丝都不敢。”皇帝看向徐枫押着的女子,“因为他的弱点被朕捏住了。”
“弱点?”沉熏任由徐枫反剪住她的双手,轻笑出声:“这个称呼,沉熏可是一点儿也不喜欢,尤其这两个字来自于被剑指着的人手中。”
“哦?”皇帝视线下垂,“你不说,朕还忘了脖颈上这柄碍眼的剑。”他慢慢的抬起头,嘴角泛开笑意:“黎沉熏,今晚请你来,是因为朕跟你算总账的时间到了。”他忽然视线看向阴夜辰:“辰儿,朕给你一次机会,把剑拿开,那个妖女可以少一些皮肉之苦,你若识相的话,朕会让你们死得痛快一些,不然——”皇帝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以两声冷哼结束了整句话。
阴夜辰心里一颤,然而知道放开这个人,就等于把最后的希望都放掉了,如若他的剑从皇帝的脖颈上离开,那么被剑抵住脖颈的人,就变成了娘子和他,可是如若不放开,那么娘子定然又会受到伤害……
“夫君,我怕疼。”阴夜辰思绪正飞转间,沉熏开口说了话:“以皇上的手段,必然有千百种让人痛不欲生的法子,我可不想要尝试,反正已经没有出路了,趁着有选择权的时候,可以选一个痛快一点的走法,所以——”沉熏笑得非常的轻快:“夫君赶快把皇上放了吧。”
“可是——”
“没关系呀!”沉熏截断了阴夜辰的话,道:“只要有夫君在的地方,不管是人间,地狱,不管是生是死,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了,只要夫君还记得我,那么便没有什东西能够把我们分开,连死亡也不能。”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
阴夜辰的心变得很软很软。
轻轻浅浅的声音,没有半分对于死亡的惊恐,只是坦然无畏,她的眼中甚至带了浅浅的笑意,眼底倒映着一点儿淡蓝色夜明珠的光芒,流离成点点笑意,清澈如水,清丽如莲。
这个冬天真的很长,像是一个长得永不回醒来的噩梦一般,这般长久的冬天,只有在看到她脸上安然笑容的这一刻,忽然就远去了。
人心难测流光改。
可是这个人却一直都没有变过,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他的世界天翻地覆,却始终没有倾塌,因为他世界的支柱还在,便是她,她一直未曾放弃过他,即使在他忘记她的时候,她也不曾离开过。
是的,他们不会分开,死神也不能把他们分开,阴夜辰眼中光华凝聚:“我数三声,一起放开,不然的话——”他口中溢出了四个字:“同归于尽。”
“好——”皇帝这次很爽快就答应了,徐枫随即点头。
阴夜辰神色一松:“一,二,三——”话音落下的瞬间,徐枫把沉熏往屋中一推,阴夜辰青碧色的剑一收,身急如电扶住了沉熏:“娘子……”
“嗯……”沉熏抚着他的手站稳了,仿佛没有看见涌进来的神兵营禁卫,语气像是抱怨又像是撒娇:“真粗鲁。”
“那朕给你换一种不粗鲁的方式怎么样?”皇帝站起身来,嘴角透出诡异的笑:“真让你欣赏这个世上最完美的艺术。”说罢,视线看向窗边,安得正垂首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可是投在地上的影子却是微微颤抖的,他从皇帝被挟持开始就一直这样站立,像是被定住了身子一样。
“过来。”皇帝慢慢的吐出了两个字。
阴夜辰和沉熏意识到了什么,对视一看,阴夜辰把沉熏护在怀中:“娘子,不要怕……”一面冷然对皇帝道:“你自诩英明神武,看不出来方才你的奴才被我点穴定身了?”
“咦?到了这样的境地还担心别人。”皇帝视线淡淡向他,笑容更加的诡异……和恶毒,是的,恶毒,皇帝视线重新看向窗边:“把那把琴带过来。”
是凤焦。
皇帝怎么可能忘得了这个让他在众臣面前威严尽失的道具,那个女人的心爱之物。
安得当然也知道这是南王妃的心爱之物,服侍了这个人几十年,他瞬间就明白了这个人在想些什么,伸出去拿琴的手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不过瞬间,他的手忽然间就不抖了,垂下的眼睑掩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某种决定,他是帮凶,一个无可奈何身不由己的帮凶,安得忽然想起那一天晚上,秋天的最后一个晚上,那一天明明是秋天,但是却像是今日的天气一般的寒冷,那一天,他亲手把那个罪恶阴毒的毒虫放进了送与南王的茶盏之中,毁掉了这个世上某种美好的东西。
而今日,又将重复一次那一天的行为。
不,他不要,他跟在恶魔的身边,但是他不要被同化成恶魔,他没有体会过那般的美好,但是他想要守护,以自己的蝼蚁之力,去守护那一片净土,安得端然的抱起琴,一步一步向着皇帝走去,神色恭敬而卑微,但是走得非常的稳。
“皇上,您要的琴。”安得跪下身去,双手把琴高举齐眉。
皇帝微微一笑,伸手去拿琴,看起来非常普通的一把琴,琴尾甚至还是烧焦的,琴慢慢离开安得手上的时候,安得神色恭敬,头低垂着,在琴离开的那一瞬间,他豁然抬头,猝然发力,手中握着什么东西,倾尽全力向皇帝刺去。
是一把短小的匕首。
有红色的血液喷涌而出。
沉熏忽然紧紧的死死咬住嘴唇。
阴夜辰伸手握紧了她的手,两个人的手都是冰凉无比。
热的,唯有溅在脸上的血液,温热的血液,仿佛会把皮肤灼烧起来一般,非常刺目的红色,先是鲜红,然后慢慢变成殷红。
“奴才……”
皇帝脸上是阴冷的笑容,指尖慢慢的抚摸着剑上的鲜血,一脚踹开瘫软下去的安得,“凭你也想对付朕,把他拖出去喂狗。”
很快,立刻有人把安得拖出去,禁卫办事的效率非常的快,不过片刻,御书房内连血迹都被清理干净了,除了凤焦琴上喷涌的血液。
冰蚕丝做成的琴弦,被染成红色,非常凄艳而美妙的颜色,皇帝指尖滑过琴弦,流泻出一段杂乱的音符,他看着被重重禁卫围在中间的阴夜辰和沉熏,忽然叹息出声:
“你们两个曾经是朕最宠爱的儿子和儿媳,朕对你们多好,为你们打算好了一切,如若你们乖乖的听话,那么朕百年之后,这天下便交由你们共同来掌管,可是——”皇帝瞳孔微缩,眼神渐渐迷乱:“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一次又一次的对着朕的意志行事?你们知道朕有多伤心吗?尤其是你,辰儿,你是朕花了这么多年才培养出来的接班人,从来都不会违背朕的意志的,都怪你这个妖女——”皇帝眼中迷乱忽然转为恶狠狠的神色,不过一瞬,皇帝又恢复了正常,连语气都是平静无波的:“黎沉熏,到了今日,朕不得不说,朕当初小看了你,朕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能够把朕逼到这样的境地,在这个世界上,你是第一个。”
“皇上这样说,沉熏还真是荣幸之极。”沉熏忽然牙齿一松,姿态恢复了一贯的从容自如,只有一双眼睛非常的亮,和着唇瓣上的沁出的血液,云霞色的衣裳,给人一种从未有过的妖异感觉。
是的,妖异。
“你是应该荣幸之极。”皇帝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朕第一个花心思对付的人。”皇帝指尖忽然往琴上重重的一按,“你说,朕会怎么样对付你。”
阴夜辰防备地把沉熏护住。
“朕会像这样——”皇帝忽然一笑,指尖从琴弦上划过,这一次流泻出来的不是杂乱的音符,而是弦断的声音。
沉熏手指忽然一松,失掉了所有的力量,仿佛断掉的不是琴弦,而是她的手指一般,那把琴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对于她来说,意义远远不止是一把琴,更多的,是倾诉的对象,是一个朋友。
沉熏澄澈的眼底闪过一抹隐痛。
“怎么?你怕了?被人毁掉心爱之物的滋味不好受吧?”皇帝猖狂大笑,那笑声到达某个高点的时候,忽然戛然而止,像是忽然掉到了冰窟窿里一样,满是冰冷的气息:“朕告诉你,这不过是开始而已,今晚精彩的游戏才刚刚开始。”皇帝忽然高声道:“把逆贼都给朕带上来。”
沉熏和阴夜辰闻言双双回头看去,看见了被带上来的好几个人,凝碧,雪澜,还有黑衣的影卫,沉熏自从被劫持进入皇宫以来眼底的某种笃定被打破。
凝碧和影卫会出现不奇怪,凝碧是因为她的吩咐,影卫则有可能是因为听懂了她的话,跟进宫中被禁卫抓住了,而雪澜……沉熏的讶异还没有结束,又被另外一个身影震住了,是阴夜冥。
黑发玄衣的阴夜冥。
这几个人都是武艺非凡之人,然而此刻,居然被禁卫推攘着往前走,几个人的脸色都有些发白,脚步甚至不稳,每个人的身上都挂了彩,凝碧眼底满是愤恨的神色,雪澜的一袭白衣上面满是星星点点的血痕,如同一朵朵绣在衣上的花一样,而阴夜冥,这个素来狂傲冷淡的男子,到了此刻狼狈的境地,但是那种妖魅的脸上依然的带着他身上特有的睥睨天下和淡淡的嘲意,沉熏霎时间明白了什么,眼眸豁然看向皇帝。
皇帝微笑开来:“怎么?你的希望落空了,希望你的同盟者来救你,或者你们再来一次里应外合,一举拿下。”皇帝站起身来,笑意加深:“你们真的以为朕会那么笨,上了一次当,还会上第二次当,好呀,你们既然想要朕上当,朕就如你们所愿,怎么样,化功散的滋味美妙吧,你们绝对想不到朕在宫中布下了天罗地网等你们吧,三千禁卫不是用来守住皇城,守卫皇城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他们的任务,是用来等候你们的出现,只要你们出现,就没有人能够逃脱得了。”
是的,他们逃脱不了,在踏入宫中便陷入重重包围,猝然不防加上受了化功散这种厉害的毒物,功力一点一点的流失,根本连逃离的机会都没有。
皇帝的得意的笑出声。
自从他拿到丝帕的时候,这个局已经设下了,就等那些人自动的跳入局中,皇帝知道依雪澜和阴夜冥的能力,很可能会破掉他设下的第一道和第二道防线,那么就只剩下第三道的禁卫,皇帝算准了他们绝对不敢强攻,一则时间有限,二则准备不充分,只能智取,智取的方法便是必须有人做内应,从宫中打开城门,所以,守城的不过是做做样子,主力全部用来防备偷偷进入皇宫的人,并一举拿下,第一道防线和第二道防线被攻下了有什么关系,只要第三道防线还在,只要等到了天明,狼烟起,各地的军队赶来,自然能够把叛军一举拿下,只是现实比他预料的还要好,皇帝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逮到了一条预料之外的大鱼。
是的,预料之外,其他的几个人皇帝能够都算到了,或者说想到了来的可能性,唯有太子阴夜冥,他万万没有想到,说起来,这个儿子还总是让他出乎意料,这般的难以掌控,不过这一次的出乎意料,是出乎意料的惊喜。果然,他是天子,上天是站在他这边的,所以方才把他最大的威胁和敌人送到了他的面前。
长夜漫漫,仿佛永远也等不到天命。
宽阔明亮的御书房,禁卫面无表情的挺直站立。
御座前的皇帝看着殿中一群狼狈而无可奈何的人,那种很多年未曾出现的兴奋和快感如今一次一次的涌上来,比那一次还要兴奋。
皇帝先走到雪澜的身边,剑尖挑起雪澜的下颚,因为刚杀过人,上面尤带有血迹,皇帝看着雪澜轻笑出声:“武艺非凡,惊才绝艳,失去你所倚仗的武艺,朕看你如何非凡?如何绝艳,感觉到了吗?身体的力气一点一点的被抽空,直到最后变成一个废物。”
雪澜不为所动,仿佛没有听到皇帝的话,没有感觉到近在咫尺的利剑一般,只是静静站立,姿态悠然,甚至向着沉熏和阴夜辰微微一笑,连看都没有看皇帝一眼,清冷的夜风把他的衣角吹起,白色的衣衫,衣上那些星星点点的血迹如同绽放的梅花,而他整个人便像是遗世而独立翩翩佳公子,不是狼狈的阶下囚。
皇帝脸上的得意神色一顿,随即变成了某种恶毒的笑意,他用剑尖肆无忌惮地在雪澜的脸上划过,慢慢的吐出几个字:“跟你爹一样的废物。”
雪澜豁然回头,幽蓝的眼眸中一道凌厉的光闪过。
“怎么?我说得不对吗?”皇帝忽然摇了摇头:“不是我说得不对,是你做得不对,你看,你是前朝余孽,但是朕不计前嫌的招你为驸马,把女儿嫁给你,许你荣华富贵,可是你却不思报效,知道了朕的意志,为什么不去执行,你不知道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为什么不乖乖去死,而是谋反,或者,是想要报仇。”
皇帝忽然收了剑,视线淡淡看了阴夜辰一眼:“你们两兄弟装模作样的本事还真是不错,把朕都骗过了。”
此言一出,阴夜辰一怔,看向雪澜,雪澜也正朝他看过来,同样幽蓝的眼眸,只一眼,什么都不必说了。
“我们的本事哪有皇上这么厉害。”雪澜收回视线,淡淡开口,声音清润:“我们要做的只是在一个人面前装样而已,但是你却是在天下人面前装模作样,明明是魔鬼,却偏偏要装成一个人。”雪澜上下看了看皇帝,道:“可是你装得再像也没有用,你依然是个魔鬼,只会用阴邪的方法来控制人,得不到任何人的爱戴与尊重,即便是那些对你俯首称臣的人,他们心里无不在咒骂你这个恶魔,恨不得你早点死掉。”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敢说出这样的话。”皇帝冷笑,“你那么想死的话,朕成全你。”说罢,把手上的剑往阴夜辰脚边一扔:“辰儿,替朕杀了他。”
阴夜辰身子一动不动,只是嘴角浮起一抹讽刺:“你以为到了今日你还能控制我吗?”他指尖一闪,两支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笛子出现在指尖,阴夜辰手指用力,两支玉笛同时咔嚓一声断裂。
皇帝眼眸微凝,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辰儿,到了此刻你居然还这么天真,朕的教育真的是太成功了。”他语气一转:“你以为朕没有了玉笛,朕就不能控制你了吗?你错了,朕告诉你,没有玉笛,朕同样可以控制你。”他忽然又笑起来:“只是苦了辰儿,以前你做那些事情的时候没有意志,所以不会痛,但是如今在清醒的情况下执行朕交给你的任务,杀了他的同时,你也是痛不欲生吧。”
阴夜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握住沉熏的手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而沉熏的身子陡然一僵,两个人都明白了皇帝的意图,但是根本一点儿的办法也没有。
皇帝话音落下的同时,禁卫手中的一柄剑架在了沉熏的脖颈上。
“朕这次依然给你选择。”皇帝居高临下看着阴夜辰:“你可以选择亲手杀了雪澜那个逆贼,或者——”皇帝语气一顿,“或者看着你心爱的女人死去。”
又是选择。
没有选择的选择。
虽然猜想到了,但是这句话从皇帝口中说出来的时候,阴夜辰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不止冻结,还生出倒刺,刺得人遍体鳞伤,心里血流成河。
然而一点儿的办法也没有,他的手还拉着她的手,然而只能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困在刀下,因为不能有丝毫的反抗,重重面无表情的禁卫,还有弓箭手,只要他反抗,那些冰冷的兵器便会汹涌而来。
一个是心爱的娘子,一个是自己的哥哥,要怎么选择?
眼睛是干涸的,身体是僵硬的,阴夜辰慢慢的放开了沉熏的手,慢慢的蹲下身去,慢慢的捡起了地上尤带着血迹的剑,慢慢的朝着雪澜走去。
皇帝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得意而恶毒。
这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的,违逆他的人,他都会让他们得到最严重的惩罚,不光是杀了他们那么简单,他要让他们每一个人在真正的死掉之前,先痛不欲生,先死掉百次千次,这场游戏,方才真正开始而已。
夜更加的黑了,月亮不知何时躲进云层里,天空完全被黑云挡住,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皇宫一片死寂,大殿中一片死寂,只有阴夜辰的脚步声,重重的脚步声,那脚步不是踩在大理石的地面上,而是踩着许多人的心上。
“不要……不要……”沉熏发出了近似于呜咽的声音,眼泪早就爬满了面容,袖中的手指先是僵硬,然后是发抖,全身都在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澄澈的眼眸里满是绝望,无边无际的绝望,从出生到现在她从来没有这般的绝望过,绝望得失掉了所有的语言,就像是当日在巨石密门中那些沉淀了几十年的悲哀一样。
是的,悲哀。
一步算错,便是满盘皆输,沉熏视线痴痴的看向被皇帝随手丢弃在一旁的琴,冰蚕丝的琴弦已经被鲜血沁成了红色,全部都是断裂的琴弦,琴断人亡,真的是只能是这样的下场吗?一道视线拉回了沉熏的深思,是阴夜冥。
阴夜冥束发的金冠在打斗中歪掉了,那一袭华贵的玄色衣装也被剑刺破了好几处,狼狈无比,但是那一双丹凤眼却依然的妖娆如昔,黑玉一般的眼眸之中全是不认输的神色,他看着沉熏,坚定的看着沉熏。
只要还没有到达最后一刻,那么,便不能轻易的言败,不能心生胆怯,会输掉的人,不是因为敌人太过于强大,而是自己太过于软弱。
对手的强大,从来都不是失败的理由,而是失败的借口。
沉熏神色忽然一凛,视线看向阴夜辰的方向。
阴夜辰已经走到了雪澜的面前,今日他才发现,原来雪澜的长相跟他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可是从前他居然一点儿也没有察觉,真是瞎了眼了,是的,他二十多年来都一直是瞎了眼的,看不清楚那个人,所以,落得今日的下场,根本不关任何人的事,都是因为他自己瞎了眼。
阴夜辰的对面,雪澜轻轻的别开头去,视线看向皇帝的方向,袖中一抹光亮一闪而过。
“哥……”阴夜辰轻轻叫了一声,慢慢的扬起了手中的剑。
皇帝睁大了眼睛,像是看着某种不能错过的精彩场景一般。
阴夜冥身子忽然颤了颤,仿佛站立不稳。
雪澜视线依然看向皇帝。
凝碧牙齿死死的咬住嘴唇,看着青碧色的剑光被淡蓝色的夜明珠光芒反射成绝美的颜色。
然后——
那抹绝美的颜色忽然在空中急速地变化了方向,阴夜辰旋身向后刺去,阴夜冥也瞬间出手,皇帝身形急速后退,徐枫没想到这些人到了这个境地竟然还敢反抗,一招封住了阴夜辰的攻击,一边大叫:“保护皇上——”殿中的禁卫都是一乱,凝碧和几个影卫趁乱而起,加入战局。
同时,雪澜调动了全身仅有的真气,灌在袖中的流魂剑上,流魂剑脱手而出,却不是往皇帝,而是往沉熏的方向。
迅如闪电的流魂剑,直直的插入沉熏身后的禁卫身上,沉熏脖颈上的那把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反手抽出流魂剑,此时此刻,她已经管不了张医女说过的那句不能再用武功告诫,一招飞叶摧花,流魂剑荡出一道凌厉的剑气,禁卫纷纷被逼得后退,沉熏身形如电,一只手拿着流魂剑,一只手抱起了被扔在殿角的凤焦琴,指尖迅速地弹开琴中的暗盒,雪色的剑光一闪,雪魄剑出,凤焦琴掉在地上。
大殿的另一边,皇帝虽然躲避迅速,但是还是中了阴夜冥的一剑,幸而被化功散化去了内力,后劲不足,并不致命,但是这个伤足以让皇帝勃然大怒,皇帝在一个禁卫的搀扶下走到一旁,眼眸中游戏的神色已经退却了,只有狠绝,冷冷的吐出四个字:“就地格杀。”
禁卫听得这个命令,再也没有了半分的顾忌,几个人中,就只有阴夜辰没有中化功散,其他的人都被化功散化掉了内力,功夫就只剩下手上的招式,根本没有多少杀伤力,尤其是雪澜,那一击已经耗尽了全身的精力,整个人摇摇欲坠,不过片刻,身上已经遍体鳞伤,然而那些伤未曾让他眉头皱一皱,相反,他勉力支持着禁卫的攻击,看着一边的沉熏,嘴角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意。
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小薰。
然而,雪澜嘴角的笑容还没有完全的展开便凋零了。
沉熏的身后,一个弓箭手不知何时悄然而立,开弓,箭尖对准了她的后背,而她毫无察觉,雪澜脸上忽然出现了极度恐惧的神情。
同时看见这幅景象的,不止是雪澜,还有阴夜辰和阴夜冥。
三个人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
殿外不知何时下雪了,沉熏无知无觉,只是看着手中的流魂剑和雪魄剑,青色和雪色的剑光流离,形成了一种奇异的颜色,两把剑越挨越近的时候,剑身忽然自动的颤抖起来,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分别被困在里面一样,在呼唤着彼此,在呼唤着主人把它们解救出来。
沉熏澄澈的眼中被某种奇异的眼神所替代,嘴角慢慢的展开了小小的笑容,如同雪花一样晶莹纯美的笑容,她两只手分别握紧了手中的剑。
弓箭手的弓拉到了最大弧度。
三个人连自我防卫都忘了,只是不约而同的张口,唤出了撕心裂肺的两个字:“不要……”
银色的箭,破空而出。
然后——
一抹云霞色的身影被推倒在旁,一个白色的人影如同雪花一样飘落,白色的,渐渐被染成红色的雪花。
殿外的雪越下越大了,鹅毛般的大雪,她以为冬天的最后一场雪已经过去了,原来还没有过去,纷纷扬扬的大雪,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止了,仿佛这个冬天,这个夜晚永远也不能过去了,无边的黑夜,无边的冰冷。
但是其实,手上是热的,温热的血液,从指缝间流出来,怎么止也止不住,大脑是木木的,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外界的世界在这一刻悠远了,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只是眼前的人影,可是连人影都留不住,渐渐在眼中涣散开来,然后随着透明的液体滚落而出。
沉熏张了张口,唇瓣不可抑制的发抖,整个人不可抑制的发抖,连声音都是颤抖的:“雪澜……哥哥……”
“嗯……”雪澜温和的应声,仿佛呢喃,非常熟悉的应声,从前在沉星谷的时候,她总是不厌其烦的每天叫他雪澜哥哥,一遍又一遍,因为这个称呼只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是她专属的,这样叫的时候,心里有一种淡淡的喜悦,同时,也是一种偷偷的测试,测试他会不会厌烦,然而每次,他都是轻柔的应声,有时候好含笑看她一眼,幽蓝的眼眸中一抹流萤飞过,让沉熏总是疑惑他是不是知道了她心里的想法,只是她的疑惑还没有得到求证,他便离开了,并且她再也没有求证的机会。
而如今,他又用这样的声音来应她,幽蓝的眼眸中恢复了一贯宁静祥和的光芒,目光含笑看着她,眼底是非常熟悉的宠溺和爱怜的神色,从前的时候,他每天都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宠溺而爱怜,让人愿意沉溺在其中一辈子,可是她终于还是失掉了那样的目光。
到了今日,流光走,容颜改,笑容却如初,隔了那样多的人和事,隔了两年的时光,她终于又听到了这样的声音,看到了这般宠溺而爱怜的笑容。
可是她不想要,她只想要他能够不流血。
失去的时候,她愿意倾尽自己的所有来换取那样的眼神,但是换不回来,就像此刻,她愿意倾尽所有来换取他心口的血能够止住,可是不能,用尽了所有的方法,他胸口的血还是一直不停的在流,沉熏开始觉得慌,活到现在第一次这样慌,慌得没有办法思考,眼泪成串的落下来:“雪澜哥哥……我止不住……怎么办……我止不住……止不住……”
清浅的声音,充满了无助,雪澜却是微笑开来,那笑容有些飘渺,她以前做错了事的时候,就常常一边跳脚一边问:“雪澜哥哥,怎么办,你帮帮我?”语气带了点撒娇的意味,眼底有着浅浅的怯意和不安,让人倒口的责备总是不忍心说出去,而是想方法帮她解决问题。
只是他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变成那个问题,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的问题。
“小薰……”
“止不住……”沉熏只是看着指缝间不停流淌出的血液,声音都模糊了:“雪澜哥哥,我该怎么办?”
本是凭着本能说出口的一句迷乱的话,可是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沉熏涣散的眼神渐渐的凝聚起来,眼泪突然间就不留了,对,问雪澜哥哥,雪澜哥哥一定有办法的,雪澜哥哥最厉害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情,沉熏无神的眼睛慢慢亮起来:“雪澜哥哥,你有办法的对不对?你教教我,教我把血止住,只要止住了血,就没事了,雪澜哥哥一定会没事的对不对?你是这个世上最厉害的人,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如同雪花落地一样轻的声音,静静的再大殿中传开来,仿佛充满希望的一句话,带着祈求的味道,然而因为那希望太过于强烈,却给人非常绝望的感觉。
希望与绝望,本来就只有一线之差。
皇帝嘴角笑容绽放。
终于亲眼看到了,看到了这个人痛不欲生的样子,这样的场景,是这个世上最绝妙的景象,痛吧,哭吧,无能的人们,没有谁能够逃得过他的五指山。
阴夜辰和阴夜冥都是怔怔的站住。
殿中的人怔怔的站住,仿佛被凝固了一样,被刻骨的悲伤凝固。
雪澜没有回答,而是微微一笑,伸出手去,指尖轻柔的逝去沉熏脸上的泪水:“小薰,不要哭。”他脸上的笑意忽然加深了:“你是当母亲的人了,不能再哭了。”顿了一顿,他忽然轻笑出声,那声音飘渺无力:“这是你自己亲口说的。”
是的,是她亲口说的。
她以前常常假哭来骗他,被骗的次数多了,他十分无奈道:“小薰,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哭’?”而她十分爽快地答应:“可以呀。”又立刻加了一句:“等我当了母亲以后,当了母亲,就意味着真正的变成大人了,那个时候,我就不‘哭’了。”
往事历历在目,连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在耳边回响。
而今朝,却变得模糊而不真实,非常的不真实,因为沉熏记得自己没有哭的,为什么雪澜哥哥会说她哭了?
“我没有哭呀。”沉熏摇了摇头:“我为什么要哭,雪澜哥哥会没事的,我为什么要哭?你看——”沉熏忽然拉起雪澜的手往脸上拭去,脸上满是冰凉的液体,沉熏缓缓笑了:“感觉到了吗?泪是温热的,我脸上的不是泪水,而是——”她顿了一顿,终于找到了解释,道:“是雪花化成的冰水。”
雪澜眼中的宁静祥和忽然碎裂成块,取而代之的是疼惜,意识渐渐的模糊,理智也渐渐的模糊了,只剩下本能,雪澜努力的微笑开来,小薰说过,非常喜欢他的笑容,里面有着安宁的味道,在他的笑容里,她总能想起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这样的词语来。
沉熏笑容温润如玉,声音清润如水:“小薰……”
“嗯……”
“答应我,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沉熏只是摇头,不停的摇头。
“小薰……你看,师父说得果然没错,我是你命里的灾星,只要靠近你,只会给你带来灾难,这一次如若不是我不当心中计,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糟糕。”
“不是……不是的……”沉熏头摇得更厉害了,像是要把心中汹涌而来的恐惧一起摇掉一样,“雪澜哥哥不是灾星,是小薰的福星,没有雪澜哥哥,我已经死过好几回了,你看,断魂崖下是你救的我,定北也是,我每一次身处为危险之中,都是雪澜哥哥去救我,你是我命里的福星。”
“福星……”雪澜眼中慢慢的绽开了幽微的笑容:“下辈子,我要做小薰的福星。”他视线柔柔的看向她,视线易发的温柔了:“小薰,下辈子,我会像这辈子一样,早早的遇见你,但是下辈子,我不会像这辈子这么傻了,我会紧紧的抓住你的手,再也不放开。”
殿外的雪下得更大了。
大得把心脏都掩埋掉了,让人无法呼吸。
沉熏只是觉得不停的摇头,除了摇头,她不知道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每次只要在他的身边,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他都会含笑告诉她,可是这一次,他没有告诉她她该怎么办。
所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雪澜只觉得越来越冷,意识越来越模糊,脑中的一个容颜却越来越清晰,明艳动人的笑容,低头弄着衣带,有一种小女儿的娇羞意味,他终于,还是食言了。
恍惚间,他看见了阴夜姬,站在御书房殿门前的阴夜姬,他无意识的唤出了两个字:“安安……”
安安……
门口。
叫做安安的长公主阴夜姬呆呆的愣住。
阴夜姬的肩上,落了盈盈的一层白雪,她穿得非常的单薄,因为出门很急,急得连衣服都来不及穿,但是很奇怪,不会觉得冷,一点儿也不觉得,阴夜姬看着大殿中那个被鲜血染红的人影,忽然微笑开来,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因为她明白了自己不会觉得冷的原因。
傻瓜,这是梦呢,怎么会觉得冷呢。
这个念头浮上来的时候,阴夜姬忽然心里一松,对,这是梦,一定是梦,不要怕,只是一个噩梦而已,她的驸马在另一间卧房好好的休息,他说的,等到明天,他就把他以前的事情全都说给她听,只要是她想知道的,他都会说,只要等到明天就好。
他说过的,明明是他说过的。
她的驸马是个一言九鼎的人,从来都不会欺骗别人,所以,他答应她的事情,就会做到,是她太心焦了,太迫不及待了,所以才会做这样的噩梦,梦见雪澜没有在府中安睡,梦见她自己疯了一样的从那个她知道的小门冲入宫中,梦见皇宫中一路上满是倒在地上的禁卫,梦见他中箭倒下,每一样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是这些事情全部都集中在一起发生呢?
所以,一定是梦境而已。
阴夜姬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忽然转身,想要转身离开,方才转过身子,便听见一句非常温和而微弱的唤声:“安安……”
大雪无声的飘落。
阴夜姬慢慢向着殿中走去,每一步都是踩在刀尖上,然后心底开出一朵一朵的花来,红色的花朵,血一样艳红的花朵。
然而,她没能走到他的身边去。
“你怎么进来的?”皇帝眉宇间阴郁无比,死抓住阴夜姬的手问。
“怎么进来的?”阴夜姬歪起头想了想,像是想一个很困难的问题一样,她忽然拍掌一笑:“当然是走进来的呀。”
皇帝看她状似疯癫的模样,想着今夜过后,这便是他唯一的孩子了,难得的好言道:“姬儿先退下去,让父皇好收拾逆贼,你在这儿,禁卫误伤了你就不好了。”
阴夜姬闻言忽然不可抑制的笑起来,像是听了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事情一样,哈哈大笑起来,没有半分公主应该有的气度,只是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
“误伤?”阴夜姬忽然停住了大笑:“父皇,你已经一箭把女儿射死了,误伤算得了什么呢?”
“你——”皇帝用力一摔,阴夜姬身子跌落在地上,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怒气,道:“那个逆贼想要背叛父皇,父皇不得不除了他,你放心,以后朕会给你找一个更加优秀的驸马,你是我嘉明王朝的长公主,从此以后,也将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
“真的吗?”阴夜姬忽然抬头问。
“当然,朕是天子,这个世界上没有朕办不了的事情。”皇帝看着殿中没有半分反抗之力的几个人,笑容得意而自满。
“我想要父皇帮我杀掉一个人也可以吗?”
皇帝一愣,随即想到什么,看向殿角那个濒临死掉和濒临崩溃的人,微笑开来:“当然可以,别说是一个人,就是百人千人又如何,只要女儿高兴,都可以,任何人都可以。”
“你——”
皇帝眼眸微凝:“你说什么?”
“你——”阴夜姬微微仰着头,定定的看向皇帝,忽然笑容如花朵绽放:“我想要父皇帮我杀掉的人,就是你。”
阴夜姬的话语越说越快,眼睛越来越亮:“你知道我每天最想听到的是什么吗?是为你敲响的丧钟的声音,你知道我最喜欢做的梦是什么吗?是梦见你被杀死,每次做到这样的美梦,我都是笑着醒过来的,你这个恶魔,你为什么不早点死掉?”
“阴夜姬——”皇帝柏勃然大怒:“你想死是吧,好,朕成全你,让你和那个逆贼去做一对鬼夫妻。”说罢,狠狠的一掌,阴夜姬身子如同柳絮飘起,然后,狠狠的跌在雪澜的旁边。
阴夜姬嘴角有血迹渗出,然而她却笑了。
“驸马……”
雪澜涣散的神思慢慢的凝聚起来,慢慢的看清了眼前的人。
“安安……”
阴夜姬用力爬到雪澜的面前,没有看到沉熏,眼中只有那个人,温润如玉,白衣胜雪,她的驸马,她一个人的驸马,大婚的时候,她其实知道他并不喜欢她,温润的笑容下是疏离的神色,幽蓝的眼眸总是隔了淡淡的一层白雾,阻隔了她的探索,但是,她依然是那样的开心,阴夜姬一直记得那一天,春天的阳光非常的温暖,照在人身上,整颗心都是暖暖,不只暖,还不可抑制的发软,软得可以挤出水来,她看着骏马上穿着大红喜服的驸马,心里慢慢的升起无数的气泡,七彩的气泡,慢慢的上升,然后碎裂,幸福便无边的洒落。
不管他心里有没有她,但是只要在他的身边,只要能够呆在他的身边就好,她想,只要呆在他的身边,她就有机会,总有一天,她能够让驸马爱上她的,是的,她一直坚信着她能够做到的,她也几乎做到了。
只要等到明天,她就可以知道了他的一切,他就能够真正的让她走进他的心里,只要明天就好,可是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她,要这样的残忍。
“安安……对不起……”
雪澜伸出手去,修长白皙的手指,如今只是苍白而冰凉,他握住她的手:“对不起……”
“不要,我不要听对不起。”阴夜姬紧紧的回握住他的手,像是要把自己身上的体温传递到他的身上一样:“你看,天就快要亮了,你答应过我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对不对?我不要听对不起,我只要你做到你说过的话。”
雪澜心里瞬间刺痛,他视线看向一旁的沉熏,两个泪流满面的女子,心里忽然无比的刺痛,他用尽了全力,一只手拉住沉熏的手,一只手拉住阴夜姬的手,把两只手握在一起,“两个……要好好的活下去……互相照顾。”
阴夜姬泪如断珠。
沉熏脸上的泪水不知何时已经干涸了,澄澈明亮的眼睛如今满是异样的神色,眼底微微的发红,她豁然抽手:“雪澜哥哥,照顾公主是你的责任,不是我的,应当是你们两个互相照顾。”
阴夜姬忽然拉住沉熏,像是拉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沉熏,你救救驸马,你那么能干,一定能救驸马的对不对?”
一定能救。
沉熏僵住的大脑忽然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劈了一下。
对,一定能救。
沉熏忽然把手压在胸口,慢慢的摇了摇头。
“能救驸马的人,是你。”
阴夜姬呆呆的愣住。
沉熏脸上浮起奇异的光:“快,快,玉佩。”见得阴夜姬仍然的发愣,她直接一把扯下她脖颈上的玉佩,上等的羊脂玉,中间是凝固的花朵,小小的浅紫色花朵,美得不似人间应有的东西。
素影,对了,有素影,能够起死回生的素影。
沉熏豁然出剑,剑气劈开玉佩,凝固在中间的小小花朵,沉熏拾起那一朵浅紫色的生命之花,用尽了内力化为粉末,喂入雪澜的口中。
“雪澜哥哥,下辈子我也会像这辈子一样早早的遇上你,但是,这辈子,你属于公主,我属于夫君,我们,都要好好的过完这辈子,没有一丁点的遗憾。”她声音轻轻的,感觉到雪澜渐渐平稳的呼吸,把他放入阴夜姬的怀中:“公主,你放心,驸马对你说过的话,他一定会做到的。”
阴夜姬脸上漾起欢喜的笑容,紧紧的抱住了雪澜,她的驸马。
沉熏慢慢的站起身,手中的剑握得非常的紧,这一刻,她忽然从另一个世界回来了,她重新听见了打斗声,看见了被紧紧的围在中间的夫君和阴夜冥,垂死挣扎的人们。
沉熏嘴角扬起冰冷入骨的笑,挺直的站住,眼底微红,风把她的衣衫吹起,微红的眼眸和云霞色的衣衫溶在一起,仿佛整个人全身都散发着微红的光芒,因为愤怒了极致而发出的怒火之光。
某个一直犹豫不绝的念头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无比的坚定,她本来就不应该犹豫的,对付这样的人,本来就不应该顾及那个术法过于阴毒而心存犹豫。
“恶魔,你的死期到了。”轻轻的吐出一句话,沉熏两手各执一剑,剑光流离。
皇帝一愣,徐枫随即挡在皇帝的前面。
然而,两把剑并没有攻击皇帝,沉熏的身子甚至没有动一下,她只是用尽了全力,拿着那两把剑在空中相撞,然而,咔嚓一声,是兵刃断裂的声音。
皇帝哈哈大笑出声,语气是十分的不屑和鄙夷:“黎沉熏,这就是你最后的招数,连剑都拿不稳了,还想让……”
他忽然间说不下去了。
殿中的人都怔住。
两柄断裂的上古名剑,断裂的地方,分别有一青一白两股雾气涌出来,青白的雾气交融在一起,形成一股强大的气流,依稀伴随着呜呜的声音,压抑的,怨毒的声音,把殿中的人都震住了。
“快,阻止她。”皇帝听得那样的声音,不知为何心里猛然一惊,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
然而,没有人能够走进得了,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阻挡了一样,不能靠近,只是眼睁睁的看着青白交加的雾气间,盘腿安然而坐的女子。
沉熏闭上眼睛,手结了个召唤的手印,聚魂合魄术法的手印。
这个,便是母亲留给她的最后力量。
用分魂夺魄的术法,把那场宫变种惨死的人魂魄收集起来,分别封印在流魂剑和雪魄剑中,一旦魂魄再次相聚,重新回到原主的身上,便是杀伤力非常巨大的活死人,所谓的活死人,没有意识,没有思想,有的,只是临死前的执念。
复仇的执念,仇人不死,那么他们便永不倒下。
那日沉熏推开地下圣殿的殿门,看到的,便是魂魄被抽离之后,保持着惨死时姿态的人。
活生生的人间炼狱。
青色和白色的雾气慢慢的融合,殿中呜呜的声音愈发的大起来,大得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过了好一会儿,雾气渐渐的消散了。
沉熏豁然睁开眼睛。
同一时间。
西苑。
小太监辛福睡意朦胧的打着哈欠,往茅房走去,忽然不当心撞倒了什么东西,抬眼一看,原来是一个人,辛福正待打招呼,忽然觉得这个人很面生,不由问:“你是哪个宫的?”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往前走,口中模糊的吐出什么,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辛福仿佛听到那人说的是:“杀——杀——杀——”
辛福的睡意全都跑光了,整个人激灵灵的清醒过来,然后,他感觉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很轻的脚步声,伴随着阴阴的冷风,辛福汗毛全都竖起来,额头有冷汗沁出,他深吸了一口气,豁然回头。
辛福瞳孔陡然睁大。
不远处的林子里,纷纷扬扬的雪花间,巨石的旁边,密密麻麻全是人,有些正破土而出,对,破土而出,意思就是,从地下忽然钻出来,辛福眼睛越睁越大,最后两眼一翻,很直接的吓晕过去了。
雪光淡淡,照得这些不能称之为人的人身上,青白的脸,脸上凝固着死前那一刻的痛苦,眼中满是怨毒,口中模糊的叫:“杀——杀——杀——”有一些,甚至连头都没有,他们统一的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御书房的方向。

御书房内。
“哈哈哈……”皇帝大笑出声:“死到临头了还想施妖法。”他看着已经完全被制服的这几个人,口中吐出了一个字:“杀——”
“杀——杀——杀——”
那个字像是有回应一样,在庭院中回响开来。
皇帝神情忽然僵住。
沉熏轻笑出声。
阴夜冥和阴夜辰都是表情都是一僵。
御书房外,许许多多的‘人’涌过来,身上尤带着泥土,脸上带着各种痛苦的神色,像是地狱里钻出的恶鬼一样,这些‘人’眼中的怨毒神色在看到御书房内某个人影的时候,忽然化成的全然的惊喜,像是一个饿了很久的人看见美食一样,眼底全都闪现出灼灼的光彩来,脚步忽然加快,向着那个人影走过去。
皇帝终于感到了害怕,真正的害怕,因为这些‘人’中,有他熟悉的面孔,是他下屠杀令杀掉的那些人。
这些人,明明都已经死掉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心里的恐惧慢慢的升上来,如同一条冰冷的蛇一样,慢慢的爬上他的身体,慢慢的缠上他的脖颈,一点一点的缠紧了,他一点一点的不能呼吸。
皇帝张了张口,终于尖叫出声,连声音都是发颤的:“护驾……护驾……”
殿中的禁卫全都怔住,反应过来之后,立刻上前,都是战斗力很强的士兵,练习的全都是致命的招数,作为嘉明王朝最强的一支军队,作为皇帝亲自掌控的一支军队,禁卫军的战斗力和心理承受力都是非常强的,然而此刻,所有的禁卫在一击之后,脸上全都涌现出了跟皇帝脸上同样恐惧到了极点的神情。
这些人,根本就杀不死。
或者,根本就不能称之为人。
就连被称为木头人的徐枫徐大统领,在一刀砍下来‘人’的头,而那个‘人’还在继续往前走的时候,整个人也不能抑制地颤抖起来。
那些‘人’其实并没有发动任何的攻击,只是眼睛灼灼的看向皇帝,透着欢喜的神情,定定的向着皇帝走去,对于周围的人周围的事,没有任何的察觉。
“快,通通把这些怪物杀掉,快——快——”皇帝眼睛瞪得极大,整个人都是发颤的,心里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依稀是绝望,是的,绝望,高高在上的皇帝,向来掌控别人生死的皇帝,第一次感觉到了绝望这种滋味。
“你已经杀掉了他们一次,你以为你还能杀掉他们第二次吗?”所有的禁卫都忙着去对付突然出现的这群‘人’的时候,沉熏忽然开口了,视线奇异的看向皇帝,语气带着淡淡的笑意:“怎么样?感到害怕了吗?绝望了吗?是,我们都是凡人,对付不了你这个魔鬼,但是这个世界自由能够对付你的‘人’。”
“当年你一句屠杀令通通杀掉他们的时候,你在享受杀人的快感的时候,你没有想到吧,没有想到你会有这么一天,被那些被你杀掉的人杀死,如今,轮到他们来享受那种快感了,几十年积郁的怨毒,你说,他们会怎么样来对付你?”沉熏忽然轻笑出声,非常清脆的笑声,天真而欢喜,跟话里那种刻骨的恨形成强烈的反差:“我猜,他们会吃了你,每个‘人’一口一口的把你吃掉,因为这样,才会消散他们心中的怨毒。”
沉熏脸上笑意加深,声音依然的清脆,但是说不出的透骨阴冷:“你——准备好被吃了吗?”
“啊——”沉熏话音方才落下,皇帝便惨叫出声,一个活死人从他背后探出头,青白的唇上沾满的鲜血,眼底满是狂喜的神色,叫声更加的大了:“杀——杀——杀——”
那血液刺激了其他‘人’,更多的‘人’从殿外涌进来,皇帝惊恐到了极点,捂住被咬伤的地方,大声的咆哮起来:“朕是天子,你们这些怪物,胆敢走近一步朕就把你们碎尸万段,不要过来,不要过来——谁过来朕就杀了谁。”一开始满是威胁的声音,到最后渐渐带了祈求的味道。
在死亡的威胁面前,在皇权不能起到作用的时候,高高在上的皇帝变成了一个软弱无能的人,害怕得连自我保护的能力都没有。
殿中的禁卫已经不约而同的停下了,在看的这些涌进来的这些‘人’目标只是皇帝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的住了手,世间所谓的忠心,大都是有条件的,或为了权势,或为了理想报复……当那个条件不复存在的时候,所谓的忠心便不复存在,如同现在,禁卫忠于皇帝,是因为皇帝能够保障禁卫的荣耀和地位,当皇帝连自己都保证不了的时候,那么他们效忠的价值便不复存在。
何况,他们根本也不是这些‘人’的对手,打不死,杀不掉,只有无边的恐惧。
所以,在徐枫大叫出‘保护皇上’的时候,几乎没有人听从他的命令,而少数动的人,在听到某句话的时候,身子立刻非常坚定的定住了,不对,是非常迅速地放下武器往旁一站,利落的让出中间的路来,然后定住。
“如若不想死的,就给本王放聪明点。”
说出这句话的,是满身伤痕但是依然狂傲如昔的阴夜冥——
如今的太子。
也就是说,皇位的继承人。
禁卫当然选作做一个聪明的人,因为他们还不想死,如今的局势,胜败瞬间转变,皇帝大势已去。
“反了反了,你们全都反了。”徐枫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只身咬牙奔到皇帝的面前,连续斩杀了好几‘人’,一面大叫:“皇上别怕,臣来保护你。”
徐枫话音方才落下,却心口一凉。
“皇上——”徐枫看着插在心口的匕首,不可置信地叫出声。
“谁过来朕就杀了谁……谁过来朕就杀了谁……”皇帝眼睛睁得极大,口中重复说着这句话,眼中满是疯癫的神色,显然,已经是神智失常了。
然而向他涌来的这些‘人’不会因为他的疯癫而停止脚步,它们唯一的执念,积压了几十年的怨毒,只有在罪魁祸首灭亡的时候才会消散,不死不休。
没有了禁卫的阻挡,所有的‘人’纷纷向着皇帝走去,很快,御书房内响起了惊天的惨叫声,夹着着什么东西撕裂的声音,那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随着惨叫的加剧,‘人’渐渐的减少了,终于,惨叫声停止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消失了,因为怨念而支撑的早已经死掉的躯体,在怨念得到释放之后,如烟消散,终于能够安心的投胎了。
沉熏和阴夜辰在禁卫放下武器的时候就离开了,带着阴夜姬和雪澜一起离开,还有凝碧,走出御书房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天边亮起一道白线,天,就要亮了。
在清晨的微光里,在劫后余生的慨叹中,沉熏看着身边的人,依然存在的人,微微的笑开了,在走到拐角处的时候,沉熏回过头去,看见了依然站在大殿中的阴夜冥,留下来收拾残局的阴夜冥,黑发玄衣,临风而立,不管处在何种境地,身上那种王者的风范依然的磨灭不了,那种内心强大的信念,能够支撑起一切,包括整个国家。
而他,定然不会变成皇帝那样的人,一个被权力腐蚀了的人,一个权力的奴隶,阴夜冥太过于骄傲,骄傲得不会受到任何东西的侵蚀,权力之于他,不过是工具,能够实现自己心中所想的工具吧,这个人,应该是能够驾驭在权力之上,能够带领整个国家走向繁华的君主,这样能够从内心发出强大信念的人,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国家变得跟他一样的强大。
沉熏这一刻忽然有些理解了为何姐姐对这个人这般的死心塌地的原因,即使这个人不爱她,但是她还是义无反顾的奉上了自己的一颗心。
“娘子,怎么了?”
感觉到沉熏脚步顿住,扶着雪澜的阴夜辰回头轻声问。
沉熏回过头来,摇了摇头,微笑开来:“夫君,等春天来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去踏青吧,母妃,雪澜哥哥,公主,夫君和我,还有烟儿碧儿,完整的一家人,一起去踏青。”
“嗯,好。”阴夜辰含笑应声,“等春天来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去踏青。”
随着声音的消失,一群人也消失在拐角处。
感觉到人影都消失了,阴夜冥方才把视线看向殿外,欲亮未亮的天色,最是朦胧,在这样朦胧的天色里,连心里的某种情感都变得朦胧了,隔了一层纱一样,非常的不痛快不干脆。
阴夜冥忽然想起从前听戏的时候,台上的戏子唱到‘爱相会,憎离别’这样的唱词时,他总是不以为然,相会离别本是时常而有的事情,有相会就有离别,两者相互而生,本来没有任何的感情色彩,但是因为人常常的流于情绪,所以才会生出爱恨,阴夜冥向来不是会被情绪所左右的人,所以不会生出这样的感触,但是现在,他忽然也憎起了离别。
他忽然间讨厌起别人离开的身影,或者是,某个人离开的身影。
这种憎不过一瞬便被阴夜冥压下去了,因为,事情还很多,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