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初定
走出大厅,一轮红日正喷薄而出,染得周围云彩都是血红一片,红日下的海上映着红色,这是天地之间最接近的时刻之一。十娘停下脚步,已有数年没有看过如此景色。
瑞儿站在她身边,心里回荡着的,除了兴奋喜悦之外,还有一股豪情,此时的红日红云红海,竟合了她的心意,心头有无数语言,此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过了很久才缓缓说出一句:“真美!”
猛然听到十娘问:“现在什么时辰了?”瑞儿一时没转过来,直到十娘看她,瑞儿这才从怀里拿出一支金壳小怀表看看:“卯未辰初了。”现在离午时只有两个时辰了,不知朱三他们收拾的如何?
这半日一夜遇到的事,也算是十娘从生下来到现在从没遇到的,惊心动魄有之,峰回路转有之,命悬一线有之,到现在尘埃落定,本该疲累之极,十娘却觉得浑身没有一处疲累,心里也有满腔的话,不晓得要说给谁听?
能听自己说话的人已经走了,十娘收起思绪,看见瑞儿悄悄打了个哈欠,忙笑道:“你也累了一夜,回去歇会吧,只怕海珏已经醒了,到处在找你呢。”瑞儿顺势拢拢头发:“哎,有这两个孩子,就跟有两个冤家一样。”
嘴里在抱怨,瑞儿已经转身跑向后面了,看着她灵活的背影,谁能想到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十娘顺着小径走回去。昨夜寨中,除了孩子外,只怕也是个个没眠,此时家家的门都紧闭,想是都在补眠。
越往后走,就越是头目们住的地方,这里和前面的安静有些不同,有人在搬着什么东西,但是都很安静,十娘停下脚步,看着带人在把家当搬出去的朱三嫂,她年纪也不大,平时爱说话的唇此时紧紧抿住,抬头看见站在那的十娘,冷冷一点头,接着又转身进去搬东西了。
朱三从屋里出来,一夜之间,他憔悴了很多,手里拿的并不是他素来用惯得钢刀,而是一管笛子。朱三对十娘点头为礼:“一嫂,此时刚辰正,离午时还有一些时候。”
想起曾并肩为战时候,再到此时,两人之间虽隔着一道低矮的篱笆,却似隔了无尽鸿沟,人世变幻,本就是莫测的。十娘的手挥了下,想说出的话总是没有开口,昨日兄弟,今日仇人,这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
身后有脚步声,阿保气喘吁吁地走上前:“一嫂,我还到处寻你,方才已经问过了,朱三哥和蒋四哥的部属,共有六百余人愿随他们去,大船四艘,小船五十余艘。”朱三站在那里看着十娘他们,突然一笑:“怎么,一嫂不会连我的这些人都不让我带走吧?”
十娘不理他的阴阳怪气,只是看着阿保:“都问清楚了,没遗漏的吧?”阿保用袖子擦一擦额头的汗,刚想点头朱三又说话了:“一嫂难道还怕我多带走几个手下,日后再威胁你?”阿保没料到朱三会这样说,口里啊了一声就去看他。
十娘看着朱三,眼神依旧平静,半天才缓缓说出一句:“一哥生前常说一句,谁强听谁的,朱兄弟异日若真能汇的众人,攻上这龙澳岛,吞了我郑家帮,我绝无多词。”十娘的话到最后才猛地上扬,说到那个词字时候手往后一挥,差点没打到阿保的鼻子。
阿保忘了躲避,看着十娘,目光有些痴了,这样的女子,阿保短短十几年的人生里面,竟从来没见过。朱三满腔的莫名情绪被十娘这句话说的烟消云散,败了就是败了,自己不是无知妇人,在这里逞口舌之利,又有什么用处?
见他走前一步,阿保还当他又似昨晚一样对十娘不利,踏前一步护住十娘。十娘不由一晒,扬手止住,眼似清水一样看着朱三,朱三拱手一礼,转身离去。
阿保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十娘却已了然,转身离去。阿保想追上去问,不过眼前最要紧的,还是要让朱三他们离去。
回到房里的十娘本以为自己睡不着,谁知刚一沾上枕头就坠入梦乡,等醒来时候窗外已是红光满眼。难道说自己竟睡了一天一夜?推开窗子,太阳西沉,西边的大海就像被泼了胭脂一般,红成一片。
十娘看着那曾洒过郑一郎骨灰的方向,一郎,你在海里会看到的,我会让整个龙澳岛都变成我们的。似乎看到郑一郎的笑,十娘用手摸摸心口,真奇怪,他活着的时候总觉得他碍眼,现在他死掉了反而觉得不那么碍眼了。
十娘关上窗,用梳子微微梳了梳头发,镜中的女子依旧肌肤似雪,双眼明亮,只是唇不像原来一样鲜艳欲滴。十娘看了一眼把镜袱放下。门已经被慢慢推开,一个小男孩的头伸进来,看见床上没有人,有些吃惊地他又往其它地方看。
十娘已经笑了:“兴儿,过来姨母这里。”听到招呼,兴儿笑眯眯地把门使劲推开,张开双手就跑过去:“姨母,我娘让我来瞧瞧你醒了没有?”十娘把他抱在怀里:“姨母不仅醒了,还很饿,不知道兴儿有没有带点心来?”
兴儿的小眉头皱了起来,外面已经传来瑞儿的笑声:“十娘,都睡了一天了,我还当你不知道起来呢。”声到人到,瑞儿手里托着个托盘进来,走到十娘跟前放下。
上面整整齐齐放了四个小菜,冬笋螺片,那螺肉雪白,冬笋入口甘甜;红烧肉里放了萝卜,咬一口,那萝卜吸满了汁,竟似比肉还好吃;生炒菜心虽然简单,但在这地方难得见到绿色,竟是最难得的菜;蒸螃蟹入口清甜。
十娘顾不得说话就把菜和一大碗饭吃的干净,吃完了拍拍肚子道:“可惜没有一口汤。”兴儿早跑到桌前,双手端起茶壶,给十娘倒杯茶过来。
瑞儿收拾着碗碟,白一眼她:“这可是我亲手做的,能得我下厨已是难得,你还嫌东嫌西。”茶虽然凉了,十娘还是一口喝完,听到瑞儿这话倒奇怪了:“你会做菜,你骗我吧?”
瑞儿眼神一黯,把碗碟放下:“我总是做过人媳妇的,这做菜还是会的。”十娘不由咳嗽一声,自瑞儿回来这些时日,谁也不在她面前提起一句从前的事,两个孩子也随了母姓,儿子叫王海兴,女儿叫王海珏,为的就是怕她伤心。
兴儿早慧,初来时也曾问过为何不回家,为何见不到爹和祖父祖母,现在早已不再问了,他似能察觉出屋里气氛不对,只是乖乖坐在那里,瞪着一双大眼,什么都不说。
瑞儿已笑了起来:“今儿可是十娘你成寨主的好日子,你不大摆酒席,倒要让我给你做菜。”成寨主?十娘用手按按额头:“黑家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提起正事,瑞儿收了笑容:“黑家那边,竟是静悄悄的,难道黑大嫂也似你一般沉得住气?”这话也不好说,十娘起身牵起兴儿的小手:“吃饱了,我们去海边走走。”
他们一路来到外面,寨中的人此时多是吃了晚饭,在那里闲聊,一点也看不出昨夜曾有过大变动。也是,只要有他们的饭吃,有他们的财发,谁当寨主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变化还是有的,见十娘过来,他们起身招呼的神色更恭敬了些,看向十娘的眼神也带了很多期盼。路过一个路口,十娘听到有唱戏的声音传来,十娘停下脚步,这个路口通往的就是关押黑老大的地方。通过这条路,走不了几步就是道三丈宽,十丈长的沟渠,沟渠之上设了吊桥,守卫换班的时候吊桥才落下。
其它时候,连送饭都是通过绳子吊过去的,而屋子紧靠着的是悬崖,这个所在,当时是要关押重要人物的地方,当初杨若安被掳上岛时,不过是关在普通的屋子里面。黑帮主对龙澳岛是极熟的,也为了防止黑家帮混进奸细来救人,这才关到这边。
十娘停步侧耳细听,听了几句才道:“想不到黑帮主唱戏也唱的不错。”说着继续往前走,过了大厅,再走几步就出了寨子,这里有块突出的石头,能看到海上情景,阿保正站在上面看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兴儿跑过去抱住他的腿:“阿保叔叔。”阿保低头摸摸他的脑袋,看见十娘,不知怎么脸有些发烧:“一嫂,半个时辰前,阿强带着路家兄妹,还带了四五十个人,上了艘大船走了,说从此再不回来,也再不做海匪。”
走了?瑞儿比十娘还要惊诧:“他怎么会走,在寨里好歹还能保住安宁,若上了岸,田舍翁的日子他怎么会过的惯?”这问题阿保当然是回答不出来,十娘顺着他的眼神看向漫漫大海,那艘船早已消失在天际,这个世间和丈夫血脉最紧密的人也走了。
23) 第 23 章
不管是谁走还是谁留,日子都一样要过,第二天十娘召集齐了寨中的其他头目,王老二是早已去世,走了朱三和蒋老四,原来的老弟兄们只剩下吴老六他们三人,看着原本坐的满满当当的座位,现在空了一大半的时候。十娘瞬间有点感伤,但很快就收敛了情绪,笑着道:“大局已定,我们该商量一下怎么样过这个年。”
怎么过这个年?吴老六他们对看了一眼,七八九这几个月,海上船只多,本该在这段时日好好地抢上几艘船,运气好的时候,一艘船能入百万,做上那么七八次,全寨一年都够了。可是前段时间接二连三出事,郑强又是个才干不足的,虽有朱三和蒋老四他们在旁辅佐,但各人有了各人的心思,人心不齐,自然得的东西也不够多,这都十一月了寨中的积蓄都不足够,再加上朱三和郑强他们还带走了大批财物,这个年,只怕过的没原先好。
此时已是十一月,就算出海,也没有多少油水可捞,吴老六的眼神黯淡下来,一直站在下方的阿保突然开口:“一嫂,我们可以开了快船到扶桑买些东西,然后拿到南洋一带货卖,这样的利息也不低。”扑哧一声,刘老八笑了出来:“阿保,我们是什么,是海匪,你听说过海匪有去做生意的吗?”
阿保的脸又涨红了,但还是把自己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八哥,远的不说,就说近的,那些外洋来的红头发商人,明着说是做生意的,但他们还不是带了兵丁,有时候不也下手抢,上个月还在海螺湾那和他们遭遇了?既然他们能边做生意边抢东西,我们为什么不能?”
原来他一直打的是这个主意,十娘唇边露出一丝笑意,虽说海匪抢财物,商人用本钱来买,但之前亦商亦盗的人并不少,做的极大地也有数家。只是本朝以来,实行海禁,甚至让海边的人迁到内地居住。虽偶尔有人偷偷摸摸出海去做生意,但总是极少的,当年繁华一时的那些家族都四散了。
直到外洋那些红头发的人来了之后,先是占了南洋,后来又说以通商为名,才让朝廷开了海禁,不过允许出海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虽然如此,既然有人出海,那自然就有人做海上剪径的生意。
这龙澳岛和着周围那些小岛上,各种帮派开始林立,中间为了争地盘火拼过不知道多少回,直到二十年前,才定下现在的局面。亦商亦盗,这不失为一条路子,只是那南洋早不是当年几位海上王在的时候的无主之地,若要下南洋,必定要和外洋来的人打交道。
十娘的沉吟让厅里陷入寂静,阿保的脸红了又白,自己这个说法,的确会让吴老六他们反对,盗就是道,哪有去做生意的?可是一百多年前,曾有一位郑姓首领,虽称为盗,实际以商为主,在中原易主之际,不愿归顺新朝的他带着人马去往被红头发外洋人占住的岛上,赶走他们不说,还令他们签下协议,每有船只从此经过,都要缴纳税款。
龙澳岛虽没当日那个岛大,但在今日也算交通要道,若能把龙澳岛上的帮派都收复了,然后再似那位郑首领一样,让经过这里的外洋船只都缴纳税款,而不是让他们像在南洋一样耀武扬威,大丈夫生在世间,似此也不白活。
只是,阿保看向十娘,她能以女子之身号令全帮,就不知道她会不会明白自己这个想法?十娘沉思定了,刚想说话,有个小卒闯了进来:“一嫂,黑家帮的黑大嫂带着人来了。”
十娘唇微微一扬,终于来了,已经等了两天,十娘原本以为她听到信就该来了,那日黑帮主带来的人,留下四个说是在这里陪伴黑帮主,剩下两个推出寨子让他们报信去。
听到黑大嫂来了,厅里的人都精神一振,谁也不愿意自己的那番布置白废,如果吃下黑家帮,黑家帮数十年经营,人员不必说,财物是多的,黑家帮一灭,龙澳岛全岛就都姓郑了。想到这里,众人的血都一热,刘老八已经提起钢刀:“来的正好,来一个砍一个,来两个灭一双。”
他这杀气腾腾地话一出口,连一向爱说自己怕血的瑞儿的眼都亮了,顺手掂起旁边放着的一把手铳:“这东西,前几日我才练过,比飞刀好使多了。”说着瑞儿还调皮地看向阿保:“阿保,你要多弄几只这样的东西回来才好。”
群情沸腾中,十娘倒极冷静,她做个手势,问那小卒:“黑大嫂是怎么来的?”小卒正在看着激奋的人群,冷不防十娘这样问,忙回答:“黑大嫂就带了几十个人在寨子外面。”
哦?吴老六一把拉住小卒的前胸:“你没说错?她没有带几千人过来,也没带武器?”小卒摇头。十娘止住吴老六:“正要带几千人过来,这会还报什么信?”说着转头对刘老八:“你带着人再去把各出口守好,连悬崖那里都不要忘了安排人四处巡逻。”
守好出口倒罢了,可是悬崖那里?十娘一笑:“那悬崖虽然陡峭,但是也不能担保有人从那里绾绳子爬上来。”刘老八领命而去,十娘又吩咐阿保带了人往寨中各家传信,让他们照了平时去做。见分派停当,十娘示意吴老六跟着自己出去见黑大嫂,瑞儿急了:“十娘,那我去做什么?”
十娘回头一笑:“你啊,就守在这里给我们做上几道好菜,等着我和黑大嫂喝几杯。”瑞儿一跺脚,把手里的手铳放下,气呼呼地往后面跑。
十娘此时已带着吴老六来到寨门口,黑大嫂今日人如其名,全身都着了黑色,身后跟着大概四五十个人,个个面色肃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十娘满面春风地走到他们面前:“黑大嫂许久不见,还请往里面坐,我们喝杯酒。”说着就示意守门的人打开寨门,守门的有些不安地看着黑大嫂,眼往黑大嫂他们身后望去,生怕一打开寨门,黑大嫂身后的人就多了很多,到时一涌而上,寨中虽有布置,只怕也是一场恶战。
黑大嫂已经举手示意那守门的不要开门:“郑嫂子,不,现在该叫郑一嫂,恭喜你新任帮主,这么多的帮派,有女子执掌这么大的帮派,这还是头一回。”十娘笑的更加客气了:“多谢黑大嫂美意,我没什么好招呼的,还请进来喝杯谁就。”
黑大嫂不动如山:“不必了,我知道你新任帮主,必要立威,只是当日你借了拙夫这个笨人的手得任帮主,他留在贵帮也有两三日,一嫂的各项事想来也做完了,该放拙夫回家了吧,省得家里儿盼女啼,再说我又没有一嫂你这么能干,守一个帮派只是举手之劳。”
十娘看着明显有点压不住火气的黑大嫂,偏要再添上一把火:“既然黑大嫂一个人守不住黑家帮,何不干脆和我们郑家帮并拢一帮,日后这龙澳岛也清净许多,黑大嫂意下如何?”
黑大嫂的性子本就没有十娘沉着,能忍两日已是她的极限,听了这话,那腮上不由带赤,只是自己丈夫在她手里,郑家帮的山寨依山而建,地势十分险要,这仓促之中,又寻不到合适的人混进寨里,强攻只怕讨不到便宜,这才打点了一番话语来到这里,谁知十娘出口就如此。
十娘看着她脸色变化,闲闲地道:“我本是一番好意,怕的是黑大嫂你太过辛苦,既然这样,想必黑大嫂并不从的,那就请黑大嫂回去统领贵帮,只是黑大嫂方才也说过,以你之才,统领一个帮派实在过累,不晓得假以时日,这黑家帮是不是改姓郑?”
十娘这话一说出,周围的人全都笑了起来:“一嫂说的对。”有人还隔着寨门对黑大嫂他们挑衅:“听到没有,我们一嫂此时说的话,是怜惜你们,等到再过些日子,你们黑家帮没现在这么风光了,也不晓得一嫂还要不要你们。”
这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黑大嫂更是气的暴跳如雷,做海匪的,又有几个是好性子的?立即有人对骂回去,不外就是十娘卑鄙,不仅抓了自家帮主,还赶走了当日的老兄弟和郑强,这样的行径,那还有个义字?
他们一回骂,郑家帮里的人顿时也回骂起来,开头几句还装了几句斯文,后面就什么粗话都骂了出来。十娘却像没听到一样,眼还是看着黑大嫂,淡淡地问:“想好了吗?”
若不是隔着寨门,黑大嫂就恨不得把十娘抓到面前,生咬下来她几块肉才解恨,偏生有人看见,冷笑一声:“不服啊?不服就打进来啊。”黑大嫂气的护紧胸口。
十娘看火候差不多了,挥一挥手让自己这边的人停下来,对着黑大嫂道:“黑帮主我是不会还的,你想要你的丈夫,两条路,一条,是强攻;另一条,”十娘顿一顿:“是你们黑家帮并到我们郑家帮来,我还你们夫妻团圆。”
说完十娘也不去看黑大嫂的脸色,转身离开寨门口,黑大嫂都快被气的吐血,她紧紧盯着十娘的背影,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24) 松懈
黑大嫂的怨气实在太深,别说站在她身边的人,就连本已走出一段路的十娘也突然回头,两人眼神交织,黑大嫂眼神如刀,十娘的眼神还是那么平静,突然十娘微微一笑就转过身去。这一笑看在黑大嫂眼里是十足的轻蔑和狂妄,她抽刀在手,朗声道:“郑嫂子,今日所受之辱,异日必十倍相报。”说着砍向寨门,她手里的刀是极锋利的,手起刀落之时,寨门前一株碗口粗的树已经应声而断。
看到这样,黑家帮的人欢声雷动,黑大嫂唰地一声把手里的刀收回去,此时才觉得方才胸口的郁气散了些,只是她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小,带来的人也是欢声雷动,十娘也听的清清楚楚,可是十娘的步伐还是一点不乱。黑大嫂觉得自己心口又堵了起来,这个女人,果然是不简单的。
不等黑大嫂平复,她身边已经有人叹气:“大嫂,瞧这样子,人家已经视我们黑家帮为他们囊中之物了。”囊中之物?黑大嫂把手里的刀又重重挥起,身旁的人见她气势汹汹,不由后退一步,高高抬起的刀最后还是颓然放下,黑大嫂瞧着郑家帮的寨门,牙咬了咬,转身离开。
黑大嫂走后,寨门前的人就报了回去,十娘听了连眉都没抬,点头示意而已,接着就对已回来的阿保道:“方才你说的那个法子,我想了想也是可行的,你这两天就寻人,把船预备好,去扶桑那里。”吴老六不由愣住,阿保听了十娘的话,眼里顿时放出光来,顾不上再多说一句就匆匆地道:“一嫂,那我现在就出去预备,明日就可以出发。”
说完也不等十娘答应,就转身走出大厅。吴老六迟疑一下:“一嫂,这节骨眼上,最好还是不要派船出去。”十娘晓得他担心什么,黑家帮的实力和这边不过伯仲之间,两帮现在已是翻脸,这时候出海,只怕不妙。
十娘只是看着吴老六:“这眼看就要过年了,寨里上上下下,也有上万口,平时也罢了,过年时候若再吃不上一顿好的,这强盗做的,不是让人笑话吗?”吴老六的脸顿时红了起来,嗫嚅着道:“小孩子家不懂事,嘴里胡说,倒让一嫂笑话了。”
刘老八这时候插嘴:“方才阿保说出那话,我原来也是想笑的,但细一想想,有前人的例子在,况且那几位亦商亦盗的,后来不都有了大成就?再说阿保虽然年轻,做事稳妥地多,他出海次数不多,倒比我们要合适很多。”
话说到这里,就算都赞同了,剩下的事就是该全力防范黑家帮有可能的袭击,寨中能看到的,看不到的地方都添了警卫,往黑家帮那里哨探的人又多了几个。
按说都布置好了,但十娘的眉头还是没有松开,等到吴老六他们都走了,瑞儿才开口问她:“十娘,这样安排也好,你为什么还不高兴?”十娘的手在桌面上毫无目的地滑来滑去,瑞儿猛然醒悟:“是不是时间长了,黑家帮迟迟不进攻,手下人会有怨气?”
十娘一笑:“你长进很多。”瑞儿一撇嘴:“怎么说我也是我爹教出来的,只是十娘,这怎么想个法子?”十娘白她一眼:“法子,什么法子,我困了,要睡去了。”说着就走了出去。
瑞儿狠狠一跺脚,追出去时十娘的身影已消失在拐角处。
阿保在第二天带着人和船离开龙澳岛,此行的目的地是扶桑,除了阿保自己带的船,郑家帮还派出四艘装备精良的船只在后面护送了三天三夜,见前面平安这才返航。
这四艘船只返航的时候,已经是七天后了,看着满天尚未消散的晚霞,船上的人互相开着玩笑,搭起跳板准备下船。最后走的总是领头的,看着船只都停好了,和在码头看船的人打过招呼,正准备走的时候突然闻到一阵酒香,除了酒香还有一股很奇特的香味。
看他停在那里只是吸着鼻子,看船的人笑嘻嘻地从一块布下面拿出一个钵子来:“尝尝,炖狗肉,这个时候最补了。”靠海吃海,平常鱼蟹之类不少,但猪狗羊这些就少的多了,狗肉对他们来说也算难得的美味了。
领头的姓杜,生了张娃娃脸,说话时候总是笑眯眯的,平时别人都叫他小杜,此时只是使劲嗅了嗅香味:“狗肉,这从哪里来的?”寨中养的狗并不多,平常人家养狗不过是防备小偷,他们这样人家还怕别人来偷摸吗?
有数的几只狗不过是养在寨中跟着人巡视的几条恶犬,此时的狗肉难道是?看船的人姓张,人都叫他张老头,已经自顾自坐下来,美滋滋地从钵子里捞出一块狗肉:“这狗还能从哪来?这几日也没船只出去,我今早出去溜达的时候发现地上有只死狗,还是温热的,不就剥了皮回来炖了?”
张老头一口肉一口酒吃的高兴,说的开心,小杜脸上的笑早敛了起来,劈手打掉张老头的筷子:“那狗皮在哪里?”张老头也不生气,把筷子重新捡起来:“放心,我也是老江湖了,试过,那狗的心肺肠肚全都被我扔了,这肉我也用甘草绿豆泡过了,你不需……”
话没说完就被小杜打断:“那扔掉的东西在哪?”张老头往外面一指:“扔进大海了,这东西谁留着它做什么?”小杜的脸色渐渐阴沉,偏生那张老头不晓得是酒喝多了几口还是怎么,乜斜着眼说:“要我说,这女人总是不能当寨主的,你看前段时日,防备黑家帮的来袭击,闹的人仰马翻的,到现在了,连个声音都没有,我们不偷着吃肉喝酒……”
张老头的话还是没有说完,小杜已经冲了出去,张老头摇头又灌了一口酒,美酒好肉,就算明日死了又有什么,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
小杜一口气跑到厅上,大厅里没多少人,十娘坐在那和刘老八说着什么,看见小杜进来,十娘一笑:“我算着你们就该回来了,这一路上辛苦,先下去歇着吧。”小杜心里着急,只是拱手道:“一嫂,我先不忙着下去歇息,方才见他们吃狗肉,多问了一句,说是被谁毒死的,那地方只有我们寨中的人能进去,即有狗被毒死,自然就是有人混了进去,还望……”
这次是轮到小杜的话被刘老八打断了:“你小孩子家,明白什么,这样虚张声势?最近寨中耗子不少,只怕是吃了老鼠药被药死的,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的吗?”小杜被噎在那里,回想自己这一路过来,寨中的布置显得松散很多,难道真应了张老头的话?
小杜满脸涨红:“若是别的时候倒也罢了,可现在我们和黑家帮?”刘老八呵呵一笑:“这有什么,我们手里不是还有黑帮主,你快下去歇着吧。”小杜心里不晓得是什么滋味,本是好意提醒,谁知?看他呆在那里,十娘微微一笑:“好了,小年轻没经过事,有些紧张也是有的,你出去这七日,辛苦了,快些去歇着吧。”小杜知道自己该转身离去,可是那脚却像有千斤重,张嘴还要说,十娘已经和刘老八继续说起来,没有看自己一眼。
小杜只得把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拖着沉重地步伐出了大厅,十娘虽和刘老八讲着别的话,但眼一直没离开过小杜,等小杜走出大厅十娘才笑道:“这年轻人,还有点意思。”刘老八的神色可没有刚才那么轻松,眉头皱的很紧:“一嫂,长此以往,只怕?”
十娘倒了杯茶:“黑大嫂那性子,也算粗中有细,要说耐心,她是比不了我的。”看着十娘成竹在胸的样子,刘老八的心又重新放下。
小杜虽被刘老八呵斥,可还是让自己手下的人多警醒些,这让手下的人怨声载道,别人都如何,为什么偏要我们警醒些,小杜不好说出理由,也只得忍耐。
时间又过了三天,郑家帮中还是和原来一样,看起来松松垮垮,那股刚和黑家帮交恶时候提心吊胆的劲头已经消失不见了,这些变化,自然被有心人传给了黑大嫂。
当黑大嫂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明显松了口气:“好,等的就是这时候。”说着就对旁边的人吩咐下去:“挑一百个精明强干的人做前锋,我们今夜就突袭郑家帮,一定要让那狂妄的女人知道我们的厉害。”她在那信心满满,旁边有人提醒:“大嫂,说不定是对方的奸计?”
黑大嫂心里也有一丝担心,但要胜过十娘的心占了上风,只是一笑:“就她,一个妓女出身的妾?能有什么计谋,不过是仗着自己生的好些,勾引地那些头目听了她的罢了,我们这边安排停当,她还在那里做梦呢。”
25) 智谋
没有月也没有星,天空之中只有乌云低低地压下来,树枝在风中扭动。守船的张老头睡醒一觉,竖起耳朵听听,除了海浪的声音,再没有别的声音,嘀咕着说了一句:“今儿这风,还真不小。”打个哈欠又睡了过去。
黑暗中亮起一点火光,随后很快消失,快的就像是人眼花一样。灯光闪灭处,一群黑衣人从海里冒出来,今夜的风不小,海浪的声音早盖住了他们上岸的声音。虽然如此,他们在经过守船人住的地方时候,还是把本来就低的脚步声压的更低,听到里面传出打呼噜的声音。
领头模样的人示意一下,立即有两个人进了屋子,这群人继续往前面走。很快屋子里出来一个人,提着一盏灯晃了晃,领头的看到这个信号,知道守船的人已经被干掉,这里是出海必经之路,就算郑家帮有人逃出来,也弄不到船出海,再加上这么大的风浪,真是天不佑。
这群人此时已经来到寨门口,这里的巡视要比守船那里严密多了,寨门前悬着两个斗大的羊角灯,寨门内四个守门人或坐或站,不见一点松懈。
不是说郑家帮的防范松懈很多了吗?领头的伏在石头后面,风太大虽能遮掩住行迹,但也能刮走迷烟,再说离得那么远,这迷烟也起不了多少作用。
领头的想了想,抬头看见郑家寨门前的几株大树,那树叶浓密,如果让人爬上去,然后用绳子绾住跳到寨里面。主意一定,领头的在一个善于爬树的人耳边附耳说了几句,那人领会点头,带了几个人往另一边爬去。
已经有人往反方向解下件衣服扔过去,衣服里还包了几块铁,铁块落地自然就有了声响,这让寨门里面的人顿时警觉起来,四个人齐齐站起,手里的灯笼也指向了声响发出的地方,当看到是件衣服被吹在风里,里面还掉出几块铁的时候,他们明显松了下来,有个人还边打哈欠边说:“哎,这风大的,把这被铁压着的衣服都刮到这里来了,等我开门捡了回来,也算是件好事。”
有个睁开眼睛此时又闭上的人懒洋洋地说:“这黑灯瞎火的,还是别出去了,你没听说过月黑风高杀人夜吗?”立即有人出言反对:“去,什么月黑风高,我们还怕什么,只是咱们也辛苦了那么多夜,不见什么黑家帮白家帮的来攻打,里面都撤了,倒还让我们在这里熬,一嫂做事实在不公平。”
话随着风势传到外面藏着的人耳里,果然说的不错,女人治寨就是不行。突然传来啊的一声,领头的转头看向寨门口,那几个说话的人,已被从树上绾下来的自己人放倒,有一个还想抵抗,不过早被自己这边的人眼明手快地把他一刀杀了。
看到寨门口也被攻破,领头的这才站起身来,大摇大摆地从大开的寨门口走进郑家帮。郑家帮的山寨里面还是那么静悄悄的,这么大的风,谁不是躲在被窝里做美梦?
领头的人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不过那动作还是不敢大了,自己这边不过带了一百来人,这寨中少说也有万人,有了异常响动,寨中的男人一起出来,能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很小,还是先去把要做的事情做了。
绕过大厅,经过井口,这迷宫样的道路并不让他们担心,手里有一份早就绘就的郑家帮的地势图,这还是黑大嫂按着当年来过郑家帮的记忆绘就的,虽然不那么详细,不过最主要的地方已经标注出来,一是关押黑老大的地方,另一处就是十娘的住所。
此行的目的也只有两个,一是救出黑帮主,另一件就是杀了十娘,想起接过手中图的时候,黑大嫂满脸的的怨气,似乎杀了十娘比救出黑帮主更为重要。
来到分叉口,按着先前的部属分成三群,一群往关押黑帮主的地方去,另一群去向十娘住所,最后一群就地守着,以备万一有人发现。
来到沟渠前,看着那宽大的沟渠,还有沟渠里蓄满的水,这沟渠也能做险要之地?领头的唇边现出一丝嘲讽的笑,往沟渠里丢了几个小石头,里面并没什么异动。
跳下水,三丈宽的沟渠几乎是瞬间就到了对岸,上岸后走了段路就来到院门口。和寨门前不同,这里的守卫几乎都在打瞌睡,外面层层护卫,谁会在乎这里的护卫?
果然是女人,想到的都是小处,领头的放开捂住守卫鼻子的手,两个守卫的身子随即像软软的布口袋一样倒下。这时的响动惊动了房里的人,有灯亮起,领头的人一动不动,直到黑帮主在打着灯笼的两个人簇拥下出现,领头的人这才上前一步行礼:“帮主。”
虽说黑帮主是日思夜想盼望着有人来救,不过当看到自己属下出现的时候黑帮主的手还是抖动不已:“你们,真的来了?”
领头的又上前:“是,帮主,还请帮主快些随我们出了这寨子。”好好,黑帮主此时只知道连声说好,刚迈出一步又觉得不对劲:“你们这一路上进来的还顺利吧,会不会是别人设的埋伏?”
黑帮主的话刚落,门外已经传来女子的笑声:“果然黑帮主雄才大略,这都想到了。”领头的面色一变,手里的刀锵的出鞘,他带来的人也上前团团围住黑帮主。
随着笑声,这四角突然多了几盏大羊角灯,灯火照射的这小院宛若白昼,刷刷地脚步声也响起,廊下屋顶之上,就像鬼魅样的冒出许多手执钢刀的人。方才半闭的院门轰然敞开,走进一簇人来,领头的当然是十娘,她依旧未施脂粉,一身素白,平白却让人觉得她此时是艳光四射。十娘走进院中,看着被团团围住的黑帮主,脸上的笑容就像是和朋友打招呼一样:“不错,你的手下都很忠心,不过我忘了告诉你,想冲出去,这是不成了。”
领头的脸色顿时变的煞白,能看到的地方,屋顶之上,房檐之下,已有无数把钢刀闪亮,看不到的地方呢?只怕此时这小院,已经被团团围住了。
领头的只觉得自己从天上掉到了地下,本是天衣无缝的计划,为什么会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仔细想来,这进寨一路实在是顺利的让人有些忘乎所以。领头的嘴里只吐出一句帮主,别的就什么都说不出了,十娘用手护住唇打个哈欠:“这么多客人来了,我本该好好招待才是,只是这夜也深了,况且你们许久没见,也该有很多话说,还请自己招呼着,我们就先走了。”
说着十娘就欲转身离去,黑帮主看着她的背影:“郑嫂子,你别逼的太紧。”十娘微微回头,脸上的笑意一点也没消失:“黑帮主,可是你先想要我们郑家帮,若不是你动作不断,逼的我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出来,我们此时还该各管各的呢,此时黑帮主你倒嫌我们逼的太紧,倒打一耙也不是这样的吧?”
十娘的话让黑帮主的脸色变的苍白,晃了几晃差点没摔倒,幸亏身边的人护住,十娘负手而立,看着黑帮主的眼神带有一丝轻蔑。黑帮主输人不输架,咬牙切齿地说:“今日你这样欺我,明日我妻定会帮我报仇。”
十娘转过身来,脸上的笑越发轻蔑了:“忘了,黑帮主和黑大嫂分别这些日子,定十分想念。”说着十娘已经回头对吴老六道:“你们已经让人回黑家帮报信,说我已经死了,黑帮主已救了回来,请黑大嫂过来了吗?”
听到吴老六的回答,十娘点头:“要记得礼数周到,还要说清楚黑帮主十分想念黑大嫂,让她千万要亲自过来接。” 十娘的表情配着她说的话,让黑帮主气的差点吐血,他猛地抢过旁边人的钢刀,拿着刀就冲十娘而去:“我杀了你。”十娘站在那里纹丝不动,看着那明晃晃的钢刀冲着自己的面门而来。
周围的人倒开始慌乱了,吴老六的刀挽出个刀花,斜刺里劈出来,只是这刀没有黑帮主的气势足,只是挡住他的一些去势罢了。两把刀锵的一声交在一起,有火星崩出,紧接着又互相分开,吴老六已被震得往后退了一步,黑帮主的杀意已盛,那刀只一晃就继续往十娘的面门而去。
十娘唇边浮起一丝笑意:“黑帮主,你这刀劈下来,杀了我,明日你的黑家帮就会被血洗,你黑家十多年的基业,何必呢?”十娘的话很柔,黑帮主的杀意在听到这话时候,手停了停。
灯光之下,十娘穿着的是一身素白,脸上脂粉没施,那衣服似能发出光一样,衬得她的面容有种出尘的美,这样的美人丧于自己刀下?黑帮主的心一紧,那手不自觉地软了,哐啷一声,手里的刀已经落地。
十娘身边的人上前一步就想把黑帮主擒住,十娘示意他们退下:“我们走吧。”说着走出院子,吴老六他们狠狠地瞪了黑帮主一眼,这才跟着十娘出去。
吊桥已经放下,十娘走完吊桥回头看着小院:“黑家帮的人都安排好了?”有人恭敬上前行礼:“是,来了一百零二个,擒了五十一双,除了这里的三十来个,剩下的七十二个,全都关起来了。”十娘看一眼说话的人,发现是小杜,点头赞道:“你办事很细心。”
小杜被赞的脸一红:“全是一嫂智谋高。”十娘只是一笑,微微点了点下巴:“走吧,我们出去迎接黑大嫂,千万别让别人说我们郑家帮没有待客的礼数。”
26) 初胜
天还是那样阴沉地压着,风比方才还要大些,郑家帮的寨门前,黑压压站满了人,没有灯,没有人说话,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大块石头。
十娘闻到风里有丝血腥味,还是折了守寨门的四个兄弟。今晚的事情,筹划时候,只有自己和吴老六他们有数的几个知道全盘计划,别的人都只知道一部分,这四个弟兄,本来就算在折损的人里面的。
黑家帮的人下手也狠,那四个弟兄的脖子被活活拗断,刚才收拾尸体的时候,四具尸体忽然同时七窍出血。虽已有心理准备,也不是第一次见到杀人,可十娘还是不由心里一颤,他们本来是不该死的。
这笔帐自然是该记到黑家帮头上的,仿佛也只有如此,才能让十娘心里的那丝愧疚消失。耳边传来热气,接着是有些兴奋地声音:“来了。”虽然声音很小,十娘还是听出说话的是瑞儿,今夜不是没告诉她吗?
十娘回头看眼瑞儿,黑暗之中,什么都辩不清楚,可是十娘肯定瑞儿面上此时定是笑嘻嘻的,这丫头。十娘没折的摇摇头,寨外已经响起脚步声,脚步声很整齐,很急切,离得还远只能看到他们打的灯笼,十娘仿佛已经看到黑大嫂那急切的脸。
十娘依旧一动不动,二十步,十五步,十步,离郑家帮寨门口只有十步路的时候,黑大嫂终于感觉出不对劲,寨门大开也罢了,但寨前黑压压的人就绝对不对,她慌乱转身想走。
但郑家帮寨门口的灯猛然亮起,接着是十娘的声音响起:“黑大嫂夜探我帮,难道也不进来,这传出去,该说我郑家帮没有待客的礼数。”随着十娘的声音,从寨中出来的人已把黑大嫂他们团团围住。
知道自己中了埋伏,黑大嫂的眼中喷出怒火:“你,你竟然使诈。”十娘还是不疾不徐:“黑大嫂,若不是你先派人到我郑家帮来,我又怎么会有这手?”看着十娘脸上的笑容,黑大嫂控制不住,手里的钢刀一挥,就想冲向十娘。
十娘只是轻轻摇头:“黑大嫂,你和黑帮主真是伉俪情深,连使出的招数都一样,我劝你还是把刀放下,省得我再造杀孽。”黑大嫂的口齿本就没有十娘灵活,听了这话,只气的差点吐血,紧握着刀:“贱人,你技不如人就使诈,我定要和你决一死战。”
说着招呼自己身边的人:“并肩子上,怕什么,杀一个够本,砍两个赚了,灭了三个的话也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说动就动,黑大嫂手里的刀已经往郑家帮靠自己最近的一个人身上招呼。
那人离得近些,自己又不防备,黑大嫂一刀下去正好砍到他手臂上,鲜血溅了出来,那人痛呼出声。血腥味在这风中弥漫开来,做海盗的大都是亡命之徒,况且能随黑大嫂来的都是黑家的心腹,自然也怕被郑家帮收服之后自己没有好果子吃。
那血腥味夹着风吹来带来的海上腥味,他们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口里喊叫着手里就开始动。十娘看到黑大嫂困兽犹斗,见黑大嫂砍翻那人之后刀锋一转就冲向自己,腰一挫,手里已多了一把小匕首。
看到她手上拿着的小匕首,黑大嫂脸上露出一丝轻蔑地笑,近身搏斗,武器越短越致命,这个道理是个人都知道,这关头了她竟然还拿小匕首,真是不知死活。
十娘生的苗条,黑大嫂来势汹汹,她只轻轻一躲就躲过去,黑大嫂见一击不中,也急躁起来。况且周围已是杀声连天,黑家帮的人和郑家帮的人已经斗在一起,只见刀影阵阵,耳边一片杀声。
而冷眼看去,黑家帮的人一来人少,二来有些心慌,虽也砍翻郑家帮的几个人,但明显落在下风,黑大嫂心中更是急躁,手里的刀此时更不留情,不管怎样就算杀了十娘登时被杀死也够本了。
见她不要命的刀刀砍来,十娘仗着自己灵活在这里回避,再缠斗下去也是无益,十娘身形一矮,竟从黑大嫂胳膊下钻出,钻出时候一回手,手里的匕首就没到黑大嫂胳膊上,接着十娘膀子一拐,正正拐在黑大嫂后心。
正要回头的黑大嫂被这一拐拐的差点口吐鲜血,胳膊上的疼痛都已忘了,正要再举起刀,十娘的脚已经来到,往黑大嫂下盘扫去,黑大嫂一个不稳跌倒在地,十娘上前一步,眉一扬:“你输了。”
黑大嫂扑倒在地,脸能感觉到地上粗粝的石头磨着自己的肌肤,当听到十娘说出自己输了时候,黑大嫂深吸一口气,奋力要站起,已有人上前牢牢擒住她的胳膊,接着就听到十娘清脆的声音:“黑家帮的诸位,黑大嫂已被擒住,你们此时放下刀,我保你们不死。”
此时灯火更亮,已经有雨跟着风卷了下来,黑家帮正在奋战的众人,听了这话都愣了一下,要砍下去的手似乎也软了。十娘见状,声音更加坚定:“我郑十娘说到做到,此时放下刀,既往不咎。”
黑大嫂听了这话,虽然被人牢牢擒住,但嘴是没被堵住的,努力扬起头,见有人抖抖索索的确想放下刀,急的大叫出声:“休听她胡说,你们方才已经杀了不少郑家帮的人,此时放下刀,只怕别人都会把你们砍成碎片,还不快些……”
她的嘴已被人按住,十娘看一眼大家,冷冷地道:“放开她的嘴,我倒要看看她还能说什么。”说着眼神一转,看着虽已停下打斗,但手里都还握着钢刀对立的众人。灯光之下,众人都着黑衣,十娘的这身素白更显得出众。
她缓缓地走到人群中间,摊开双手:“我在这里,你们若不相信,就往我身上招呼。”说着放下双手,平静地看着黑家帮的人,黑大嫂几乎是尖叫起来:“杀了她,杀了她。”她的尖声叫唤在风声的映衬下,显得有些鬼魅。
瑞儿一边用手捂住耳朵想挡住这叫声,另外担心地向十娘看去。十娘还是站在那里,素白的衣衫上已经沾了雨点,灯光之下,她面色平静,双手垂在身下,仿佛面前不是雪亮的钢刀,而是盛开的鲜花。
这样娇娇弱弱的一个小女子,但她身上似乎蕴涵着无限的生机,让人不敢逼视。黑家帮的众人觉得自己手里的钢刀都捏出了汗,身上全都湿了,不晓得是出的汗还是淋的雨。哐啷一声,不知道谁手里的钢刀掉地,一个扔了,别的人都跟上,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黑家帮的人已全都扔了钢刀。
听到钢刀落地的声音,黑大嫂知道大势已去,心里更加愤怒,嘴里面开始狂骂起来,只是早没人理会她的骂声。
十娘面上的笑容虽然依旧保持不变,但心里的焦灼是无法形容的,当看到黑家帮的人最后一把钢刀也扔了下去,十娘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头微微一扬:“好,你们做到,我也说到做到。”说着轻轻一击掌,小杜上前,十娘对小杜道:“你带着人带这些弟兄们下去歇息。”
郑家帮的人有一两个虽然看到黑家帮的人丢下钢刀后,有些跃跃欲试想上前擒拿,听到十娘这话,心里十分失望。十娘虽松了口气,但还是能感觉到身后的异动,回身看着自己这方的人:“怎么,你们也有别的想法?”
几个人互看了下,推搡着道:“方才还是敌对,此时他们放下了刀,一嫂就要放过他们,实在有些过于仁慈。”十娘的眼虽看向这边,但眼里的余光还是看着黑家帮那边的,手微微一抬:“需知世间事情最难,就是要人心悦诚服,我们两帮之间,能干戈化玉帛,日后成为一帮,一起出海,到时得的财物定是现在数倍,若争一时之长短,就失了日后的好处,又何苦呢?”
什么干戈化玉帛是听不懂的,但得的财物是现时的数倍,想起原先出海时候有过因为争执起来,反而让船跑了的经历,日后少了争执,那自然不会再放跑船。
十娘看着自己这边的人安静下来,黑家帮的人也被小杜带走,一口气松下来,这才发现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是疼的,她看一眼双眼一片灰白的黑大嫂,微一点头:“黑大嫂,你今日既是来探黑帮主的,还请往那边去。”
她话音一落,已有人上前推着黑大嫂往寨里面走。十娘摸一摸头发,头发早已淋湿,不过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她示意吴老六他们跟着自己往大厅里面走。
寨中树上原本挂着的羊角灯已经全都点亮,大厅里也是灯火通明,坐了下来十娘喝了口茶才说:“今日擒住了黑大嫂,黑家帮已在我们掌握之中,明日一早就派人去黑家帮,尽快把他们的人收编了才是。”
说完十娘转向刘老八:“你曾和黑家帮打过交道,就由你带人前去,最好从今日抓的黑家帮的人里面挑几个聪明的,跟你前去。”刘老八起身答应。
安排停当,已是天色微明,有事的自去做事,没事的也要回去歇息,十娘看着走的空空的大厅,闭一闭眼,头一歪就睡了过去。
27) 第 27 章
远处海浪声传来,外面的风雨声也越来越大,感觉到冷的十娘伸手想去拉被子,触手一片虚空才睁开眼。自己并没躺在床上,而是坐在椅上,大厅之上的灯火并没熄灭,透过半关的大门看见外面的风雨越来越大了。
十娘斜靠在椅子上,看着空空荡荡的大厅,今夕何夕,此地何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在闺中时候曾和姐妹们打的禅语又浮上心头,伸开双手,那细白的掌心中有隐隐的老茧,当日那闺中娇女,此时是再回不去了。
想起方才睡去时候曾梦见的哥哥,十娘坐直身子微微一叹,前尘往事,全是一梦。有脚步声传来,十娘收敛起脸上神色,又是那种淡然之色。瑞儿的声音已经传来:“十娘,你怎么没回去,我都回到家了,才发现你不见,这才带着伞过来寻你。”
十娘看瑞儿半个身子都被雨淋湿了,毕竟是年轻,她虽也忙了一夜,但那双眼已经光彩熠熠,瑞儿已经坐到她身边:“十娘,我们把黑家帮收服了,寨里的人手肯定不够,你看我能帮什么忙?”
瑞儿虽然竭力说的轻描淡写,但眼里的光是骗不了人的,十娘回头看她一眼:“怎么,兴儿和海珏还不够缠人?”那两个小冤孽,瑞儿又咬住下唇,脸上泛起一丝红色,十娘笑了:“等天亮了,你就和刘八他们去黑家帮吧。”
瑞儿猛地跳起,大喊一声:“好。”回头看见十娘笑眯眯地看着她,瑞儿又不好意思了,回身来拉她:“好了,你也回去歇一歇吧。”外面的天依旧被云压的阴沉,十娘摇头:“不睡了,我估摸着,都到卯时了。”瑞儿从怀里掏出怀表,卯正二刻了。十娘用手捂住嘴打个哈欠:“估摸着他们也要来了。”
瑞儿看着十娘脸上的疲累,张嘴想劝她回去歇一歇又觉得此时不该说这话。再大的风雨也挡不住要去接受黑家帮的热情,很快人群就出现在大厅面前,领头的刘老八眼里还有血丝,也没带雨具,但身上是热气腾腾的,身后带的人也和他差不多一样兴奋。
看到他们没人带雨具,瑞儿把手里打着的伞悄悄放下,如何去黑家帮昨夜已经说的清楚,刘老八又指了几个人,十娘看他们眼生的很,想来就是黑家帮挑出来的几个。说了几句,刘老八带着人出发,瑞儿把雨伞塞给十娘就跟上他们。
大厅门口又只剩下十娘一个,看着他们在雨中远去的背影,十娘的心又开始扑通扑通跳起来。虽有伪造的黑帮主的书信,还有黑家帮人的现身说法,可是那边的人信还是不信?十娘索性坐在厅门口,用手柱着下巴细想起来。
雨渐渐停了,看着屋檐上往下滴的水,十娘站起身,想那么多做什么,刘老八带的人手不少,这边的布置也已妥当。自己派人盯住黑家帮也有三个来月,可以说黑家帮的动静全落在自己眼里,就算战起来,不过就是场血战,难道还要怕吗?
十娘眼里露出一丝光芒,转身往另一边走去,耳边已经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是吴老六,十娘对他点一点头:“寨中的其它布置都布置好了吧?”吴老六微一拱手:“是,方才我就是去瞧寨中其它布置的,这次成功,全靠了一嫂的计谋。”
十娘后退一步:“什么计谋,不过也是弟兄们帮衬着。”吴老六眼中的崇敬没减:“一哥在时,也曾想过收服黑家帮,只是黑帮主历来都找不到什么错处,不然一哥也不会。”
听到提起郑一郎,十娘低下头,当又抬眼的时候脸上已经添了丝笑容:“今日如此,也算是为他了了心愿。”风雨已经停息,但云还是那样低低压着,这样安静的等待让吴老六有些发急,毕竟这和出海时候等商船有些不同。
看着十娘依旧坐在那里,手里拿着本书在看,不时还往口里送块点心,仿佛等的不是你死我活的消息,而是冬日里的闲暇。吴老六没话找话的道:“一嫂,等并了黑家帮,我们山寨就更大了,现在就这么几个人,实在不好管。”
这话和今早瑞儿说的话相合,十娘把手中的书放下,点一点头道:“你说的是,前些日子寨中走了几个头目,你瞧一瞧,那些年轻小辈们,还有谁能力出众的?”吴老六虽然心里已有了主意,但还是皱眉细想一想:“要说年轻小辈里面,最出色的就是阿保。”
阿保也去了有二十来天了,十娘点头:“是,阿保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的确不错。”吴老六又扳下一个手指:“再次就是小杜了,他虽莽撞些,但一心为帮里,这次事情他出力也不少。”十娘还在听,吴老六就不说了,十娘奇怪地看向他:“怎么不说了?”
吴老六摸摸脑袋:“别人要不就是太年轻,不然就是不够聪明,实在难找。”说的也是实话,选了半天,连上瑞儿不过就三个年轻人出色。
十娘用手扶下额头:“我瞧着昨日黑家帮来的那群人里面,有个二十一二的年轻小伙,我瞧他的举动稳重,而且周围的人也有些听他的,那个人你知道是谁吗?”
昨夜混战之中,十娘还顾得上去看黑家帮的人,这倒有些稀奇,吴老六不知道的是十娘心中早已定下计划,收服黑家帮只是第一步,若要黑家帮的人都听从才是难事,自然要从黑家帮里面挑几个聪明灵活的来做头目。
而昨夜黑家帮来的人,都是千挑万选的,十娘自然要好好的看看。见吴老六皱眉不答,十娘轻声地道:“此人姓万,据说他娘生他时候,梦见一条蛟龙,所以叫万阿蛟,黑帮主十分赏识他,曾想招他做女婿被他推了。就不知道能不能为我所用?”
吴老六听的冷汗都下来了,十娘什么时候对黑家帮这样了解了,十娘还是坐在那里:“都申时了,他们也该回来了。”
大厅门口传来急切的叫声:“一嫂,一嫂,他们回来了。”吴老六的心刚放下,就见一直不动如山的十娘似箭一样冲出去,吴老六跟着她出去,见刘老八已经带着人走进寨里。
人群比早上去的时候要多了一些,瑞儿手里牵着个十七八的少女,正在那和少女说着什么,少女长着圆圆眼睛,一张脸也是圆圆的,十娘见过一两次,知道这少女就是黑帮主的宝贝女儿黑燕子。
看见十娘,瑞儿已经伸手招呼:“十娘,这是我新认的妹妹。”说着拉着黑燕子上前,黑燕子不管瑞儿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说话,只是问十娘:“郑婶子,瑞儿姐姐说,我把黑家帮全交了给你,我就能见到爹娘了?”
十娘被问的微微一愣,但还是伸手去拉黑燕子的手:“是,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他们。”说着对吴老六微一点头,带着她往里面走去。
黑燕子虽也曾来过郑家帮,但没进到里面很深的地方,看着里面高大的树木,不同的格局不时惊叹。瑞儿跟在旁边解释,两人看起来就真像亲姐妹。十娘听着她们的叽叽喳喳,心开始往下沉,黑帮主罢了,黑大嫂的命,十娘是不打算留的。
这点瑞儿不知道,但刘老八是知道的清清楚楚的,而他当时根本就没阻拦。已经来到关押黑老大的地方,十娘轻轻击掌,对面探出一个脑袋,接着吊桥放下。黑燕子格格一笑:“这么浅的沟渠,游过去就行了,还要什么吊桥?”
门口的守卫已把院门打开,院子里面,黑帮主呆滞地坐在那里,黑燕子已放下瑞儿拉着她的手,扑倒黑帮主怀里:“爹,我好想你啊。”黑帮主先是大惊,后来又是大怒,他并没去看女儿,而是看向站在那里的十娘:“你,你竟然把燕子也抓来了。”
黑燕子见爹一点也不高兴,抬起头道:“不,我是自愿跟瑞儿姐姐来的,瑞儿姐姐说,只要我把黑家帮交给他们,他们不杀我们黑家帮一个人,而且会让你们平安。”黑帮主还不及说话,房门打开,黑大嫂从里面气势汹汹地出来,一巴掌打在黑燕子的脸上:“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糊涂人,留的帮派在,我们还有条命,没有了,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黑燕子被打的发懵:“娘,你怎么这么说,女儿这样也是帮你们积德啊?打理帮派也是件极重的事,爹不是常说繁忙吗?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就在这里,不用再理其它的事。”
黑大嫂眼里的泪水都流了出来,手抚着女儿的头发:“你啊,怎么这么笨,你真以为人家会容得我们一家三口在此?”十娘吩咐守卫:“今日黑家团聚,预备上好的酒席过来。”
守卫领命而去,十娘拉一下瑞儿走出去,还没走到院门口,就听到黑大嫂叫十娘:“郑嫂子,你要杀,就杀我好了,我用这条命换我丈夫女儿的平安。”十娘诧异转身,黑大嫂已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匕首,接着就见刀光在她喉间闪动,鲜血溅出,她竟自刎了。
28) 受伤
刀光闪动的时候,十娘已经一个回身箭步冲了过去,但十娘再快也快不过那利刃,到黑大嫂身边的时候,十娘伸出的手只碰到黑大嫂的肘。就在这瞬间,十娘还看到黑大嫂眼里闪过一丝恶毒的光,接着就看见黑大嫂喉咙处的鲜血喷涌出来,离她最近的十娘衣服瞬间就红了大片。
十娘顾不上别的,从袖子里拿出瓶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黑大嫂脖子那里洒,但血流的太急,药就像遇到大水时的泥土一样,轻易就被鲜血冲走。
鲜血已经从刚开始的喷涌变成往下流淌,黑大嫂全身都被染红,但一双眼还是大睁着,身子一点都没晃动。十娘不知此时心中究竟是何想法,看着黑大嫂喉间那刀极深的伤痕,血已经流的差不多了,能看到白色的骨头隐隐闪现,她这一刀竟是抱了必死的念头,不然也不会下手那么很。
而她圆睁的双眼为的也是逼自己答应,十娘长叹一声:“好,我答应你,终我一生,保住黑帮主和黑燕子的平安。”黑大嫂听了这话,一直提着的那口气终于吐了出来,身子晃了晃,倒了下去,脸上还有丝如释重负的笑容。
不知道是天色已经渐晚还是黑大嫂已经看不到东西,眼前除了黑色什么都没有,耳边突然响起黑燕子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有女儿,还有丈夫,他们的命保住了就不怕。黑大嫂勉力把眼睛往哭声传来的方向投去,但除了黑色什么都没看见,她长吐一口气,闭上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当黑大嫂一刀下去的时候,黑燕子只觉得自己眼前一片鲜红,耳边有尖利地叫声响起,直到瑞儿上前抱住她,她才意识到这刺耳的,撕心裂肺的叫声是从自己嘴里发出的。
扑通倒地的声音唤醒了一直在叫的黑燕子,她挣脱瑞儿,那时的叫声已经变成了哭声,这如同小兽失去母兽的哭声让看惯杀戮的他们都有了一丝不忍。十娘虽早已有了决断,可当人死在自己面前时候,心里还是有一丝不忍,她喉咙干涩,嘴张了许久才说出话来:“砍棵树,做副棺材,把后事办了吧。”
说完十娘又看一眼黑大嫂,她脸上的笑容此时在鲜血的映衬下显得有点古怪,十娘知道此时该下令杀了黑帮主父女好绝了后患。可是方才已经答应了黑大嫂,斯人方逝,就推翻前面的话,做强盗也没有这样不讲道理的。
十娘又看一眼,转身刚迈出一步,就听到耳后有刀风袭来,十娘不等周围人发出惊呼,身子一侧,那刀擦着自己耳边过去,握刀的是黑燕子。这个圆圆脸的小姑娘脸上的那团喜气早就没有了,代之的是满脸的仇恨,她看见十娘转身看着自己,那刀又砍了过来:“你还我娘。”
她的力气并不大,手里的刀也没有章法,十娘若要避,可以轻易避开。可看到她那种仇恨之色,十娘站在那里,硬生生挨了一刀。那刀来势不急,插到的也不过是十娘的左腹,但黑燕子满脸的仇恨顿时变成了惊恐,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会伤到十娘,奋力一拔,刀抽出时候血也溅了出来,黑燕子的脸从惊恐变成木然,哐啷一声,刀落在地上。
刀掉地的声音惊醒了守卫,他们一涌而上围住了黑燕子。事情发生的太快,黑帮主一直木然地站在一边,无喜无悲。当看到十娘腹部有鲜血涌出,守卫把黑燕子团团围住的时候,黑帮主似乎这时才醒了过来,扑上去分开守卫抱住女儿:“郑嫂子,你说过的。”瑞儿上前搀扶十娘,十娘挥手示意不必,只是接了她递过来的一方手帕按住腹部,对黑帮主的话充耳不闻,只是看着黑燕子。
黑燕子虽说在海盗窝里长大,可动手伤人还是头一遭,方才只是出于一时激愤,又伤心自己的娘死在自己眼前,心中方寸全乱才出手伤人。
夜色已经渐黑,小院里虽然挤满了人,但竟一点声息也听不到,黑燕子被黑帮主抱在怀里时候才感觉到害怕,看着那在夜色中都闪闪发亮的钢刀,自己那一刀,若是杀了十娘,也算一命抵一命,若是她还活着?
黑燕子在黑帮主怀里抬起头看向十娘在的方向,见十娘站的身姿依旧挺拔,右手按住左腹,那血已经止住,看不清她脸上的喜怒哀乐。黑燕子咬一咬牙,正打算说话时候十娘开口了,十娘的语气似乎永远那么平静:“我念你年纪幼小,又新逢母丧,况且我也答应过你的母亲,这一刀,就当是你报了母仇,若有下次,我不管你娘生前我答应过她什么,定杀无赦。”
语气平静,声音不大,但黑燕子无端端地觉得自己身上汗毛直竖,黑帮主轻轻拍着她,十娘扫一眼他们母女:“瑞儿,你在这里帮他们料理黑大嫂的丧事,我回去歇息了。”说着十娘转身离去。
刚走出院门几步,就听到黑燕子的哭声:“你骗我,你骗我。”十娘闭一闭眼,觉得腹部的疼痛越来越明显了,虽然伤的不重,又及时止血,只是这些日子几乎称的上是殚精竭虑,这样一击比平时受的重伤还要让十娘支撑不住。
勉强走过吊桥,转过路口,十娘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没摔了下去,坐到路边的石头上,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勉力拔掉瓶塞,闻到一股浓浓的山参味。十娘把瓶口微微倾斜,里面滚出数粒黑色药丸。
这是郑一郎生前用上好山参配了血竭,再用其它名贵药物配在一起,提神止血的,行走海上,难免会受伤,用这个是最方便的。他虽然粗鲁,但对自己是真的好。十娘把手里的药丸塞到嘴里,一点点含化,感觉到身上又有了力气。
十娘站起身,把腹部那块手帕拿下来,上面已满是鲜血,可惜了,这是上好的缎子,也是瑞儿最喜欢的一块手帕。十娘还在摇头,一双手伸了过来,几乎是立刻十娘就喝到:“谁?”瑞儿的声音响起:“是我,我都回到家了,兴儿说没看到你,就猜你定还是在路上,果然如此。”
十娘重新缓缓坐下,把那块染满鲜血的手帕递给她:“还你,已经不出血了,只是可惜了。”瑞儿接过手帕顺手扔进草丛:“你啊,以前一哥在的时候还好些,现在一哥不在了,简直就跟一哥附身一样。”嘴里虽然在抱怨,但瑞儿还是小心扶起她:“走吧,要休息就回家歇息,这里容易着凉。”
直到十娘被扶进了房里,十娘才喘了口气,脱掉身上的血衣,那血已经干了,散发出一阵阵的腥味,也不知道那些血里面,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黑大嫂的?香绿已经在九月的时候出嫁,嫁的也是寨中的人,十娘本性也不喜欢很多人,况且又有瑞儿作伴,除了寨中会有轮班来打扫一下里外卫生的人,别人是一概没有。
看着瑞儿把血衣卷起,堆在那里,十娘摇头:“不用洗了,扔掉吧。”扔掉?瑞儿奇怪地看着十娘,想一想似乎又明白一些。喝着热茶,方才吃下的药丸也发挥了作用,伤口已经不疼了,困意又涌了上来,她打了个哈欠:“还好兴儿他们全都睡了,不然看见这样,会吓到的。”
瑞儿的眉一挑:“这么点点血就害怕的话,也不要在这里了,我六岁的时候,已经跟在我哥哥他们身后出海了。”
十娘用手柱着头:“是,结果船刚出码头不久,你就晕船晕的不行,还被你哥哥笑话。”提到瑞儿的旧事,瑞儿刚想回身不依,看到十娘竟已沉入梦乡。
瑞儿看着睡中的十娘,眉头舒展,双眼紧闭,睫毛长而翘,那张脸似乎永远都晒不黑,脸上的笑也常是浅笑。她该是自己曾在岸上看到过的那种后院主母,而不应当出现在这里,成为一寨的首领。
瑞儿不晓得怎么会突然想到这里,见她蜷在椅子上睡的很香,轻轻上前推她:“十娘,到床上去睡。”十娘微微睁眼,含糊不清的嗯了声,摇摆着走到床边倒了下去,瑞儿给她把被子盖好,十娘含糊不清地说:“瑞儿,你对我真好。”
说完就翻身睡去,瑞儿含笑:“其实,我是答应了阿保。”不过十娘根本就没听到,她不仅沉入梦乡,还打起了呼噜,都太累了,瑞儿把十娘的门关好走出房间,还有两个孩子等着自己呢。
29) 筹划
十娘感到伤口又传来隐隐的疼痛,她微微按一下受伤之处,冷眼看着厅里吵嚷不休的人。昨夜黑燕子刺伤自己时候,当时夜色已晚,知道的人除了在场的就没几个了。
今日一早消息传开,寨中就炸开锅了,各人议论纷纷也是常事,刚坐到这厅里说了没几句话,陈老七就冷笑道:“老八,也不是我说你,昨日你们去了黑家帮,他们敢有什么话,你们一刀把黑燕子给杀了,威慑一下,还有谁敢放个屁,现在好了,他们一家团圆了,一嫂受伤了,黑家帮的人说不定还有些旁的想法。”
虽然话是对刘老八说的,但是在场的人都知道说的是瑞儿,昨日是瑞儿在黑家帮里,和黑燕子他们谈的,只要黑家帮的人不抵抗,听从郑家帮的号令,从此后大家有饭一起吃,有财一处发。瑞儿还作保,说让黑燕子全家团圆。
此时瑞儿听了这话,脸不由涨红起来:“七哥你这话说的,一嫂常说一句,杀人简单,但杀了人还要人心悦诚服就难了,黑家帮上下八九千人,四五百条船,七哥你当是出海时候遇到的商户?一条船大的也就一两百人?”
陈老七不似瑞儿一样着急,只是慢慢坐了下来:“我说瑞儿妹妹,话虽如此,黑燕子伤了一嫂是事实,这个节骨眼上,他黑家帮的人虽然说是听从我们,人心隔肚皮,你不杀了几个威慑住他们,还当我们郑家帮是好欺负的,瑞儿妹妹,你说是不是?”
陈老七话音刚落,就有人附和起来:“七哥说的是,我们就该从黑家帮里面挑几个人出来杀了,也好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心慈手软的。”已有人冲到十娘跟前:“一嫂,你下令吧,我这就去把黑燕子抓出来,杀了她给你出气。”
十娘还是一动不动,瑞儿更加着急,她张口想要说话,十娘已经抬头看着说话的那人:“杀人立威,的确是好办法。”难道十娘一夜之间就变了主意?瑞儿咬住下唇,十娘已经又加一句:“不过方才瑞儿说的,黑家帮上下八九千人,四五百条船,光靠杀人是不行的。”
十娘说完这话停了停,眼从厅里面众人的脸上扫过,吴老六的眉微微皱了皱,陈老七脸上露出一丝不屑,刘老八坐在那里,似乎说的话和他无关,这寨中的头目还是少了很多。十娘站起身:“我想问问你们,我们收服黑家帮是为的什么?”
这话让众人都愣住,究竟为的什么?人人心中都有个答案,但是人人都不晓得这答案是不是正确的。过了很久角落里才传出一个声音:“为的是这龙澳岛上再没纷争,日后我们出海也多了很多便利。”十娘看向说话的人,认出他是小杜,点头道:“说的对,我们收服黑家帮是为的这个,绝不是为了杀人。”
这话让大多数人都低下头,陈老七还有些不服,他叫道:“一嫂你这话虽然没错,但是我们是做这刀口上舔血营生的,讲究的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昨日黑燕子伤了你你不追究,难保黑家帮其他的人也有了别的想法,到时轻视你,那一嫂你的一片苦心就白费了。”
十娘走了下来,走到陈老七跟前,陈老七不好再坐着,站了起来,听着十娘说话:“你这话说的不错,黑家帮现在虽然暂时收服,但其中一定有不少的人处于观望,一时不察他们联络起来,也是个大问题,所以我决定了。”
厅中的人眼顿时亮了,收服黑家帮不就是为了解眼前的燃眉之急?阿保的船去了二十多天,也不晓得情形如何,要过好年,非要有笔外来的财物不可。刘老八脸上的神色也变的庄重起来,昨日去黑家帮时候,能看到黑家帮聚集的财物不少,不说全部,只要分那么一些给寨中的人,这个年就会过好了。
十娘看着大家的神情,从瑞儿手里接过几卷纸:“这是黑家帮的人口,他们总共有五千一百六十个壮丁,两千七百四十个过五十的,妇孺八百余人。大船八十艘,小船三百三十艘,武器财物另外有册子。”说完十娘把手中的纸递给陈老七:“你从今日起,就去黑家帮那边,记得要拨最少一千名壮丁,五百个年过五十的过到这边寨中。”
陈老七没想到十娘会把这个重任交给自己,手都不自觉的发抖,瑞儿还在奇怪,十娘又对她说:“你就帮着你七哥去做这件事。”说完十娘又转向刘老八:“你呢,就负责挑选这边寨子的一千多人送到那边,记住,要全要壮年男子。”
刘老八明白点头,十娘又对他说:“我寻了几个人帮你吗。”所有的人都以为十娘找的人是小杜的时候。厅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几个人走了进来,瞧着他们的衣着打扮,还有神情都有些陌生,很明显就是黑家帮那边的,有人的脸上开始露出不善之色,甚至有人的手不自觉地往刀把上摸。
这种敌意这几个人也察觉到了,除了一两个,别的人脸上都露出一些很古怪的神色,走到十娘跟前,他们这才停下依次给十娘抱拳行礼。
十娘指着他们依次介绍:“这位汪弟兄,以前在黑家帮时候,是黑帮主的得力助手,老七,你这次要去黑家帮,还要多请教他。”汪二走到陈老七跟前一拱手,陈老七想说话,但是总算明白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起身一回礼。
十娘站在上面看的清楚,依次又介绍了几个,也是当日黑家帮的头目,今日就留在郑家帮协助做事。到最后一个年轻人的时候,十娘微顿了顿:“他姓万,万阿蛟,从今日起,就帮着八兄弟挑选寨中的人。”到了万阿蛟,人也就介绍完了。
吴老六虽然知道昨日十娘说话时候就有些想用黑家帮的人,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用,而且这些人又是什么时候收服的,再说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趁机使坏,看向十娘的眼不由带了质疑。
不光是他,别的人眼里也有这样神色,十娘觉得伤口越来越疼,果然比不得当年年轻时候了,也不用手去按住伤口,头一抬:“今日我当着大伙的面说一句,日后休提什么郑家,黑家,我们从今日起就是一个帮,郑家帮。”
说着十娘看着汪二,见他虽已坐在陈老七身边,可是神色还是有那么一丝不自然,别的黑家帮的人也大多如此,只有万阿蛟神色坦然自若,这个年轻人,果然不可小觑。十娘心里下了结论,脸上的笑意更深,对汪二示意道:“汪兄弟,昨日老八也说过,同在一岛,各自分开是不好的,今后都是郑家帮的人,从此之后大家都是弟兄,有什么不自在就和我们说。”
汪二忙站起来行一礼,他从黑帮主被擒开始,心情就转化了无数次,最初要强攻,到强攻不成智取,他也曾劝过黑大嫂,让她忍耐,可是黑大嫂不听,一意孤行之下终于被擒。等到刘老八到的时候,他知道大势已去,就算收集起人马一战,不过是白费功夫。
昨日这位郑一嫂,她和当年郑一郎还活着时候明显不一样,显得更刚毅,说话时时带笑,不高声吵嚷,倒比黑大嫂的高声叫嚷更让人心服。黑大嫂的死讯也是今早传来的,在丈夫和女儿面前自杀,这等决绝不过是为了逼眼前这位保住丈夫和女儿的命,看着眼前这笑的十分温柔的一嫂,汪二心里不由在想,黑大嫂的目的只怕不会轻易达到。
十娘看着厅内重新坐满的人,收服黑家帮,不过走了第一步,之后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一郎,我定不负你所望,让郑家帮成为这附近最大的帮派。十娘轻轻捶了下扶手,抬起头的时候脸上还是那样笑意盈盈:“今日是两帮合并的大日子,怎能没有好酒,让他们预备几桌酒席,大家喝个痛快。”
寨中备办酒席是常有的事,十娘这话音一落,不到半个时辰厅内就摆了几桌酒,十娘看着他们入座,自己手里还是拿着一个小玻璃瓶装的葡萄酒在那里小口抿。
划拳,拼酒,海匪们见了酒就像见了亲人一样,等到几轮酒下来,已经互相搂着脖子,满脸通红地在那里拍着胸脯称兄道弟起来。
十娘松了口气,悄悄离开座位,外面阳光灿烂,十娘走到一个僻静地方看着远处大海,背后有脚步声,十娘听到这熟悉的脚步声就知道了瑞儿,果然她通红着脸坐到她旁边,一言不发看着海,突然说出一句:“明日给黑大嫂送葬,你去不去?”
30) 归人
听出她说话的声音里有些赌气,十娘转头去看她,瑞儿的鼻子眼睛都是红的,这种红不像是喝酒之后的红色,倒像受了委屈似的。猛然间瑞儿眨眨眼,眼泪掉了下来。这倒奇怪了,初识瑞儿的时候,她不过才七岁,那时候就从来不哭,就算上次楚家的事,她也一滴泪没掉,十娘伸手把她揽入怀里:“怎么了?”
瑞儿伏在她怀里抽噎,十娘轻轻拍着她的背,想是扯到伤口处,十娘紧蹙了眉,瑞儿正好抬头看见她,直起身子说:“十娘,你方才七哥又说我了,说我成事不足,嫁出去还被休回来,去黑家帮也没绝了后患,还累得你受伤。我真的是一点点小事都做不好?”
原来是为的这个,十娘没有说话,瑞儿又趴回她膝上,十娘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瑞儿不流泪了,用手托住下巴:“可是我记得你说过,杀人是解决不了所有事情的,昨日我去黑家帮,若不是答应黑燕子,再和她结为姐妹,那么肯定会打起来,一场血战下来,不是把寨中兄弟们的命不当回事吗?”
十娘的手还是放在她的发上,瑞儿等不到她的回答,直起身子往上看:“十娘,难道我想的不对吗?”十娘把手放下:“你对,不过你七哥也没错,这件事情怎么处置都不会圆满的。”无论是杀不杀黑大嫂,都会有人不满意,这个节骨眼,最重要的是收服人心,让黑家帮那边的人归顺自己,而不是现在的面服心不服。
黑大嫂的自杀,虽然让黑帮主和黑燕子对自己的恨意更深,但对自己来说,也是解决了一个大问题。人一陷在悲伤和恨意里面,就会乱了方寸,自然不会想起联络旧时部属。等这种悲伤和恨意渐渐消失的时候,黑家帮的人心早已收服了。十娘唇边的笑更舒展,而且,十娘把手收回左腹,按一下伤口,伤口只有隐隐疼意,有时候苦肉计也是有必要的。看着伏在自己膝上的瑞儿,十娘给她拨一拨乱发。
从这里透过树能看到海浪在海风之下不停翻卷,十娘看着那不停翻卷的大海,轻轻拍拍瑞儿的脸:“好了,你旁的都不要想,等去到黑家帮那里,好好挑些能干人手过来这边,咱们寨里,也该有些大动作了。”
瑞儿直起身点头,最好的收服人心的办法就是混居,等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分不出黑家帮和郑家帮的时候,这时候黑帮主再放出来,也翻不出风浪,那时给他个副帮主的名头,也显得自己宽容大度。
十娘长舒一口气,继续看着远方大海,把手里的小玻璃瓶晃一晃:“来,方才你定没有好好饮酒,这就算我犒劳你的。”瑞儿脸上绽开一个笑容,伸手接过瓶子,阳光之下,瑞儿黝黑的手指和十娘似玉一样白的手指形成强烈对比。
瑞儿看着同一个玻璃瓶里两人明显不同的手指,脸上的笑容变成好奇:“十娘,为什么你总是那么白?”十娘已经站起身,在理着自己方才坐下去时弄皱的衣服,听到瑞儿的问话,抬头一笑:“我娘是江南女子,年过四十的时候依旧肤白发乌。”
瑞儿已把玻璃瓶里的酒全都喝干,她喝不惯这种酒,又和方才在大厅里喝的酒混在一起,只觉得酒劲比平时大了三分,虽站了起来,却靠在一棵树上,半闭着眼睛道:“江南女子都是这么美吗?那江南的男儿呢?”
江南的男儿,都是文质彬彬,风采翩翩,就像爹爹一样。爹爹,大哥,想起他那声强盗婆,十娘抬头脸上的笑意又和平时一样:“江南的男子,不就是我们曾见过的那些跑船的商人,读书人大多孱弱。”
瑞儿已经点头了:“是的是的,上次抓的那个官叫杨什么来着,走起路来还没我一个女子稳当,为了个孩子竟然给你跪下,这种人,我最看不起。”说着瑞儿的头已经往下点,杨若安,这个自己差点嫁给他的男人,十娘收回思绪推一把瑞儿:“好了,你喝多了,回去歇着吧。”
黑大嫂的骨灰由黑燕子洒到海里,十娘到灵前拈了柱香,送葬时候,黑家帮这边并没几个人去,显得颇为冷清,除了几个老人,黑家帮这边唯一去的就是万阿蛟了。
一切都有条不紊进行,黑帮主父女被关在小院里面,衣食无缺守卫森严,黑家帮那边的人已经陆续搬了过来,郑家帮这边也有人搬过去那边,多是年轻人,虽然偶尔会打架冲突,但很快又称兄道弟,互相喝酒。
离着过年的日子越来越近,就算是强盗,过年也是大事,今年又添丁进口,寨里上下还是忙碌起来,预备过年。不过前有郑强当帮主的三个来月收获不丰,后有朱三郑强他们离开寨中带走大量财物,虽有黑家帮的财物进行补充,可是黑家帮那边人也不少。
虽然也尽力公平分派,可是和往年比起来也薄了些,寨中虽没多少怨言,十娘也明白,明年定不能如此了,否则自己就会被拱下帮主的位置。
阿保也迟迟未归,算下日程,他该在十二月初就从南洋转回来,眼看就要腊尽,还不见他的船回来,这让当初反对阿保前去的人也开始在那里议论阿保是不是私自逃了?
私自逃了这比阿保出事连人带船都没有了对十娘的打击更大,私自逃走,这就说明人心极散。她面上虽然镇定,但还是派人不断在阿保回程路上打探,跟随阿保前去的那些人里,也有亲眷的,还害怕万一真的是阿保私自带着人逃走,那就会追究到他们身上。
寨中真的是几人欢喜几人忧,所以当听到有人来报阿保的船终于回来的时候,正在和他们商量的十娘也不禁猛地握住椅子扶手,脸上露出喜悦之色,但很快又被平常的颜色盖住,用最平淡的声音说:“回来了就请进来。”
声音刚落,阿保已经大步从外走进来,阳光此时正好照了满厅,阿保就浴在这金色阳光里,他身上穿的最简单的黑色衣着,脚上的靴子满是灰尘也在这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就像是穿了金色铠甲一般。而他身上由内到外的喜悦之情和脸上的坚毅神情比那阳光还灿烂几分,让这个少年就像一个从外凯旋而归的将军一样。
十娘并没意识到自己脸上的神色开始变的很温柔,并不是平时和人说话时候那种客套的温柔,而是一种从心底里发出的温柔神情,这种神情看在阿保的眼里,让他更加依恋,一路的辛苦在此时全化为乌有,满心只有见到她的喜悦。
阿保已经走近行礼,十娘让他坐下,看着十娘说话时候脸上温柔的笑意,阿保虽然知道这笑容不是特地给自己的,但还是觉得有些手足无措,一个多月没见,阿保才明白自己一离开那种急切想回来是因为什么。
几乎是十娘说什么,他都只回答好的是的,瑞儿已经笑了:“阿保,你出门一段时候,连话都不会说了?一嫂是问你,这一路上有没有遇到旁的海匪,你回答是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被抢了不成?”
瑞儿的话让厅里其他人都笑起来,阿保的脸顿时烧红一片,只有十娘没有笑:“你这一路上也辛苦了,那些话明日再说,先回去歇着吧。”阿保知道这是在为自己解围,起身答好,但眼一看在十娘脸上就有些移不开眼睛。
她的肌肤依旧像雪一样,头发还是那样松松的用根玉簪挽成个髻,有几缕乱发覆在她额头上,笑起来很温和,但额上眼角已经有了细纹,这些日子,她又要谋划吞并黑家帮,又要操心收服黑家帮,说不定还要挂心着远航的自己,定是太劳累了,才会让她额上眼角冒出细纹来。
刘老八已经上前拍着他的肩膀:“阿保你回来就好,寨中的人都很挂念你,一嫂连日派人出船出去接你。”是吗?阿保冲口就要问出来,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是在人前,忙恭敬地对刘老八道:“八哥,这次出去收获不小。”
吴老六眯眼一笑:“阿保,收获不小就好,也不枉了一嫂当初对你的支持。”阿保又是躬身一礼,十娘拢一拢鬓边的乱发:“好了,晓得你们有话要说,不过阿保这一路上都累了,先让他下去歇着吧,明日再说。”看着她拢头发时候玉白的手指还有为此露出的一段雪白脖颈,阿保冲口要出的我不累又打住了,恭敬行礼之后退下。
听到厅里自己走后传出的一阵大笑,阿保停下脚步,想进去问问他们在说什么,可是一嫂又说过让自己回去,还是先回去歇着,省得一嫂担心。
31) 冲突
阿保的归来,带回来的不仅是满船的货物,更让十娘的信心增强了,以商养寨,看来并不是不可行的,只是当惯了强盗,习惯了做无本生意的众人,要在这中间做个转化看来也是很难,十娘并没有把自己的打算马上说出。
把阿保带回来的货物分配完毕,寨中每人连黑家帮那边的,都得到一份丰厚的过年东西。这是十娘成为帮主的第一个大节,也是黑家帮被合并的第一个大节,就算十娘挂记着郑一郎,不愿大操大办,寨中的人只怕都不允许。
在腊月二十八的那天,寨中杀猪宰羊,从海里打的各式鲜鱼,热热闹闹的大排宴席,宴席从寨尾排到厅前。外面是寨中的人,厅里是大小头目。十娘带着大家先祝告了天地,又祭了海神。
亲自斟满四杯美酒,一杯往天上洒去,以示敬天,一杯往地上浇去,祭祷大地,另一杯敬到海神面前,祈祷来年出海,少遇风浪,多遇富商。最后一杯酒十娘双手举起,对在等待的众人大声的道:“来年定是一个丰收年。”
说着把酒往盘上一洒,酒在盘上聚成图案,吴老六他们涌上前去,等到酒最后汇聚成图,这才松了口气,吴老六大声地道:“大吉,大吉。”
于是全场欢声雷动,举起早已斟满了酒的大碗,对上面站着的十娘齐声大喊:“大吉,大吉。”十娘也端起一碗酒,眉一扬,一口把酒喝干,把碗底向众人一亮。碗底在太阳下闪着金光,十娘站在那里,头向上扬,眼角眉梢因为喝了那么一大碗酒而带了红色,再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
看在阿保眼里,真的就像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一样,他痴痴看着十娘。直到旁边传来催促他喝酒的声音,阿保这才下意识地把酒往嘴里放,放偏了,衣襟都湿了的时候才察觉到那酒只喝了一口,剩下的全喂了衣衫。
旁边人的笑声这才传到阿保耳里,阿保就像做了什么错事一样,脸上顿时火辣辣的,还好可以用喝了酒脸红来解释。有人拍着他的肩膀,给他又倒满一碗酒:“阿保,这次寨中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想出法子,照今年的样子,只怕连这顿酒都吃不上。”
前面有人正在啃着一个鱼头,听了这话连连点头:“是啊,阿保,我看寨中这么多的年轻人,就数你最拔尖。”阿保端起酒碗对说话的两位微微一让:“也没什么,不过运气好。”
说话时候看见有个年轻人走到十娘跟前,手里还端着碗酒,这个年轻人有些眼生,浓眉大眼,衣衫整洁,十娘和他说话的时候脸上一直带着笑。阿保看着只觉得十娘脸上的笑容碍眼,喝了口酒,这酒怎么只冲头。
旁边的人已经议论开来了:“听说这黑家帮的小子,当初在黑家帮的时候就深的黑帮主宠爱,想把女儿都许配给他,现在到了这里,又得一嫂的信任,真是有眼色的很啊。”有人拍下桌子:“什么眼色,不过是仗着自己生的好些,嘴巴又甜,照我看啊,不过就是雀捡旺处飞的角色。”
厅虽宽大,但他们坐的这桌离着十娘并不算远,再加上说话的人故意要抬高声音,十娘那边是听的清清楚楚。话音刚落,说话那人的领子就被人揪住:“你说什么呢?我们不过是敬佩一嫂,愿意在她手下发财,什么雀儿捡旺处飞,你给我嘴巴放干净点。”
都是粗鲁汉子,这一个动手,立即就有人把桌子一踢:“嘴巴怎么不干净了?是骂了你娘还是操了你妹,不过说了那万家小子两句,你这样着急,难道是你契弟不成?”话才落,那人已一拳打到说话的人脸上,他的拳头还没收回来,被打那人一脚就飞了过来。
这人一见他还手,身子一矮,早抓住他的腿往下扯,不过对方也是打惯架的好手,就势一蹲,双手抓住他的裤带就想把他摔过肩。
见他们两个动起手,已有人把桌子腾到一边,好让他们打个痛快,这几个月寨中连连出事,都没有出海去,早憋着要打一架,此时酒劲又上了头,早有人在旁呐喊助威。
打架的两人听到助威声,身上力气更大,被抓住裤带的腰一使劲,那裤带就断掉,手肘往对方的空当处打去,对方抓到一条断的裤带。今日日子重大,除了这条裤子,里面还穿了条短的,就算这条裤带被扯断,也不止光了屁股。
裤子被人扯掉,倒少了束缚,那手就握成拳往他脸上打去。早有人站到桌子上大喊起来:“打,看谁打赢,我这里还有藏了二十年的好酒。”一听到有赌赛,两人的手就下的更狠了。
阿保只是在听到他们说那男子生的好的时候,不由仔细看起来,这样一看,的确觉得他生的比自己好些,眉更浓,眼更大,鼻梁更挺,特别是在和十娘说话的时候,脸上那种笑的如沐春风的样子,是自己怎么都赶不上的。
心事重重的阿保只顾着在看万阿蛟,并没注意旁边他们打起来,直到十娘走了过来,声音不高不低的说:“赌赛?好啊,我倒想知道,这要打出人命了,你们是要预备怎么赔?”
打的正酣的两人听了这话,都停了下来,虽然长衣遮住,还穿了条短裤,但终究不雅,被扯了裤带的人忙从地上捡起裤子过来,也有人递了裤带给他,把裤子匆匆结好才对十娘道:“酒喝的有点多,难免会动手。”
十娘看他嘴角都流血,说话时候有些漏风,再看向和他对打的那人,记得好像是黑家帮过来的,见他不过脸青了一块,看起来伤势比自己这边的人还要轻些,转头对自己这边的人道:“大丈夫要说什么,就当了人说,背后说人也罢了,连打架都打不过他们,羞还是不羞?”
那人被十娘训了,摸摸头,周围的人发出哄笑,十娘训完这人又看着他们:“都说过,以后没有什么黑家帮,都是我们郑家帮的人,还什么黑啊郑的,你们听了不劝,还在这里看他们打架看笑话?”
说着手往方才说有二十年陈酒的那人面前一伸:“二十年的陈酒呢?拿来,就当是给他们两打和了。”阿保自从十娘走过来眼就又离不开了,十娘的声音,十娘的眼睛,都在阿保面前晃,至于别人说了什么,阿保一个字都听不到。
猛然阿保耳边响起一个声音:“这位就是章兄弟吧?”寨中之人都叫阿保的名字,从来没有人这样叫他,阿保看说话的人,就是方才和十娘在一起的男子。他脸上的笑容就像阿保是他多年未见的好朋友一样,而这样温文的口气,阿保在寨中多年,甚少听到,阿保点头:“敢问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人群中已经有人解释:“这就是万兄弟,他也是一时英豪,阿保,你们两个,算是我们寨中双杰。”万阿蛟的笑容还是没有变:“不需这么客气,叫我阿蛟就好。”
阿保心里嘀咕一句,我还没称呼呢,但脸上还是客客气气的:“那叫我阿保就好。”他们说话的时候,二十年的陈酒已经拿来,酒坛上的封泥都还没开,十娘拍开酒坛上的封泥,一股扑鼻的香味传来。
十娘探头一看,那酒已经是堆在酒坛里面,浓稠的就跟酒糟一样。十娘把这堆酒倒在一个别人拿过的大盆里面,接着往里面倒今年新出的酒,足足倒了两坛酒,用长长的铁筷往里面搅的均匀,这酒看起来才和平时的酒一样。
十娘把筷子一扔:“好,这酒极好,你们俩先喝一碗,从此之后就不要再为小事打架。”那两人的脸臊的通红,各自上前接了酒碗,对对方一比,一口喝干。
十娘见他们喝完了,这才重新倒了一碗:“来,今儿既是过年,大家都要痛饮几碗,来年定是出海趟趟都满载而归。”她喝完了,大家也都跟着喝完,桌子又摆回原位,重新上了几盘子菜,方才泾渭分明的郑家帮和黑家帮之间的界限也不明显了,开始互相喝酒猜拳,大厅里顿时又热闹开来。
阿保虽然在和万阿蛟喝酒,但眼从来没有离开过十娘,见她喝完酒后并没回到座位,而是悄悄往外走,低头一想,十娘平时喝酒并不行的,今日这样的大事,又连灌几碗,不醉才怪。
担心她醉了吐了没人在旁,阿保趁万阿蛟和别人说话的时候,悄悄溜出大厅,就算是在外面,酒席也是排满,这一路上同样也摆的有酒席,十娘会去哪呢?阿保四处望去,这热闹极了的地方,没有了她,竟似是空地一般。
阿保的脚步往厅后一条小路走过去,这边有数株树木,靠在这里能看到大海,走不到几步,果然看到十娘的裙子,十娘听到脚步声,开口说话:“瑞儿,你瞧这天地这么美,海这么大,这寨里的人都这么热闹,可是没有一个人记得他。”
32) 表白
十娘话里有难以抑制的悲伤,而她的背影看起来也不像在外面的那样坚强,全身上下都沉浸在浓浓的悲伤里面。此时她不是那个发号施令的寨中头目,而只是一个思念亡夫的妻子。
地上枯黄的叶子被风吹起,有几片落到十娘肩头,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冬日阳光本是和煦温暖,十娘的后背挺的笔直,在阳光里就似一座雕像。阿保的喉头哽了哽,他们失去的不过是一个头目,头目可以另寻。
而对十娘来说,失去的不仅是个男人,或者还是她的依靠,想起曾听人说过的十娘的事情,阿保心中开始泛起百般滋味,有酸有涩有苦,一时也理不清这些滋味从何而来。
唯独知道此时该转身离去,留十娘一个人在这里凭吊亡夫,心虽这样想,脚却不听话,眼没有一瞬离开过十娘脑后。林木疏密,两人对着同一大海,都似痴了一般。
风又吹起,吹的十娘的裙角向上飞扬,十娘这才从那种悲伤里醒过来,抬手擦一擦眼边的泪,回头笑道:“瑞儿,你今儿怎么这么斯文……”话才出口,对上的是阿保那双有些说不清含了什么的眸子,十娘不由怔住,那只抬起来拢拢鬓边乱发的手就顿在那里,忘了放下去。
太阳正在落山,西边的天空被染的一片血红,那红光映在十娘的脸上,像给她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自从郑一郎死去,十娘不用脂粉已经很久了,成为寨中帮主之后,这种闲适的神态阿保也再没看见了。
他忍不住上前踏了一步,十娘似被惊醒,手放了下来,又恢复成平日的样子:“寨里的酒席快完了,再去敬他们几杯吧。”说着十娘站起身,刚走出一步手就被阿保拉住。
十娘回头,奇怪地看着阿保,阿保眼里狂热的光十娘并不陌生,当初常在郑一郎眼里看到,而这个孩子?阿保看着十娘,似乎像发誓一样:“我知道你还惦记着一哥,可是总有一日,我会比一哥还好。”十娘笑的还是那样温柔:“我知道,你志向远大。”
不,不是这样,阿保觉得为什么一对上十娘自己说的话就和平时不一样了呢?他的手并没从十娘胳膊上放开:“不,我的意思,是我对你会比一哥对你更好。”
终于说出心底的话,阿保觉得松了口气,这些话压在心头已经很久,从自己还是个小小少年时候就一直想说,那时候总觉得这样说出来会冲撞了她。
十娘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之色,接着脸上露出笑容,伸手摸一摸他的脸,除了自己年纪还小时候,阿保就再没被十娘摸过脸了,这双手还是和自己记忆中一样细腻温暖,阿保下意识想伸手握住她的手。但十娘的手很快就滑了下去,接着后退一步,笑着说:“你的脸这么红,酒味这么重,喝多了酒就该去好好歇着,说什么胡话呢。”
说着十娘越过他准备往外走,阿保拉住她的手:“十娘,我没有说胡话,我,我喜欢你。”十娘没有回头,也没从他手里挣脱,阿保觉得自己的心又开始怦怦乱跳,风吹落了枝头上残存的树叶,一片片落在阿保的肩头,阿保觉得这是他记事以来最漫长的等待。
终于十娘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依旧是阿保熟悉的,越是这样熟悉的笑容,阿保越觉得内心不安。十娘的声音还是那样平静:“阿保,少年人慕色也是常理,只是你喜欢的,该是那些青春年少的女子,儿女情长的事情,我早已不想了。”
说着十娘把手从阿保的手里轻轻抽出,阿保觉得不仅是自己的手心空了,连自己的心都是空的,被拒绝是阿保能想到的,但事情真的来到的时候,阿保才发现自己还是不够有勇气接受。
看着十娘的背影就快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阿保又问出一句:“十娘,难道说你从此后都孤独一人吗?”十娘的脚步停下,回身看着他,太阳正在吐出它最后的余辉,那束阳光打在她的脸上,就像九天仙女一样,十娘轻轻一笑,这笑犹如大地回春,冰雪融化。
她说出的话让阿保的心头更加怦怦跳:“一郎生前最爱说的,谁最强就听谁的,如果你能做到,那么我就听你的。”说完十娘快步离开这里。
阿保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胸口,心中的狂喜四处激荡,想要找个突破口,想大叫,想奔跑,想做一切平时不可能做的事情。阿保按住自己的心口,仿佛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心不跳出来,酒劲直到此时才冲上了头,他的双腿一软,竟然整个人倒了下去。
风吹着树叶已经掉落的光秃秃的枝头,阿保躺在地上,竟然没有半点起来的意思,做到最强,仰望着天空中开始浮现的点点星辰,那颗最亮的星星幻化成了十娘的笑容,只有做到最强,才能把那颗星星摘下来。
阿保伸出手,仿佛已经看到星星就在自己手上,他喃喃自语:“会的,我会的,我会做到最强。”正在灯下教兴儿写字的十娘突然笑了起来,怀里抱着海珏,嘴里唱着谁也听不懂儿歌的瑞儿听到她的笑声,睁开半闭的眼睛:“十娘,有什么喜事,你这样开心?”
十娘拍下兴儿的手,示意这个一横一点要写平,摇头不语,今天阿保到最后叫的自己是什么?十娘,这还是阿保头一次叫自己的名字呢。
十娘眼里的笑意更深,握住兴儿的手,这样的事情可不是能随便告诉别人的。
从那天以后,十娘就很少看见阿保了,听说他每天都带着自己的人马下海练习,已经有人提醒十娘,看阿保的样子不像是久居人之下的,朱三他们的殷鉴不远,还是小心为妙。
十娘明白阿保为了什么,也不点破,也不阻止。寨中的年也过的差不多了,做海匪的,总不能在山寨里蜷着过日子,正月初七开始,已经在附近的各个点处派了人,让他们继续看着有没有商船经过。
寨里的船只武器也收拾妥当,新换上了甲板,破了的帆也换好,许久没用的红衣大炮也从仓库里拿了出来。所谓不打不相识,黑家帮和郑家帮的人在打过几次架后,倒比原先要亲热的多。
汪二他们这些原本黑家帮的头目在这边也渐渐适应,如鱼得水起来,一切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天经地义一样继续进行。
等了几天,终于有消息传了过来,不过这次不是有过路的商船,而是有兵船往龙澳岛这边驶出,看样子有剿灭之势。
兵船刚驶出府城,送信的鸽子就飞到龙澳岛,取下鸽子脚上小巧的竹筒,小小一张纸条上只写了短短数字,昨夜兵船出动,似往此来,郑重。
短短十二个字让在场的人的脸色都为之一变,十娘在火上烧掉纸条,吴老六奇怪的声音已经响起:“按照惯例,府城那边每年都要封印到正月十五的,现在不过才正月初九,怎么兵船就出动了?”
汪二已经接话:“这兵船出动也不是没有过的,我记得十五年前就有过一次,那次打了个措手不及,若不是后面府城的兵赶不上,只怕这岛也危险了。”这话让厅里众人都议论纷纷起来,陈老七一拍桌子:“有什么好议论的,反正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他敢来难道我们还要怕吗?”
立即有人附议:“对,谁怕谁啊,这些当官的,平日里只晓得欺压百姓,口口声声说我们海匪扰了海上的清净,真算起来,他们当官的扰的才更多。”
已经有人跟着说:“是,年年报请朝廷剿匪,花了无数的银子,也没剿到一根毫毛,也不晓得干什么吃的。”十娘轻轻咳嗽一声,众人平静下来,十娘看着吴老六:“这几日多派些人手,盯着这边,看他们究竟来了多少人。”
吴老六起身应了,十娘又对陈老七:“你和汪兄弟两个就负责那边寨子的防御,那边离海要近一些,提防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计。”陈老七和汪二两个人急忙起身称是。
这边寨子里的防御自然就是刘老八了,见十娘说来说去就是没有说谁去迎战,吴老六已经问了:“那谁去迎战。”十娘笑了:“自然是我。”
你?众人的神色转为怀疑,十娘的智谋是人人都夸的,可是这迎战和在寨中谋划是两回事,十娘已经起身:“我是寨主,自然不能坐在寨中等你们拼命,我在寨中安享。”
吴老六他们还想说反对的话,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一嫂若要去,我请命做先锋。”声音铿锵有力,让人放心,十娘看着说话的阿保,眼里的光一柔。
33) 第 33 章
厅里安静下来,除了人的呼吸听不到别的任何动静,十娘的手轻轻拍一下扶手,刚要开口说话瑞儿的声音已经急急响起:“不行不行,十娘,你从没迎战过,不如我和阿保同去,你在家里就好。”
她话里的关心十娘是听的出来的,十娘看她一眼:“我没迎战过,你不也一样没迎战过吗?”瑞儿的脸飞起一丝红色,但很快又平复下去:“十娘,我……”十娘挥手止住她,站起身来:“好,就由阿保做前锋,明日出战。”
还有人想反对,但听着十娘斩钉截铁的声音,又咽了下去,起身应是。十娘心中开始有豪气激荡,这将是自己一生中头一次出去迎战,只许胜,不许败。
只许胜,不许败,厅里其他的人仿佛也知道了十娘的想法,眼里的神色开始变的激昂。阿保眼里的热切最深,想起那日他对自己说的话,十娘的心开始有点点温柔回荡,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和旁人不一样的。
看见站在角落里的万阿蛟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十娘对他微微颌首:“怎么,你也觉得我不该亲自迎战?”在这个时候,众人都应是之后十娘再对万阿蛟问出这样的话,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身上。
虽然处在目光的包围圈里,但万阿蛟依旧很镇定,对十娘拱一拱手:“一嫂,方才章兄弟说要为先锋,在下也想和章兄弟一起一同护卫一嫂出战。”
万阿蛟的话让一直沉默不语的汪二的神色微微变了下,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这个变化十娘看的清清楚楚,黑家帮的人里面,像他这样想的人并不在少数,只有亲自出战,大胜而归,才能消除他们的最后一丝顾虑。
十娘面上的微笑依旧动人,说出的话也是那么悦耳:“好,你既然主动请缨,那我也就答应了。”看见十娘的眼一直停留在万阿蛟身上。那日那种异样的感觉又浮现在阿保心头,为什么她对着别人也笑的那么好看,更重要的是,阿保的眼仔细看着万阿蛟,这个男子长的比自己俊俏多了。
先锋定了,谁去迎战也决定了,剩下的事就是如何仔细部署,好打一个漂亮仗。等全都部署完了,已是月上中天时候,十娘把手里的笔一扔,有些疲惫的道:“好了,大家都早点歇息,明日辰时出发。”
众人又行一礼各自散去,十娘打个哈欠,看向一边站着的瑞儿:“怎么,还在不高兴。”瑞儿把她拉起来:“那个万阿蛟,看起来虽然事事都听你的,可是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你还要他做前锋,还有那个汪二,你还真要让他辅助七哥?”
瑞儿这连珠炮的问话只换来十娘淡淡一笑,她又打个哈欠,觉得全身上下无一不是疲累的。见她只是往外走去,瑞儿又着急了:“十娘,还是让我跟你去吧。”
十娘揉揉眉头:“瑞儿,你知道什么叫用人不疑吗?”瑞儿当然听过这句话,可是现在不同往时,十娘见瑞儿还想再说,伸手按住她的肩:“瑞儿,你的顾虑我全知道,可是我们既已吞了黑家帮,就不能永远防备着他们,如果一直防备,那我们吞了他们又有什么意义?”
瑞儿点头,不过心里的疑问还是要说出来:“那也可以等到以后,而不是现在。”十娘勾起一丝笑容:“瑞儿,迟早的事,早胜过迟。”
说完十娘收回手,又掩口打个哈欠:“都快三更了,我们快些回去歇息吧,兴儿也一天没见你了。”话虽然这样说,可是瑞儿还是决定,等明日出战的时候,自己悄悄上船,好护着十娘。
不过瑞儿的这个想法并没实现,当瑞儿起床之后,刚梳洗完准备出门,门口就过来两个人:“王姐姐,一嫂吩咐我们今日过来这里,说请你务必要在寨中等候。”
什么?瑞儿的眉一挑,很快就找出理由:“不行,我要去码头送他们出海。”那两人还是一步不退:“一嫂的吩咐,我们自然是不敢违抗。还请王姐姐行个方便。”
方便?瑞儿手一伸,手里就多了把短刀:“让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两人互看一眼,本来背着的一只手也伸到前面:“王姐姐,你要不客气,那我们也只好得罪。”说着其中一个挽个刀花,就往瑞儿身上挥去,瑞儿见他们来真格的,腰一软,躲过这把刀,第二把刀又挥了过来。
瑞儿这下抖索精神,把手里的力全注到短刀上,双手一格,一把短刀竟抗住了两把长刀的去势。两人虽然毫不退让,但脸上开始变的通红。瑞儿知道他们手上力气要竭,脚上轻轻一踢,就踢到他们膝盖上,他们本只注意手上没有注意脚下,脚一软就跪了下去。
瑞儿收了短刀,有些得意地道:“瞧你们还拦不拦的住我。”说完就要往外走,那两人既已力竭,索性就躺在地上喘匀气,听到瑞儿这样说,有一个撑起半边身子:“王姐姐,辰时已过,就算你赶到码头,也上不了船了。”
说完躺了回去,继续喘气,瑞儿看看,果然辰时已过,十娘还真算准了。瑞儿气哼哼地看他们一眼,还是往外跑去。等瑞儿跑到码头,能看到的只有远去的点点帆影。
看见瑞儿气呼呼的样子,吴老六笑了:“瑞丫头,没上船不高兴了?你还是这个性子,当了妈也没什么改的。”瑞儿的脸红霏霏的,不晓得是跑的急还是气的,听到吴老六这话脸就更红了:“六哥,我这不是担心吗?”
吴老六的眼没有离开远处的海:“不会的,一嫂智谋出众,你还是耐心等待。”瑞儿刚想说你别安慰我,可是除了等待,还能做什么呢?
一直到龙澳岛看不见了,十娘才走进船舱里坐下,阿保和万阿蛟正在商量着什么,看见十娘走进来,阿保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十娘:“一嫂,这是早上传来的消息,官兵共来了大船5艘,小船一百来艘。”一艘大船能载一千余名,来了五千官兵。
而光供给的小船就有一百来艘,看来府城的官兵几乎是全部出来了,再加上这供给的这么多的船只,官兵此来,也是有大获全胜的想法吧?
十娘的唇角露出一丝笑容,万阿蛟的声音有些担忧:“一嫂,我们这边出来的,不过两千来人,所有船只加上也就二十来艘,要不要遣人回去,再调集些人手?”
十娘摇头:“不。”不?虽说以少胜多的例子也有,可那多是在陆上,海匪们出海这么多,多是先用人多势众去压人,而且那些人还是商人,而这次,却是受过训练的官兵。
十娘似乎看出万阿蛟和阿保的担忧,把手里的茶杯放下,招呼他们两个过来:“官兵虽多,带来的供给也不少,你们让打探的人再仔细一些,看看他们的粮食和水都放在那艘船上?”
十娘的意图阿保和万阿蛟都明白了,没有了粮食还好说,但没有了水,在这茫茫大海上,就只有等死。阿保的眼亮了:“是,我这就去。”
万阿蛟也击掌:“好法子,把他们所有的水都倒掉,他们还靠什么和我们拼?”十娘摇头:“不,我们只要把他们的水倒掉一半就好。”
一半?万阿蛟不明白,阿保本已走到舱门口,听了这话又转身看着十娘,十娘倒了杯茶,却没有喝,只是看着茶杯里的水:“全都没了,他们就很快退兵,那不过是我们巧胜,留一半,和他们迎面一战,这才显出我们的实力。”
原来是这样,阿保往外走,万阿蛟迟疑一下问道:“那万一他们十分口渴,反而绝一死战呢?”十娘把杯里的茶一饮而尽:“果真如此,我就敬他们是条汉子。”万阿蛟看着面前十分娇美的女子,说话的声音也很平静,可是无来由觉得身上有阵寒意。
大军出动,取水是很频繁的,不过到了中午时候,打探的消息就回来了,军中的水看起来全是在大船那里做压舱之用,还有一部分是载在小船上的。
看来这个对手,这次也十分谨慎,十娘看着打探回来的消息,眼睛微微眯了眯,阿保和万阿蛟一句话都没有说,等着十娘说话,十娘过了会才把手里的消息放下:“从现在算起,我们还有多长时间能遇到官兵的船只?”
阿保不假思索地回答:“官兵也有先出来的,算下来的话,明早就可以和官兵的先锋相遇。”十娘嗯了一声:“那好,你们布置一下,明早和官兵的先锋相遇的时候,派一支人,争斗不多时就被他们擒去。”
被他们擒去?阿保和万阿蛟还以为十娘要说的是先锋必须要赢,谁知是要被他们擒去,十娘已经看下阿保:“就由你带着这支人,记住,一定要被他们抓住。”
34) 被俘
一定要被他们抓住,阿保的眉一皱,转瞬已经明白了十娘的意思,用俘虏的身份上船,趁他们不备的时候行事,这是屡试不爽的计策,毕竟没有几个人能够抵挡得住抓到俘虏加官进爵的诱惑。阿保点头起身行礼就退了出去。
十娘知道交代给他自己该放心了,可不知为了什么,十娘还是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万阿蛟看着十娘端起茶壶倒水时候险些把茶壶摔破,微微一笑:“一嫂,不如我去给章兄弟帮忙。”
一句话让十娘回过神来,她把茶壶放下,含笑道:“不用。”说着十娘走到窗口,看着外面奔腾不息的大海,状似无意问道:“你说,这次领官兵来的会是谁呢?”
万阿蛟也走到她身后:“上次那总兵铩羽而归,这次想必也是他。”十娘看着大海,突然抬头对万阿蛟一笑:“你说,刚过完年,又是这个时机,岛上的事是怎么传到府城里去的?”
十娘笑的很美,问的也很平常,万阿蛟无来由地觉得心头泛起一丝冰冷,那丝冰冷渐渐越漫越大,万阿蛟觉得被冻的说不出话来。十娘的眼已经从他脸上移开,走出舱门。
船尾处,阿保正在那里和几个人说着话,他年轻的脸在阳光下显得那样生气勃勃,围着他的那几个人的脸同样显得生气勃勃。十娘的眼被这种生气刺痛,也许明天就看不见他们生气勃勃的脸。看见十娘过来,阿保他们停止说话,转向十娘行礼。
十娘定一定下走上前,阿保跳下船舷,给十娘介绍着他的安排,十娘频频点头,虽然知道他已经安排妥当还是加了一句:“务必小心。”阿保又是一笑,旁边的人已经接话:“一嫂,你尽可放心,阿保是个很妥当的人,况且我们也不是头一次做这种事情。”
看见十娘露出笑容,另外有个看起来比阿保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笑着说:“一嫂,只是想着要被官兵们抓去,只怕还要受点苦头,心里有些不舒服。”他话没说完,旁边已经有人扯他的衣服,十娘脸上的笑意更深:“不怕,到时候谁给你们吃了苦头,你们到时全都奉还就好。”
全都奉还,这话让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眼里闪动着的是将要建功的光芒,除此之外,还多了一些期盼,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把手里的刀再擦擦亮,明日,这久没见血的刀就将要沾满鲜血。
天色暗了下来,阿保他们换乘小船离开船队,十娘站在船头看着他们离去,心头无来由地想起郑一郎,他每次出海时候究竟是何心情,当看见平日朝夕相处的兄弟们死去的时候又是什么感受?
海风吹着十娘的头发,这时候多愁善感有点不妥当,可是万一官兵们抓到俘虏不留活口而是就地杀了,那么他们就是去送死,阿保,十娘的心一颤,张口想叫住他们的船只,可还是忍了下来。
小船划向海的深处,一直不停地滑,天刚刚亮,就看见前方出现几艘船,用望远筒望去,船上旌旗飘展,船头站着的人衣甲分明,这就是官兵的先头部队。阿保放下望远筒,对自己船上的人点点头,故意要绕过这几艘船。
阿保他们发现,对方当然也发现阿保他们,一看他们的打扮就知道这不是普通渔民,再看他们竟然要避开自己的船,这就更说明问题了。送上门来的鱼为什么不抓?领头的示意,船立即加快速度,分成两股对阿保他们的船只做包围之势。
阿保这边的船只操船的人是极其灵活的,船在中间打一个旋,就要从那不被包围的地方突破出去。官船上的人怎么能放的了他们,砰的一声,阿保船上的帆已经被击落。
阿保的脸色顿时变了,火铳?这次官兵竟然带了火铳出来,而且准头极好,和以前不一样,要尽快告诉十娘才是,可是这个时候,离自己船只已经很远,又怎么告诉?
不等阿保想出法子,官船已经把他们的船围住,几个人跳上阿保的船,一个领头模样的看着阿保:“你们是龙澳岛的吗?既见了大军,还不快些投降?”阿保定神回话:“军爷,小的们不过是出来捕鱼的,不是什么龙澳岛的,还请军爷放了小的们。”
说着阿保把船舱半掀开,里面有半舱的鱼,这是一早打的,那说话的人根本不相信:“不是龙澳岛的人,那你们跑什么?”阿保用眼示意手下不要动,依旧笑着回答:“我们这不是乡下人没见过世面,见这样的船来了,还怕是海匪呢。”
哼哼,领头的冷笑两声,示意那几个人去船上搜搜看,刚走到舱尾,就听到一个当兵的大惊小怪地叫道:“总爷,这里很多刀,还藏了几个人。”话音还没落,那兵的声音就变成惊叫,接着啊的一声。
这是一个信号,阿保的手腕一翻,一把短刀已经出现在手里,旁人也飞快地从鱼堆里抽出武器。那把总的脸色一变:“果然是龙澳岛的强人。”说着就对后面船上的示意,不等他的人字落完,阿保的刀已经挥到他跟前。
这人也有几分功夫,虽在船上那么狭小的地方,身子一矮就躲过去,倒霉的是他身后站着的一个小兵,阿保的刀没收住势头,一刀劈在他的胳膊上,那人的嘴巴张的老大,不等叫出的时候就见自己一条胳膊飞到半空中,那血喷了出来。
阿保收回刀,一脚就向把总手上飞去,把总只是轻轻一点,手里的刀也拔了出来,两人拼杀在一起,其他的人也是捉对厮杀。单打独斗,官兵们怎么会是这边的对手,不过几下,官兵们身上就都挂了彩,还有人被逼到了海里,一时间这平静的海面就充满了喊杀声和扑通跳海的声音。
呯的一声,阿保觉得肩膀一麻,循声望去,见到官兵船上有人手里端着一支火铳,那火铳的口还在冒着淡淡的烟。阿保知道时机已差不多,装作一个手软,手里的刀就落地,把总上前就擒住他的胳膊:“你这强盗,还不快些投降?”
说着把总对船上其他的人喝道:“你们的头目都被抓住了,还不快些放下武器,不然我就杀了他。”说话时候,阿保已经感到脖子上多了冰冷的东西。这时候按了部署,该是这些人放下刀装作投降的样子,阿保半跪在那里,低着头看不到动静,但喊杀声并没有停止。
怎么,情况又有变化了?阿保的心一惊,感觉到有什么热乎乎地东西喷到自己脸上,接着是把总暴跳如雷的声音:“你们这些贼子,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等爷给你们个厉害尝尝。”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阿保心里不停地在算,难道说是很久没有见血,他们要杀个痛快才肯罢手?可是这样的话,难保这些官兵不会气上头来,当场就把自己这边的人全都杀了,这样的话,自己丢了命是小,一嫂的计策无法实现才是大事。
哐啷一声,有什么东西飞过船舱,直落到阿保跟前,迎着初升的太阳,阿保能看出这是把钢刀,上面还染了血迹,接着船上仿佛下起了鲜血雨,阿保头上身上都落了不少,一个男子轻描淡写的声音响起:“这时候还抵抗,简直是找死。”
把总谄媚的声音出现:“宁大人果然是出手不凡。”阿保跟前已经多了一双皂靴,这双靴的主人用靴尖抬起阿保的下巴:“说,你们总共来了多少人?”阿保抬起头,认出这人就是方才用火铳伤了自己的那个,他负手站在那里,下巴坚毅,态度傲慢,代表着一种不可侵犯的力量。
阿保的头又低下去,那个把总对阿保呸了一声:“你这死囚,不怕你不说。”接着就又对那位宁大人道:“宁大人,您瞧这船上又是血又是鱼的,腥臭不堪,还是把他们押回我们船上,细细地审不迟。”接着阿保就被人拉了起来,连推带搡地上了那边船只。
过船之前,阿保回头看了眼,海面上漂浮着的,除了官兵的几具尸体,还有一具自己这边的人的尸体,血只染红了一小片海,阿保知道,很快海风会带来海浪,到那时,这些血都会不见。
官兵们跳下海把官兵的尸体收拾上船,这么多的血,不久就会召来鲨鱼,这个弟兄的尸体就这样葬于鱼腹。
“大人问你话呢?你在那里装什么愣?”喝斥声打断了阿保,他看向坐在上方喝茶的那个男子,他此时气定神闲,只是轻轻吹着杯里的茶叶。
35) 受审
看着他的动作,阿保突然一怔,此人神态竟像极了十娘。宁展鹏已经抬起头来,脸上的笑容一点没变:“我这样问你,你一定什么都不会说,那我倒想知道,怎样才能让你开口。”方才那个把总还是一脸谄媚:“大人,再硬的骨头也熬不住刑,还是属下把他拉下去,好好的动起刑来。”
宁展鹏的手往唇边的胡子上一摸,轻轻摇头,把总吃惊了:“大人,这些海匪全是些死有余辜的,不动刑怎么会招?”宁展鹏放开手:“的确是死有余辜,所以我要看看他们谁是领头的。”
他的话一直轻描淡写,但阿保心里大惊,上刑也不怕,但听这人的话,看来不是这么简单。把总一愣,宁展鹏已经走到下面,眼从阿保他们几个人的脸上依次看了过去,突然一脚踢向离阿保不远处的一个人腿上,那人的腿上本受了伤,这样不防备,顿时大叫起来。
宁展鹏还是没变化:“你们这些是谁领头?”那人想是疼的极了:“是。是……”阿保心头一怔,咳嗽起来,那人听到阿保的咳嗽声,顿时闭上嘴。宁展鹏的眼这才转向阿保这里:“看来,领头的就是你了。”阿保一语不发,宁展鹏脸上带着笑看着他,两人对视许久,见阿保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宁展鹏点头:“不错,看来你们也不是乌合之众。”
说着宁展鹏对旁边站着的把总道:“留下这个,其他的,全给我丢到海里喂鱼去。”把总早巴不得这声,高声应是之后手一挥,那些兵丁上前把剩下的几个海匪抓住,就要推搡着出船舱。
阿保心急如焚,心疼弟兄们的性命,担心十娘的托付没有完成,此时肩膀上的疼楚倒半点感觉不到,听到弟兄们在那里吼,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时候,阿保额头有汗珠显现。
宁展鹏的眼一直没有离开阿保的脸,见他额头上有汗珠出现,脸上露出一丝得意地笑容。这丝笑容并没逃过阿保的眼睛,船舱里面很静,能听得到兵丁的动作,人已经全被推出舱门,已经到了舱头,接着是兵丁们呵斥的声音:“你们这些匪徒,平时受用的快活了,现在下去做海龙王的女婿,有什么不好?”
还有弟兄们的嚷叫,痛骂,掺杂着兵丁们快活的叫声:“快看快看,那里有好几条鲨鱼。”就算是陷阱,也要先开口救下人命再说,阿保断然开口:“大人,私杀俘虏可也是有罪的。”
宁展鹏一直在喝茶,外头的喧哗在他听来不过是最好的戏一样,听到这话,他脸上神色没变,旁边的另一个把总神色变了下:“大人,这贼囚说的也是实话。”
宁展鹏把茶杯放下,脸上还是笑眯眯的:“是,私杀俘虏可是有罪,但抓住了你,那是大功,我有什么好怕的?”阿保舔舔已经干涩的唇:“大人,抓住我的确是有功的,但俘虏越多,这功劳越大,况且大人若执意要杀了他们,那我一个字也不吐露,大人不过白费力气,还背上罪名,这有何苦?”
宁展鹏的神色此时才变了变,他的眼紧紧盯住阿保,阿保极力控制住心跳,不能让他看出一点心虚,但汗水还是无法控制地从他的额头上滚落,掉到甲板上,这声音竟清晰可辨。
已经有人被推了下去,阿保听到那人临被推下去的时候发出的那声大叫:“老子做鬼也不会饶了你们。”还有被鲨鱼咬中时候的闷声大叫,接着声音突然停息,就好像什么东西断掉一样。
阿保额头上的汗珠掉的更多,宁展鹏哼了一声:“没想到你这贼囚,竟有几分胆识,我若饶了他们的性命,你将如何?”阿保任由额头上的汗珠滚落,一字一句:“知无不言。”
好,宁展鹏等的就是这句,他轻轻拍了拍手:“若你不说呢?”阿保的眼转向外面,透过舱门可以隐约看到外面的兵丁还在等着里面发话,他艰难地把脖子转过来,看向宁展鹏:“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宁展鹏松了口气,对外面做了个手势,阿保知道剩下的那些弟兄们的命算是保住的,这才感到肩头的伤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宁展鹏看着他,对身后的人吩咐:“备船,我把他们送到总兵那里。”
立即有人领命而去,宁展鹏的手搭上阿保的肩头,脸上的笑十分亲热:“你的伤不要紧吧?”阿保恨不得啐他满吐沫,特别是在他的手按在自己受伤地方的时候,但还是回答:“不要紧。”
宁展鹏收回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雪白的丝帕擦着手:“不要紧的话,那就不用上药了。”看着宁展鹏的侧面,阿保恨恨地想,他和十娘根本就不一样,为什么自己刚才会觉得两人神态一摸一样?
船很快就备好了,宁展鹏带着阿保登上另一艘船,这艘船要小一些,设施也没有那么齐全,但长走水路的阿保一眼就看出来,这船船身狭而长,船头尖利,比常用的船要快很多。
宁展鹏坐在船头,阿保和那几个同伴挤在中间,前后左右都围满了兵丁。这船不仅小,也没有方才的船只稳当,此时海风已经大起来,海面的浪当然不小。海匪们罢了,那些兵丁们颇有一些没经过风浪的,有些开始哇哇吐个不止。
透过人群,阿保能看见宁展鹏依旧纹丝不动,想不到这个白面书生样的武官,倒比这些兵丁还能吃苦。过了两个来时辰,能看到前面出现一丛船队。
阿保此前也曾见过官兵出动,可是这次这么大规模的出动还是头一次见到,五艘大船在中间,三艘大船成品字形拱卫着前面的两艘大船,这两艘大船上,有一艘挂着杏黄的旗子,中间一个大大的马字。
想来就是总兵所在的船,五艘大船外面,就是上百艘小船,密密麻麻排在那里,看这样子,府城的官兵是倾巢而出。阿保的眼神黯了一下,这一仗,比想象中的要难打多了。
这个计策能不能成功也要难的多,兵丁们看见大船,精神为之一振,那些吐的这时候也不吐了,兴奋地对着船只挥动手臂。
看见他们的船只过来,小船们让开一条水道,由他们的船只一路往大船而去,看来这总兵还真是怕死,就算出来也要带了这么多的小船护卫,阿保心里思忖。船只已经停在一艘大船旁边,上面的人在打招呼:“宁都司,你果然手到擒来,看来这次功劳簿上,又要记你的头功了。”
宁展鹏的神色还是没有变化,对说话的人恭敬行礼:“赵副将,末将不过运气罢了,这几个人,还要请赵副将亲自审过才是。”那被称为副将的是个胖乎乎的男子,唇边两撇八字胡,听到宁展鹏这十分识抬举的话,眼睛一眯:“不敢不敢,宁都司辛苦了,先去歇息才是。”
阿保听了这番对话,心里一动,看来这赵副将是个好大喜功的人物,方才阿保还担心船上的人都像宁展鹏一样精明,现在看来,还要从赵副将这里入手。
他们已经被兵丁们赶上了船,阿保这下看的更清楚,赵副将不仅胖,而且还矮,圆圆的肚皮几乎快要把官服撑破。此时赵副将正眯着眼打量着他们,那头点个不止,见宁展鹏还没下去,赵副将拍拍肚皮,有些不满地道:“宁都司,不是让你去歇息吗?怎么还不下去?”
宁展鹏迟疑一下:“副将大人,这些海匪十分狡猾,千万不能把他们关在一起。”赵副将顿时不满,但一想这些人还是他抓回来的,也要给他几分面子,连连挥手道:“知道知道,你先下去吧,等我审问完了,再去禀报总兵大人。”
宁展鹏欲言又止,但还是行礼后退下。赵副将还是乐呵呵的,冲着阿保他们不停地笑,还是旁边一个都司提醒道:“大人,海上风大,还请进了舱。”这赵副将才乐颠颠地说:“好好,进舱就审。”
阿保长出一口气,手握成拳,牵动了肩上的伤口,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这可是关键的事情,绝不能有一丝马虎。
大船的船舱就更好一些,赵副将已经迫不及待地坐到上面,开口问道:“你们从哪里来,都叫什么名字,这次来了有多少人?”旁边站着的都司冷汗都下来了,谁不知道这次出发的目的地是哪里?为怕上司再出丑,都司咳嗽一声:“你们是龙澳岛的海匪吗?”
赵副将这时仿佛才醒过来:“对,本将军问你们,你们难道不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竟结起团伙,抢劫过往客商,扰的这一片海域不得安宁,你们还不速速投降,还这片海域清净。”
这番话听起来还有些道理,阿保心中已经转过无数个念头,赵副将一口气讲完这已练了很久的话,这才重新抬起头看着他们:“你们匪首是谁,还不快些让他过来投降。”都司听到他又开始乱说,急的额头出汗,只得开口道:“大人,天色已晚,何不等回过总兵大人,再做定夺。”
36) 第 36 章
回过总兵大人?赵副将的神色顿时不好看起来,都司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已经在心里把他骂了几百遍了,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仗了自己家世,官升的快速不说,别的不会,抢功劳那是一等一的。其实跟了总兵出来,就算没功劳到时奏章上还是会写的好看的,偏他不仅想抢功劳,看样子还想指挥剿匪,也不看看那副德行,是能提的到刀还是拿的动枪?
不过都司面上神情还是恭恭敬敬的:“大人,审俘一事事关重大,总兵大人那里,想必也有总的安排,还是先回过总兵大人。”赵副将的脸色这才和缓些,端起架子道:“晓得了,就去回一声。”说着看一眼阿保他们:“先把他们关起来。”
阿保此时才松了口气,这里不是大牢,就算被关起来也上不了刑具,他眼看向同伴,传递一个眼神,大家都心领意会。都司见赵副将总算松口,示意那些兵丁把阿保他们押下去,刚走出一步,宁展鹏就匆匆进来,见赵副将要把阿保他们押下去,忙指着阿保道:“大人,这个人定不能和他们关在一处。”
赵副将正在喝茶,听到宁展鹏这话,把手里的茶杯重重一顿:“他们难道生着三头六臂不成,还要你说了又说?况且。”赵副将眼珠一转,已经看到阿保的肩膀上带伤:“一个受了伤的,不给他药治,我看他撑的住多久?”
宁展鹏被赵副将这顿发作弄的无话可说,只得低头叹气:“是,大人说的有理,卑职多虑了。”赵副将这下更趾高气扬,对兵丁喊道:“把这领头的贼子多多捆上几道。”兵丁们齐声应是,赵副将的眼傲慢地看向宁展鹏。宁展鹏知道他刚愎自用,已经无话可说,想悄悄退出去叮嘱兵丁们小心看好,又怕赵副将知道了起风波,只得站在那里。
船上比不得府城大牢,兵丁们把阿保他们押下去,不过是用绳索再捆紧了,关在甲板下的底舱里。那底舱又黑又潮湿,一进去就是一股霉味。他们刚被抓的时候就已经被搜过,但兵丁们还是仔细又摸了摸,没摸到什么值钱的东西,一个劲地叫晦气。
接着舱门关上,最后一丝亮光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兵丁在那里关舱门。阿保知道机会来了,小声地道:“官爷想发财吗?”兵丁的眼睛一亮,但还是很警惕地道:“你这贼囚,瞎说什么?”阿保听出他说的话并不理直气壮,小声地道:“官爷莫嚷,今日我们那艘船上,在船尾用油纸包了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就算在黑暗中,阿保还是能感到兵丁的眼一下亮了,但他还是四处看看,小声说道:“你休想我给你们放松绳子,这可是砍头的事。”阿保知道他已经上钩,笑一笑:“我们虽是海匪,可也知道王法的,那一百两银子孝敬官爷,不过是求官爷给我们几口水喝,再给我们一点火罢了。”
说完阿保就静待那兵丁,那兵丁的心里被这一百两银子弄得七上八下,有了这一百两银子,还在这里当什么小兵,可以回乡买十来亩好田,买头肥肥的耕牛,娶房媳妇过好日子去。可拿了这一百两银子,同伴要告发出来?这也是砍头的罪。
黑暗之中,阿保能听到兵丁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知道这事已经有七八分了,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官爷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我们不过要些食水罢了。”那兵丁被这话一说,想起这本就是出来剿匪的,一碰起来,有没有命还不知道呢?何不拿了那一百两银子,搂着银子睡两晚也好过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
主意定了,他点头,又想起黑暗中他们看不见,忙道:“食水不难,只是这火就有些难办了。”等这么半响,旁的人早都急了,有人小声嚷道:“给口水就成,就算是皇帝家杀人,也不会让人饿死。”
兵丁这下心更安了,问清楚那银子在哪里,该怎么取,就匆忙关上门走了,听着舱门被关上的声音,阿保觉得浑身都是疼的,特别是肩上的伤口,就像有什么东西刮着骨头一样,疼的让人想叫都叫不出声。
耳边已经有抱怨声:“这些当官的,真是作威作福惯了,连把稻草都不给,哎呀我的腰啊。”阿保听出说话的是大龙,接着就有人说他:“别埋怨了,现在还有命在,要像我兄弟他们,连尸骨都没有。”这声音是大柱的,他兄弟二柱就是被扔下去喂鲨鱼的那个。
听着他们的声音,阿保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出路来,做海匪打打杀杀是常事,可是每次出去都要眼睁睁看着弟兄们折损,这心里的确是不好受的。这次去南洋,一路上的利息并不少,就不知道会不会有下次?阿保睁开眼,触目依旧是一片黑暗,就不知道十娘对自己的支持能有多久?
哐啷一声,门被拉开一个小口子,一丝微光投了进来,听声音说话的是方才那个兵丁:“这里有些水,还有一些馒头,你们分了吃吧。”最靠近门边的就是阿保,手边已经碰到了一个纸包,摸摸形状,的确是馒头,还有一皮囊水。
阿保接过,连声道谢,这兵丁又关上门:“给光是不成了,你们还是在里面吃吧,小心别吃到鼻子里面去。”听出兵丁话里抑制不住的喜悦,阿保知道银子已经发挥了作用。
兵丁们是受了吩咐的,阿保的绳索没有解,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把纸包挨次传递下去,总共七个人,只有四个馒头,每个人都掰了半个吃了,最后等纸包又回到阿保这里的时候,还有一整个大馒头。
阿保把馒头一分两半,低声道:“大柱,这半个你吃了吧,就当是帮二柱吃的。”大柱直到这时,才发出压抑不住的哭声。吃完馒头,喝了水,七个人躺在地上,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这舱太厚,除了能感觉到船底的海上荡漾之外,别的什么都感觉不到,阿保强迫自己要睡着,就算只眯一会也好,这样等会才有力气出去做事。
快子时了,十娘看一看手里的表,阿保他们已经走了一天一夜,这时候想来已经上了大船,而最前方的船也发出信号,能看到官兵的前方船只,最多只有半个时辰就要对上了。
十娘站在船头极目望去,海面一片漆黑,怎么望也望不到那大船有什么动静,看来阿保他们是失败了。十娘微微一叹,不知道阿保现在是死是活?如果阿保真的死了,十娘感到心猛地往下一沉,他真死了吗?眼前突然多了一双眸子,那眸子在黑暗中显得特别明亮。
十娘,我喜欢你,这双眸子的主人曾经这样诚挚地对自己说过,十娘的手紧紧握成拳,若他死了,自己就为他报仇吧。她的手本是拉着衣角的,此时放下手,一直站在旁边的万阿蛟已经感觉到她的动作了:“一嫂。”
十娘点头:“把船上的灯笼点起来,夜袭。”万阿蛟迟疑了下,十娘的眼转向看他:“怎么,还有别的吗?”万阿蛟迟疑地问:“要不要等阿保他们?”
十娘的眼看着表上的时间:“不用了,已经子正三刻,这个时候,等不等没什么用了。”万阿蛟敏锐地听出十娘话里有一丝不忍,想到阿保可能已经死去,万阿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喜还是忧,这个自己最大的对手死去的话,可以说寨中已经没有对手了。
但万阿蛟同时感到心头有一丝怅惘,没对手的感觉毕竟不好,他看一眼十娘,抱拳应是。十娘还是静静站在甲板上,酸涩涌上心头。
十娘身后突然亮光直射,一长串的羊角灯挂在上面,里面点的都是鱼油,这鱼油光亮无比,但腥味也是极重,闻到这种腥味,十娘精神为之一振,转身面对着在甲板上等着自己的头目们:“全速前进,夜袭。”
众人等的就是这刻,随着十娘一声令下,一直平静的海面上突然响起海螺的声音,这海螺的声音传的很远,十娘的神色随着这海螺的声音变的越来越放松。夜袭,这是总兵没想到的吧?
这海螺声自然传到官兵们的耳里,总兵刚上床歇息,就听到了这海螺的声音,他的神色立即变了,匆匆抓了外衣穿上,一个都司已经跑进来:“大人,前方出现海匪船只。”
总兵几乎是把他狠狠地推了一下,这海匪船只怎么会出现的这么突然?那些打探的人是干什么吃的,总兵匆匆来到船头,船头之上已经有人站在那里,看见他过来恭敬行礼,同时递过一支望远筒:“大人,海匪离我们不远了。”
海面很暗,就算有了望远筒也看不清楚,总兵只能隐隐看到一片灯光点点往自己这边来,他的脸色变的阴沉:“确定是海匪吗?”
37) 夜袭
这话不是废话吗?但官场规矩总是要守的,都司刚要回话。轰的一声,火光闪现,接着是一发炮擦着船体落到水面,爆炸时候溅出高大的水柱。这艘船大,不过轻轻晃了晃,离炮近的几艘小船就没有这么幸运,掀起的浪直冲小船而去,在上面的几个兵丁若不是紧紧抓住船舷,就要被掀到水里。
总兵虽没看到,但能听到那些兵丁传来的惊呼,脸色变的十分难看,挥手止住要回话的都司,只吐出两个字:“还击。”就再也不说话了。
都司也知道该还击,可是虽有作战预备,但都没预备夜袭,这时候不知该说什么好。总兵下令后没有得到回答,眼转向都司,头一抬:“怎么,难道兵丁们还在睡觉。”
不等话说完,海螺的声音又响起,接着火光再次闪现,一发炮又落了过来,这次就没打到水面上,而是对着旁边的大船打去,炮落在甲板上,接着猛然炸开,在甲板上的兵丁们躲闪不及,有几个的衣衫着火,顿时哭爹喊娘起来。
这阵阵声音传进总兵的耳朵,他的脸色变的像锅底一样,伸手一抓就把都司抓到自己跟前:“听清楚,还击,点炮,小船出动,发动还击。”都司没料到他突然发火,有点抖地说:“大人,可是作战方预备都是白天的。”
总兵看一眼那像墨一样黑的天色,手并没放开都司的衣襟:“你傻了吗?”都司连连称是,总兵这才放开他的衣服,船头的灯已经点了起来,虽然只能照亮眼前一小块地方,比起刚才那两眼一抹黑要强了很多。
旁边船上的火已经被扑灭,或许是总兵的话有了影响,黑暗中开始响起稀稀拉拉的火铳声音。但这声音只让总兵更加烦躁,这边的还击根本就没组织起来。想不到这群海匪竟然用了夜袭?没有光照,夜袭是会误伤自己人的。
总兵在甲板上来回踱着步子,前几天收到的线报,称龙澳岛上发生变故,郑家帮帮主去世,现在是郑一嫂当家,黑郑两家已然火拼,人心不稳,正是剿灭的好机会。
想着一个女人,牝鸡司晨,手下定有不服她的,谁知她胆量竟如此大,发动夜袭,听着海螺不停变化的声音,总兵知道这是在用海螺指挥,闭上眼,手捏的更紧,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如此变通。
海螺声不断变化,时快时慢,耳边的炮弹声,火铳声交织在一起,接着竟然有厮杀声响起,总兵的眼猛地睁开,厮杀声?难道他们竟然已经上了船?
此时已经不需要灯了,炮的火光比灯要亮很多,总兵能看到海面上的船只已不像刚才那么整齐排列,而是横七竖八在那里,有些小船已经被掀翻,还有些上面有搏斗的动静。
如果是白天,总兵就能看到海面上不仅是黑,而是人的鲜血染红了这片海。总兵的眼睁的更大,对身后的人沉声下令:“船向前,我要亲自去会会。”
这命令让人有些手足无措,身后一个参将抱拳道:“大人,此时不宜去涉险。”总兵转身盯着他:“我是主帅,怎可退缩?”参将被他盯的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是”
“大人,这不可。”宁展鹏的声音响起,他身后还跟着已经抖成一团的赵副将,看见总兵,赵副将简直就要哭起来了:“大人,何不往后退几里,等到天亮再打?”
总兵的巴掌挥起,又生生忍住,等天亮再打?他当小孩子过家家吗?宁展鹏才不管赵副将说什么,抱拳对总兵道:“大人,以卑职看来,他们船只和人并没有我方这么多,不然也不会趁夜色之时猛然偷袭,就由卑职带两艘船绕远路过去,包抄后面以解此急。”
这个法子总兵方才也想到了,只是一时没有人来做这件事,宁展鹏主动请缨是再好不过的,用手拍一拍他的肩:“好,就由你带两艘合适船只穿到他们后面去。”
宁展鹏又行一礼,这才转身下去,赵副将此时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紧紧贴着总兵站着。总兵在心里计算,没有灯光,船必然开的极慢,要绕过去也是兜很大的圈子,只怕要个把时辰。
听着赵副将不停地在背后吸鼻子,总兵心里的烦躁不安更重,回头声音温煦地问:“赵大人,那日就说过你等在府城即可,这船上艰苦,你的身子受不了。”
赵副将忙把手收回去,还他下属的礼节:“下官既是武官,自然也该出来战场上见识才是。”声音刚落,一发炮弹又打了过来,这次是正正落在这艘船上。
赵副将发出一声惊叫,下意识地想蹲□子,见周围的人都站的笔直,不好意思一个人蹲下去,依旧站着讪讪地道:“大人,我们的船还是往后面退几里路吧,大人千金之体,怎可涉险。”
总兵恨不得把他一脚踹下海去,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海面,既然不允许,赵副将只得闭口在这里等着。
这方炮弹并没引起大火,火势很快就被扑灭了。突然赵副将惊叫起来:“大人,大人。”手还不顾礼仪地拉着总兵的胳膊。总兵这下面子挂不住了,正想把他的手往下拉的时候看见旁边那艘大船,也就是方才赵副将他们过来的那艘大船突然起火,火势还很大,而这火势,并不是几发炮弹能造成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别说总兵他们,连十娘都愣住了,火势蔓延很快,映的这片海全是红的。就算离得远十娘都看的出来那火势根本就是里面有人在放火,而且还加了油酒之类,难道是阿保他们?
十娘的心猛然跳的快速,万阿蛟的声音已经兴奋的发抖了:“一嫂,真是天助我们,这样大的火势,已经扑灭不了了,这艘船一去就是一千来人,还有上面的给养,这仗,他们输定了。”
借着火光,十娘能看到万阿蛟眼里跳动的火,她把激动收一收,眉头微微一皱就坐了下来:“还没到最后呢,谁赢谁输也说不定。”
那熊熊的火光宁展鹏自然也看见了,本来信心满满的他在看见这火光之后,整个人都愣住了,这艘船上可是关了七个海匪的,而关他们的旁边就是放置水和酒的地方,难道他们竟然溜了出来,把酒泼满全船,这才引起这么大的火。
想起赵副将那张不学无术的脸,宁展鹏狠狠地拍了下船舷,都说过不要把他们关在一起,还把他们关在酒的旁边?
火光太大,宁展鹏的动作被小兵看见,有些迟疑地问:“大人,还去不去?”去不去?宁展鹏皱眉思考,此时就算绕到那里,也济不了多少事了,回天乏力,但若不去的话,只怕更难。
他的眼在火光之下显得有些狰狞:“去,自然要去,出来一趟,总不能空手而归。”船继续往海里划去,离熊熊燃烧着的大船越来越远,宁展鹏像雕塑一样坐在船尾看着那燃烧着的大船,一拳拳敲在船舷上,此生不把这群海匪剿灭,誓不为人。
官兵们的小船已经全都被打散,倾斜的不算,十之八九的小船上都有海匪在上面厮杀,要算人数,小船上的官兵要比上了船的海匪要多,但官兵们一来没有准备,二来对方的杀气太盛,几乎没有什么人能抵抗。
五艘大船,有一艘已经被点燃,此时已经快要被烧成空壳,另外四艘大船此时各自散开。在火光的照射下,十娘他们所乘的船只也看的清楚,当看见对方的船只不过几十艘,大船只有两艘的时候,总兵已经气的快说不出话来。
海面上的小船都被打散让船上的大炮有了发挥的机会,总兵几乎是从牙齿里面蹦出声音:“瞄准,开炮。”
火光再次闪现,只是这次不是十娘这边闪现的,而是对方的船只,十娘看着对面船只终于开动大炮。牙齿紧紧咬住下唇,从怀里掏出表,已经丑时三刻,还有个把时辰,天边就该浮现鱼肚白了,这场夜袭到那时也该结束了。
十娘都没回头,交代万阿蛟:“让他们上了大船之后都别恋战,寻到船里放水的地方,把水全都倒掉就好。”万阿蛟点头应是,海螺声再次响起。
听到海螺声,在小船上的海匪们纷纷打起呼啸,呼啸声此起彼伏,像在相互回应。总兵只觉得耳朵里全塞满了这些声音,刚要下令再次开炮,身后有人突然道:“大人,还请进舱,这些海匪想上船。”赵副将本闭着嘴巴的,听了这话,腿又抖了起来:“大人,还请进去。”
总兵忍不住转身大吼:“朝廷派我来剿匪,岂可坐在舱里等候?”甲板之上的人都沉默不语,锵的一声,周围人纷纷拔出刀来,总兵转身,依旧面对大海:“诸将听令,来一个海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他的声音极大,大到有几个已经抢到绳索打算上船的海匪都听的清楚,不过他们唇边只露出一个笑容,手里的钢刀往船体上挖,船上的官兵已经手拿钢刀在那里等候,当第一个人爬上去之后,几把刀一涌而上,几乎只是瞬间就把他砍的血肉模糊,跌下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