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9-08

凤凰乱:不嫁妖孽王爷 24-26

第二十四章:不知庭霰今朝落

风过如雪纷纷落,一缕香魂入梦来。
沉熏回到南王府已经是傍晚时分,南王府整个府邸的宫灯已经亮起,琉璃宫灯,悬挂在檐角或是路旁的树上,橙黄色的灯光在暮色中弥漫开来,橙黄色的灯光一直是沉熏非常喜欢的颜色,因为觉得非常的温暖,如今看着却觉得微微的怅然,灯光里的一切,都是影影绰绰的,有种非常不真实的感觉。
从前院到沉熏的居所有一段距离,走在回住所的路上,沉熏视线看到花园方向的时候,忽然想起花园里的那些梅花,那些梅花,应该,都开了吧,当下独子一人往花园的方向走去,方才到了花园的门口,就听到了化在风里的那句诗,带着淡淡疑惑不解的声音,让沉熏整个人猛然一震,因为那个声音,是那样的熟悉入骨,不过一瞬,她便自顾自摇了摇头,定然是幻听了,怎么可能?她边摇头边走进花园,摇头的动作随着却踏入花园的步子而忽然间顿住了,看着花园中那抹梅花树下的身影而顿住。
冬天的夜晚。
有清冷的风吹过。
花园里的梅花方才初绽。
南王府的梅花不像清王府的那样,全是名贵的品种,满园的素心腊梅,看上去有一种大气高贵又富丽堂皇的感觉,而是很多很杂的品种,红的白的黄的,色彩缤纷,一点儿也没有讲究园林艺术中的景致搭配,非常的随意,但是沉熏喜欢这样的搭配,不高雅大气,但是全都绽放的时候,各种颜色一齐撞进你的眼中,有一种泼辣辣的热闹,更有一种非常世俗和平凡的欢喜在里面。
而现在,大多数都还是花骨朵,盈盈立在枝头,风吹过的时候,有一种欲说还羞的韵味,非常的娇俏。满树的花骨朵,偶尔绽开一朵两朵,红的益发显得嫣红,白的益发洁白,黄的益发明艳,和着淡淡的月光,形成一种如梦似幻的美丽,加上树下那个玄色的身影,那种如梦似幻的感觉益发的深了。
沉熏身子一动也不动,像是被魔住了一样,一动也不能动,呼吸微滞,只是一双眼睛灼灼的看向梅花树下。
树下,玄衣黑发的阴夜辰悠然而立,剑眉星目,幽蓝的眼眸里有着浅浅的疑惑神色,他本是无意中走进这里的,看得那些梅花,下意识念出了一句诗:风过如雪纷纷落,一缕香魂入梦来。
念出来后自己却是一愣,因为那句诗非常的莫名其妙,因为并不应景,而且怎么想也想不起这句诗究竟是谁写的,而且越去想的时候,大脑忽然隐隐的疼起来,让人再也不能想下去,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必须要想起来,仿佛那是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东西一般,头痛欲裂的时候,身后轻微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阴夜辰猝然转过身来。
皎洁的月光盈盈的洒落。
空气中弥漫着梅花清雅的香味。
花园的门口,一个女子盈盈而立,他知道这个人,黎沉熏,他的王妃,用相思蛊控制他的妖女,如若不是因为她有了身孕,他会废掉她,然而让自己最爱的女子能够和他站在同样的位置,每次看到她的时候,他的大脑中总会一遍遍地回响起一个声音,那个声音不停地告诉他:这个人是用相思蛊控制你的妖女。
也许是今夜的月光太过柔和的关系,淡淡的月光,像是一层淡黄色的轻纱,朦胧了所有的东西,朦胧了白樱的容颜,连大脑中一直回响的那个声音也朦胧了,渐渐远去了,天地间只有那个人的容颜越来越明晰,巴掌大的一张脸,精致绝美,一袭锦貂披风被夜风吹得翻飞,眼睛亮得有些灼人,像是看了了某种希望一般的晶亮,她仿佛有点儿紧张,牙齿紧紧的咬住嘴唇,隔了这样远,他都感觉得到她的身子在微微的发颤。
有一种不胜寒风的娇弱,说不出的楚楚动人。
阴夜辰发觉自己对这个人此刻心里生不出厌恶的感觉,她想要控制他,他应该对她厌恶之极才对呀。
寒风中,她牙齿忽然一松,因为方才咬得太用力了,可以看见她唇上渗出的殷红血迹,淡淡的月色里,那抹血色让她的唇显得凄艳无比,整个人的身上融合着希望和绝望两种奇异的感觉,她张了张口,叫出了两个字:“夫君……”
夫君。
阴夜辰下意识地张开了口,然而却是什么呀说不出来,感觉有什么东西明明可以一下子就说出来的,但是却被某种东西死死的挡住了一样,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最后只能无言地合上嘴巴。
合上嘴巴的时候,他看见她眼中的光芒迅速地黯淡下去,像是冬日里那些燃烧正旺的炭火,不过一瞬,就迅速地黯然,越来越暗,死灰越来越多,最后终于全都灭掉了,化成了清冷的烟灰。
夜风更大了。
阴夜辰的心忽然不可抑制地痛起来,那个朦胧的声音又一次在大脑中回响起来:这个人是用相思蛊控制你的妖女,这个人是用相思蛊控制你的妖女……一遍一遍回响,不只是心,大脑也跟着疼起来,像是有千万根针一齐往太阳穴的地方扎一样,疼得人连手指都是颤抖的,疼得连站的力气都没有,阴夜辰慢慢的蹲下身去。
“夫君,夫君……”
一句含着担忧的叫唤声传来,花园门口的人影也随之而奔来,阴夜辰的头更加疼了厉害了,那两个字,像是一个引子,引发体内某种毒药的引子一样,一听到那两个字,他的心和头都疼得更加的厉害了,阴夜辰疼得忍无可忍,吼出了一句话:“不要叫我夫君。”
有些凄厉的声音,在暗夜里传开来。
沉熏脚步瞬间顿住,手指无意识的握紧,看得树下那个仿佛很痛苦的身影,她终究还是走过去,道:“王爷,你怎么了?”
阴夜辰疼得额头都出了冷汗,两只手紧紧的抱住头,只是摇头,只是疼,然而他不知道该如何让那些疼痛消散,像是一个惶然无助的孩子一样,不停地摇头。
沉熏脑中忽然电光石火间闪过什么东西,黯淡的眼眸忽然一亮,道:“王爷是因为我方才叫——叫那连个字而疼的?”
阴夜辰摇头的动作一顿,微微点了点头,脑中同时升起疑惑,对了,为什么会因为那两个字头就疼了起来,为什么?
他的前方,沉熏却因为他微微点头的动作而整个人怔住,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一样,愣愣的站住,过了一会儿,她嘴角无意识慢慢的扬起来,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最后脸上的笑容如同花朵般盛放,那笑容让她整个人身上仿佛弥漫了某种光一样,眼底也是,她的眼睛看起来一向是澄澈明亮的,然而这段日子以来,大多数的时间那眼中却是没有光的,如同一泓不会流动的清水一般,然而此刻,那眼中却有了某种晶亮的神采,宛如星空下的水面,水中倒影了点点繁星,闪着希望的光芒。
是的,希望。
夫君那两个字是引发他痛的根源,如同某种禁忌,这两个字会令他下意识的回响从前的记忆,而相思蛊的毒性就会起作用,来阻止他想起往事,也就是说,从前的那些记忆其实一直都在,是因为相思蛊的控制,他方才真正的不能想起来,相思蛊就像是一堵墙,堵在他通往往事的那条路上,所以思绪到达这里的时候,就被阻隔了,获得信息就只是皇帝在下相思蛊的时候给他传递的信息,如若强硬的回想,只会碰得头破血流。
相思蛊的毒无药可解,也就是找不到方法让堵在通往往事那条路上的墙消失,所以,沉熏知道夫君中了相思蛊的毒后,才会那样的绝望。
可是现在,沉熏却忽然有了另外一个想法,解开相思蛊的目的是什么,是要让阴夜辰恢复从前的记忆,可是那些记忆不是他们共同创造的吗,开始相遇的时候,他们不也是什么共同记忆也没有吗?既然从前能够创造,为什么现在不能?
得到了又失去了,其实跟没有得到是一个道理的,她一直放任自己沉溺在失去的痛苦中,却从来没有想过,他和她,只是回到最初的哪里而已,当然,现在的情况比最初的时候糟糕很多,因为他认为自己爱的人是崔白樱,认为她是意图用相思蛊控制她的妖女,而她也说过要收回自己的心,可是,当初他既然能够爱上她,她能够把心交给他,那么现在,也可能重新相属的呀。
沉熏慢慢握紧了手指,眼眸中的点点亮光汇集在一起,变成了坚毅而满是希望的光芒。
就让新的记忆,从今夜开始吧。
月色渐浓。
沉熏深吸了一口气,松开双手,走到阴夜辰的身边,蹲下身去,道:“不要去想,什么也不要想。”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背,道:“深吸一口气,对,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呼吸上,不要去想其它的事情,深深的吸气,慢慢的吐气,对,就是这样。“
寂静的南王府花园,只有女子轻柔的声音和男子绵长而专注的呼吸声,夜风轻轻,不知道过了多久,阴夜辰脑中的疼痛渐渐散去,他慢慢的放下抱住头的双手,侧过脸来。
一线月光从树的缝隙斜斜的射下来,勾勒出旁边这个人的侧脸,精致柔和的侧脸,如扇一样的睫毛,微翘,仿佛觉察到他的视线,她转头看他,嘴角微扬,眉儿眼尖蕴了温柔的味道,朱唇微启:“你好点了吗?”
梅花在风中无声的绽放。
梅花树下,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她的眼睛清澈如水,盈盈看着他,眼底倒影着他的身影,脸颊泅了淡淡的笑意,嘴唇尤带着血迹,红得诱人,像是冬日初绽的红梅一般,直直钻到人的眼底,散发着等人来采撷的芬芳,阴夜辰不知为何心里一慌,视线一闪,陡然站起身来,粗声道:“本王已经没事了。”
沉熏脸颊的笑意一滞,随即又舒展开来,笑了一笑,道:“没事就好。”顿了一顿,她侧过脸,带着淡淡悲伤的声音,化在风里去:“以后别去想以前的事情了,那样就不会痛了,从前的事情既然忘了就把它埋葬了吧。”
阴夜辰神情微怔。
“因为你要记住的,是现在。”沉熏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因为蹲了许久的关系,方才站起身来,脚下却是一软,身子不能控制地往旁倒去。
当然,没有跌在地上,而是跌在某人的怀中,鼻尖立刻弥漫上了某人身上熟悉的气温,说不出是什么味道,只是觉得非常的好闻而安心,仿佛被这样的气息包围着,就可以抵挡世上所有的寒冷和风霜。
沉熏的手极其自然地勾起阴夜辰的脖颈,盈盈一笑:“谢谢你。”说吧,就要借力起身,然而,她没有能够起身,反而是身子更是往下倾去了,因为他忽然低下的身子。
月光洒落的花园,梅花静静绽放。
阴夜辰看着怀中的笑颜如花,明艳动人,让人不能控制,他忽然低下身去,吻上了她。脑中有个声音在说服自己,反正,她是他的王妃不是吗?既然是他的王妃,那么他可以吻她的呀,何苦要压制自己的念想呢?
唇畔碰到的那一刻,阴夜辰的脑中这段日子以来认为最为深爱的那个容颜忽然间淡去了。
沉熏只是觉得有点儿蒙,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亲昵,她所熟悉的一切仿佛一下子都回来了一样,像是一个梦一样,不真实得让人有点儿发虚,因为时刻害怕着醒来,一吻结束后犹自有反应不过来,脸上慢慢有冰凉的东西附上,当然不是眼泪,眼泪是温热的,是雪花,天空开始飘雪了,纷纷扬扬的雪花,让此刻更像梦了,甜美的梦。
沉熏蒸发掉的意识忽然有了方向,她松开挽住他脖颈的手,在月色中展开,细白小巧的手掌,接住落下的雪花,晶莹剔透的雪花,而她飞快地转过脸来,对他浅浅一笑:“你看,下雪了。”
阴夜辰本来觉得有点儿不自在,不自在的情绪正好可以借助说话转移出去,闻言道:“下雪了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语气有几分冷淡之意。
沉熏仿佛没有觉察到他话里的冷淡一样,笑意更深了,道:“当然高兴了,今天晚上下整夜的雪,那么到了明日就能堆积得很厚了,就可以堆雪人了,你说——”沉熏视线忽然一闪,话语顿住。
你说今年冬天下雪的时候一定会陪我好好的堆雪人。
可是这句话,却说不下去了。
要重新开始,真的好难,因为她的身上背负着属于两个人的记忆。
“我说了什么?”等不到下文,阴夜辰干脆发问。
沉熏摇了摇头,视线看向别处,道:“我不记得了。”
因为他不记得,所以那句话也就没有了价值。
阴夜辰眉心微皱,终究没有追问下去,因为眼前这个人脸上的倦怠之色。
今天跟清王谈判的伤神,加上车马劳累,还有刚才的整个人在希望与绝望之间的转换,有着身孕的人本就容易疲惫,沉熏当然觉得累,掩饰不了的累,但是却不想要走开,因为过了今晚,她不知道他和她还能不能像今晚一样。
“怀孕的人就别整天乱跑。”阴夜辰眉头皱得更深了,“赶紧回去休息去。”
带着责备的语气,沉熏闻言却是微微一笑,语气也带了笑意:“你在关心我吗?害怕我累到了。”
“我会关心一个想要控制我的人?本王是关心孩子。”阴夜辰身子陡然倒退了一步,像是要逃离什么一样,语气冷淡道:“累着了你不要紧,但是累坏了孩子本王孩子,到时候本王唯你是问。”
沉熏嘴角的笑容微滞,眉头微不可见皱了一皱,又恢复如常。
孩子,好吧,他关心孩子,但是孩子在她的体内,也算是关心她吧。
“还站着干嘛?难不成要本王背你回去?”阴夜辰看沉熏还是一动不动,不由又道。
“你要背吗?”沉熏仿佛没有看见阴夜辰脸上的隐怒,而是惊奇地问。
“你——”你想得美?几个字还没说完,却被她打断了。
“你想问我愿不愿意对不对?”沉熏猛点头,道:“我当然愿意,不过——”沉熏顿了一顿,道:“不过让其他仆人看到了也不太好对不对?影响你一个堂堂王爷的形象,这样吧,你就不用背我了,陪我走回去就行了。”说完,沉熏自顾自走到阴夜辰的旁边,挽住他的手,抬头笑了一笑,随即低下头,眼底有狐狸般的神色一闪而过,道:“走吧。”
那笑容太过灿烂,灿烂得让人失了防备,阴夜辰眉头舒展开来,嗯,不用背,陪她走也没什么,走了好几步却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嘛,他根本就没有答应过要背她呀,被她这样一说,就像是他要背她,而她体谅这样的行为有损他的形象,只让他陪着走,既做了好人,又得了他的作陪。
觉察到手挽住的这个人脚步一顿,沉熏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
“你——”你竟敢捉弄我?
可是这句话却没有说不出口来,因为她眼底那种孩子般奸计得逞的神色,再说,说出来,反而是承认自己中计。
“我怎么了?”沉熏饶有兴致问,她赌他即使觉察到了也不会说出来,除非他承认自己方才因为她而失神,如若说出来,等于承认,那不更好。
“你头上有雪花。”阴夜辰从沉熏眼底闪过的晶亮神色察觉了她的心思,嘴角微扬,如是说到,心里有一种依稀是熟悉的欢喜,这种明明知道她的心思但是却故意装作不知道,做出出乎她预料的反应而产生的恶作剧一样的欢喜。
阴夜辰一边说,一边抬起手来,轻轻拂去她发上的落雪。
沉熏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心里有点儿微微的失望,随即又振作起来,反正才开始不是吗,不能太心急,她垂着头,所以没有看到阴夜辰眼中不自觉泛出的迷惘。
是的,迷惘,短短一段时间的相处,他的心却已经迷惘了,这样的感觉,是跟记忆告诉他的所爱的女子崔白樱在一起时不曾有的感觉。
从花园到沉熏的住所其实是很短的一段路,两个人走了很长的时间,手牵手,本来是沉熏挽住阴夜辰的,他帮她拭去发上的雪花的时候,放下手的时候,非常自然就牵起了她的手,因为这样的动作,他从前常常做,记忆被尘封在脑中,但是身体却记得,只要存在就有痕迹,再厉害的毒药也不能完全的消散掉所有存在过的痕迹。
这天晚上沉熏睡得很好,睡着的时候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意,因为所有的事情都有了一个初步解决的方法,她终于走出了前段时间的茫然无助和心痛。
其实想来,这个世界上再糟糕的事情也有解决的方法,只是很多人都只看到糟糕甚至是绝望的局面,一味的沉溺在悲痛中,而没有认真的想去动手解决。

第二天。
清王府书房。
“下个月初七是太后的八十大寿,如若我猜得没有错的话,朝臣会以喜上加喜为由,请求皇上早立太子。”沈立寒眉头紧锁,道:“王爷,初七眼看就要到了,我们应当得想好对应的策略才是。”
“策略?”阴夜冥漫不经心的应着,视线看向桌案上的细颈花瓶,白瓷的花瓶,上面绘又精致祥瑞的图案,花瓶里用清水养着新折的素心腊梅,黄灿灿的颜色,大都还是花骨朵,偶尔开一两朵,也是半开,有一种含羞带怯的娇羞,阴夜冥伸出指尖,动作轻柔地抚弄着花瓣,有什么画面慢慢的浮在大脑中:纯黄的花瓣纷纷扬扬的落下来,她仰起头,接住落下的花瓣,唇角不自觉绽放了一抹笑容,真心而没有防备的笑容,浅浅的,仿佛一朵枝头盛放的梅花。
沈立寒听了两个字半天没有下文,不由疑惑抬头看向阴夜冥,看得这人身上极其罕见的失神模样,一向冷然的眉宇间这会子看起来竟然有几分温软,心里不由诧异,这幅模样,又有些熟悉,想了半天沈立寒终于想起来了,那次在德坤殿,他们两个人在商议事情的时候,看得南王妃从外走过,那个时候,阴夜冥脸上露出的也是这样的神色。
沈立寒脑中忽然浮起某个念头,心下一怔,随即又摇了摇头,压下那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道:“王爷准备怎么做?”
阴夜冥眼睑垂下,在睁开时,眼中的眸色已经恢复如常,他淡淡的收回了手,嘴角微勾,便是一抹冷凝的神色:“太后的大寿,本王需要做的,当然是用心准备一份大礼。”
沈立寒微微一怔,随即眉头舒展开来,“王爷的意思是——”他话没有说完,却是自顾自笑了起来,道:“这个主意好,到时候来个先发制人,在朝臣提出早立太子的意见时把那份大礼送出去,定然堵住了他们的嘴。”
“本王的目的,可不是堵他们的嘴这么简单。”阴夜冥嘴角勾起一抹自负的笑容:“今晨本王进宫,听到母妃说了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先帝最大的遗憾就是穷其一生都没有找到传国玉玺,临死的时候曾经立下遗愿,后代子孙如若谁能够找到传国玉玺,那么谁就是未来的天子。”
神武帝作为嘉明王朝的开创者,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找到传国玉玺,传国玉玺象征的是天命所归,没有传国玉玺,就意味着他永远也摆脱不了一个乱臣贼子的身份,这个心结直到死的时候都没有能够解开,是以立下遗愿,当然,知道这个遗愿的人的人寥寥无几,太后,便是知情者之一。
随着这段日子以来宫廷发生的这些事,太后自觉身体每况愈下,如今皇后被废,能够陪她的也就只有蓉妃和玉贵妃,闲聊间便无意间把先帝的遗愿说了出来。
当年神武帝攻下京城后,血洗京城,对皇族成员更是下了屠杀令,杀光了所有人之后方才发觉翻遍了整个皇宫都找不到传国玉玺,连半点消息都打探不到。
阴夜冥得到名画《飞天》的时候其实并不知道这幅画的真正秘密,说来讽刺,这幅画其实还是皇帝赏赐给他的,为了表示对他的荣宠无双,得到这幅画后不久,当世的得道高僧慧安大师找到了他,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脸上出现了某种奇异的笑容,然后告诉了他这个秘密。
直到现在阴夜冥也不曾弄清楚那位得道高僧为什么会知道这个秘密,为什么会告诉他,这些为什么,随着慧安大师的圆寂而永埋地底了,阴夜冥只记得慧安大师离开清王府的时候念的一句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太后说的话,玉贵妃自然是记在了心上,见得儿子,立刻把这个讯息告诉了他。
沈立寒闻言脸上第一的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有些反应不过来,话语里都带了几分茫然的语气:“王爷的意思是在太后的寿辰上献上传国玉玺,太后看得玉玺,定然就会说出先帝的遗愿,这样的话就算是皇上也没有办法反驳,如此说来,我们仅凭着传国玉玺就能够娶得太子之位。”顿了一顿,他忽然一拍桌子道:“王爷,那这样说来,我们从前做的那些事情不是都显得多余了,根本就只要找到传国玉玺就已经够了。”
“多余?”阴夜冥微微一笑:“本王从来不去做白费力气的事情。”他视线看向沈立寒:“你到今日还没弄明白本王想要的是什么位置吗?”
沈立寒一怔,这个人想要的并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是九五之尊。想到什么,沈立寒神色渐渐转为震惊,对了,先帝的遗愿是子孙后代谁能够找到传国玉玺谁就是天子,而一个国家不可能有两个天子。
想到这里,他猛然抬头看向阴夜冥。
阴夜冥已经站起身来,昨夜下了大雪,屋外积了厚厚的一层雪,有些不堪雪重的树枝被大雪压断了,阴夜冥看着地上的断枝,冷然一笑,这个世界上,每一处都是这样的景象,如若你不够强,那么下场便如同这断枝一样。
“你以为,先帝的遗愿对那人真的有用吗?即使迫于太后的群臣的压力,他会暂时的让步,但是本王对那人的威胁他想必很清楚,父子的假象被撕破之后,便只有敌人的关系,对待自己的儿子尚且如此,对待敌人的手段——”他没有再说下去,忽然微微一笑,道:“本王也需要一个反抗的理由不是吗?而为求自自保而反,被逼到绝境而反,天下人能够理解,想必太后也能谅解了。”
沈立寒微一沉吟,便懂了阴夜冥的目的。
传国玉玺奉上之后,阴夜冥便是先帝遗愿的实现者,按照先帝的遗愿,是皇位的继承人,皇帝必然视其为眼中钉,依照这位皇上的真实性格,光是违逆他的意思都会遭到严厉的惩罚,更别说是对他的皇位产生直接的威胁,这一次,就不会是惩罚这么简单了,而更可能是连根铲除。
而阴夜冥,借此机会而反。
虽然是隐隐预料到的结果,但是如今这么明确的出现在沈立寒的面前,他还是有点儿难以接受,可能是文人骨子里秉性,不愿看到流血的政变,万事希望能够和平演变,不过他并不是一个纯粹的文人,所以思绪不过游移了一阵,便有了决断,开口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么多年的谋划终于要看到结果了。”
终于要看到结果了。
阴夜冥视线看向虚无的空中,虽然穷期了心智做好了应对的准备,等待那一天的到来,但是这个世界上的事情从来就没有绝对,他手上有的,只是五分的把握,但是他已经没有时间耗下去了,拖得越长,在南王得势的情况下,此消彼长,他的势力会渐渐的减小,传国玉玺是一个契机,也可能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所能做的,就是紧紧的抓住机会。
阴夜冥视线慢慢的移到某处,道:“这场雪化了,我们也该去落霞山一游了。”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到时候邀请南王妃一同去,冬天的落霞山,想必别有一番风味。”
另一边。
华然宫藏春殿。
蓉妃斜倚在贵妃榻上,看着前来请安的两个人,阴夜辰和崔白樱,眼底越过一抹隐痛的神色,过了许久,方才道:“都起来吧。”一边对一旁的瑞香道:“香儿,去年的碧螺春还剩下一点儿,给王爷和侧妃沏杯茶吧。”
瑞香领命前去。
崔白樱闻言脸色微沉,自从和阴夜辰大婚之后,每次来华然宫请安,蓉妃都已身体不适拒绝见她,心里不是没有气的,崔白樱知道蓉妃不喜欢她,但是她相信以她的聪明和手段,只要见到蓉妃,投其所好,想要讨得她的欢心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今日好不容易见到了,却被一句去年的碧螺春把所有的讨巧之言都噎在肚中。
反而是蓉妃先说出话来,道:“辰儿和侧妃说有急事要见我,怎么见到了我,却不说了?”
阴夜辰闻言视线看了崔白樱一眼,今日本是她强拉着他进宫的,说有要事,问是什么事,崔白樱却只说是喜事,见到母妃才能说。
崔白樱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绽开了笑颜,道:“白樱今日来,是有两件大喜事想要和母妃分享。”说到这里,她微微顿了一下,视线看了看蓉妃,见蓉妃虽然表面上无动于衷,指尖却是微微一顿,崔白樱本是极会察言观色的人,知道蓉妃的注意力已经被吊起来,她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自得之色,继续道:“母妃近来身体经常不适,有句话叫人逢喜事精神爽,希望这两件事情能够让母妃心情好点儿。”
“哦?”蓉妃本来就对崔白樱不耐,听得她的语气,说得好听,却满是邀功的味道,那不耐就化成了讨厌,蓉妃在宫里这么多年,早就见惯了宫中的尔虞我诈,崔白樱的那点道行根本就是太浅了,她闭门不见崔白樱,是选择了不插手的立场,因为无可奈何,没有她能够插手的余地。
可是现在崔白樱却偏偏要过来惹人讨厌,嘴角微微勾了一抹的笑容,蓉妃视线却看向阴夜辰道:“难得侧妃有这份孝心,我今日就留她在这儿陪我了,你就先回府去吧。”顿了一下,又道:“我准备了一些小薰喜欢吃的糕点,你顺便帮母妃拿去,对了,你要帮母妃在那儿看着她吃完才准离开。”
阴夜辰应声,随即随同宫女去取糕点去了。
崔白樱脸上温婉的笑容不曾变动半分,只是眼眸里闪过一抹怨毒的神情,又是她,黎沉熏,不知天高地厚忤逆皇上的人,为什么这些人一个个还要对她那么好?太后,长公主,蓉妃,为什么?她究竟是哪里比不上她?
看得儿子的身影走远了,蓉妃方才收回视线,淡淡的看了手指握紧的崔白樱一眼,道:“你知道为何我方才要吩咐辰儿看着小薰吃完?”
崔白樱笑了一笑,眼底的怨毒又加深了,为什么,当然是想要为那两个人制造机会,只不过——她唇边不自觉泛起一抹笑意,有机会又怎么样,相思蛊的毒无药可解,更何况是蛊王,不管让他们相处多久,阴夜辰也不可能想得起从前的记忆,强自去想,只会让自己头痛欲裂,他如今爱的人,是她崔白樱,只要没有从前的记忆,这个事实就不会改变,她巴不得让他们两人相处,那样,让黎沉熏看着那个从前深爱自己的人如今不爱她,一定会痛得无以复加吧,就像是上次一样,伤心欲绝,那样的场景,她每每想起来都忍不住想要笑起来。
心里神思流转,崔白樱面上却温婉地笑了,“儿臣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蓉妃看着崔白樱脸上一闪而过的得意之色,就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本来那句要出口的话反而吞入腹中,因为眼前的这个人根本不懂得,她让辰儿看着小薰吃完,其实是因为那孩子觉得是母妃做的,定然十分珍惜,舍不得一次吃完。
可是这样的心思,这个人根本不会懂得。
话要说给听得懂的人听才有意义,既然这个人听不懂,根本连说的必要都没有。
崔白樱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又展开了,道:“儿臣愚钝,不知道母妃的用心良苦,但是儿臣知道,母妃听了儿臣带来的两件喜事之后,母妃或许会对儿臣改观。”
“哦?”蓉妃不冷不热应了一句。
崔白樱道:“这第一件事,便是家父决定在太后寿辰的那一天联合众臣上书父皇早立太子,立太子是朝廷的大事,早日立下,有利于国家的稳定,是百姓之福,也可为太后的寿辰锦上添花。”说罢,崔白樱脸上浮起一抹傲然的神色:“儿臣或许不像王妃那样能够讨得母妃的喜欢,但是儿臣的存在,绝对会比王妃的存在对王爷有用,也比她适合。”
蓉妃视线淡淡的看向窗外,其实从某一个方面说,崔白樱的话并没有错,如若辰儿是一个醉心于权势的人,那么崔白樱定然比沉熏更加的适合于他,可是辰儿不是,至少清醒的阴夜辰不是这样的,自己的儿子,蓉妃当然了解他的性格,这孩子是有着作为一个身为皇子会有的理想,想要对这天下有所作为,但是同时,这个孩子又是一个重感情的人,有着为王者不能有的弱点——专情。
所以最后他选择沉熏的时候蓉妃并不意外,感情对于他来说,终究是最不能舍弃的东西,可是他的选择皇帝不会考虑,皇帝只会考虑到自己的选择,其它人的选择,通通都得对他的选择让道。
事到如今,谁比较有用,谁比较适合这样的问题已经没有了意义,更何况对面的这个人是如同那人一样不懂得感情的人,而听得崔白樱所谓的第一件大喜事,蓉妃当然知道她话里的意思,朝臣会推举辰儿为太子,然而这对于她来说,并不是所谓的喜事,作为一个母亲,她其实并不想要自己的儿子能够有多大的作为,她只是想要自己的儿子幸福而已,希望他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而不是像她一样,可是都已经是奢望。
所以蓉妃只是淡淡问:“那第二件事呢?”
崔白樱脸上傲然的神色一滞,她生长于世家大族,家族内的各方之间为了丁点儿的利益争得头破血流,而现在,整个天下尽在眼前这个人儿子的手上,而这个人却仿佛无动于衷,崔白樱迷惑了,她想不通,不过一瞬,她眼睛一亮,定然是蓉妃没有听懂,不由又道:“儿臣的意思是,到时候朝臣都会推举王爷为太子,而父皇——”
“够了。”蓉妃仅剩的耐心在听到那两个字的时候全部消失已尽,她再也不掩饰眼底的冷然神色,看向崔白樱:“难怪他会中意你,挑选你做儿媳,你和他根本就是同一类人,把自己的思维强加在别人的身上,从来不会懂得别人的意思。”蓉妃挥了挥手,“你下去吧,那第二个喜事,我不想听。”
崔白樱原本以为凭着这两件事情,定然能够让蓉妃对她改观,可是如今第一件喜事方才说出口,蓉妃却是这样的反应,出乎她的预料,心里震惊,但是她不是轻易服输的人,牙齿一咬,不顾蓉妃的那句不想听第二件喜事,开口道:“父皇说等太后的寿辰过后,就册封母妃为六宫之主。”崔白樱看得蓉妃骤变的神色,眼底闪过笑意,这一回,看你还能不能不会所动,六宫之主,母仪天下,那可是这个世上最为尊贵的女子。
蓉妃眼神是骤变,没有了平素一贯淡然的神色,只是觉得全身发冷,藏春殿里四处都放了炭盆,但是她还是觉得冷,六宫之主,就意味着他要册封她为皇后,皇后,这个可以说后宫的女子穷期一声追求的地位,但是在蓉妃的眼中,却是一个比后宫还要大还要可怕的牢笼,当了皇后,就意味着死后也要跟那人葬在一起,生前她无可奈何,死后也不能得到自由,他想要生生世世都禁锢她,蓉妃忽然生生的打了个寒战,嘴角无意识的扬起一抹笑容,眼底却好似无限的凄然。
崔白樱只觉得她是高兴得笑起来,心里的挫败感终于稍微淡去,果然,世上的女子,没有谁能够对那个位置无动于衷,微微一笑,道:“到时候,母妃是后宫之主,王爷是太子,我们一家人便是这个世上身份最尊贵的一家人。”
“一家人?”蓉妃无意识的重复,视线落在殿外,殿外是厚厚的积雪,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可是听得这个消息之后,蓉妃这会子觉得这积雪厚得永远都不会融化了,春天永远也不会到来了。一家人这三个字本是温暖人心的三个字,然而她却只觉得更冷了,不要,她不要连死后也得不到自由,她不要生生世世被禁锢在那个魔鬼的身边,那种多年前的无助和绝望又一次向她袭来,把她整个人完全的淹没,把她这些年来所有的隐忍和修养完全的打破,因为无助,没有力量对抗那个人,蓉妃所有的怨气和恨意都转化到带来这个消息的人的身上。
蓉妃忽然回过头来,幽蓝的眼眸里是压抑不住的恨意,脸上的神色没有半分平素的雍容淡然,只有汹涌的恨意,直直的射向崔白樱,因为恨到了极点,连手指都是颤抖的,她颤抖地抬起手,指向门外,用尽全力吼出来:“你给我滚出去,给我滚。”
崔白樱如雷击般怔住,被蓉妃脸上的神情怔住,被现在的景象完全的怔住,根本一点儿也反应不过来。
瑞香正好端了茶进来,看得蓉妃从未有过的失态模样,也是大惊失色,手中的茶一时没拿稳,滚烫的茶打翻在崔白樱的身上,崔白樱立刻惨叫出声。
然而瑞香根本顾不上她,赶紧上前去,连忙道:“娘娘,您怎么了?娘娘……”
蓉妃的情绪濒临失控,只是眼睛怨毒地看向崔白樱,咬牙切齿的重复:“让她滚,让她快点滚出去。”
所有的宫女都被蓉妃的模样惊住了,蓉妃素来性情冷淡,但是对待下人却还是和善了,从不轻易为难,而如今却对侧妃从未有过的大发雷霆,定然是侧妃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一时间议论纷纷,看着被蓉妃赶出来的崔白樱,交头接耳,一向安静的华然宫出现从未有过的嘈杂情形。
这一天反常的不仅是华然宫,还有南王府的如意轩。
南王府的整个府邸由好几处院落组成,如意轩便是其中的一处院落,处于整个府邸的后进院落,是当初沉熏和阴夜辰的卧房之所在,只不过如今变成了沉熏所居的院落。
自从阴夜辰和崔白樱大婚之后,阴夜辰真正踏上过如意轩,只有一次,而且以伤害者出现,今天是第二次,还带了糕点过来,非常的反常,更加反常的是,阴夜辰放下食盒之后,没有离开,而是十分闲适地找了椅子坐下,道:“这是母妃让我带给你的。”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母妃让我看着你把糕点吃完。”说吧,看着有些发愣的沉熏,眉心皱了一下,道:“还不快去吃?”
因为记忆告诉他这个人想要控制他,所以出口的话语不由是恶声恶气的感觉,仿佛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来提醒自己,提醒自己不要像昨夜一样被魅惑了。
是的,魅惑。
昨天晚上他送她到了如意轩的门口便反身折转了,他没有去掬静园,而是去了书房,书房的侧间有个小卧房,他昨夜就歇在那里,一整晚上都有点儿说不出的心烦意乱,仿佛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慢慢产生了一样,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只是心里觉得有点儿发慌,直到看见了她,那种发慌的情绪忽然就沉寂下来,他想,定然是昨天晚上他被她魅惑了的关系。
“哦。”沉熏看得他的身影的时候有些愣住了,闻言方才反应过来,笑了一笑,道:“母妃费心了。”一边走到桌旁,打开食盒,闻了一下,糕点香甜的味道从鼻尖弥漫到肚里,沉熏指尖拈起一块来,咬了一口,香甜的感觉在唇齿间漫开来,有桂花的味道,桂花开的时候,满树的桂花,那香味闻起来会觉得很浓郁,沉熏并不是很喜欢,但是在糕点中加入桂花,唇齿间带了桂花的香味,那香味便变得浅淡,很是好闻。
沉熏脸上不由漾开一抹淡淡的笑容,吃完了一块,回头对阴夜辰道:“你要不要也吃点?很好吃的。”
她没有叫他王爷,而是直接用你来代替,不等他回答,她已经自顾自端起碟子,向着阴夜辰走去,笑意盈盈的递给他。
阴夜辰微微怔住。
不知道是因为她对于他的称呼还是她自然随意的动作。
是冬天的午后。
没有阳光,天空甚至有些阴沉,昨夜的雪下得极大,所以地上积了厚厚的雪,雪光从窗外反射进来,白色的雪花,一向让人感觉到寒冷,然而那雪花在反射在她的脸上,却被她的脸上的笑容把冷意褪去了,反而是一点雪光滴在她的眼底,益发显得她的眼睛笑意盈盈,那笑容像是有某种吸引力一样,让人的视线移不开。
“你是不是又对我下相思蛊?”阴夜辰没有伸手去拿碟子中的糕点,而是突然问出这样一句话。
说是突然,其实也是心底一直想要问的问题,因为他觉得自己仿佛已经中了她下的相思蛊一般,不然的话,为什么昨夜脑中挥一直浮起她的容颜来,而不是白樱。
沉熏闻言神情一怔,心里瞬间微疼,随即又想到什么,疼痛散去,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澄澈的眼底蕴了一抹依稀是欢喜的神情,不答反问:“你昨晚上一直在想我吗?”
阴夜辰没有说话,轻轻的别过脸去,坚持问:“是不是?”
“不是。”这回沉熏很爽快给了他答案,阴夜辰因为这个答案而微微错愕,不是,他相信她说的是真的,仿佛这个人从来不说谎话一般,这两个字的背后,意味着什么,他昨天晚上究竟是为什么会那样的反常,阴夜辰一时间想不明白,隐隐有点儿发慌,回过头来,却看得她眼底不知为何弥漫上水雾。
沉熏觉察到他的视线,忽然转过身来,走到桌前,微微仰起头,眼底的水汽慢慢的消散,过了一会儿,她重新转过头,看着阴夜辰,忽然灿然一笑:“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想问我究竟对你做了什么,让你昨天晚上那样反常。”她微微一顿,歪了歪头,眼底闪过一抹流萤般的光芒,道:“一个人一直想着某个人,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脸上的笑容如同烟花般盛放:“他喜欢上了她。”
他喜欢上了她。
阴夜辰心里猛然一怔,继而脸色迅速地阴沉下去,不可能,怎么可能,他眸色转冷,冷笑道:“本王会喜欢你?喜欢你这个想要控制本王的人,你想都不要想,本王已经有喜欢的人,本王喜欢的是白樱,对,本王喜欢的是白樱,她是本王最爱的女子。”阴夜辰有些嘲讽地看向她:“除了她本王不会喜欢上其它人,更何况是你这样的人?”
沉熏心底如同针刺般微疼,但是那疼痛并没有蔓延,她摇了摇头,那点痛便消散了,她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真的爱一个人,根本不必用语言时刻提醒自己,而是用行动,跟所爱的人在一起的时候,什么也不做,光是看着那个人,都会忍不住的想要微笑,心里暖意蔓延。”她眼底闪过一抹隐痛,随即消泯,侧着头看他:“你这样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你喜欢的人是崔白樱,你知道这样给人什么样的感受吗?”她轻笑出声:“像是在努力的说服自己,而一件事实根本不需要说服自己去相信,因为那是事实。”她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含笑看着他,像是在等他反应。
阴夜辰神情微变。
屋中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味,淡淡的香甜的味道里,她的声音回响开来。
一件事实根本不需要说服自己去相信,因为那是事实,反过来说,需要说服自己去相信的,那就不是事实。
阴夜辰幽蓝的眸中不自觉染上震惊的神色,她说的话太过于匪夷所思,但是仔细一听,仿佛又有几分道理,张了张口,最终有些艰难地吐出一句话:“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本王听不懂你说的疯话。”
“胡言乱语?疯话?”沉熏眼底闪过一丝苦笑,转身走到窗前,落寞瞬时爬满全身,心里的挫败感席卷上来,有点儿无可奈何的感觉,她忽然想起从前的时候,是他先喜欢上她,是他耐心来等她回应,他在等她回应的时候,心情也如现在她这般不好受吧,因为害怕最后的结果是失望。
有一缕清冷的风从窗外吹进来,绿色的窗帘被风吹得飘起来,如意轩的整个院落的窗帘原本都是云霞色,后来全都换成了绿色,柔和的绿色,给人有一种宁静祥和的作用,同时又蕴着无限的希望,窗外是厚厚的积雪,可是再厚的雪,也终有化尽得一天,等雪化尽得时候,春天也就来了吧。
沉熏指尖抚摸着窗帘,心里下了某个决定,转过身来,看向阴夜辰:“想知道我说的是疯话还是事实,其实很简单,我们可以来做一个测试。”
阴夜辰眼眸微凝。
沉熏轻轻一笑,却没有说是什么测试,而是问:“真的爱一个人,不会轻易的爱上其他人对不对?”
阴夜辰眉心微皱,慢慢点了点头。
沉熏脸上的笑意加深,道:“那么如若你爱上了我,就证明你不是真的爱崔白樱对不对?或者这么说,不是像你记忆告诉你的那样爱她。”
“本王不——”
“话不要说得那么早。”沉熏打断了他的话,道:“你现在不爱我,不代表以后不会爱上我。”她顿了一顿,道:“所以,这个测试就是以一段时间为期限,看你会不会爱上我,如若爱上了,那么就证明我说的话是正确的,不是疯话。”沉熏有些挑衅地看向他:“怎么样?敢不敢做这个测试?”
敢不敢?
阴夜辰当然知道她是在用激将法来激他,挑衅的语气,挑衅的姿态,眼神灼灼,其实眼底蕴了淡淡的怯意和害怕,用挑衅的姿态来隐藏心里的不安,像是一个没有底气的小孩子,却拼命的假装自己底气十足一般,这样的神情,让人心里不由一软,生出仿佛是怜惜的感觉来,如若他的回答是否定的,那么这个人灼灼的眼神会迅速的黯淡下去吧,不知怎的,想要她眼里的光华会消散,心里就生出不舍得感觉。
“如若没有爱上呢。”过了一会儿,阴夜辰方才道。
“那么就证明我说的确实是疯话。”沉熏视线忽然轻轻的别开去,如若真的是那样,光是想到那种可能,心已经开始疼了,沉熏过了一会儿,方才说出话来,道:“如若真的是那样,那么我输了,到时候,你想要怎么样都可以,可以废了我这个王妃的位置,给你最爱的女子。”
如若结果是他没有爱上她,那么她也该彻底的死心了,完完全全地。
“好,本王就试一试。”阴夜辰站起身来,道:“以春天的到来为期限,这段期间本王会好好的和你相处。”顿了一顿,又道:“这段时间够了吧?一个人爱上一个人的时间。”
沉熏点了点头,微笑开来。
一个人爱上一个人要需要多久,一个转身,一句话,一个笑容绽开的时间,或是一天,一年,一辈子,其实沉熏也不知道,只是想,春天回来了,那么那些如同春天般美好的东西,也应该会一起回来吧,如若没有来的话,那就真的不回来了。
“那么,从现在起,我们就好好相处吧。”沉熏眉尖微挑,眼底流露出一抹顽皮的神色,宣布道:“好好相处的第一件事,我们去外面堆雪人吧。”沉熏说罢,不等阴夜辰回应,便自顾自拉起他往外走去。
门边。
外出回来的凝烟和凝碧都是一愣。
凝烟看得两人的身影,心里有些讶异,说不清是喜是忧,昨夜她和凝碧见得小姐去花园好久都没有回来,天空又下起了雪,两人便要出去找,方才到门口,却见王爷送了小姐回来,凝烟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漫天的雪花晶莹洒落,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路旁的宫灯流离,照在路上的两个人身上,两个人牵着手,男子剑眉星目,俊逸非凡,而女子嘴角微扬,是柔和的笑意,端的是一对璧人。这段日子以来,凝烟从未见到小姐脸上有那样的笑容,那种笑容,是她和碧儿的陪伴都不能给与小姐的。
凝烟找过所有关于相思蛊的资料和传闻,但是从来都没有一个中蛊的人能够解除蛊毒,忆起从前的事情,凝烟知道小姐是已经放弃要寻找解除蛊毒的方法,而是想要王爷重新爱上她,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凝烟心里一直害怕小姐最后得到的结果,是不是又一次的伤心,但是心里那一点想要阻止的想法在看到小姐眼底的神采时便消失了,下意识地伸手拉住凝碧。
不管以后怎么样,至少这一刻,小姐重新回到了当日幸福的时光。
“姐姐不用拉我。”凝碧挣脱了凝烟的手,视线看着雪地里的两个人影,道:“碧儿有眼睛的,我所在意的,是让小姐伤心的人,是伤害小姐的人,如若小姐都不在意,小姐这样比较开心,那么我为什么要去破坏呢?”她回头看向凝烟:“姐姐,我不会像从前那样的任性了。”

雪地里。
两人走到庭院的中央,停了下来,沉熏抬头对阴夜辰一笑,眉宇间掩不住的雀跃之色:“就在这里吧。”沉熏放开他的手,开始分配工作:“你力气比较大,负责滚雪人的身子,我负责滚雪人的头。”
阴夜辰眉心皱了一下,却是半天没有回应。
“怎么了?”沉熏奇怪问,想到什么,眼睛睁大,叉腰道:“你别跟我说不想玩,我不管,你说过要好好相处的。”
阴夜辰第一次发现她原来会这样凶巴巴说话的,她今天穿的是一身云霞色的锦衣,脖颈处围了白色的围脖,围脖上滚了一圈茸茸的毛,配合着她瞪大的眼睛,叉腰的动作,整个人像是发怒的小动物,却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的怒气,只是觉得可爱无比。
阴夜辰嘴角不自觉微扬,不过一瞬,又恢复如常,可爱无比,不对,他答应做这个测试是为了证明她说的是疯话,阴夜辰视线别开去,道:“本王既然答应了,当然会履行。”顿了一下,他脸上浮起一丝不自然的神情,道:“本王只是——只是——”他忽然眉心一跳,道:“你先滚雪人的头吧,本王是男人,速度会比较快,免得到时候本王滚好了雪人的身子还得等你。”
沉熏听得他那句吞吞吐吐的话已经知道了原因,定然是他从来没有堆过雪人,不知道如何下手,听得后面一句,更是忍不住扑哧笑起来,看得阴夜辰微沉得脸,忙忍住,道:“好好好,我先滚,我先滚。”
“嗯,滚吧。”阴夜辰一本正经道,幽蓝的眼眸中迅速弥漫上笑意,差点儿忍不住想要笑起来,心里有些期待她反应过来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沉熏正蹲下身去团雪团,脑中一直想着方才阴夜辰别扭的神情,过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方才两人的对话,脸色一黑,懊恼道:“不是我先滚,是我先滚雪球。”
“本王知道。”阴夜辰学着沉熏的样子,先把雪团成一个雪团,眼底星芒闪过,一面语气正经无比道:“所以本王让你先滚呀,你看,本王如此的顺你的意,本王还从来没有这般顺过别人的意过,你应该感到荣幸才是。”
感到荣幸?
“你——”沉熏听这话脸色更黑了,一时间找不到任何话来回击,忽然眸光微闪,语气一变,盈盈笑开来,道:“如此说来,小女子却是该好好的感谢您的青眼相加才对?”
“当然——”阴夜辰的大言不惭在看到沉熏眼底像是要满出来一样的笑容时戛然而止,非常灿烂的笑容,眼底却是狐狸般的神色,绝对有诈,阴夜辰防备地倒退了一步,改口道:“当然不用了。”
“可是沉熏一向奉行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王爷的青眼相加,那是多大的恩情呀,怎么可能不报呢?不报的话,沉熏可不会心安的。”沉熏歪了歪头,眼底闪过不赞同的神色,牙齿轻轻的咬住嘴唇,一副十分不安的模样,一面右手无意地拉了拉衣袖。
是他口头占她便宜这个仇不报的话心里不舒服才对,阴夜辰心里清楚无比,这个爱记仇的小女人,大脑中极其自然地闪过这样的意识,这一刻,他忘了去想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认知,视线忍不住看着沉熏,明明知道有诈,但是还是被她娇俏的模样吸引住了,只是暗自提醒自己不要让她靠近就好了,远观应该可以的。
沉熏说罢,脸上的笑意忽然加深,站起身来,阴夜辰戒备地后退了一步,沉熏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动作,而是盈盈一笑,指了指地上的雪团,道:“我的好了。”
阴夜辰手中的雪团也滚了好大一个,接下来的步骤,就是把雪人的头放上去,就是说他必须走到沉熏的身边去。阴夜辰站起身来,没有立刻过去,而是到:“你先让开点,有了身孕的人应当小心点,本王怕等会撞着你。”
“好!”沉熏十分配合,笑意不减,说话的同时提步便走,反而让阴夜辰有些疑惑了,难道是他小人之心了吗?她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那只是个玩笑而已了,心思正流转间,忽然看得她身子微微一倾,像是要跌倒一般,阴夜辰心里猛然一跳,骤然发力,风一样的速度,刚好接住了沉熏,阴夜辰刚松了一口气,却见怀中的人儿笑颜如花,眼底是奸计得逞的得意神色。
上当了,她故意的。大脑浮上这几个字。
“谢谢你。”沉熏语气十分的真诚,手非常自然地环上阴夜辰的脖颈,借力起身,同时,袖中的一抹白色顺势滑进了阴夜辰的脖颈,沉熏站定,看着脸色有些扭曲的阴夜辰,语气更是真诚了,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你——”冰凉的雪团落在衣服里,贴着肌肤化掉,那滋味当然不好受,阴夜辰当然面色扭曲。
沉熏吐了吐舌头,道:“好了好了,一报还一报,我们算是扯平了,继续堆雪人吧。”她指了指两个雪团,道:“快点快点,你听到没有,雪人的头和身子都在呼唤对方呢。”
阴夜辰听得这样孩子气的话语,嘴角忍不住养起来,一边对自己道,算了算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认栽,一边弯腰抱起雪团,放在那个大的雪团身上。
当下两人一心一意的认真堆起雪人来,认真的意思是,雪地上传来的谈话都是关于雪人:“鼻子应该这样放,你看你放到了哪里?都到额头去了,你笨了。”“嘴巴贴反了,人家本来笑得很开怀的,你干嘛把人家弄哭,真真不安好心。”“还有眼睛,你有见过谁的眼睛是不对称的吗?你没堆过雪人也见过真人吧,怎么那么笨?”……
终于,在沉熏不停的摇头中,在阴夜辰脸色的越来越黑并且不停跟自己说不要跟这个天高地厚的女人计较的隐忍中,一个雪人完全的成功了,为后来雪人的成功堆积奠定了基础,这也是沉熏坚持不动手只指挥的原则其实是有原因,要教会他。
后来!意思是堆的不是一个,而是三个。
主要是沉熏觉得一个雪人太孤单了,特别是阴夜辰给雪人加上眼睛的时候,沉熏感觉雪人可怜兮兮的看着她,所以她也可怜兮兮的看着阴夜辰,道:“要不,我们给他找个伴儿吧。”阴夜辰的抵抗心里在和沉熏眼神的交战中输了,是以,又堆了一个,堆完之后,沉熏看着两个并肩而站的雪人,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想了半天,一拍手道:“对了,孩子,还少了个孩子。”
终于,一家三口都有了,沉熏看着雪地上的三个雪人,真的像是一家三口,左边的是丈夫,右边的是妻子,站在中间小的雪人便是孩子,雪人的嘴是直接用凝烟用红纸剪的唇形贴上去,红的唇映在白的雪上,更是红了,弯弯的,笑得十分开怀的模样(阴夜辰一开始贴反了,看起来就是一副要哭的模样),看起来就是非常幸福的一家人,沉熏拍了拍手上残留的雪,回过头来,对着阴夜辰微笑开来:“大功告成了。”
阴夜辰脸上也是带了几分笑意。
沉熏忽然倒退一步,站到阴夜辰的侧面,手放在小腹上,道:“这样子,我们和他们就很相像了。”她顿了一顿,语气带了祈希,“春天来的时候,或许我们就变成了他们现在的模样,幸福而美满。”
春天!幸福!美满!
阴夜辰微怔。
这三个词语忽然在大脑中回响开来,本是抽象的词语,但是在这里,却仿佛变成了有形的东西一样,心里慢慢升起了什么东西,暖暖的,很奇异的感觉,但是非常的清晰,是了,开心,这样的感觉,叫做开心,阴夜辰忽然想起,和白樱在一起时不曾有这样的感觉,和白樱在一起的时候都在干什么呢,谈论朝政,她告诉他她可以提供给他哪些支持,像是——像是同盟者的关系,阴夜辰忽然发觉,他竟然想不起来是何时爱上崔白樱的,只知道他爱她,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爱,何时爱上?或者,他忘了……头又开始疼起来。
“不要想从前。”
觉察到身边人的异样,沉熏侧头,微微一笑,道:“与其想从前,不如多花一点时间想一想现在。”沉熏视线看向某处,语气一顿。
已经是午后了。
天空微晴,有淡淡的阳光,阳光把他和她的影子斜斜打在雪地上,两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是永远也分不开一样。
像是!
真是傻呢,人都会分开,更何况是影子,沉熏心里浮上微酸的感觉,继续道:“想一想你怎样来处理现在的状况。”
阴夜辰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因为他根本没有再听,只是看着她。
淡淡的阳光下,她的鼻子冻得有点发红,原本明亮的一张脸不知为何忽然有些黯然,细细弯弯的眉也微微蹙着,阴夜辰的心也不自觉的跟着微疼起来,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脱了手套,指尖轻轻的抚上她的眉心,语气低柔:“不要蹙眉,不要不开心。”
沉熏愣住。
阴夜辰说出这句后,也是愣住。
“王爷——”忽然一声尖利的叫声打破了胶着的情形,非常大的声音,显示出声音主人的惊怒交加,还有惊恐,是崔白樱。
崔白樱死也没有想到从华然宫回到南王府会看到这样的情形,被那个像是疯子一般的蓉妃赶出华然宫后,手上还被烫伤了一块,她心里窝火到了极点,路上还被一个小宫女撞倒,正好借机把心里的滔天的怒火发在那个小宫女身上,可是还是没有用,心里怒火还是很旺,在她看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在于黎沉熏,是因为蓉妃喜欢黎沉熏,所以才会这般对她,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羞辱过,还有那次,那日黎沉熏害得她在文武百官面前出丑的情形,这一切,都是黎沉熏带给她的羞辱,更是咬牙切齿,怒火滔天,再也压不下去,那些怒火,只有在看到罪魁祸首痛不欲生的时候才会得到缓和。
然而到了如意轩的门口,她看到的却是这样不可置信的情景,崔白樱整个人完全如同被雷击了一样,完全的呆住了,尤其是那句轻柔的话传来的时候,因为急怒交加,她骤然尖叫出声,仅有的那点理智已经完全的崩溃了。
不要蹙眉,不要不开心。
这根本就是跟她想象是天壤之别,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是这样的情形?不会,一定是她看错了,一定是她听错了,这不是真的,只是噩梦,今天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噩梦,不会是真的,她崔白樱何许人也,是权贵世家崔氏家族的嫡女,是未来天下的国母,是阴夜辰深爱的女子,这一切都不会变,所以现在看到的状况,一定是假的。
崔白樱因为震惊到了极点,脸上再也保持不了平素的温婉神色,眼睛陡然睁大,非常的可怖,凄厉的叫出来:“王爷,你爱的人是我,你爱的人是我呀,那个人是用相思蛊控制你的妖女,嗯,我在做梦,这不是真的,不是——”
崔白樱话音落下,直接两眼一翻,气昏过去了。


第二十五章:雪压冬云白絮飞

冬天的第二场雪渐渐的化尽了,从窗户望去,庭院已经没有了积雪的痕迹,院中原本栩栩如生的雪人如今已经化得不成人形,溶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再过不久,便就全都化尽了吧,什么也没有留下,干干净净的,但是也有什么东西是留了下来的,比如记忆。
沉熏唇边漾开一抹小小的笑容,过了一会儿,那笑容渐渐幻化成一抹冷笑,那日崔白樱见得那样的情景,虽然气晕了过去,当然不会气晕过去而把那天看到的景象都忘了,她应该是向那人禀告了吧,不知道那人听到以后会是怎样的反应,应该是很生气吧,或者暴跳如雷,沉熏并不遗憾没能看到当时的场景,因为终有一日,她会看到那人比暴跳如雷还要精彩千倍的神情,当那个人失去对他最倚仗的东西,失去高高在上的位置的时候,那个时候,那人脸上的表情,一定会十分的精彩万分吧。
“小姐,去灵影寺祈福的车驾已经准备好了。”凝碧进来道,脸上有一种压不住的兴奋神色。
沉熏点了点头,拉了拉肩上的披风,毅然提步,眼里的眸色亮得异常。
到了灵影寺,非常‘巧’的遇上了清王阴夜冥,清王的身边跟着沈立寒,凝碧看得那个身影,恨恨的瞪了一眼,转过脸去。
沈立寒叹了口气,不过现在也顾不上来。
沉熏和阴夜冥的联合,最高兴的人,莫过于沈立寒了,就代表着他和凝碧不是站在对立面,就代表有了可能,沈立寒是一个有决断的人,他在确定自己的感情之后,更知道要想赢得凝碧的心,首先得赢得她家小姐的认可,他思索了良久,决定选择了最简单也是最难得方法——坦白,当然,要先跟南王妃坦白,结果出乎意料又仿佛意料之中,南王妃见得他,只是淡然一笑,有些欣慰又有些看好戏的神情,摆了摆手:“你去跟碧儿说。”
显然,这位南王妃对他的行为是早就看透了,沈立寒没有想到第一步会这么的顺利,想着一鼓作气,当下便约了凝碧,方才开口报出了自己的姓名,凝碧便用一整杯茶招待了他,然后一句话也没有说,快速就走掉了,沈立寒反应过来当然是立刻去追,问题是他武艺没有凝碧的强,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凝碧消失在东阙街上。
凝碧当然生气,她只是单纯,并不是真的笨,沈立寒的大名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当朝丞相的独子,圣光八年的新科状元,清王的朋友,清王党的中坚力量,这样一个人接近她,故意不报姓名,凝碧不知道他当初究竟怀有怎样的目的,反正不安好心便是,凝碧从小在小姐的护卫下成长,自己的身上从来没有发生过欺骗这样的事情,而且欺骗自己的人,还是这样一个自己把他当成是朋友的人,一气之下凭着本能把手中的茶泼出去,再也不想再见到这个人,没想到今日又见到了他。
沉熏当然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异样,但是此时她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照管,再说事关情事,除了当事人,其它人的也擦不上手。
阴夜冥看得沉熏,薄唇为不可见的露出一丝笑意,只简单的说了两个字:“走吧。”说罢,便领先往寺内的某处走去。
沉熏随即安然跟上去,她方才进来的时候,看得这些僧人全然不是上次来的那些,或许根本就不是僧人,这个人做事情向来滴水不漏,定然全都安排好了,其它人的人留在寺中。
走了一会儿,路旁渐渐的看不到砖瓦,显然是出了灵影寺了,路渐渐变得难走,看得出来是一条新路,沉熏不由道:“这条路通往哪里?”
阴夜冥走在前面,闻言脚步顿了一下,道:“断魂崖。”
沉熏瞬间明白了什么,嘴角微扬,“那么这条路是王爷让人开采出来的,没有路也要造一条路出来是吗?”顿了一下,又道:“王爷想得真周到,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起疑心了,跟王爷这样的人合作,真真省心,沉熏什么也不用——”担心两个字还没说完,脚却不当心踢到了突出的石块,沉熏皱起眉,轻呼出声。
“你小心点。”阴夜冥忍不住出言道,顿了一下,几步走回来,又道:“伤得怎么样?”一边说,一边就要蹲下身去看。
“没事儿,真的没事儿。”沉熏心下闪过一丝惊异的神色,不知道是他突然走回来还是他的动作,忙道:“王爷不用担心,走吧,别耽搁了时间。”
阴夜冥闻言身子微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继而转身朝前走,沉熏心下方才一松,却见阴夜冥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转头道:“你踩着本王的脚步走吧,本王走过的地方,定然要平一些。”说罢,面不改色朝前走去,不知道为什么,脚步有点儿发急。
沉熏闻言心里更是诧异了,没想到这人竟然有这般——这般体贴的时候,想到什么,沉熏释然了,笑了一笑,道:“王爷对盟友真真不错,难怪沈公子会对王爷那样忠心。”
阴夜冥黑玉一般的眼中闪过一抹流光,嘴唇微启,有些话终究没有说出口,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只道:“你有说话的功夫,不如多看一看脚下的路,本王可不希望共同的盟友还没到达目的地却跌在途中。”
一语双关的话,让沉熏心神一闪,随即道:“王爷放心,沉熏会走得稳稳的。”顿了一下,她忽然轻笑出声:“再说,我踩着王爷的脚步再走,这样比一个人走容易很多了,当然会走得更稳。”
微微含笑的话语,让阴夜冥克制不住自己转身。
新开辟的小道上。
两旁的树木凋敝,连带阳光都显得无力,身后的人笑容却丝毫没有受到环境的影响,灿烂如初,而她一步一步踩着他走过的脚印往前走,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仿佛——仿佛会踩着他的脚印,这样一直走到他的心里去。
阴夜冥忽然摇了摇头,几大步走远了,像是逃离什么一样。
沉熏有些疑惑地看着阴夜冥仿佛是狼狈的模样,不明白这人是怎么了,她也没有多想,只是跟上去。
终于走到了路的尽头,落霞山断魂崖。
这里沉熏曾经来过一次,当时端康晟挟持了凝碧,情况危急,她当然无暇注意断魂崖的景象,现在仔细来看,方才发觉这里的景致居然不错,这里的景致,当然不是落霞山引以为傲的木槿之美,冬天木槿花都已经谢掉了,是奇石之美。
这里的石头长的非常的奇怪,形态各异,总觉得像是什么,沉熏一时间也不大想得起来,只是想象晚间的时候,红色的霞光洒落在这些奇石之上,定然是一处胜景。
阴夜冥领着沉熏往奇石中走去,走到崖边某处的时候,站定。
沉熏定睛一看,眼前是一块巨大的奇石,不过一眼,沉熏的神色微变,因为她看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姿态。
她终于想起这些石头像什么,像是被凝固的各种姿态的人,而眼前的这块石头的姿态,就是放大了的《飞天》画中女子的姿势,立于峭壁之上,左手挽成兰花状,右手指天,而立在奇石之下,仰头来看,太阳西斜,阳光洒落下来,奇石的四周就像是闪着淡红的微光一样,如若到了晚间,晚霞出来的时候,那么那些淡红的微光就会更加的明显吧。
原来,那不是佛光,而是霞光。
一句淡淡的话语打破了她被怔住的思绪。
“看这里。”阴夜冥指着奇石上的某处道。
自从知道了画里隐藏的目的地之后,阴夜冥就开始隐秘行动,是的,隐秘,明的不说,暗中,他还得避开皇帝暗卫势力,所以选择了灵隐寺作为据点,掌控了灵隐寺,行动起来就方便得多了。
这里阴夜冥暗中来过一次,只一眼,他便看出了其中的玄机,所以今日已经没有了半分的惊异之心。
沉熏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眸光微凝,奇石上,是刻在上面的《飞天》,凹陷下去,像是用真人印成的一个模板一般,沉熏脑中电光石火间闪过什么,走上前去,石头上凹陷的模型跟她的身子一般大小,沉熏指尖比着上面的动作,左手挽成兰花指,右手指天,当然,她右手指到的不是天空,而是冰冷的石头。
然后——
右手的指尖被石头上尖利的突起刺痛,有红色的血液流出来,照理说在抬手的情况下血液并不容易流出来,然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吮吸一样,沉熏指尖的血液却是一滴一滴的流出,更加奇怪的是,那血液滴落在奇石身上,就凭空消失了,半点儿的血迹也没有,不多时,空中忽然响起什么东西打开的声音。
阴夜冥平静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动,视线如电地看向某处。
沉熏站出来,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看到打开的石门。
两个人相互对视一眼,脸上都有几分惊异的神色,两人都是沉得住气的人,然而此时却是压抑不住眉宇间的激动神色,因为这里面的东西,很可能就是能够让那个他们两个人共同憎恨的人毁灭的有力武器。
走到石门前,沉熏正待走进去,阴夜冥却是脚步一顿,伸手拉住了她,弯腰捡起一块小石子,往里一扔,小石子哒的一声落在地上,并没有什么东西掉下来,其余并没有其它的什么声音,沉熏知道这人谨慎,并没有说什么,其实在她看来,这个地方既然是只有玥骅王朝皇室的血脉能够进来,那么既然已经验证过血液,就不会有问题才是。
仿佛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阴夜冥淡淡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说罢,右手从腰间划过,离开时,手中多了一把轻薄如翼的软剑,阴夜冥没有放开沉熏的手,顺势牵住她往里走,道:“非常时刻,你应该不会去在意那些虚礼吧。”
沉熏本来从小就未曾受到礼教的束缚,当下也没觉得有什么,再说现在确实是非常时期,并不知道门内究竟有什么,两个人在一块儿,总比一个人安全得多。其实不管是凝烟凝碧还是沈立寒,都是信得过的人,阴夜冥只让沉熏来,是因为沉熏是拿到传国玉玺的钥匙,必不可少,这件事情事关重大,可以说关系到整件事情的成败,无关信任,只是越少人参与越好,其余的人知道得越少越好。
走了进去,沉熏回头一看,生生惊出了一身汗,只见石门上悬空着五把剑,成一个五芒星的形状,那剑并不是静止的,而是在沿着五芒星的轨道运动,像是随时会掉下来把擅闯这就地刺杀,沉熏知道这是一种上古术法,名叫绝杀,她只是从古书上看到过,这是一种完全杀伤力的术法,只有在术法上达到了顶级境界的人才能修行,这种术法里,凡是不被允许闯进施法者施法境地的人,就会被剑一直追杀,不死不休,所以唤名绝杀。
而他们能够安全,那就说他们是被允许进入的人,沉熏看着已经血液已经凝固的指尖,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是因为她身体里属于玥骅王朝皇室血脉的关系,玥骅王朝,这个对她来说还是很陌生的名字,仿佛一下子变得亲切了。

两人继续往里走,沉熏发觉这里居然跟西苑的地下圣殿结构非常的相似,拾级而下,走过了一段通道,便看到了宽大的殿门,门口是高大的狐仙神像,想起上次西苑地下圣殿里的景象,沉熏身子不自觉颤了颤。
感觉到手掌传来的颤意,阴夜冥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沉熏的手,左上前半步,身子几乎完全挡住了沉熏,眼神凌厉地看向殿门。
沉熏看着这样的姿态,不由心里微暖,成为同盟者之后,沉熏慢慢发觉这个人身上其实有很多的优点,体贴和细心,而且做得不露痕迹,就像是现在,他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她的手掌,像是给了她支撑的力量,而他站在她的身前,分明就是保护他,沉熏心里的颤意慢慢退却了,嘴角微扬,道:“王爷一直有这样的习惯吗?把同盟者纳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阴夜冥嘴角划微勾,淡淡吐出一句:“在这之前,本王从来没有同盟者。”顿了一下,眉宇掠上一抹自负,道:“只有追随者。”
意思是她是他的第一个同盟者。
“那王爷这样对待你的追随者?”沉熏忽然有些好奇问:“成为你的追随者之后,就被你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本王没那个闲工夫。”阴夜冥唇瓣溢出一抹冷然的笑意:“如若需要本王去保护,这样的追随者要来何用?”他一边说,感觉到他握住的那只手渐渐平复的时候,忽然抬起右手,一道白光从剑尖窜出,殿门轰然而开,沉熏眼眸微凝,如此凌厉的剑气,几乎可以跟雪澜哥哥雪魄剑的发出的剑气相提并论了,能够使出这种剑气的人,需要内功修为非常深厚,沉熏不由侧头看向阴夜冥,这人出了心思深沉之外,竟然还是这样深藏不露的高手。
阴夜冥没有在意沉熏讶异的眼神,而是嘴角微扬,道:“本王要的追随者,是自身已经足够强大,能够跟本王站在一起,一同并肩作战的人。”
话音落下,殿门终于完全打开。
两个人的视线都看向殿中,一时间被什么东西反射出来的强烈光线射的眼睛微眯,双双别开视线去,过了一会儿,方才重新回过头来,看向殿中,然后,两个人的脸上都出现非常震惊的神色。
不管是生长在皇帝,自小见过了世间无数奇珍异宝的阴夜冥,还是自小对于珍宝这类东西不是很感兴趣的沉熏,都被殿中的景象震住了。
原来,传言是真的,《飞天》里暗藏了一张藏宝图,如若谁能够破解,那么就能得到玥骅王朝隐藏的宝藏。
整个大殿中,随处可见的便是珍宝,世间极其罕见的珍宝,大殿的地面是用上等的羊脂白玉铺成,四壁是巨大的琉璃水晶,殿中堆了无数的箱笼,那些奇珍异宝太多了,溢出来,杂乱的堆在羊脂白玉铺成的地面上,又被水晶制成的墙壁反射开来,和着殿中淡蓝色的夜明珠光芒,形成了一副奢华至极的景象,从未见过的奢华。
殿中用夜明珠照明,巨大的夜明珠,悬在大殿忠心的上空,就能够把整个大殿照得亮如白昼,大殿四周随意散落着鹅蛋大的明珠,这样的明珠,仅仅是一颗已经是举世难求,然而这殿中却有很多,东一颗,西一颗,像是这些珍宝的主人觉得无聊了,随意拿当玩具滚着玩一样。
走进里面去,只觉得光怪陆离,那些珍宝流传到世间,每一样,都是人人争相抢夺之物,然而全都堆放在一起,除了极致的奢华之外,仿佛没有了任何意义,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这些珍宝的悲哀,身为珍宝,却隐藏在这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两个人最初的震惊过后,神色渐渐恢复了如常的神色,阴夜冥回头看了沉熏一眼,狭长的丹凤眼微挑,妖娆如斯,但是这一次没有了那样魔媚如妖的感觉,只是妖娆绝美,和着唇边泛起的笑意,这笑容依稀是开心而笑的模样,他随意捡起地上的一颗明珠,指尖转动,道:“老天这次对本王还真不错。”
沉熏看得他的模样,不由有些奇道:“王爷喜欢珍宝?”以她和这个人相处的经历来看,这人不像是那种爱财之人才是。
阴夜冥淡然一笑,指尖一松,明珠滚落在地上,和地上的白玉相撞,发出空灵好听的声音,阴夜冥的语气漫不经心:“本王喜不喜欢并不要紧,要紧的是,有人喜欢就成。”
沉熏了然,世上爱财之人遍地都是,而财在这人的眼中不过是工具吧,可以利用的工具,用来笼络爱财之人。
当下两人分头寻找起来,这些珍宝只不过是意外中的东西,他们要的东西,并不是这些,可是翻遍了整个大殿,都没有找到传国玉玺。
两个人一时间有些面面相觑,又重新仔细搜寻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两个人微微怔住。
“怎么会这样?”沉熏忍不住蹙了蹙眉,走了许久,又翻遍了整个大殿两次,她不由觉得有些累,因为累,更是有些心浮气躁。
阴夜冥亦是眸色微凝,听得沉熏的话,道:“玉玺一定是在大殿之中的某处,你先休息一会儿,本王再找找。”说吧,没有去翻殿中的东西,反而是沿着水晶制成的墙壁四处仔细查看。
沉熏确实觉得有些累,当下随意坐下来,看得脚边有一副画卷,顺手拾起来,打开,方才一眼,神色微变。
画上,一个女子斜倚在贵妃榻上,女子长相清丽,给人一种风轻云淡的自如感,但是这并不是让沉熏神色微变的原因,沉熏神色会变,是因为这个女子,分明就是是《飞天》画中的女子。
女子一只手懒懒的支着头,眼神漫不经心的看向某处,沉熏心里一动,急速转身,果然,发现了再大殿一角的贵妃榻,方才她和阴夜冥找寻的时候还觉得有些奇怪,这个贵妃榻跟殿中的东西非常的不搭,但是也没有怎么在意,沉熏走过去,在贵妃榻前站定,对照着画卷,看到了画中女子视线看向的地方。
另一边,阴夜冥一边走一边不停地用指尖轻叩水晶制成的墙壁,扣到某处的时候,忽然站定,他又敲了几下,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这个地方的响声跟别处的不一样,他回过头,正好看到了沉熏看过来的眼神。
殊途同归。
沉熏走过来,两人并没有费什么劲就找到了机关,打开机关的时候,两个人神情都带了一丝紧张,打开,露出了里面一个锦盒来,锦盒上绘有腾云的龙形图案,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呼吸微滞。
顿了一下,阴夜冥正想伸手去拿,沉熏忽然开口:“等等。”
“上面附有咒术。”沉熏看得锦盒上的某处时,出言止住了阴夜冥,随即咬破了自己的指尖,伸出手去,手刚伸到锦盒旁边的时候,沉熏感觉到了一种蚀骨的力量,她咬紧牙齿,让指尖的血液流下来,那种反抗的阻力在她血液滴在锦盒上的时候,慢慢越来越弱,最后终于消失了。
沉熏收回手,脸色有点儿发白,侧头对阴夜冥微微一笑,道:“可以了。”
阴夜冥看得她的脸色,黑玉一般的眼里闪过一抹异样,终究什么也没有说,伸手抱出了锦盒,放在大殿中的白玉桌上。
两个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打开。
一道柔和的光从锦盒中闪出来,两个人的目光微眩。
锦盒内,那个作为世代皇权象征的传国玉玺静静的躺在其间,色绿如蓝,温润而泽,代表的是帝国皇帝‘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沉熏和阴夜冥看着锦盒中的传国玉玺,相视一看,忍不住微笑开来。
如今,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而东风,就快就要吹起了吧,在初七那天。
初七这天是难得的好天气,天空碧蓝如洗,冬日能有这样的天气,非常的难得,沉熏初七这天早晨醒得很早,醒来的时候看得窗外淡淡的阳光,本就高兴的心情更是愉悦了几分。
太后的寿辰,而且整寿,当然会非常的隆重,沉熏作为南王妃,本来就应该去向太后祝寿,更何况太后为了防止皇帝在其中做什么手脚,还亲自派人来接。
梳妆完毕,凝烟看着镜中自家小姐的模样,精致绝美的一张脸,眼睛更是有一种异样的明亮,显得十分的神采奕奕,虽然已经看了很多年,凝烟还是忍不住失神了一会子,待回过神来,不由问:“小姐方才说什么?”
沉熏失笑,“烟儿,你什么时候传染了碧儿的笨了。”顿了一下,柳眉微挑,沉熏似笑非笑道:“要传染也该传染碧儿的另一面。”
凝烟闻言自然知道自家小姐说的是什么,忍不住笑起来,道:“那沈公子这几天算是费劲了心思了,只不过碧儿那丫头不解风情,全当他是因为愧疚在弥补她呢。”
这几日沈立寒是鼓足了劲儿发动攻势,在落霞山那天沈立寒费劲了千辛万苦,方才和凝碧解释清楚当时的各为其主的不得已和现在的团结一致,在沉熏和阴夜冥合作的大前提之下,在自家小姐说不要搞内部矛盾的暗示下,凝碧终于决定对沈立寒冰释前嫌,不再横眉冷对,沈立寒大喜过望,认为自己终于踏出了关键性的一步,在他看来,只要踏出这一步,凭他沈大公子的风度翩翩加上善于俘获女人心的手段,抱得美人归是轻而易举的事。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高兴得太过早了。
从落霞山回来的第二日,沈立寒便约了凝碧去游湖,沈立寒颇费了一番的心思,船是华丽的龙舟,特意请了京城仙音阁的阁主弹琴增添浪漫的气氛,沈立寒身为京城有名的贵公子,生得俊逸,加上刻意的穿着,整个人就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架势,所经之处,少女无比含羞带切,偷偷的瞄上几眼。
沈立寒自己更是信心满满,站在船头,任风把自己宽大的袍子吹起,发丝飞扬,俊美中更带了飘逸如仙的气质,他一边对岸边那些含羞带切的少女时不时飞一个眼风过去,一边想象着凝碧见到他的反应会是什么,大吃一惊,然后满脸羞红,心扑通扑通开始跳起来。
凝碧见到沈立寒的时候确实大吃一惊,然后——
“哇,我今天才发觉你是这般的弱不禁风。”凝碧远远看得船头那个仿佛一阵大风就可以带走的人,心里就有几分看不起,心里嘀咕,一个大男人,长成那副模样,走近了一看,发觉竟然是沈立寒,她素来说话也不是那种会加修饰的人,当下毫不客气的说出来。
沈立寒闻言含笑时嘴角保持的最佳弧度微不可见地往下沉了沉,随即又恢复原状,语气低柔问:“碧儿不觉得我这样十分飘逸吗?”
“飘逸?”凝碧没觉察到他亲昵的称呼,只是歪了歪嘴,道:“有本事你从东湖这边飘到对岸去,那才叫真的飘逸。”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摇了摇头道:“不过看你那点武功,武功,估计飘到一半就掉进湖里去了。”
沈立寒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自信心严重受到打击,他武功习自名家,但是确实比不上凝碧,微微一笑,他恢复了原状,扬长避短是他的拿手的,他武功没她高,不易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我们进去吧。”沈立寒直接抛开刚才的话题,十分自然地拉起凝碧的手走进龙舟内,里面是布置好的桌椅,十分雅致漂亮,桌上花瓶里插着新折的梅花,含苞待放,两人坐落之后,沈立寒打了个响指,立刻,悠扬的琴声响起,龙舟缓缓划动,风吹起垂落的珠帘,冬日淡淡的阳光从透过珠帘丝丝缕缕的散落进来,这样的气氛,是感情孕育,谈情说爱的一个极佳环境。
“怎么样?虽然说冬日游湖没有春日那般春意盎然,但是也别有一般风味吧。”
“嗯。”凝碧看着浩瀚的湖面,点头道:“真是名副其实的游湖,一眼看去全是湖面,不像是春天那样,一眼看去全是船只。”
沈立寒笑意加深,看着凝碧,别有深意道:“就像是我这个人,虽然武功不是很高,但是其他地方却还是略有可取之处的。”顿了一下,沈立寒眼底含情地看向凝碧,声音又柔了几分,道:“就如同现在,我可以陪在仙音妙曲之下游山玩水,享受清风拂面,阳光点点。”沈立寒眼睛定定看向凝碧,“碧儿,我这样——”
“等等——”沈立寒的那句‘我这样一辈子陪你可好’还没有说完,就被凝碧皱眉截断了话,凝碧有些吃惊地看着他,道:“你说这是仙音妙曲?”凝碧撇了撇嘴道,十分不赞同道:“沈大公子,这等琴声也叫仙音妙曲,那我家小姐的琴声叫什么?你这欣赏水平也太低了吧。”凝碧从小听着自家小姐的琴声长大,欣赏水平当然不是一般的高,仙音阁阁主的琴声在她的耳中,不过是聊胜于无而已,连动听都谈不上,听得沈立寒的话,当然要反驳。
沈立寒面色一僵,凝碧又道:“你今日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如果是赔罪就不用了,那天已经讲得很清楚了,我们如今是盟友,过去的事情我不会在意,也不会放在心上,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凝碧说罢,站起身来,拍了拍沈立寒的肩,学着说书里那些江湖人士原谅对方之后的桥段,十分爽快道:“放心,我已经把你当成兄弟看了,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沈立寒面色一黑,凝碧已经转身走了,走了几步转身道:“对了,你要真想陪我的话,下次记得带上剑,陪我练剑。”说罢,点足轻飞,不带走一缕梅香。
沈立寒的第一次正式约会以连告白都没能说出口而告终,不过沈立寒不是会服输的人,回去之后,挑灯夜战,总结了经验,得出结论:凝碧不是风花雪夜能够打动的人,得用真刀实剑。
是以,沈立寒的第二次进攻,选择了投其所好,以一把剑拉开了序幕。
这把剑的名字,叫清霜。
清霜剑是当世一把非常有名的剑,千年寒铁打造而成,是一把难得的好剑,在约会失败后的第二天,沈立寒再一次约了凝碧,这一次他完全摒弃了飘逸优雅的风格,而是一身劲装,手持一柄清霜剑,约了凝碧练剑。
凝碧当然欣然赴约,看得那把清霜剑,便是两眼放光,爱不释手,把玩了一阵,方才和沈立寒开始练剑,练剑的途中视线频频的瞟向沈立寒手上的清霜剑,沈立寒假装没看见,练完剑后,也不拖泥带水,便抱拳说再见,并顺利约下了下次练剑的时间。
第二天凝碧早早就到了约好的地点,她昨夜晚上睡觉都梦见清霜剑,梦见沈立寒把清霜剑送给了她,笑醒了,虽然是梦,但是给了她启发,说不定她可以用什么东西去换取沈立寒手中的清霜剑呢。
打定主意,在沈立寒携剑而来的时候,凝碧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沈立寒闻言眼底闪过笑意,正中他的下怀,脸上却露出难为的神情来,犹豫了半天,道:“我娘说,这把剑只能送给我未来的娘子。”
凝碧闻言掩不住满脸的失望神色,情绪低落。
沈立寒也陪着她低落,忽然一拍大脑,道:“咦?有了,要不这样,你变成了我的娘子,那么这把剑不就可以顺理成章送给你了?”
凝碧闻言脸上也是一喜。
沈立寒看得凝碧的神色,知道凝碧的心已经被打动了——被剑打动,在添上一把火,那就马到功成了,是以,清了清嗓子,转过脸来,含情脉脉看向凝碧,语气轻柔:“碧儿,到我身边来吧,到我身边来,我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给你,更别说是区区一把清霜剑。”他温柔含笑向她伸出手:“你看,这是多么划算的事情,你到我身边来,你的还是你的,我的都可以变成你的,你只要到我身边来就行。”他牵住凝碧伸出的手,脸上的笑意加深了,道:“以后你喜欢的话,我也可以陪你天天练剑。”
凝碧听得沈立寒的话,脸上笑容绽放,似乎,很不错,到他身边去,就能够有清霜剑,还有一个人天天陪自己练剑,正待点头,凝碧忽然想起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我到你身边去了,那小姐怎么办?”凝碧突然大力抽回了手,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想要利诱我离开小姐,你想都不要想。”说罢,扬长而去。
凝碧一晚上都没有睡着,想到自己居然差点儿为了一把剑就想到要离开小姐到那个人身边去,就觉得羞愧万分,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看得厅中正说话的凝烟和小姐,奔过去道,满脸坚决道:“小姐,以后我绝对不会离开你的。”
沉熏闻言微楞,看了凝烟一眼,两人的眼中都有些诧异,方才两人正说凝碧不解风情,听得这句话,绝对不会离开,仿佛誓言一样,然而话里面隐藏的意思是,她曾经无意间有过离开的念头,也就是说,动过心了的。
沉熏心里说不出是什么味道,有点儿酸,又有点甜,更多的是放心吧,沈立寒那样的人,沉熏对他很放心……所有的思绪终究划归为一笑,看向凝烟,语带深意道:“妹妹已经有了着落了,你这个做姐姐的还在原地踏步。”
说罢,仿佛没看见凝烟有些不自在的神情,轻松的神色隐去,转化成郑重而有些冷然:“也该进宫去了。”
沉熏提步往外面走去,话语中带了淡淡的笑意:“今天太后的寿辰,可是安排了精彩的大戏呢。”
是的,精彩的大戏。
而这场大戏上演的时间,在众臣的一片祝寿声中到来。

夜晚。
昌寿殿。
一个大大的寿字显示出此处是寿宴的开办地点,整个大殿中张灯结彩,因为是整寿,更是要大肆操办,每个席位上都摆满了东西,一切准备工作已经结束,文武百官已经到位,宫女太监们都静立在旁,只等候宴会主人的到来。
随着唱礼官的一声:“皇上驾到,太后驾到。”所有人都跪地迎驾,太后看得满殿的喜庆之色,心情也不由有几分高兴,年老的人都喜欢看着热热闹闹的场景,是以含笑抬手道:“众位卿家不必多礼,都平身入席。”
随即,皇帝和太后一左一右的坐在御座上,下方是按照品级坐落的皇室成员,然后是文武百官,左边为首的是南王阴夜辰,右边为首的是清王阴夜冥。
沉熏并没有跟阴夜辰坐在一席,她早早入宫,便是想早点去跟太后祝寿,在慈宁宫遇上了长公主阴夜姬,阴夜姬当然是拉着她同坐一席,一则按照品级也符合,二则沉熏也不想跟崔白樱还有阴夜辰三人同坐一席。
最开始,照例是各皇室成员和文武百官的祝寿词,有文采特别好的,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大展风采。
首先出言的当然是皇帝,皇帝亲自倒了一杯酒,双手奉给太后,口中道:“儿臣祝愿母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太后含笑接过,一饮而尽。太后自从上次得凤者为后的事件之后,对皇帝心存不悦,但是终归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不管他做了什么,终归是自己的儿子,哪有一个母亲会真的跟自己的孩儿生气的,是以脸上开心的神情倒不是假装出来的。
随即,是皇室成员,往年都是太子领着众皇室成员向太后祝寿,今年太后去世,按照长幼有序的顺序,应当是阴夜冥,阴夜冥正待站起身,皇帝开口了,语气含笑,道:“母后,就让辰儿带领众人向您祝寿怎么样?朕听说辰儿从多日前就特意为您的寿辰准备了祝寿词。”
此言一出,下席的文武百官脸上神态各异,皇帝维护南王已经到了这般明显得不需要半点掩饰的地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那就根本什么也不用说了,大家心知肚明。
阴夜冥神色没有半分的变动,只是眼尾轻挑,视线轻轻的落到对面,看得了正向他看过来的沉熏,眼底依稀有一丝担忧的神色,他唇畔不自觉泛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阴夜冥心里原本微微翻腾的什么东西沉寂瞬间沉寂下去了。
中秋节那一晚过后,还有什么什么样的打击能够让他失态呢?
不会有了。
那一天他就告诉过自己,他再也不会让自己陷入那种心如死灰的境地了,绝对不会,今日皇帝的话语,不过是让他觉得兴奋而已,为即将发生的事情兴奋,而沉熏的视线,让他沉寂下来,沉寂下来之后她眼中的那一抹担忧之色就没有了吧。
太后笑容没有半分变动,只是道:“哦?辰儿这么有心,说与哀家听听。”
阴夜辰随即站起身,端起酒杯,端然走到殿中,念起了祝寿词,字字珠玑,文采斐然,引来下席文武百官不住的称赞声,太后亦是连连点头,阴夜辰念完,坐下的皇室成员都站起来,齐声道:“恭祝太后千岁千千岁。”
最后,才是众臣的祝寿词,文武各一个代表,文官以许岩为代表,自从上次的事件之后,许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官升至三品,成为皇帝的心腹大臣,许岩探花出声,自是有几分墨水,一篇祝寿词博了个满堂称赞,今时今日,即使许岩那一片祝寿词写得不怎么样,下面的人照样会捧场,官场就是这样,人品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是否得势。武官以卫彦为代表,秉承着武将一贯的作风,祝寿词比较简洁。
接下来便是真正的开席了,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送上来,众人的面上都是喜气洋洋的,跟昌寿颠中张灯结彩的模样十分的相衬,只是每个人的肚中都心思各异,因为真正的重头戏,不是在席上,而是其后。
终于,太后停下了银箸,文武百官纷纷也跟着放下手中的银箸,露出一副吃得很饱的表情,很快,席位上的东西都撤了下去,皇帝含笑对太后道:“今日是母后的寿辰,众位爱卿有什么好的想法,都可说来听听。”皇帝顿了一下,语带深意道:“最好能够让令母后的寿辰喜上加喜。”
此言一出,殿中各人脸色各异,一些官员的眼光下意识的看向崔御史,崔御史微微一笑,正待起身,却又一个身影比他先站起来。
是清王阴夜冥。
大殿中的气氛一滞,许多文武百官都诧异看着这位清王,自从南王得势之后,皇帝对他越来越冷淡的情况下,这位清王还是我行我素,狂傲不羁,可是在皇帝意思这么明显的情况下,还这么不知好歹,未免有点自取灭亡了。
御座上,皇帝脸色微冷,语气冷淡道:“清王有什么好的想法吗?”
阴夜冥微微一笑,凤眼挑成一个绝美的弧度,黑玉一般的眼眸像是深冬的寒潭一样,反射出幽幽的冷光,他的声音是一贯的不羁:“儿臣和南王同为皇奶奶的孙儿,既然南王能够呕心沥血为皇奶奶准备祝寿词,儿臣这个做兄长的,当然也不能落后。”说到兄长两个字的时候,阴夜冥语气加重,像是要提醒在场的众人什么叫做长幼有序一般,自来立储,惯例是要么按照出身,要么长幼有序,无论是从出身还是从长幼有序来看,清王都比南王占优势。
“儿臣没有南王的文采斐然,只能另辟蹊径,寻遍了天下,终于寻得了一件宝物。”清王继续道,脸上的笑意加深,“谨以此物祝皇奶奶寿与天齐。”说罢,一拍掌,立刻,站立在外的沈立寒捧着锦盒走进殿中,因为情绪过于激动,他捧着锦盒的手微微颤动,手中捧的仿佛不是一个锦盒,而是整个天下。
大殿中的文武百官都带着好奇的神色看向沈立寒捧着的锦盒,只一眼,所有人心里都生出一种莫名的惊心,一看便知道是价值不菲的锦盒,上面绘有腾云的龙,那龙绘得栩栩如生,像是随时会腾空飞去一般,又像是盘旋着,只为守护着锦盒里的东西一般。
锦盒里,究竟是什么样的珍宝?
众人心里浮起强烈的疑惑,隐隐感觉到,锦盒的东西定然不简单,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席位上。
阴夜姬感觉到沉熏放在桌案上的手忽然无意识握紧,原本澄澈的眼睛里忽然闪出一种奇异的亮光,像是深冬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一样,亮得让人心里有点发寒,灼灼的眼睛,看着某处,阴夜姬心里不知为何一慌,唤了一声:“沉熏。”沉熏没有任何的反应,阴夜姬心里的慌乱更盛了,直接伸手握住沉熏的手,又叫了一声。
沉熏这次终于听到了,回过头来,看得阴夜姬眼里的担忧神色,盈盈一笑,道:“我只是对锦盒中的珍宝好奇而已。”她顿了一顿,视线看向御座上的皇帝,唇边的笑意隐去,“好奇锦盒打开以后,里面装的会是什么东西?”好奇那人看到里面的东西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血液,不能抑制地流快了。
御座上。
“难得冥儿这么有心。”太后笑容慈爱,道:“光是看锦盒就已经是不凡之物,哀家对里面的珍宝还真有几分好奇了。”
阴夜冥含笑应对,视线却看向太后旁边的皇帝,语气含笑:“孙儿绝对不会让皇奶奶失望。”
太后的旁边,皇帝看得越来越近的锦盒,不知怎的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展开了手掌,又重新握紧,怎么可能,他是这个世间的主宰,没有什么能够真正的脱离他的控制,他所要做的,就是多一点耐心,耐心等待这件珍宝上呈之后,所有的事情回到原来的轨道,他所想要看到的事情,通通都会实现,所不想要看到的人,都会消失在眼前。
皇帝嘴角微扬,耐心看着沈立寒把锦盒呈上来。
只是他这次万万没有想到,锦盒打开之后,所有的事情,将全部偏离原来的轨道。
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的安南。
主帅的营帐外,一身白衣的雪澜微微仰起头,今天是晴天,天空繁星密布,清冷的夜风吹起他白色的衣角,雪澜平素的温润如玉在这样的夜风里多了凝重的神色,眼底的宁静祥和被冷凝所代替,冷冷的看着星空。
“又在研究星象了。”忽然一个人从身后拍了下雪澜的肩,周子澈探出头来,看了看雪澜的神情,又看了看天,摇头道:“不都是星星吗?我就不懂你为何可以仰头一看就是几个时辰,你脖子不累吗?”
雪澜不因为他的干扰而放松心神,视线继续看着天空中紫微星的位置,深蓝的天空中,紫微星旁边的一颗星星忽然开始移动,越来越亮,渐渐向紫微星的位置靠去,像是——像是想要取而代之。
随着那一颗星星的移动,周围的星星都动了起来,星辰原有的轨迹都被打乱,有的星星在途中相撞,然后,有流星划过天际。
兵灾。陨落。
只是不知道陨落的会是谁,他能够看得见过程,但是看不到结果。
雪澜收回了视线,唇畔溢出一抹笑容,指着天边一闪而过的流星,对周子澈道:“对流星许愿会实现呢。”
周子澈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雪澜已经闭起眼睛,修长白皙的手紧扣住,开始许愿了,或者,说是承诺:
父亲,你的仇孩儿一定会帮你报的,我会把母亲从那个牢笼中解救出来,让母亲去看您当年为她种下的那些柳树,都已经成荫了,您相信的没有错,你说母亲不是那样的人,母亲一定有自己的苦衷,所以才会离开你,您用血写下的那些信念,都是真的。
夜风轻轻,吹来了那些深压在心里的东西:春日的景和宫,梨花纷飞,他得知沉熏被皇帝禁足景和宫时,终于还是忍不住自己的脚步,飞身藏在景和宫庭院的梨树上,只为看那个人一眼,偷偷的看那个人一眼,可是上天实在是太眷顾他了,给他看到了那样多的东西。
过了许久,雪澜终于睁开眼睛,溢出一句叹息:“今年的冬天真长。”

昌寿殿中。
安得双手接过沈立寒呈上来的锦盒,小心的放在御案上,打开锦盒,只打开了一个小缝,安得隐约瞧见锦盒中的东西,这个嘉明王朝皇宫的大总管便是脸色骤变,心咚咚猛跳起来,忽然撒手,失态万分地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去:“回太后,皇上,奴才……奴才没有资格碰这样的珍宝,还请皇上亲自打开。”
殿中的所有人的视线都看着他打开锦盒的动作,如今见得他的反应,无比心里讶异到了极点,这位安得公公跟在皇帝身边几十年,什么样的珍宝没有见过,如今竟然吓成这样,锦盒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皇帝和太后脸上亦是浮现起惊讶的神情,皇帝只觉得那种压迫感更重了,这种感觉,并不是十分的陌生,因为慈宁宫的东苑他曾经感觉到过一次,非常让人不舒服的感觉,不舒服得想让人把那个带给他这种的感觉的人亲手毁掉。
价值连城的锦盒,上面是栩栩如生的飞龙,皇帝视线看向坐下的阴夜冥,他的儿子,他知道这个儿子并不如同表面上的那样放荡不羁,而是心机深沉,有几分手段,这也是皇帝不会选择他的主要原因,一个难以掌控的储君的存在,对于帝位起到的不是稳固作用,而是威胁。但是再怎么有手段,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去,重重暗卫的严密监视下,他就不相信他能够翻出什么花样。
皇帝嘴角微不可见地扬起,伸出手去,打开锦盒。
冬天的夜晚。
张灯结彩的昌寿殿。
屋外空中有细小的冰凌飞过。
皇帝嘴角那种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浅笑在看到锦盒中的东西的时候,完全的消失干净,取而代之的是眼睛陡然睁大,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依稀是恐惧的神色。
是的,恐惧。
如若说当初在慈宁宫西苑的时候,皇帝第一次感受到了人对霍霍皇权的威胁,那么现在感受到的,是对于帝位的威胁,皇帝眼神如炬的看向清王。
阴夜冥视线不闪不避的迎上去,嘴角甚至带了点淡淡的笑意,有些嘲弄的笑意,再也不掩饰眼中的光华。
你从来只会站在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来发号施令,来掌控所有人的命运,你真的以为自己是这个天下的主宰,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就可以把所有的人都当成棋子了吗?看着那些人被迫服从于霍霍皇权的时候,你很得意吧,看着别人痛苦的时候,你很开心吧,用别人的痛苦来满足你那种变态的控制欲和满足感。
但是,你错了,我的命运,只能由自己主宰,我命由我不由天,任何试图想要掌控我的命运的人,即使是以卵击石,我也会反抗到底。
何况,今时今日,我的力量,并不是真的如同累卵。
当父子的这层面纱被撕开之后,我们,便是敌人。
皇帝的旁边,太后看得锦盒中的东西,虽然通过方才安得的反应和皇帝打开锦盒后的神情,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饶是如此,待真正看清锦盒中的东西的时候,惊叫出声,因为震惊过度,这位当日在慈宁宫东苑那样的状况下都能够勉强保持身份气度的太后此时完全的忘记了保持身份:
“玉玺……是传国玉玺。”
大殿中正努力偷偷往上瞄,努力想要看清御案上锦盒里的珍宝的众位文武百官通通愣住,嘴巴非常统一地同时张大,瞬时,寂静在大殿之中蔓延开来,大有一种山雨雨来风满楼的感觉。
每个人心里浮起的第一感觉不是高兴,而是胆颤,照理来说,找到了传国玉玺,应该是一件值得举国高兴的事情才对,代表的是受命于天,嘉明王朝的君主终于可以摆脱了逆谋而建的身份,这样的喜事,应该祭天以告太庙的大喜事,然而,不管为君者还是大多数的为臣者,脸上都没有半分高兴得神情。
因为找到传国玉玺的人,不是当今的皇上,而是清王,代表什么?而且,清王把这个可以说是象征着皇权的东西献给的人,不是皇权的代表着——皇帝,而是直接越过皇帝,献给了太后,世上所有的人都知道,能够拥有传国玉玺的,就只有皇帝,那么找到了传国玉玺,应该献给的人,也是皇帝。
可是清王偏偏献给了太后,这样的行为,等同于无视皇帝的存在,根本就没有把皇帝放在眼里,等同于自取灭亡,清王虽然放荡不羁,但是他不是傻子,怎么会作出这样的事情?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是故意这样做的,而且,是有目的的。
究竟是什么样的目的,众臣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立场分明的人,都紧紧的提起了一颗心,等待着事情的发展,处于中间派的人,都把视线看向清王,中间派的人一向都是忠君之臣,所谓的忠君里的那个君,是指顺应天命的君主。
所有人的神情,大概就只有左边的第一个席位上的阴夜辰最为平静,玉玺的出现,就意味着打破了父皇原定的计划,意味那个原本会囊括手中的太子之位有变,然而奇怪的是,他竟然没有一点儿的担忧或是紧张的感觉,没哟,一点儿也没有,有的,竟然是仿佛——仿佛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这段日子以来,他总觉得自己像是活在戏中一样,要做的事情,要说的话,早早就已经有人为他安排好了,结局也是安排好的,他什么也不用想,只要一直沿着父皇为他安排好的路走下去就行,像是一个木偶。
而现在,父皇安排好的那条路被人截断了,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摆脱木偶的身份了?
唯一真正开心的人,大概便是坐上的太后了,开心过后,太后随即也意识到了什么,她从来不过问朝政的事情,一心礼佛,为嘉明王朝祈福,但是不代表她不懂得,处在那样的高位上,太后又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认真说起来,她比朝中那些一心算计的大臣对朝局还要看得清看得远,朝中那些一心算计的大臣,是为了谋求更多的利益,更尊贵的地位。
而太后已经是这个世间最尊贵的女子,她所要的,是这个嘉明天下的安稳,是努力在冲突与矛盾间去寻求一个平衡点,能够让底下的汹涌的暗流平息,这是她作为一个母亲,一个奶奶应有的责任,也是一个太后对于子民应有的责任,这些责任告诉她,她不能在此时说出先帝的那个遗愿,一旦说出,矛盾激化,这天下便是一场动荡。
微一沉吟,太后含笑打破了殿中压抑的气氛:“你这孩子,竟是从哪里找到失传的玉玺,此等功绩,皇上定然会重重有赏。”太后脸上漾开慈爱的笑容,道:“说得好听,说是给哀家的寿礼,哀家看你这孩子根本就是借花献佛,特意选在哀家大寿的这一天,特意在文武百官的面前献上传国玉玺,就是想让哀家开口为你向皇上讨赏,究竟是什么赏赐,要让你费这样大的心思。”太后顿了一下,仿佛是思索,不过一瞬,恍然大悟道:“哀家明白了,能够配得起此等功绩的赏赐,而又想借由哀家开口的,那就只有一个了。”说到这里,太后语气一顿,视线轻轻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视线一直紧锁着清王,仿佛要把他看穿了一样,究竟是何时发生了,明明有那样多的暗卫在严密的监视着,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仿佛,他还是低估了这个儿子的实力,他一直以为这个儿子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人,等待太子之位定下之后,随便赏他一个封地,只要不让他接触到皇权的中心,那么即便他心机再有多么深沉,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他是他的儿子,他已经为了安排好了一个较好的归宿了的,可是他偏偏要对着他干,就像是那个不知好歹的女子一样。
那些压在脑中的不好的记忆又一次被挑起来了,皇帝呼吸微微急促,手上青筋凸起,为什么总是有人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他的权威,他是天子,老天是站在他这边的,这些人怎么就不明白,跟他作对,就是跟老天作对,跟老天作对的下场,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皇帝微微一笑,迎着太后的视线道:“母后说的是,能够配得上此等功绩的赏赐,就只有一个了。”
太后看他的模样,心里绷紧的某根弦一松,脸上的笑容也是一松,转头道:“就是,冥儿你看,连你父皇都这样说了,你这等功绩,别说是哀家,就是在场的众位大臣,也定然是会帮你讨赏的。”
一番话转移了玉玺献给的对象,仿佛化解了清王和皇帝之间如此明显的不容,只是仿佛,但是真正化解了殿中僵住的气氛,同时也为僵住的众臣指明了方向,丞相沈恬郁第一个站起身来,道:“太后和皇上圣明,清王此等功绩,便只有太子之位这样的赏赐能够匹配得起。”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把皇帝和太后语义不明的赏赐化虚为实,文武百官虽然心知肚明,但是无人敢去开那个头,因为怕揣错了皇帝的意思,见得沈恬郁此话发出后,太后连连点头,皇帝神色也没有什么变动,纷纷放下心来,立刻,一个接一个站起身来,一个说:“太后圣明,皇上圣明,清王为我朝立下大功,这样的赏赐,实至名归。”另一个立刻道:“今日适逢太后的寿辰,而皇上又得到传国玉玺,在加上立下太子,真真是三喜降临,可喜可贺。”……
一时间,席间几乎有一半的人站起来,表示附议。
而另一半的人,当然就是反对者,只是,他们根本找不到任何反对的理由,因为从来没有想到过清王会来这么一招,而且一出手便是这般有力的武器,根本没有人能够招架,那不是别的东西,是传国玉玺,能够找到他,从另一个方面讲,就可以说清王是天命之人,找不到反对的理由,那便等同于默许。
沉熏自然从阴夜冥处得知了先帝遗愿的事情,也猜到了太后为了大局,定然不会在众人面前讲出来,但是不管有没有那个遗愿,今天,皇帝势必都得在这样的压力违背自己的意志,被迫妥协。
皇帝脸色十分的平静,平静得不像是他上次的作风,连一点的怒气都没有,因为对一个即将被毁灭的人,是不需要发怒的,他甚至微笑起来,语气也是十分的平静,像是冬日冻住的湖面一样,死一样的平静,再大的风也吹不起任何涟漪。
“朕今天才发觉,原来冥儿这般有出息,朕从前一直都低估了你。”皇帝指尖抚摸着色泽温润的玉玺,龙形的图案,代表的是天命所归,不管找到玉玺的人是谁,到了他的手中,他便是天命所归之人,皇帝继续称赞道:“不声不响为朕立下了这样大的功劳,看来朕不重重的赏赐你,母后不答应,群臣不答应,可能老天也不答应。”他微微一笑,一只手拿起玉玺,看了看,道:“方才张爱卿说得还真不错,三喜降临,还是惊喜,没想到朕会在今日得到传国玉玺,更没有想到得到玉玺之后第一个印,会用在立太子的诏书上。”
皇帝笑意加深:“朕这么多年来,就是这一天过得最精彩了。”
阴夜冥亦是笑,是吗?那么能够让你过得这么精彩的我,你一定会十倍千倍地返还吧,就看你能不能真的返还得了?
后史这样记载:圣光九年冬,清王献传国玉玺,圣光帝龙颜大悦,立其为太子。
野史这样记载:圣光九年冬,清王献传国玉玺,圣光帝疑其不法,假意立其为太子,明安抚,暗剿灭。
不管是正史还是野史,都把这次事件称之为玉玺之变,拉开了圣光之变的序幕。

深夜。
养心殿。
地面一片狼藉,奏折掉了一地,凌乱不堪,显示出主人的极度愤怒,摔完了御案上所有的东西,圣光帝尤不能解气,眼眸一转,看得一旁的棋盘,方才稍微得到缓解的怒气又腾地上升起来,几步走过去,猛力一挥手,棋盘连同棋子啪嗒啪嗒全都掉在地上,因为用力过猛,那些玉质的棋子大多都摔碎了,皇帝看着碎掉的棋子,心中翻腾的怒气终于稍稍散去,嘴角露出一抹狠绝而嗜血的冷笑。
阴夜辰走进殿中看到殿中的一片狼藉时,心里忽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惊心,他压下心里的震惊,开口道:“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看得他,脸上的神情稍缓,眼眸一闪,脸上露出愧疚的神色来:“辰儿,父皇对不起你,太子之位本来应该是你的。”
阴夜辰闻言赶紧跪下身去:“父皇这样说话,儿臣惶恐,儿臣无功无能,而清王立下这样大的功绩,太子之位的赏赐,却是是实至名归,儿臣并无半点的怨愤。”
皇帝闻言脸上没有半分的高兴之情,脸色反而一沉:“你真的没有半分的不开心。”皇帝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轻笑起来,道:“在父皇的面前你就不用装了,你也不用担心,朕决定给的东西,到最后就一定会是你的,任何人也改变不了,任何想要去改变的人,朕会让他消失。”
说到最后,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显然是恨极了。
阴夜辰忽然觉得愕然,眼前的这个人,眼底射出愤恨的模样,跟平素那个温和慈爱的父皇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更让他惊异的是他话里的意思,分明——分明——
阴夜辰不敢再想下去,人常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他和清王虽然没有兄弟之情,但是那个人总是他的哥哥,血脉共同流着的血液是不能改变的,父皇深夜召他来,难道是——
他心神一凝,顷刻间便有了决断,跪下身去,道:“儿臣没有装,儿臣能够走到今天这样的位置,一切都是因为父皇的宠爱,太子之位对于儿臣来说,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儿臣绝无半点的不甘心。”顿了一下,又道:“清王能够找到传国玉玺,正是天命所归,还请父皇不要因为清王的一时忤逆而发怒,儿臣想清王定然是因为同为儿子,父皇对儿臣宠爱有加,但是对他却甚为冷淡,所以方才心存不满,他把玉玺献给太后,那样做,不过是想要博得父皇的注意而已,并不是心存不轨。”
皇帝听得阴夜辰的话,脸色没有好转,反而是易发的阴沉了,尤其是听到阴夜辰后面为清王求情的话时,更是怒到了极点,在他看来,因为突变,阴夜辰的太子之位这样突然被抢走,他定然也是恨极了清王,只要他一声令下,阴夜辰便会动手,可是如今听得这样话,皇帝勃然大怒:“是不是连你也想忤逆朕的意思?你懂什么,天命所归!朕是天子,天命所归的人只能是朕,他是天命所归,那朕是什么,现在都敢对着朕的意志来干,等他当上了太子,掌握了太子的实权,那将置朕于何地?”
“父皇是天子,是清王的父亲,儿臣认为清王绝对不会是不忠不孝之人。”阴夜辰眼睛不闪不避看向皇帝,道:“只要父皇修身贤明,对清王如同对待儿臣这般的话,清王绝对不会做出对不起父皇的事情。”
“你说得好听?”皇帝冷笑道:“像对待你这般对待他,今日你也看到了,连丞相都为他说话,他在朝中的势力比朕预料的还要大,在朕对他已经加倍防范的情况下他都能拥有这样的势力,你让朕怎么对他放心?他不是你,不会对朕一心一意,也不会完全的服从于朕的话,一个不听话的太子,朕要来何用?朕没那蠢,养虎为患。”
冷得没有半分温度的声音,在大殿回响开来,然后钻进阴夜辰的耳中。
是的,钻进,他仿佛没有听懂皇帝在说什么,但是那些话就这样主动地钻进他的耳中。
一个不听话的太子,朕要来何用?
阴夜辰忽然怔住。
冬天的深夜,一片狼藉的养心殿,屋里其实很暖和,但是阴夜辰忽然觉得冷,整个人从心里发冷,大理石铺成的地面,非常的冰凉,那冷从膝盖一直沁到骨髓里面去,血液瞬间冻结起来,只有大脑中一直回响的那句话:一个不听话的太子,要来何用?换言之,皇帝对他的宠爱有加,是因为他是一个完全听话的人,不是因为他的政绩,不是因为他想要带领天下的百姓开创一个繁荣盛世的理想,不是因为他为了从根本上解决定北的雪灾问题而从入冬开始便和纪旭呕心沥血制定各种方案……通通都不是,只是因为在皇帝的眼中,他没有外戚势力的支持,他很听他的话,是一个能够完全掌控的人。
皇帝的话还在继续:“你以为等他真正有了力量以后他会放过你吗?他是朕的儿子,别的不说,他的脾气朕还是拿捏得准的,到时候,别说朕的帝位会受到威胁,你定然被他压得死死的,没有半点翻身的余地,他不会容许一个对帝位有威胁的对手的存在,一定不会放过你,朕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保全你,辰儿,你明不明白?”


第二十六章:千尺寒冰始得解

“明白,儿臣当然明白。”阴夜辰忽然出声了,为了加重语气,他还重重点头,过了一会儿,方才停了下来,眼神奇异的看着地上散落的棋子,“明白了儿臣不过是一枚棋子。”
“你——”皇帝气得额头青筋突起,万万没有想到阴夜辰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阴夜辰忽然抬头看向皇帝,灼灼的眼神:“在父皇的眼中,所有人都是棋子吧,不听话的棋子,你就让他变成弃子对不对?你处心积虑的防备着所有对帝位有威胁的人,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若父皇真正的做到了贤德天下,真正做到了万民敬仰,那么你根本什么都不用怕,你害怕,是因为你自己没有能够让众人心服口服,没能够让人从心里面信服,所以你只能用武力来镇压,来维护自己高高在上的位置。”
阴夜辰不顾皇帝越来越阴沉的面容,眼睛直直的看向皇帝,道:“得民心者得天下,这是父皇教给我的,可是父皇却是怎么样来为儿臣以身作则的,儿臣今日看见的,是父皇没有看到民心,没有看到天命,看到的只是自己手中的皇权,一旦有人表现出不满,表现出于父皇意志不相同的地方,父皇便想利用手中的皇权对其镇压,父皇以为皇权真的是万能的吗?武力能够镇压一时,能够镇压一世吗?镇压得住人,镇压得住人的心吗?”阴夜辰脸上是规劝和祈求:“父皇,如若您再如此的刚愎自用,终有一天会失去所有的民心,失去整个天下,儿臣不想父皇落得那般的下场。”
“住口——”皇帝气得嘴唇发紫,顺手抄起桌上的砚台就砸了过去,没有砸中,砚台被阴夜辰接住了,皇帝怒气更胜了,“朕做什么,朕要怎么做?不用你来教我,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做好朕交代你做的事情。”说到这里,皇帝忽然响起了深夜召集阴夜辰前来的目的,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压住沸腾的怒气,放缓了语气道:“辰儿,你本性善良,所以总是以己之心来度人之心,可是别人并不会像你这样善良,如同今日的事情,如若你和清王易地而处,清王是绝对不会为你求情的,你绝对不会做出对朕不忠不义的事情,但是不代表清王不会,朕不能冒这个险,朕必须把危险消灭于无形。”
“所以,父皇召儿臣前来,是想让儿臣带领暗卫为父皇除‘害’是吗?”阴夜辰语气平静无波道。
“一颗有毒的瘤子朕当然不能留着,只有连根拔起,朕方才能够安心。”皇帝脸上是完全的狠绝,随即又神色一缓,勾起一抹温和慈爱,道:“这也是为了——”
“为了儿臣是吗?”阴夜辰截过皇帝的话,忽然站起身来,道:“或者还可以说为了这个天下的安稳,为了百姓免受动荡之苦是吗?还有更加冠冕堂皇的借口和理由吗?”阴夜辰眼神奇异地看向皇帝,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一样,不是像是,根本就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个一直以来他敬爱的父皇,现在这个人,这个刚愎自用的皇帝,才是他的真面目吧,阴夜辰不可抑制的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连语气都带了笑意,满是讽刺的笑意:“不如有我来告诉父皇真正的原因,不是为了儿臣,更不是为了天下人。”他忽然停住了笑,定定看着皇帝,雪亮的眼神,奇异地看着皇帝,像是看一个怪物一样:“为了,就是你自己的私欲,为的是维护你至高无上的皇权帝位。”
“你竟然跟这样跟朕说话?”皇帝陡然变了脸色,气得口不择言:“你别忘了你的今日一切都是朕给以你的,只要朕说一声收回,你定然一无所有。”
“父皇也别忘了父皇九五之尊的位置是天下人给的。”阴夜辰脸色不变,决然道:“没有人的支持,父皇以为你的皇权真的能够起作用?”他眼睛无畏地看向皇帝:“儿臣不会去,不会带领暗卫去刺杀清王,儿臣带领的暗卫是为了保护皇上的安全,而不是为了帮皇上做见不得人的事情。”
“大胆阴夜辰。”皇帝因为暴怒之极,眼睛像是要凸出来一样:“你竟然胆敢违抗皇命,抗旨不尊。”
“抗旨不尊?”阴夜辰淡然一笑,语气掩不住的讽刺之意:“儿臣没有见到圣旨在哪里?要治儿臣抗旨不尊的罪,也要等父皇把那道圣旨拟出来了再说,不过那道圣旨父皇真的能够拟的出来吗?连罪名都没有,儿臣还真不知道父皇从何下手?难道因为找到玉玺的人是清王而不是皇上,所以他就必须死?父皇就真的连一丁点儿的父子之情都不考量?”阴夜辰愤然转身:“夜已深,父皇还是早些安寝吧,儿臣告退了。”说罢,提步就往殿外走去,方才走到门口,脚步便是一顿。
“辰儿,你还真是学不乖,为什么非得逼得我再次对你动手?”皇帝脸上暴怒的神情已经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奇异的神色,居高临下的看着阴夜辰,如同一只猫儿看一只无处可逃的老鼠一般。
是的,无处可逃,没有什么能够逃脱他的手掌去,皇帝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玉笛,精致小巧的笛子,在淡蓝色夜明珠的照射下,染上了盈盈的蓝色微光,像是深冬寒潭反射出的光一样清冷而让人心里发寒。
阴夜辰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上冲,脑中只有那两个字:再次。意思就是,他们之间曾经有过像是今夜一样的争吵,可是为什么他却想不起来,根本一点儿的记忆都没有,唯一的记忆,便是他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他们一直都是父慈子孝,就像是脑中那个他爱崔白樱的记忆一般,除了这个记忆,其它与之相关的事情,却是半点也想不起来,阴夜辰幽蓝的眼眸忽然闪过一道急剧的光亮。
或者,根本就没有。
是记忆欺骗了他。
“你究竟对我做了些什么?”阴夜辰幽蓝的眼眸里闪过疑惑和惊恐的神色,是的,惊恐,他当然惊恐,如若一个人发现自己一直以来所相信的一切有可能是假的,又怎么会不惊恐呢?那么真的,又在哪里?
阴夜辰脑中忽然浮现出一张精致绝美的容颜来,浅浅含笑看着他,她说,如果是事实,根本不需要说服自己去相信。
“你不需要知道。”皇帝语气淡淡,拿起玉笛往唇边去:“你只需要知道,现在,你的任务是,去为朕剿灭那个违背朕意志的清王,彻底的铲除。”
话音落下的同时,一缕悠扬的笛声在随机在养心殿中响起来,非常空灵动听的曲声,却让阴夜辰的头猛然疼痛起来,他意识到了什么,赶紧伸出手去,堵住自己的耳朵,然而没有用,那曲声像是会一直传到心里面去一样,然而把人的意识慢慢抽离,阴夜辰幽蓝的眼眸越睁越大,睁大极致的时候,瞳孔里的光芒忽然涣散,手慢慢的放下来,慢慢走到皇帝的面前。
皇帝终于放下唇边的笛子,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马上召集暗卫,剿灭清王。”
另一边。
南王府如意轩。
“小姐,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安歇?”凝烟看着站立在窗前的小姐,上前道:“今天车马劳累了一天,早些休息吧。”
沉熏闻言摇了摇头,眼底有几分担忧的神色:“烟儿,我睡不着,总觉得今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凝烟自然是知道太后寿宴上发生的事情的,闻言道:“可能是因为结果出乎小姐的意料,没想到那个人会这么轻易的妥协,所以小姐心里不安吧。”顿了一下,凝烟道:“其实小姐不必这么担心的,清王并不是等闲之人,就算那个人有什么狠毒的招数,清王定然能够化解的了得。”
“就是,清王和王爷不一样,王爷太过于善良了,所以当初才会中计。”凝碧也插言道:“而且,上次进入清王府的时候我仔细的观察过,表面上清王府看起来守卫松懈,其实外松内紧,里面就防卫跟个铁通一样,即便是我这样的人要硬闯,只怕也要费一番功夫呢。”
沉熏闻言眉头没有舒展,反而是脑中闪过什么东西,对了,当初会中计,当初夫君喝茶中了相思蛊的毒,那么为什么会突然间醒来去了崔白樱所在的掬静园?
“况且,王爷虽然中了相思蛊,善良的本性还是没有改变的,皇上如若真的心存歹毒,只能暗中行事,那么就只有动用王爷手上的暗卫势力,依王爷的性格,定然不会同意的。”凝烟接着分析道:“小姐是在不必过于担心,你要做的,是好好的上床去睡觉,养足精神好应对以后会发生的事情。”
沉熏叹了一口气,应该是这样没错吧,真的是她过于担心了吗?沉熏正待转身,忽然听得什么奇怪的声音,脚步顿住,脸色忽然一变,走到窗前,侧耳倾听。
悠扬空灵的声音,是笛声,非常奇妙的声音,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仿佛会引得人沿着笛声的方向走去一样,沉熏待仔细听得这个声音,拧紧的心弦忽然一松,幸好,不是影魅召唤暗卫的笛声,但是深夜这样的笛声传来,总让人心里有种莫名的惊心。
蹙了蹙眉,沉熏自言自语道:“不知道是谁在这样晚的时候吹笛子。”
凝烟和凝碧闻言脸上双双出现错愕的神情,凝碧首先疑惑开口道:“小姐,哪有什么笛声呀?是你太累幻听了吧。”
沉熏方才放下去的心听得这话又瞬间紧紧的提起来,眼神灼灼的看向凝烟和凝碧:“你们真的没有听见笛声。”
凝烟和凝碧一齐摇了摇头,都有些不明白小姐脸上紧张的神色,难道真的有笛声而她们听不见?
沉熏闻言脸上瞬时血色尽退,有什么从前不明白的东西一下子全都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当日夫君会莫名其妙从景和宫走出,会莫名其妙的再掬静园出现?原来,是因为这个,因为身不由己的受到控制。
凝烟和凝碧看得小姐的神情,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正待开口,凝烟大脑中忽然电光石火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哑然出声:“对了,摄魂曲,摄魂曲平常的人是听不见的,除了被摄魂者。”
摄魂曲,是一种以曲声控制人的方法,被控制者如同魂魄被剥夺了一半,没有自己的意志只按照吹曲人的意志行事,这种方法只能用在有血脉关系的近亲身上,利用血脉相连的特点,再用曲声对其控制。
而小姐能够听见,是因为受控制的人是王爷,小姐的腹中有王爷的血脉。
想通了这一点,向来端然稳重的凝烟脸色也是大变,一时间没有半点主意:“小姐……”
沉熏只觉得身体都是发颤的,呼吸急促,因为她又听见了笛声,不同于方才的笛声,这一次的笛声,她曾经听到过,那是影魅召唤暗卫的笛声,非常的急促,变换非常的快,说明这一次召唤的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很多,这些暗卫会去做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大脑是僵硬的,沉熏艰难地转动着大脑,怎么办?如今要怎么办?她忽然想起不久之前阴夜冥问她的那个问题:“如若那几个人抵挡了本王成事的脚步,你说本王该怎么办?”
那个时候她怎么回答的,她说:“我保证事成之前,不会让南王和驸马伤害到你的性命。”
沉熏忽然镇定下来,因为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她要去履行她所作的承诺,沉熏忽然走到屋子的一角,抱起凤焦琴,“烟儿碧儿,我们去清王府。”

清王府。
“果然是这样,如若有人违抗了他的意志,他第一时间就用手中的剑指向谁?”德坤殿中,听完身后影子的报备,阴夜冥薄唇溢出一句淡然的话语,神情并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黑玉一般的眼眸更加的沉郁了,如同深潭,不容许任何人探视的深潭。
不是从那一天晚上就明白的吗?明白在那个人的眼中,根本不会有半点的父子之情,不会因为他是他的儿子而有丁点儿的心软,明明已经知道的,为什么心里还会有一点儿幽微的希望,希望不必通过流血的方式走上那个位置,果然呵,根本就是奢望,而现在,他应该完全的彻底死心了。
是的,死心,死心以后,就不会心存任何的仁慈之心,从此刻起,那个人就不是他的父亲,不对,是从很早以前就明白,那个人,不是他的父亲,而是敌人,对待敌人的仁慈就是对待自己的残忍,更何况,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对敌人仁慈的人。
阴夜冥站起身来,看着窗外淡淡的星光,清冷的夜风安静地吹着,星光下庭院里影影绰绰,如若仔细看,会发现高大的树丛间隐约有密密麻麻的黑色人影,那些,便是他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影卫。
暗卫是藏身于暗处的守卫,终有现行的时候,而影卫,便只是影子,守护主人的影子,凡是敢来侵犯的人,通通杀无赦。
“他是皇帝的影魅,而你是本王影卫的灵魂人物,本王还真想知道,你和他究竟谁的武艺较高一些。”
“属下自当竭尽全力保护王爷的安全。”
清王看着暗夜中悄无声息潜入王府的入侵者,淡淡摇了摇头,嘴角勾勒了一抹仿佛是失望的神色:“可惜呀,本王答应那个人不能伤害他,不然今夜就可以折断那人手中的剑了。”阴夜冥一挥手,站在他身后的影子一般的人立刻如同影子一般消失了,或者说,领命而去。
德坤殿只剩下阴夜冥一个人,殿中没有点灯,也没有用夜明珠照明,唯一的亮光便是窗口投进来的星光,阴夜冥斜靠着窗棂,微微仰起头,脸上的神色在星光里有种依稀是有些无可奈何的味道,语气带了淡淡的自嘲:“没想到本王也有作茧自缚的一天,答应了她的要求,如今,还真是缚手缚脚呢。”

德坤殿外。
手握玉笛的影魅轻轻的降落在地面上,是的,影魅,如今的这个人,没有意识,有的只是目标,不是阴夜辰,而是影魅,影魅幽蓝的眼眸凌厉地扫了四周一眼,微一挥手,很快,几十条人影随即悄无声息落下来,如扇一样在他身后排开。
影魅指尖流转,玉笛放入袖中,随着手指而出的是一柄青碧的剑,剑身在星光下反射出青碧的光芒,影魅手腕一转,剑尖直指德坤殿的某个方向,同一时间,身后的暗卫忽然平地而起,仗剑向着那个方向急速飞去,很快,一道道黑色的人影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如同夜之精灵在起舞,跳着死亡之舞。
几十条影子很快接近德坤殿,就要破窗而入。
就要。
因为他们的动作被从天而降的人影打乱了,急速飞来的人影,携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很快,兵刃交接的声音划破了静寂的夜空,刀光剑影瞬时间流离开来,在庭院开出朵朵红色的花朵,两批人的动作都以快准狠为宗旨,不过片刻,暗卫便被逼回了原来的位置。
影魅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的神色,被逼退回来的暗卫更是掩不住的惊愕神色,能够成为暗卫的人,都是武艺非凡之人,更难得的是,暗卫之间有一种非常奇妙的默契,暗卫执行的任务几乎没有失手过的,而今夜,第一次这么多个的暗卫统一行动,而且第一次被人逼得退回来。
窗台前。
阴夜冥狭长的丹凤眼微挑,嘴角微扬,夜风把他的黑发吹起,有一缕发丝拂过他唇瓣,他长相本来就是阴柔绝美,淡淡的星光下,在黑发的映衬下,花瓣一样的唇有种异样的妖艳,黑玉一般的眼眸里蕴了淡淡嗜血的笑意。
你没有想到吧,托你的宠爱之‘福’,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一个人要想在争斗中获得胜利,那就只有自己变强,而且,让人感觉不到你的强,这样,就能够以最少的力气获得最大的胜利。
我当时没有想到的是,我所隐藏的力量,有一天,会是用来对付你。
那么,我们就来看一看,究竟是谁比较厉害?究竟谁才配做这个天下的主宰?
殿外,厮杀还在继续,然而不管暗卫如何的变化阵型,如何的发动攻势,都被清王府的守卫逼回去,根本丝毫也前进不得,更别说是打退这些人进入殿中刺杀目标。
影魅在最初的惊讶过后,随即恢复了淡然,幽蓝的眼眸微凝,左手划出一个奇怪的符号,很快,所有的暗卫身形移动,排列成一排,或者是,排列成一把剑的姿势,能够直直的插入目标人物心脏的剑。
清王府的影卫看得这个动作,全都如临大敌,这样的阵势,显然是要不顾一切只为了达成目标,不过一瞬,暗卫开始发动了攻击,全然进攻的架势,根本放弃了回防,这样拼死的打法,让清王府的影卫一时间阵脚大乱,让暗卫逼近了德坤殿。
窗台前,阴夜冥的目光微凝,眼底闪过一丝依稀是赞许的神色,果然,皇帝的暗卫,确实名不虚传,不过很快,他眼中的赞许之色被破空而来的什么东西划破——
是一道青碧色的剑光。
阴夜冥眸光微凝,急速侧身避开,立刻,一道青碧色的剑气劈开窗户,从方才他站的地方划过。
院中的影卫都是一愣,因为命令的关系,不能伤害到这个人,所以主要精力都放在对付其他的暗卫上去了,对于影魅,只是防守为主。
而影魅仿佛也看出了端倪,以身体为盾让他们慌忙收手的同时,身体骤然拔地而起,跳出了影卫的包围圈,向着窗口的那个人直刺而去,一招没有击中,影魅立刻在空中变换了剑招,身体随着剑破窗而入,人剑合一,直直的向着目标刺去。
阴夜冥方才急速避开,猝然之下,不免脚步一乱,慌忙抽出腰间的软剑回防,眼眸里有杀意一闪而过。
那柄青碧色的剑并没有撞上他手中的软剑,而是中途被一柄通体雪白的剑架住,叮的一声响,随着两柄剑的分开,影魅身体急速后退,而阴夜冥身旁多了一个人。
是沉熏。
所有人都是一怔。
窗外交战的影卫和暗卫都只看见一抹白色的人影飞身而入,那一瞬间的发愣中,随即,两抹碧色的人影随即飞身进入殿中。
是凝烟和凝碧。
宁静的深夜,暗流涌动。
因为赶得过急,沉熏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左手抱着凤焦,右手拿着流魂剑,夜风把她的一袭白衣吹起,如同锦缎一般的长发亦是随风飞扬,如同暗夜的女神,发丝翻飞间,她的眼睛灼灼的看向对面,眼底是疼惜和痛楚的神色。
对面的影魅幽蓝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疑惑的神色,心里不知为何一痛,随即又被某种奇妙的曲声打乱了,重新扬起了手中的剑,指向黑夜中那么玄色的人影。
“烟儿碧儿,保护王爷离开。”她视线看着对面那么熟悉入骨的人影的动作,强迫自己的理智转醒,开口道。
阴夜冥只是愣住,看着旁边的白色人影,向来不会轻易对任何状况变色的清王脸上骤然闪过震惊的神色,不可置信,不可理解,还有……还有什么漫天而来的情感,仿佛是欢喜,如同烟花一样在体内爆炸开来的欢喜,又仿佛是悲伤,如水一样弥漫上来的悲伤,把他整个人完全的淹没,不管是欢喜还是悲伤,这样的情绪甚少在他的身长出现,要想成为一个强者,就必须摒弃这些会让人变得软弱的情感,可是这会子,他任由那些情感在他体内碰撞,奔腾,然后融合成一种奇妙的情感,让他的眼底不自觉弥漫上水雾的情感——感动。
是的,感动。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他,不管是那些追随者还是说爱他的人,都只会用仰视的模样看着他,等待他的命令,等待他的垂青。
阴夜冥仿佛没有听到沉熏的话,仿佛忘记了此刻依然凶险的场景,他只是看着她,定定的看着她,瞳孔里倒映着她的影子,纤弱的身躯,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然而这副身躯上散发出来的,却是某种坚决的力量。
“你为什么会来?”阴夜冥忽然开口问,声音轻轻的,像是呢喃,像是害怕打破了某个美好的梦境一般,这句话问出口的时候,他的心跳忽然加速了,方才那么青碧色的剑光迎面刺来都没能让他心跳快一拍的心,就这样加速了,不能抑制,就像是体内的某种情感,那些他曾经压在心底的情感,到了今夜,终于压制不住,终于破土而出,强烈而陌生的情感,在看到沉熏眼底的疼惜和痛楚时,化成了一种蚀骨的痛,那些疼惜和痛楚,都是因为对面的那个人,她的眼里心里,从来都是对面的那个人。
阴夜冥忽然间失去了自控:
“你说呀!你为什么会来?你为什么要来?本王的生死关你什么事?跟你一点儿的关系都没有,谁让你多此一举的,保护?本王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本王自己能够保护自己,本王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本王不需要,你听见没有,本王不需要。”
几乎是咆哮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夜空,从来不会失态更不用说是失去理智的清王阴夜冥,这会子失态之极,非常大的声音,像是生气之极而爆发出来的,又像是在抗拒着什么,然而无力抗拒,所以,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发泄。
沉熏只觉得奇怪,她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探讨阴夜冥奇怪的行为,她只是定定的看着对面的那抹人影,淡淡道:“因为我曾经承诺过不会让他伤害到你的性命,我只是在履行自己许下的诺言而已。”
诺言。
对了,诺言,而她做出这个诺言的前提,是要他答应不准伤害她所在意的那些人的性命,其实最主要的,是不准伤害那个人的性命吧,对面的那个人。
该死的承诺。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疼痛在身体中蔓延开来,阴夜冥狭长的丹凤眼挑成妖异而绝美的弧度,眼底闪过一抹孩子般迷惘的神情,是呀,迷惘,为什么会痛呢,明明他已经让自己的心变得坚强如铁了,会什么还会痛呢?不会,他不会痛,他只是后悔,后悔答应了她的条件,不然的话,他就可以在今晚折断皇帝手中的剑,就可以把那个人影从她的眼中除去。
阴夜冥唇边的笑容忽然如同繁花盛放,声音轻轻浅浅,带着漫不经心的味道:“沉熏,本王后悔了,后悔答应了你的条件,后悔做出那个承诺,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一切都是因为承诺而起,那么,没有了承诺,一切都会恢复原状吧,他还是原来的那个清王阴夜冥,是那个内心坚硬如铁的人,一切,都不会变。
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漫不经心的声音,在德坤殿中回响开来,沉熏神情一愣,仿佛不明白他说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僵硬地回过头去:“刚才你说什么?”
阴夜冥嘴角的笑意加深,终于肯回头了吗?因为关系到那个人,所以终于肯回头了吗?阴夜冥的眼眸有种异样的妖异,黑发清冷的夜风吹起,魔魅如妖:“本王后悔了,后悔答应了那个承诺。”
后悔了。
冬天的深夜,细小的冰凌在飞舞,空气清寒无比,让人的心也被那风吹得清寒无比,沉熏忽然有些懵了,忽然不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那些原本好不容易才重建起来的信念这一刻忽然坍塌了,果然呵,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在变,夫君是,这个人也是,他们亲口答应过她的事情,都只是答应而已,承诺存在的价值,仿佛就是为了让人看到打破承诺时候的残忍,既然做不到,为什么当初又有答应,为什么?
沉熏忽然摇了摇头,纷乱的思绪在眼角余光看到什么的时候,忽然通通消散了,是青碧色的剑光,影魅受着越来越急促的笛声的驱使,再一次的发动攻击,凝碧眼尖手快,飞身而上,挡住了他的攻击,方才一交手,凝碧便暗自叫苦,阴夜辰没有出事之前,凝碧也曾经嚷嚷过要跟他比试,阴夜辰的武艺比雪澜的稍逊一筹,但是比她的却又高出几分,更何况他如今招招暗藏杀机,而她又不能伤了他,在这样的情况下,当然狼狈不堪。
“碧儿退下。”沉熏收敛了心神,不管怎么样,等过了这会子再说,沉熏豁然转身,话音落下的同时,凝碧退出,沉熏手中的流魂剑挽了个剑花,脱手而出,凝烟立刻接住。
沉熏眼底闪过某种孤注一掷的神色,不退反进,飞身挡在影魅的前面,左手抱琴,右手五指在琴弦上飞快地舞动起来,轻灵的音符从琴弦上流泻而出,和着丝丝缕缕的因为真气外泄而散发出的白色雾气。
窗外,暗卫和影卫又开始新一轮的混战,刀光剑影,血色流离,有的人倒下去,剩下人的踩着同伴的身体继续战斗,为了达到那个目标,不死不休。
影魅的剑本来直刺而出,手上的动作在听到琴声的时候,忽然一顿,那个驱使他的曲声被琴声打乱,沉睡的大脑仿佛渐渐的清醒过来,属于阴夜辰的意识渐渐回转,他幽蓝的眼眸里涣散的光芒渐渐汇集,渐渐看清了眼前的这个人,白衣黑发的女子,衣袂翻飞,眼睛灼灼的看着他,眼底依稀是痛楚和疼惜的神色,还有更深沉的,埋藏在眼底深处的东西,仿佛爱恋。
他的王妃。
一张如同荷花一样清丽无双的容颜从大脑中一闪而过。
养心殿内。
皇帝骤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压力,笛声仿佛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一样,发不出声音,他眼底陡然闪过怨毒的神色,这个世界上,除了那个人的琴声,除了《凤舞》的曲声,还有什么能够压制得住他的摄魂曲的曲声。
皇帝眼中的怨毒忽然转化成笑意,夹杂着复仇快感的笑意,两个人此刻定然在同一处,正好,两个违逆他的意志的人都在一起,可以同时解决掉。
皇帝嘴角浮起冰冷至极的笑容,忽然咬破自己的指尖,就着指尖流出的血液划出一个奇怪的符号,双手结成五芒星的手印,口出念出一句咒语。
摄魂曲不管用的话,那么尝一尝朕的摄魂咒怎么样?
德坤殿内。
阴夜辰只觉得脑中像是要爆裂开来一样,有什么东西仿佛再也不能受到控制,想要破墙而出,而他根本不明白自己现在身处何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整个人的身子忽然颤抖起来,颤抖得连手上的剑都拿不稳,剑尖都是颤抖得。
“不要慌,先把剑放下。”沉熏看得阴夜辰的异样,心也是紧紧的提起来,出口的声音确实温柔的,手上的动作并未减慢,反而是越来越快,琴声夹带着呼风唤雨的气势,能够压制住这个世间所有的曲声。
轻柔二清浅的声音,如同春日一丝和煦的清风一般,让阴夜辰茫然的思绪忽然有了归处,他慢慢的松开手。
沉熏的身后,阴夜冥方才瞬间的失控过去,理智已经转回,眼神奇异地看着前方对峙的两个人,看得阴夜辰手指渐渐松开的时候,脸上闪过复杂的神情。
凝烟和凝碧神情都是一松,沉熏也是,提起的心稍稍放下来,指尖继续飞扬,余光看了看凝烟和凝碧,两人会意,走向阴夜辰的身边,脚步方才移动,凝烟视线却是一凝,惊叫出声:“小姐小心……”身子随即扑上去。
但是——
已经来不及了。
阴夜辰手中的剑在快要脱手而出的时候,脑中方才稍微转醒的意识忽然被某种更为强烈的东西所驱离,幽蓝的瞳孔中凝聚的光华忽然涣散,如同一个人偶一样,脸上瞬间变得没有丝毫的表情,指尖一紧,握住手中的剑急速往前刺去。
沉熏脸色一变,大惊之下,根本没有任何的反应,或许,在她的潜意识里,是不会相信她的夫君,对她说喜欢一个就是对她好的夫君即使忘了前尘往事,也绝对不会把剑刺向她。
所以,青碧色的剑光向她而来的时候,她没有闪躲,只是五指骤然发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弹奏出宛如绝唱的哀歌。
然后——
有红色的花朵在地上盛开,一朵接着一朵,凄艳而绝美的花朵,无声盛放。
同一时间。
养心殿中,皇帝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的击中,嘴角有血丝渗出,同时,手中的玉笛滚落在地上,皇帝眼底闪过一丝惊恐的神色,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清王府德坤殿中。
寂静蔓延。
非常的安静。
殿外的打斗声忽然间就悠远了,深冬的暗夜里,殿中的人只听见了什么东西滴落在地上的声音,滴答……滴答……那声音其实非常的小,但是却直直的钻到人的耳朵里,钻到人的心里,然后在体内爆炸开来,爆炸成漫天的恐惧和绝望。
凝烟只赶得及扶住自家的小姐,其实沉熏是站住的,定定的站住,像是冰雕一样凝固站住,左手保持着保住凤焦的姿势,右手指尖抚着琴弦,怔怔的看着自己胸口流出的红色液体,哦,对了,这个叫做血液。
凝烟只觉得心里惊恐到了极点,张了张口,却是任何声音都发不出来,只发出了一声模糊的类似于哀嚎的呜咽声。
凝碧完全整个人傻傻的站住,傻傻的,有什么东西从眼底迅速的爬出来,爬满了整张脸,慢慢的滴落下来。
傻傻的人不止她一个,还有阴夜冥,阴夜冥只觉得冷,这个冬天是二十多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冷得他没有办法思考,就像是那个月圆之夜一样,心里那一点仅有的温暖被毁掉的时候,不对,比那个时候还要冷,那一天他只是觉得扭曲,整个世界从未有过的扭曲,所相信的一切全部颠覆了,而现在,是整个世界都是一片黑暗的,她就如同这个世间唯一的一抹亮色,没有了她,世间从此暗淡无光。
阴夜冥忽然觉得那把剑是刺在他的心里的,不然的话为什么他的心会那样的疼,不是微疼,而是绞痛,清清楚楚的痛,从心房一直蔓延到全身每一处,青碧色的剑,划破了他为自己的心设置的层层铠甲,露出了里面埋藏最深的念想。
这一刻,他终于清清楚楚的明白了自己的心,看到了自己的心里不知何时住进去的人,是呀,心里的那个人究竟是何时住进去的,他为什么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
阴夜冥视线慢慢的看向沉熏,那一眼中,那些原本深埋在某个角落的画面纷纷浮起来,全部都是关于她:东湖上撑着紫竹伞盈盈孑立的人影,百花宴上从然淡定的女子,那个月圆之夜,端然走出树丛的她,眼底蕴了戒备神色的她,在雪地里踩着他走过的脚印跳跃往前的她,清王府的花园中在繁华盛开的梅花间笑意盈盈的她,还有那个甜甜叫他姐夫的她……那样的多的画面,那样多的过往,都是关于她。
或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吧,她从树丛前踏出那一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她踏出了那一步,却从此踏进了他心里的禁地,然后,以他没有觉察到得方式,一步一步靠近,直到如今他发现时,她已经映在了他的心底。
“沉熏……”阴夜冥夹着陌生感情一声低呼唤出口,这个称呼出口的同时,他旋身到了她的身边,声音难以自持地颤抖:“沉熏……你怎么样了?”
沉熏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眼神的看着对面,看着那把剑的主人,其实剑并没有刺得太深,急速而刺出的剑,本来应该是贯穿而出的,但是剑身刺入肌肤的时候,剑的主人受控的意识被什么东西唤醒,但是根本收不住,只能用尽全力克制住了剑的去势。
但还是刺入了肌肤。
然后——
温热的液体溅在脸上,溅在地上,溅成一朵朵盛开的红色花朵。
妖异而得红色花朵,有什么东西随着那些红色花朵的盛开终于醒过来,那只用情人的心头热血养成的毒虫,终于在爱人的鲜血里死去,阴夜辰像是沉睡的人一样,终于醒过来,那些被封住的画面冲破了横亘在记忆里的那堵墙,浮现在大脑中,还有那些如同誓言般的话语:
“我要让娘子知道,嫁给我,不后悔。”他说。
“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对她好。”他说。
“从今天起,你要把你的心空出来,因为,我要住到里面去。”他说。
“从此以后,让我来守护娘子。”他说。
……
那些温暖甜美的画面,那些心心相印的话语,却让阴夜辰整个人忽然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幽蓝的眼眸里满是惊恐与绝望的神色。
从此以后,让我来守护娘子。
那样的信誓旦旦,那样的刻骨铭心,那样的爱入骨髓的人儿,然而他却全然忘了,不仅忘了,还化身为伤她最深的那一个人,对面的那个人,他的娘子,是他穷其一生只想让她笑颜如花的人儿,是他最甜美幸福的梦,宁愿放弃整个天下,只为守候那一抹纯净如初的笑颜,然而,他自己把自己的梦打破了。
碎了,从此再也回不到最初,便从此再也无法圆满。
“……”娘子,阴夜辰张了张口,没有任何声音发出,那一句这个世上最温柔动听的呼唤,变成了最痛楚的毒药,他手中握着剑,剑尖刺向的是那个他说过要守护的心爱女子,不管是什么样的原因都不能饶恕。
他终于醒来了,可是醒来之后,却发现自己跌入了一个比这个世上所有的噩梦都还要让人恐惧的现实。
让他痛不欲生的现实。
沉熏只是看着对面的那个人,看着那个幽蓝的眼眸中闪过震惊和痛楚的人,她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没有欢喜,只是悲哀在体内盛开来。
“夫君……”
夫君,醒来以后,你要怎么办?
筋疲力尽加上担忧,还有心里一松,夫君醒过来,那么他就不会再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情了,绷紧的那根弦断裂,沉熏再也说不出多余的一个字,抱着凤焦琴的手一松,整个人身子向后倒去。
“沉熏……”
“娘子……”
“小姐……”
三声带着担忧的声音同时想起,凝烟原本是扶住沉熏的,那句担忧的话方才叫出口,两个人影同时闪来,凝烟只觉得身上一松,小姐被人抱住,是阴夜冥,而阴夜辰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快……叫魏大夫……快……”
窗外的影卫的负责人影魂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阴夜冥的身后,听得主子从未有过的失态和焦急的语气,心中诧异,但是他的职责是守卫主子的安全,是以不免有些迟疑地看了阴夜辰一眼。
“剩下的事本王会处理,快去请魏大夫。”阴夜冥双手动作轻柔地抱起沉熏,语气里的凌厉跟动作形成鲜明的对比,“还有张医女。”
凝烟闻言心里一松,有被誉为安胎圣手的张医女,小姐定然不会有事的。
影魂领命而去。
阴夜冥眼神看向窗外,薄唇吐出几个字:“通通给本王拿下。”
话音落下的同时,更多的黑影从天而降,加入了战局,没有多久,胜负已分。
阴夜冥说罢,仿佛忘了殿中其他人的存在一样,从容轻柔地抱起沉熏,往德坤殿的内室走去,他走得很慢,动作非常的轻,像是抱着这个世界上最脆弱的珍宝一般,一不小心就会摔碎了,她确实非常的脆弱,原本明亮绝美的一张脸如今只是苍白,没有半分的血色,怀有身孕的人,却是轻得仿佛没有任何重量一样,像是羽毛,随风而飘的羽毛,而今日,这片羽毛落在了他的怀中。
他和她,第一次离得这样近。
没有斗嘴,没有戒备,她安然的躺在他的怀中,像是个安睡的孩子,长长的眼睫如同两把弯弯的小扇子,在眼底投下月牙般的暗影,而她身上的气息清雅魅人,带了点若有若无的甜,阴夜冥忽然明白为什么从前一直对她心存戒备了,因为她身上的气息太过于魅人了,一不小心那气息就会顺着呼吸钻到你的心里去,从此再也忘不掉,他恍惚笑了,其实戒备也没有用,他已经那样的抗拒,那样的戒备,但是她还是进入了他的禁地。
阴夜冥忽然觉得自己很卑鄙,是的,卑鄙,他以前从来不认为自己卑鄙,因为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被毁灭的人,只能怪自己太弱,他也从来不会因为毁灭别人而心怀一丝的愧疚同情之心,有的,只是淡淡的嘲讽。
而现在,她受伤躺在他的怀中,他忽然觉得庆幸,如若不是受伤,不是昏迷的话,他是不可能有机会这样接近她,醒着的她,永远对他心怀戒备,即使成为同盟者,前提也是不能伤害她的夫君。
阴夜冥忽然希望到卧房的路可以变得很长很长,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多抱着她多一会儿的时间,抱着她一直走下去,哪怕是一会儿的时间也好,因为等她醒来以后,这样的机会便不会再有了。
她是那根羽毛,拥有后不想放开的羽毛,因为害怕一放开,她又随风飘走了。
凝烟凝碧自是忙跟上去。
大殿中就只剩下阴夜辰一个人,影卫围在外面,因为那个不能伤害他的命令,并没有接近,他的手保持着僵住的姿势,仿佛忘了收回,幽蓝的眼眸中没有任何的光亮,只是一片黯然,像是殿中那些已经完全燃尽的炭火,风一吹,全是清冷的烟灰,然而他什么也不能做也做不了,只能任由那些烟灰把自己淹没。
那抹白色的人影,他的娘子,本是最亲最爱的人,可是如今,他连碰她的资格都没有,他眼睁睁的看着另外一个男子抱着她走远,但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明明他才是那个有资格保住她的人,可是如今,全天下最没有资格的人,变成了他,因为他是全天下伤她最深的人,那样深的伤口,也许穷其一生都弥补不了了。
窗外夜色依旧,影卫和暗卫的交战已经完全的结束了,有的人死去,有的人成为俘虏,阴夜辰忽然觉得那些死去的人真的好幸福,不用面对这个荒谬的世界,不用等待着仿佛永远也来临不了的白天,今晚真的好长好长,二十多年的人生仿佛还没有今晚这么长,像是一个冗长的,永远也不会醒来的噩梦,长得永远也等不到天明的来临。
绝望如同潮水弥漫上来,心并不疼,已经这个世间最可怕的噩梦打击得不会疼了,木木的,麻木得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只是绝望,宛如九岁那一年的时候,深冬里,冰冷的湖水从各方汹涌而来,而他眼睁睁看着那些湖水朝自己压迫而来,但是一点儿的办法也没有,找不到出路,无法解脱,直到后来父皇派人救了他。
父皇,这两个字浮上大脑的时候,阴夜辰心黯淡无光的眼睛忽然有了光亮,涣散的眼神渐渐的凝聚起来,凝聚成剑一样的光芒,那些汹涌而来的绝望瞬间幻化成某种滔天的情感,恨,是的,滔天的恨意,无边无际的恨意。
阴夜辰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的恨一个人,而且那个人是自己的父亲,不对,那个人不是父亲,是魔鬼,无血无情的魔鬼,披着慈爱的外衣的魔鬼,无耻的魔鬼,那样的人,居然能够一二再而三地跟他说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他最宠爱的儿子。
宠爱,直到此时此刻,阴夜辰方才刻骨地体会到了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是呀,宠爱,他是他最宠爱的武器,实现自己私欲的武器。
阴夜辰忽然在暗黑的夜色中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圣光九年的冬季是一个非常不平静的冬季。
初七太后寿宴,太子之位出乎预料落入清王的手中之后,朝臣经过了一夜,整个人还没有从震惊中完全的恢复过来,第二天迷迷糊糊去上朝,到达勤政殿,就被勤政殿门口的时候,所有人却全都从迷糊中惊醒过了。
是的,惊醒,真正的惊醒。
勤政殿殿门紧闭,而门口,整齐地摆放着一排尸体。
嘉明王朝开朝以来从未出现过的诡异情形,让即使是经历过战场厮杀的武将都变了脸色,更不用说那些从来只会耍嘴皮子的文官,有些比较胆小的官员甚至脚下发颤,胆大的出言问旁边的禁卫:“昨晚出了什么事?莫非是刺客?”
“当然是刺客。”
回答这个问题的不是禁卫,而是新任的太子阴夜冥,阴夜冥身着一身华贵玄色衣装,其实衣着上和平素并没有太大的区别,连眉宇间的狂傲之色都未曾有变化,但是因为身份一变,众位官员忽然觉得他比平日高大了几分,眉宇间的狂傲变成了一个上位者应该有的霸气,让人能够打心里服从的霸气。
听得阴夜冥的话,众位官员又是一愣,来不及发问,就听得新任的太子爷以漫不经心的语调道:“不过刺客刺杀的不是皇上,而是本太子。”
众位官员闻言脸色一变,立刻有反应快了,联想到今日勤政殿殿门大关,显然是皇帝不上朝了,再一细想,立刻冷汗直流。
也有人第一反应是破口大骂,是大学士古智,古智虽然是南王阴夜辰的老师,也曾经算是帮过阴夜辰,但是古智本性厌恶党争,昨日的事件之后,认为清王确实是天命所定之人,他骂出的话,确实是发自内的:“这些个逆贼,居然敢来行刺太子,罪大恶极罪不可恕,当株连九族。”古智沉着脸道:“居然敢胆大包天来行刺太子,定然背后有主谋,等会儿开朝,下官一定力承此事,让皇上下旨彻查,一定要把主谋缉拿归案。”
“今日父皇身体微恙,停朝一日。”阴夜冥听罢古智的话,视线看向紧闭的大门,眼底闪过一抹嘲讽的冷笑,转过脸来道:“古大人说得不错,这些刺客武艺高强,显然就是有人主谋的,父皇准许本太子在此辨别主谋,各位大人都来了,那就认一认这些人当中有没有认识的人。”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脸上都出现惶恐的神色来,显然这位太子爷是怀疑官员间有人参与了此时,立刻,一片喊冤的声音响起:“太子爷明察,下官就是吃了豹子胆,也绝对不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没有你怕什么?”阴夜冥冷然的抛下一句话,便堵住了更多的声音,他安然坐到一旁准备好的椅子上,饶有兴致地端起一杯茶来,浅浅呷了一口,道:“开始吧。”
放下茶盏的时候,他眼中闪过流萤般的光芒。
影魅,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养心殿。
“儿臣无能,不能拿下逆贼阴夜冥,请父皇责罚。”阴夜辰噗通一声跪下身去,“父皇说得没有错,阴夜冥早就对父皇心存不轨之心,府中隐匿了大量的影卫,儿臣带领的暗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幸而儿臣逃脱得快,方才逃过一劫。”阴夜辰脸上闪过愧疚的神色:“儿臣没有完成父皇的命令,请父皇责罚。”
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人,眼中闪过一抹惊疑之色,随即不动声色道:“辰儿不怪朕控制你去剿灭他吗?”
“儿臣当然怪。”阴夜辰忽然抬起头来,看向皇帝。
皇帝神色微变。
“儿臣怪自己目光短浅,没能看透清王的心存不轨,反而为了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违逆父皇,惹得父皇龙体微恙。”阴夜辰垂下头,道:“儿臣知道父皇是万不得已的,儿臣不怪父皇,儿臣只怪自己没有完成使命。”
皇帝脸上的神色稍缓过来,口中道:“是朕低估了这个毒瘤的毒性。”随即眼底闪过一抹复杂,不经意问:“任务失败,为什么昨夜没有立刻来回禀朕?”
阴夜辰闻言脸上克制不住的愤恨,抬头道:“儿臣被那个妖女绊住了,儿臣这次任务会失败,也是因为那个妖女的缘故,那个妖女弹琴来扰乱儿臣的心智,让儿臣错失了良机,不仅如此,那个曲声还让儿臣头痛欲裂,儿臣凭着本能逃脱了,醒来之后,已经是天色大明,儿臣不敢耽搁,立刻来回禀父皇。”
皇帝这下子心里的怀疑终于都消失了,看来昨夜他的猜测是正确的,是那个女人破坏了自己的摄魂曲,她的扰乱也只是让阴夜辰知道自己被控制去执行任务而已,不可能知道得更多,只要他体内相思蛊的毒还在,而他手中有能够控制他的笛子,明的力量,整个京城的禁卫军全都掌控在他的手中,他根本不必害怕什么。
“这件事情不是辰儿的错,是朕低估了阴夜冥这个逆贼的力量。”皇帝站起身来,视线看向勤政殿的方向,牙齿几乎都咬碎了,他这辈子从来没有人被这样赤祼祼的逼迫过。
阴夜辰看得皇帝的视线,道:“看样子,儿臣以为,阴夜冥并不确定刺客的身份,所以才会这般大张旗鼓审查,而人已死,他根本不可能查得到什么,父皇不用担心。”
“他查不到,但是平白破坏了朕的形象。”皇帝眼眸微凝:“那些个大臣会怎么想朕,不能让他这么荒唐下去。”皇帝嘴角一勾,吐出几个字:“这件事交给辰儿去查吧,查处刺杀新任太子主谋的事情。”
阴夜辰眼睑垂下,看不见眼中的神思,只是点头道:“儿臣已经查到了,是许岩,他曾经投靠清王,清王不理睬,后来为父皇重用后,对清王大加排挤,如今清王成为太子,肯定第一个拿他开刀,所以他便放手一搏。”

清王府内。
德坤殿。
黎画衣看着床上的沉熏,苍白的一张脸,映在锦被间,显得出奇的小,她睡得并不安稳,眉尖蹙着,细细弯弯的柳眉,像是谁不经意画上去的一样,画衣坐到床沿,凝烟和凝碧被她叫下去休息去了,两个丫头整夜守住,原本不愿意去,她搬出了清王府的规矩,两个丫头方才下去了。
绯红拧了热毛巾过来,画衣接过,动作轻柔地拭去沉熏额上沁出的汗水,睡梦中的沉熏仿佛感应到什么,模模糊糊叫了一声:“夫君……”蹙着的眉舒展开来,嘴角无意识露出一抹笑容,并未醒来,而又沉沉睡去。
画衣一时间怔忪,心里微酸,同时又暗自送了一口气,今日听得沉熏在德坤殿的时候她整个人忽然心里一跳,有一种说不出的慌乱,突兀地想起那日在暖阁的时候阴夜冥的反常来,知道沉熏是为了挡住刺客刺向阴夜冥的剑后,那种慌乱的感觉更盛了,直到现在,听的沉熏无意识溢出口的话语,吊起的心方才停了下来,随即又暗自责怪自己多想,自己的丈夫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不清楚吗?他那样的人,是不会爱上世间的任何一个女子的,更何况沉熏深爱自己的夫君,两个人之间怎么会可能有什么?
思绪正流转间,忽然听得外面的绯叶压低声音道:“王爷,南王妃还没醒来呢。”
画衣方才起身,一个颀长的人影已经走进内室。
是阴夜冥。
阴夜冥看得黎画衣,神色淡淡的,抬眼望床榻上一瞥,看得床上安睡的人影,折身而返,画衣随即跟了出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直走到了正厅,方才道:“这次多亏了妹妹,不然王爷——”
“你认为本王没有能力自保吗?”阴夜冥折了一张椅子坐下来,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那个位置离内室最远,其实正厅距离内室有一段距离,就算在正厅中大声说话,也绝对吵不到里面的人。
“画衣不是这个意思。”画衣忙摇了摇头,敏感地察觉到阴夜冥似乎对于太子的新生份并没有什么感觉,言语间依旧自称为本王,也不知是习惯使然还是故意为之,忙道:“画衣只是担心……担心王爷的安危,虽然知道王爷素来布置周详,绝不会出半点差错,只是刀剑无眼,不免心存几分担心,今日见王爷无事,画衣可以放心了。”顿了一下,画衣眉宇间浮上疑惑的神色,道:“妹妹远在南王府居然能够赶过来,而画衣和王爷同处一府却是半点的消息都不知道,不知道妹妹是如何知道的?”
“王妃今日的好奇心很多。”阴夜冥语气十分的平静,淡淡看了黎画衣一眼,直看得她脸上浮现出慌乱的神情,方才移开视线,道:“本王不说的事情,就代表你没有必要知道,你不会到现在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是,我知道。”画衣涩涩答道:“是画衣越逾了。”
“其实,她真正想救的人,并不是我。”殿中静默了良久,阴夜冥开口道,即使没有抬眼去看,阴夜冥都感觉到不远处的人身上散发出的黯然气息,是的,黯然,因为自己在意的那个人在意的是其他人或者其他事,得不到回应,所以黯然,他不知道自己的感觉不知为何会变得这么的细致了,还有,依稀多了某些脆弱的感觉。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黎画衣脸上笑容绽放开来,近似于解释的一句话,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情形。
阴夜冥忽然眉心微皱,站起身,他没有资格脆弱也不能脆弱,他视线看着那把仓促间随意方才案桌上的琴,非常普通的外表,但却是这个世上最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一把琴,就像是那个人的笑容一般,不能复制。
他微微摇了摇头,把那些凌乱的思绪压下去,不想去理也理不清楚,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今晚王妃收拾东西,本王派人送你离开。”指尖轻轻触碰着琴尾烧焦的地方,阴夜冥面色淡然道。
画衣一愣,笑容瞬间僵住。
“京城的局势会越来越紧张,本王不想任何人变成本王的包袱。”阴夜冥仿佛也觉得自己的话太过于突然,淡淡解释道。
“画衣明白。”虽然难以接受,但是她知道自己在这里确实是一个包袱,“是画衣没用。”顿了一下,画衣忽然道:“王爷,让妹妹跟我一起走吧,她如今怀有身子越来越重,张医女也说她不应该再费心神了,应该安心的养胎。”画衣本是突然间闪过的念头,说了出来,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笑道:“我和妹妹也可互相陪伴。”
阴夜冥点了点头,道:“如若她愿意走的话,那自然是好事。”顿了一下,指尖拂过琴弦,道:“本王只怕她不肯走。”

沉熏当然不肯走。
晚间沉熏终于醒过来,喝完了姐姐亲自喂的粥,在听得她的提议是,沉熏沉默了良久,最后摇了摇头。
画衣语重心长道:“小薰,我知道你不像姐姐这般是只会让人保护的包袱,你能够自己保护自己,但是皇上的权势且是个人的力量能够抗衡的,况且你的身子也越来越重了,不能有丝毫的闪失,应该安心的养胎。”
沉熏恍惚笑了一笑,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离开了京城,真的就可以安心的养胎了吗?”她自顾自摇了摇头:“不会,我只会更加的担心而已,不如留在这里。”她眼底忽然闪出奇异的光:“而且,我有必须留在这里的理由,我要看到那个人的下场。”

三天后,太子遇刺事件以主谋许岩的问斩灭族而落下帷幕,皇帝为了安抚受惊的太子,御赐了大量珠宝,但是对于入主东宫一事,却是只字未提,朝堂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在暗流涌动,文武百官无不小心翼翼,尤其是每天上朝的时候,每次都下意识地远远抬头看一看勤政殿,没有异样之后,方才敢放心往前走。
就皇帝来说,这次的行动,影魅带去的暗卫全部折损,几乎损伤了全部暗卫势力的一半,这就是说,即使调动了剩余的所有暗卫,也不可能铲除阴夜冥,反而只会折损影魅手上的暗卫势力,暗的这一招,根本起不了作用,而明的,皇帝虽然恨不得直接一挥手让禁卫剿灭了阴夜冥,但是那只是想象,他需要一个充足的罪证,来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而罪证的收集,或者说制造,都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就阴夜冥来说,通过勤政殿认主谋案,他已经成功的在众人的心中种下疑点,但凡是有几分头脑的人,都不会认为许岩那个只会溜须拍马贪生怕死之人能够做出这般的事情来,显然,他只是一个替死鬼,至于是替谁死,结果不言而喻。同时,也配合了另一个同盟者。
就文武百官来说,通过这次的事情,加上上一次慈宁宫东苑的事情,大部分官员完全的认清了当今皇上的性情,心里都对当今的皇上失望透顶,表面上对皇帝易发的毕恭毕敬,因为害怕自己不小心触怒了这个可怕的皇帝,暗自却是盼望着他早点儿归西,新太子能够早日登位,同时又担心新太子想要登上那个位置,是难上加难,一不小心,可能连到那个位置的命都没有。
在个人有个人心思的情况下,朝堂上出现了死气沉沉的局面,上朝的时间越来越短,朝臣的上奏越来越少,最后几乎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幸而,另外一件事情的到来打破了朝堂死气沉沉无事可奏的局面。
这件事,便是年关的到来。
每一年的年关是嘉明王朝最繁忙的时候,祖宗的祭祀活动,周边使臣的进贡,当然,最为繁忙的,便是礼部的大臣,随着年关的越来越近,朝堂上的局面仿佛恢复了以往的场景,仿佛?因为仔细听的时候,你会发现,朝臣讨论的全是关于如何祭祀,如何接到周边使臣进贡这类安全的话题,不光礼部的人讨论热烈,连其他部门的大臣也积极的参与讨论,整个朝堂达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对祖先无比的崇敬和对周边使臣的接到无比的重视的氛围。
当然,忙着去参与安全性问题讨论的大臣也没有忘记关注皇帝的两道圣旨,随着年关的将近,皇帝为了犒劳到各地方镇守的将领,下旨招了他们回来,同时,为了避免边关无将的情况出现,派出兵部的正闲赋京城的大将去代替,派大将军白倾天去替换镇守庆西的兵马大元帅吴佑函,同时,命令周子澈接任驸马雪澜镇守安南的位置,命驸马雪澜回京。
千里之外的安南。
接下圣旨之后,雪澜并没有出言招呼前来宣旨张公公,仿佛等待什么,果然,张儒海宣吧,走近雪澜,笑眯眯道:“驸马爷,借一步说话。”
周子澈连同安南的一应下属见此情景,知道定然皇帝在圣旨之外,还有密旨,当然立刻全都退下了,张儒海见得众人的身影都消失了,方才神色一整,道:“皇上有口谕让奴才传给驸马大人。”顿了一顿,道:“年关将近,各周边使臣来京朝贡,为了稳定京城的秩序,请驸马大人进京的同时,秘密带上两万人马。”
雪澜宁静祥和的眼底划过一抹依稀是嘲讽的神色,这样光明正大的理由,却又让他秘密带上军队进京,脸上的神情却是温润如玉,沉稳道:“雪澜敬遵圣谕,定然会做到秘密二字,不会让任何人发现。”
张儒海听得他什么也没有问,暗自松了一口气,自有人招呼了他下去歇息,雪澜随手把手上接下的圣旨扔在一旁的桌子上,眼眸微凝,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传的是口谕,并不是密诏,这样的不留痕迹,那个人究竟是想要干什么?
虽然远在安南,但是雪澜对于京中的大抵状况还是了解的,此时此刻,皇帝最需要的就是太子的罪证,可是这跟要他带领两万人马秘密进京有什么关系呢?
另外,他这边收到了皇帝的秘密口谕,镇守庆西的兵马大元帅吴佑函是不是也收到了秘密的口谕?口谕的内容是一样的吗?雪澜眉头紧锁,连周子澈进来都未曾发觉,本来主帅住的地方下面的官员需要通报才能进的,但是每次周子澈不等通报就自顾自往里冲,雪澜也从未责备过,久而久之,连守卫的士兵都习惯了,连通报都免了。
“雪大将军,又在观察星辰轨迹了?”周子澈走到雪澜身后,发现他正出神,不由调侃道:“莫非你是在推算此行的凶吉?”
雪澜并没有因为思绪的被打断而露出一丝不耐的情绪来,反而是脸上浮起一丝郑重的神情,温言道:“子澈,你这样鲁莽的脾气,也该改改了,身在军营当有军规。”
周子澈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他并不是责备,而是好意,其实在其他地方他不至于这样,只是因为素来欣赏雪澜,心里就把雪澜当成了朋友一样,方才这样的,当下笑道:“别人我还没那个兴致这样做呢。”顿了一下,周子澈忽然一笑,道:“你可别先说我,要说先说门口的守卫,视而不见的让我进来,这叫做纵容别人犯军规,比自己犯军规还要严重。”
门口的两个守卫听得周子澈的话,对视苦笑,这位周副帅,他们也想去通报呀,问题是他们的速度还没他快,这会子却又拉他们垫背。
雪澜闻言无奈一笑,好在他知道周子澈平素并不真的是鲁莽之人,如今加上他的提点,想必周子澈会更加注意的,这样想着,思绪忽然一闪,大脑中闪过什么东西,雪澜忽然眼光灼灼的看向周子澈:“方才你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