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9-06

凤凰乱:不嫁妖孽王爷 6-8

第六章:昨夜星辰昨夜飞

一场暴雨,降落在仲夏的午后。
其实从今晨起便是乌云密布,却到了此时方才下起雨来,雨滴又急又密,像是压了许久的脾气骤然爆发一样,噼里啪啦,不多时庭院便水雾磅礴。
沉熏站在窗前,出神看着窗外屋檐落下的积水,先是一滴接一滴的,渐渐连成线,最后汇成一丛一丛小小的瀑布从房檐落下来,在地上溅起雪白的水花,之前仲夏的闷热渐渐被大雨一扫而光,风吹来,到让人觉得有些凉。
雨是越下越大了,沉熏看着窗外飞溅的水花,眉微微皱了一下,想起今晨阴夜辰出门的时候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夏衫。
“小姐。”凝碧叫了一声,因为两人一直不习惯叫王妃,所以得到准许,她们依旧称呼沉熏小姐。凝碧眉开眼笑道:“你在担心王爷吗?”
沉熏回头看了凝碧一眼,只见这丫头满脸好奇的样子,不由好笑,没有回答,只是随意转开了话题:“你很闲?”
凝碧心思单纯,闻言立刻转开了注意力,撅嘴道:“确实很闲,整天呆在这里无聊死了,以前还好,每天出门都会遇上几个爱惹事的小宫女小太监,教训教训他们,时间也就打发了,可是自从宴会过后,都没人敢来出言不逊了,每天一出门遇上的全是一些谄媚恭维的人,这个说:“凝姐姐有什么事就让小的帮您吧。”那边说:“凝姐姐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听得我一身鸡皮疙瘩,连门都不敢出了。”
那副敬谢不敏的样子,配合着模仿那些人是惟妙惟肖的样子,让沉熏忍不住笑起来。
凝烟正拿了外衫过来给沉熏披上,闻言敲了一下她的头,道:“你的意思是怪小姐在宴会上太露锋芒,让那些人都怕了,而你没有人可以欺负了是吗?”
凝碧歪了歪嘴,道:“我不是怪小姐,我也没欺负那些人,是那些人太过分了,有事没事就说一些讽刺王爷的话,那可是小姐的夫君,也是我的主子,怎能让别人欺负对不对?”
“咦?你现在肯承认王爷是你的主子了,当初你可是说即使小姐嫁了人,你的主子也只有小姐一个人,别人休想使唤你。”凝烟做出一脸惊奇的样子。
凝碧理直气壮道:“那是因为当初我以为小姐嫁的人不是什么好人,现在不同了,王爷虽然不是顶聪明的那种人,但是对我们小姐一心一意,远的不说了,就拿前天来说,我们小姐不过随意说了一句这么热的天气很适合吃冰镇莲子粥,连姐姐这么细心的人都没注意,王爷却记下了,巴巴儿跑到御膳房去自己取,害怕路上莲子粥被暑气蒸热了,还在食盒的四周都放了冰块,这等用心,跟那个什么第一美男子之称的清王一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那一脸骄傲的神情,让凝烟笑起来。
沉熏却从她的话里听出另外一层意思,不由问:“清王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凝碧皱了皱眉,道:“前天我路过流云苑,看见清王的宠妾陈天瑶正在给大小姐难堪,而清王就坐在一边看着看好戏似的看着。”说罢凝碧有些叹息道:“虽然我不喜欢大小姐,但是看着她被人羞辱,心下也不好受。”
凝烟淡淡道:“当初小姐是劝过她的,是大小姐不听,还说什么她的事情不让我们小姐操心,现在落得这般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沉熏只觉得心里有些酸酸的,轻轻叹了一口气,说:“说起来,都是当初我的自作主张,才害得姐姐这般。”
凝烟闻言抬头迟疑道:“小姐,你莫不是想——”
沉熏摇了摇头,道:“放心吧,我说过不会再对姐姐自作多情了。”
凝烟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去对陈天瑶和清王的一应侍妾做一番调查。”
凝碧奇道:“姐姐,小姐都那样说了,你还去调查干什么?”
“说你笨你还不信。”凝烟点了一下妹妹的额头,道:“小姐的意思是不会主动插手大小姐的事情,但是假如大小姐来求助,小姐定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凝碧凝眉想了一会儿,还是有点儿想不通,她向来的心性,想不通的事情就懒得去想,随即眉头一舒,道:“是,我不像姐姐七窍玲珑心,可以完全明白小姐每一句话里的意思,但是我也不能说我笨,比如现在,我就能明白小姐心里想的是什么?”
沉熏和凝烟都饶有兴致问:“是什么?”
凝碧不答,而是反身进了内屋,出来时,手上拿了一把伞和一件外衫,走到沉熏面前,一股脑的塞到沉熏手里,笑嘻嘻道:“小姐在想,雨下小了,但是一会子也还停不了,是不是该给夫君送把伞添件衣服了。”
凝烟轻笑出声,她素来聪慧,其实早就猜到了自家小姐的心思,只是怕小姐羞郝,不曾点破,哪知这次凝碧开窍了一回,给点破了。
沉熏脸上微红,伸手轻敲了一下凝碧,故意板起脸道:“你这丫头,跟谁学会了贫嘴。”
“行了行了,小姐要斥责我,等会儿回来了再斥责也不迟。”凝碧眨了眨眼,一边把沉熏推出了门,看着沉熏走远,凝碧方才回头一笑,道:“姐姐,怎么样?这次我没猜错吧?”
凝烟视线看着沉熏消失的方向,不答反问:“你给小姐的是哪一把伞?”
“当然是小姐最喜欢的那一把紫竹伞。”凝碧正有些奇怪为什么姐姐会这么问,说罢忽然间反应过来,脸上的笑容慢慢消散,呐呐道:“姐姐,我又做错了吗?”
凝烟看见妹妹这样子,本来想责备的话都说不出口了,上前安慰道:“没事,起码这次你能明白小姐心里所想,只是不当心拿错了伞而已,下次当心就是了。”
嘴上这样说,凝烟看着窗外,眼里却透出担心的神色来。
紫竹伞,雪澜少爷亲手做了送给小姐的伞,用的是沉星谷里精挑细选的紫竹,因为小姐不喜欢下雨天,但是却又莫名其妙地对雨中的梅花情有独钟,是以,雪澜少爷在伞面上精心描绘了嫣红的梅花,这样,每逢下雨的时候,小姐撑了那把伞出门,就像在一路观赏雨中的梅花一样,心情就变得好起来,那曾经是小姐的最喜爱的伞,而现在,物是人非,那把紫竹伞,只怕是小姐的最痛了吧。
凝烟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姐好不容易才平复了心境,希望不要因为这把伞而又乱起来。
另一边。
沉熏小心护住怀里的衣服,注意不让飘零的雨丝淋到,大雨差不多已经停了,只余稀稀落落的雨滴,大理石铺成的路面被雨水冲刷得干净异常,纤尘不染。
离阴夜辰下学的时间还早,是以沉熏走得不紧不慢,沿途打量皇宫的景致,因为在这个宫里也住不了多久了,南王府早就休整妥当,只是太后和蓉妃一直想让他们在宫里多住一些时日,中秋过后再搬出去,所以沉熏虽然想早点搬出宫去,也只得作罢,正好趁此机会多陪陪蓉妃和太后。
从景和宫到文渊阁上书房如果走大道的话几乎要穿过整个皇宫,这就意味着要遇上许多人,沉熏素来不喜欢应酬,记得阴夜辰无意间提过从御花园有一条小道可以通向文渊阁,是以提步就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大雨过后的御花园有些凄凉,许多花丛被大雨打得东倒西歪,各色的花瓣掉了一地,看着有几分凌乱不堪,唯独一旁的碧浣池丝毫不受大雨的影响,反而像是一个洗尽铅华的美人一般,有种清丽脱俗之感。
沉熏的脚步不由慢下来,视线看向碧水中亭亭玉立的荷花,眼神一暗,有些失神。
忽然一阵风吹来,沉熏正失神间,手中的伞没有拿稳,脱手随风而去。她一惊,慌忙回过神来,只看见轻盈的紫竹伞在空中翻飞,被风吹得远了,依稀看见伞面上嫣红的梅花亦是上下飘荡,仿佛凋零的朵朵花瓣。
沉熏心下一慌,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仿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般,眼睛里唯一能够看到的,就只有那把离自己渐行渐远的紫竹伞,二十四骨的伞,伞面素雅,上面绘有精致的梅花,是那个人一朵一朵亲自描绘上去的,花瓣的颜色从浅红,胭脂红到桃红,最后花心是血红,栩栩如生的梅花,朵朵盛开,像是朵朵盛开的宠爱一般。
而今,随风飘走了。
沉熏忽然反应过来,不行,那把伞,她不能失去呀,那是她曾有过的美好岁月的证明,即使那个人已经走远了,但是至少她能够拥有温暖的记忆,她不能连记忆也失去。
顾不得其他,沉熏飞身随伞而去,眼看就要追上了,又一阵风吹来,伞被吹向湖心而去,沉熏暗自提了一口气,在空中轻盈转了个身,素手轻扬,终于拿住了伞。她心里一喜,嘴角不自觉露出笑容,心神放松下来,身子就不由自主往湖心坠落下去,又忙收敛心神,提了一口真气,脚尖往荷叶上轻轻一点,借力而起,像是一只蝴蝶翩然飞起,盈盈落到岸上。
沉熏小心检查了一下伞,发现完好无损,嘴角的笑意益发深了,只是,那笑容忽然间就凝固了,在视线看到玉阶上的那个人的时候。
玉阶上,白衣胜雪的雪澜临风而立,衣袂随风翻飞,手中擎着一朵清丽无双的荷花,眼睛没有了一贯宁静祥和的神色,幽蓝的眼睛深邃如同此时碧浣池的水一般,看不清也道不明里面流转的是什么样的神思。
沉熏愣愣站住。
仲夏的午后。
空气中是大雨过后特有的潮湿和清新。
天空中还飘荡着疏疏落落的雨滴,斜斜的,宛如银丝线一般,无声无息的落入碧浣池中,四周亦是无声无息的,御花园这个地方,除了宫里的各位主子偶尔的游园玩乐之外,平素一向都是人烟罕至。
四下寂静,静得可以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
沉熏只是恍惚,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大脑无法思考,也无法开口,只会傻傻的站住,一动也不能动。
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遇上他,会在此刻遇上他?
宴会过后,两个人没有再见过,其实宫里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宴会,而两人都算是宫中炙手可热的人,每一次宴会都会受到邀请,许是无意,许是故意,又或许是天意,他们没有在宴会上碰到彼此,她到的宴会上,必然没有他。
有的时候,沉熏午夜梦回想起沉星谷的日子时,自嘲地笑,他们曾经也算有缘,只是那样的缘分,终究太浅了,像是早夭的花,来不及开就败了,每次想到此的时候,她心底也会不由自主浮上奢望,希望能够再次见到他,两个人,单独地,最起码,她要问清楚,问他为什么?
他欠她那么多个为什么。
既然最后会决然的离开,为什么当初要对她那样好,却到了最后翻脸无情?既然曾经青梅竹马,为什么到了如今却对面不相识?那么多个的为什么,其实最想问的,是为什么会娶公主?
而现在,她终于见到他,可是她丧失了所有的语言,只有一双眼睛异常的晶亮,灼灼看着他手里的荷花。
荷花,她最喜欢的花朵。
玉阶上。
雪澜的手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从刚才看见那一抹熟悉入骨的人影开始,他就再也没有办法移开眼睛,能做的,只是用尽全力压抑住心里翻飞上涌的某种刻骨的感情。
他定定看着她擎着紫竹伞走来,看着她伞被风吹走,看着她慌乱,看着她如蝴蝶一般翩翩飞起,看着她盈盈笑开。
心先是微怔,然后是暖,有欢喜在心底如花朵绽放,凋零,最后零落成泥,零落成有毒的泥,从那些泥里长出一丛一丛的刺,刺得人遍体鳞伤。
这个女孩子,他从小宠爱呵护的女孩子,还是那样的纯美动人,纯白如雪,只是,这个女孩子,已经不属于他的,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属于他了。
今生今世都不属于,这个本是早就有的认知,要痛的都已经痛过了,在他大婚之日的时候。那一天,他对着满堂的宾客,满面笑容,他为什么不笑,他应该笑,他是当朝的武状元,又是长公主的驸马,前途无量,他曾经说过的生当建立不世功业已经踏出了非常完美的一步,是呀,他答应过父亲也答应过自己,要建立不世功业,因为只有建立不世功业,世间的人才会把视线都投到他的身上,才能让那个生下他的女人看到他。
所以,他笑得灿烂无比,不停地笑,心里有种淋漓的痛快,对每一个宾客不停地敬酒,宾客都说他高兴疯了,温润如玉的雪澜公子原来也有忘形的时候,他们说得没错,他高兴疯了,完全忘形,只想一醉方休,因为只有喝醉了,才能漠视心底的血流成河,才能麻痹心如死灰的感觉。
那一天过后,他以为已经过去了,那般生不如死的痛,已经过去了,而剩下的记忆,可以让时间慢慢抚平,可是他没有想到,他会在宫里遇上她,而且,她竟然变成了南王妃。
知道的那一刻,他忽然间不可抑制的笑起来,笑得泪都流出来了,果然不错呵,他是她命里的灾星,如果不是因为他,她不会来到京城,不会恰巧救了三皇子,不会被迫嫁给一个痴儿。
都是因为他,因为他是她命里的灾星。
雪澜一直记得那一天,冬季的第一天,但是沉星谷依然的繁花似锦,宛如春天,连风都温婉得不可思议,看不到任何冬天的凄凉气息,那天,他去向师父禀明去意,师父沉渊听罢,沉默了半响,却说了句不相干的话:“荷花已经谢了。”
他奇怪看了一眼窗外池塘里正绽放的荷花,不明白师父的意思,只是恭谨站立等待师父的准许,沉渊终于回过头来看他,一贯沉静的眼眸里弥漫着淡淡的悲哀,她说:“你非走不可吗?”
他心里奇怪一贯性情冷淡的师父为何会说出这种近似于挽留的话,但还是恭谨道:“是的,师父,我答应过父亲要建立不世功业。”
沉渊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为师知道了。”说罢,忽然像是做了某个重大的决定,眼睛定定看他:“雪澜,你走了以后就不要回来了。”
他愕然,眼睛瞬时失掉了平素的宁静祥和,急问师父:“为什么?”
沉渊没有回答,而是慢慢走到窗前,抬头看天,过了许久才说话,语气说不出的苍凉:“因为,此次离别后,再见面时,你就变成了小熏生命里的那颗灾星。”
他愣愣站住,瞬间手脚冰凉。
灾星,学习武学术法,他当然知道灾星是什么意思,本来两颗轨道相近相容的星辰,因为外部世界的变化,其中一颗会变成另一颗的灾星,只会带来灾难的星辰,而唯一化解的办法,就是维持不变的现状。
可是,他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
所以,一早就注定了他只能远离,不能靠近。
因为他只会给她带来灾难。
后来,他离开沉星谷后,看见洛水水面上漂浮的那些凋零的荷花,终于明白了师父的那句话,荷花已经谢了,原来沉星谷外,所有的荷花都已经凋零了,因为,冬天到了,而他和她的缘分,已经尽了。
那一天,他微笑和她告别,笑容清润,决然转身,他渡过洛水,渐行渐远,一直微微仰着脸,没有回头,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脸上有冰凉的东西落下来,他这才发现,天空中不知何时下起雪来了,漫天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落下来,他看着晶莹的雪花,嘴角裂开一抹苍凉的笑意:下吧,下吧,因为只有下得大了,雪积得很厚很厚,才能把他所有的悲伤都掩埋。
碧浣池边。
雨丝静静落下。
他们两个人,一个站在玉阶上,一个站在湖岸旁,两个人相距不过十几米之遥,两个人的中间隔着一树翠微花,正值花期,蓝色的花瓣开了满树,地上亦掉落了一地的蓝色花瓣。
忽然一阵风吹起,卷起满地的花瓣,翩翩如同蝴蝶,翻飞的花瓣里,沉熏脸上慢慢浮起如梦似幻的笑容,终于轻声开口,声音梦一样的轻:
“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色夺歌人脸,香乱舞衣风。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沉熏微微一顿,视线从荷花上移到那抹白衣身上,轻笑出声:“雪澜哥哥,这首诗你还记得吗?”
还记得吗?
雪澜微微闭上眼睛,于是,那些他一直压抑在心底的画面涉水而来,碧水长天的洛水河畔,一眼望去俱是荷叶田田,岸边是一株垂柳,他站在柳树下,随意折了一根杨柳,挽成环状,正准备送给她,回身一看时,她已经飞身到江面上,对她盈盈一笑,轻盈在荷叶上舞动起来,青丝如锦缎,笑容如荷花绽放,整个人轻灵得就如同荷花仙子一般。
那一刻,他陡然间怔住了,以前朦胧的感情在她的笑容里发酵,他一笑,亦飞身到她身边,途中弯腰采了一支荷花,送到她手中,低吟出声:“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色夺歌人脸,香乱舞衣风。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
说的是荷花,亦是人。
可是到了如今,他连记起那首诗的资格都没有。
而当年洛水河畔的那一季荷花,已经早就凋零随水而逝,如同昨日。
雪澜慢慢睁开眼睛,幽蓝的眼眸恢复了一贯的宁静祥和,痛到了极致,心就麻木了,反而就平静下来了,他甚至轻笑起来,温润的笑声,如同往常无异,他的声音亦是温润的。
“记得,我当然记得。”雪澜视线静静看向沉熏,微微一笑,说:“我每天晚上都在念这首诗。”他的眼睛里忽然透出暖意,嘴角的笑意益发深了,“念给公主听,公主很喜欢这首诗呢。”说道最后,他的声音柔得低下去,化入风里。
沉熏怀里一直紧紧护住的那件外衫忽然无意识滑落到地上,玄色的外衫,很快就被地面的积水打湿。
沉熏的脸亦慢慢的被什么东西打湿。
她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笑起来,她的笑声一向婉转,但是此刻,疏疏落落的雨中,在满地残花中,她的笑声有种说不出的凄哀。
“那荷花呢?荷花也是送给公主的。”她含笑着问。
“嗯。”雪澜轻轻应了一声,道:“我答应过公主,每天都会亲自采摘一朵荷花送给她。”
我答应过公主,每天都会亲自采摘一朵荷花送给她。
沉熏身子忽然一颤,眼光迅速的暗淡下去。
“原来是这样。”她说。
“我明白了。”她说。
“我懂了。”她说。
怎会不明白不懂呢?原来那句她念念不忘的话,并不是她独享的,而是共享的,不对,应该是公主才是独享的那个人,而她,只是那朵花还没找到真正主人之前暂时的寄托而已。
“那么,你一直没有喜欢过我是吗?”沉熏问,声音带着飘渺的笑意,是呀,她笑,笑自己,真是傻呀,都到了这个境地,都已经明明白白了,她居然还有多此一举自取其辱地去问,非要把自己的最后一分自尊都丢失掉,仿佛才会死心。
果然——
雪澜笑意更深了,“小熏,我一直当你是我的妹妹,以前是,现在更是了。”
妹妹?
沉熏机械地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是呀,妹妹,她一直叫他雪澜哥哥不是吗?而现在,她是南王妃,他是驸马,他们都是皇家的人,都叫皇帝父皇,变成了真正兄妹一样的关系。
从开始到现在都是明明白白的兄妹关系,是她自己一直误会了,而现在,误会解开了,很好不是吗?沉熏的笑声变得轻快。
真好,误会解开了,他没有喜欢过她,他只是当她是妹妹,这么久以来,她一直放不开的,不就是一个答案吗?为什么现在有了答案了,她的心却这么疼,像是被什么东西挖走了一块一样,变得不完整了。
疼得快要死掉了吧。
沉熏终于支撑不住,牙齿死死的咬住嘴唇,慢慢的蹲下身去,蹲下去的瞬间,有什么东西从手中轻盈的飞出去。
是那把紫竹伞。
雪澜眼底的神色终于有了松动,他慌忙飞身接住了伞,愣了一会儿,走上玉阶,把伞递到沉熏面前,语气淡淡:“南王妃,昨日种种昨日死,过去的一切,都忘了吧。”
南王妃,他叫她南王妃,意思就是提醒她现在的身份,而昨日,已经远去了。
“嗯!忘了。”沉熏点头,仿佛除了点头,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视线看到伞面上嫣红的梅花时她忽然间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抽空的力气仿佛瞬间回来了,她猛然站起身,拿过那把伞,用力一扔,伞轻盈地随风打了个旋,悠悠向湖心飘去,有什么东西也随着伞一起飘走了。
沉熏却盈盈笑起来:“驸马大人说得对,昨日种种昨日死,昨日的东西那也该扔了,驸马大人你说对不对?”
雪澜眼睑垂下,视线往湖心看了一眼,随即缓缓笑开,“南王妃说得很对。”
说得很对。
清清浅浅的一句话,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就击溃了沉熏所有的伪装。
起风了,大雨过后的风带着潮湿的水汽,非常的凉,凉入骨髓,吹得沉熏再也没办法保持脸上的笑容,于是,笑容如同被雨打落的花朵,慢慢地凋零了。

沉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文渊阁的,只是记得一路上走得很急,几乎是飞奔,大脑里只有一个念头,到夫君身边去,在夫君的身边,就不会这么难过了,夫君只要微微一笑,就可以温暖她冷掉的心。
夫君。
可是她没有找到他。
沉熏站在上书房的门口,神情有些愣愣的,书房内,整齐的桌案纤尘不染,书架上是摆放得整齐的各类书,屋里弥漫着书卷味,只是没有人。
“咦?王妃不知道吗?今日古大学士家中有事,特向圣上告假一天,今天王爷也没有来文渊阁。”文渊阁当值的小太监这样说。
没有来,可是他出门的时候明明笑嘻嘻跟她说:娘子,我出门去了。
对呀,他说的是他出门去了,又没说他去文渊阁,他并没有说谎,可是,他为什么要隐瞒她?沉熏忽然觉得很慌,不知道是因为迫切想要见他的期许落空还是因为其它,不止慌,隐隐还有某种恐惧。
强自深吸了一口气,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正待转身,视线忽然被书架上一本突出的书吸引住,沉熏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本兵书,三十六计。
这里是上书房,有兵书一点儿也不奇怪,这样想着,她就要把书放回远处,突然发现书页中有一页被折起,沉熏向来爱惜书,是以眉尖不自觉皱了皱,摊开书,指尖把折起的那一页抚平,视线顺便扫到了书页上的内容,原来是三十六计中的第二十七计:假痴不癫。
假痴不癫。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只有屋檐还残留着些许的积水,那些水慢慢汇集在一起,凝成水滴掉落,一滴接一滴,滴答,滴答……空荡荡的声音,在空荡荡的书房内弥漫开来,那声音仿佛有种穿透人心的作用,连带人的心都变得空荡荡的。
天空已经晴了,雨后的天空澄澈干净,蓝得非常的纯净,就像是夫君眼眸的颜色一样,可是,这样干净的颜色里蕴含的东西,她真的就能看得清楚吗?
视线怔怔看着书页上的那几个字,假痴不癫,每一个字她都认识,但是合在一起,她仿佛不理解它的意思了,又或许,是她潜意识里不想去理解。
太阳出来了,一线微红的夕阳,从窗户柔和的射进来,微红的夕阳里,沉熏脸上露出了一个疲惫之极的笑容。
是的,疲惫之极,沉熏只觉得累,仿佛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这样累过,累得没有半分的力气去猜其它的东西了,累得没有力气去别的地方,累得连那书的力气都没有,手中的书啪一声掉到地上,沉熏没有理会,而是慢慢走到桌案钱,慢慢坐下来,慢慢趴到桌上,慢慢闭上眼睛,眼睫合上的瞬间,有什么东西从眼角迅速滑落。
屋里弥漫着淡淡的香味,是檀香,安定人心,和着书香的味道,很奇异的让人心神安宁下来,沉熏慢慢呼吸均匀,趴在桌上睡着了,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睡着了就好,好好的睡一觉,睡醒了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阴夜辰疾步踏入上书房时就看到这样的场景,夏日的下午,微红的夕阳从窗外静静洒落下来,照在桌案前安睡的人儿身上,她两只手交叠放在桌面上,然后侧脸靠在手上,她头上的发钗不知何时松了,头发流泻下来,宛如锦缎一般的青丝,在桌沿形成一丛小小的黑色瀑布,她正呼吸均匀,眼睫合在一起,像是两把弯弯的小扇子,在眼底投下浅浅的暗影。
而微红的夕阳刚好落在她的脸上,衬得肌肤晶莹如雪,阴夜辰慢慢蹲下身,有一点风从窗外吹来,吹起她的发丝,飞扬的发丝吹拂到他脸上,痒痒的,那痒又像是从心底传来的,他伸出手,拾起她的一缕秀发,放到唇边轻轻的一吻,发上的清香味就幽幽的钻到心底去。
阴夜辰觉得这一幕太过熟悉,忽然想起来了,她和他大婚的那一日,他回到房里时,她正靠着床架睡着了,无知无觉地,毫不设防地睡着了。
但是这次和那次又有些微的不同,她那次是因为大婚劳累过度,身体累极了睡着,而这次,是心累极了才会选择沉睡吧。
来的途中他看见了掉落在地上的外衫,是什么样的心痛,才会让她连手中的东西掉了都没有知觉,应该,是和那个人有关吧,那个和他一样,有着一双蓝色眼睛的武状元,对了,叫雪澜,他记得第一次在东湖的时候,她看见他的眼睛时那种震惊的神情,以及后来听说了武状元大婚时身上弥漫的悲哀,还有后来在宴会上她的反常。
阴夜辰轻轻叹了一口气,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点儿酸,有点儿痛,更多的,是心疼,指尖轻轻触摸她正微皱的眉心,即使睡着了,心底也还是痛吧。
他的娘子,还真是个很傻的女孩子呢,那个人都完完全全的弃她而去了,她还为那个人伤心,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他不会让她也不准许她再为那个人伤心了。
阴夜辰的指尖慢慢往下游移,先是小巧的鼻尖,弧线优美的下颚,最后,指尖停在沉熏有些苍白的唇上,她的唇一向如同花瓣一样,颜色娇艳得让他不敢逼视,因为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忍不住去采撷那般的甜美芬芳,像现在苍白的样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苍白的嘴唇,像是大雨过后的花瓣一样,让人的心里止不住起了怜意,一下一下的疼起来,唇上还有一排浅浅的齿痕,许是太痛了,所以死死的咬住嘴唇,借此转移心里的疼痛。
真是傻啊,心痛又是怎么可能借由其它的痛来转移,抑制心痛唯一的办法,就只有把心伤医治好而已,伤口没有了,心自然就不会痛了。
而她的心伤,就由他来医治吧。
阴夜辰站起身,轻轻在沉熏苍白的唇上落下一个轻柔之极的吻,有些痴迷地看着她的睡颜,过了一会儿猛然想起,她现在睡觉的这个姿势,等会儿起来肯定全身酸痛,但是上书房这里又没有床铺,又不忍心叫醒她,顿了一下,他眉尖一动,有了主意,弯腰抱起她,动作非常的轻,但还是让睡梦中的沉熏察觉,无意识嘤了一声,眼眸欲睁未睁,处在沉睡与清醒的边缘。
阴夜辰坐到沉熏方才坐的椅子上,给沉熏调了个舒服的姿势,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嘴角露出一抹宠溺的笑意,轻声哄道:“乖,继续睡吧。”
沉熏意识模糊,看到他的笑容,只觉得安心,无意识回以一笑,又沉沉睡去。
她其实没有睡多久,醒来的时候是黄昏,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逸含笑的容颜,幽蓝的眼睛亮得有些灼人,嘴角微扬,便是一抹醉人的笑容:“娘子,你醒了。”
沉熏神情有些愣愣的,不明白身处何处,只是手下意识的勾住他的脖颈,声音带浅浅的沙哑,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找你。”阴夜辰含笑道,顿了一下,他嘴角的笑意忽然加深:“只是没想到我找到的是一个睡美人。”
来找她?睡美人?
沉熏摇了摇头,大脑慢慢转过来了,这里是文渊阁,视线一扫,她看见了掉在地上的那一本书,原来不是做梦。沉熏收回视线,看着他脸上依然纯净的笑容,觉得喉咙有点儿发干,阴夜辰却先对她灿然一笑,说:“娘子,看你一脸没睡醒的样子,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清醒一下吧。”
沉熏一愣,随即点了点头,是的,她现在确实需要清醒一下。
“那么娘子,你是不是该下来了?”
来不及更多的思考,沉熏就听见阴夜辰含笑而仿佛有丝调侃的语气,她微微疑惑,明白了他说的意思后,脸蓦然红了起来,她这才发现一个情形,她一直是躺在他的怀中睡觉,而她,居然一直无知无觉,甚至双手还十分自觉地勾住他的脖颈。
她警觉性何时变得这么差了。
快速跳下地,沉熏羞得连头都抬不起,埋着头就往外走。
阴夜辰眼里笑意流泻,抢步截住了她,“娘子,走这边。”
沉熏没想到,他带她去的地方,竟然是碧浣池。
已经黄昏了,夕阳已经落下来,夏季的雨来得快消失得也快,路面上的雨水也全都风干,御花园零落的花瓣也被司花局的宫女收拾干净了,那一场雨仿佛没有出现过一般,没有留下任何的很静,可是它确确实实出现过,而有什么东西也随着那场雨的消失而消失了。
神思正流转间,忽然听得一个欢快的声音,是阴夜辰。
“娘子,给你。”
沉熏看着递到眼前的东西,瞳孔不自觉微缩。
是荷花,一朵清丽无双的荷花,嫣红的花瓣,荷心还残留着未干的雨水,有清雅的荷香味慢慢的飘到鼻尖。
沉熏手忽然握紧,嘴角动了动,勉强的笑起来,说:“夫君,我不喜欢荷花。”
阴夜辰闻言笑意不变,自顾自把荷花塞到她的一只手中,牵起她的另外一只手往湖边走去,说:“这荷花不是送你的,是用来玩游戏的。”他回头对她一笑:“娘子,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游戏?
沉熏眼底透出疑惑。
两人走到了湖边,阴夜辰又折了一朵荷花,回过头来,对她微微一笑,问:“娘子,你知道有一种游戏叫忘记伤心的荷花吗?”
忘记伤心的荷花?沉熏摇了摇头,说:“没听说过。”
阴夜辰有几分得意笑出声来,说:“你当然没听说过,因为这个游戏是我发明的。”他视线看向手中的荷花,声音忽然低下去,他脸上浮现出飘渺的神色,道:“小的时候,每当遇到伤心的事,我都会来这里折一朵荷花,把这朵荷花当成那件让自己伤心的事,然后把荷花的花瓣一瓣一瓣的扯下来,一边想象着那些花瓣就是自己的伤心,看它们随水飘走,想象着自己的伤心也随水飘走了。”
也许是黄昏的关系,沉熏忽然觉得他的脸上依稀有着某种寂寥,和平素纯然无知或是笑嘻嘻的样子大不相同,沉熏只觉得心里忽然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微微疼起来。
阴夜辰忽然伸手拉过她,微微笑开:“娘子,现在我们就来玩这个游戏吧,忘记伤心的荷花,玩了过后,把伤心的事情统统都忘掉。”
纯然的语气,让沉熏嘴角不自觉的扬起来,轻声道:“好。”
时间像是指尖落下的花瓣一样,随水飘远。
暮色降临。
湖面渐渐飘满了花瓣。
阴夜辰扯花瓣的动作早就停下来,而是负责去折一朵朵的荷花递给沉熏,默默看着她的动作,一句话也不说。
沉熏也不说话,接过荷花,把荷花如同阴夜辰所说的那般,一瓣一瓣扯下来,扔到水里,看着被风吹远,不停地扯,很急很用力,动作几乎可以说是粗鲁无比,不过她无暇去注意那些,只是一刻不停地扔荷花的花瓣,那些原本粉灿清丽的花瓣,在她的手中被迫离开枝头,飘零到水面上,如果是从前,她会觉得这样的行为近乎残忍,开得好好的花,干嘛要去破环它,可是现在她只觉得痛快,一种凛凛的痛快,压抑在心底的某种东西仿佛有了宣泄的出口,她要把让些让她伤心的事情都扔出去。
温暖如春的记忆,扔掉。
温润如玉的容颜,扔掉。
温柔如水的笑容,扔掉。
……
沉熏不知道自己扔了多久,所有的过往,所有的她曾经珍视的画面,都因为那个人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而变成不可触碰的伤口,所以,统统都要扔掉。
暮色渐浓。
过了许久许久。
沉熏终于因为手臂的酸痛而停下来,激动的情绪也渐渐退却,心却变得很轻很轻,舒服多了,那些伤心仿佛真的随着花瓣的飘落而飘远了,她深深呼了一口气,看着满湖面飘着的花瓣,轻轻笑起来。
阴夜辰见状,微微一笑,问:“娘子,现在好点儿了吗?”
现在好点儿了吗?
沉熏微微侧头,星星已经出来了,夜幕降临,湖面上慢慢升起了一层淡淡的水汽,轻纱似了,笼罩在湖面上,和着湖面漂浮的一层花瓣,美得如梦似幻,而他的声音低柔,化在夜风里,说不出的温暖,沉熏觉得这句话很熟悉,忽然想起来了,那一次宴会的中途,他和她偷溜到湖边散心,盈盈的宫灯下,他回头问她:“娘子,你好点儿了吗?”
同样的一句话,第一次是在她难过的时候问,第二次是在她伤心的时候问。
自从她进宫以来,一直过得很好,除了那天的难过和今天的伤心,而两次,他都是第一个知道,而且,他没有问过她为什么会心情不好为什么会伤心,只是默默的,不露痕迹的找方法为她排解,这次的游戏也是,忘记伤心的荷花,其实,是想她把心中压抑的伤痛通通都排解掉。
他是真的对她好,这般的体贴入骨,这般的清澈如水。
心里的某种东西忽然就释然了,假痴不癫,不管是真的或是假的都好,她不想也不愿问,只要他对她是真的就行了,只要他这个人是真的就行了。
沉熏缓缓笑开:“嗯,好多了。”
阴夜辰闻言轻松了一口气,道:“幸好还够。”
沉熏听得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不由问:“什么还够?”
“荷花还够呀。”阴夜辰摇了摇手中的最后一朵荷花,看着犹自疑惑的沉熏,眼底闪过某种不明的笑意,道:“娘子你看湖面。”
沉熏疑惑侧头,然后,眼睛陡然瞪大。
映入眼帘的,是被誉为京城十三景之首的碧浣池,以荷花之美著称的碧浣池,此刻,依然的美得不可思议,甚至可以说比任何时候还有美,但是,让沉熏震惊瞪大眼睛的并非是碧浣池的美,而是湖面飘满的荷花花瓣。
原本亭亭玉立的荷花,都不见了,不对,是都变成了花瓣。在她的手中,通通由花朵变成花瓣,沉熏刚轻松起来的心情慢慢沉重下去,这里是碧浣池,专门供皇帝妃嫔们游园玩乐的地方,而她,一个人把可供欣赏的满池荷花变成了满池的花瓣。
她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
沉熏脸色一黑,看向阴夜辰,“夫君你怎么不阻止我?明天司花局的宫女看见,那可就糟糕了。”宫里是非本来就多,要是让人知道南王和南王妃把这么多的荷花横尸湖面,那还了得,先不说其它人,太后和蓉妃知道后一定会找她去问原因。
“我没想到娘子的伤心有那么多。”阴夜辰一脸无辜道。
呃?沉熏语塞。
直白的一句话,让沉熏不知该作何反应,心里有点儿尴尬,顿了一下,最终斜睨了他一眼,语气一转,凶巴巴道:“我不管,反正你是罪魁祸首,这些花都是你折的。”
“娘子,我——”阴夜辰不甘心被定罪要反驳,不过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我什么我?难道你敢说不是你折的?”沉熏瞪他。
“是我折的,但是——”反驳的声音渐小。
“但是什么?难道是我逼你的吗?”沉熏得寸进尺。
“是我心甘情愿折的,可——”声音更小了。
“没有可是,总之一句话,明日出了什么事,你就自己出去认罪吧。”沉熏一锤定音,右手危险的悄悄握成拳,眼睛定定看着他,一副他不服判决就准备用武力逼迫的样子。
这下阴夜辰很识相的一句话都没说,赶紧点了点头,眼底的笑意却更浓了,因为他忽然发觉一个好玩的事情,他的娘子是个非常记仇的人,因为刚刚他说了那句让她觉得尴尬的话,所以现在她是在故意欺负他。
不过,不同于平素温婉柔顺或是维护他时坚毅的神情,她凶巴巴的样子,脸颊鼓鼓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猫儿被踩了尾巴的模样,可爱无比,从大婚到现在,他仿佛每天都能从她身上发觉新的特质,纯良,聪明,机智,傻气,可爱……还有现在,记仇。
而被她欺负的滋味,好像——很不错。
沉熏看着阴夜辰点头的样子,有几分无辜,有几分怯怯的,心里陡然生出一种欺负小孩子的罪恶感,赶紧含笑安抚道:“夫君,我说笑的呢,放心吧,明日有什么事,我会挺立承担的。”
“哈哈哈……”阴夜辰闻言再也忍不住笑起来,双手情不自经拥她入怀,“娘子,你好可爱。”突然间有些舍不得这种像孩子一样被她全心全意维护和关切的日子,被她守护的日子。
虽然舍不得,但是,他并不会觉得可惜,因为,只有在她的眼里不是一个孩子,她才会正视他,才会给予他另一种感情,而她,应该也快要发现了吧。
当然,那个是稍后的事情了,而此时,忘记伤心的荷花的游戏后果是,第二天皇宫里谣传出居然有个胆大包天的采花贼(采的是真正的花)混进皇宫,采了无数的花朵,因为花的数量太多拿不走,所以,采花贼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所有的花都毁掉了,更有谣言说采花贼其实是一对百年难得一见的鸳鸯采花大盗。
听着凝碧兴致勃勃地说起各方的谣传时,沉熏只是强自平静地点头,而阴夜辰则是满脸孩子特有的兴奋和凝碧说话:“鸳鸯采花大盗?一定是的。”
某种程度上,确实是。
“小姐,你说那对鸳鸯采花大盗还会再来吗?你说要是我守在碧浣池边上的话会不会碰到他们?”说完各方的谣传,凝碧开始一脸认真地发问,喃喃自语,“要是碰上他们,我一定要好好问问,干什么做那么缺德的事情,居然把整片的碧浣池荷花全都毁了,那些可怜无辜的花呀,凭什么遭受到残忍的摧残?”
沉熏脸色一黑,头越垂越低,力持声音平静道:“也许他们是有不得已原因的吧。”
“哦!”凝碧点了点头,忽然眼神一亮,道:“小姐,我明白了,那对鸳鸯采花大盗中,女的那个肯定长得奇丑无比,看着那么多漂亮的花心存嫉妒,所以痛下杀手,辣手摧花。”
沉熏脸色更黑了,忍不住抬头照了照一旁的镜子。
阴夜辰和凝烟两个人都忍不住笑起来,阴夜辰知道内情不说,凝烟素来聪慧,光看自家小姐的反应就猜到了大概,只是暗自替妹妹叹息,这个小白痴,等下不被小姐惩罚才怪。
凝碧浑然不觉危险靠近,继续眉飞色舞道:“那句话果然说得没错,丑人多作怪呀。”
沉熏脸色又黑了几分,各自瞪了一眼一旁看好戏的两人,方才若无其事看向凝碧,笑得温和无比,“碧儿,你说了这么多口渴了吧,来,现喝杯茶。”
凝碧闻言眼底湿润,这就是她家小姐呵,对人体贴入微,凝碧赶紧伸手接过来,甜甜笑道:“谢谢小姐。”
沉熏回以温婉一笑,语气更是柔和了,“碧儿,你今晨练功了吗?”
呃?她今天听到谣言就跑去凑热闹去了,凝碧偷偷看了看满面春风的小姐,提起的心放下了,不过一天没练,她家善良体贴的小姐应该不会说什么吧?
“没练?”好温柔的语气。
“嗯!”凝碧点了点头,道:“小姐,我明天会补上的。”
“有句话叫今日事今日毕,碧儿应该听说过。”沉熏笑得更加的温和,温和得连迟钝的凝碧都发觉不对劲,心里有点儿发寒,赶紧道:“小姐教训得是,我马上去练,外加蹲一个时辰的马步。”
沉熏摇了摇头,伸出三更手指,温柔拍了拍凝碧的头,说出的话却是咬牙切齿的:“不是一个时辰,是三个时辰。”
呃?
凝碧呆住,三个时辰,那是以前她做错了事小姐惩罚她的时候才受到的待遇,可是她今天没做错呀,难道她又无意间做错了事?不由看向一旁的凝烟,弱弱问:“姐姐,我又做错了什么?”
凝烟笑出声来,好容易停下来,怜悯地拍了拍妹妹的肩,“你没有做错事情,你只是美丑不分而已。”
凝碧更懵了。


第七章:云破月来花弄影

时间悄无声息的走过,夏日将尽,乌真的使者团也离开了,这次乌真使者逗留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出奇的长,说是仰慕嘉明王朝京城的繁华,乐不思蜀,其实不过是想借机一探嘉明王朝国力的虚实,圣光帝且会不知道,这两个月的时间,每日都安排人‘热情’款待乌真国的使者,热情到寸步不离的地步,说白了,就是监视。而担当此项大任的人,就是皇帝身边的近侍徐枫。
徐枫天天领了一般人专门负责陪这帮使者吃喝玩乐,听起来是个挺美的差事,但事实上,这是个随时都会掉脑袋的差事,因为假如他们‘热情’不够,导致乌真使者有精力和机会去干其它的事,那他们自然就难辞其咎了。
是以,今日把乌真使者团送出了京城,徐枫大大松了一口气,那些乌真使者个个都是奸诈狡猾之极,一不小心就被套了话去,尤其有一个琥珀色眼眸的,简直比梁维和更难缠,不过徐枫有一个外号叫做徐木头,就是不管别人说得如何的舌灿莲花,他都可以如木头一样,所以,任务也算是完美达成。
回皇宫复命后,皇帝特别放了他三天的假,徐枫向来什么都不爱,就喜欢喝两口酒,一出皇宫就直奔酒楼,让小二上了几坛好酒,又叫了一桌子的菜,自饮自酌,好不惬意,加上心态非常的放松,居然喝醉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外面全都黑了,从窗户望去,天空中乌云密布,仿佛就压在头顶上一样,无端的让人觉得窒息。徐枫摇了摇胀痛的头,歪歪斜斜走到窗边,想要透口气。
刚到窗边,忽然听得不知从何处传来笛声,轻灵飘渺的笛声,美得如梦似幻,即使徐枫这等大粗人都忍不住沉醉其间,看到上来收拾碗碟的小二,徐枫不由问道:“你们这附近住了是何高人,能吹出这么好听的笛声?”
小二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客气道:“客官您可能是听错了,哪有什么笛声?”
徐枫一愣,侧耳倾听,笛声明明在,清清楚楚,空灵而飘渺的笛声,不由沉下脸道:“明明有笛声,你不愿说是何高人便罢,何必敷衍我?你们来宾楼什么时候招了你这么个素质差的小二。”
小二一听这话,大觉受辱,这家酒楼名叫来宾楼,是京城一等一的酒楼,服务的宗旨就是要让客人宾至如归,是以连召小二都是非常的苛刻,许多人都以能够进入来宾楼当小二而自豪,这个小二名叫王进,是最近招新进来的,每天满怀工作的热诚,对待客人更是真诚,没想到他说实话的结果是召来质疑,当下拉了另一个小二过来,问:“你听见笛声了吗?”
那个小二茫然摇摇头,道:“什么笛声?没听见。”
王进面露得意,看向徐枫道:“客官听见了,小的是真的没听见笛声,并不是存心敷衍你。”说罢有些讥讽道:“或许那笛声只有客官您能听得到吧。”
徐枫听得他讥讽的话,顿然大怒,面色一冷,正要发作,大脑里忽然闪过什么东西。
只有他能够听得到?
徐枫忽然身子一颤,急急问:“你们真的没有听见笛声?”
两人俱是摇了摇头。
徐枫酒一下子全都吓醒了,脸色大变,慌忙就要往楼下冲,忽然手臂被王进紧紧拉住,而一个小二站到了自己的面前堵住路。
王进以为刚才徐枫是故意发难,想要借机吃霸王餐,所以留了个心眼,看到他脸色一变,立刻向同伴使了个眼色,两人就把徐枫堵在中间。王进露出一脸预料之中的表情,道:“客官要走,先把钱付了。”
徐枫刚才是急慌了,闻言立刻明白这两人以为他要吃白食,借机发难逃走,又气又怒,但是也顾不得解释,又怕自己措手间伤了人,慌忙从腰间掏出一锭银子往王进身上一砸,呵斥:“赶快放开你大爷的手。”
王进得了银子,方才放开手,一边道:“您稍等,我去找掌柜的找您银子。”等他回头时,哪里还看得见徐枫的身影。
此时的徐枫,正提起全身的真气,飞速赶往笛声传来的地点,心里只是觉得慢,额头早就布满了冷汗,风一吹,有种阴冷的凉,暗自咒骂自己居然贪杯到了如此的地步,连那个人的召唤都听不见,想起那个人发怒的样子,徐枫不由打了个冷战。
不多时,就到了东湖口。
今夜无星亦无月,东湖口一片的漆黑,几乎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但是学武之人的的眼力向来很好,即使如此漆黑的环境下,徐枫还是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湖岸柳树旁的男子。
男子身材修长,一身黑色劲装,头上亦戴了斗篷遮面,唯一露在外面的,只有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手上拿着一支玉笛。
很名贵的一支笛子,但是并不特别,因为京城的许多贵公子都有这样的笛子,然而徐枫知道,这支笛子不同于其它的玉笛,它所代表的东西,却绝对不平常。
这支玉笛名龙眼,顾名思义,皇帝的眼睛,是玥骅王朝两件镇国之宝之一,代表的是暗卫势力,玥骅王朝灭亡后,神武帝寻得这支笛子并掌握了使用的方法,建立起属于嘉明王朝的暗卫体系,神武帝死后,圣光帝继承了父亲留下的暗卫势力,并把这个势力交给一个人来全权负责,那个人,就是,握着这支笛子掌握着暗卫势力的的统领——影魅。
影魅,一个影子一样存在的人,只听从皇帝的命令,凭借龙眼可以随意调配暗卫势力,没有人知道他来自何处,是为何人,只分派命令,但是从不参与行动,但是每一件暗卫执行的任务中,无不有影魅的影子。
而龙眼可吹出各种不同的密音,每一种密音只号令一个暗卫,更为奇特的是,只有对应的那个暗卫才能听得见笛声,这就保证了暗卫绝对隐秘的身份。
“你终于来了。”影魅淡淡道,十分平静的声音,却听得徐枫冷汗直流,赶紧几步走过去扑通一声跪下:“大人,卑职该死。”
“你确实该死。”影魅语气更冷了,问:“你今日做了什么?”
徐枫一愣,奇怪为什么这次不是分派任务,随即道:“卑职今日奉圣上之命送乌真国使者出京。”
“任务达成了?”
“当——”本来肯定的话语,徐枫忽然有些迟疑,只因为对面的人是影魅,这个人,号令他前来决不可能单纯是为了问他任务有没有达成,除非——徐枫眼神一闪,除非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徐枫大脑迅速回转今日送乌真国使者出京的场景,这次乌真的使者团以梁维和为首,共来了二十五人,住在专门迎接外国使臣的聚贤宫,在京期间,出去吃喝玩乐的时间之外,即使睡觉的时间聚贤宫外也一直有重兵把守,明是为了保护使者的安全,其实是监视之意,期间一直无事。今日临去之前徐枫一一检视过,二十五人俱无半分不妥,一路上也算是一帆风顺,除了其中那个琥珀色眼眸的人腹痛难忍,上了一次茅厕之外。
徐枫眼神忽然一凝,乌真使者团的二十五人在京期间,每时每刻都有人在监视,而只有那时并没有士兵跟随那个使者而去,也就是脱离监视,而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只想赶紧把这些使者送出城了事,也没有人特别注意那个人。电光石火间徐枫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影魅。
影魅冷笑一声,道:“三十六计里有一计叫偷梁换柱,你不会不知道吧?”
微微上扬的尾声,像是一条冰冷细滑的蛇一般,兜脸而来,徐枫身子一颤,赶紧道:“卑职该死,一时疏忽,卑职立刻派人去查,就算是翻遍京城,也会把那条漏网之鱼找出来。”
“漏网之鱼?”影魅忽然轻笑出声:“乌真国的王子,还真是一条大鱼。”不等愣住的徐枫反应,影魅话锋一转,问:“你找到那条鱼后准备怎么做?”
徐枫还没从乌真国王子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愣了一下,方才下意识道:“当然是送交大理寺。”
“不用,直接就地正法。”
呃?徐枫愕然出声:“大人,既然知道他是乌真国的王子,这样做——”
“什么乌真国的王子?”影魅冷声打断,“徐大人什么时候听说乌真王子来到京城?”
徐枫陡然明白过来,道:“卑职明白了,卑职要找的,只是他国的奸细。”
影魅微微点了点头,斗篷下的眼眸看向湖岸的某个方向,嘴角忽然露出一抹笑意,视线再回转时,又是冷如冰,道:“还不快去,抓到人,将功补过,抓不到人——”他没有再说下去。
徐枫心下一寒,立刻道:“是,卑职告退。”
不刻,东湖口仿佛恢复了平静。
仿佛。
忽然——
一束白光从湖岸的某处闪出,一束白绫急速打向影魅头上的斗篷,本是轻盈如风的白绫,但是却夹带了雷霆万钧的气势,所到之处催叶飞花,而影魅脚步未动,身体奇异的微微一偏,轻轻就避过了白绫的攻击,左手反手抓住白绫,使力一拉,立刻,一个轻盈的身影从白绫的一端飞出,轻巧的落在离影魅不远的地方,豁然是沉熏。
“你是谁?”沉熏先发出声,声音不自觉的有丝紧张。
影魅不答反问:“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刚才隔得远,没有听见他说话的声音,而现在隔得近了,她恍然觉得他说话的声音有点儿熟悉,熟悉得让她心里的防备都撤了,是以,嘴巴比大脑先一步出口了:“被笛声吸引过来的。”
她今天傍晚不见阴夜辰回景和宫,文渊阁那边也没在,正担心间,忽然间听见空灵而飘渺的笛声,心下觉得奇怪,遂跟了来,结果看到了那一幕,不过她很有道德,没有去特意偷听他们的话,主要是不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黑衣人头上的斗篷。
斗篷下,究竟是怎样的一张脸?
不知道为什么,大脑里刚起了这个念头时眼前闪现的竟然是阴夜辰的面容来。
沉熏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一定肯定以及绝对不会是,但同时对斗篷下的那张脸的好奇心却越升越高,所以才贸然出手。
“怎么会是这样?你能听得见笛声?”影魅仿佛有点儿吃惊,喃喃自语,“我还以为是我给你留下的线索你猜出来的”说罢看着沉熏摇了摇头,“也不知是知道了装不知道还是真不知道?”
奇怪的话语,奇怪的神情,绕口令似了一句话,让沉熏一呆,继而那些话语慢慢的消化,大脑里忽然闪现出什么东西。
线索?
称得上是线索的东西。
难道是——那本兵书。
那么——对面那个人——
眼睛慢慢睁大,沉熏抬起手,指向对面的人,“你……你……”
影魅嘴角一勾,慢慢抬起指尖。
天空中的乌云不知何时全都散开了。
月亮露出脸。
影魅慢慢抬起手指,拿下头上的斗篷,斗篷拿下的瞬间,风把他的长发吹乱,柔软的发丝从额前斜过,黑如墨玉的发丝,在空中翻飞,而月色如水一样倾泻下来,一滴月色刚好滴在他幽蓝的眼底,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有种说不出的魅惑人心,魅惑得沉熏猛然觉得这个世界上怎会有和他夫君长得一模一样,而气质却是南辕北辙的人。
无比熟悉的一张脸,无比陌生的气质。
难道是——
她的夫君其实有个双胞胎兄弟?
而一句含笑而微微调侃的话语打破了沉熏的幻想。
“娘子,我们现在的情况,是不是叫做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非常美的意境,前提是——那个约是事先约好的,不是在被惊呆的情况下。
而沉熏,很直接地呆掉了,手中的白绫无意识的掉落在地上,虽然那天过后,曾经心里隐隐有过猜想,猜想他不是如同世人所说的那样是一个痴儿,但是——也不是如现在这般吧,更加让她怔住的是,他根本一点儿也不慌,像是早有准备一样,样子随意闲适得仿佛他们真的是相约好了来这里一般。
沉熏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有很多思绪,又仿佛毫无头绪,张了张口,终于说出两个字:“夫君?”
满脸的不置信,加上非常怀疑的语气,一双原本澄如秋水的眼睛只剩下疑惑。
“嗯!”阴夜辰含笑应了一声,眼底蕴了笑意,提步走近她,“娘子,难得如此良辰美景,你没有什么话跟我说吗?”
说话?说什么?好巧吗?
仿佛猜到了沉熏心里想的是什么,阴夜辰走近,手握住她一直指着他的那只手,语气低柔:“一点儿也不巧,我一直在等你。”
呃?
“等我?”
沉熏更是疑惑了,眼睛几乎是瞪圆了,一动不动盯着他。
阴夜辰嘴角的笑意加深。
圆得滴溜溜的眼睛,有点儿傻乎乎的,里面是清晰可见的震惊,无措,还有人面对一个最熟悉陌生人时依稀的不安,看得人心里一软,而嘴巴因为过于惊讶而微微张开,花瓣一样的嘴唇,贝齿隐约可见,在如水的月色下,红得樱唇益发娇艳,白的贝齿益发的白皙,此刻,在她的身上,纯真和妖娆奇异的融合在一起,发出一种致命般的诱惑。
“对,等你。”
阴夜辰指尖猛一用力,沉熏猝然不备,身子突地向前倾倒,阴夜辰右手迅速揽住她的腰,身子往旁微微一侧,沉熏便跌入他的怀中。阴夜辰嘴角的笑容更盛,幽蓝的眸色骤然转深,头一低,轻柔的吻上去。
沉熏只觉得天和地忽然颠倒了位置,本来满目的湖水骤然变成了漫天的繁星,一声惊呼就要出口,嘴唇却被温热的唇畔堵住了。
芬芳柔软的唇畔,仿佛春日绽放的第一朵嫣红的桃花,甜美娇嫩,让人不敢多用一分的力道,只能用最深的呵护去描述,虽然大脑一直叫嚣着想要更多,但是阴夜辰极力控制住了自己,因为怕吓坏她,只是轻轻一吻,边放开,嘴唇顺着唇畔上移到耳畔,声音多了几分沙哑:“我在等娘子发现我的另一面。”
温热的气息从耳畔传来,尽管大脑仍然处在茫然的状态,耳垂和脸颊都自顾自的红起来,从小到大,没有人这样子对她,即使亲近如雪澜哥哥,也只是爱怜地亲吻她的额头而已,沉熏觉得慌,心理面不知为何地慌,或许是因为原本熟悉之极的人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或许是脸上从未有过的热气,无所适从的热气和无措,让她不知作何反应,加上倒在他怀中的姿势,半分力都使不上,只能任他操控一切,更是一片混乱,有些恼道:“你先放开我。”
阴夜辰微微一笑,嘴唇又移近了沉熏的耳畔一分,眼底闪过一抹淘气,“不行,除非娘子先答应我不生气。”
“你这是威胁?”明明是质问的语气,却因为身处劣势而其实大减,变成了陈述语气。
“错,我这是利诱。”阴夜辰轻笑出声。
“我没看见利在哪里?”沉熏语气越来越弱。
“咦?刚才我不是才示范过吗?要不,我再示范一次?”阴夜辰语气纯然,‘好心’得不得了。
“你——”想起刚才的‘示范’,沉熏脸色更红了,忙把头一偏,气弱道:“我答应。”
虽然颇为遗憾,但是阴夜辰还是很守约,手臂一收,沉熏终于站起身,脚一站稳,身子立刻防卫地后退两步,一脸防备看着阴夜辰。
“娘子,你这个动作可是伤了为夫的心了。”阴夜辰看着她一副逃离的样子,半真半假道。
“夫君,你刚才的行为可是吓破为妻的胆了。”沉熏退到安全位置后,混沌的大脑恢复正常,半嗔半恼道。
“哦?那看来我以后的日子任务十分艰巨了。”阴夜辰抚了抚下颚,脸上微微透出凝重的神情。
天外飞来的一句话,让沉熏觉得奇怪,好奇问:“什么任务?”
“帮娘子练胆。”
呃?沉熏脸色一黑。
阴夜辰仿佛没看到沉熏的脸色,自顾自一本正经道:“这样吧,以后为夫每天都帮娘子练一练,一吻生,二吻熟,多吻几次,娘子的胆子慢慢就被训练大了。”说罢,对着沉熏轻轻一笑,“娘子,我聪明吧。”
纯净的语气,加上干净澄澈的笑容,有种孩子般的纯真,如果没有刚才发生的那些事,沉熏一定会觉得只是童言无忌,甚至会毫不吝啬夸奖他一声聪明,而现在,大脑里只有五个字:扮猪吃老虎。
她的夫君,绝对是个中的高手。

荷花香,夜风凉,柳枝飞扬,月色独好,阴夜辰左手拿玉笛,右手牵娘子,二十三年来,日子第一次这般的平静美好。
唯一的缺憾,那就只是身边无所适从的娘子了,说起来,他家娘子已经是承受力非常的强了,只是还处在神游之外而已,至少,没有因为他一开始的隐瞒而生气不是吗?
“娘子,我们到了。”
沉熏一直沉浸在自己复杂的思绪中,闻言愣愣抬头,疑惑道:“这里是哪儿?”
阴夜辰莞尔,“我和娘子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也就是他落水的地方,想到这里,沉熏忽然疑惑看他:“那次落水是真的还是假的?”
阴夜辰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脱下外衫,往地上一铺,回头道:“娘子,我们在这儿坐会儿。”
沉熏还没应声,身体就被他强自拉过去坐下,紧接着,他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天空中的乌云已经消失了,露出深蓝的夜空,月色很好,而星光淡淡,倒映在东湖的湖面上,近得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捞起来,月色里,阴夜辰侧过身和她说话,一双眼睛不若以往的纯净,多了某种说不清的寂寥。
“是真的。”他说,顿了一下,他忽然别开脸,看着荡漾的湖面,“九岁时候的那次,也是真的,是真的被别人推下水。”
沉熏眼神微变,呐呐道:“为什么?”
“为什么?”阴夜辰的声音低低的,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般,有种说不出的寂寥,“我九岁的时候也这样问母妃,然后母妃告诉我,因为我生在帝王家。”他忽然轻笑出声:“娘子,你知道吗?九岁以前,我是整个皇宫最受宠的人,母妃爱我,父皇宠我,皇奶奶对我也是疼爱有加,宫人们也都喜欢我的机灵纯真,然而,从我能够独立思考开始,我就不快乐,因为我不管每次走到哪里,身边都跟着大堆的随从,那种不快随着年纪的增长而递增,所以我开始想尽办法甩开随从,但是每次都不成功,九岁那年的冬天终于成功了,甩开了随从,独自跑到凤仪宫,然而,迎接我的,不是成功带来的幸福感,而是冰冷透骨的湖水。”
沉熏怔住,视线看向阴夜辰。
“那时候起,我才明白,原来我所认为的那些对我好的人中,除了父皇母妃和皇奶奶是真心的外,其它的大部分人,恨不得除我而后快,那次我一直发高烧,模模糊糊间听见太医说大脑可能会被烧坏了,我能感觉母妃在旁边一直哭,而皇奶奶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你知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错,哀家早就告诫过你,你对他越是宠爱,就越是害他。”然后是父皇有些沙哑的声音,他说:“孩儿知道怎么做了。”后来,高烧终于退去,而我从那时起就变成了‘痴儿’,从那时起,父皇也甚少再踏入华然宫。”
“可是即使这样,还是有人一直虎视眈眈盯着,皇家这个地方,高高在上,受万民的敬仰,可是只要一不留神,就有可能跌得粉身碎骨,那次就是,我以为出了宫,终于可以喘一口气,可是还没等我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就被人推进水里,或许是想要试探我,或许就是想要害我。”阴夜辰慢慢回过头来看着沉熏,语气开始有了温度:“当时我很慌,不知道该怎么办,而那时,我看见了你,小熏。”
沉熏心里一颤,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大婚以来,他一直都叫她娘子,亲呢的,叫得人心里微暖,她曾经问他为什么叫他娘子,而他笑容纯净,说:“因为母妃说叫娘子比叫王妃或是其它的都显得亲昵。”是的,每次听到他叫娘子两个字,心里会忽然间沉静安然,仿佛不再是飘荡的浮萍,而是有了家,有了夫君。
而现在,他叫她小熏,她的名字从他的唇齿间出来,仿佛具有了别样的意义,温柔低沉的声音,夹杂着莫名的情愫和依稀的爱念,不同于叫娘子给人的沉静安然,而是给人一种全然陌生的感觉,让她终于有了这样的认知:他是她的夫君。本来是从一开始就有的认知,此时却方才生效一般,而生效过后,夫君这两个字的真正意义也随即在大脑中回荡,这让沉熏觉得不安。
“我知道我很自私,你好心救了我,但是我却不经你的同意就强自地把你拉扯进我的世界里。”阴夜辰十分歉意看向沉熏,“我承认,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你的纯良,我需要一个纯良的女子做我的王妃,而能够毫不迟疑救人的女孩子,定然纯良无比,纯良有的时候也叫蠢良——愚蠢而善良,我会对你好,尽力暗中护你周全,因为愧疚,愧疚把你拖入朝堂的争斗中,皇后欲图把侄女嫁给我,彻底监视我的生活,所以,我不得不先下手为强。”阴夜辰支起下颚看她,眼底透出探究的神色,“小熏,听到这里有没有觉得生气?”
直白的话语,让沉熏不知该如何面对,只是心里并没有觉得生气,因为一开始就用对待孩子的心态来对他,所有一直有一种无可奈何的纵容,说不清道不明,最终只是叹息:“你还真够坦白的。”
阴夜辰微微一笑,继续道:“但是我没有想到,从一开始,某个环节就错了,不是我在护你,是你反过来护我,虽然你表面上甜甜的叫我夫君,但其实,你很大程度上把我当成一个孩子来爱护,和对凝烟凝碧的那种爱护没有区别,就像是一家人,孩子,这本是我自保的一件外衣,可是后来,我越来越痛恨这个词。”
语罢,顿了一会儿,他对她微微一笑,恢复了一贯的语调,“娘子,我说了这么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沉熏愣住。
夜风轻轻,淡淡的月色,勾出他落落分明的侧脸,俊逸得不可思议,一双幽蓝的眼眸更加的深邃了,隐隐有着某种诱惑,像是一个无尽的深潭一般,而沉熏只觉得自己就站在深潭的边上,一不小心就会跌进去,跌进去会怎样,她却是一点儿的把握都没有。
因为没有把握,因为不久前才痛过一次,所以迟疑了。
沉熏慢慢的别过脸去。
阴夜辰眼眸一暗,随即又亮起来,他抬起手,动作轻柔但是无比坚定地掰过她的头,使得她无可避免地与他对视,于是,她清清楚楚地看清了他眼里流动的感情。
月色渐浓。
他们两人的身后是一株垂柳,长长的柳条随着夜风轻柔地来回拂过。
沉熏的心跳忽然不可抑制地加快。
阴夜辰定定看着沉熏,嘴角的笑容很深很深,一个字一个字,讲得很用力:“小熏,我何其幸运,能够遇上你。”他忽然倾身,在她额上印下轻轻的一吻,嘴唇顺势下移,凑到她的耳边:“小熏,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他的声音很轻,近乎于呢喃,但是因为四周太过安静的缘故,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沉熏的心跳忽然变得很缓慢。
低柔的声音,化在风里去,然后和着风柔柔的吹到人的心里,仿佛是上了年代的酒一样,散发出醉人的味道,这句话他并不是第一次对她说,这些日子以来,她常常听他说这句话,换的,只是把称呼从娘子换成了小熏,可是,仅仅是称呼的变化,整句话的情感就发生了质的变化,这句话,是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真诚真心的告白,而要回应这句话,也必须用一个女子的身份去面对。
这让沉熏觉得无所适从,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我——我——”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惶然地低下头,有种让人心疼的无助。
阴夜辰喟叹一声,双手自然地把她拥进怀中,语气低低柔柔:“小熏,我知道你现在很彷徨,很不适应这样的我,但是我会等,不管多长的时间都行,我会等你全身心接纳我,但是——”他用指尖挑起她的下颚,眼里透出一抹霸道,“但是,但是从今天起,我不准你在想除了我之外的其他男人了。”
沉熏一怔,过了一会儿,嘴角忽然浮起一抹顽皮的神色,“想我爹爹也不可以吗?”
阴夜辰爱怜点了一下她的鼻尖,“不要试图转移话题。”
呃?
被看出来了。
阴夜辰额头轻轻抵住沉熏的额头,声音低柔,说出的话去霸道无比:“娘子,从此刻之后,你要把你的心全部都空出来,因为,我要住到里面去。”

我要你把你的心全部都空出来,因为,我要住到里面去。
沉熏在黎府的檀香园的庭院想起这句霸道得理直气壮的话时,又一次莫名地叹了一口气。
是夏末初秋的天气,晨风微凉,是的,晨风,因为今晨一早她就携了凝烟凝碧逃也似的离开了景和宫,躲到黎府来,一路上凝碧不停地嘀咕:“比上次离开沉星谷的时候还狼狈。”也难怪她这么说,上次离开沉星谷,起码有所准备,而这次,她根本是被自己小姐从被子里挖出来上路的。
沉熏一路上听不见也看不见别人的惊叹和奇怪的眼神,把那次宴会上皇帝赏赐的金牌往凝烟怀里一扔,让她应付看守宫门的参军,自己坐在马车里,完全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千头万绪,搅得一整夜都无法安睡,而景和宫里每一处都满是阴夜辰的身影和气息,让她无法好好的思考,她必须找一个清净的地方好好的理一下思绪,而黎府,无异是最佳的选择。
到达黎府的时候,管家一开门见到门前的三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好半响才叫出声来,黎御琅和大夫人闻声赶来,无不讶异看着沉熏,反应过来后就要接驾,沉熏忙道:“爹,大娘,我只是想到家里来清净一下,那些虚礼不必理会。”
黎御琅看女儿眉宇间俱是迷茫之色,隐约猜到女儿应是有了什么困惑,想找个地方好好的想一想,虽然有满腹的担忧和问题想问一问女儿,只得忍住,当下道:“那你自回檀香园去休息吧,你那园子每日都有人打扰,也还清净。”
沉熏感激父亲的体贴,当下就行礼告退。
到了檀香园,看着屋子里每一处熟悉的景致,沉熏满心的烦乱终于稍稍平复了一些,至少,可以冷静下来理一理昨天晚上的事情。
第一件事就是昨天晚上,他的夫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对,是向她展示了他的另一面,她的夫君原来不是那个世人口中的痴儿,而是掌握整个嘉明王朝暗卫势力的影魅。
这一点,因为事先就有过蛛丝马迹,所以接受起来也不是很困难。
第二件事就是昨天晚上他的夫君向她告白了,并且霸道地宣称要住进她的心里,一想到此处,沉熏只觉得仿佛有温热的呼吸从耳边传来,耳根子陡然红起来,大脑里自动回放昨夜他‘示范’的画面,刚理顺的思绪又乱了。
沉熏挫败地摇了摇头。
乱了乱了,全都乱了,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出现这样扰人的情形过,她的感情向来都是简单明了的,对于喜欢的人,就付出关心和爱护,对于不喜欢的人,就不去理睬。而她的夫君,一开始的时候就被划归在喜欢的那一类型里,而现在,他仿佛自动地跳出那一类型,他向她索要的,显然不止是关心和爱护这么简单,他想要的,是她的心。
风更大了,把沉熏洒落满裳的发丝吹乱,她拾起一束发丝,嘴角露出了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意:这次地,怎一个乱字了得。
罢了罢了,不想了。
庭院的另一边。
凝烟抬眼看了一眼自家的小姐,暗自含笑摇了摇头。而凝碧,两只手肘支在桌子上,手掌捧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有叹气的小姐,看了良久,回头兴奋对凝烟道:“姐姐,原来为情所困就是这个样子。”
“哦?你怎么知道小姐这样子是为情所困而不是唉声叹气?”凝烟在妹妹身边坐下来,问。
“当然知道了。”凝烟睁大眼睛道:“同样是叹气,上次是因为被大小姐伤了心,心里不舒服憋了一口气,那个是真的唉声叹气,而这次,小姐脸上时而发亮,时而暗淡,明显的患得患失,不知道该怎么办,标准的为情所困的模样。”
那一副言之凿凿的样子,让凝烟奇道:“咦?你怎么知道为情所困是这副模样的?”
“我聪明嘛,无师自通。”凝碧方才偷溜去听了会儿说书,刚好说到女主角为情所困的那一节,碰巧回来看到小姐这样,不由大乐。
凝烟忍笑看了她一眼,道:“小姐在那儿烦恼极了,你还有闲心偷溜去听说书。”
被姐姐一眼就看透,凝碧不由有些气馁,呐呐辩解道:“我在这儿又帮不上忙,要是姐姐的聪明要是能分我一半就好了。”说罢看了看犹自发愣的小姐,回头对凝烟道:“姐姐,你这么聪明,怎么不去开解开解小姐。”
凝烟摇了摇头,“要说聪明,小姐可比我聪明多了,她自己都想不通,旁的人又怎能帮得上忙呢?”
凝碧不赞成道:“我说姐姐这话不对,不是有句话叫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吗,小姐自己她处在局中,当然想不通了,但是我们是旁观者,所以反而看得比较清楚?”
“那你看出了什么?”凝烟好奇问。
凝碧眨了眨眼睛,道:“我不知道所谓的爱情是怎么样一回事,但是我眼睛能看到的,那就是小姐和王爷相处的这段时间一直非常的和谐融洽,而小姐在王爷的面前一直都是非常的自然,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那种感觉就是——”凝碧挠了挠头,想找一个恰当的词汇来形容,忽然眼睛一亮,道:“就是天生一对的感觉。”
天生一对。
凝烟眼里露出笑意,确实有这种感觉。凝烟道:“既然你都能看清,为何自己不去向小姐说呢?”
凝碧撇了撇嘴,道:“我觉得小姐不太能接受人家说的。”
“这次你开窍了一回,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凝烟点头道:“不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是旁观者的话,当局者未必听得进去,还得靠小姐自己想通。”
凝碧还是不明白,道:“可是小姐想不通的究竟是什么呀?”
“大概是想不通该用何种方式去面对现在的王爷吧。”凝烟道。
“这有什么想不通的?”凝碧更奇怪了,“以前怎么样待王爷,现在也怎么样不就成了,难道还有区别。”
“感情的事情,你不懂。”凝碧含笑摇了摇头,“也许别人看起来没有区别,但是当事人却能感觉到巨大的区别,爱与不爱的区别。”
凝碧点点头,又摇摇头,忽然两手一塌,皱了皱鼻子道:“原来感情这么难懂,像小姐这么聪明的人都会为情所困,为了逃避王爷今天一大早就逃难似的出宫,像我这么笨的,那还不被困死,我以后绝对不去碰感情这种东西。”
非常孩子气的话,让凝烟笑起来。
“我都快烦死了,你们居然能笑得这么开心,没良心,快点儿想法子帮帮我?”被笑声吸引过来的沉熏故意板起脸道。
哀怨无比的语气,让凝碧也笑起来,忽然向发现了天大的事情一般叫起来“呀!现在我方才发觉王爷原来是个很厉害的人,从来没有人让小姐这么烦过,以前天大的事情小姐自己都能解决,现在居然向我和姐姐问法子,倒像是被逼上绝路的样子。”
沉熏敲了一下凝碧的头,瞪她:“你这丫头,不帮你家小姐就算了,竟然还取笑。
凝碧揉了揉被敲的地方,道:“我是相帮小姐,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本身就不聪明不说,何况——”凝碧顿了一下,道:“小姐,如果我说错了话你可别罚我。”
那副期期艾艾的样子,提起了沉熏的兴致,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我不罚你。”
凝碧听到此话,又轻灵跳开两步,方才道:“何况我觉得小姐这根本是在自寻烦恼,有什么想不通的呢?小姐和王爷既然已经结为夫妻,只负责相亲相爱就好了,还有,我觉得——”凝碧皱了皱眉,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语来形容自己要表达的意思,凝烟一笑,在一旁接口道:“小姐想不通,是因为害怕。”
“对对对,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凝碧点头道。
因为害怕。
沉熏心里一愣,脸色微变,害怕,这个仿佛从来没有在她大脑中出现过的词语,从碧儿的口中蹦出来,却瞬间击中了她,那些烦乱的思绪瞬间有了归处。
是的,害怕,其实那一天,因为那个游戏,她确实很快从伤心中走出来,至少表面上是的,看上去若无其事,但是心却变得懦弱了,那般的心痛,经历过一次之后,心有余悸,她害怕了,害怕捧出真心的结果,是又一次的受伤,所以不停地犹豫彷徨。
他,夫君,应该也看出来了吧,看出来她在害怕,所以一点儿也不逼迫她,给她时间。
心里瞬间变得沉静下来,那些纷乱的思绪如同潮水一样退却了,夏末初秋的阳光静静洒落下来,暖暖得,照得人的心里也是暖暖的,沉熏嘴角慢慢裂开一个温婉的笑容。
“听说灵影寺有个许愿池,烟儿碧儿,明儿个我们去灵影寺许愿吧,难得出来一次。”金色的阳光里,沉熏淡淡道,嘴角的笑容渐渐凝成一个勇敢的弧度。
是的,勇敢,因为害怕,我们更要学会勇敢。

灵影寺坐落在落霞山上,林木耸秀,云霞缠绕,寺中的‘三醉芙蓉’更是闻名天下,是京城十三景之一,位列十三景的第二位,仅次于皇宫内苑的碧浣池,它不是一般的寺庙,只有王公贵族或是有识之士方能进去。
凝烟打开轿帘,沉熏下了轿,立刻有寺中的小沙弥过来迎接,沉熏对他微微一笑,道:“劳烦了。”
小沙弥闻言一愣,因为每日来灵影寺的人大都大有来头的关系,寺中的人都对皇家发生的事情极为灵通,对这个不久前名动天下的南王妃更是好奇到了极点,方才接到让他来迎接南王妃的通知,心里一直暗自激动,但是并不敢越礼抬头观看,皇家的人,讲求的是高高在上的气势,只是垂首站起,听得这样亲切温婉的声音,跟以前曾来过灵影寺的皇家人相去甚远,小沙弥忍不住抬头,一看之下,更是一惊,忙低下头,一面不停地在心里暗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慌忙朝前引路。
沉熏只觉得这个小沙弥可爱得紧,尤其刚才不经意看她的时候,一双眼睛像是受惊的兔子一般,不由微晒。
三人一路走进去,只觉得满目的古木幽境,但是并不会觉得沉闷,寺中随处可见木芙蓉的影子,花朵或是鹅黄,或是淡红,或是白色,开得满处都是,使寺院沉静只余多了中灵动的感觉,唯一的遗憾之处,就是此处普通的百姓不能来,是以不免显得有些清冷。
不过她这个念头在看到对面走来的一群人时立刻消失无踪了。
没错,就是一群人,走在前面的两个人,是清王阴夜冥和他的宠妾陈天瑶,而跟随在后面的那群人,很显然,是随从和宫婢。
连上香都要这么大的排场,沉熏不自觉微微摇了摇头,正想着趁他们未看见她时避开,只是已经迟了。
“南王妃一见到本王就摇头,难道本王和瑶儿不堪入得南王妃的眼吗?”一声漫不经心的话语从阴夜冥的口中传出。
沉熏无奈,只得站定,微微一笑,道:“清王这话沉熏可不敢当,要是清王和瑶姐姐这等容颜都叫做不堪入眼,那沉熏的眼中就没有入得下的人了。”
“瑶姐姐?”阴夜冥忽然勾唇一笑,视线看向身旁的爱妾,话却是对沉熏说的,“你姐姐听得你这样亲热叫瑶儿,可不会乐意。”说话的同时,凤眼微勾,指尖从陈天瑶的唇上轻轻划过,动作妖娆之极,身后的一应随从宫婢却是脸色如常,许是已经见怪不怪了。
沉熏虽然早就听闻了这个清王狂放不羁,现在亲眼看了,只觉得碍眼之极,这里是佛门净地不说,名义上,他是她的姐夫,可是如今却在她的面前和大肆和爱妾调情,目的是什么?沉熏一时弄不明白,是想要激怒她,借由她把事情传递给姐姐?可是依照凝碧上回说的话,他根本就不介意直接给自己的王妃难堪。
想不通也懒得去想,反正眼前的这个人跟她说好听点是家人,说不好听点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她对于和自己无关的人,向来都是骨子里冷淡,但是表面上却是有礼之极,当下盈盈笑道:“我姐姐向来都是雍容大度的,更是教我懂得何谓知书达理,何谓长幼之序。”
说到这里,她微微顿了一下,想到凝碧说的陈天瑶曾经当众羞辱姐姐的事,眼底一冷,视线却是含笑看向陈天瑶,很妩媚的一个女子,鹅蛋脸,长得没有姐姐出色,但是一双桃花眼很是勾人,微微笑着,眼睫忽闪忽闪的,眼眸里却有精光暗自流转,显然不是那种空有美貌之人,心下打量,口中却继续道:“瑶姐姐比我大,比我早入皇家,虽然身份有别,但是叫一声姐姐并无不妥,我姐姐怎么在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上计较。”
一番话说得自自然然,陈天瑶眼光却是一变。
身份有别?不值一提?
两个简单的词语就把陈天瑶的身份揭露得干干净净,就算是再受宠又怎样,还不是一个妾。这是陈天瑶心里的痛,如今被人生生的揭开,恨得银牙暗咬,她自入府以来就一直受宠,满心的以为可以成为王妃,不曾想却半路杀出一个黎画衣来,是以对黎画衣可说是恨之入骨,仗着阴夜冥的宠爱,每每在黎画衣面前耀武扬威,看着黎画衣气得发抖的身子觉得痛快。
但是她聪明人,也知道自己可以在黎画衣面前耀武扬威,是因为有阴夜冥的纵容,而且,那只是清王府自己的家务事,外人参杂不得。而如果对方是黎沉熏,就不再是清王府的家务事,以自己妾的身份也是万万不可和太后亲封的第一王妃硬碰硬的,当下娇柔一笑,道:“是啊,画衣姐姐向来雍容大度的,我这个做妹妹的有什么做得不对或是过分的地方她都会包含,从来都不会说半句我的不是。”她眉尖一动,含嗔看向阴夜冥,道:“爷,我说得对吧。”
阴夜冥魅惑一笑,道:“瑶儿说得很对。”
陈天瑶听罢,脸上的笑意加深,眼眸有些得意看着沉熏,仿佛再说:怎么样?你姐姐就算是王妃又怎么样?还不是只是一个虚名。
是的,虚名。
沉熏陡然替姐姐觉得悲哀,但是无能为力,同时,忽然觉得自己是何其的幸运,大脑里不由自主想起阴夜辰的真诚含笑的样子,心下一暖。
正闪神间,忽然陈天瑶娇笑出来:“咦?南王没有陪王妃一起来吗?”她做出惊讶的样子,不等沉熏回答,随即懊恼一声,拍了拍自己的头,满含歉意道:“你看我这记性,我都忘了南王此时在文渊阁听大学士授课呢,哪有时间陪王妃您来上香,对不起。”
非常真诚的道歉,只是眼里有的只是嘲讽。
此话一出,两人身后的随从宫婢都忍不住笑,三个皇子中,太子不说,二皇子阴夜冥也是早早就进入朝堂,只有阴夜辰二十三岁还在文渊阁接受教导。
沉熏也笑起来,真正的笑,知道他的另一面之后,想起他原来每次耍赖不想去时的场景,那又是另一番滋味了,难怪他每次要去文渊阁是的脸那么臭,试想,一个人明明都懂的东西,却不得不装作不懂,一遍一遍听重复的东西,脸色能好吗?想象着自家夫君在上书房里的场景,沉熏更是脸上的笑容更是越来越深。
陈天瑶本是想借此羞辱沉熏,不曾想她却笑得这般开怀,看了看阴夜冥,阴夜冥也不解,问:“瑶儿说了什么惹得南王妃笑得这般开怀?”
沉熏本就不耐烦应酬他们二人,听得阴夜冥这么一问,心神一转,忽然甜甜一笑,道:“我只是在笑瑶姐姐为何如此多礼呢,我们都是一家人呀,再说——”微微一顿,沉熏笑得更甜了,“瑶姐姐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哪儿用得着道歉呢?”说罢,也不看二人的脸色,径自唤两个丫环,“烟儿碧儿,给王爷行礼告退,我们还有事情先走了。”
凝烟还好,凝碧脸上早就忍不住想大笑出声,好容易强忍住行了礼,待走到没人处,凝碧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边笑边道:“小姐,你那句话杀伤力太强了,刚才那个陈天瑶的脸差点儿没绿成一根黄瓜,太有趣了,我现在可算是明白了,原来语言有这么大的杀伤力,可比使用武力解气多了。”
三人的身后,一应的随从宫婢都愣住,反应过来后立刻强忍住想要爆笑的冲动,陈天瑶气得手脚发抖,转身依进阴夜冥的怀里,“爷,这个南王妃欺人太甚,竟然说我……说我……”她呜咽一声,低声哭起来,“你要为我做主呀。”
阴夜冥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沉熏身影消失的方向,想起她刚才说话时脸上甜得让人无法心生防备的笑容,而眼底时宛如孩子般恶作剧的神色,两种神色交织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诱惑,看得人心里一动,他嘴角不自觉浮起一丝笑意,不过,那笑意随即又泯灭下去,继而眼里浮上丝丝缕缕的冰冷,随手拍了拍怀中爱妾的肩,道:“放心,本王当然会为你做主。”说罢一把推开陈天瑶,“你先回府。”
陈天瑶听了第一句话,正有些得意,忽然听了第二句,不由一愣,呐呐道:“爷要干什么?天瑶……”她看着阴夜冥转冷的神情,等你两个字再也没有胆量说出口,怯怯闭上了嘴。
“瑶儿,你何时变得这般多事?”阴夜冥指尖危险地挑起陈天瑶的下颚,一双眼睛如冬日夜空的星子,闪出冷冷的光芒,语气却是柔和无比的,“瑶儿最可爱的地方就是知进退,莫不要给本王忘了。”说罢,不在看他的爱妾一眼,转身朝寺内走去。
他的身后,陈天瑶面色雪白,身子止不住的颤抖,看着那个决然离去的身影,眼底是深深的痴迷和悲哀,是呀,怎么会不悲哀呢,她爱上的,是一个没有心的人,在他的眼里,所有的人都是棋子,区别只是有用的棋子和无用的棋子,而她刚好属于有用的棋子,所以才会‘受宠’如斯,而所谓的受宠,也只是按照他的心意来行事而已,可是更悲哀的是,尽管她知道这些,她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心的沉沦。

许愿池边。
沉熏双手交握放在心口,眼睛轻轻合上,嘴角含着温婉的笑容,虔诚而圣洁,口中默念许下心愿,许完心愿,从旁摘了一朵木芙蓉,轻轻的放进许愿池里,粉红的木芙蓉悠然飘在水面上,应着池里的碧水,美得娇柔清丽,沉熏的眉宇间却浮上一丝怅然,刚才引她来的小沙弥说,如若木芙蓉沉到池底,那么心愿就会实现,她许的是希望姐姐能够幸福,然而——
忽然一声破空轻响,池中的木芙蓉忽然急速下沉,沉熏疑惑回头,看到来人时,眉宇间的怅然转为不快。
“南王妃相信天命?”阴夜冥斜靠着一株古树,手里随意地玩弄着一粒小石子,显然,刚才木芙蓉会沉下去是他所为。
沉熏不知道他意欲何为,淡淡反问:“清王不相信吗?”
“没错,本王不相信。”阴夜冥嘴角微扬,又问:“本王有些好奇,南王妃刚才许下的是什么心愿?莫不是和三弟白头偕老吧。”说罢,眼里浮起讽刺的意味。
“当然不是。”沉熏丝毫不被他语气里的挑衅所动,反是盈盈一笑。
“哦?原来南王妃从来没想过和三弟白头偕老吗?”阴夜冥脸上讽刺的意味更重了。
沉熏笑容不变,“清王得出的这个结论真真好笑,所谓心愿,是还没有实现的事情,许愿不过是寄托一个美好的希企,而我和夫君现在相亲相爱,白头携来是一定的,又何需多此一举呢?”
阴夜冥眸色一冷,听得她说起夫君二字时语气里不自觉的温软和信赖,让他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舒服,不舒服得想要不顾一切去破坏。
“听南王妃这么一说,本王更好奇南王妃许的是何心愿了,本王猜一猜。”阴夜冥微微凝眉,丹凤眼忽然露出笑意,道:“是不是和友人有关?”
沉熏知道他当然不是来猜测她许的是什么心愿这么简单,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定然有后语,眼底浮上戒备的神情,“清王何出此言?”
阴夜冥不答,而是轻轻一笑,走到许愿池边,细长白皙的手指从清澈见底的池水中划过,道:“本王只是看到这水,忽然想起南王妃那一曲技压全场的《流殇》曲,而对那个能够和王妃共创此曲的友人产生了好奇而已。”
沉熏瞳孔微缩,脸色却是不变,“清王有此等闲情逸致,何不如多关心一下你费尽心思娶进府里的王妃。”
“看来,你当日对本王的费尽心思都察觉到了。”阴夜冥脑中忽然想起那日沈立寒的话,视线奇异地看向沉熏,“你老实回答本王,当初百花宴上卖画的主意究竟是你还是你姐姐的意思?”
沉熏不曾想他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微微一愣,随即道:“当然是我姐姐的意思。”眼神一动,道:“清王什么时候变得不相信自己的眼光了?”
阴夜冥哈哈一笑,道:“没错,本王的眼光向来都是极好的,不过这次,本王不得不承认,真的看走眼了,本王确实看错了。”说罢,嘴角一勾,“不过本王向来不是那种知错就改的人,本王犯了错之后,心里想的就是怎样让这个错误消失,以免一再在本王的面前出现提醒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今天碰巧遇到南王妃,就想问一下,你说——”他忽然侧身看向她,狭长的丹凤眼似笑非笑,“对于这个错误,本王应该怎么办?”
沉熏一惊,眼里的平静被打破,语气强自平静道:“我姐姐是皇上亲封的清王妃,也是当初你向皇上请旨娶来的王妃,可是今日清王却和我说这样的话,不觉得汗颜吗?”
“这要怪谁呢?”阴夜冥不怒反笑,眼尾上挑,薄唇微抿,妖娆之极的笑容,嘴角弥漫了丝丝缕缕的邪气,指尖漫不经心地抚着一朵木芙蓉,语气慵懒:“要不是南王妃表现这般出众,我也不会觉得自己的王妃一无是处不是吗?”
“你——”沉熏眼里顿时怒意翻飞,从小到大,她从未遇上如此蛮不讲理的人,气得声音止不住拔高:“你这根本就是蛮不讲理。”
阴夜冥看她的模样,却噗嗤一声笑起来,只觉得心里忽然间舒畅了很多,眼前的这个人,自遇见以来,她对他一直有一种隐隐的戒备,面对他的时候,她的脸上仿佛就戴上了一张面具,如今看见那张面具破裂,心里竟是莫名的流过一丝喜悦。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句话南王妃应该很清楚才是。”阴夜冥收敛了笑,冷然道。
沉熏一愣,随即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大脑迅速的思考,她本是聪慧之极的人,刚才是因为涉及到黎画衣,正所谓关心则乱,所以方才一时间弄不明白阴夜冥话里的另一成意思,当下了然道:“清王的意思我懂了,没错,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但是如果那块璧不让人知道,那不就没事了。”
“南王妃这句话现在说不觉得好笑吗?宴会上王妃的风采可是传遍天下。”阴夜冥嘲讽道。
沉熏顿住,过了一会儿,视线直直地看向阴夜冥,语气诚挚道:“其实沉熏本就没有怀璧,更不是有意引得皇上和太后的垂青,我只是想要守护我在意的人而已,在这一点上,跟清王没有任何冲突,清王要的东西,夫君根本没有实力也没有那个野心和清王去争夺,清王实在没有必要把沉熏当成一个威胁。”沉熏微微一笑,又道:“何况,沉熏从小在山野之地长大,有的充其量只是一点儿撒娇耍赖的小聪明,根本上不了台面,而姐姐自小就是受到良好熏陶的大家闺秀,别的不说,光是接人待物的那一份气度就已经是沉熏望尘莫及的。”说罢语带笑意问:“沉熏这样坦白,清王放心了吗?”
对于阴夜冥,沉熏一开始就猜不透,所以干脆不去猜,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给他听,让他放心,一部分的原因是屈服于阴夜冥用姐姐的威胁她,另一部分,是太子马上就要回宫,这段时间太子一直领兵对战拓图,终于取得一番成就,退敌八十里,大大削弱了拓图的生力军,解决了南边的边患,前几日捷报已经传到京城,太子就要班师回朝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两王的争斗即将开始,而表明立场是最好的明哲保身的方法。
阴夜冥黑玉般的眼眸里神思流转,半响,道:“本王希望南王妃能够记住今日的话。”

在寺中用过斋饭,又游玩了一阵,走出灵隐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沉熏没有坐轿下山,只让轿夫在山脚下等着,她和凝烟凝碧一起游玩下山去。
初秋的落霞山非常的美,而时值下午,站在山间观看天际的云霞,京城尽收眼底,和着山间悠悠而过的风,那一种肆意悠然,是在深宫内苑的精致和华美不能比的,何况沉熏自小在沉星谷长大,向来喜欢自然不受拘束,是以有些流连忘返了。
走着走着,主仆三人就走散了,凝碧向来贪玩,一出寺门就自顾自玩儿去了,凝烟本来还跟随在沉熏的身边,沉熏不放心凝碧,让她跟了去,自己则随意沿途观赏风景,正怡然间,远远就看见山脚下聚拢的大群的官兵,为首的那个沉熏见过,是那天夜里被阴夜辰召唤的人,徐枫,沉熏那日并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是以并不清楚徐枫带了官兵来这里作甚。
正疑惑间,忽然听得呀的一声惊呼,是凝碧的声音,沉熏脚步一顿,随即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飞身而去,是一处断崖。
断崖边上,凝碧被一个男子用匕首横在脖颈上,脸色吓得雪白,凝烟站在不远处,神色慌张。
这个男子,便是端康晟。
他那日偷梁换柱躲在京城,仗着本身的武艺不差,艺高胆大,想要混入皇宫一探虚实,起码要取得一些对乌真有用的情报方才不虚此行,哪知那夜皇宫的守卫极其森严,内城的城墙上站得全是密密麻麻的守军,他根本躲不开守军的视线。第二天,京城开始戒严,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躲开一波又一波士兵的盘查,立刻明白,肯定有人知道了他的计谋,很可能也知道了他真实的身份,将计就计,来个请君入瓮,想要借机除掉他。
端康晟在国内一直备受赞扬,来到京城后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受挫,不免心下不愉,同时又有些佩服嘉明王朝的人,能够成为三国中最强的一国,确实是不容小瞧的,虽然心有不甘,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计谋不如人,只得放弃了夜探皇城的计划,寻机会出城。
虽然守城的人戒备森严,但是凭着过人的机敏,端康晟在守城的士兵最松懈的午时逃出了京城,只是刚出城门不久,立刻有追兵追来,他知道此去乌真的官道上定然布满了追兵,所以反其道而行之,反而转向京城的郊区,往落霞山的方向走,想要隐匿在山上,等夜晚的时候在做打算,可是没想到竟然被在山间随意游荡的凝碧发现了。
凝碧只是无意间看一个藏身在树丛中,孩子心性,加上一些好奇,想吓他一吓,没曾想刚轻声走到树丛旁,还没看见那人的模样,就被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脖颈,不由呀一声惊呼出声,随即一个旋身想要挣开,哪知那人武术上乘,而她不曾防备,失了先机,脱身不得,反被点穴,动弹不得,只有一双眼睛能动,愤恨瞪着那人。
凝烟闻声过来时就看见妹妹被制住了,大惊的同时不敢轻易妄动,她虽然聪慧,博闻强记,但是武艺远远不及妹妹,当下看向那人的眼神一凝,慌乱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见到沉熏,凝烟脸上慌张的神色稍退,心里也不那么慌了,有小姐在,凝碧一定会没事的,被匕首横着的凝碧亦是心神一定。
沉熏微微点了一下头,示意凝碧不要轻举妄动,视线柔和看向崖边的男子,男子身形修长,面色僵硬,只一眼沉熏就明白此人是易容过得,整个人看起来很疲惫,像是被人追了很久的样子,想起刚才山脚下的那些官兵,沉熏心里有了底,这人许就是官兵要捉的人,而凝碧无意间发现了他,他大惊之下为求自保而做出这样的反应,当下十分有礼道:“这位公子,可否放了我的侍女,你藏身此处的消息我们定然不会告诉山下的官兵,相反,我们还可祝你一臂之力,告诉那些官兵山上没人,到时候你自会安全。”
端康晟不曾想竟然会在此处遇上她,嘉明王朝的南王妃,想起当日宴会上乌真国的使者因为眼前这人败兴而归,眼里闪过极其复杂的神色,闻得她柔和的语调,神情没有放松半分,反而是警觉大增,眼睫淡淡垂下,掩住了琥珀色的眼眸,他重新易容过,倒不怕她会认出他来,更别说是他的真实身份了,琥珀色的眼眸也用特殊的药水变成纯黑色,心下一转,他心里立刻有了主意,故意粗声道:“空口白话,你以为我那么好骗。”
沉熏当然知道这人根本不可能凭一句话就放人,刚才说那句话,不过是测试他是否真的是官府要找的犯人,怕自己错伤无辜,这下确定是了,也就没有了顾忌,当下微微一笑,道:“公子不相信我,可以扣押我为人质,让我的两个侍女先下山去,等会儿公子看见官兵走了在放我走就行了。”
此言一出,凝碧脸色一变,顾不得脖颈上横着匕首,连连道:“小姐不可以。”,身子不能动,只有嘴巴和眼睛能动,怨恨看向端康晟,“要敢碰我家小姐的衣角试试看?我跟你没完。”
凝烟知道自家小姐另有打算,没有说话,只是拿眼神示意凝碧。
端康晟也是讶异,他生于皇家,只有侍从为他效命,且视为天经地义,如今看得她一个主子竟然为了救下侍女而甘愿做人质,不禁对沉熏又另眼相看了一分,本来他心里也是打算要沉熏做人质,有南王妃在手,还怕那些守卫会为难他吗?只要出了京城的范围,自有梁维和派的人来接应,那就安全了,可是听得她主动提出来,心里没有如愿而松了一口气,反而有种莫名的警戒感,手中的匕首又逼近了凝碧的脖颈一分,立刻,锋利的刀刃在凝碧的脖颈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端康晟冷冷道:“不要妄想使诈。”
沉熏心里一紧,原本澄澈明亮的眼眸多了一丝异色,袖中的手指拈成一个奇怪的手印,脸上却是笑意盈盈,一双眼睛定定看向端康晟:“怎么样?公子意下如何?我来做公子手中的人质可好?”
夏末初秋的季节,太阳已经西斜,她背光而立,一线西斜的阳光从脸侧射过,身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微光,给人一种宁静祥和的感觉,一双眼睛澄澈明亮,如同无边暗夜的星子,黑玉一般的眼里仿佛蕴藏着某种神秘之极的东西,引得人想要到里面去一探究竟。
而她清清浅浅的声音,化在山峰里,有种说不出的温软,隐隐若有若无的诱惑,仿佛会迷人心智一般,让人不由自主按照她的心意行事,端康晟手中的匕首微松。
一旁,凝烟眼眸里闪过担忧之色,小姐竟然用了迷魂咒,此咒极费心智,如若成功,迷惑对方的心神,对方会按施咒者的意愿行事,如若施咒不成功,那强大的反噬力就会弹回施咒者的身上,会折损功力不说,身体还会出现极度的疲惫,暂时功力全失。
沉熏且会不知道,她不是没想过其它的方法,只有这个方法才能确保凝碧的安全,而且,这个人看她一个弱女子,定然不会心生防备,她哪里知道端康晟早就知晓了她的身份。
看着端康晟手中的匕首已经微松,沉熏知道他的神智已经开始动摇了,当下笑意更深了,移步慢慢走过去,语气带了柔柔的笑意:“公子还在担心什么?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要人质保命的话,我可是最适合的人选,公子还会怕我不成?”
端康晟的眼神开始涣散,手中的匕首又松了几分,但还是强自不肯离开凝碧的脖颈。
沉熏眼底露出一丝赞叹,心神都动摇了,意志力居然还在支撑,可见此人的意志力之强。此刻,她已经走到他身边,动作轻柔地抬起双手,盈盈握住他拿着匕首的那只手,含笑道:“公子,你还在犹豫什么,说出来,也许我能够帮得上忙。”
雪白纤细的五指,肌肤晶莹如玉一般,柔软地覆盖在他的手上,真真的如同凝脂皓雪,被她手覆盖的地方忽然传来一阵酥麻的感觉,而她的笑容如同山间的风一般柔和而清新,心里一阵异样,端康晟眼神益发的涣散,那模样就是被迷魂咒迷住了心智的模样,只有嘴角不易察觉地浮起一丝笑意,旁边的凝碧正凝神关注二人,正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忽然看得那一抹奇异的笑容,电光石火间想到了什么,大叫出声:“小姐,危险。”
沉熏大惊,后退,但——
已经来不及。
端康晟嘴角一勾,笑容加深,眼里原本涣散的神思忽然凌厉如剑,手如电一般伸出扣住沉熏,一双眼睛灼灼的直直射向沉熏,右手手中的匕首在半空中急速转了个弯,横向沉熏的脖颈,沉熏猝然不备,心智骤然一乱,迷魂咒破,强大的反噬力顿时让心口剧痛,有血气上涌,沉熏强自忍住,身子慌忙侧身避开端康晟的手,但是因为心口剧痛,动作不免顿了一下,被端康晟扣住。
“小姐!”异口同声的惊呼,出自凝烟和凝碧,凝碧眼底血红,看着端康晟的光怨毒无比,更是气自己因为贪玩而惹下祸患,而现在自己被点了穴,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姐被制,急得眼泪直流。
凝烟心下亦是大惊,并不是因为沉熏的受制于人,而是因为小姐被迷魂咒反噬力的重击,俨然已经重伤了,一时间方寸大乱。
端康晟一击得逞,眼底浮上笑意,“南王妃小心了,我手中的匕首可是不长眼睛的,要是再迷掉我的魂儿,那我可就不能保证能不能控制得住这匕首了。”一面眼光凌厉扫向凝碧,“通知山下的人,南王妃在我的手里,不准任何人上来,让他们赶紧给本我准备快马,如若迟疑——”他手中的匕首一紧。
“别伤害我家小姐,去,我立刻就去。”凝烟说罢快速转身,向着山下疾奔而去。
山脚下徐枫正布下天罗地网,只等奸细落网,忽然见到一个女子从山上踉跄走来,正惊异间,待看清女子的容貌时,心下大惊,待听完叙述,惊得脸色雪白,一个是下了追杀令的奸细,一个是南王妃,他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决断。
凝烟看他迟疑的样子,又急又怒,厉声道:“要是我家小姐有任何闪失,大人你能承担得起后果吗?还不快按照贼人的要求去办?”说罢也不等徐枫吩咐,直接对一旁的士兵道:“赶紧去备马。”士兵被她凛凛的眼神怔住,立刻领命而去。
一切很快备妥,凝烟正要只身返回断崖,忽然听到从断崖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不——”
是凝碧的声音。


第八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傍晚时分。
养心殿。
安得垂首站在殿前,眼观鼻,鼻观心,对大殿中的怪异的景象视若未见,仿佛在打瞌睡一般,只有微眯的眼眸中时而闪现凌厉的光芒,机警地看着外面,以防此时有人闯进来。
大殿中。
龙涎香的香味静静弥漫着。
棋盘前对坐着两个人,一个便是皇帝,另一个,是阴夜辰,阴夜脸上完全没有平素纯净无邪的模样,而是眉心微皱,眼睛看着棋盘上棋子散落的地方,眼底精光乍现,半响,他拾起一枚白子,悠然落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父皇,您的棋艺退步了。”
皇帝脸上是平素温和的笑容,但是仔细一看会发现,那笑容中有多了一种难能可贵的温情,听得这句话,他从容拿起落下手中的黑子,“不到最后,焉知鹿死谁手?”
阴夜辰笑意不减,颇有些自负地一语双关道:“这次儿臣布下的可是天罗地网,要想死里逃生,四个字,难上加难。”
听着是大不敬的话,皇帝却笑起来,手中黑子同时落下,“须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算是天罗地网,也许防着鱼死网破的结果。”
“父皇放心吧,那张网,就算是铜墙铁壁之身,他都撞不破,如若真的被您说中了,那徐枫也不必回来了。”
棋盘上正要分出胜负的时候,忽然听得殿门口传来喧嚣声,阴夜辰眼里闪过一丝懊恼,差一点就要取胜了,皇帝却微微一笑,那笑容只如昙花一现般,随即泯灭。走回御座的途中,顺手拂过棋盘,立刻,棋盘上的棋子乱做一团,同时,阴夜辰继续坐在棋盘边上,一脸孩子般好奇的样子地看着乱成一堆的棋子。
安得进殿请示,徐枫徐统卫求见。
皇帝脸上露出笑意,道:“宣。”
阴夜辰手上在玩棋子,余光却暗自看向进殿的徐枫,待看清徐枫的脸色时,眼底蓦然一冷,徐枫向来被称为徐木头,不光是他不懂得谄媚奉承之事,更是因为面对大事的时候有种难得的从容镇定,不是一般的人能够比得上的。而此时走进来的徐枫,脸色竟是发青的,额头还布满冷汗,想到些什么,阴夜辰眼眸一冷,里面有某种冷酷一闪而过。
徐枫一进殿就扑通一声跪下去:“皇上,臣罪该万死。”
皇帝眼光一凝,平素温和的声音带了一丝严厉,问:“奸细可是就地正法了?”
徐枫一滞,道:“臣等在京城布下天罗地网,按照影大人说的,故意在午时放松戒备,奸细果然上当,逃到了落霞山,臣立刻派人追到落霞山……”
“朕只要结果。”皇帝皱眉打断徐枫的话,“徐大人何时变得这般罗嗦了,朕只要知道端康晟的死活。”
徐枫呼吸一顿,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连擦汗的勇气都没有,诺诺道:“端康晟跌下山崖,生死不明。”
皇帝闻言面色稍缓,眼底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温和道问:“落霞山的断崖,徐大人听说过跌下去的人有生还的吗?”说罢有些不解地看向犹自战战兢兢的徐枫:“徐大人做得很好,快快请起,朕并无怪你的意思,不必觉得惊恐,朕应该重重赏你才是。”
徐枫闻言没有起身,反而脸色更青了,冷汗直冒,顺着下颚滴落,一咬牙道:“臣罪该万死,跌下去的人,还有——还有南王妃。”
“什么?”皇帝错愕起身,眼神随即担心地看向一旁。
殿中出现一瞬间的静默,阴夜辰脸色还十分的平静,只是手指无意识握紧,他仿佛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方才反问:“你说什么?”
徐枫闻言一愣,猛然抬头,方才发觉这大殿中还有其它的人,是南王。
徐枫还没有更多的反应,只阴夜辰已经猛然几步上前,途中带翻了棋盘,棋子散落了满地,阴夜辰不管不顾,眼睛瞪得很大,一把抓住徐枫的衣领,力道大得直接把他从地上提起来,眼神瞬间亮如妖鬼,大吼出声:“我问你刚才说什么?”
徐枫今日实在是受了太多的惊吓,先是在山脚下的时候听到惊呼声,带了人冲上去,结果得到要抓的人居然和南王妃一起跌落山崖的消息,心里还没缓过来,就看得这个有痴疾的南王脸上竟然出现这样的神情,心下大骇,来不及多想,他已经被大力的抓住,南王的眼神更是凌厉得让人不敢逼视,绕是他这等经历过天生死大事之人竟然都心生颤意,出口的话也变得断断续续:“王妃……王妃也……也跌下山崖了……”
跌落,山崖。
落霞山的山崖,被人称为断魂崖,意思就是,跌下去的人,魂断谷底。
阴夜辰的手一颤,心先是微疼,像是被针不经意刺到了一般,瞬间,那疼像是水波纹一样渐渐扩散,渐渐弥漫到全身的各个角落,连指尖都是疼的,疼得他一点儿力气都没有,手一松,徐枫狼狈跌落在地上,眼里是掩不住的诧异之色,随即又告诉自己,南王自大婚之后和南王妃感情甚好,即使他智力只如孩子一般,情急之下做出此等举动,也不为怪。
阴夜辰忽然捂住心口,慢慢蹲下身去。
初秋傍晚的风微凉,柔和的风,就像是前日的晨间的风一般柔和,如同那日她离去的时候一般柔和。
可是,同样柔和的风,如今他只觉得凉,凉凉的感觉从肌肤上一直渗到心里去,凉得人整个儿地发冷,脑中慢慢现出那日她离开的情形。
那日清晨的阳光很灿烂,但是怎样灿烂的阳光在她的笑容前都失掉了颜色,她笑起来的时候眉儿上挑,眼尾弯弯的,温婉中带着无比灵动的神色,真真的笑颜如花,每每看着那样的笑容,心里就会无端的欢喜起来,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在那样的笑容里悠远了,只要她的一抹笑颜就已经足够。
那日,她笑语盈盈对他说:“夫君,我现在很乱,我想回家去好好的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在夫君的身边我根本冷静不下来,很多事情都想不清楚,对不起,我需要时间好好的整理一下,我知道夫君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夫君,但是夫君跟我索要的,不仅仅是喜欢这么简单,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给,所以,我要好好的想一想,回来后,我会给夫君答案。”她含笑看着他的眼睛:“夫君也不要送我去,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样面对夫君,夫君放心,我保证,不会太久的,过几天我就回来。”
他含笑答应,没有送她,只是站在景和宫的庭院,看着她悠然离去,心里只是想:等她回来就好,等她回来,她会对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有一个清楚的认识,他有信心,她带给他的,肯定是一个好的答复。
可是现在,却是这样。
她明明说过的,过几天她就回来,她会给他答案。
阴夜辰忽然站起来,纷乱的思绪忽然化归为沉静,眼睛亮得奇异,对,娘子答应过会给他答案,所以,她定然不会有事的,阴夜辰深吸一口气,强自自己镇定下来,他不能也不可以乱,他现在最应该做的,是想办法去救娘子,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想到此,他踏步就要出门去。
皇帝脸色一嘴角微沉:“给朕站住,你去能帮得上什么忙?没得给徐大人添乱。”
阴夜辰明白父皇的用意,但是此时哪里管得了这些,脚步一顿,又要继续往外走。
皇帝心里发急,一旁的安得见状,立刻眼明手快拉住阴夜辰,“王爷先不要慌,王妃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再说,皇上定会为王爷做主的。”
阴夜辰走脱不得,又急又气,只手就要甩开安得,忽然听得安得压低声音道:“王爷,您想功亏一篑吗?”
阴夜辰一愣,瞬间心里的痛又加了几分苦涩,几分凄楚,连说出都不能,他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恨过自己的状况,从前是自保的外衣,而如今,却变成了束缚自己的枷锁。
皇帝见他稍微冷静了一些,忙安抚道:“你先不要慌,朕定然会不惜代价也要把朕的儿媳救出来。”说罢看向地上呆愣的徐枫:“去落霞山,带足人马给朕立刻到落霞山,必须把南王妃给朕找回来。”
徐枫一愣,随即领命,迟疑了一下,又问:“那奸细呢?他和南王妃一起跌下去了。”
“先找王妃!”刚稍微平静的阴夜辰听得这句话,立刻一声爆喝,心里不止是痛,还有深深的自责,要不是因为要追那人,沉熏根本就不会掉到崖底。
徐枫赶紧领命而退。
徐枫一走,安得立刻放开了手,道:“奴才刚刚得罪了。”
阴夜辰只是瞪了他一眼,却也说不出责怪的话,心里很急很痛,但是又无可奈何,最终满脸失魂跌坐在椅上。
皇帝从未看见这个儿子这般的失态过,心里说不出是喜是忧,固然,他对沉熏是很欣赏,在三个儿媳中,最看得重的就是她,她出了事,他当然也是焦急,但是,看得阴夜辰为了她这般失魂落魄得失去理智的样子,他的心里却是一沉。
正静默间,忽然从殿门传来一声娇柔的声音:“父皇,女儿过来请安了。”
原是长公主阴夜姬,阴夜姬平素一直住在公主府,这日在宫中陪太后,想起那天宴会上沉熏维护阴夜辰的样子,不由生了想去会一会的冲动,她向来率直,此刻已经抛掉了先前对沉熏不好的印象,只留了欣赏之意,哪知到了景和宫却是只有几个宫婢,得知沉熏回家,而阴夜辰到了养心殿之后,一心只想这个弟弟还真是不懂事,自己的娘子回家都不会跟着护送,所以,一路也走到养心殿来,名为向皇帝请安,实则是想要教训一下阴夜辰。
给皇帝请了安,阴夜姬仿佛才看见弟弟的样子,当下惊奇道:“咦?我刚才从景和宫过,不是听说南王妃回家省亲了吗?三弟怎么不跟着去?”
阴夜辰此刻心里本来就自责那日他听了沉熏的话,没有跟了去,听阴夜姬这么一说,心里疼痛更甚,眼底露出悔恨来,自嘲出声:“是呀,我当初怎么那么傻,没有跟着去。”
阴夜姬看得他这般样子,倒是一愣,瞬间觉察出大殿中不同寻常的气氛,视线一扫,发现掉落的棋盘和散落一地的棋子,不由问:“父皇,发生了什么事?”
皇帝还没有回答,阴夜辰却出声了,有些急迫地,只有三个字:“武状元。”
皇帝一听,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武状元武功绝妙,轻功更是了得,当下吩咐安得:“立刻让武状元去落霞山营救南王妃。”

山谷中。
夜幕降临。
沉熏张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漫天的星子,耳中是山风呜呜吹过的声音,而她躺在一处平坦的草地上,她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支着右手就要起身,忽然心口一阵刺痛,身子软软地倒下去,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迷魂咒反噬的后果,身子居然软得连起身都困难。
“不要动,你现在受了重伤。”冷淡的声音从旁传来,沉熏一惊,回头一看,眼睛因为讶异而微张。
淡淡的月色如水一般洒落,月色里,一个男子凝眉站立,手中正拿着干柴,琥珀色的眼眸正看着她,高挺的鼻梁,剑眉星目,跟嘉明王朝相对儒雅的长相不同,这个人长得十分的粗犷,但是给人一种不同于一般人的俊逸。
显然,这是刚才拉她下山崖的人,而现在的样子,才是这人的本尊。
大脑自发自地想起了之前的事情,山崖前,凝碧冲破了穴道,出其不意地想要夺下他手中的匕首,确实也夺下了,只是后果是混乱间他一步踏空掉下山崖,而手中不忘紧紧拉着她。
真是不幸。
沉熏撇了撇嘴,抬头看了看上方,根本看不到顶,不由叹息,应该说是幸运才对,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来竟然没死,不对,应该说五分幸运,另外五分,则是身旁这人的功劳。
沉熏视线落回一旁的人身上,而他正好在看她,于是,月色下,她清楚看到他琥珀色的眼眸。
“你是乌真国的人。”淡淡的陈述的语气。
端康晟一愣,他没曾想她醒过来的第一句话竟然会是这般的平静而又出乎意料,不过又是在情理之中,因为这个女子这般的聪慧。
“是。”轻咳了一声,端康晟大方承认,把手中的干柴放下,开始生火,余光看见沉熏正努力要起身,冷淡道:“你最好不要动。”
沉熏轻易从他冷淡的话中觉察到一丝关心,不由笑起来,颇有几分调侃的味道:“你这是在关心人质吗?我现在可算是最没有威胁性的人质了。”
端康晟嘴角沉了沉,道:“我会去关心一个想要用迷魂咒让我束手就擒的人?”也不知是问沉熏还是问自己。
“说得对。”沉熏点头,道:“我用迷魂咒对你,你把我拉下山崖,一报还一报,很公平。”
听得这句话,端康晟脸色却没有好转,反而更加阴沉了,不知道是对她身处危险的境地却仍然这般怡然自得的样子不满还是其他。
一时间两个人没有说话,沉熏是没力气说话了,暗自凝神调息,倒也不担心身旁的这人会趁机加害,因为这个山谷四面绝壁,是无论如何都上不去的,只能等上面的人来救,而会来救的人,就只有嘉明王朝的人,她可以说是他的救命稻草,要不然的话刚才跌落的过程中他也不会舍身护着她。
调息了一阵,感觉稍微好点儿了,沉熏方才睁开眼睛,有气力坐起身。火已经生得很旺,初秋的夜晚微凉,沉熏慢慢转过身,朝向火堆,上面正靠着鱼,兹兹发出声音,沉熏抚了抚空空的肚子,道:“可以吃了吗?”
“马上就好。”端康晟语气依然冷淡,看了她一眼,原本冷淡的眼神,在看到她的时候却忽然多了某种异样,沉熏正疑惑间,忽然某样东西兜脸而来,当然不会是鱼,是衣服。
沉熏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低头一看,原来自己的衣衫在跌落的途中挂破了,裂口从肩部一直到后背,一整片的肌肤都露出来,眉心不由微微一皱,但是她自小在山野长大,对于礼教并不是很在意,只一刻的不快,即刻放开,拿了对面人扔过来的衣服穿上,微微一笑,道:“谢谢你。”
端康晟一愣,又是一次出乎意料。
自从遇见她,很多事情就常常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第一次被人反驳得无话可说,第一次被逼得到达如此狼狈的境地,第一次做傻事。
确实很傻。
他醒来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赶紧看了看护在怀中的她有没有事情,傻得他自己都莫名其妙,当时他一脚踏空的时候,大脑里闪现的竟然是如果有她陪伴崖底,就算是摔死也不会太糟这样的思绪,而跌落的途中,他竟然不顾自己的安全,只是全力护住她,还好很幸运,途中挂到一颗峭壁上长出的松树,减弱了跌势,而他趁机提神,费劲了所有的精力,才减轻两个人跌落的重量,落到崖底的时候他才发觉她已经昏迷过去了,是迷魂咒失败的结果。
想起那个咒术,端康晟心里浮起异样的情绪,大脑里忽然闪现出不久前的场景,她的手轻柔地放在他的手背上,她的手小而软,指尖白皙修长,细腻的触感让人心里一动。
而现在,微红的火光间,她披着他的衣服,微红的火光里,益发衬得她的眼眸纯净如水,头发和衣服有些凌乱,但是却没有半分的扭捏之态,眉宇间是淡然,神情自然放松得如同在家中一般,仿佛坐在她对面的不是一个差点害她丧命的人,而是一个朋友一般,她甚至跟他说谢谢。
端康晟心里升起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同时忽然又觉得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一点儿也不奇怪,看着她盈盈的笑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安宁祥和的感觉,这种感觉隐隐让他觉得危险,比之刚才她对他施行迷魂咒的时候还觉得危险。
木柴燃烧发出的声音唤回了端康晟的思绪,他不自觉摇了摇头,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从大脑中摇掉一样,看到鱼已经烤熟,有些粗声道:“可以吃了。”
沉熏闻言脸上出现雀跃的神情,伸手过来接端康晟递过来的木棍,木棍上串着的鱼正散发着香味,她不由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好香。”
初秋夜晚的风微凉。
谷里很安静。
她的声音清清浅浅,带着无限的欢喜和雀跃,嘴角不自觉绽开了一抹小小的笑容,像是初春正要绽放的花蕾一般,有种不胜春寒的娇怯在里面,虽然春色尚浅,已无限醉人,而艳红的火苗被风吹得摇曳,飘摇的火光衬得她莹白无暇的脸上,整个人像是染上了一层浅红的微光,莹白的肌肤宛如吹弹可破一般,她正伸手接过他递给她的木棍,指尖不经意碰触到他的手掌,素白的五指,因为夜晚的缘故,指尖微凉,像是上等的羊脂玉一样,那凉意仿佛会从掌上一直传到心里去一般。
端康晟看得一呆,直到她把疑惑的视线投向她,他方才反应过来,慌忙粗鲁地把木棍塞到她的手中,别过脸去。
沉熏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她的心思很快被手上的食物转开,小心地剥开烤焦的外层,露出里面白嫩鲜美的鱼肉来,她迫不及待就口咬了一口,刚烤好的鱼很烫,被烫得直吸气。
“小心烫。”端康晟看不过,语气仍然是粗声粗气的:“等它凉了点再吃。”一面有些奇怪地看了看沉熏,嘉明王朝一向自诩为宗主之国,在吃上面就有一套繁复的程序,以彰显贵雅的气质,贵族的公子小姐们更是讲究吃像,既要吃得文雅,又要从容自然。更别说是皇族的人员。
而对面的这个人,贵为王妃,却一点儿吃相也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等不及温度适中才吃,嘟起嘴来使劲吹气,那副心急的模样,到有几分小孩子的心性,待温度终于适中,眼底微微露出高兴,开始大快朵颐起来,虽然没有吃相,但是看她吃东西却有种强烈的感染力,本来十分平凡的一条鱼,在她口中仿佛变成了最上等的美味佳肴一般。
发觉自己不自禁又盯住那人看,端康晟忙别开脸,定了定神,低头开始吃鱼,味道确实不错,这鱼是他从山涧的一条小河里捞上来的,没有任何的调味,就只是鱼肉的香味,非常的清甜,心里却是隐隐觉得,或许,是因为对面的那个人的关系吧。
沉熏吃完一条鱼,满足喟叹一声,嘟哝出声:“好饱。”
端康晟拨了拨柴火,淡淡看了她一眼,没有应声。
天色越来越黑,因为黑,所以显得特别的安静,静得人心里有点儿发虚,沉熏视线随意扫了一下四周,陡峭的崖壁像是狰狞的怪兽一般,她其实并没有表面上表现的这么淡然沉静,只是一贯的心性,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软弱情绪,可是现在,脸上的沉静难以保持下去,不由想借由其他的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道,朝端康晟道:“喂,我们来聊天吧。”话一出口,自己就先愣住,大婚那日她也曾对夫君说过这样的话,想起夫君,她的眼底不由温润。
端康晟听得她突兀说了一句话后就没有下文,不由疑惑抬头看了她一眼,夜雾已经升起,或许是夜雾的关系,让她的身上笼了一层淡淡的近似于悲伤的神色,这个一开始就原本出现在她身上的情绪,此刻出现了,端康晟只觉得心里一乱,仿佛微疼。
“你想聊什么?”本来是不打算理她的,这下却主动说起了话。
“随便什么都行。”沉熏听得他开口,立刻应声,眉间忽然一动,“不如我们聊一聊你怎么会在山顶?”
端康晟眼眸一冷,眼里浮起戒备的神情,“南王妃真真‘雅兴’,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不忘刺探情报。”
“你那叫什么情报?”沉熏语气直白,“刚才看到山下的士兵,说明你的身份早就暴露了,我不过有些好奇,随口一问而已。”
端康晟呼吸一滞,却是不能反驳,过了一会儿才讥诮道:“王妃这么聪明,应该能自己猜到不是吗?”
沉熏微一沉吟,随即一笑,却说:“现在梁主使大概快要急疯了。”
端康晟脸色微变,道:“你是从什么地方看出来的?”
沉熏伸出一根手指,悠然在眼前晃了晃,道:“人的眼睛是不会说谎的。”顿了一下,又道:“那日在宴会上我当时就觉得你有些奇怪,梁主使跟我说话的时候,余光不时注意你,而后来,你更是可以不经主使大人的准许出位说话,其它的使者竟然没有一个觉得奇怪的,那只能有一种可能,你的身份地位比他们所有人都还要高。”说罢轻轻一笑,“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你是乌真国的王子。”
轻快的语气,却让端康晟心里蓦然沉重,想起自己这次竟然是败在这个细节上,说不出是气馁还是不甘心,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端康晟眼睛忽然如同闪电一般看向沉熏:“那我的身份会暴露是你告密的?”
质问的口吻,在静夜里传开,落入耳中只觉得刺耳,沉熏眉心微皱,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掉,冷哼出声:“我对你们男人之间的勾心斗角没有兴趣。”
端康晟闻言心里不知为何微喜,心里生出一种模模糊糊的意识,不是她就好,因为,害得他落到此间地步的人,他一他日一定会报仇雪恨的,而只要不是她,他就可以无所顾忌。
而此时,他没有深究,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

山崖上。
“大人,这断崖太险了,下不去,而且天色这样黑……”士兵看着这个平素十分好说话的统领越来越冷的脸色,说出的话越来越小,及至消失。
“万一跌下去会没命是吗?”徐枫视线凌厉扫射士兵,向崖底看了看,什么也看不到,只有满目的飘散的夜雾,“那我告诉你,找不着南王妃,就不是万一会没命,是一定会没命,还不快给我找绳子去?”
士兵一惊,赶紧道:“是。”走了两步,却又停住,徐枫正心头火起,蓦然听见士兵惊喜的声音:“是雪澜公子!是雪澜公子!!”
人群听到这句话,都愣住,继而脸上出现狂喜的神色来,都在想:这下有救了,雪澜公子武艺高强,定然可以安然到达崖底。徐枫心里也是一松。
山崖旁的空地上,凝碧双眼呆愣地跌坐在地上,凝烟在一旁看着她,两个人的旁边还有两个士兵守住,要不是这两个士兵拉住,凝碧早就跟着沉熏一起跳下山崖了,此时她心神涣散,身子不由自主地微颤,惊恐到了极致后留下的余悸。听得士兵的喊声,她忽然间从地上一跃而起,动作快得两个士兵和凝烟都来不及反应,她已经冲出去,凝烟心里大骇,却见凝碧跑的不是崖边,而是众士兵翘首以望的方向,凝碧看见那一袭白衣的身影,涣散的眼神渐渐重新凝聚起来,眼里有泪水滚落,无意识叫出声:“雪澜少爷。”
雪澜一路疾行,见到凝碧的模样,心下一沉,不由看向素来较为稳重的凝烟,凝烟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是强忍住,一边是小姐生死不明,一边是妹妹的失魂落魄,她只得压下心里的软弱的情绪,逼迫自己冷静,现在看到熟悉的人,张了张口,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有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眼角滚落。
雪澜的心又是一沉,声音失掉了平素的温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小——南王妃武艺也不弱——”意识到徐枫有些奇怪的眼神,他没有再说下去。
“是迷魂咒破,反噬力击到小姐身上。”说到此,凝烟的声音里都带了哭意,“如果……如果小姐十二个时辰之内没有人为她疗伤的话,那就糟糕了。”
雪澜脸色一变,他当然知道迷魂咒失败的后果,如若十二个时辰之内没有人为她疗伤,轻则武功尽失,重则心脉尽断。
顾不得其他,他几步走到断崖前,一望之下心里倒吸了一口气,根本看不见底,远是人力不可到的,脸色豁然没有半分血色,微微闭上眼睛,掩住了眸底流过的剧痛。
徐枫看他的样子,以为这个驸马定然是害怕了,隧道:“这断魂崖都是绝壁,一般的士兵根本下不去,这样吧,卑职决亲自带一对有些轻功底子的人下去,上面的事情,就交给您来照应……”
“不——”一声清浅但是决绝的话打断了徐枫的话,雪澜深吸了一口气,眼里的担忧退却,他现在需要的只是镇定,睁开眼睛时,他的眼眸已经恢复了淡然,“我下去,我一个人下去。”
徐枫一呆,随即道:“驸马爷,下面还有……”
“够了,我知道。”他眼眸一冷,也没有解释,顿了一下,回头道:“或者,你们两个要跟我一起下去?”
凝烟凝碧一楞,随即明白过来,各自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眼底透出坚决的神色:“我们要去。”

崖底。
雾气渐浓。
尽管火仍然烧得很旺,但是凝露的冷气还是让肌肤起了细小的疙瘩,沉熏又挨近了火堆一些,努力摇了摇有些发晕的大脑,保持清醒,那副模样落在端康晟的眼中,便是一副为了防备他而努力保持清醒的模样。
冷哼一声,端康晟讥诮出声:“想睡就睡,不用在那儿强撑着,我还没卑鄙到会趁你睡觉时对你怎么样的地步。”
“呵呵。”沉熏轻笑出声,并没有解释,只是强自压下心口翻涌的腥甜味,转移道:“你猜猜我们多久会获救?”
“也许……明天就能获救了。”此话一出,不知怎的心口浮起淡淡的惆怅,他赶紧添了些柴,转移开注意力,过了一会儿才道:“如果南王足够在乎你的话。”
“不用等明天。”沉熏微微一笑,“我确定,我们今晚一定能够获救。”想起什么,嘴角的笑容加深了,自言自语:“夫君一定会想办法来救我的。”
很轻的声音,端康晟却听得清清楚楚,那般信赖的口吻,陡然让他心里生出一种不舒服的柑橘,冷淡道:“你口中的夫君真能有好法子的话,就不会招来如今的名声。”
沉熏脸色有些不悦,不以为然道:“名声算什么东西?”语气里透出不屑来。
端康晟道:“算什么?这个世间几乎每个人都想要一个好名声,上位者想要名垂青史,死后仍然受万人的敬仰,为臣者只有博得一个好的名声,才容易上受到重用,下得到拥戴,是平民百姓,也都希望有一个好名声,可以抬头挺胸的做人。”停了一下,又道:“听南王妃的语气,仿佛自有一番见地。”
沉熏微微一笑,道:“我相信的是自己的眼睛和心,名声那种道听途说的东西,我不会在意。”
道听途说。
端康晟闻言心里蓦然闪过什么东西,太快了,抓不住,正要开口,忽然听得沉熏的声音:“如若救我们的人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有南王妃在手,我还用担心吗?”
正说间,忽然一片树叶子从空而落,眼看就要落到对面人的头上,沉熏手指一紧,脸上的神情却是丝毫不变,淡淡反问:“是吗?”
沉熏闻言轻笑出声,星如点漆,微微上扬的尾声,带着魅惑般的味道,端康晟神思一闪,心底划过一丝奇怪的感觉,忽然对面的人脸色一正:“不要动。”
端康晟脸色一变,全身的肌肉具是一紧,整个人立刻处于戒备状态,树叶子恰好飘落在他头上,因为全身处于紧张状态,他丝毫没有感觉到,只是眼神转为凌厉地看向沉熏。
沉熏只是悠然一笑,对他的眼神毫不畏惧,“你头上有东西,我帮你拿下来。”
端康晟闻言身体一松,不由自主轻呼了一口气,随即鼻尖盈满了清雅的香味,沉熏已经站起身,从容走到他的旁边,两根手指从他头顶拈起一片树叶子来,眼角余光扫射到某处的时候,嘴角的笑意蓦然间加深了,随即一双眼睛盈盈地看向端康晟:“早就想拿下来了,看着就碍眼。”
有些愤愤的语气,像是和那片树叶子有深仇大恨一般,让端康晟不由笑起来,忽然那笑容又顿住,想起自己居然顶着一片树叶在她面前这么久的时间,只觉得丢脸可笑之极,心里懊恼起来,愤恨地拿过她手里的树叶子,猛地往火堆里扔去:“确实很碍眼。”
“我要的就是碍眼呢!”沉熏身子后退两步,脸上浮起奇异的笑容。
端康晟听得她奇怪的一句话,电光石火间想到什么,蓦然转头,但是——
已经晚了。
脖子上被一柄利剑架住。
白衣胜雪的武状元剑尖流转,跳跃的火光下,衬得通体青碧的剑身有种异样的冷凝,雪澜宁静祥和的眸子如今只余了冰冷,比剑身上闪出的光还要冷凝,语气更是如同在冰水里浸过一样:“晟王子,得罪了。”
端康晟身子僵住,眼里闪过不知是失望还是怨恨的神色,“你故意迷惑我。”
沉熏轻笑出声,“迷魂咒失败,这一招美人计怎么样?”说罢轻轻拍了拍手掌,懒懒地伸了个腰,像是解决了一件事情般,轻呼了一口气,视线再转回时,没有了从跌下山崖以来的柔和,而是有些发冷,语气掷地有声,“沉熏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被人威胁,其次的是拿我威胁别人,而你刚好两条都犯了。”她盈盈一笑,“怎么样?晟王子,现在你该担心了吧。”
端康晟胸膛起伏不定,琥珀色的眼睛灼灼看向沉熏,像是要把她看穿一般,这个人,原来从醒来的那一刻起,竟然一直不动声色对他做戏,什么孩子气的模样,什么娇弱的神情,都是装出来的,为了博得他的怜悯,好让他放松警惕。
“黎——沉——熏——”端康晟顾不得脖颈上的剑,咬牙切齿叫出来,心里不是被俘后的羞辱与有可能性命不保的害怕,而是如潮水般涌来的失落,那些笑容,那些明亮而动人的笑容,原来,她对他的那些笑容都是假的,都是为了迷惑他的,这样的认知,让他忽然间生出一种无可言喻的愤怒和失落。
“放肆,南王妃的名讳且是你能唤的。”雪澜剑尖又递进了一分,一边示意凝碧吧绳子拿过来,以防点穴后他还会冲破穴道。
凝碧恨极,红了眼睛,没有理会雪澜的示意,反是走过去,一双眼睛怨毒看着端康晟:“为什么不直接把他杀了?”
“碧儿,不得冲动。”沉熏害怕凝碧冲动之下真会痛下杀手,忙出声惊呼,情急之下她忘了自己此时的情形情绪丝毫不能波动,话出口的瞬间,心口一直翻涌的腥甜味再也抑制不住,一缕血丝从嘴角流出。
“小姐……”凝烟正在旁扶住她,见到此景,魂儿吓掉了一半,“小姐……出事了。”
雪澜手中的剑一颤,顾不上其它,几步走过去抱住沉熏,凝碧眼中哪里还记得其他的事情,立刻奔到沉熏的旁边,“小姐……你别吓我……”
沉熏只觉得头发晕,加上危机解除后精神一松,更是意识模糊,身体半分力气也提不起,只是无意识道:“不要……杀他……”
眼皮一沉,她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雪澜只觉得心里一抽,鼻尖只有腥甜的味道,她脸上苍白得吓人,宛如透明的一半,半分血色也没有,嘴唇却是艳红得妖异,嘴角尤残留着几缕血丝,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掉一样,手指冰冷得可怕,呼吸若有若无的,微弱得人的心一阵阵的发紧。
雪澜慌忙抱起沉熏,沉声道:“你们两个都来帮我。”忽然他又顿住,动作轻柔地放下沉熏,让凝烟凝碧扶住,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衫换下她身上那件男子的外衫,把换下的那件衣服猛地一抛,衣服落在火堆上,很快,衣料燃烧味道在空中弥漫开来。
被点穴定住在原地的端康晟,看着渐渐烧成灰烬的外衫,琥珀色的眼里透出不只是悲伤还是自嘲的神色。
都烧成灰,真好。
如果今晚的一切也都能烧成灰,风一吹,灰飞烟灭,什么也没有留下,那该多好。
可是,有什么东西已经落在了心里,再难拔除。

三天后。
景和宫。
秋意渐浓,树叶子开始发黄,风一吹,随风掉落,翩翩如同蝴蝶——死掉的蝴蝶,没有半分的生命气息。天空从清早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秋天的雨总是有种莫名的凉意,和着掉落的树叶,让人不由从心里生出丝丝凄凉的感觉。
廊檐下,两个小宫女懒懒地靠墙而立,没什么精神,这几日没人管,免不了偷闲一番,年纪稍长的一个名叫沁芳,踮起脚尖偷偷往里间看了两眼,视线却被纱幔阻隔,什么也看不见,嘟哝道:“也不知在装神弄鬼些什么?三天了,都没有人出来。”
年纪小的宫女名叫安染,天真无知,闻言突发奇想:“也许王爷正和两位凝姐姐和王妃一起玩游戏呢。”
游戏两个字触怒了沁芳,她撇了撇嘴,不屑地看了她一眼,“你懂什么?”
安染虽然天真无知,却是个不愿平白受辱的人,但是看到沁芳不屑的眼神,只觉得受辱,她向来说话不知轻重,也不懂得避讳,当下反唇相讥道:“是,染儿年纪小不懂得什么,不像芳姐姐一样,懂得魅惑之术,妄图趁王妃不在的时候去迷惑王爷,飞上枝头当凤凰……”
话音未落,脸上就被‘啪’的一耳光,沁芳羞怒交加,骂道:“原来是你,凭你一个小白痴也敢说我,别以为整天凝姐姐长凝姐姐短的灌迷魂汤,那两个人小妖精就给你撑腰,姐姐我告诉你,我的后台可是比你那为人奴婢的凝姐姐硬多了,惹我不高兴,弄死你也没人敢放一个屁。”
开骂的同时,心里暗自惊心,这本是一件极其隐秘的事情,那日她看见王妃带了两个丫环一大早就离开了景和宫,而王爷没有去送行,认定两人一定是吵嘴了,当下决定机会难得,趁执事的宫女不备的时候,偷偷溜进内屋,试图勾引,这个王爷虽然痴傻,但是长相俊逸,更难得的是现在圣眷正浓,攀上他,至少可以脱离奴婢的身份,哪知那个痴王爷果真是如同其名声一样,她脱得精光站在他面前,他却是笑嘻嘻地直说好玩,她一咬牙准备扑上去,却听得窗外轻微的声响,不敢造次,慌忙穿了衣服匆匆出门。
“你说,那日在窗外偷看的人是不是你?”沁芳眼神凶狠看向安染。
安染是直肠子的人,因为无知,所以无畏,对沁芳的威胁根本没听见,被打之后先是懵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后猛身扑过去,口中嚷道:“对,就是我,你敢打我,你凭什么打我?好啊,你骂我白痴,我告诉王妃去,在景和宫里谁都不准提这两个字,看凝姐姐不掌你的嘴。”一边说一边拼命要沁芳还回来。
沁芳不曾想到这个看似好欺负的人却是这般的难缠,不由暗自叫苦,口中听得她说的话,怒气更盛了,一面慌不迭躲开安染的攻击,一面口不择言道:“好啊,你去告诉王妃,有本事你就去,我就怕你即使有本事讲,王妃也没那个本事听。”说罢还哈哈得意笑出声,只是那笑容到达一个高点的时候,忽然噎住了,像是一只正呱呱叫的鸭子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脸上顿时涨得通红。
安染被她的模样吓住,当下也住了手,看见不知何时出了房门的凝烟,心下一喜,急急道:“凝姐姐,她诅咒王妃。”
凝烟面色疲惫,只有向来温婉含笑的眼睛里现在正透出冰冷,淡淡道:“刚才你说什么?”
沁芳已经吓得面无血色,唯一的庆幸是出来的人是凝烟而不是凝碧,不然,依那个小姑奶奶的性格,她怕不是已经被掌嘴了,心里也不知凝烟听了多少,当下干笑两声,脸上堆满了笑,道:“我和染儿闹着玩呢,我是说王妃身体尊贵,这等小事情,又怎能惊扰到王妃呢?”想着先把话题转开,当下关切道:“凝姐姐,王妃醒了吗,还有没有危险?”
凝烟且会不知道她的那点小心思,从她来的第一天,她就对这个女子留了意,自请来景和宫的宫女,也早就从她乱飘的眼神里知道了她心里所想,只是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没来得及理会,眉心一动,当下道:“应该快要醒了,只是——”
“只是什么?”沁芳眼底浮起焦急的神色,“凝姐姐你说呀,但凡芳儿能够帮得上忙的,上刀山下火海都行,只求菩萨保佑王妃能够醒来。”
凝烟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眼眸看到不远处正迎面疾步而来的人影,转头对沁芳道:“想不到芳儿这么有心,其实不用求菩萨,这个忙你就能帮我。”
沁芳闻言脸上的笑容一滞,眼底浮上戒备的神色。
凝烟仿佛未见,转了个话题道:“沁芳在宫里有几年了?”
沁芳不知何意,随即答:“芳儿十岁进宫,如今已经有八个年头了。”
“哦?那一定对同龄的宫女很是了解,能不能帮我找一个女子,名叫桂菊。”
沁芳疑惑道:“找她干什么?”
“以前王妃还是小姐的时候,我们夫人为她算过命,说是生命里会有一场大劫,此时若找到一个叫桂菊的女子,定然会安然渡过难关。”
沁芳闻言方放下心,认认真真在大脑中想了一遍,进宫八年,她确实对各宫各殿的宫女都很是熟悉,确实没有这个人,摇了摇头道:“对不起凝姐姐,芳儿从来没有听说过桂菊,更是不认识桂菊。”
此言一出,凝烟眼底浮起笑意,却转身看向庭院,轻叹了一口气:“安公公,你来得正好,这件事希望你能做主。”
沁芳犹自发愣,以为凝烟在她这儿打探不到消息,转而向宫中的总管安得打听,却忽然听得安得一声爆喝:“大胆沁芳,你小小一个宫女竟然敢说没有听说过规矩,也不认识规矩,你眼里还有没有主子?”
沁芳愕然,随即急忙辩解:“安得公公,芳儿说的是桂菊,是一个人的名字,不是规矩。”说罢看向凝烟:“凝姐姐你得为我作证,芳儿哪敢不懂规矩?即使借了十个胆给我也不敢的呀。”
凝烟理都不理她,只是问安得:“公公可曾听说过宫里有个叫桂菊的人?”
此话一出,沁芳一愣,她在宫里呆了这么些年也不是白呆,随即明白了自己过来了,凝烟根本就是故意设计她,她一直以为凝烟凝碧两个人中,只有凝碧厉害,这个凝烟只不过是个老实人,平素小宫女们犯了错,她都是一笑而过,景和宫的底下的一群人都只怕凝碧,而无人怕凝烟,现在沁芳才猛然觉得,这个人,比凝碧可怕多了,简直就是杀人于无形。
安得本是奉皇帝的旨送人参过来,却碰到这样的情形,他能当上总管,自是早就练就了一双通透的眼睛,几个月来的观察,他知道南王妃这边这两个侍女绝不是简单的人物,尤其是这位凝烟,看似温婉随和,实则外柔内刚,行事到有几分南王妃的风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从沁芳的表情中他知道她定然没有说谎,但是肯定是之前确实不守规矩,凝烟才会借这个机会撵了她,当下冷下脸道:“不只是不知规矩,更是生了一张‘巧嘴’,巧言令色,我身为总管,自当身负责任。”说罢喝道:“来人,把她带回去。”
立刻,跟随的两个小太监上前押住沁芳,沁芳这会子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被押回去后,肯定被发配到浣衣局那些门庭冷落而又更无出头之日的地方,当下哭道:“凝姐姐我知道错了您大人有大量,绕了我吧。”见凝烟不为所动,急忙转而向安染:“染儿,你帮我求求情,我该死,是我嘴贱。”
“如果我替你求情,你就不会弄死我了对不对?”安染忽然轻声开口,神情有些怯怯的,身子先往凝烟的身后缩去。
所有人俱被这句话怔住,沁芳瞬间脸色大变,惊恐出声:“染儿,你不要胡说。”
凝烟不由问:“怎么了?”
安染咬了咬唇,仿佛一幅不知道该说不该说的样子,凝烟看着她的神情,眼底骤然流过一丝不明的情绪,语气却是温和的,说:“染儿你说,什么事情有凝姐姐帮你顶着。”
安染闻此一言,仿佛放下心来,道:“王妃回家省亲的那天,我从窗外看见芳姐姐在王爷的房里,一丝不挂,想要向王爷扑上去,王爷只以为芳姐姐在跟他玩游戏。”她微微一顿,又道:“芳姐姐还说宫里有人替她撑腰,要是我惹她不高兴,她就找人弄死我。”说到最后,因为害怕之极,语气带了微微的颤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说到撑腰两个字的时候,她的语气微微加重,让人不由自主去猜测所谓的能帮沁芳撑腰的那个人是谁。
安染停了一会儿,又急忙道:“凝姐姐,我只是不想芳姐姐破坏王爷和王妃的感情,所以……芳姐姐只是一时糊涂而已,她说那句话更是只是想要吓唬安染,安公公不会对她怎么样的对不对?”
两个小太监都吸了一口气,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居然说不会对她怎么样,这个小宫女还真是无知得可怕,两人同时看了看沁芳,眼里都有些怜悯,宫里的女子,大多数都存了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心思,只要能成功,背后的龌龊自会被成功的光坏掩盖,而如果不成功,那就是名节尽毁,会被严厉的宫规惩罚不说,不死也只剩下半条命,更是成为宫里的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很多女子事情败露之后都是羞愤自杀。
一时间一片静寂,时间像是胶住了一样,凝烟嘴角微扬,安得眼眸里有一抹精光闪过。
沁芳面如死灰,身体瘫软下去,要不是两个小太监架住她,她已经跌做在地上,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奇异看向安染,看向这个在她眼中一直天真无知得近乎愚蠢的少女,无知愚蠢的人是她才对,歇斯底里笑出来:“不错,我是有人撑腰,我当初会来这里,是皇后娘娘让我来的,我是娘娘的人,你们谁要是动我,谁就是拂皇后娘娘的脸面。”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无不变色,两个小太监立马找了东西塞住沁芳的嘴,以防她说出更多骇人听闻的事情来。
安染嘴巴张得老大,随即一脸吓得就要哭出来,眼底仿佛有害怕得不能自己的神情流转,慌忙伸手抓住凝烟的衣角:“凝姐姐,不会是真的吧,如果是真的,那染儿就死定了,救救染儿,你一定要救救染儿呀。”
“没事的,疯狗说的话你也信。”凝烟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嘴角微扬,却又随即泯灭,仿佛那笑容并没有出现过,只是人眼花了一般。她视线转向安得,道:“安公公,快些把她带走,要不然得乱咬人了,这次是皇后娘娘,下次指不定就是其他的主子了。”说罢又特地加了一句:“对于生病的人,还请公公好好照顾她才是,以防万一。”
安得一愣,心里有些佩服她的冷静和决断,随即道:“凝姑娘不必担心,我定然会派人好好照顾她,不让旁的人去打扰她。”说罢对两个小太监道:“先带回去严加看守起来。”
凝烟看着沁芳被拖离的背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知道安得定然是懂她的意思的,对于这位公公,一直有种很奇怪的信任感,真心道:“谢谢公公。”
安得含笑道:“凝姑娘多礼了,这本是我职责之内的事情。”顿了一下,忽然一拍脑门道:“你看我这记性,圣上吩咐我拿了一支百年人参过来给王妃补一补身子。”眼里透出关切和忧心的神色,问:“王妃今儿个怎么样了?”
凝烟接过锦盒,视线向内看了一眼,眉宇间笼上轻愁,没有回答,只说:“谢谢公公的关心。”

里间的卧房内。
窗户没有关严,留了一线窄窄的缝隙,风从缝隙吹进来,云霞色的窗纱随风轻轻舞动,本是鲜艳明丽的色泽,因着细雨蒙蒙的天气,衬得那颜色像是褪掉了一样,显得有几分无精打采,和屋内压抑的气氛融在一起,让人的心益发的沉下去。
床边的锦凳上,阴夜辰静静坐着,视线透过垂落的纱幔看着床上的人儿,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长长的眼睫紧紧闭着,呼吸浅浅,仿佛睡得正香,可是,她已经这样子三天了,还是没有醒来。
“王妃受了极重的内伤,加上那个时候跌落山崖,更是雪上加霜,虽然有高人帮忙疗伤了,但还是很危险,如若三天之内醒不来,恐怕……”御医这样说,只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凝碧扔出去,幸好凝碧出手了,不然他定然也控制不住自己。
三天来,他只是坐在这里,静静看着她,等她醒过来,可是时间一点一点的溜走,天黑了又亮,她却只是保持同一个姿势,一直在安睡,他不停地告诉自己,她定然会没事的,可是心里隐隐还是害怕,而此刻,随着天色的越来越暗,那害怕的情绪再也压制不住,席卷而来,直把他整个人都淹没,那种感觉,就像是小的时候被推进碧浣池,而他不会游泳,只能眼睁睁看着冰冷入骨的水四面涌来,将自己完全的淹没,他心里害怕之极,连救命都忘记喊了,要不是那些被他拼命甩掉的随从及时赶来,他那个时候已经被淹死了。
自那自后,他对于水有一种本能的恐惧,父皇曾经教育他,想要为王者,害怕什么就一定要把它克服,因为想要成为上位者的人,是不能让别人抓到他的弱点的,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从来克服不了怕水的弱点,而今,他的弱点又多了一个。
而且,是他甘之如饴的弱点。
在这一刻,什么上位者,为王者都远去了,那些曾经在心里沸腾的野心都沉寂了,他唯一所求的,就是她醒来。
窗外的雨渐渐大了,稀稀落落打在窗户上,只听得滴滴答答的声音,空落落的声音,滴得人心里的惶急如同荒草一样疯长,他再也坐不住,猛然站起身掀开床帘。
他慢慢在床沿坐下来,指尖轻柔地在她脸上游移,声音轻轻的,带着宠溺和祈求的味道:“娘子,你快点醒过来了好不好,你看,你都睡了三天了,你不累我看着都累了。”他指尖游移到她的眉间,细细长长的柳叶眉,遇见不开心的事情时就轻轻皱着,让人的心也会不由自主跟着皱起来。
他的声音渐渐苦涩:“娘子你在怪我对不对?你在惩罚我那天没有去救你,对不起,是我不对,我不应该因为害怕被别人识破而踟蹰,娘子是应该生气,是应该惩罚我,但是你换一个方式好不好,醒来之后,随娘子想要怎么样惩罚都行,我统统答应,只求你不要再睡了。”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不自觉哽咽。
锦被中,沉熏的手指微不可见地动了动。
阴夜辰指尖继续游移,轻柔地拂过脸颊,声音里祈求的味道更加的浓了:“娘子,你不要贪睡了好不好,你呀,一直都是这样贪睡,我们的大婚的当晚你居然都睡着了,当时我就想,我怎么挑了个嗜睡的娘子呢,居然嗜睡到连新嫁娘该有的害怕和不安都没有。”他语气一顿,继续轻轻道:“娘子,你知不知道,当时我在东湖里看见你破水而来的时候,我以为我看见了仙子,是我生命里的那一颗救星,不对,不仅是救星,还是福星,自从有了娘子之后,我每天都过得好开心,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这么开心过。”
他的语气忽然转为自责:“都怪我,都是怪我太心急,才会吓到娘子,娘子才会为了躲避我回到黎府,才会受了这么重的伤,对不起,我应该让娘子慢慢发现才对,我只是心疼,我害怕娘子在为那个人露出伤心的表情,娘子你知不知道,看到你为那个人心疼的时候,我的心也好疼,我只想要娘子每天都能开开心心的,笑颜如花。”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天色越来越黑,凝碧一直守在房门前,以防有人走近,凝烟正端着膳食,三天来王爷基本上没有吃什么东西,两人听得屋子里传来的轻柔之极的声音,眼泪止不住的滑落,双双闭上眼睛祈求:
小姐,快些醒来吧。
同时,公主府的庭院里,一袭白衣的驸马爷看着皇宫的方向,静静独立,手指紧紧握住,只有这样,才会克制住自己想要不顾一切奔到景和宫的强烈冲动,他不知道自己何时站在庭院里,也不知站了多久,一袭白衣早就被细雨打湿,黏在肌肤上,风一吹,寒凉无比,但是比起心里的冷,那又算得了什么,他只是也只能站在那里,直到一声惊呼把他的思绪唤回:“驸马,你的手怎么流血了?”他无意识抬起手,恍惚对一脸惊悸的阴夜姬笑起来,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哦!原来是流血了,怪不得这么痛。”
景和宫的屋内,阴夜辰还在继续说话:“娘子你知道吗?你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好漂亮,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有人笑得像是娘子这般漂亮,纯净得不带任何杂质,发自于心里的笑,能让人从心里整个地温暖起来,像是罂粟一样,有种致命的诱惑。”他的语气渐渐变得无奈:“娘子你看,我对你的笑容已经上瘾了,没有它不行,所以,你快些醒来了好不好?”
“好。”
忽然一句微弱的声音响起,微弱得仿佛是人幻听一样,阴夜辰身子如雷击般怔住,随即,又一声微弱但是含笑的声音响起:“哎,没想到睡一觉就能听到夫君如此深情的告白呢?”
天色已经黑了,窗外的雨声渐歇,有掌灯的宫女从廊檐下悄然走过,宫灯随即渐次亮起,幽微的光从窗户照射进来,照在床上的人身上,本是幽微的光芒,但是照在在那个人含笑的脸上时,那光仿佛瞬间流转起来,变得有了颜色,是温暖的橙黄色,可以直直照到人的心里,把所有的冰冷都驱离。
阴夜辰保持着愣住的姿势,身子仿佛不是自己的,一点儿也不能动,只是指尖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眼睛陡然睁大。
床榻上,沉熏轻轻一笑,只手掀开锦被,侧身坐起,因为三天来滴水未进,又是重伤初醒,身体乏力,不免有些气弱,手一软,差点又要跌下去,差点的意思是,有人赶紧扶住了,修长白皙的双手,有力地扶住她,让人不由生出一种安全感,阴夜辰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小心。”
沉熏微微一笑,顺势偎入阴夜辰怀中,深深吸了一口气,鼻尖盈满了熟悉的味道,是他身上的味道,真好,她终于回到景和宫了,终于回到夫君的身边。
这几天她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见了小时候,梦见沉星谷,梦见曾经温润如玉的少年,梦里全是祥和和宁静,繁花似锦的沉星谷,梨树林依旧的芬芳,少年嘴角微扬,指尖幻化出一朵清丽无双的荷花,含笑递给她:“小薰,送给你。”可是,梦里她没有和从前一样欢喜接过来,而是笑起来,说:“雪澜哥哥,我已经不喜欢荷花了。”
然后,她梦见了母亲,母亲语气温和,你并没有真正了解你所得到的,又怎能确定是不想要的呢?
最后,梦境一变,她看见了他,她的夫君,幽蓝的眼眸,眸底有着某种深刻的情感,他说我要让娘子知道,嫁给我,不后悔。他说从此刻起,你要把你的心空出来,我要住到里面去。随即,她听见了他的声音,轻轻的,像是在祈求,像是在呢喃,语气依稀有某种害怕,他说娘子,你快些醒来好不好?
她睁开眼睛,于是看到了他。
阴夜辰抱住她,怀中温软的身体终于让他的神志恢复过来,但是依然是怔怔的,他使劲摇了摇头,仿佛以为自己是做梦,手紧紧的环住沉熏,连声音都是梦一样:“娘子,你真的醒了,不是我做梦。”
沉熏听得这样的语气,心里微疼,在他怀中仰起头看他,微弱的灯光里,可以看得他眼底有一团暗影,许是这几日一直不眠不休在旁守着他,他眼中的欢喜如同烟花一样盛放,但是却是没有底的,那样的神情,明明是欢喜的,但是因为不置信,害怕真的是梦,空欢喜一场,所以眼底残留了淡淡的空茫,看得人心里一痛。
“不是做梦,是我真的醒了。”沉熏轻笑出声,眉间一动,眼里浮起调皮的神色,双手忽然环上他的脖颈,“你要是不信的话就打自己一下,要是疼呢就证明是真的了。”
阴夜辰点了点头,道:“也对。”不过双手正搂着她,都没有空,他皱了皱眉,眼底星光一闪,牙齿忽然重重往嘴唇上咬去,立刻,淡淡的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沉熏一惊,反应过来后立刻道:“你干什么?”
“我在按你说的方法,看看疼不疼。”阴夜辰眼里满是纯净,有一点儿淡淡的疑惑:“可是,一点儿也不疼,我真的是做梦吗?”
宛如孩子般迷惑的语气,让沉熏心里忽然变得非常的柔软,夫君他,这几天收到了很大的惊吓吧,她真的把他吓坏了。
眼眸一转,沉熏环住他脖颈的手微一用力,自己则仰起头迎上去,于是,四瓣温热的唇畔就轻易地吻上了。
有淡淡的腥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她是睡了三天,而阴夜辰是守了三天,两个人具是滴水未进,唇瓣都是干涸而苍白,碰触的感觉却让沉熏忽然间有种想哭的感觉,仿佛找了好久好久的东西,现在终于找到了,曾经心里残留的隐隐害怕,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了,都远去了,唯一的意识,就只有他的味道他的呼吸他的唇畔。
而淡淡的血腥味刺激了味蕾,她轻轻伸出舌尖,疼惜地拭去他唇瓣上的血迹,随即离开。
只是,开始由她控制,而结束,却由不得她。
阴夜辰握在她腰上的手掌忽然变得炙热,体内有某种东西慢慢升腾,然后如同烟花一样绽放开来。
她的唇明明是干涸的,但是却给他温软如同花瓣一样的感觉,不对,应该是水,是能够拯救他的水,他只是觉得渴,非常的渴,体内的某种东西随即被唤醒了,再难得抑制住,而她的舌尖轻柔而疼惜,轻轻的一碰,就碰到了他的最深的灵魂,所以,他怎么舍得她的离开,立刻反守为攻,舌尖轻灵地撬开她的贝齿,长驱直入,吸取每一分的甜美,只想把她整个人揉入他的体内,骨血相连,再也分不开。
一吻毕,沉熏气喘吁吁,没曾想到只是想玩笑似的以吻来告诉他自己是真实的,不曾想却结结实实来了个吻,这是意识里他第二次吻她,不对,这次是她挑起来的,脸色止不住的发红,羞得把头埋在他的胸口抬不起来。
“原来真的是梦呢。”阴夜辰脸上迷茫的神色更深了,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
沉熏愕然,羞赧的神色反而退却了,忍不住伸手打了下阴夜辰,喟叹:“我怎么刚醒来就碰到一只呆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