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拼杀
但海匪们的攻势是挡不住的,虽然一个接一个的掉下去,后面的人也一个接一个的爬上去,官兵们从来没见过这样不要命的攻势,砍了几刀就觉得刀也软了。而海螺声还是那样持续不停地在吹,不停变化的海螺声让海匪们的眼里都是红色,不知道那红色是刀砍下的鲜血还是火光映出来的。
终于官兵这边有个小兵撑不住,被一个爬上船的海匪一刀砍断肩膀,这里的缺口一打开,海匪们立即一个接一个地从这个缺口跳上船。他们手里的钢刀就算是在黑暗中也发出亮光,而眼里的红光让人疑心是不是草原里的饿狼来了。
一个把总拿着刀砍着,见海匪们想往船舱里面冲,惊恐之中声音都要变调了:“保护大人,快些保护总兵大人。”这个声音传到了总兵的耳里,但他几乎充耳不闻,只是阴沉着脸听着外面的厮杀声,都司上前道:“大人,还是进舱里暂躲一躲。”
总兵一挥手,灰白的胡子在黑暗的夜里直往上翘:“老夫食朝廷俸禄,本就为国尽忠。”说着锵的一声,已经拔出钢刀,在空中挥舞一下:“谁再敢言进舱躲避的,定斩不饶。”这气势太猛,赵副将刚要出口劝说总兵进舱躲避,话又被吓了回去,只得紧紧贴在舱门口,看一眼四周围着自己的全副武装的兵丁,有这么多兵丁,总还是能抵挡的一阵吧?
兵丁们很自然地围住了总兵他们,甲板上的兵就没有那么源源不绝地来,带头冲上甲板的海匪并不想他们想象的只冲总兵而去,而是一个转身,冲进舱内。狭小的舱内比起外面的甲板更难施展,海匪和官兵挤在一起,脚步杂沓,鲜血飞舞,舱壁上悬挂着的灯早被打灭,只能透过外面进来的光分辨是敌是友。
海匪们本无心恋战,砍杀几个就顺着楼梯往底舱而去,官兵们在后追赶,后面又被后上船的海匪截住,在自家船里倒被前后夹击,等有个官兵看见其中一个海匪急急地往底舱而去,电光火石之中,猛然意识到他要去干什么,那声音已经是惊恐了:“快拦住他,他要去底舱捣乱。”
这时候出声就是靶子,不等他说第二句,一把刀已经飞过来,他的脑袋顿时离开了脖子,鲜血从脖子里喷出来,他脸上还带着一丝惊恐之色。
兵丁们全集中在上面,底舱没多少人守护,下去的海匪很顺利地找到放水的地方,钢刀出手,不过几下那些木制大桶里的清水就涌了出来。海匪脸上露出得意地笑容,返身上楼梯,对着还在和官兵打斗的同伴打了声长长的呼啸。
听到呼啸,海匪们几乎一致收了刀,飞身一出,就从窗口跳了出去。官兵们的刀还挥在空中,但已经失去了对手的影子,留给他们的只是满地鲜血和同伴们的无头尸体。
总兵听着远处近处不停传来的呼啸声,那脸色变化越来越大,猛地一个把总冲了上来:“大人,那些海匪不知为了什么,已经跳下船去。”总兵的眉毛一耸,这是真的?但侧耳细听,这艘船上已经没有打斗的声音,赵副将本被吓的在那里打抖,听了把总的话,差不多是连滚带爬地冲过来:“大人,这是天佑啊。”
别的船上也传来呼啸声,借着远处那艘大船燃烧时候没灭的火光,总兵能看到有黑色的身影纷纷跳下海,接着有些小船晃动,呼啸声越来越多,小船开始离开这几艘大船。
这些海匪怎么会在半途时候就突然停止攻击呢?这不合常理,总兵刚要下令追击,有声音在底舱响起:“不好了,所有的清水全都没有了。”扑的一声,总兵觉得胸口一闷,竟然吐出一口鲜血,身后的都司急忙扶住他,没想到自己戎马一生,竟被一个寡妇算计。
不用说别的船上也是如此,郑一嫂,当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知道拖到天亮自己这边就有了胜算,攻上船也未必能赢,竟然只命人去底舱把清水全部毁去,总兵的手狠狠地捶打着胸口,恨啊。
赵副将看着这突然安静下来的海面:“大人,还是先请进舱吧。”总兵眼前一黑,身后的都司立即扶住他的胳膊,船舱里到处都是鲜血,血腥气一阵阵地扑鼻而来,有些兵丁坐在那里互相包着受伤的同伴,还有兵丁在那里抱着头不停地叫。
没有一个人意识到总兵已经来到面前,还有都司想叫起小兵行礼,总兵挥一挥手,想起绕到后面的宁展鹏,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宁展鹏此时已绕到了十娘船队的后面,船队后面也是戒备森严,害怕划船的声音过大,惊扰了这些海匪,宁展鹏的船划的很慢,兵丁小声问道:“大人,我们是要擒些俘虏还是?”
宁展鹏的眼从那一艘艘船看过去,看着最大的那艘船,心一横:“擒贼先擒王。”兵丁会意,小船悄悄地往十娘所在船只靠去,或许是外面的厮杀声太大,或者是没人能想到官兵竟然会绕到后面,靠过去的时候竟然没人察觉。
宁展鹏的一双眼就算是在黑暗里也能看清发着亮光,手里的刀柄早被握暖,小船已经靠到了那艘大船那里,宁展鹏从小船里拿过一根绳子,上面打个结,轻轻一甩,就套到了船舷上。用手使劲拽拽,这绳子十分结实,宁展鹏口里叼着钢刀,双手握紧绳子,脚在船板上交替前进,已经爬到了船上,身后的兵丁有样学样,跟在后面也陆续爬上。
当宁展鹏看见自己带来的人已经全都爬上大船,心里松一口气,把钢刀从口里取下,带着人悄无声息地往船头走去。刚转过一个拐弯处,一根绳索就绊住了他,接着有人笑着说:“一嫂果然料事如神,知道会有人从后面绕上来,让我们在这里设的绳索果然有用。”
宁展鹏没想到这也中了人家的计,刚想站起来脖子上已经多了把钢刀,接着有人提着盏灯过来照了照:“原来还是熟人,宁大人好。”那光实在太过刺眼,宁展鹏的眼不由一闭,手肘已经屈起,打算往那人的肚子打去,那人只是轻轻一托,就把他的胳膊托住,接着宁展鹏感到双肩处一疼,肩胛竟被人卸了下来。
没想到这些海匪折腾人的法子倒不少,那人还是笑嘻嘻的,嘴里念叨着:“看兄弟们在那里打的火热,我也想去,谁知一嫂只安排我们在这里守着,宁大人,这里少了绳索,才卸了你的肩胛,宽恕一下。”
旁边的人拉他一下:“小张,你还不快些走,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宁展鹏带来的人也早被擒住,垂头丧气地跟在他身后。
转过这个弯,就到了船头甲板上,十娘坐在上面,海风吹着她的衣角,灯光照耀之下,一身素服的她看在众海匪眼里只觉得是神圣不可侵犯,可看在宁展鹏眼里却如杀人魔头一般。
十娘在听着万阿蛟回报的,上了大船的人都回来了,损折了一些弟兄,有些尸体在船上的拿回来了,至于掉在海里的,掉在海里的,也就由他们去了。十娘心里微微一叹,下令船只往后退,离天亮只有半个时辰了,此时恋战是不利的。
看见小张他们把宁展鹏押上来,十娘的心头又跳了,哥哥,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到他。宁展鹏看到十娘唇边的笑意时候,转过脸去:“你这奸人,屡次使诈,我这才又被你擒住,有本事,就真刀真枪地拼。”
旁边的小张早嚷出来了:“喊什么喊?使诈也罢,拼也好,反正现在你在我们船上,难道你还想飞上天不成?”宁展鹏还是重重哼了一声,十娘微一低头,抬起头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看在宁展鹏的眼里更加碍眼,自己上次是疯了,才会觉得这个强盗婆像淑瑛。淑瑛是多么贤淑的人,和陌生男子说话都会脸红,哪像这个强盗婆,和一群强盗在一起说说笑笑,此时又是新寡,只怕闺中早不寂寞,自己妹妹怎可像他。
宁展鹏的心思十娘是不晓得的,她笑着对宁展鹏道:“那好,你既说我使诈,那我给你个机会。”说着对小张:“把他的刀给他,肩胛也上好了。”小张有些不满:“一嫂。”十娘脸上的笑容没有消散:“我和你手下过十招,你能挡住我十招的话,我把你和你手下的人放了。”
宁展鹏没料到十娘竟提出这样的要求,眉皱的更厉害,嘴里嘀咕:“哼,我才不信你这强盗婆。”十娘脸上的笑带了一丝嘲讽:“宁大人,盗亦有道你总知道吧。”说着已经走了下来,灯光之下,宁展鹏看她看的很清楚,淡淡峨眉,浅浅杏眼,那下巴处明显有自己死去娘的影子。
想到宁氏全家受的冤屈还没洗清,自己拼命在军中挣扎不就是为了有一日能洗清家里人的冤屈吗?就和这强盗婆走上十招如何?宁展鹏捡起刀,深吸一口气,手里的刀已挽成刀花。
39) 搏斗
十娘见他手里的刀挽成刀花,眼微微往下垂,宁展鹏手里的刀已经向她劈来。宁展鹏的刀法不差,手里的力气也不小,刀的去势就更快,周围围着的海匪都能看出来,不由发出惊呼,十娘轻轻往左踏出一步,已经躲开他的刀。
宁展鹏见十娘躲过,身子往下一矮,第二招就使了出来,十娘这次不躲不避,袖子微微一抖,手里已经多了一把短匕首,那刀将到跟前时候,十娘身子微微矮下,手往上一扬,竟用匕首就挡住了这刀。
若说第一刀宁展鹏还觉得十娘不过是仗着女子的身形轻巧,这才躲过的话,这次用匕首就挡住自己刀的去路,倒让宁展鹏有些刮目相看。他心念一转,手里原本只用了七分气力,刀回转回来又挥出去的时候已经变做了十分。
十娘这次却没有用匕首,素手轻轻一扯,就把旁边站着的海匪手里拿着的一把钢刀拿了过来,顺势一挡,两把刀在空中交错,有轻微的火光从交错处迸发。
宁展鹏见十娘动作不慌不忙,不由喝一声彩:“郑一嫂,好刀法。”十娘却没有面上的那种轻松,方才三招不过是试探他的虚实,哥哥原本不过是读书秀才,谁知这几招都有真功夫,想来这十余年,他吃的苦并不比自己少。
听到他的喝彩,十娘心里一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但嘴里还道:“宁大人身手不错,何不就留在寨中,省得为那昏君卖命。”这话让宁展鹏怒火冲天,不等十娘说完就喝道:“贼子,你们据岛为匪,已是不该,此时竟还如此说,看我一刀。”
这刀比起前一刀更不一样,听刀声就知道这力气不小,十娘不敢小觑,足尖在甲板上轻轻一点,微微转了一圈,手里的刀在转的时候就迎上宁展鹏的那刀,这刀十娘手上也用了十成的力,比起方才两刀交错时候发出的火光,这次两刀一交错就各自弹开。
十娘只觉得虎口一麻,手里的刀险些脱手,身子往后一仰,随即站定,见对面的宁展鹏的脸色已经变的雪白,知道这一刀他也使力不少。思绪却从这里飘到当时家里的后院,那时自己是五岁还是六岁,缠着他给自己往树上摘桃,他总是笑着,不厌其烦地答应着自己的要求。
转眼,却是家破人亡,兄妹之间刀兵相见,十娘一收思绪,手里的刀重新对着宁展鹏:“第五招,宁大人请教。”说完不等宁展鹏回话,已抢到他面前,那刀不是正对心脏,而是往腹部而去。宁展鹏护住的本是胸口,全没想过腹部,见十娘突然变招,左手前伸,右手的刀收往这里,竟是要用左手挡住。
十娘的刀快要对上他的左手时候,见当年那双修长洁白的手,今日已是伤痕累累,也不知他吃了多少苦,手里的力气收了几分,那刀擦着宁展鹏的左手滑过,和宁展鹏的刀软软对上。
宁展鹏本是要用自己的左手生生对上,谁知临到头来,这刀竟换了方向,心里不由好奇,抬头看时,见对面十娘眼里似乎有泪。此时宁展鹏也不及思量,手里的刀又挥向她:“第六刀,郑一嫂接了。”
十娘的身子就如风中的树枝一样柔软,弯腰往左跨,宁展鹏的刀又刺向空处。第七刀,第八刀,直到第九刀时候,都是打个平手,不分胜负,眼看就到最后一刀,宁展鹏心里有些急躁,自己死了事小,只是爹爹的冤屈再也洗不清了,收刀回来,嘴里喃喃念了一句。
他说的是家乡的土语,旁人离的远也听不懂,十娘却听的清清楚楚,爹爹,你要佑我。爹爹,十娘眼里的酸涩是受不住的,看着对面那个手执刀正欲出招的男子,当年清秀斯文,只知在书房读书的少年,经过这十多年的风霜。脸上已经有了被时光刻出的纹路,那双只知握笔的手已变得关节粗大,鬓边不知是被灯光照的,还是本已生了白发。
爹娘已经死去,小妹当日没有逃出,定是被卖为官奴,不晓得在哪家府邸受罪,他从小受的是爹爹的教导,自然以为天子圣明而受宵小蒙蔽,爹爹受了冤屈,他所想的自然是努力拼命,等有朝一日为爹爹洗清冤屈。
看着他身上着的武官服色,只怕哥哥也是变换了姓名,不然当日秋草怎么会以为宁家绝无后人。宁展鹏念完,手里的刀再次挥出,那刀在半空中变个式子,最后才冲着十娘的腿而来,十娘却似木塑一般,竟没有躲避。
围着的海匪发出惊呼,十娘猛然醒来,这是什么时候,还能容得下自己分心,只是此时用刀已来不及,十娘身子一矮,竟滚到地上,宁展鹏的刀是冲着她小腿而来的,当十娘往地上一滚时候,那刀也擦着她头发过去,刀风削下她几根头发,飘散在空中,海风一吹,就此带到大海深处。
宁展鹏收回刀,心里暗叫一声侥幸,若不是这强盗婆突然愣住,自己这最后一刀,只怕也碰不到她。
周围的海匪心里都极奇怪,要照了方才,十娘远在此人之上,为何这最后一刀险些没避过去。十娘却已经站直,脸上的神色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开口赞道:“宁大人好刀法。”
宁展鹏拱手道:“承让。”十娘看着他的一言一行,知道自己在他心里,已是个死掉的人了,况且,宁淑瑛在自己心里也是死掉的了,眼微微一眯:“来人,把宁大人送上船,让他们回去。”
小张有些不满:“一嫂,我,”十娘并没看他:“我知道,擒住他是你的头功,只是我也是说到做到的人。”宁展鹏这时才觉得浑身的汗都出来,对着十娘又是一礼:“多谢。”十娘闭眼不去看他,睁开眼时脸上已有笑容:“宁大人,下次再会,绝不会如此。”
宁展鹏也知道自己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又行一礼,才和那些喜极而泣的兵丁们被海匪带下去了。看着他的背影,十娘最后一丝不舍也已不见,开口问一直没说话的万阿蛟:“阿保他们?还没回来吗?”万阿蛟摇头,十娘的手在袖子里牢牢握住,然后放开:“回航吧。”
尽管十娘的声音竭力平静,可周围的人都能听出她话里的疲惫,回航就是再不等阿保他们了,不管他们是生是死,都不管了,十娘觉得喉头有些甜味。今夜的事情本该让自己欢欣鼓舞,可是没有了阿保?十娘的眼猛然睁开,难道不知什么时候起,阿保已经被自己记在心口了?
周围的人在听到回航的命令后,有人已经问出:“还不见阿保他们。”但很快就被人拉下去,生死对他们来说是常见惯的,甲板上不出一会就只剩下十娘一人。海风吹着她的头发,听着海浪的声音。再过一会,这艘船会重新出发,回到龙澳岛,经此一役,官兵们起码会有一两年不会轻易出动,这对他们来说是个极好的消息。
而且,黑家帮那些心怀异志的人,也会收敛很多,比如万阿蛟,还比如在岛上的汪二,十娘拢紧衣服,可是为什么自己心里竟没有预想的那么高兴,是因为方才离去的哥哥,还是因为阿保?
十娘微微一叹,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站直身子,传来的是有人激动地发颤的声音:“一嫂,阿保他们回来了。”回来了?十娘只觉得一股气在全身激荡,她转身,看着来报信的小张,尽量平静的问:“当着?”
小张已经激动不已,用手胡乱摸把脸,只是点头,在灯光照射下,十娘已经看见万阿蛟几乎是半搂半拖地把阿保拖了过来。阿保面色苍白,头上身上还在流着水,身后跟着的其他几个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个都是面色苍白,毫无力气。
一二三四,十娘细细数了一遍,总共去了十个人,只回来了四个,不过总比方才以为的一个都没回来要好。十娘此时才觉得浑身一松,本该上前去迎接阿保,但浑身一丝力气都没有了,迎着灯光,阿保那已疲惫至极的双眼在看到十娘时候眼里猛然闪出亮光。
这自然不会被十娘忽视,十娘觉得有种暖意蔓延全身,脸上的笑容含有无限的关心,阿保已来到她面前,十娘刚伸出手,阿保只吐出一句:“一嫂,幸不辱命。”就扑通一声昏倒了。
40) 臣服
阿保耳边能听到众人的惊呼声,还有十娘温柔但急促的声音:“快,快去寻人医治。”阿保听出她的关心,很想开口说自己不碍事的,但不说嘴巴里面一直干涩发苦,张不开嘴,连眼皮都重的没办法睁开。
阿保使劲把眼睁开,眼前光亮耀眼,他看不到十娘在什么地方,想抬起手挥动也抬不起来,用自己能发出的最大的声音说:“我没事的,你们不用担心。”但看在大家的眼里不过他的眼睛略睁了睁,发出像蚊子叫的声音罢了。
十娘正在叫人打盆清水过来洗他的伤口,昨日白天中的火铳,虽然血止住了,但里面的铁弹没取出来,再加上这一夜劳累,又在水里泡了一两个时辰,伤口处早肿成一个大包,见他还睁眼说话。
十娘用清水擦着他的伤口,温柔地说:“你好好歇息,不要说话。”十娘的声音听在阿保耳里,比最上等的止痛药还有效,他的眼重新闭上,唇边有一个如释重负的笑。
十娘起身让开,医生上前来,从医囊里拿出一把小银刀,在火上烤一烤后往阿保的肩膀上点一点,找准合适的位置之后,猛地切开了。
阿保虽在昏迷之中,也能感到原本已疼的麻木的伤口处传来一阵直入心肺的疼痛,他下意识地发出一声大叫,双手抓住了身下垫着的床单。
十娘看见随着刀落,本已凝固的鲜血又流了出来,再听到阿保的那声大叫,这些事本是她见惯的,但这时却觉得看不下去,只是对舱里的人说了一句:“照顾好他们。”就转身出舱。
此时已天光大亮,天边的鱼肚白早已换成绯红色的霞光,船正走在回龙澳岛的路上,十娘站在船头,感受到海风轻柔地吹在自己身上。本该十分兴奋的她现在内心却一片平静,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十娘没有回头,只是扶着船舷看着大海:“你看,这海那么大,好像一眼望不到边,但就算是望不到边的地方,也要能听到我的名字。”
响起的果然是万阿蛟的笑声:“一嫂的志向,果然不输男子。”十娘这才转头看着他,初升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秀美的脸就像能发光一样,瞬间万阿蛟有些不敢逼视,十娘轻笑:“那么,你黑家帮的人,现在知道我不光是会使计的人了吧?”万阿蛟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问的整个人愣在那里。
十娘却不管他,还是看着大海,被霞光映照的大海此时呈现的是极瑰丽的玫瑰色,十娘等着,身后传来跪地的声音,接着是万阿蛟的话:“从此之后,定当效忠一嫂,再无二心。”
十娘扬眉,脸上的笑容有些恣意,虽然答案是自己料到的,但没亲耳听到之前还是有些不放心,她转身面对着万阿蛟,并没扶他起来:“那么,汪兄弟他们,也是你去说服了?”
万阿蛟额头上有汗渗出,并不敢抬头去看十娘的脸,十娘的声音依旧平和:“你们总认为你们的计谋都很天衣无缝,其实只要稍微想一想就知道,龙澳岛在海里,府城那边除非是有人去通风报信,不然发生什么事情,府城那里不出个半年是不知道的,再加上方过完年,那些当官的怎舍得出来剿匪?”
万阿蛟抬头看着十娘,她秀美的脸上并不像平时一样总带着笑,而是十分平静,这样一个女子,又何必以男女之别看轻她呢?万阿蛟开始觉得惭愧,低声道:“是,汪二叔和我们几个人商量了,总不能这么轻易就让你拿走黑家帮,这才遣人去府城通风报信。”
十娘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然后呢?”万阿蛟的脸有丝红:“然后,然后就是……”
“然后就是等我出来之后,你们几个在岛上的里应外合,把黑帮主救出来,再杀了我的人,然后重新奉黑帮主为寨主,是不是?”
十娘说的当然是真的,万阿蛟不晓得自己的计划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十娘继续说下去:“如果我败了,那是最好的,如果我没有败,等回到岛里的时候,我这里打了仗,自然是人人疲惫,你们也好把我囚住,是不是?”
万阿蛟有些口吃,十娘叹气:“你起来吧。”万阿蛟站起身,十娘用手指着前后的船只:“那你们可知道,就是你们这些念头,我们这次损了多少人?”万阿蛟当然知道,虽然昨夜官兵伤的不少,但自己这边也死了一百来人,现在躺在舱里等着医治的还有一百多人。
万阿蛟不说话,十娘继续道:“我知道,你们总是觉得,想要什么东西就来抢,自然看不起以计谋得胜的了,可是能用计谋,让弟兄们少流些血,少吃些苦头,这有什么不好?”
十娘略顿一顿:“况且,里面不只有原本我们的弟兄,还有原来你黑家帮的兄弟,这些,你们想过吗?”万阿蛟的头猛地抬起:“但……”十娘不等他说完,丢出一把钢刀:“但你也不甘居于女人之下?”万阿蛟微微点头,十娘袖中的匕首已经出手:“那我们就比试比试,看我这个女人是不是只会计谋?”
万阿蛟初不肯答应,想一想还是捡起钢刀,对十娘做个请的手势,十娘仍然站在那里,手里还是那把短小的匕首。万阿蛟是黑家帮里出色的人物,拳脚刀枪自然都有涉猎,那刀带着杀气就冲向十娘。
这刀来势汹汹,万阿蛟也带了十分的把握,况且他昨夜见过十娘和宁展鹏比划,对十娘的回避身形也有些了解,刀一出手,就封住了十娘的所有退路。
十娘不免心里赞一声好,幸好还曾见他比划过,脚尖一点,竟往后仰去,后面是船舷,万阿蛟只封住她前面和左右,船舷是没有注意的,也没料到十娘竟会往船舷上去,这刀就少了目标。
十娘趁他的刀未及收回时候,人贴着船舷滑了过去,手里的匕首轻轻一挥,就往万阿蛟的腿上去了。万阿蛟本用了十二分的精神防备,当然注意到十娘的匕首往自己腿上来,左脚踢出,就要把匕首踢飞。谁知十娘本来的目标就不是用匕首伤他,而是万阿蛟一直没注意到的右手,右手已经伸出,拉住万阿蛟的右腿。
万阿蛟没有防备,竟被她拉的往前一扑,十娘趁他往前扑的时候已经迅速站起身,手变成肘往他后背打去,万阿蛟吃疼,手上的刀哐啷一声落地。
不等他伸手去捡刀,十娘的左脚一踢,那刀已飞出了船,掉入大海,十娘站定,笑吟吟道:“你输了。”万阿蛟满面通红,不知道是方才使力太过还是被初升的阳光照红,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对十娘抱拳行礼就下去了。
十娘看着他的背影进了船舱,用手拍拍船舷,只觉得浑身轻松,黑家帮,现在才算真正归附了自己,这片海,是属于自己的,没人能夺走。
阿保只觉得自己是在从来没到过的地方,触目所及,都是延绵不断的黄沙,但不是像沙滩那么湿润,而是干的能刮破人的皮肤。
难道这就是曾听人说起过的沙漠,那种一滴水都没有的地方?看着天上火辣辣的太阳,阿保只觉得心肝肠肺,没有一处不是干渴的,
头上的太阳烤的人都要出油,脚下的黄沙让人的脚底板都要被烫破,阿保从黄沙里拨出一只脚,但另一只脚又被陷进去,走啊走,没有一丝绿色,只有这一片看不到头的黄色沙子,除了口干,还觉得身上疼痛无比。
艰难地爬上一个沙堆,坐在那里大口喘气,自己不应该是在大海上吗?怎么会来到这里,想着海,前面突然冒出一片蓝色,阿保兴奋地往那里笨去,原来这不是什么沙漠,而是一个极大的沙滩啊。
阿保走啊走,那片海看起来触目可及,但怎么走也走不到那里,手上有水滴出现,抬头那火辣辣的太阳已经不见了,代之的是一片乌云,那些水滴就是从这片乌云落下的。
阿保张开嘴巴,接着这些水滴,但雨滴太少,阿保不满地伸手去抓,想要更多的雨滴,这样一使力,手抓到了什么东西,阿保一个激灵睁开眼,看着熟悉的摆设和面前端着碗的瑞儿,原来方才不过一场梦。
而自己抓到的东西是瑞儿的手臂,阿保急忙把手缩回来:“瑞儿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看见他醒来,瑞儿明显松了口气:“你醒来就好,你都昏迷了五天了,前几天连药都灌不进去。”
难怪会看见瑞儿,阿保想动动手,可是方才那一抓似乎把全身的力气都耗尽了,还是闭眼休息比较好。瑞儿把药碗放下,又端过来一碗别的东西:“你快别乱动了,都说你这次起码要养个半年。”
41) 苏醒
这次的是米汤,放了点红糖,见瑞儿拿起勺要喂自己,阿保勉力撑起身子,也没用勺就把米汤喝完。瑞儿接过碗,拿起一块布给他擦嘴:“李先生说了,你这外伤还好,内里要恢复少说也要三个来月,叫你不要乱动乱跑,好好躺在床上。”
方才拿碗喝米汤几乎耗尽了阿保所有的力气,他躺了下去,这才感觉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特别是肩口,疼的能让人昏过去。瑞儿收拾好了东西打算出去,回头见他满脸痛苦之色,叹了口气:“你先好好养着吧。”
阿保见她要走出去,心里的话终于问出来:“瑞儿姐姐,十娘呢?”瑞儿开门的手停在那里,回头瞧着他,阿保心念一转,方才情急之下竟叫出十娘的名字,这心事要被瑞儿知道的话?阿保的手握成拳,轻轻敲了敲床板,谁知瑞儿只是抬手拢拢头发,笑着说:“十娘她在处理寨里面的事情呢,这几天可热闹了,等你好些就知道了,她还说等你醒来一定要去告诉她,我这就去。”
说着瑞儿推开门走出去,阳光透过门缝照了进来,刺的阿保闭一闭眼,等睁开眼的时候那缕阳光已经没有了,先睡,好好睡一觉,这样就没有那么憔悴了,那时十娘看见就没这么担心了。
阿保闭上眼睛,这样告诉自己,也许是药发挥了作用,阿保不一会就沉入梦乡。过了会他的房门被重新推开,十娘轻手轻脚走进来,阿保昏迷的时候,李先生曾经说过,虽然阿保底子好,但受伤许久没有得到治疗,又在水里泡了那么久,只怕未必能醒过来。
十娘轻轻叹了口气,见阿保的睫毛一闪一闪,担心自己的叹气声惊醒他,忙用手掩住口。从他昏迷到现在,每日都过来的,他的相貌早已记在心上,可是为什么到了现在才觉得他那浓浓的眉毛,高高的鼻梁是那么好看?
十娘的手小心地抚上他的脸,这几天他都瘦脱了形,胡须倒是争先恐后地长出来,已经把他的嘴和下巴都盖住了,没有镜子,可能他都还不晓得自己脸上的胡子长成这个样子。
十娘的手被阿保的胡子刺到,收回手的时候不由想起当阿保看到自己满脸大胡子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浑然不觉自己唇边露出了很美丽的笑容,最少,在阿保的眼里这笑容美丽的无法形容。
一双漆黑的眼眸紧紧盯住十娘的脸,不舍得放过一分一毫,她脸上这样的笑容真是为自己绽放的吗?阿保屏住呼吸,生怕十娘已经发现自己醒来,这样的话,她脸上的笑容又变的和平时一样,温和淡然。
十娘的头微微转过来,阿保急忙把眼睛紧紧闭上,双手一动不动,好像睡的很香,十娘看了会就起身离去,听着她在门外吩咐别人要照顾好自己的时候,阿保这才把眼睛悄悄睁开,虽然浑身依然没有力气,但心已经快要跳到嗓子眼了。
她在关心自己,用那样的语气吩咐别人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这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阿保想打滚,想尖叫。但没有力气的他只是在床上翻了个身就牵动到了肩部,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传来,他张口啊了一半又急忙把嘴闭上,用牙紧紧咬住唇,十娘还没走远,听到了她一定会担心的。
不过这声音还是惊动外面了,推开门进来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往床上看一眼见他睁着眼睛,这才笑嘻嘻地上前:“阿保哥你醒了,刚才一嫂还要我不要打扰你呢。”
阿保舔舔唇,认出这是吴老六的儿子小海,嗯了一声,小海给他倒了碗水:“阿保哥,我听说这次你立了大功了,听我爹说,要不是你,那能这么轻易就击退官兵。”
看着小海那期盼的眼睛,阿保接过水喝了口,立大功,要知道这是用兄弟们的命换来的,那日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阴暗潮湿的底舱,黑暗之中没有风,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就好像身在地狱一样。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当肩头的疼痛又一次把自己从半梦半醒中唤醒的时候听到二柱骂人的声音:“这群官兵,一百两银子就换了这点水和馒头,真是小气。”
阿保觉得这种寂静简直有些奇怪,难道说是十娘他们已经打起来了,所以官兵顾不上他们?阿保的手往头发里摸,被俘的时候身上所有的兵器都被搜去,但是有一个地方是没有搜过的,那就是头发。
解开布条,头发里面插着的不是簪子,而是一把锋利的小刀,把刀拿了下来,又碰碰旁边的人,拉住他的手做了个手势,这人会意,动作一个接一个的传下去,嗓门最大的二柱嚷了起来:“我们要喝水,我们要吃饭,就算是朝廷秋决的死囚也要给吃喝的。”
二柱一叫,旁边的人也跟着叫起来,但外面还是死寂一片,难道说这些官兵竟没有一个在底舱?阿保半蹲起来,耳朵贴到门口仔细听起来,外面连脚步声都没有。手沿着门渐渐往上摸去,想必是知道他们跑不了,这门竟只用根草绳系着。
阿保心里叫一声好,那把小刀已经往门缝里送出去,一点点割着草绳。虽然看不见,阿保都能感到同伴们虽依旧叫着,但呼吸分明变的急促,终于那草绳被割断,轻轻一推,一丝光亮透进来,看见光亮,他们都露出喜悦之色。
阿保还是用手势传达,不要说话,静静走出囚禁他们的底舱,外面比里面亮不了多少,但舱壁每隔数步都有一盏灯挂在那里,能看到人了。七个,都在这里了。
阿保数一数,刚打算上去找个落单的官兵把他的武器抢了,好让大家不是空手的时候,二柱的鼻子突然一皱:“好浓烈的酒味。”他这一说,大家也都发现鼻子里充斥的是极浓烈的酒味。
顺着酒味,能看到有几口酒缸放在那里,酒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看见酒,阿保的眼一亮,已经有人在说:“别去管酒了,我们先找到清水然后全都倒了。”阿保拉住他:“不用,这里有酒正好。”
说话时候走上前看一看,见有个大瓢,想来是他们打酒时候用的,用瓢舀了瓢酒闻闻,的确是烈酒,看来是防备这时候出来海上冻到的。见阿保舀酒,二柱嚷道:“阿保,你现在还想过酒瘾?”
阿保摇头,只是把舀出来的酒往四周泼去,看见他这动作,别人都明白了,纷纷上前拿起瓢往四周泼酒,不过一会,整个底舱已经酒香四溢。泼完底舱,就该往上面去了,阿保他们手里拿着酒,小心翼翼地踏上楼梯,刚走出一步就听见上面传来嚷嚷声:“难道谁把酒缸打破了,这酒香味都传到海面上了。”
阿保他们贴紧舱壁站好,随着声音,几个官兵走了下来,领头的还在抱怨:“也不晓得上头是怎么想的,都这时候了还在记着这几缸酒?”不等他们说出第二句话,阿保已经把那瓢酒往他头上一泼,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候脚下一使劲就把他绊倒,手里已经拿过他的钢刀顺势一戳,那人就没了气息。
他一动手别人纷纷跟随,早把那几个官兵的刀也抢了过来,有一个没被杀死的官兵见状大声叫着:“不好了,这些死囚要逃了。”不等他叫完,阿保已经一个箭步上前一刀挥下。
但他的声音已经传上去了,上面有杂沓的脚步,看来是要闯出去了,阿保迅速返身到酒缸前把那几个酒缸都打破,酒液一下奔涌出来,二柱他们在酒液涌出来之前迅速往上走,当看到最后一个自己人离开之后,阿保拿出从官兵身上找到的火石一擦,火光迸发。
满舱的烈酒一遇到这火星就着了起来,阿保这才纵身跳了上去,船都是木头做的,而且是干到极点的木头,底舱已全都被烈酒浸满,很快就烧到上面。当阿保跳到甲板上的时候,官兵们已经在那里大声喊着快些救火,也有几个人不忘和他们搏斗。
阿保听到海面上有隆隆不断的炮声,自己的猜测果然不错,十娘已经发动夜袭,刚要叫同伴们不要恋战,赶紧跳海而去的时候一把钢刀飞了过来,砍在他的肩膀。
阿保的眼睛猛地睁开,眼前是万阿蛟的笑脸:“章兄弟醒了?这几日一嫂着急的都快吃不下饭。”万阿蛟是满面笑容,说出的话也透着亲热和关心,但是阿保就是觉得不对劲,刚要说话万阿蛟已经坐到他床边:“章兄弟醒来,也不枉一嫂命人每日拿上好的伤药不停地换,连难得的野山参,也被一嫂拿出来熬了给你进补。”
42) 第 42 章
说着万阿蛟起身从桌子上端过来一个碗,用勺子搅一搅,一股人参香味扑鼻而来。万阿蛟停下手看着阿保,脸上的笑容有些奇怪:“章兄弟,这可都是一嫂的一片心啊。”阿保刚要伸手去接这碗参汤,听了这话手收了回来:“万兄弟这话是什么意思?”
万阿蛟坐到他身边,低头用勺子轻轻搅着那参汤,突然抬头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没什么意思,只是一嫂能如此对你,足见你的出类拔萃。”说着把碗递过去,阿保伸手接过,万阿蛟那样子恨不得把碗当场打翻在地,但阿保还是接过了碗,仰脖一饮而尽。
接着把碗往地上一扔,碗顿时变成碎片,万阿蛟看着那瞬间变成碎片的碗,脸上的笑容一点没变:“章兄弟果真还是年轻,听不得一点不中听的话。”阿保使劲挺直上身,眼里已经有怒火闪现,门哐啷一声被推开,进来的是二柱,阿保他们双双回头。
二柱看见万阿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上前对阿保关心地说:“阿保,你没什么吧?这个黑家帮的人没对你做什么?”阿保被这话问的有些奇怪,摇头表示什么都没有,二柱回头捏着拳头对万阿蛟愤怒地说:“你还不给我出去?”
万阿蛟已经站起身,一派闲适地说:“我来探望章兄弟,难道不许吗?况且一嫂也说过,以后再没什么黑家帮,难道你不肯听一嫂的话?”二柱在战场上虽然勇猛,但论到口舌,是没有万阿蛟利索的,被他说的愣在那里。
阿保虽然身体虚弱,但还是察觉到在自己昏迷期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二柱不会这么愤怒,他已经笑着对万阿蛟:“多谢万兄弟来看望我,只是我身体不好,想休息了。”
这样的逐客令万阿蛟又怎么听不出来,微一点头就退了出去。阿保看着还是气呼呼地二柱,闭眼歇息一会才有力气开口说话:“二柱,你这是怎么了,当日一嫂说的清楚明白,你怎么还对他们置气?”
二柱气鼓鼓地坐下:“阿保,你不知道,这次官兵来就是他们黑家帮的人去告的密,一嫂虽说杀了那个汪二,可是要不是他们去告密,我大哥也就不会,”说着二柱又看向阿保:“你也不会到现在都躺在床上,任由那个什么万阿蛟在一嫂身边,听她的指令。”
前面那句倒罢了,说到后面这句的时候,阿保心里不由丝酸味,自己躺在床上要养伤,十娘那里事情多,当然也要有人协助。他笑一笑:“你啊,一个大老爷们,学什么女娃娃家,这点事情也放在心里?”二柱还是不满,阿保叹了口气:“黑家帮那么多人,当然有不和我们一条心的,一嫂杀了汪二,抬举万阿蛟,这就是要让黑家帮的安心。”
二柱是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道的,只是阿保说什么,他就点头听,阿保见他脸上又露出笑容,那种疲累又涌上来,要争要抢,也要等自己伤好再说。伤不好,怎么去做这块最强的海匪?想起十娘曾说过的话,阿保脸上又露出笑容,等着,我一定会成为这片海最强的海匪,要让有风经过的地方,都能听到我的名字。
每天喝药换药睡觉,虽然没有仆人伺候,但寨里弟兄们都佩服阿保的勇敢机智,听说他醒来后轮班来照顾他,不到半个月阿保的外伤已经平复,只是腿还有些软,但已经能下地走路,不时还出去晒晒太阳,虽然走不远,但比在床上躺着时候要好很多。
十娘虽然也来看他,但她事忙,每次也只能坐一会就走,这也是一天之中阿保最高兴的时候,就算她不说话,只要坐在那里,阿保就觉得心里充满了快乐。
寨里的弟兄们来照顾他的时候也经常讲些寨里面的事情,阿保也总算知道了二柱愤怒的来龙去脉。十娘出去之后的第二天,汪二就带人硬闯关住黑帮主的地方,看守的人阻止不过,汪二径自进去把黑帮主放出来。
还没走出小院,留守寨里的吴老六已经带着人挡住他们:“汪兄弟,你思念旧主之心,我们是明白的,只是这寨里有寨里面的规矩,没了一嫂的命令我们不好把客人放走。”,汪二听了这话冷笑地对吴老六道:“吴老六,我劝你还是放下手里的刀,归顺了我黑家帮,不然我手里的刀是不认人的。”
十娘临走之前,曾经叮嘱过吴老六要注意汪二,寨中的布置有些地方也是没让汪二知道的,听了这话还没说话,身后带着的人已经喊道:“有你们这么出尔反尔的吗?那日口口声声说的要奉一嫂为主,这时候又要我们归顺,真是好大一张脸。”
汪二被说到疼处,后退一步喝道:“不是你们用了奸计,我们黑家帮怎会被你们吞了,你们使诈在前,我们反悔在后,不过是两不相欠。”吴老六懒得听他废话,手里的刀已经挽起一个刀花:“汪二,你要为你弟兄们着想的话,就放下刀,等一嫂回来,我在她面前说些好话,看在我们这些日子的交往上,饶你不死,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汪二哈哈一笑,看向吴老六的眼全是鄙视,一直没说话的黑帮主已经开口了:“那个女人现在只怕早被官兵杀了,一个女人家,出来做什么海匪?”黑燕子自从黑大嫂死后,整个人就像枯萎的花一样失去了生气,就算刚才汪二说来放他们出去,她也一点没反应,当听到十娘可能死了的时候,眼里才闪过一丝光,伸手紧紧抓住旁边的一棵树,咬牙切齿地道:“她死了,我看你们还奉谁为主。”
说着推身边的人:“快啊,快把他们全都杀光,好给我娘报仇。”黑燕子尖利的声音回荡在这里,黑帮主的眼里闪过心疼,叹息声传来:“燕子,以杀止杀,你又何必呢?”黑燕子看着说话的瑞儿,眼里的疯狂更甚,顺手就从旁边站着的海匪那里抢过一把刀冲向她:“我杀了你,不是你花言巧语骗了我,我娘怎么会死?”
瑞儿的功力本就在她之上,见她扑过来,不闪不避,只伸手一抓,就抓住黑燕子的手,黑燕子只觉得拿刀的手像被铁钳牢牢擒住一样,疼的一软,手里的刀就落地。不等那把刀落到地上,瑞儿的脚尖已经一踢,把那刀踢到自己手里,看都不看黑帮主,只是看着汪二:“你觉得你黑家帮是人比我们强呢,还是智谋胜过我们?你真的以为,今日能走出这里?”
黑燕子虽被抓住,但嘴里还是拼命叫嚷:“二叔,杀了她,杀了他们。”瑞儿的手肘一拐,已经敲中黑燕子的后心,接着把昏过去的黑燕子丢到旁边站着的海匪手里,这才对吴老六说话:“六哥,也不用再和他们废话了,直接把人抓住,等十娘回来再做处置。”
吴老六点头做了个手势,院子内外顿时被人包围住,瑞儿轻轻一叹,看着这时脸色已经变的煞白的黑帮主:“上次你们就是这样被抓住的,为什么这次还是一样中了计呢?”汪二一脸的不置信:“不可能,我都找好了人手。”
“你的人手都在这里。”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手里还抓着一个人,汪二这时的脸色变的就和黑帮主一样了:“你,你不是在那边寨子里,说要过来接帮主的吗?怎么会这样?”
那人满头是汗:“二哥,我劝你还是不要护着黑大哥了,一嫂有计谋,手下的人也强的很多,我们奉明主,也算是识时务的人,你又何必为别人打算呢?”几句话说的汪二脸一阵红一阵白,他一脚往这人身上踢去:“放屁。”
瑞儿打个哈欠:“六哥,没我什么事了吧,没什么事我回去看孩子了。”吴老六嗯了一声,瑞儿脸上带着笑容离去,身后的小院已经传来厮杀的声音,想必汪二不肯束手就擒,这又何必呢?瑞儿叹一口气,径自上桥,还是回去看孩子吧,自己怕见血。
等十娘和官兵打完回来的时候,汪二已经被关了四天,十娘回来路上已经知道了一些消息,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当然就是处理汪二他们。汪二和他同伙被推到厅里的时候,十娘正在那里和吴老六他们说话,汪二看见十娘,眼里的怒火更甚,有些嘶哑地喊道:“郑十娘,你好奸计,就看不得我黑家帮吗?”
十娘还是淡淡一笑:“黑家帮?汪二,黑家帮不是早就没有了吗?看来是你记性不好,不记得了。”
43) 伤愈
十娘越淡然,汪二就越愤怒,他本是被几个人牢牢擒住的,心里的怒火已经烧的眼睛都红了,突然大叫一声,猛一使劲。那几个擒住他的没料到他突然发力,只觉得手上有一股极大的力量袭来,让那几个人同时一松,汪二已经从地上暴然而起,双手成掌往站在上方的十娘抓去。
周围的人没想到汪二在这时候还能脱困,发一声喝,各人的刀已经出鞘,刀花都能把人眼晃花,上前拦住他。汪二这一击本就抱着必死的念头,见数把刀过来,并不回避,任由他们袭来。那手竟穿过刀阵生生抓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握刀的手。
那人是个年轻人,没想到他会来这手,身子往后一仰想撤回刀时却已来不及了,汪二的手已握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掰。那人只觉得自己手腕传来巨痛,手腕被他活活掰断时候,剩下人的几把刀也戳到汪二的手上,鲜血从刀口流出,汪二就像没有痛觉一样,那手已经把刀握在手里,挥在半空,上前就要砍十娘。
那几个人见一袭得手,还当十娘已经脱困,谁知汪二还提着一口气继续前行,鲜血从他身上流出,很快染红了他的衣衫,浑身血红,双眼也是一团火在烧的他看起来竟有些像从地狱里来的一样。纵是这些见惯厮杀的海匪也觉得心口突然窜出一阵寒意,那第二刀怎么也挥不出去。
汪二已来到十娘跟前,“阿”的一声发出大叫,这叫声让厅内的人都白了脸,那刀带着一股寒风就往十娘头上而来。这场面太诡异,在场的人竟只发出一声惊呼,十娘一直没动的手突然动了起来,众人只看见她双手之间亮光闪过,汪二的刀就停在那里,眉间多了一把小小匕首,双眼睁的老大,这一刀竟是没有砍下去。
扑通一声,汪二的身体倒了下去,随着这声音,众人的心才落回原地,听到十娘的声音依旧淡然地说:“可惜了。”接着十娘抬头:“把他抬下去,好好办了后事。”这才有人上前把汪二的尸体抬出去。
十娘长呼一口气,看着厅里站立肃然的人们:“黑家帮还有谁不服,趁这个时候一次了解,否则再让我知道,杀无赦。”只有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十娘才猛抬下巴,掌轻轻拍了一下椅子扶手,那本是上好紫檀木做的椅子,在她这轻轻一击之下,那扶手竟断成两截。
十娘的眼还是看着众人,丝毫没被这扶手的断裂干扰,万阿蛟已经越众而出,跪倒在地:“我等日后定奉一嫂为主,再无二心。”黑家帮出色的人本就不多,囚了黑帮主,死了汪二,剩下的就是万阿蛟了,他这样一说,剩下那几个黑家帮的头目自知再无回天之力,相视一看,也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跪倒在地。
黑家帮的人如此,吴老六拱手对十娘:“恭喜一嫂。”十娘的头在这片恭喜之声中终于高高扬起,手往上一抬,厅中重新归于寂静,十娘朗声道:“击退官兵,黑家帮的众兄弟从此也一心,今夜摆了酒席大家畅饮。”
这命令让厅内又纷乱起来,十娘在这片欢呼声中唇向上翘起,从此后,就可以大放拳脚了。
二柱讲完,眼里闪出激动的光,嘴里不停在赞扬:“从来没见过一嫂这样,原来一哥还活着的时候,只觉得一嫂计谋出众,没想到竟有这样的风采。”
阿保听的眼里的光也很激动,只是回头看见二柱这样,心里十分骄傲,自己仰慕的女子,能够得到别人仰慕,这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只是,阿保微微眯了眯眼,要成为最强的,才能得到他,自己一定会成为最强的。
二柱说完就叹气:“可惜的是你一直在养病,倒让黑家帮的那个万阿蛟抢了风头,他这些日子很得一嫂的信任,什么事都交给他,就这样一个奸诈的,我才不信他是真心对一嫂。”
太阳晒的人身上暖洋洋的,海风吹的人心情舒畅,阿保站起身在这四周小跑了几步,感觉比前两日又好了一些,看着二柱气鼓鼓的样子,阿保笑了:“一嫂智谋出众,万阿蛟再狡诈也逃不出一嫂的手掌心,况且万阿蛟也的确有些本事,不然当初黑帮主也不会这样看重他,做好自己的就好,别人的事管他呢。”
二柱点头,阿保伸伸腿,又动动胳膊,做不了几下就感觉一阵气喘,看来要回到受伤之前的日子,还要一些时日。远处走来一个人,唇边的笑容比太阳还要好几分,手里还拎着什么东西,看见阿保,脸上的笑更好:“章兄弟在这里,这是他们出海时候拿回来的一些药材,李先生瞧过,说对你的伤病最好,一嫂吩咐我送过来给你。”
看见万阿蛟,二柱脸上的不满更强了,嘴里嘀咕一句:“要你来献殷勤。”这话不大不小,万阿蛟听的清清楚楚,但脸色神色还是没变,依旧对阿保问长问短,仿佛是真的关心阿保。
等万阿蛟走后,二柱才叽叽咕咕地道:“他会有什么好心?”阿保正在看着这些药材,里面还有些丹药,一嫂对自己真的很上心,听到二柱的嘀咕,阿保抬头一笑:“不是他送的,是一嫂让他送的,你生什么气?”
二柱蹲下身子,和阿保一起看起来:“哎,我是为你不值,本来这次是你立的大功,结果你受了重伤,风头全让他抢去了,我真是为你不值。”
阿保从里面拿出一包红参片放到嘴里含住,一股淡淡的药香弥漫在口里面,他闭上眼睛,摊开双手,感受着阳光照在自己身上,懒懒地说:“他爱出风头就让他出去,我先把伤养好再说。”
二柱的眼一亮,跳起来说:“说的好,等你把伤养好了,就让他们瞧瞧,谁才是真正能干的,谁是只会说嘴的。”
阿保就像没听到一样,依旧闭着眼晒着太阳,强者才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呢。
阿保在养了三个月的伤之后,自觉体力已经恢复了七八成,于是他收拾好,还特地挂掉了养伤时候长出的那些大胡子,精神奕奕地去厅里找十娘。
养伤这些日子,阿保就算出门走走,也只在方圆数十步,都没出过寨子,一路行来只觉得什么东西都新鲜,来往的人瞧见他,也纷纷打招呼:“阿保,养好伤了?”有几个熟悉的人还往他肩膀上打上一拳,想试试他是不是真的已经全好。
遇到这样的,阿保也一拳送过去,换来的是别人的赞叹:“阿保,你是果真好了。”一路上阿保的脚步是轻飘飘地走到了前面大厅,进厅之前还驻足望向大海,能够看到点点帆影,想起自己在养伤时候的筹划,阿保只觉得浑身舒畅,收回眼光走进去。
厅里很安静,几道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十娘正坐在上面椅子,抬头和人说着话,她声音轻柔,阿保在门边竟然都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有缕阳光照在十娘的脸上,让她从鼻子到下巴都沐浴在阳光里面,她脸上的笑容十分自然,在阿保眼里,就算是九天下凡的仙女也不过如此。阿保本来急切的脚步变慢,看着正在和十娘说话的人,那个人是万阿蛟,他的神色和旁人对十娘的恭敬并不一样,热切的眼几乎是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十娘在看。
这种神色阿保并不陌生,自己看十娘的时候就是这种神色,难道说万阿蛟对十娘的仰慕之心也更盛?想起养伤这几个月,来探望自己的人说的话,除了二柱几个极少数的人,其余的对万阿蛟都是一片赞扬之声。
阿保的拳头握紧,心里开始有熊熊的烈火燃烧,再看向他们说话时候,十娘脸上对万阿蛟的神色明显和对其他人不一样,难道说自己这几个月在养伤,万阿蛟和十娘之间已经?所以十娘才每天只来探望自己一小会?想到这个可能性,阿保的妒火更甚,恨不得上前一个箭步把万阿蛟拉出去,好好的问个清楚。
十娘的眼已经转过来,看见站在那里的阿保,惊喜地啊了一声,起身向他走来,脸上的笑容更加欢快:“阿保,你就来了,怎么不好好地再养一段时间?”
十娘那声啊里透着惊喜,让阿保刚才铺天盖地地妒火一下全都被浇灭,再叫上她温煦的问话,更让阿保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夏日里喝了一碗冰镇酸梅汤一样舒服。故意看了万阿蛟一眼,阿保迎着十娘道:“我已经好了,再说下地活动也可以了,再养下去,就变成废物了。”
十娘已经走上前,伸手拍一拍他:“胡说,伤总要养好才能下地,怎么会成废物呢?”阿保顺势想拉住她的手,想和她说说心里的话,万阿蛟的笑声响起:“恭喜章兄弟了,你好了,一嫂也多了个臂膀。”
44) 外面强盗
这笑声听在阿保耳里,不知怎么就觉得特别刺耳,十娘还是看着阿保,比起那几日初受伤时候,他眼神明亮,说话声音响亮,看起来和原来差不多。但十娘还是发现阿保的脸比起以前要瘦很多,轻轻叹了口气:“你啊,人都快瘦成人干了还说自己伤全养好了?”
十娘的话让阿保对万阿蛟的那丝不快顿时消失,他呵呵一笑,抓抓头有些不好意思,十娘已经转头对着万阿蛟:“你也不看看,阿保刚好就要他上船?”阿保已经伸出手臂:“一嫂你瞧,我这里全是力气。”
说着提起旁边的椅子,在空中挥舞几下,接着又把它轻轻放下,这才对十娘一笑:“你瞧,我不是全好了。”虽然阿保是这样说,但十娘还是看见他额头上有细小的汗珠冒出,并不像没受伤前那样,狠狠瞪了他几眼:“还说全好了,难道没受伤前也是这样,挥几下凳子就出汗吗?”
十娘的轻声斥责听在阿保耳里别提多受用了,他只是看着十娘,脸上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情。十娘见他露出这样害羞的样子,眼里的笑意更深,万阿蛟已在旁边说道:“章兄弟既没全好,何不就让他先在寨子里面帮着一嫂处理些平日的事,不然章兄弟这么年轻的人,常躺在床上不出来,也是不好。”
十娘用手拍一下额头:“你说的是,我怎么忘了这点,就照你说的办。”阿保原本听他们说的,十娘极听信万阿蛟,还以为是他们夸大的话,谁知进来只一小会,就验证了他们的话。
再看向万阿蛟,他穿着浅蓝色的外褂,下面是条黑色裤子,绑腿扎到小腿,露出脚上的黑鞋白袜,头发梳的油光水滑,再加上一双含笑的眼。就算说他是府城里那些公子哥儿也有人相信,再看看自己身上,衣衫全是旧的,临出门前照过镜子知道自己现在面皮有些黄,哪像万阿蛟一样的细皮?
阿保越看越觉得心里那股酸溜溜的东西越涌越大,恨不得拿拳头一拳把他脸上的笑容打掉,但是常听十娘说,做事除了有力量,还要有计谋,这样才能成为真正的强人。
那拳头紧了又松开,对十娘道:“一嫂,我可以上船的,那些弟兄们就算受了伤,躺几天伤好了不也一样上船吗?”十娘已经打断他:“你这次受的伤重,而且是重在内伤,比不得原先只受轻伤,你就在寨中将息,等过上个把月,再上船去。”
这话里还是透着关心,阿保顿时觉得那种酸溜溜的感觉不见了,点头嗯了一声,十娘看向他的眼神更柔,这一幕全落在了万阿蛟眼里,他脸上的笑容没减,只是眼里的神色有些让人看不清罢了。
寨里事情不多,每日十娘一个人处置也就够了,阿保唯一高兴的是这样一来,每天都可以看到十娘,十娘的笑,十娘的愁,都在阿保的眼里心上,一刻也不会忘记。
如果一直就这样,那阿保觉得也不错,随着阿保的身体渐渐完全恢复之外,离开十娘要出海的日子越来越近,说来也怪,没有上船的时候,阿保只觉得十分迫切,可现在要上船,意味着离开十娘一段时间,阿保又有些舍不得起来。
虽然阿保心里知道自从和官兵们一站之后,十娘的名声已经传的很开,附近小的海匪团伙也有来投十娘的,只有去海上闯一闯,才能让自己名声盖过十娘,可心里还是有些舍不得。
虽然十娘的名声远传开来,但就在离龙澳岛不远的地方,来了一群外洋的人,他们大摇大摆地上了船,驱逐那里为数不多的渔民,称这里是他们占领的,让这些渔民要么听他们的管辖,要么就离开这里。
这附近的岛屿大都是渔民所居,不种粮自然也不纳税,每天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祖祖辈辈都是如此,没有读书识字的,当然也不知道这地方是属于谁的,更不晓得被赶逐要向谁去报信。
唯一知道的就是龙澳岛上的海匪,想着海匪们总比那些外洋来的人要好一些,最起码海匪们长的还是个人样子,而不是外洋那种红头发高鼻子白的吓人的脸,说的话也能听明白。
于是这些渔民拖家带口地往龙澳岛来,当龙澳岛看守的人发现这些船只来的奇怪,报给十娘之后,十娘思考一下,只得派人让这群渔民中领头的来到厅里,一看见十娘,领头的人就跪在地上大哭起来:“女大王,你们要为我们做主,我们世代所住的海岛都被那些外洋来的强盗占了,还赶我们走,就算是你们也从来没做过这些事情啊。”
这个一哭一跪,别的人也跟着哭诉,内容只有一个,要十娘为他们做主,把那些外洋的人全都赶走,好还他们清净家园。
要海匪为渔民做主,这事还真是透着新鲜,十娘连忙止住还在哭泣的人,看着有个年纪大些,叫出来仔细问他,总算知道了是怎么回事,眉头不由皱起来,这片海按道理都是属府城这边管辖,可是官兵对外洋来的,只怕也就像对这边一样,睁只眼闭只眼。
阿保看一看还在哭泣不止的渔民,小声地道:“一嫂,先把他们安顿了,我们再商量个办法。”也只有如此,十娘找来人把这群老老少少都带下去歇息,别的知道消息的头目已经来到厅里。
刘老八的眉头皱的最紧:“阿保,你去过南洋就知道,外洋来的这群人真是恶霸的很,看见有好的地盘就说这是他们的什么地,然后要原来住的人都当他们的奴隶,有谁不听,就拿出火铳来全都打死。”
刘老八一说,陈老七也跟着点头:“说的就是,我听说过,说这群外洋的人来这里还算好的,杀的人不够多,说在什么新大陆那里,听说把整个国的人都杀死,还把他们的国王抓起来,要用黄金赎回来,结果收到那么多黄金的时候,他们也没放人,最后还是杀了。”
这样一说,有人七嘴八舌地说起来:“是啊是啊,我听说的时候还不相信,他们还带了什么传教士,每到一个地方除了要占别人的地,还要信他们的教,不然也要杀死,这都是什么道理,我不喜欢和尚,也没有见到个和尚就要杀死啊。”
众人议论纷纷,十娘已经在肚里打着主张,轻轻抬一抬手:“看来那些外洋来的人,比我们这群海匪还要强盗。”吴老六冲口而出:“那是自然,我们虽然是海匪,但也只是抢夺人的财物,清水食物还是留给他们的,除非是遇到要钱不要命的,这才动手杀人,哪像他们,动不动就杀人,还说是什么主的旨意,世上哪有动不动就杀人的神佛?”
陈老七已经把刀拿了出来:“一嫂,这些人要只在南洋或者别的地方也就罢了,现在都来到我们附近,难道他们想要我们这块地不成,不如我们趁他们现在立足未稳,把他们从岛上赶走。”
刘老八扑哧一声笑出来:“老七,你真是好笑,我们是什么,是官府想要剿灭的海匪,而赶走那些外洋来的人,是官府做的,我们在这凑什么热闹?我看不如派人悄悄去府城报,说外洋的人占了这里的一个岛,让他们速来交涉。”
陈老七往地上吐了口吐沫:“呸,老八,你还真相信官府,官府要真有用,也不会让离这里三百里的那个岛被外洋来的那帮人占了五十来年,最后还是郑家的人把他们赶走,更何况他们数次都是我们手下败将,我看,这事还是要我们出面。”
见他们要争起来,十娘的手抬起:“好了,你们都别争了,我们不如先礼后兵,找个人去通通气,问他们究竟是什么意思,如果只是过路歇脚,那就请他们快些走,如果不光要占那个岛,还要盯着我们龙澳岛的话,就不客气。”
就是这个道理,陈老七得意地看刘老八一眼,看吧,就知道十娘不会不管。阿保已经起身:“一嫂,我在南洋时候,也学了几句他们的话,就我去吧。”十娘看着他,阿保的眼神依旧明亮,看见十娘看自己,阿保使劲点一点头,十娘眼里不由露出笑容。
吴老六已经开口反对:“一嫂,那些外洋来的人,简直野蛮极了,根本听不进道理,他们可没有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道理,还是另外寻人吧。”
世上还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吗?十娘轻轻一叹,阿保已经笑了:“六哥,我在南洋时候,也曾和外洋来的人打过交道的,并不像你说的那样,他们是说的通的,而且他们还相信强者,只要能打的过他们,他们就什么都肯听了。”
说着阿保转向十娘:“一嫂,就让我去,你尽管放心。”阿保的眼神很坚毅,这让十娘心里的一丝不确定消失了,点头微笑:“你要小心。”
45) 外洋
阿保嗯了一声,接着十娘又一笑:“不过以防万一,我还是再给你找个帮手。”帮手?阿保的眉一皱,当看到十娘说的那个人是李先生的时候,阿保更奇怪了:“一嫂,我的伤已经好了,不用李先生陪了。”
十娘脸上的笑一样没变:“李先生以前去过外洋,他的外洋话说的比你好多了。”阿保一愣,李先生呵呵一笑:“那是我年轻时候的事了,现在人人都只知道我是个医生,真是好笑,年轻时候是杀人的,等到年老了,倒要靠给人治伤救命。”
阿保从没听李先生讲过他的过往,自从来到这个寨里,李先生就是这样一个老人,从来只在自己的房子里转来转去,磨药做药丸,熬药给他们,寨里上上下下现在也有上万人了,人人都得过李先生的照顾。
就算闲下来,也不过就是坐在门前看他们一群少年在那里打架练手,从不见他多说一句话,也不见他多做一件别的事,好像天生就是如此。
阿保不由看一眼李先生,见他虽面黯发白,胡须也已斑白,但双眼依旧明亮,而一双手结实有力,在不容易察觉的虎口那里,还有一道已萎缩的疤痕,看来自己以前,实在是太低估了。
想到这里,阿保的脸不由一红,自己还说想要做这片海最强的海匪,可是连常见到人的底细都不知道,哪里能做最强的海匪呢?
他的神色十娘是看的清清楚楚,轻轻拍他一下:“你还年轻,想成为最强的,总是要时候的,说正经的,一哥当年有你这个年龄的时候,没有这么的?”提到郑一郎,十娘眼里的亮色黯下去,阿保已经很久都没听到郑一郎的名字从十娘口里说出来了,这会听到,又看到她的神色,心里不由在想,要是自己在这次战争中死去,十娘对自己会不会也露出这种神情?
不过只一瞬,十娘已抬头笑了:“李先生对外洋的事知道的很多,那些外洋人的习性,还是李先生告诉他们的,你可要多和李先生请教。”不等十娘说完,阿保已经拱手弯腰:“还望李先生多多指教。”
李先生摸摸胡子大笑起来:“年轻人很谦虚,有想法,是好事,一嫂你的眼光果然不错。”说着还伸一伸大拇指,这话?阿保还在想,十娘已经对他们说:“快些上船吧,那边离的并不是很远,三天之后,我在这里等你们。”
想到这行的目的,阿保脸上的神色收起来,又行一礼就和李先生他们上船,船缓缓驶离码头,阿保站在船头上,极目往岛上望去,见海边好像一直站着一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十娘,随即阿保又笑了,十娘的事情很多,见他们的船走了也就走了,不会再站在那里。
阿保叹了口气,转身想去寻李先生问个究竟,回头见李先生已经站在自己身后,阿保急忙施礼:“正想去寻李先生呢,谁知先生倒在这里。”
李先生脸上的笑还是没变,只是呵呵一笑:“那些外洋人,只怕想占的不是我们几个小岛这么简单。”难道说他们想占的是里面一大片的土地?可是这些事情,轮不到自己一个海匪在想,李先生缓缓走到船头,望着远方:“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去过很远的地方,那地方宽广无比,里面的很多出产都是我们这里没有的。”
阿保走前一步:“难道说李先生去过这些外洋人的家乡?”李先生叹气:“那地方不是这些外洋人的家乡,不过现在也被他们占去了。”阿保见他的神色变的很暗淡,知道那些往事一定是李先生不肯提的,安慰地说:“李先生的经历自然是我们比不上的。”
李先生看着大海,仿佛又看到当年年轻的自己,不知天高地厚,一心只想去闯荡,那时候这边的海匪最远只去过南洋,而南洋之外,又是什么风光?
于是改装上了一艘外洋人的船,在船上过了足足的一年,中间看见这些外洋人很多都牙齿眼睛全身出血而死,而自己倒是好好的,于是那日被外洋人的船长抓起来,说他定有什么妖法,要把他扔进大海。
李先生摊开双手,虎口处的伤疤就一直在提醒自己,那些外洋人是魔鬼,是不讲道理的人,那日被扔进大海,仗着水性好,半浮半沉地竟上了个岛,不,那不是岛,而是一块比自己家乡更大更丰美的地方。
那日自己是在一个山洞里醒过来的,醒来差点以为自己被抓到地狱,里面的人竟没有衣衫,只是用兽骨草根编的东西遮住羞处,看他醒来,一个个被用油彩涂的花里胡哨的脸上露出笑容。
听他们说着听不懂的话,见他们拿来的东西,竟是烤玉米,自己这才意识到,来到的就是外洋人口里的新大陆,一片出产黄金和白银的地方,可是为什么这群人会这样褴褛?
阿保的声音打断了李先生的回想:“李先生,要照我看,他们总也是人,不会真的是恶魔,是人就有道理可讲,我天朝在此已有数千年,难道他们说想拿就拿走吗?”李先生的眉一跳,回头看着阿保,脸上的笑容还是没变:“阿保,的确是人都会讲道理的,可是他们讲的道理和你讲的道理不一样,比分说,我们是要用德化服人,世上无不可化之人,而他们的道理,是要用拳头说话,你打不过他,就算你在这里住了几千年又如何?还不是要乖乖地让开他们?”
世上有这样的事?阿保冲口而出:“这不就是强盗?”李先生叹气:“的确,这种就是强盗,但仔细一想想,他们的道理也对,你打不过自然就只有让了。”阿保摇头:“也不对,你强是你的事,但我好好在这里并没惹到你,你为什么必须要让我离开?为何不能一起在这里?”
李先生的笑声更大,伸手拍拍阿保的肩:“阿保,你还真不像个海匪。”阿保的脸色更红:“盗亦有道,我们做海匪的,也有几种人不抢的。”
衣食无着者不抢,孝子不抢,清官不抢,贪官巨贾,所得钱财来路不正者统统抢之,这是这片海做海匪的共同信条,也难怪那个被占了海岛的渔民们会来这里求救。
李先生又叹气了:“是啊,仁者方才无敌,强者抢来的东西,很快花掉,然后又去抢,有一日总会到抢无所抢之处,为什么这个道理,那些外洋人不明白呢?”
阿保听李先生讲的正酣,插了一句:“那些外洋人难道是从没开化的?”李先生摇头:“不,他们不但已经开化,而且还有自己的教,然后说不信奉他们教的人,就是不开化的弃民,这些人是该被杀死的。”
这话阿保方才在厅上也听过,此时再听,眼不由又睁大,李先生还想再说,见前面已经来了另一艘船,这艘船和自己们所见到的船只明显不同,船头很尖,上面还挂了旗帜。
阿保曾见过这样的船只,知道这是外洋人的船只,没想到他们已经出来了。阿保示意自己的船只停下,那艘船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也停下。
阿保取过望远筒仔细看起来,上面的人穿的衣衫和自己在南洋时候看到的那些差不多,阿保知道这是外洋人的兵丁,难道他们不是占了那个岛的人,而是听说自己的人来占了岛,来让自己的人回去的?
对方船只上已经有人喊话,海风带来了他们的声音,叽里咕噜的,阿保使劲去听,也没听清楚,李先生用手撸下胡子,开始翻译起来:“他们说,你们是从哪里来的,难道不知道这片海已经成为他们的地盘了?要你们把船只停下,让他们上来搜一搜。”
阿保听的猛地一敲船舷:“怎么这么霸道,我在这里这么多年,从来只知道这片海是我们的,再过去行两天,才到了扶桑人的地界,怎么突然就变成他们的,他们还要搜一搜?”
李先生已经打着外洋人的话把阿保说的话传过去,上面的人听到答案,脸上露出不满的样子,砰的一声,阿保回头一看,自己船只上原本挑着的郑字旗已经被击落。
怎么这么霸道,就算是两家海匪遇到了,也要先互相说一说,而不是这样一语不和就开枪。船舱的门打开,人涌上甲板:“阿保,这些外洋人实在是太不讲道理了,怎么动不动就开火,难道我们没有火铳吗?”说话的是二柱,他说来就来,已经把火铳肩上肩,要打那艘船。
阿保不及阻止,二柱已经开火,只是没到对方船上,对面船上见了,发出一阵爆笑声,二柱气的把火铳拿下来:“奇怪,他们怎么能打的到?”李先生似乎想起很多年前的往事,眼睛还是眯着:“他们的火铳比我们的好很多,我们的能到百步已经很好,他们的能轻易到三百步外。”
二柱的眼猛然睁大,三百步外的火铳,这样的火铳只听说过,从来没见过。对面船上又已经有喊话的声音了,李先生的眉头皱的更紧:“他们说,我们既不好好让他们上来搜,他们也只有出来了。”
说话时候阿保已经看见那艘船上放下艘小船,上面坐满了人,阿保的脸色变了,看来以礼不能服人,只有先打一仗了。不管自己的火铳有没有对方利,阿保的手指放在嘴里,长长地打了声呼啸,甲板上的人立即各自散开,红衣大炮的炮衣也被掀开。
对面船上的人当然看到这边的举动,他们也推出了一门炮,看见这炮,阿保的脸色变了,这炮比自己的炮口径要大很多,船迅速往后退开,想离开这门炮的射程,对方见他们想跑,已经开炮,彭的一声,一方炮弹落在海里,光看那水花就知道这炮威力极大。
46) 败北
阿保的神色顿时变了,枪炮都不如对方,再看那船,船头很狭窄,如果撞上来,只怕自己的船立即就会被断为两截,二柱已经很火了,他把火铳又重新肩到肩上:“阿保,怕什么,他们不客气,我们也不害怕。”
二柱的声音刚落,阿保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二柱哎呀一声倒在地上,还用手紧紧捂住胸口,胸口处有血花。李先生的脸色也变了,蹲□从怀里取出银针往二柱胸口连连封去,先止住血再说。
阿保见小船已经快要来到这里,心索性一横,疾步走到舱里,推开掌舵的人,快速把舵往左边打去,船猛然往左一侧,掀起一股大浪,那条小船险些被掀翻,等浪平静,小船上的外洋人叽里咕噜叫起来,还一个个从肩上拿下火器。
阿保才不管他们在叫什么,咬紧牙关继续往左边转,这下浪更大,小船本只有浆掌握的,在浪中上下颠簸起来。对面船只见阿保往左,看样子是要往左边跑去,这狡猾的中国人,船长抬起一只手,示意从右边抄上去。
见对面船只果然是从右边来,阿保心中一喜,手中的舵就像有了生命一样,轻轻一滑,船已经不往左边走了,而是直接后退,这样一来,离那艘船的距离也就更远。
阿保的心这才平静下来,重新转动手里的舵,船在海里面画了个大圈圈,掉头而去,对方见阿保的船只掉头走了,也停了下来,没有追来。
阿保额头上的汗一滴滴往下掉,把手里的舵交给旁边站住的人走出舱门,二柱已经被抬进舱房了,看着离他们越来越远的船只,阿保的心开始往下沉,看样子对方真是来者不善,不然这片海的海匪都知道郑字旗。
绝无一个敢来惹的,只是对方的枪炮比起自己的要厉害多了,这要怎么对付。身后传来李先生的叹息:“没想到这些外洋人,这么多年脾性一点没变,还是这么横行霸道。”
阿保转身问道:“李先生,二柱的伤?”李先生的眉心紧皱:“我虽止住了血,但伤在胸口之上,铅弹还衔在里面,若不取出来,恐怕对心有害,只是要开那里,我没有十足把握。”
阿保没想到竟这样凶险,伸手抓住李先生的胳膊:“先生,你定要救救他,要什么药我会去寻。”李先生的眉一跳:“我知道,只是伤在那里,一个不慎,他的小命就会因我开那里而送掉。”
阿保丢开他的胳膊,看着茫茫大海,视线里面已经没有了那艘船,他手握成拳,在船舷上一拳拳地打着,不把他们赶出这片海,誓不为人。
阿保他们的船只回到龙澳岛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多了,夜色里的龙澳岛还是那样安静,听到船只的声音,在码头守船的张老头打着哈欠提着灯笼出来,见是他们的船只,明显有些不大相信:“阿保,你们怎么就回来了?”
再见到他们一个个脸色都不好看,还抬下来一个受伤的二柱,张老头在这岛上也差不多一辈子了,先是打鱼,等到海匪来到这里,又进了郑家帮,几十年下来知道的事也不少了,把手里的灯笼打的更高些:“难道你们遇到别的帮派了?只是任谁也不会不给我们郑家帮面子。”
李先生打个哈欠:“老张,你别问了,这次的人比以前的帮派要厉害多了,好好看你的船吧。”走在前头的阿保听见这话,拳头捏的更紧,一点要想出办法把这些外洋人赶走。
他们一行人的脚步声惊动了守寨门的,开门放他们进来的时候,已经有人飞跑着去报告十娘了。阿保本想阻止,李先生又打一个哈欠:“别阻止了,我们出去,一嫂也睡不好,早点知道也好。”
躺在担架上的二柱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阿保低头看他,在月光之下,二柱痛苦的脸色一览无遗,那群外洋人怎么这么横行霸道,真是比强盗还强盗。
大厅里已经亮起灯光,阿保看着熟悉的大厅,今天离开这里的时候还是信心满满,谁知才一天的工夫,自己就灰头土脸的回来,辜负了十娘的托付,要怎么见她?
看一眼身后的人,阿保艰难地说:“你们都先回去歇息吧,我和一嫂说就好。”众人默默退下,阿保看见李先生也转身,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李先生,一定要治好二柱啊。”
李先生拍拍他的肩:“医者父母心,我也想,只是这事实在太难。”阿保看着二柱,伸手摸摸他的额头,触手已是一片火热,他是受过伤的人自然知道,不把嵌在那里的铅弹挖出来,光靠止血伤药,是好不利索的,偏偏又伤在了胸口,阿保的眼紧紧盯着二柱的胸口,好像要用眼把那铅弹拿出来。
李先生也看出二柱的情形不好,皱了皱眉:“阿保,实在不行,也只有死马当做活马医了。”阿保嗯了一声,开胸口有可能很快死去,要是不开,那二柱就这样受着高烧的折磨,最后慢慢死去,就当让他少受些罪吧。
李先生长长叹了一声,吩咐人把二柱抬到自己住的屋子里了,阿保看着他们的背影,风吹在他身上,这风有些凉,他又只穿了件单褂,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只觉得身上一股怒火直冲脑门,必报此仇。
身后传来十娘的声音:“阿保,你回来了。”阿保才想起自己是在等十娘的,转身,一轮月光之下,十娘披了笼月白面子的斗篷,站在离他三步之外的地方,想是有些冷,一双手紧紧的拉着斗篷外摆,脸上是阿保见惯了的笑容。
见到这样的笑容,阿保觉得内心一片宁静,他疾步走上前:“十娘,外面还有些冷,先进厅里说吧。”十娘嗯了一声,手把斗篷拢的更紧,那手在月光之下,更显得素白,阿保看着她的手,只觉得这双手这么小,该被自己紧紧握在手心才是。
十娘轻轻啊了一声,把手从他手心里抽出来,阿保这才意识到自己心里在想,手已经把她的手紧紧握在手心,而这时已走到厅里,灯光之下,可不只有他们两人。
阿保收回手,看一眼十娘,十娘耳边有一丝红色,和方才在月光之下那素白的脸不一样。刚才如果是全身都热的话,那阿保现在只觉得脸热的不行,用手摸一把脸,可能是厅内点的灯火太多,脸被烤热的吧?
十娘已经坐到上面的位子上,来的人除了十娘,还有吴老六他们,当然,阿保觉得十分碍眼的万阿蛟也来了,想到自己头一次吃败仗万阿蛟就知道,阿保心里泛起一丝丝不满,但还是对众人说了今日的事情。
听完本就沉默的大厅更安静了,只有蜡烛的蜡油往下滴的声音,见万阿蛟也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阿保觉得心里好受一点,你不也一样没办法吗?
十娘的声音打破了安静:“好了,既然都想不出法子,那就回去睡觉吧。”睡觉?陈老七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一嫂,你没说胡话吧?”十娘看他一眼,微微摊开双手:“想不出法子,况且他们并不是明日就上岛来,自然只有回去睡觉,说不定睡梦中能想出主意呢。”
陈老七摸摸脑袋,好像是这个道理,吴老六站起身,声音里透着疲惫:“一嫂既这样说,那大家就先回去。”众人鱼贯而出,阿保没料到会是这样情形,叫了一声:“一嫂。”
十娘转身时候手才从嘴里放下,看来是刚打了个哈欠,她脸上的笑容依旧没变:“阿保,今天的事,的确是我太着急了,本该好好问问的,就匆匆派你出去,结果折损了人,的确是我不应该,你先回去歇息,等明儿歇息好了,再来商量。”
问的不是这个,阿保刚到嘴边的话又堵了回去,看着她的背影已经离开自己视线,哎,看来也只有回去睡觉。
可是躺在床上,阿保怎么也睡不着,一会是对方那嚣张的笑声,另一会是二柱那苍白的面容,还有从他脸上掉下来大颗大颗的汗水,自己怎么这么糊涂,连虚实都没探清就冒失上去?
阿保坐起身,用手敲着床板,看着窗外高挂的月亮,干脆掀开被子下床,寨里依旧一片安静,连点灯光都看不到。绕着自己的屋子跑了圈,又在屋前打了趟拳,这才觉得那种愤怒和自责少了很多,也没进房,盘膝坐在那里看着天空。
蔚蓝的天空只高高挂着月亮,偶尔有一两颗星子闪现,阿保的叹息更重,这关都过不去的话,怎么做这片海最强的人?对方的枪炮很利,船只也很快?阿保不自觉地扯着地上的草,不一小会面前的小草已经被他扯了一小片下来,在那里堆成小堆。
枪炮很利?难道不能去找一样的枪炮?阿保猛地跳起身,对,就该去找和他们一样的枪炮,很快第二个问题又涌上来,但是不知道他们的枪炮是买的还是从哪里来的?早知道在南洋的时候就不该一心想着快点回来,而是多在那里待些时候,把外洋人的事情都打听清楚,说不定还能买几把他们的火铳回来。
想到这里,一个人的影子跳到阿保眼前,李先生,今天听他说的,他知道的肯定还有很多。阿保只觉得那种笼罩着自己的烦闷散去,浑身有说不出的畅快,推开篱笆门就往李先生的屋子跑去。
阿保住在寨后,李先生住在寨子前面,阿保跑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气喘吁吁,顾不到擦汗就拍着他的门,门很快打开,李先生揉着眼睛出现在阿保跟前:“谁啊,是不是哪家媳妇要生产?不过我记得最近寨里没有哪家媳妇要生啊?”
等看清面前的人是阿保,李先生咦了一声:“不是和你说过,二柱的伤我会想办法的,你看,那药我都熬上了,就等这药一好,明日就给他胸口开一刀。”阿保也顾不上要尊重他了,急乎乎地拉着他的手:“李先生,我想问问你,你既然知道外洋人的火铳比我们射的远,那么你肯定也知道外洋人的火铳是从哪里买的。”
李先生没想到阿保半夜跑来是问自己这件事,眼睛眨了眨,阿保等的很急,见李先生不说话,差点又要拉他的时候终于听到他说:“知道。”
阿保刚想要说,那我们也去买些,就听到李先生的第二句话:“不过外洋人对他们的火器看的很紧,做火器的地方不要说进去,就算是从旁边走过都不许。“
那就没法子了,阿保重重叹了口气,李先生呵呵一笑:“不过买不到,难道我们还不能去抢?”
47) 对手
抢?阿保的眼猛然发亮,他们总有放置火器的地方,装成渔民,然后上了他们的岛或者船,就算拿命换也要抢几条火器出来。阿保捶一下地,果然老人有经验,不过阿保还是要再问一句:“李先生,那用的弹和我们用的也是一样的吧?没有什么区别?”
李先生已经困的不行,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爬到床上去拉被子盖,嘴里含糊地道:“弹自然和我们用的一样,可也作怪,当年我也拆过他们的火器,不晓得为什么,就算原模原样做出来,也只能到两百余步。”说着床上已经传出呼噜声,早已沉入梦乡。
阿保的手轻轻敲下桌子,方才的沮丧已经不见,看见李先生睡的很香,悄悄出门给他关好门。天边已初现鱼肚白,再过一些时候天就要亮了,阿保索性也不回去,围着寨子小跑起来。
寨子很大,阿保刚跑了一半,天边的鱼肚白已经变成玫瑰红色,一点红日露出小半个脑袋,迎着初升的太阳,阿保张开双手,想把这太阳拥入怀中,只要把火器换掉,那些外洋人,休想在这里横行霸道,这片海做主的将会是自己。
“章兄弟起的好早。”身后传来万阿蛟的声音,阿保回头,他一身的短打扮,额头上有汗珠,看来也是出来小跑的。看着他永远不变的笑容,这笑容,怎么就这么讨厌呢?万阿蛟已经慢慢走了上来,走到和阿保并行的位置,看着远处那已经跃然而出的太阳:“章兄弟也想做这海上最强的?”
突然之间,阿保明白自己为什么看他不顺眼了,因为他身上的那种野心和自己一样,阿保的头往上一扬:“当然,既做了这行,好男儿自然就要做最强的。”
早晨的海风很轻柔,阿保说出的话很快就被海风带走,带到大海深处,万阿蛟突然笑了:“在黑家帮的时候,就听说郑家帮的章阿保是个少年俊杰,那时候没见过你,总想着等我做了黑家帮的帮主,再和你比试比试,谁知一嫂智谋,你郑家帮把我黑家帮吞了,都奉一嫂为主,那她下面的位子,也只有你我能争一争。”
说到这里的时候,万阿蛟的眼里也闪出火光,不过只一瞬就消失,在阿保面前的,又是那个一直看起来都很斯文有礼的男子。自己所料果然不差,阿保的下巴点向他:“那好,我们就来约定,谁做了一嫂下面那个最强的,谁就是胜者。”
万阿蛟朗声答应:“好,只是谁输了,谁就要离开这片海,永不回来。”阿保微微一愣,自己只想到做胜者,没想到要驱逐另一个,但还是伸出手:“自然。”
万阿蛟的手掌也伸了出来,阳光之下能看的清清楚楚,和他斯文有礼的外貌不同,万阿蛟的手掌全都布满老茧,大拇指已经变形,看来他也曾苦练,阿保退了半步:“只是要先说好,我们是光明磊落的男子,要争当然也是光明磊落地争,不要背后对弟兄们捅刀子,使绊子。”
万阿蛟的眉扬起:“怎么,章兄弟还怕今年过年时候的事情重演?你是光明磊落的男子,难道我就是小鸡肚肠的女儿不成,自然不会对你捅刀子,使绊子!”说着万阿蛟的手掌已经伸到阿保的面前,阿保毫不迟疑地和他的掌相击。
清脆的三声掌声回荡在清晨,掌甫击完,万阿蛟也后退半步:“那么,我们就以三年为期吧,现在第一件,就是怎么把外洋人赶出这片海。”
说完万阿蛟转身而去,只留给阿保一个背影,看着他的背影,阿保摊开手,方才和他手掌相击时候手心似乎被他厚厚的老茧咯到,三年为期,就三年吧。阿保收回手,也往回走去,现在要先找到十娘,和她商量找人潜上外洋人的船,好抢些火器回来。
刚走到厅前,就听到里面传出赞叹的声音:“好,万兄弟,你的主意果然不错。”阿保走进厅内,陈老七正伸出手掌拍打着万阿蛟的肩膀,吴老六看见阿保,脸上的笑容更大,连声招呼他:“阿保快过来,你听听万兄弟的主意,一嫂有了你们两个,真是如虎添翼。”
阿保望着笑容还是那么浅的十娘,难道说万阿蛟也想到了上岛抢火器的法子?十娘已经开口:“阿保,你在寨里的人头熟,知道有谁对这火器感兴趣?方才阿蛟说了,他在那边寨子里的时候,曾见过仓库里有和外洋人用的火器一模一样的,只是老黑嫌这东西威力太大,一般用不上,就撂着,他昨日听你说了之后,连夜拿了出来,上油试验,还是能用的,只是有一些都朽的不成样子,要找人再好好弄弄。”
阿保这才看见万阿蛟手里拿着一把火铳,和平时用的火铳比起来,管要粗一些,把也要长一点。没想到这家伙还有这么一手,阿保看一眼他,立即就道:“昨夜我问过李先生,他说他年轻时候,也曾拆过这样火器,只是仿出来的,不管怎样都没有原来的火器威力那么大。”
十娘哦了一声,那眉只微微一蹙就重新松开:“这好办,只要仿造出来的能到二百八十步,总比我们现在的只有百步要好。”一直没说话的万阿蛟已经点头:“一嫂说的是,我这就去寻李先生。”
看着他的背影,阿保觉得有些失落,为什么昨夜自己没有想到这点呢?十娘已经和吴老六他们商议起来怎么样仿制了,阿保迟疑一下:“一嫂,这次还是我去吧,我去过一次,总还是明白的。”
十娘的眼这才看向他,有些迟疑地说:“那你的伤?”阿保用手捶下胸口:“不碍事,伤早就好了。”刘老八一直在看着万阿蛟拿来的那火铳,笑着对十娘道:“一嫂,真没见过老黑他这样的,有这么好的宝贝也不舍得拿出来,结果自己现在被关在那里。”
十娘的注意力也被那火铳吸引过去,拿了过来在手里面掂一掂:“明珠暗投说的就是这个。”自己说的话没有人听,阿保心里顿时泛起一种叫失落的情绪,只觉得嘴巴有些苦涩,自己怎么这么笨?好好的主意全都没在意?
他们在一边商量好了,索性要到外面演练演练,阿保随着众人一起出去,十娘已经让人拿来一把自己这边的火铳,按照步伐,一百步,两百步,三百步处都设了靶子。
三百步外,已经到了寨子外面,就在寨子外的大树那里放了面镜子,守着寨门的人往四面散开。十娘亲自试用,先是自己的火铳,一百步外很轻松地到了,那里放着的一个小瓶被打的粉碎,再对着两百步的那个瓷碗,只飞到半路就坠了下来。
十娘微微一叹,把火铳从肩上拿下来:“原本还当能到百步外的火铳已是很厉害了,谁知竟是坐井观天。”
吴老六手里握着那把从黑家帮拿过来的火铳:“一嫂,再试试这个吧。”十娘接过先拿在手里看一看,这才肩到肩上,用眼看一看,先尝试地扳下扳机,感觉到手心受到很大冲击,比起自己原来的火铳有很大不同,脸上露出喜色,眯眼,瞄准,阿保觉得耳边传来的声音比方才大了很多,接着寨外大树上挂着的镜子变成两半。
陈老七已经翘起大拇指:“一嫂好枪法。”十娘轻轻握一下这火铳,感觉到铳声微微发烫,拍一拍把火铳递给旁边等着的人:“难怪老黑不用这个,这东西光火药就是我们用的四五倍。”
在场的人没想到十娘开口说的是这话,都愣在那里,阿保已经越众而出:“一嫂,这就和做生意差不多,总是要本钱的。”十娘侧头微微一笑:“你说的是。”
吴老六笑了:“阿保,你自从跑了一趟南洋,嘴里全是生意经,倒不像我们这边的人了。”阿保并不像原来一样腼腆地笑笑,而是大声地说:“一嫂,既然这样,我就再下一趟南洋,一来为寨里多赚些银子,二来也好去南洋那里再打听些外洋人的底细。”
十娘虽然早就知道阿保迟早会提出再下南洋的,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提出来了,她看着阿保,阿保眼里的光永远都是那么坚定,面前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一样会去冲,轻轻嗯了一声:“好,你就再下一趟南洋,只是这外洋人占了我们去扶桑的海路,你这次要怎么去?”
阿保的面色一红,主意是早就有了,陈老七呵呵一笑:“一嫂,这有什么难的,我们本就是做无本买卖的,等阿保的船出去,先抢两艘去南洋的船只的货物,再送到南洋去卖不就行了?”
十娘嗯了一声,阿保面上的红色更重了,只是这抢总是不好听,他猛然想起昨天外洋人说的话,一个主意突然涌上心头:“一嫂,不如这样,我们在前面海路设个关卡,只要是下南洋的船,每船给我们十分之一的货物,那我们就保他一路平安,等积满十艘船就由我带着这些船队一起下南洋。”
这样?十娘眼里惊讶的神色更甚,陈老七他们没想到阿保会出这么个主意,瑞儿清脆的声音传来:“阿保,我晓得你对抢那些商人总觉得不安,只是这也是各人的运道在里面,他这里亏了,别的地方就能赚回来,况且你怎么保证他们会乖乖地把十分之一的货物交出来?”
48) 第 48 章
瑞儿这话一出,别人当然也开始反对,阿保看一眼十娘,见她只是专心致志地擦着火铳,仿佛他们的反对都没在她心上,深吸一口气开口:“瑞儿姐姐说的,当然是在理,只是先晓之以利害,全部货物都没了和只拿出十分之一的货物,谁也会选择交出十分之一的。”
说完阿保看向十娘,希望能够得到她的肯定,十娘已把火铳擦好,这才抬头看着他们:“先把外洋人从我们这里赶走再说。”说完把火铳丢到阿保怀里,手往远方指去:“你试一试。”
这话转变的太快,但阿保已经习惯听从十娘,接过火铳抬枪瞄准,他自然也感受到扣下扳机的时候,那火铳猛地往后一打,若不是阿保有预想,只怕就要被这股力量打的跌倒在地。
方才被十娘打碎的镜子还挂在那里,阿保对准的就是挂镜子的绳子,那绳子被打断,镜子掉到了地上。阿保把火铳放下,看着十娘等待她说话,十娘看着在场众人:“各位,阿保为人有胆色,有谋略,拿刀舞枪也不输给别人,只要我们计划周全,在商户们去南洋的必经之路上设个关卡,晓以利害,那些商户们只损失十分之一,十有八九会答应。”
听了十娘这样说,在场的人交头接耳议论起来,十娘还是站在那里,他们的议论一点也不放在心上。阿保的眼还是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十娘,她今日着了一身月白色的袄,白绫撒腿裤子,乌发之上只插了一支镶了颗南海珍珠的头簪。
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照的她的眼睫毛根根分明,这种平静而不可侵犯的样子让阿保在心里暗暗发誓,就算不为了寨里的兄弟,为了十娘也要把这件事做成功!
众人已经议论完了,阿保看向他们的神色,看起来赞成的还是占了多数,终于听到吴老六开口问道:“阿保这主意的确好,只是总有人不肯听。”
十娘的笑容在海风的拂动下还是那么温柔:“老六,你难道忘了我们是做什么的?”吴老六呵呵一笑,这事看来已经定了,只要再仔细谋划,就能成功实施。
而一旦实施,阿保年轻的心里猛然回荡起激情,只要成功实现,那么寨里兄弟们的血就可以少流很多,而收益比出海还要多的多。如果不是当着这么多人,阿保真的想上前抱住十娘,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出自己心里的激动之情。
“一嫂,这火铳可试过?确要比我们原先用的好很多吧?”万阿蛟的声音再一次打断了阿保的遐想,万阿蛟已经走到他们中间,恭敬地问着十娘,李先生跟在他身后,一脸的没睡醒,嘴里叽叽咕咕地道:“我在这寨里二十年,一直好好熬药旧人,也不晓得从什么时候起,就成了香饽饽,先是这小子半夜砸我的门,又是这人在睡的正香时候找我。”
说着李先生的眼一闭,索性坐到地上,又要去梦周公,十娘有些嗔怪地对万阿蛟:“李先生昨日劳累了,你让他多歇息一会也没什么,横竖这事不急在一时。”
万阿蛟又是应一声是才道:“方才我已经把库里所有的火铳全都拿了出来,和李先生在那里拆看了半响,还有二十来只可以用的,剩下的李先生说设法买回一些机件,那可以修好。”
十娘的眼亮了:“这样极好。”说着笑对万阿蛟:“阿保正好要下南洋,你和他商量着,看还缺什么机件。”说完十娘已经蹲下身子:“李先生,我方才听阿保说,你也曾经试过把我们的火铳改一下,只是没有对方的火铳那么好使,你改的最多的能到多远?”
李先生先睁开一只眼,打个哈欠才道:“哎,那是我年轻时候改的,不管怎么改,最多也只能到二百五十步,再多的火药的话,那就会爆镗,我后来琢磨着,没他们那么厉害的原因是他们的铁比我们的好,他们的铁更硬,更能承受火药的压力。”
这要改机件倒不是麻烦事,要改铁,难道还要临时架个炉子不成?万阿蛟突然笑起来:“一嫂,这事没这么麻烦,章兄弟不是过几天就要下南洋?等到了地头上,寻人私下买一些回来就好,这世上,还没有钱不能买到的东西。”
十娘面色轻轻一红:“是啊,阿保总是要去南洋的。”说完十娘拍一下阿保的肩:“寨里的这些东西,就靠你了。”十娘话里透着无尽地信任,这让阿保更觉得信心满满,抱拳拱手道:“是,我一定不会辜负一嫂的话。”
十娘长嘘一口气,抬头望去,远方大海还是那样蔚蓝一片,她的眼依次从属下脸上掠过,有了好的火器,有了下南洋之后源源不断的钱财,最要紧的是,有了眼前这群忠心耿耿的下属,寨子定会比郑一郎活着时候兴旺百倍。
阿保和万阿蛟现在的事情就各自定下,万阿蛟跟着李先生在那里研究如何改良火铳,还有怎么把红衣大炮的威力更高一些,买火铳这件事虽说困难些,但总是觉得能买到,但是大炮就不行了,那么大的一门炮,有钱也没地方买去。
于是寨里原先抢来的一些堆在空屋子里没人理的书现在成了宝贝,李先生在里面找有没有书讲大炮制作,可惜出海的商人就算有带书的,不过就是带些市面上的词曲唱本还有各色小说作为消遣。什么西游记,金瓶梅这些倒是翻出许多,有关大炮制作的书半点也翻不出来。
没有办法,也只有等阿保去南洋那里,看能不能买到外洋人的书,或者他们那里会有讲这些制作的。
而阿保也已经筹划好,哪天起程,起程之后又在什么地方等着下南洋的船只,好凑齐一支船队下南洋。这时候一直没动静的外洋人也终于再次有了动静,十天之后的早晨,当守码头的张老头伸着懒腰爬出自己的小屋,开始解开那些渔船的绳索,好让他们出去打渔的时候,看见晨光之中,有一艘船正往这边驶来。
张老头揉揉眼睛,仔细辨认,不错,这船就是外洋人的船,船头尖,船身狭窄,高高地悬挂着一面旗帜。张老头解绳索的手停在那里,周围等待着出海的人已经叫起来:“没想到他们竟然直接找上了我们。”也有人已经飞快地跑去报告十娘。
海边的人越聚越多,那艘船也靠上了码头,跳板搭到码头上,走下一个人来,他的穿着这里的大部分人都觉得很奇怪,衣衫和裤子上都有很多金灿灿的纽扣,靴子光亮,在阳光下闪着夺目的光,腰间悬着一把狭长的刀。
这人已经走到他们面前,叽里咕噜开口说话,他说的大家都不认识,不过已经有人抽出刀来,那人后退一步,嘴里蹦出一句生硬的官话:“我,要,见你们首领。”他的官话虽然生硬,但好歹勉强能听明白,去给十娘报信的人已经回来,身后还跟着李先生。
这几日大家都知道李先生是天上地下都懂的人,看见他过来,急忙让开一条路。那人看见李先生过来,脸上的神情还是那么古怪,对着李先生:“你?就是首领。”
李先生皱一皱眉,张口说出一串话,这话听在大家耳里也是叽里咕噜的,那人听到李先生会说这话,眉头也跟着皱紧,也发出一串叽里咕噜的话,李先生听一句,皱一句眉,最后做个请的手势,示意他跟自己走。
那人瞪一眼还在好奇看着自己的人群,雄赳赳地跟李先生走了,剩下的人看着那艘船,除了下来这么一个奇怪的人之外,船还是静静停在那里。他们来到底是为什么?难道要像占了那艘渔民的岛一样占了龙澳岛?
张老头拍一下那几个议论纷纷的人的脑袋:“都别想了,快些去出海吧,这些日子,去南洋的船只应该不少。”猜测总归是猜测,还是出海要紧,密密麻麻的小船从码头划出去,很快各自散开。
那人已经跟着李先生到了大厅,大厅之上,正在等候的十娘心里不住在猜测,对方究竟是什么意图?下战书?示好?还是别的不知道的目的?
下面的人也是议论纷纷,阿保和万阿蛟没有参加进这些议论,两人都在想着自己的事情,阿保想的是怎么来的这么快,但不管为什么,十娘都不能受一丝毫毛的伤。万阿蛟的两个大拇指抵在一起,不晓得在想什么,或许他是在懊丧这些外洋人来的太快?火铳都还没完全改好就来了?
厅外已经传来脚步声,吴老六侧起耳朵,试图从脚步声里听出什么信息,听的出来,对方步伐轻快,每一步都很踏实,看来是存了必胜之心啊。吴老六看一眼一脸镇静的十娘,这事连当初一哥活着的时候都没遇到过,也不知道一嫂能不能完美解决?
不过,陈老七嘴里嘀咕出来一句:“还好是一嫂做首领,要换了阿强。”想起那个听到炮声都会害怕的怂包阿强,吴老六和他对视一眼,还好还好。
李先生已经带着那人走进大厅,看见坐在上方的是个年轻的女子,那人的眉一皱,又对李先生叽里咕噜地说开了,李先生脸上的神色这时看起来很欢快,摊手也说了几句。
这几句,阿保听懂了,意思是他要找的是首领,而不是首领的夫人,阿保的眼又一次胶着在十娘脸上,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成为自己的妻子,阿保觉得自己的心这时跳的极快,原来自己一直以来,想成为最强,目的不过是为了眼前这个笑的恬淡的女子。
李先生已经对着十娘:“一嫂,这人是从英吉利来的,说带来一封他们船长给您的信。”那人看到众人对十娘恭敬,明白这女人的确是这个岛的首领,从怀里取出一封信。
十娘并没有去接那封信,而是对李先生:“给我读读他们说什么?”
49) 信使
那人已从十娘的神色里面明白,看见李先生伸手要拿信,手里紧紧拽着信件,嘴里还是叽里咕噜说个不停,李先生面对十娘:“他说,这封信只有首领能看,别人一概不能看。”十娘面上多了嘲讽之色,看着那个人:“君子行事坦荡,事无不可对人言,况且这都是我的兄弟们,我知道的,他们自然也能知道。”
李先生原话传过去,那人脸色更奇怪,还是拽着信件和李先生争辩。十娘对阿保点一点头,阿保上前就从那人手里扯下信件,这信封上面印着奇怪的花纹,封口处烫了火印,没想到这些外洋人行事野蛮,对信件却极为重视。
阿保把信递给李先生,李先生拆开信,里面没有信纸,背面密密麻麻写着很多洋文字。李先生仔细看了,脸色变的愠怒,先说了一句:“一嫂,这信是他们外洋人的船长寄来的,这位船长还是位伯爵。”十娘看着一脸不满的来使,陈老七已经哼出来了:“还是位爵爷,怎么做出的事情比我们强盗还要让人愤怒?”
厅里的人顿时大笑起来,笑声刚落,李先生已经开始读信:“首领阁下,我是英吉利国王陛下亲封的查兰伯爵,远行万里来到你的海域,知道这片海都是你所控制,但我同时也知道,你和你的部下被你的王朝视为叛军,屡次派兵围剿。因此我有个提议,何不让我们联合起来,我提供火器和弹药,你出人,由你率领军队向你们脆弱的内陆发起攻击,这样你将会成为这片海真正的主人,而我的要求也不高,只要你成功之后,允许我的舰船自由出入这片海。”
李先生的声音已经停止,十娘面上已经有了一层薄怒,听到李先生停下翻译,眼睛看着他:“后面的呢?”李先生咳嗽一声:“后面不过是些套话,最主要的话已经说完了。”厅里其他的人都没想到这信上竟是这样的提议,一时间忘记该怎么说,只是看着十娘。
十娘看向来使,突然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你家乡在哪里?”李先生没想到十娘会这样问,还是这样叙家常样的说法,怔了一下,十娘的第二句已经问出来:“今年多大,娶媳妇没有?”
陈老七嚷了出来:“一嫂,你问这干什么?难道还想让他留在这里,给他寻房媳妇不成?”说着陈老七哈哈大笑。
李先生迟疑一下,继续开口翻译,听到十娘的问题眉紧紧皱了下,迟疑一下才开口回答。他的声音还带有少年的清脆,果然听到李先生说话:“他说,他的家乡在英格兰的巴斯,今年十八。”
十娘点一点头,又问:“那从你的家乡到这里,要多长时间?”所有人的眼都继续盯在十娘身上,陈老七刚要说话,就被吴老六拉住袖子,让他仔细等着。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厅内,阳光照在厅里,来使刚才报出他的年龄之后,除掉那部故意留起来的大胡子,他的脸色还很稚嫩,一双眼就像外面的海水一样蓝,说话时候,鼻翼两边的几颗淡淡雀斑在上下不停地抖动,这更让他的脸添上几分嫩色。
这本该是个孩子,十娘心里不由有这样的结论,不自觉地看了眼阿保,见阿保目光坚定,阿保,已经不是孩子了。
来使这次说了很长,李先生一等他说完就立即开口:“他说,从他的家乡到这里,要绕过大西洋,穿过地中海,走过阿拉伯人的地方,来到印度洋,最后才能来到这里,路上一直不停地话,也要八个月。”
十娘听完,头微微一侧,声音里含着叹息:“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你们实在是太辛苦了。”除了来使,所有的人都愣住,怎么会这样?
吴老六再也拉不住陈老七了,他已经跳起来:“一嫂,你毕竟是个妇人家,这样罗里罗嗦问个没完没了,要同意,就接了他们给的武器,打上岸去,不同意,一刀宰了这人,也好给阿保出气。”说着陈老七猛拍一下阿保的肩,十娘一点也不为这句话困扰,在李先生刚要说话的时候又来一句:“你们跑那么远的地方,又要送我们武器,我可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好人。”
李先生想来只翻译了后面一句,来使迟疑一下,接着叽里咕噜说了很久,李先生眉头皱起,但还是对十娘道:“他说,等我们成功之后,就可以互相开通贸易,我们这里的东西可以拿到他们那里,他们那里的东西也可以拿到我们这里,唯一的小小的要求就是,只和他们做生意,而不能和别人做生意。”
十娘脸上的笑容十分古怪:“说了半天,原来他们是商船,不是兵船?”来使再次开口说话,不等李先生说话,十娘已经道:“你当我们是三岁的小孩子吗?开通贸易,互有往来,本应该是你来我往,自由选择,日后只能和你们做生意,那我们就严重依赖于你们,而且,”
十娘停顿一下,眼里的光变得凌厉:“只允许你们的船只自由出入这片海,也就是说,你们运些什么东西,我们无权过问,到时候我们不听你的,或者你们觉得我们不够听话,就换一个?”
十娘的话里带着的紧迫感太强,就算来使听不懂,也不由自主后退一步,他退一步,十娘上前一步,直到把他逼入墙角,十娘的两把小匕首从袖子里面飞出,一左一右钉在来使的头边。
来使下意识地想要拔剑,十娘已经拔下那两把小匕首,看着来使,一个字一个字缓缓地吐出来:“被人当枪使的事我不会去做,回去告诉你们的那个什么爵爷,要拿这片海,就放马过来,别在背后使什么鬼点子,老娘不是三岁的娃娃。”
说完十娘还觉不够,顺手抢过陈老七手里的刀,手起刀落,三脚几分为两半,十娘把刀扔下,看着来使一语不发。李先生已经开始翻译,而来使虽然听着他的翻译,眼还是死死盯住十娘,十娘傲然面对他,一动也不动。
当听完李先生的翻译,来使的手从剑上放下,一言不发转身走出大厅,陈老七他们想上前拦,来使那刚离开剑柄的手又重新握住剑柄,双方对峙在那里,互不相让。
十娘都没转身,只是沉声道:“让他去。”陈老七他们停下脚步,看着来使的身影消失。
等他一走,厅内立即开始七嘴八舌,十娘不管他们七嘴八舌说些什么,已经对阿保说了:“你也不要再等了,午时就开船离开,到南洋后多买些火铳回来。”阿保抱拳应是,看见十娘脸上还有愤怒的红色,心里不由泛起一丝担心:“一嫂,这群人都是不讲理的,还是等到和他们打一仗后我再去南洋吧。”
十娘脸上的笑容依旧:“你这时候说什么傻话,你去南洋多买火器回来,就是给我们多份臂膀,况且他们火器虽厉害,我们又不是手无寸铁,龙澳岛易守难攻,他们一时半会探不清虚实是不会来的。”阿保心里虽然知道这个道理,脸上的担忧之色并没有退去。
十娘已经转身去问万阿蛟:“你和李先生改装的火铳改的怎么样了?还有,那大炮实在不行的话,能不能改成炮和炮之间的距离小很多,这样我们没有他们的威力大,但我们可以用多胜过他们。”
万阿蛟思索一下:“火铳改了有七八十支。”七八十支,十娘皱眉:“这还不够,还是要加紧再加紧,而且要多训练。”万阿蛟应是。
十娘又吩咐吴老六他们,这几天出海的人,要多注意,不要被这群外洋来的人得了空子,各项事务都分配下去,该改装的改装,该练习的练习,看着走的空空的大厅,十娘坐回椅子上,手握成拳,想来不由有些好笑,一介海匪竟要抵抗住外洋来的强盗。不过,既然做了这片海的主人,自然就要负起责任。
阿保在当天午时就扬帆出海,这次出海任务重大,本来是不应该停留的,但在往东走了一天之后,看见前面那个下南洋必经小岛的时候,阿保还是下令停下船稍微做些休息。
这岛实在太小,方圆不过一个时辰就走的完,岛上只有一股渗出来的泉水,一昼夜只够五十个人喝。因此这个岛上一直没有人长期居住,上面只有临时搭的窝棚,当商户们下南洋的季节来临时候,会有人在上面守着,仔细观察哪艘船带的货物多,哪艘船容易被抓,用信鸽传回龙澳岛,收到消息之后,再出海抓人。
以后要设的关卡就在这里,船停靠在岛上,阿保下船仔细看着,这岛不但小,上面连树木都很少,乱石丛生。其他的人也跳下了船,已经有人嘀咕了:“设什么关卡,要他们交什么十分之一的货物,然后我们再护送他们下南洋,这不变成保镖了?好好的海匪不做,做什么保镖?”
阿保听到声音转过头,已经有人拍一拍发牢骚人的肩:“你啊,难道不知道有人不愿意交那十分之一,我们就动手?”说着做了个刀劈的手势,先前发牢骚的那人又要说,但看见阿保,忙把嘴紧紧闭上,去做自己的事。
阿保登到岛的最高处,这上面有几棵树冷落地立在那里,靠着石壁搭着个窝棚,石壁之上,有一股极小的泉眼从外面汩汩冒水,要是这岛再大些,这泉眼出的水更多,就不需要再住在龙澳岛了,阿保用手接了捧凉水喝了,觉得心里舒服很多,走到一棵树下,极目往海上看去,海上依旧那么平静,看不到任何动静。
50) 第 50 章
身后传来呼吸声,阿保转身,是现在成为自己副手的小杜,小杜见他回头:“阿保,停了一个时辰,我们走吧。”是要走,这次事情紧急,有再多的计划也只能等以后再说。
阿保往船那里走,当走到船边的时候又回头看了眼小岛,船上其他的人已经等不及了,手里拿着绳索就等一声令下好起锚。阿保走上船,示意开船,看着小岛在视线里面慢慢消失,阿保长长叹了一声。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阿保回头,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小杜,小杜的眉头也是皱着的:“阿保,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们必须要设个关卡,而不是出海抢夺?”
阿保用手划了个圈:“你看,我们就像这海里的鱼,靠的是吃小虾米过日子,而这些商船就是来的小虾米,当我们还小的时候,只要有一点点小虾米就够吃了,可是现在我们越长越大,就要吃很多的小虾米,但这个时候,因为我们长的很大,那些小虾米也学的机灵了,不想再从这片海过,于是我们就要在更大的范围找小虾米才能吃饱。”
小杜的额头并没有松开:“这样和你要设关卡有什么关系吗?”那座小岛已经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阿保的眼还是看着那个方向:“你知道吗?我们要能吃饱,就要小虾米心甘情愿地给我们食物,一旦我们在这里设关卡,只要损失十分之一的货物就能保住平安和一不小心所有货物全都消失的选择,他们会选择损失十分之一的,而只要海路太平了,来往的商船越来越多,那样我们收的货物也就越来越多,而不担心不够吃了。”
阿保说这话的时候,一丝金色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照在他的身上,他发上身上像被镶上了一层金边,小杜仿佛看见个金甲勇士站在船头,正要张开双臂拥抱住自己的未来,小杜悄悄退了半步,声音不由带了丝敬畏:“你这样想,一嫂知道吗?她会同意吗?”
阿保的嘴唇翕动,脸上的笑容带了几分恣意:“她会同意的,因为,”说着阿保转身面对船外依旧无边无际地大海,话里的语音十分地肯定:“她是要做这片海的主人的,而要做大,光靠打打杀杀是不够的,这片海的主人,都不是光靠打打杀杀的。”
话语间,阿保眼前掠过曾在这片海叱咤过的几个人影,海盗王汪直,这个引倭寇骚扰海疆以致被人诟病不已的人,却经常被忘记,他也是数一数二的商人,还有郑首领,在前面曾设过关卡,收往来船只的税,外洋人不服,双方曾打了很久,最后外洋人被他打走,这片海疆,这百年来从此再没有外洋人的船只横行霸道。
现在,该轮到自己了,想起那封傲慢的信,这片海,是天朝的地方,说话算话的也该是天朝人,而不是从那遥远地方来的外人。
海风吹拂着小杜的脸颊,他看着阿保那瞬间变的让人有些不敢逼视的脸,这片海,是时候该又迎来它的下一个主人了吧?
南洋,火器,阿保,这些全在十娘的牵挂里面,但是最要紧的,是赶紧训练人手,迎接将要和这些英吉利来的人的交火。寨里的出入更严格了,知己知彼才能胜利,但派去的小渔船,往往在离英吉利人盘踞的岛外十里就被喝退,看来这些人也不光是靠着火器犀利。
得到报告的十娘心里暗自思索,不过任他火器再犀利,计谋再高,但晓得是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绝不能被人当成刀使了还要赞他们对自己好。此时英吉利人的信件内容,寨里面其他的人也有晓得的。
岸上的繁华是一种诱惑,而能依靠别人的供给轻易冲上岸去,这种诱惑让寨里其他的人有些不安分了,上岸去,住大屋穿锦缎,假如运气好的话,还可以一路打到王城,进皇宫坐坐金銮殿上的那把椅子。
虽然十娘坚定,但挡不住别人有这样的想法,当十娘看见瑞儿想说话又不说的时候,看了她一眼:“怎么,最近寨里又有什么话了?”瑞儿扯个椅子坐下来:“十娘,他们有些人知道了英吉利人的信,现在有人鼓动着,想来劝你接受英吉利人的帮助,打上岸去,占了府城。”
十娘的眉微微一挑,她把手里的纸往一边推推,上面画的可不是女子常用的花样子什么的,而是李先生和万阿蛟这些日子研究出来的改良火铳。寨里有人这样想,这是十娘能想到的,而要堵住他们的嘴,最快的办法就是和英吉利人打一仗,而这仗,是必须胜不能败的。
瑞儿得不到十娘的回应,往她这边又靠近一点:“十娘,赞成他们说的越来越多了。”
十娘嗯了一声:“我知道。”这样平淡的回答让瑞儿有些着急了,张口又要说话时候外面传来喧哗声:“一嫂在吗?”瑞儿的眉微微一皱,看,说来就来了。
十娘示意瑞儿上前开门,门口站着两个人,是三个月前来投十娘的另一股小海匪的头目,他们是兄弟,哥哥汪达,弟弟汪佴。
两人走进来,哥哥脸上的神色还有点徘徊,弟弟已经说话了:“一嫂,我们来这里也三个月了,我们兄弟也知道你这寨里的规矩和我们以前那个小小寨子是不一样的,你对我们也很好,只是我们兄弟散淡惯了,受不了这些规矩的束缚,想从新别了这里,再回原位。”
瑞儿有些急了,张嘴刚要说话看见十娘脸上的神色还是那样平静,又闭了口,只是紧紧咬住下唇。十娘还是只看着那些图纸,等看的差不多了,这才唤个人进来,吩咐他把这些拿去给李先生,要尽快做出来。
这才看着眼前的弟兄两人,眼里神色平静:“说的也是,你们兄弟散淡惯了,想走也是常事。”
听见十娘这样说,汪佴对汪达露出个得意的笑容,看,我说的没错吧,女子总是心软。十娘的声音稍微提高一点:“不过,你们兄弟是去投外洋人的,那可就走不成了。”
汪达的脸色一变,汪佴脸上的笑容凝在脸上,张口就道:“一嫂,当日我们来时,你可不是这样说的。”十娘拿过一块手巾,轻轻擦着手上方才沾染到的墨迹,说的话还是那么平静:“是啊,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可是对要从我这里走,然后去投外洋人的人,我也只好不守一回了。”
汪佴手里的刀已经出鞘:“难道你想杀我们弟兄?”十娘把手巾一丢,端起杯子喝光里面的茶,眼从茶碗盖上看出去:“是又如何?”
是又如何?汪达的小腿已经在抖,自己面对的可不是普通的女子,而是号令全寨的一嫂,汪佴心一横,那刀已经往十娘面上劈去,还没等到十娘跟前,刀已经被夹住,瑞儿竟用两根手指夹住他来势汹汹的刀。
汪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瑞儿,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苦练十年,刀下亡魂无数的这招,竟会被个女子轻轻夹住。
十娘站起身往外面走:“既然你们兄弟想去投外洋人,又嫌我杀你们不够公平,那好,我们就去问问大家,到底谁对?”
汪佴的刀被夹住,竟是走不出去,瑞儿嘻嘻一笑,手上的劲头松了点,汪佴这才把刀抽回来,刚想看看这把刀,只见刀光一闪,手里的刀已经断成两截。
瑞儿吹一吹刀锋,把一把小匕首收进袖子里,十分蔑视地说:“就这也叫刀?别惹人笑话。”汪达已是面如死灰,汪佴虽强自镇定,但那发抖的腿肚子暴露了一切。瑞儿的眉一挑:“一嫂还在等你们呢?还不快走?”
屋前也来了人,汪达觉得腿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半天都挪不开步子,汪佴上前扶住他,弟兄两人倒不像平时去厅里议事,而是牛羊去屠户家。
“娘,抱抱。”稚嫩的女童声音响起,海珏穿着一身的红,张开手要瑞儿抱,本想上前瞧热闹的瑞儿蹲下身子把她抱起来,对跟在妹妹身后的兴儿说:“妹妹吃了吗?”
兴儿已快要五岁,早不是在楚家时候那个瘦弱的娃娃,已经在长个子了,用手揉揉鼻子:“妹妹一醒我就打水给她洗脸,给她穿衣服,还拿了饼给她吃。”说完抬头看她:“娘,我也去前面看热闹去?”
瑞儿屈起手指敲了他脑门一下:“有什么好瞧的,不就是杀人,还是去瞧瞧你李爷爷和万叔叔改的那个火铳吧。”这样也好,兴儿欢快地点头,伸出手让瑞儿牵着。
十娘走到厅前的时候,身后已经跟了很多的人,汪家兄弟二人被人群裹挟着往厅前去,当走到厅前的时候,十娘站定转身,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人群,本来还在议论的人群看见她站定,就像得了什么命令一样,顿时安静下来。
十娘看着他们,一张张脸上写着的各不相同,有期盼,有不赞成,也有倔强,但其中有一些是信任,对自己完全的信任。十娘的唇轻轻抿住,很久都没开口说话。
已经有忍不住的人把汪家弟兄从人群里推出来:“一嫂,杀了他们,这些墙头草。”汪达的双唇在抖动,汪佴的手一直在抖,张嘴想辩解几句。
十娘看着他们,面色平静,神态端庄,汪家兄弟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透上来,身体瞬间凉透。
51) 铲除
十娘只看了他们一会,这对兄弟却觉得十娘看了他们很久,十娘轻轻往前走了一步,汪达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可是觉得连挪动步子的力气都没有。汪佴已经往后退去,但很快就被背后的人推了上去:“怕?这时候知道怕了,墙头草!”
汪佴知道今天绝无活路了,积蓄起全身的力气大喊一声:“郑十娘,你要杀就杀,不要这样罗嗦。”虽然声音不小,但汪佴自己都感觉话音是抖的。
汪达虽然还站在这两,但浑身已经没有力气,唯一能支撑自己站在这里的,也只有心头一丝做男人的气,但明眼人都能看到,只要轻轻一推,他就会倒下。
十娘的双手背在身后,眉高高扬起:“杀,自然是要杀的,只是要当着大家,说个是非曲直。”汪佴看一眼身边的哥哥,知道他再也说不出话来,咬一咬牙:“郑十娘,当日你说过,若我们在这里不惯,要离开也是许的,你自诩为人远胜男子,此时怎么说话不算话?”
他这话让人群骚动起来,十娘把一支手抬起,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十娘也不看汪家兄弟,只是看着人群:“我承认,当时我确是说过这话,只是,”十娘的眼这才转向汪氏兄弟:“但是,我还有句话,你们要离开,是要光明正大的离开,而不是偷偷摸摸想去投靠外洋人。”
阳光很好,照的屋顶一片光亮,也许是被这太阳一照,又燃起对生的渴望,汪佴这时候说话反而顺溜了:“投靠外洋人又如何,难道你怕我们攻下龙澳岛,你的位子不保吗?况且就算我们……”汪佴的话并没说完,十娘已经冷笑着打断了:“这个位子,自来是强者上,你们两个,论人望,论实力都不如我,就算你们去投了外洋人,有了他们的火器帮助,你真的以为,能攻下这龙澳岛吗?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汪佴犹自强道:“郑十娘,你既不怕,为什么不敢放了我们兄弟,异日我们遇到,也好放你一条生路。”这话让平静的人群又鼓动起来。
十娘的眉微微一挑,眼里带有无限轻蔑地看着他们,这眼神比刚才的眼神还要冷,汪佴又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冰冷的,十娘的眼并没在他们身上多加停留,又转向人群:“各位,听起来外洋人说的很好,给我们火器,让我们去攻打府城,有了这样的火器,里面的那片花花世界很快就是我们的了,可是,为什么没人想想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呢?”
为什么?有几个人想议论又被人拉了下,于是都张大嘴巴等着十娘继续说,十娘指着远方的海:“他们自然不会做无本生意,要的,是要他们的船只自由出入这片海,而且”十娘故意停一停,看到众人脸上露出一丝了然,正准备继续说下去,汪佴狂叫起来:“郑十娘,你真是妇人家见识,这片海自由出入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他们还能反了天去?”
已经有人忍不住上前用刀敲他一下:“闭嘴。”十娘并不理会他的话:“是,自由出入这片海是没什么,但当只有他们的船只出入,我们只能从他们手上买火器的时候,那时候还真是没什么么?”
吴老六他们几个头目是一直站在前面听十娘说的,他们几个自然是没有别的想法,十娘一口气说完,看着面前的众人,每个人的脸色开始有了变化,一张张看过去,当看到还有人的脸写着疑虑的时候,十娘轻叹一声,说话的声音很轻:“到那时候,我们就成了人家砧板上的肉,随意宰割了。”
说完十娘看着汪家兄弟:“我们虽是海匪,也要晓得天下没有白捡的东西,我们做的别人都说是无本买卖,但又有几个人知道我们每次出海,会有人折损,有人受伤?赔上这些,还有人敢说我们做的,是无本买卖?”
十娘的话语铿锵有力,听的人心里一震,那几张原本写着疑虑的脸,这时也变成赞同,十娘转身面对汪家兄弟:“我自然知道你们的心思,等有了火器,攻到内地,运气好时能一路攻到京城,坐坐那金銮殿的位子,等成功了,那些英吉利人要你们履行承诺的时候,自可像今日对我一样,翻脸不认人就可。”
汪达早已木然,汪佴的脸微微泛起一丝红色,十娘的声音变得有些尖利:“只是你们也要想清楚,这些英吉利人既敢提出这样要求,当然也就想到你们翻脸不认人的时候,况且现时朝廷又不是暴秦一流,百姓们生活可算安居乐业,以你一家一姓之富贵,妄起刀兵,以致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这样的事,休说是大丈夫所为。”
汪佴还是有些不服:“做海匪的,还讲这些大道理做什么?”十娘冷哼一声,吴老六已经徐徐开口:“汪兄弟,须知盗亦有道,我龙澳岛郑家帮,算起来也有四十来年了,从当初一个只有两艘船,十来个人的小帮派到今日这样,光靠杀人是不行的。”
陈老七本就暴躁,已经把刀抽出来:“一嫂,别和这两个油盐不进的东西废话,一刀砍了,也好让人瞧瞧,朝三暮四,甚至还想勾结外洋人骚扰百姓的家伙是什么下场。”说着陈老七重重往地上吐口吐沫:“呸,我们做海匪的,就该学人家郑首领,把外洋人都赶出这里,而不是学什么汪直,和倭寇勾结。”
十娘看一眼汪氏兄弟,脸上又露出笑容:“现在,你们服不服。”汪佴的面又重新如死灰,十娘回头看一看大家,沉声道:“外洋人来者不善,从今日起,私下结交外洋人者,斩。”说完十娘也不看他们,径自进了大厅。
身后传来陈老七的问话:“一嫂,这两个?”十娘也没回头,只是右手在那里做了个刀劈的手势,手刚放下,就听到传来汪佴的惨叫。
十娘的脚步都没停,直接走到厅上最上面的那把椅子坐下,只过了一小会,吴老六他们就进来了,陈老七还拿着块布擦着刀上面的鲜血,嘴里还和旁边的刘老八说话:“老八,没想到那汪达倒也算个英雄,一声也不吭,那汪佴还罗里罗嗦,像个婆娘一样。”
说着呵呵笑了几声,刘老八正想答话,看见十娘的神色,拉一把陈老七意思让他不要再说,陈老七对十娘又是呵呵一笑:“一嫂,你和别的婆娘是不一样的。”
十娘微一摇头,开口就道:“瞧这样子,我们的火铳什么的,要加紧改装,还有,要防外洋人偷袭。”从外洋人占的地方到府城,或者从府城到扶桑,龙澳岛都是必经之地,如果外洋人真的对那片土地那么热衷的话,这一战是不可避免的。
吴老六已经点头,一直没说话的刘老八算算日子:“要是阿保他们能赶回来就好了,但是他们这时才出去了半个月,再快,离南洋最近的港口,还有五天的路程。”提起阿保,十娘这才觉得,很久都没想到他了,最近这段时日实在是太忙了,寨里的事情,改造火铳的事情,还有出海得到东西货物的分配,让十娘忙的没时间去想阿保。
现在提起,十娘才发觉,自己为什么为觉得心里某个地方是空空的,原来就是因为阿保不在,不过十娘很快掩饰住这种情感,转而去问吴老六:“对了,上次上岛的那些渔民,现在一时半会夺不会那个岛,问过他们没有,是想留下还是离开?”
留下,那就是打上海匪的烙印了,离开,对那些祖祖辈辈生活在那个岛上的人来说,也是无处可去,看着吴老六为难的脸,十娘用手轻轻捶下额头,不管如何,和英吉利人的这一战,必须要打。
此时的阿保躺在甲板上,在思索这些日子一直思索的问题,究竟要怎么做,才能从南洋买回火器?天空的白云随着海风的吹拂变换着形象,阿保觉得有一朵云,变的越来越像十娘了,那苗条的身段,永远含笑的脸庞,还有说话时坚定的眼睛,阿保盯着那朵云看,渐渐发了呆。
一片阴影笼罩住那朵云,难道要下雨了,阿保撑起身子,看到的并不是云朵飘过来,天边出现的是一艘船,和商船不一样,船头很尖,船身长而狭窄,速度更是快的多。
不等阿保完全站起,小杜已经从舱里冲出来,手里还拿着个望远筒,有些紧张地喊道:“阿保,是外洋人的海匪,我看到上面的旗子了。”阿保并没有伸手去接望远筒,唇紧紧抿住,船上的人已经动起来了,喊声夹着转舵的声音混杂进了阿保耳里。
他转身进了舱里,看这外洋海匪船横行霸道的样子,还是先躲一下,船往左转,打算绕开,小杜的声音已经在他耳边响起:“绕不开了。”
阿保丢下手里的舵,往后是茫茫大海,就算再绕,对方的船只比自己快,追上也不是什么难事,他紧紧咬了下牙,抬起一支手:“绕不开,那就准备,”说着转回身,面对众人,那两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开战!”
52) 交换
开战,周围的人都精神一振,小杜站在舱门口,在听到这句话后手高高抬起挥下。随着这声指令,大帆被升了起来,阿保走出舱门,听着大帆被完全升起,巨大帆影笼罩在他头上,海风更大,吹在他的身上,吹的脸都有些生疼。
外洋人的船已经快到面前,那船像一支箭一样地在海面滑行,帆大而船身窄,难怪船行这样快速,小杜站在他的身后,缓缓说:“这样的船极不抗风浪,但船行极快,这些外洋人,真的是不要命了。”阿保举起手中的望远筒看向这艘船,船头已经摆上了火炮,能够看到他们的打扮,头上扎着头巾,身上只穿了一条裤子,手里的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阿保的牙咬的很紧,不管是动刀子还是动火器,绝不能输,海风更大,对方船只掀起的浪和这艘船掀起的浪合在一起,竟盖过了船头,直往人的脸上扑来。
对方已经预备开炮,阿保眼里闪出一丝光,身边的一切突然安静下来,只有一个念头在打转,舵往左打,要避开对方的炮,舵打的太急,甲板上的有些人已经站立不稳,往左边倒去。
阿保的身子晃一晃,很快又重新站定,“嘭”的一声,巨大的浪花在船前炸开,阿保能感到眼前全是一片白茫茫的水,这炮威力好强,随着浪退去,那船也来到跟前,就算没有望远筒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有个一只眼的人在那里大声喊叫,阿保这几天勤快学习这种话,能听出来他要上船,果然是强盗,阿保刚要说话,那人突然往后倒去,阿保转头,小杜手里的火铳还冒着轻烟,小杜摸一摸火铳把:“没想到李先生果然能干,这样的火铳比以前的好使多了。”
阿保微微点头,那边船上开始忙乱,有人把刚才说话的那个人抱下去,接着就有人跳到火炮那里,开始重新摇起火炮,阿保的手往左边挥动,那边的火炮还没打出第二炮,从船舱里突然走出一个人阻止了他。
从穿着来看,这人的穿着打扮是最好的,头上戴着打着卷的假发,身上的衣衫就和阿保见过的外洋人打扮一样,很多金闪闪的扣子在上面,手里端着个东西,那东西阿保在南洋见过,叫烟斗,是外洋人用来抽烟草的。
如果没看错的话,这人就应该是这群外洋人的首领,他们叫船长的,阿保站直身子,那已被海水打湿的衣衫被海风一吹,已经变的半干,但就算浑身潮湿,阿保现在也顾不得了,他的一双眼紧紧盯着对方船头站着的那个船长。
那个船长的眼从阿保的脸又来到小杜手里的火铳上面,脸上的神色现出讶异,接着那只端着烟斗的手微微一伸,他旁边站着的一个人马上开口说话,说的是很艰涩的官话:“你们,是这里的海盗?”阿保的手握成拳:“是。”
那个船长的手又往前面一托,对这人说了句什么,这人马上又用很艰涩的官话开口:“我们,来自英吉利,船上没有食物和水,无法返回到离这里十天路程的马尼拉港口,既然都是海盗,能不能给我们些食物和水?”
小杜在阿保旁边低咒一句:“如果我们不是海盗,而是这商船,他们放炮之后就直接上船抢了。”他们没开第二炮,是不是他们的火炮弹药不够?如果这样的话,能不能把他们的船抢过来,上面的火炮就是自己的。
对方船只上等不到回答,明显开始焦躁起来,那船长的脸色开始变沉,小杜也想到把他们的船只抢过来,刚要说话的时候阿保已做了决定,扬起一支手,小杜还当他要下的命令是继续攻击,谁知道阿保说的是:“给食物和水,可以,但是你们拿什么来换?”
交换?海盗船上有些什么东西,小杜当然是清楚明白的,食物和水,剩下的就是武器,或者还有一些药物,但都不多。现在阿保要他们交换,肯定就是要用武器来换。
对方已经听到了这话,舔一舔干涩的唇,向船长转述了,船长的脸色一直没变,猛然从船舱里面跳出个大汉来,胳膊处还有血污,看来就是刚才被小杜一枪打倒的,嘴里叽叽咕咕嚷着听不懂的话,看这个样子,对船长的决定十分愤怒。
船长一动不动,这大汉不顾自己的胳膊受了伤,伸手就去推他,接着转身指着阿保大嚷,能够听到的是战斗,报仇。没有食物,没有水,估计武器里面的弹药也不太够了,要战斗,自己这里又不是没有胜算。一丝笑容浮上阿保的脸,现在着急的是他们不是自己,他的手背在后面,脸上现出一丝傲慢,等着对方那边打完。
别看船长年纪比这大汉要大好多,但是身手比大汉灵活多了,手刚伸了出去,就把大汉的胳膊牢牢擒住,接着低声对他说了句什么,那大汉这才平静下来。
就算你们想要报仇,也要看看有没有这个实力。阿保心里猜到多半是这船长对大汉说,以后再报仇的话,大汉瘫坐在甲板上大口喘气,船长又说了一句话,方才讲话的那人转身对着阿保:“三十支火铳换你们一半的水和食物。”
三十支?太少了,阿保的头微微一摇,伸开一个巴掌:“五十支火铳,再加上三千斤铁,我给你们足够的食物和水。”船只出海都会带上足够的清水,一来是备用,二来压舱,带铁压舱的也不少。
那人的脸色有些煞白,离得远,阿保也看不大清楚,转身和船长说,船长的眉头皱的很紧,示意那人继续谈,阿保已经摇头:“这是最少的了。”船长从阿保脸上看出了一切,买吧,他做个手势,买卖谈成。
阿保心里泛起喜悦,这是阿保人生中第一次和外洋来的真正海盗打交道,这次和他们做的交易和以后日子里面不停做的交易,为他得到了狡猾的东方小子的称号,而在最后被换成了海盗王的称呼。
不过这些现在的阿保还不知道,他只是让对方把需要的食物和水的数量说出来,接着用船只互相交换了各自要的东西,看着这些东西,可以马上返航,不需要再去南洋了,这一路上还有数个岛可以补充清水的,至于食物,一网下去就有了。
龙澳岛上的十娘的日子过的还是那么紧凑,汪家兄弟的被杀,让那些议论彻底消失,现在要等的,就是那些火铳早日改出来,再等阿保回来,训练了手下的人,等到对方耐不下性子的时候,再和他们一战。
十娘的手在火铳身上缓缓拂过,再次扳下扳机,二百三十步,十娘微微叹了口气,什么时候才能到三十步?
“一嫂,一嫂”声音里面充满着兴奋,难道是阿保回来了?十娘的心不由一颤,不过算算日子,他们没有这么快,随着声音,一个年轻小伙子跑了上来,是和阿保很好的一个,好像是叫二柱吧?上次受了伤,李先生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救回来,这才没和阿保一起下南洋。
二柱已经跑到十娘跟前,李先生胡子一掀:“你这鲁莽的娃,再这样跑,伤口会裂开的,到时候我可不会再给你治。”二柱气喘吁吁地说:“一嫂,今天他们出门去,竟然捉到了一艘外洋人的船,听说是要送信去府城的。”
哦?难道外洋人想和府城的官联手把自己剿灭吗?看来这外洋人也不笨,知道联络官府。二柱兴奋极了:“一嫂,不光是抓到了船,还艘到了三十支火铳和一批弹药。”
这真是好消息,但是既有武器,那怎么也是打了一仗,二柱自顾自手舞足蹈地说:“他们还当只有前面有人,谁知道我们找了个弟兄悄悄摸上去,把他们的船炸了个大洞,他们的船进了很多水,这才中了埋伏。”十娘已经能看到寨外一群人走过来了,走在中间的是十来个外洋人,他们的脸上都写着不满,周围围住他们的都是自己人,不错,总算会用计谋了。
人群已经来到十娘跟前,上次送信的那个小子不在,十娘对李先生点一点头,李先生开口就问,但那群人没一个回答的。
二柱的声音又响起了:“楚哥,你刚才不是搜了他们的身吗?”被叫做楚哥的人上前把手里紧紧捏住的一个金属筒递给十娘,十娘接过,金属筒打磨的很光滑,两头都用蜡封住,是存信最好的东西,看见金属筒被拿出来,领头的很有些愤怒地开始说话,李先生在旁边翻译:“他说,从来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人。什么地方都搜到了,毫无教养。”
53) 第 53 章
教养?十娘唇边露出嘲讽的笑,周围的海匪也大笑起来,有些人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一边用手擦着眼泪一边说:“你们外洋人来到这里,动不动就把我们的人赶走,说这个岛是你们占领的,这是有教养的人做出来的事情吗?我们是强盗,但我们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
众人轰笑声中,领头的外洋人的脸色开始变的发白,突然伸出手指,直指十娘的鼻子,嘴里叽里咕噜冒出一串话,说话的时候满脸通红,脖子上的青筋直转,那声音自然不小。
他这样暴怒的表现就算众人没几个人听懂,也让在场的人愤怒起来,先头说话的已经抽出钢刀:“一嫂,这样的人就该杀了,好让外洋人瞧瞧,我们龙澳岛是不好惹的。”十娘没说话,对李先生做个手势。
李先生早等在那里,开始翻译起来:“他说,你们不该使计,而是要真刀真枪的对打,看是谁输了?”十娘都能猜到他们要说什么,脸上的嘲讽之色更重,看着已经被重新制服住的领头的,头微微一抬:“听好,兵不厌诈之道想必你们也不知道,但是别说只有我们会用计,你们给府城的信里写的什么?”
李先生已把金属筒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张绢,打开看一眼就递给了十娘,十娘正在奇怪他怎么不读出来,接过绢一看上面除了外洋人的文字,底下还有汉字。
他们想的可真周到,也不晓得是从哪里找来的懂汉字的人,十娘愁一眼那一脸不服的外洋人,对身边的人道:“他既不服,你们就陪他比划比划。”这?没人想到十娘会这么说,十娘说完就低下头看起信,万阿蛟站了出来:“一嫂,就让我和他比划比划。”
这样不错,十娘往后退,人群也跟着往后退去,只剩下万阿蛟和那外洋人,外洋人又开始大叫起来,李先生已经翻译:“他说,如果他赢了,那就要带着人离开。”好说,十娘已经匆匆一眼把这信扫完,对那外洋人点头:“告诉他,若我们的人赢了,他们生生世世不许离开这龙澳岛。”
李先生翻译过去,那人愣了一下,眼睛圆睁看着十娘,在阳光之下,他的眼睛蔚蓝如大海,仔细看看,高鼻深目的他长的很俊俏,十娘的头再一次仰起:“愿赌服输,不要抱怨。”或许是从十娘的神色里面明白了,这人再不说话,而是面对着万阿蛟。
外洋人摆了个架势,万阿蛟低头站在那里,好像是在专心致志数地上的蚂蚁,外洋人等不及了,上前一步就冲拳往他身上招呼。一直站着不动的万阿蛟连头都没有抬,身子轻轻往旁边一闪就闪过他的攻势。
这一拳没招呼到万阿蛟身子,外洋人看来也是个常打架的,回身连脚都没站稳,就对万阿蛟又是一拳,万阿蛟这时候并不闪躲,一直收在那里的手猛地出来,生生接了外洋人的这拳,外洋人只当这拳打过去,万阿蛟会被打个满脸开花,谁知道只觉得手上的力量被人接住,想收手来不及了,和万阿蛟的掌对在那里,只觉得一股大力往自己胸前冲来,连退两步才站稳了。
外洋人面上似乎有恐惧之色,嘴里开始嚷叫,李先生呵呵一笑:“魔法,中国魔法,这群人难道不晓得有武术?”十娘只是在想着那信上的话,听到李先生嘴里从来没听到过的词,眉头微微一皱:“魔鬼?他们才是入魔了呢。”
李先生一晒:“一嫂,我们信奉的是神灵,外洋人却除了他们的上帝之外,说还有魔鬼,魔鬼的法术就叫魔法。”原来是这样,十娘了然点头,眼又看回场内,有眼的人都能看出来,万阿蛟赢定了,也许是想逗一逗这个外洋人,万阿蛟并没有一拳结束战斗,而是就着场子在兜圈子,外洋人时不时出拳,就像打在棉花里一样,什么反应都没有。
十娘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万阿蛟抬头看向这边,见她笑容甜蜜,更显得脸像花一样,做最强的海匪,就可以摘下着朵鲜花,万阿蛟不知怎么的心神一恍,外洋人的一拳来到,捶到了他的肩头。
这拳来的甚重,万阿蛟只觉得肩头无比疼痛,收敛心神回头一看,见外洋人面露得色,心头大怒,身子一矮,脚就伸了过去,只一勾就把外洋人勾倒在地,不等他爬起来万阿蛟只用一只脚就踩到他背心上,用手擒住他的胳膊:“你输了。”
外洋人抬头想再打,看着天空的蓝天白云,还有围着的哈哈大笑的众人,眼一闭,再不说话低头认输。周围的人除了那十来个低头丧气的外洋人外,都发出欢呼声,万阿蛟收回脚,也不管围上来祝贺自己的弟兄们,走到十娘跟前一抱拳:“一嫂,幸不辱命。”
风吹的十娘的头发有一点乱,眼前的男子额头上全是汗,一双眼亮晶晶的,好像是要等着自己赞赏的孩子,十娘用手拢一拢头发:“我知道你会赢的。”这简单的一句在万阿蛟心里就跟投下一块石子一样,他感到心泛起一丝涟漪,难怪阿保要时时刻刻得到她的赞赏,这样被赞赏,感觉真是好极了。
万阿蛟方才和外洋人打斗的时候也只是微微喘气,十娘的这声赞赏却让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只有如此,才能让脸不那么红。十娘已经吩咐把这几个外洋人都押下去,转头见万阿蛟在这里喘着粗气,满脸通红,还当他方才那场打斗使尽了力,开口说道:“你今日辛苦了,先下去歇一歇,那些火铳收的正好,我和他们先商量着如何应对。”
说着拍一拍他的肩就和别的头目进了大厅,这里只剩下万阿蛟一个人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这样不行,自己和阿保还不一样,怎么说也比他大了那么几岁年纪,又不是从未知人事,怎么会一个笑容一句话就乱了分寸,别忘了自己要做的,是这片海的主人。
那封信已经在各头目之间传送过了,等再回到十娘手里,十娘才叹道:“你们也看到了,这信上说的,是要协助府城来剿灭我们,再帮助他们扫平这片海,以换取和朝廷的贸易往来,现在的问题是,如果府城的官员真的听从了,我们就是生死关头了。”
陈老七性子鲁莽,第一个拍了桌子:“怕什么,府城的官我们又不是没见过,还不是我们的手下败将。”吴老六稳重一些:“老七,你不要这样说,如果加上外洋人的火器,我们未必有胜算。”
火器?陈老七顿时蔫了,十娘的眉头微微锁住,这样重大的事情,府城的官员做不了主,势必要呈给朝廷做主,但是朝廷本就有海禁令,又加上自己这股海匪,也算是名声在外,会不会朝廷的官员目光短浅,看不到外洋人内里包含的祸心,只当是把这不要的海给了别人罢了,同意了外洋人的建议呢?
刘老八一直低头没说话,好像在想什么,过了会儿才抬头打破寂静:“我想朝廷还没昏庸到这种地步,为了剿灭我们就把这片海给外洋人吧?”李先生在座位上摇头:“难说,朝廷做事历来是我们想不明白的,只怕还巴不得我们早日被剿灭,现在有了外人帮忙,不过是开通贸易的事情,也有可能会同意。”
陈老七更急了:“这有什么,我们占住了这片海,日夜不停地在这里巡逻,只要有外洋人遣去府城的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抓上来再说。没有了通道,看他们怎么和府城的人联系?”
李先生还是摇头:“我们今日抓到这艘船已经是侥幸了,焉知他们不会像我们想的那样,派个两艘船出去,能抓到一艘也抓不到另一艘。”陈老七暴跳如雷地站起来:“这不行那不行,难道我们就要在这里等死吗?”
十娘眼神依旧平静:“只要我们把外洋人先打跑了,我看那些官员去哪里找援助。”只是打跑了,要的是很多的火器,现在最难弄到的,就是火器,阿保你这次下南洋,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等不到阿保回来,三天之后外洋的船只又一次靠上了龙澳岛,这次下船的仍然是上次来送信的那个小子,李先生上次问过他的姓名,只是外洋人的姓名长长的一串,只记得一个姓叫汉斯。
这次汉斯来了也算熟门熟路,自己一个人走到了大厅,十娘得到通报的时候他已经走进大厅。看着面前头高高扬起,刻意显出一副骄傲样子的少年,十娘不由觉得好笑,就算外洋人如此残暴,但少年人该有的朝气和骄傲一点也不少。
汉斯径自走到十娘跟前行礼,把一封信递上,拆开了信,里面不光有外洋人的文字,还有汉字所写的,外洋人想的真周到,这次不劳李先生翻译,十娘自己看了起来,看完了语气很温柔地问汉斯:“你们那个爵爷说,要我释放你们的人,我倒想问问,就算是强盗也有规矩,我辛辛苦苦抓来的人,难道就这样放了?”
李先生原样传话,汉斯脸上的小雀斑一个个突了出来,舔一舔干涩的嘴唇,大声地开始说话,李先生的声音听不出一点波澜:“他说,伯爵说了,如果不放人的话,那就扫平龙澳岛。”
十娘眼里并没露出一点惧意,双手交叉着放在膝上,看着汉斯,只吐出三个字:“我等着。”不需要等李先生翻译,汉斯已经从周围人的神色里明白了,况且这三个字实在太简单,他低头行了一礼,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