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9-09

凤凰乱:不嫁妖孽王爷 33-大结局

第三十三章:春庭月,照落花

“他……是不是他……”沉熏连声音都是颤抖的,想到某种可能,随即猛然的摇了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看得自家小姐奇怪的反应,凝烟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她素来聪颖,即刻就猜到了什么,忙道:“小姐不用担心,皇上没事,就是皇上急招重臣进宫的。”顿了一下,凝烟揣测道:“许是商讨国家大事吧。”
没事!
沉熏紧紧提起的心神一松,没事就好,她制止自己在想更多,思绪转到凝烟的话上,微一沉吟,道:“严重到急招重臣进宫连夜商讨的事情,定然是边关的急报。”
沉熏话音落下,一个人影从远处闪过来,是凝碧,凝碧一路疾奔,不住的喘息,一边喘息一边道:“小姐,我打听到了,定北和安南同时被侵,皇上已经下旨,让王爷带军出征定北,雪澜少爷出征安南——”凝碧顿了一顿,最后一句不胜不归到了唇边又咽下去。
沉熏已经隐隐的想到了是战报,但是没想到会是南北同时被侵,想到事情的严重性,不由有些心神不宁,繁杂的思绪涌来。
“小姐——”沉熏正凝眉思索间,凝烟轻唤出声。
凝烟微微一笑,道:“带兵打仗这些事情是男人的的事情,小姐就不要多操心了,小姐应该学会放宽心才是,整天担心这担心那的,可是会影响腹中的宝宝,到时候宝宝生下来没准儿每天愁眉苦脸的呢。”
“对呀对呀。”凝碧应声道:“其它的事情都不要管,那些个事情有朝廷大臣去操心,小姐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宝宝。”凝碧一边看了看沉熏的小腹,一边叹息道:“小姐,我觉得我等到宝宝的出生都快等老了。”她一边说一边蹲在沉熏的面前,对着小腹道:“宝宝,你究竟什么时候出来呀?”
沉熏看着她的动作,轻笑出声,凝烟也是笑,边笑便道:“我看你不是等宝宝等了一辈子,而是等不及要嫁人了,宝宝要出生的时候,估计你也该出嫁了。”
凝碧顿时满脸羞红,反驳道:“我哪有?我只是想要早些看到宝宝而已,谁想要出嫁了,都怪沈立寒。”说到这位罪魁祸首,凝碧还真有点儿生气,接到赐婚圣旨的时候凝碧整个人完全懵的,仿佛是高兴,又有些隐隐的悲伤,因为嫁人就意味着要离开小姐,那几日素来大大咧咧毫无半点心思的凝碧整时喜时悲的,陌生复杂的情绪让她有些受不了,想到引起这一切的人都是沈立寒,她当然觉得生气。
“还有小姐。”凝碧继续撅嘴道:“我听说当时皇上让您来定婚期,小姐怎么不定个三五年之后,不对,十年八年之后,而是这么短的时间。”凝碧有些闷闷不乐道:“是不是小姐早就厌烦碧儿了,所以想把我早点打发出去。”
沉熏失笑:“三五年,十年八年,我也想的呀,只是怕到时候你都变成老姑娘了,再说,沈公子等得了吗?”沉熏想起那天的场景,沈立寒根本就是恨不得立刻把凝碧赶紧娶回家去,要是她真要定个三五年,那位风度翩翩的沈大公子估计会立刻跟她发飙。
“等不了他可以娶别人呀。”凝碧站起身来,想到什么,脸色沉了沉,道:“我看那位秦紫芫跟他挺配的,门当户对,又是表妹,他爹娘肯定都喜欢得不得了,不像我——”
“你怎么了?你可是皇上亲封的无忧郡主。”沉熏手搭在凝碧的肩上,视线柔和含笑看着她:“碧儿,身份并不代表什么,而且,你的身份也不必沈公子的低,没有任何人能够看低你,除了你自己。”
凝碧似懂非懂:“小姐——只是——”
“我知道,你是害怕对不对?”沉熏笑了一笑:“害怕离开我和烟儿,害怕离开熟悉的人熟悉的环境,进入一个陌生的地方,害怕面对一大群陌生的人。”
凝碧想了一下,点了点头,是的,她害怕,从小就跟小姐和姐姐生活在一起,她一直嚷嚷着要保护小姐,其实是一支依赖着小姐。
“碧儿,人总是要长大的。”沉熏拍了拍凝碧的头,三人慢慢的朝花园中的亭子走去,凝碧静静的听着,凝烟亦是,沉熏的话语柔和而平静:
“成长的过程,或许就是克服一种又一种害怕的过程吧,因为害怕,所以才要学会勇敢,不能因为害怕就一直停留在原地了对不对?”
“可是小姐,如若要一直的勇敢,那会不会活得太累了?”问出这句话的人是凝烟,她问的,是小姐自己。
沉熏当然明白。
“人当然不可能一直勇敢的,肯定会有懦弱的时候。”沉熏张开手掌,任由阳光从指缝间溜走,仿佛时光,语气带了淡淡的怅然:“是呀,想要勇敢会很累,勇敢的爱,勇敢的忘记那些伤痛,勇敢的拒绝,每一样都会觉得很累很累,每一个人可以选择各种不同的生活方式,而这一生,我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么,就沿着这个选择一直走下去吧。”沉熏顿了一笑,又道:“对于想要活得明明白白的人来说,生活从来都不轻松,所能做的,就是尽量的记住阳光的一面,累了就好好的休息一阵再继续往下走。”
“嗯。”凝烟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忽然微微一笑,指着前方的亭子:“现在小姐走累了吗?我们进去休息一下吧。”
三人到了亭中坐定,沉熏看向犹自有些茫然的凝碧,道:“其实碧儿不用害怕,嫁入沈家,也并不是全然陌生的世界,至少沈公子对你来说是一个很熟悉的人,而这个熟悉的人会引导你去慢慢熟悉他的世界。”
“就像当初王爷带着小姐慢慢的熟悉皇宫一样。”凝碧眼神一亮。
“嗯。”沉熏含笑应声,看着园中的繁花似锦,有些恍惚。
已经两年了呢。
从当日嫁入宫中的惶然无助,到后来两个人身心相许,中间经历了那样的多的东西,短短两年的时间,世界却仿佛沧海桑田,幸好,他和她依然能够站在一起,他依然没有变,一直是她那个笑容纯净,温柔如水的夫君,他的怀抱,一直是她能够安心休憩的地方。
这样,就好了吧。
沉熏迎着淡淡洒落的阳光,微笑开来。
一时间主仆三人随意聊着一些日间的小事,琐碎而简单,但也真实,风吹过,园中盛开的各种落花飘摇而过,落到亭中来,凝烟指着不远处的几株梨树,忽然笑道:“小姐,你做的那句诗用来形容梨花也很贴切呢。”
“我知道是哪一句。”凝碧一向是记不住这些诗呀词的,但是这一句,却是记得非常的清楚,当下拍掌道:“风过如雪纷纷落,一缕香魂入梦来,我记得当初小姐是对着梅花做的这句诗。”她笑出声道:“姐姐说得不错,用来形容梨花也非常相衬呢。”
沉熏看着纷纷扬扬随风而落的梨花,倒也是非常的衬景,有些诧异地看向凝碧,调侃道:“难为你竟然记住了。”
凝烟亦是笑出声来,说是难为,一点儿也不是夸大其实,凝碧向来记不住这些,就算是自家小姐写的也记不住,这次不知怎么的竟然记住了。
“经常都看到,当然记住了。”凝碧吐了吐舌,道:“小姐没发现吗?王爷书房里的那一副寒梅图旁边就是这一句诗。”
“是吗?”沉熏眼中浮起微微的诧异和好奇,那副寒梅图她知道,还是两个人一起画的,在初春到来,冬天终于过去的时候,对着窗外凋残的梅花画的,用画的形式记录下来梅花,让梅花永不凋零,绽放在纸上。
她执画笔,他调色,画的是红梅,颜色从淡红,嫣红,到深红,层层叠叠,渐次在纸上绽放,那幅画画得并不是很好,力道虚浮,总给人一种劫后余生心有余悸的感觉,是以画完之后就抛之脑后了,这些日子她几乎没进过书房,是以当然不知道。
“我们到书房看看去。”沉熏来了兴致,起身道。
当下三人往书房走去,走进去,果然见窗边挂了那副寒梅图,左侧用毛笔写了一行小字,便是那句诗,然而并不只是那一句诗,下面还有几句:香魂梦断容颜改,梦醒灯火已阑珊。愿得笑容如初见,倾尽天下为红颜。
最后的两句,墨迹颜色较深,显然是新加上去的。
沉熏慢慢合起来念出声:“风过如雪纷纷落,一缕香魂入梦来。香魂梦断容颜改,梦醒灯火已阑珊。愿得笑容如初见,倾尽天下为红颜。”
话语出口的同时,许许多多的思绪涌上来,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各种各样,还有那些过往,酸甜苦辣都有,理也理不清楚。
“咦?这是什么?”凝碧带着好奇的声音打断了沉熏纷扰的思绪,她回过头来,凝碧正从地上捡起一张纸,上面写了字,凝碧认得的字不多,也不敢乱看,看得桌上的信封,道:“定然是被风吹在地上的。”
“定然是。”沉熏应了一声,并不想要看,视线依然回头看向墙上的话,口中道:“放好就成了。”
凝碧点头应声,小心的折起来,一边走向桌案,折叠的时候,视线不小心瞟到了纸上的两个字,手上的动作顿时一顿,脚步亦是停了下来。
“怎么了?”沉熏觉察到异样,回头问,凝烟亦是有些疑惑看向凝碧。
凝碧迟疑了一下,递上去,道:“小姐不想要看看吗?”
“我以为是什么呢?”沉熏笑了笑:“该让我知道的,夫君自然会让我知道,我何必私自去看他的信件。”
凝碧眉宇间的迟疑却更加的深了,顿了一下,一咬牙道:“小姐,方才我看到信上提到了定北两个字。”
沉熏脸上的笑容瞬间一滞。
意识就是,这封信跟定北有关系。
沉熏忽然猛然转过身去,看着墙上那幅红梅图,嫣红的梅花,在黑色墨迹的映衬下,那梅花红得有些刺眼,因为画的时候力道虚浮的关系,更是想要飘落下来一样,没有半点的寒梅傲立枝头的感觉,在这样的情境下,唯有左侧那一行新添的诗句显得非常的明显,黑色的墨迹,渲染在白色的画纸上,力透纸背,写的人非常的用力,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
愿得笑容如初见,倾尽天下为红颜。
倾尽天下为红颜。
沉熏再次的看着那句话,开始时的感动渐渐的退却了,慢慢的从心里生出一种寒意,窗外阳光温暖,然而屋内沉熏只觉得寒凉,寒气从心里慢慢的涌上来,想到了什么,沉熏猛然摇了摇头,不会的,不可能的,夫君不是那样的人,她也从来都不愿意去做那个要人为她倾尽天下的红颜,她只是要做自己而已。
沉熏一直摇头,然而止不住心里漫上来惶恐。
“王爷——”异口同声的两声低唤让沉熏神色一怔,听得脚步渐近的声音,沉熏身子无意识的紧绷,没有回头,而是视线定定的看着墙上的寒梅图。
“你们先退下吧。”阴夜辰看得屋中的场景,幽蓝的眼眸中闪过什么东西,他自然是看见了凝碧手中的信函,接了了过来,平静道。
凝烟和凝碧相视一看,掩不住的担忧之色,但是还是悄然退下了。
屋中只剩下两个人。
阴夜辰走近沉熏,把手中的信函展开,放到沉熏的面前,含笑道:“娘子你看。”
沉熏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正含笑坦然看着她,眼中没有一丝的躲闪和隐瞒,沉熏一颗紧紧提起的心不自觉一松,摇了摇头,道:“我不看,你说我听。”
“好。”阴夜辰微微一笑,顺手牵了她的手,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道:“有些事情是应该早点跟娘子说的。”阴夜辰随手把手中的信函放到桌上,视线看向沉熏,道:“这个是定北会宾楼情报网传来的,上面说的是定北边境安宁无恙。”
沉熏闻言蹙了蹙眉:“可是——”
“可是没几天却传来了急报。”阴夜辰接过话,道:“这就是说,信函被人换过了。”
“原来是这样。”沉熏点了点头,蹙着眉却未曾展开,顿了顿,沉熏抬起头来,视线定定的看向阴夜辰,终于问出口:“夫君,你是收到信函的时候就发觉信函被换过了,还是后来定北传来急报的时候才发觉的?”
这句话问出口的时候,沉熏手指无意识握紧。
春天的午后。
阳光点点洒落,有一点儿轻柔的风,空中有属于春天特有的清新味道,这是一个温暖得感觉不到丁点儿寒冷的春天午后,然而屋中的气氛却陡然一凝。
阴夜辰眼底的神色微凝,眼底骤然闪过纷杂的情绪,过了很久很久,其实不过是短短的一会儿,他的眼神恢复如常,幽蓝纯净,终于开口:“我收到信函的时候就发现了。”
沉熏心里瞬间刺痛,眼底有水雾弥漫上来。
沉熏忽然觉得后悔,后悔为什么自己一定要弄得明明白白的,为什么不糊涂一点,问出这样的问题,不论他给出的是什么样的答案,她都不想要,如若他说谎,那么她会心痛,而他选择真实,可是真实同样的让人心痛。
收到信函的时候就发现了,那么意思就是,是他放任了事情的发展,战场上朝夕瞬变,贻误战报则有可能导致整场战争的失败,千万的无辜百姓卷入其间。
果然呵,活得明明白白,真的很累。
“为什么?”沉熏慢慢的抽回了被他握住的手,声音有点儿发紧:“因为我,因为那句该死的得凤者为后,所以倾尽天下为红颜。”沉熏眼神奇异的看着他,她的夫君,那样熟悉之极的人,可是这会子她忽然觉得有点儿陌生,陌生得有点儿害怕,他们一直是心心相应的,可是从何时开始,她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了,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
“小薰,你先听我说。”阴夜辰视线里并无慌乱,伸手拉住了沉熏,道:“这份信函来历不明,上面的内容也根本说明不了什么,我如何跟皇上说,而且——”阴夜辰顿了一下,道:“这是我们能够离开的机会,乌真的铁骑我自会想办法让其退兵,我已经跟那人谈好了,我率军战胜归来之日,便是我们能够离开之时,是,我延误了战报的最大理由是这个,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跟那人谈条件,我们才能离开。”
沉熏只是觉得乱,一团的乱,她知道他说的话一句也不假,他这样做也是无可厚非的,是的,他是为了他们,为了他们能够全然摆脱京城的一切,能够远离这个地方所以放手一搏,可是——用千万无辜的性命换取的自由离开,这样的离开以后,真的会幸福吗?真的可以若无其事吗?
沉熏不想在想下去了,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如若是从前,夫君绝对不会这样做,不会置无辜的性命于不顾,可是这一切偏偏真的是因为她,他的改变,他会置心中的善良于不顾,是因为她。
那个人的改变,也是因为她。
沉熏忽然人生真的很讽刺。
可是这些人的改变都不是她愿意看到的,她从来也不想去改变任何人,她只是想要坚持自己一直所坚持的东西而已。
可是那个笑容纯净,温柔如水的夫君,仿佛面容模糊了。
“条件?”沉熏轻笑出声,是真的觉得好笑:“你知道那天晚上我跟他说了什么吗?我教他学会放手。”她静静的看向阴夜辰,眼中透着凄凉的神色,不知道那凄凉是为谁:“而他学会了。”沉熏轻轻的别开视线,嘴角的那一缕淡淡的笑意在阳光中显得无比的讽刺,对人生的讽刺:“他向来说到做到,根本不用什么条件,他也会让我们离开。”
阴夜辰眼中的淡然瞬间破碎,一瞬间手脚冰凉。
沉熏又一次的抽回了手,“我知道你这样做都是为了我,可是——”沉熏唇边的笑意渐渐的恍惚:“夫君,以你对我的了解,你认为我会愿意看到你这样形式的为我吗?”沉熏慢慢转身:“或者,是我们已经渐渐的不理解对方了。”
或者,我们已经渐渐的不理解对方了。
带着哀伤的声音,在书房里静静的传开来,连带着从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都染上哀伤的颜色,淡薄得让人发寒。
是吗,是这样吗?
不是的。
他知道以她的性格,必然不会愿意看到他这样做,是的,他在意,在意得凤者为后的传言,他忘不掉当初慈宁宫东苑那个弹指间风云为之色变,凤凰破云飞来的场景,那样的场景,看到过的人都只有四个字:人中之凤。
他忘不掉,所以他忘记了她曾经说过的‘我命由我不由天’,他忘记了她决意忘记那些伤痛的过往站在他的身边,那么她就一定会说到做到,她一定会把事情处理好,安然的回到他的身边,所以他一意孤行。
风吹过,什么东西被吹得飒飒作响,阴夜辰有些僵硬的抬起头,原来是那一副寒梅图,画上的梅花像是要随风飘落下来一样,对了,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愿得笑容如初见,所以倾尽天下为红颜,可是,他却忘了最要紧的事情,倾尽天下为红颜之后,那个红颜再也不能够笑容如初。
他忽然找到了所有事情的根源。
不,他没有忘记,什么都没有忘记,他只是害怕,太害怕了,害怕失去她,他不能承受一丁点儿的失去她可能,而现在——
阴夜辰猛然站起身来,几步上前拉住了沉熏,那样用力地,她不能走,他不能让她走,是对,许多东西造成了两个人之间心里有了隔膜,有问题应当要解决问题,而不能逃避问题,他也没有时间去逃避问题了。
“小薰,我明天就要出征了。”阴夜辰呼吸微微急促,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
沉熏愣住。
明天!
沉熏愣愣的转过身来,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阴夜辰目光诚挚的看着她:“我知道的,我知道你不愿意我这样做,可是我还是这样做了,因为我怕,小薰,我真的怕,那天在会宾楼的时候听到那些人的传言,那个时候我心里真的很怕,是的,你说过你的命运由你做主,可是我还是怕,因为我经历了太多自己不能做主的事情,一次又一次,我真的怕了,心里真正想的跟身体做出来的事情不一样,那样的无能为力,梦里还好,可是梦醒的时候怎么办?”他慢慢的垂下视线,声音低下去,很轻的声音,但是带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惧:“香魂梦断容颜改,梦醒灯火已阑珊,那样的教训,那样痛彻心扉的教训,我一个人承受就够了。”他重新看向她,静静的看向他,语气里透出果决:“我不能让你有一丁点儿的承受那样经历的可能。”
清浅坚决的身影,在耳边慢慢的回响开来,然后心里疼痛如同水波纹一样泛开来,一波接着一波的。
那样的可能,没有吗?
有的,那日在碧浣池,那人就想用迷魂咒来控制她,夫君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是,她不愿意看到无辜的生命卷入,但是夫君又何尝愿意看到,都是因为她而已,天下和她,他从很早之前就做出了选择的,他为了她放弃了那样多的东西,他所经历的那些不能自主中,也有很多都是因为她,因为爱她,她是他的弱点,所以他才会那样的被死死的牵制住,可是事到如今,她在干什么,她在怪他吗?
不,不是。
其实归根结底,她是怪自己,怪自己引发了这些事情,她讽刺,讽刺的是自己,都是因为她呀,所有的事情才演变成了如今的地步。
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自厌自弃,第一次生出这样的情绪,当初姐姐说讨厌她的存在的时候,她都没有过这样的情绪,可是现在,她是真的有种自厌,都是因为她呀,因为她的存在,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不是她愿意,不是她本意,但是事实就是这样。
“小薰,是我一意孤行,但是如若事情再来一遍,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阴夜辰视线柔和的看着她:“对不起。”
对不起。
眼泪毫无预兆就掉了下来,一滴接着一滴,最后成串落下来。
为什么所有人都跟她说对不起,明明都是她应该说对不起才是,对不起,不能回报那人的情,对不起,不是他们变得不理解对方,是她变得不理解夫君了,心心念念为了她的夫君,害怕她受到伤害的夫君。
阳光渐渐的西斜了,斜斜的阳光,照射在沉熏的身上,她今日穿了一袭白衣,白色的衣袂被风吹起,让人想起飘扬的雪花,如若真的是雪花那该有多好,太阳一晒,就化掉了,沉熏恍惚笑了,泪水成串落下,然而笑容却如同花朵绽放:“夫君,要是那夜在御书房,我被箭刺中了,那么,就不会有现在的情形了对不对?如若我不存在了,那么所以因为我而引发的问题也就随之而消失了对不对?”
清浅的声音,显示出了主人此时极端脆弱的情绪。
阴夜辰猛然摇了摇头,眼底生出恐惧,因为急,说的话有点儿语无伦次:“不是这样的,小薰,不是这样,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错,一点儿也没有。”他动作轻柔地逝去她脸上的泪水,然而抬起她的头,让她与他对视:“小薰,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知不知道,是因为你的存在,因为你走进了我的生命之后,我的人生才真正有了意义,你的存在不只是对我有意义,相信对那人来说也是这样的,对于所有爱你的人来说都是这样的。”
“可是现在——”
“如同世上的珍宝总是会有许多人去追逐,并不是珍宝本身的错。”阴夜辰含笑看着她:“小薰,你一点儿的错都没有,如若真的要说错的话,错在感情,我们都爱得太真,爱得太深。”他的笑容仿佛欣慰,又仿佛哀伤:“我很幸运,从一开始你便是我的娘子,我名正言顺的妻子,而且得到了你的感情,而那个人,他从一开始就站在了错误的位置,想要得到你,就只能用错误的方式,是,那个人一向都是说到做到的,但是他和从前已经不一样了,感情的事情,瞬息万变,也是自私的,我不能冒着失去你的危险。”
温和的声音,句句都是发自心底,沉熏神色微怔,那种自厌的情绪渐渐的散去,总是这样的,她的负面情绪,总是在他的安抚下渐渐的消退而去,入宫时的对于陌生环境的害怕是在他的引导下慢慢的适应的,伤心的时候是在他一直在她身边让她重展笑颜,一次又一次,而现在,自厌的时候,是他告诉她,坚定的告诉她,她没有错,她是他的珍宝,是对他来说这个世上最重要的。
那么他呢,他是她的什么?
是她的夫君,是孩子的父亲,是想要携手看花开花落的那个人,作为被选择的她并不想要处在这样的位置,可是如若同样的问题,换做是她来选择,她会怎样选择?
不能两全其美,便只能选择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东西。
“夫君——”沉熏眼中慢慢的凝聚了某种光华,手也无意识的握紧了他的手,语气清浅坚决:“我也不能失去你。”
我也不能失去你。
阴夜辰嘴角的笑容盛放,幽蓝的眼眸中水汽迅速的蔓延,他双手拥住了她,紧紧的拥住了她。
“小薰,你放心,乌真的铁骑,我定然会把他们尽数的赶出去,乌真狼子野心,一而再再而三的意图侵略,这一次更是几乎倾尽了举国之力,十五万的铁骑,尽是乌真的精锐之师,此次击溃了他,乌真定然一蹶不振,便能够换来边境长久的安宁。”阴夜辰眼眸中渐渐多了某种雄浑的气魄:“而要全部击溃他们,就得要先给他们一些甜头。”
沉熏渐渐的想通了什么,心底的那一点儿说不出的介怀悄无声息的消散了:“所以,夫君当时延误军情,并不仅仅只是因为跟皇上谈条件,而是这样以后,在猝然不备的情况下,乌真的铁骑开始定然势如破竹,他们定然会生出轻敌之心。”沉熏眼神一亮:“不止是这样,只有等他们深入腹地之后,才能截断他们的后路,一举歼灭是吗?为了长远的安宁,眼前的牺牲是必要的。”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阴夜辰视线看向定北的方向:“乌真一直是我国北方的边患,三五不时的骚扰边境,边境的百姓深受其害,与其穷其心智去防守,不如一鼓作气灭了他的主力。”阴夜辰眼眸里凌厉的光芒一闪而过:“说起来,我跟端康晟有一笔账也该好好的算一算了。”
沉熏终于完全的释然了,果然,一个人再怎么变内心所坚持的东西都不会变的。
“只是苦了你。”阴夜辰视线回转,眼中凌厉神色已经退去,只留下歉然的神色:“孩子就要出生了,我却不能在你的身边。”说到孩子,阴夜辰歉意更深了:“当初有了孩子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而现在孩子要出生了,我却也不在你的身边。”
沉熏猛然摇了摇头,笑容清澈:“过去的就不要提了,而现在——”她语气一顿,笑意加深了:“我一点儿也不介意,你走之后,我不会担心你,我只会和孩子一起安心的等你回来,你也不要担心我,安心的在战场上完成你的使命。”沉熏停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一定要好好的保护自己。”
阴夜辰轻笑出声,语气一变,有点儿调侃道:“娘子你说话不算话,还说不担心,我这还没走呢,就已经开始担心了。”
被这么一闹,书房中的气氛顿时一松,沉熏瞪了他一眼,理直气壮道:“我哪儿有说话不算话,我是说你走了之后不会但信心,你这不是还没走吗?是你理解有问题。”
“娘子,听你的语气是希望我早点儿走?”阴夜辰剑眉皱了皱。
“当然了,你走了我就不用担心了。”沉熏肯定的看向他。
阴夜辰眉头皱得更深了,眼里满是受伤的神情,而沉熏则是无比肯定的看着她,看着看着,两个人都撑不住笑起来。
而屋外也是春光无限,阳光正好。
过了许久,阴夜辰重新拥住了沉熏:“娘子,你放心,这一次,我会好好的完成使命,然后我们就可以了无遗憾的离开京城,你说得对,你和宝宝安心等我就行,不用担心我,明天离开之后,我也会把你的影子从脑中驱离,眼中只有战争,赢得战争胜利的方法,我们,都不担心对方。”
都不担心对方,是因为不想让对方担心。
“嗯!”沉熏含笑应声,心中曾经飞扬的某些尘埃完全的落定了。
这个晚上,沉熏睡得很好,整个晚上都没有扰人的梦境,而是暖暖的阳光,蓝天白云,梦里没有人,也没有伤心和心痛,只是安宁和祥和。
沉熏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人,然而她没有半分的伤感,而是笑,含笑着看向窗外,透过飞扬的窗纱,她仿佛看到了荷塘有荷花初绽。

转眼就到了四月份,离沉熏的预产期没有多少日子了,自从阴夜辰离开之后,沉熏整天大门不出,凝烟和凝碧每日变着法儿来逗得她开怀,日子平静安详,或是到花园赏玩一番,无聊的时候,沉熏跟了凝烟学做女红,不过她向来不耐烦做这些,十几天的时间,不过做了一双小孩子的鞋子,凝碧拿着那双鞋子连连摇头,毫不客气批评道:“小姐,幸亏你是做给宝宝穿的,宝宝不知道美丑,如若是做给王爷穿的——”她忽然住了嘴,打岔道:“我忽然想起荷塘的荷花今儿个开了,我去帮谢小姐摘一些来。”说罢,放下鞋子,一阵风似的跑了。
沉熏仿佛没有觉察到她的突兀,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道:“这丫头,还真是不给面子。”
凝烟看得她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一颗心放下来,拿起那双鞋子,十分中肯道:“小姐做的鞋子虽然不大好看,但是宝宝穿起来肯定特神气。”
“哦?是吗?”沉熏来了兴致:“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凝烟指了指手中的鞋子,一本正经道:“你看看这鞋底,这鞋面儿,什么材质,这可都是真金白银砸出来的鞋子呀,穿起来能不神气吗?”
沉熏眼底的那点儿兴致全没有了。
“不过——”凝烟看得小姐的模样,自觉自己说得过火了点,赶紧思索这双鞋子的优点。
沉熏听得她还有后话,黯淡下去的眼神又亮了起来。
凝烟顿了许久,终于说出口:“至少能够看出它是一双鞋子。”
呃?
沉熏彻底气馁了,不过她并没有气馁多久,随即振作起来,一把夺过凝烟手中的鞋子,扬眉道:“你和碧儿根本不懂得欣赏,等夫君回来,让宝宝传给夫君看,他一准儿称赞我贤良淑德,女红出众。”
女红出众?
凝烟忍住了笑,识相道:“当然了,王爷的眼光向来是独到的。”话一出口,凝烟脸上便划过一丝不自然的神情。
沉熏忍不住笑出声来:“烟儿,你们有必要这样战战兢兢的吗?王爷这两个字又不是禁忌。”
凝烟脸上恢复自然,道:“这不是王爷的吩咐吗?他走了之后不准我们在您面前提到他。”凝烟怕说下去会引起小姐担心的神思,忙道:“碧儿去了这么久,别是跌在荷花池了吧,小姐,要不我们看看去?”
沉熏哪儿会不知道她的心思,当下点了点头。
两人向着池塘走去,走到池塘边,却没有见得凝碧,反而是听得前院传来闹哄哄的声音,两人相视一笑,那丫头一准儿是跑到前院看热闹去了,沉熏今日自觉精神很好,道:“我们也去前院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到了前院,原来是管家严枢正在准备挑选乳娘,十几个妇人站在院中,而凝碧正十分有兴趣的左看看右瞧瞧,严枢正有点儿拿不准主意,他不过是放出了南王府要招乳娘的消息,结果今日就来了这么多应征的人,兀自的嚷嚷着,正有点儿头疼,又怕他挑的人选南王妃看不上,看得沉熏走了过来,忙过去请安,道:“王妃看一看比较中意哪一个?奴才也好早作安排。”
院中的来应征的妇人看得从内院走出的女子都暗自觉得身份不凡,听得管家的称呼,都兀自向着沉熏这边自荐一起来,一个说:“王妃,用奴婢吧,奴婢的乳汁多。”另一个立刻道:“奴婢的纯天然。”……一时间嘈杂更胜,有人甚至朝沉熏的方向涌过来,当然,她们自是被人挡住了,不能近沉熏的身,沉熏眉微不可见的皱了皱,严枢见状,立刻大声呵斥道:“安静,南王府需要的是乳娘不是鸭子。”
很快,一片吵杂的院中顿时鸦雀无声。
沉熏原本微皱的眉头因为严枢的比喻顿时一舒,差点儿忍不住笑出声,忙忍住了,微一沉吟,道:“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们想成为孩子的乳娘?”
话音落下,方才安静的庭院又嘈杂起来,众人七嘴八舌,有人很直接的说是因为南王府开出的条件好,有人说是因为喜欢孩子……沉熏不自觉又皱了皱眉,这次是凝烟看到了,忙抬手止住,手指转了转,指向一个站得较远的妇人,道:“这位大姐先说吧。”
从方才起凝烟便注意到了此人,其实此人长相极为平凡,混在人堆里根本没有半分的特点,而是此人的行为跟其他人大有区别,方才她陪着小姐出来的时候,众多的妇人都往她们这边涌过来,而此人却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而小姐问出问题之后,其它妇人都是争相回答,而她却是闭口不提。
沉熏自然也是注意到了,当下视线看向她。
被问到的这人唤芸娘,仿佛有些恍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些茫然的发问:“姑娘说什么?”
凝烟十分耐心道:“我们王妃想知道你为什么想要成为孩子的乳娘?”
芸娘听得此言,不知为何脸上浮起了恍惚的笑意,声音有点儿怯怯的:“因为——因为我想当母亲。”
此言一出,庭中的其他来应征的妇人哄然而笑,有人甚至嗤笑出声,道:“南王妃的孩子身份尊贵,我等为奴为仆,自当是尽心照顾,相当孩子的母亲,你也不照照镜子,凭你也配?”
“就是就是。”有人应和,也是借机的表现自己:“所谓乳娘,便是贴身照顾孩子,喂养孩子的仆人,怎么能有那样大不敬的想法呢。”
“……”
“够了。”这一次沉熏干脆出声喝止,视线凌厉的扫了众人一眼,众妇人立刻噤若寒蝉,沉熏看向芸娘时,目光转为柔和,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芸娘听得这个问题,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却是掩口不语。
沉熏本是隐隐料到了,看得她的反应,瞬时明白了,定然是孩子没有了,一时间同情心起,再说有个乳娘疼孩子像是母亲一样,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想是这样想,沉熏并没有立刻表态,状似随意问:“你是从何处听说了南王府招乳娘的消息?”
据她所知,严枢不过是让府中的人帮忙打听哪儿有适合当乳娘的妇人,结果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应征,不由让人有点儿奇怪。
芸娘道:“奴家叫芸娘,和楼家是远亲,我是听楼——”
“哎呀,定然是听瑞香姐说的。”凝碧跳起来道:“前儿个瑞香姐还说应该给宝宝找个乳娘了呢。”
凝烟亦是点了点头。
沉熏放下心来,同时有点儿感叹自己究竟是何时变得多疑了,当下温言道:“那么以后我的孩子就拜托你了。”
芸娘脸色一亮,庭中的其他人都失望出声。
沉熏不再理会,朝着芸娘温和一笑,便走回内院,严枢自然会安排妥当。
严枢向来谨慎,当下派人去楼家查探了一下,发现芸娘说的话不假,她确实是楼家的远亲,因为强盗洗劫了村子,一夕之间失去了孩子丈夫,奔到京城投靠楼家,孤零零的一个人,报给沉熏听了之后,沉熏顿了顿,道:“要是她愿意的话,就直接住到南王府吧,辟一间屋子给她,以后照顾孩子也方便些。”
芸娘当然愿意,住进了南王府,她性格柔婉,女红尤其的出众,因为是妇人,许多地方比凝烟还要想得周到,没几日就得了全府上下的认同。

就在南王府全府上下小心翼翼的紧张等待着王妃生产日期的时候,嘉明王朝的南北边境形式也是极为紧张:
安南地区雪澜率领援军昼夜兼程赶到邬城,正好赶上了托图大将军楚鸿基发动的最猛烈的一次攻击,士兵们日夜兼程,看得敌人就在眼前,加上一路上雪澜灌输的洗脑式的军事思想: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出如闪电,收如迅雷。
不用多余的鼓舞士气的话,雪澜一声令下,士兵便拼尽了全力向着托图大军杀去,正忙着攻城的托图大军一时间阵脚大乱,云梯倒塌,惨叫声连连,周子澈带领的守军见得军旗上那个飞扬飘逸的雪字,无不士气大振,尤其是周子澈,激动得热泪盈眶,拔剑大喊:“我们的援军到了,开城门迎战,把托图贼人赶出去。”
守城的士兵坚守了十几天,闭门不出,被城外的托图大军一直叫骂安南军是缩头乌龟,窝囊废……上至各个大小的将领,下至各个士兵,心里都积了气,自从雪澜周子澈率领安南军以来,向来都是安南军把托图打得落花流水,没有半分还手之力的份,多次的胜仗让安南军上下无不以作为一个安南军人而感到骄傲,被成天叫骂,但是碍于军令,又只得死守不出,心里的气早就憋足了,这会子出气的机会来了。
城门一开,城内的安南军更是如同被关了许久的饿狼涌出,雪澜到来,周子澈理所当然的卸下了统帅的职责,化身为前锋,带领了一队人马一路喊杀着冲进敌军的阵营,连同援军一起,一时间士气震天。
托图大军的攻击在雪澜率领的援军的冲击之下,军心本来就已经动摇,见得周子澈带兵冲出来,更是心生了怯意,其实这怪不得他们,周子澈和雪澜这对黄金组合,绝对是所有托图人的噩梦,就拿圣光八年的那场战役来说,那个时候,托当时的太子所赐,托图军队已经稳稳的占了上风,据守定州,虽然知道嘉明王朝派了镇南军来征讨,但是托图上下没有人有半点的怯意,因为定州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更何况托图士兵把定州守得跟铁桶一样,要想攻下城门,根本不可能。而托图得了当时太子赠送的大量珠宝,购得充足的军需,囤积的粮食足够全军上下吃个一年半载都没问题,他们只需以逸待劳,关起城门守城,等待镇南军无功而返就成。
只是,他们的美梦不过一晚就破碎了。
是的,一晚,仅仅用了一晚的时间,托图士兵便深刻的理解了一句话:我从外面打不开城门,那我从里面打开总可以了吧。
镇南军到达之后,并没有下令攻城,而是在离定州射程之外的一个高地开始安营扎寨,一副准备长期住下来的样子,当时托图的将领也是楚鸿基,即刻断定他们是准备打持久战,或者拖延时间挖地道通往定州城内,当晚就开始戒备森严,他们确实等到了人,不过不是从地底钻出来的,而是从天上飞进来的,一身白衣的雪澜公子,如同天人下凡,翩然而落,根本无人可当,斩杀了数十人之后,雪澜公子疾身到了城门前,城门打开,周子澈带领的前锋立刻冲了进来,见人杀人,见神杀神的气势,让之前一直都都是尝到甜头的托图大军叫苦不跌,仅仅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楚鸿基就被周子澈率领的前锋逼得四处逃窜,囤积的粮草也被烧了,只得弃城逃出,而逃出来之后,楚鸿基却是后悔不跌,等待他的,是雪澜布下的鹰阵——死亡之鹰。
怯意,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被打得落花流水后累积而成的,而对某些特定的人形成怯意之后,即使是在自己仍然处在优势的情况下和对方对峙,心中的怯意依然不能抑制的涌上来,这是一种本能的条件反射。
本来这次眼看着雪澜没在,而自己手上的兵力又是对方的好几倍,加上不久之前梁维和的游说,楚鸿基大胆出兵,也取得了从未有过的成绩,可是那些成绩在看到凶猛而出的周子澈和沉静但是全身满是凌厉冷气的雪澜时,以前那种熟悉的怯意又涌上了每个人的心头,很快,兵败如山倒,嘉明的军队趁胜追击,这一仗直到了晚间,托图退守定州,雪澜率领的援军和原有的定南军在定州城外安营扎寨。
事情,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状况,虽然托图仍然占着上风,但是在心理上,却都有了一层的阴影。
在安南这边的局势得到初步控制的时候,定北的局势却是愈演愈烈,定北十六州已经有十州落入了乌真之手,乌真扎营随州,整顿军队,准备一举攻下剩余的六个州,而周家军退守颍州,周家军素来训练有素,虽然在这样弱势的情况下,依然军心未曾动摇半分,坚守着,等待着援军的到来。

夜晚。
颍州。
议事厅内,烛火高照,众将脸上都是凝重的神色,凝重中又带了一些不安,就连一向稳重情绪从来不露半分的周家军的统帅周梓彰,眉宇间亦是有一丝忧虑。
大大小小几十场交战下来,斩获敌军的同时,周家军也折损近乎一半,剩余的士兵不足三万,三万的士兵想要抵挡住乌真的十多万大军,根本就是不可能的,颍州是定北的最后一道屏障,颍州失守,其它的五州也会随之沦陷,更严重的是,乌真就能够进入嘉明腹地,威胁中部,乃至京城。
商讨完守城之计之后,大厅中沉默了一阵,众将中终于有人忍不住出言:“将军,援军究竟什么时候到?按照上呈战报的时间来算,不说是马不停蹄,按照一般的行军速度也该到了吧。”
此言一出,其他人将领心里一直存着的疑惑被引发了出来,校尉陆良立刻接言道:“就是,派出去打探的士兵没看到半分援军的影子,难不成援军中途消失了?”
“南王究竟会不会带兵?”有人讽刺出声:“从前也没见他带过兵。”
一时间大厅里质疑的声音一片,周梓樟虽然心里也有些疑惑,但是现在的状况下,最重要的是先稳定军心,当下大声喝道:“这就是周家军的风骨?”
厅中的吵杂一片顿时安静下来,浮躁的情绪散去,只剩下一个军人特有的坚定神色。
周梓樟凌厉看了厅中众人一眼,声音雄浑:“周家军的风骨,是誓死保卫定北的安全,做我嘉明帝国北方的第一屏障,如今被打得节节败退,已经是我等的失职,军人的天职便是守卫疆土保卫国家的安全,我等自竭力做好自己的事情,守住颍州,其它的事情,皇上圣明,定然会有妥当的安排。”
众将神色一凛,齐声道:“将军所言甚是!”
周梓樟暗自松了一口气,但是眉宇间的担忧未曾散去,这些将领都是他一手栽培起来的,靠着自身的威慑力,可以稳住人心,但是敌军不是靠着威慑力就能够让其退兵的,没有与之相抗衡的军队,仅仅凭着地势,消极守城,他自身的威慑力又可以影响多久。
“报——”
忽然一声从远处高亢的声音。
正准备各自退下的众将都是一顿,周梓樟亦是神色微变,很快,一个小兵奔跑而来,双手呈上一个信封:“禀将军,这是南王派人送来的。”
众人脸上都是一喜,南王,那不就意味着援军马上就要到了?
周梓樟赶紧接过来,打开,看了一遍,又重新看了一遍,忽然间捋须放声大笑:“妙哉!妙哉!”
众将相互看了一下,脸上都掩不住的喜色:“将军,南王的援军到了吗?”
“不用等了,援军不会来了,没有援军。”
众将都是一愣。
周梓樟眼底透出激赏的神色:“有的,只是要灭掉乌真的嘉明正义之师。”
众将更是一头雾水了,陆良有些心眼儿,最先反应过来,激动道:“卑职明白了,南王一定是率领大军悄然绕道庆西,到达昔水的下游,渡昔水,直捣乌真,所以,我们派出去打探的人才会什么都打探不到,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根本就是没来,不光是我们,乌真派出去打探的人也什么也打探不到。”
都是懂得用兵之道的人,此言一出,众人脸上的喜色比方才以为是援军到来更胜,陆良继续道:“从庆西绕道,就绕过了定北乌真铁骑的防线,从侧面跑到了它的身后,乌真这次可以说是倾国之力而出,国内防守薄弱,南王率领我嘉明大军只要渡过昔水,就等于进入了无人之境,可以直取乌真京都,在这样的情况下,乌真十多万大军就不得不赶紧回防,定北之危也就迎刃而解了。”
“这一次南王想要解除的不仅仅是这一次的定北之危。”周梓樟眼神灼灼:“而是整个定北此后的安宁。”他没有再说下去,转而道:“传令下去,全军一级戒备,如若乌真攻城,全军全力死守,与颍州共存亡,如若乌真弃城回防,全军全力追击,收复失地,把乌真贼人赶出去。”
最主要的,是全力追击之后,乌真没有半分喘息的机会,那么,伏击起来,就不用费多大的力气了。
“末将遵命。”
这一次,所有人没有半分迟疑的神色。

皇宫。
勤政殿。
“安南的局势初步的稳定,而定北——”白倾天顿了一顿,道:“南王集结军队出发后,并没有按照原先预定的路径,直奔定北,和周家军在颍州会师,伺机反攻,而是——”白倾天语带担心道:“而是领军消失了。”
“什么?消失了?白将军不是一直派人查探大军的行踪吗?”惊讶出声的人是沈立寒,他第一反应就想到了某种可能,其实早在皇上下令雪澜为定南大将军,阴夜辰为定北大将军各自领军出战的时候,那种担心便一直存在,他们两个人手中掌握的,根本就是可以颠覆一个王朝的力量,而那两个人的关系……
面对这样的质问,白倾天辩解道:“从京城到定北的路线都安排了探查的人,但是一路上根本没有人。”
沈立寒皱了皱眉,看向坐上的阴夜冥:“皇上——”
阴夜冥脸上是若有所思的神情,黑玉一般的眼眸中闪过些什么,当日三人商议,南王只说定北的战事交给他就成,并没有具体的说要用什么样的战术,如今听得白倾天这样一说,他立刻明白了。
“消失了才好。”阴夜冥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只道:“放心,他不会乱来的。”
“皇上圣明,臣明白了。”白倾天自以为理解了皇帝的意思,道:“如今南王妃在京城待产,南王绝对不敢乱来的,是臣多虑了。”说罢,又加了一句:“为了以防万一,臣定当派护城军对南王府严加看守。”
在他旁边的沈立寒听得心里一跳,这人也真是不会察言观色,皇帝说的是不会,而不是不敢,虽然是一字之差,但是前者却是笃定,不用防备,后者才需要,更何况,他说的那些话,又提到南王妃……想起前段时间的事情,沈立寒心里发急,抬头看了看皇帝。
阴夜冥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指尖无意识的敲击着桌面,眼睑垂了下来,看不清眼中的神思。
南王妃。
待产。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如同一粒又一粒的小石子,猝然不备地连接着投入心湖,然后泛起一层一层涟漪,疼痛的涟漪。
阴夜冥眼睑盖住的眼眸中忽然闪过一丝无奈的神色,放在下面的手压住了心口的地方。
到了今时今日,居然——还会疼。
已经过了那样久了,其实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却久得仿佛那个晚上的事情是前世发生的,大病之后,军务政务一起压过来,他忙得休息的时间都极少,养心殿的灯火基本上都是整夜不灭的,阴夜冥发觉自己从来没有像如今这样喜欢忙碌过,忙碌到大脑没有空余的地方去想那些不该想的事情,忙久了,也就渐渐的淡忘了吧,就像是迷魂咒反噬力的内伤一样,慢慢的调养着,慢慢的也就好了。
可是如今却发现,即便是所有身体上的伤口都好了,心里的那道伤口,也还是存在的,不曾愈合过,轻轻一碰,便疼痛如初。
也许,这一生都无法愈合了吧。
不,不是也许,是根本这一生都无法愈合了,想来真真的可笑可悲,他学会爱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放手,放掉爱着的那个人。
他不得不放,不是因为南王的条件所迫,而是因为她的心里没有他。
“对,是应该严加看守。”阴夜冥指尖一顿,道:“如若南王府出了什么事,朕为你是问。”
“臣遵命。”白倾天赶紧道,同时心里升起疑惑,怎么听皇上的口气,像是让他派人去保护南王府的安全,而不是监视。

南王府。
“瑞香姐,今儿个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凝烟凝碧两个人看得外院走出的人,凝碧首先迎上去,笑嘻嘻道。
“你这丫头,哪儿用得着什么风,我自个儿那是恨不得天天往南王府跑,不光是我,夫人也是。”瑞香一边说一边把手中的东西递过去,道:“这些是我和夫人做给小孩子的的衣服,你们看看怎么样?”
“你和夫人做的,那自然是极好的。”凝烟接过来,道:“只是太费心了,小姐见到了,又觉得让夫人费心了,过意不去。”又问:“夫人如今怎么样?”
瑞香笑道:“还能怎么样,和公主两个人就跟母女一样,只是夫人终究不方便多现身,所以不能来看王妃。”一边又问:“王妃这会子在午睡吗?你们怎么都在外面,没一个人在里面照应?”
“你还好意思这样问?”听到瑞香的问话,凝碧哀怨的看了她一眼,凝烟则是笑了笑。
瑞香奇道:“怎么了?”
凝碧眼中哀怨的神色更深了:“因为你,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瑞香更是疑惑了。
凝烟忍不住扑哧笑起来,道:“你别听她胡扯,是她太闹了,吵得小姐受不了,给赶了出来,我呢,是被殃及的池鱼。”
“本来就是呀,以前芸娘没来的时候小姐也没觉得我吵呀,自从芸娘来了之后,小姐就不待见我了。”凝碧不服道:“就是芸娘的静才衬托了我的吵,其实我那不是叫吵,是叫活泼。”
瑞香听得她说得七缠八缠,不过总算有了点儿眉头,一切的源头,都是那个叫芸娘的人引起的,瑞香遂问:“谁是芸娘?”
此言一出,凝烟脸色微变,凝碧却斜睨了瑞香一眼道:“你就别装了吧你,我也就说着玩而已,又不是真的怪你,虽然芸娘现在比较受小姐待见,但是我和小姐可是十几年深厚的感情,那是牢不可破的。”
瑞香却更是疑惑了,直接转到凝烟道:“烟儿,这芸娘究竟是谁?”
“不是楼家的远房亲戚吗?”凝烟眼中闪过什么,急道:“她说是听了你说南王府要找乳娘,所以来应征的。”
瑞香闻言却是脸色一变。

如意轩内。
“王妃要喝茶吗?”芸娘问。
沉熏含笑摇了摇头。
“王妃要吃糕点吗?”芸娘又问。
沉熏又摇了摇头。
“王妃——”
“好了,你就好好的坐着就行了,我什么也不想要。”沉熏笑出声:“碧儿那丫头才走,我就想清净会儿,可不想又多出一个碧儿来。”
芸娘不好意思一笑,道:“碧儿姑娘是关心王妃才会问这问那的。”又惭愧道:“我笨手笨脚的,王妃让我留在您的身边,可是我又不懂得伺候人。”一面道:“说到伺候,烟儿姑娘还真是心细如发,而且王妃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烟儿姑娘都可以知道王妃要做什么。”她一面说一面起身道:“要不我还是叫烟儿姑娘进来吧。”
沉熏抬手制止了她,笑道:“烟儿那丫头是心细如发,可是这件事情却是她从未遇见过的,我就怕到时候她惊慌失措,而你经历过,定然能够镇定些。”
“哦?我明白了,王妃说的是生孩子这件事情。”芸娘恍然大悟,嘴角掠过一缕微不可见的笑意,瞬间消失于无形,复又坐下来,道:“王妃思虑周全,是我不懂得王妃的心思。”
当下芸娘没有再说话,而是安然的拿起一旁绣了一半的绣品继续,只是眉宇间还有几分忐忑的神情,仿佛就像是她自己所说的,不懂得伺候人,所以有点儿提心吊胆的感觉。
随着屋中静默时间的加剧,芸娘仿佛更是紧张了,连拿针的手都有点儿颤抖,沉熏见得她的模样,想着让她放松下来才好,当下温和道:“这样坐着也无趣,要不你讲个故事来听听,不止是故事,你们那儿的民俗民风也行。”沉熏笑了笑,道:“这两年来我一直在京城,对于其他地方的事情都挺好奇的。”
“民俗民风?”芸娘闻言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唯一思索,随即展眉道:“我想起来了,在我们那儿,每年桃花盛放的时候,有一个节日叫桃花祭,这个节日原本是为了拜祭桃花仙子的,后来,渐渐演变成了未婚男女能够相互交往的一个活动,在桃花祭那一天,如若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心生爱慕,便折一枝桃花送给那个女子,如若女子接受,便是接受了他的爱慕。”
这个节日沉熏也曾经听说过,乌真最为盛行,嘉明北方地区也有这种习俗,当下非常有兴致道:“还真是很有意思的节日,如若有机会,我还真想去亲眼看一看。”顿了一顿,忽然轻笑出声,道:“或许明年就能亲眼看到那样的景象了。”
明年桃花开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京城,可以跟夫君悠游天下,到时候,自然就可以亲眼去看见节日胜景。
桃花,嫣红妩媚的桃花,用它来象征爱情,确实适宜。
“虽然京城都快要到夏初了,但是北方现在还是春季呢。”许是说到了自己熟悉的事情,芸娘紧张的神色已经不见了,整个人已经放松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兴奋的神色,道:“现在到北方,也还能赶上桃花祭呢。”
“是是是,但是以我现在的状况,今年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的了。”沉熏有些好笑道,人一谈起自己熟悉的事情,就忘乎所以了。
芸娘仿佛这会子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一笑,垂下的眼睑掩住了眼中骤然闪过的神思,口中道:“看我说得兴起,忘了王妃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过一瞬,芸娘忽然眼神一亮,声音微扬道:“说到桃花祭,我想起了一个故事。”
“哦?”沉熏柳眉微挑:“这样浪漫的节日中发生的事,定然也是非常绮丽的。”
芸娘点了点头,兴致勃勃问:“王妃有没有听说过前朝一代名将谢珺昊?”
沉熏脸上的笑容一滞,心里闪过一丝疑虑,状似无意道:“芸娘还真是见多识广,对于那位谢将军,我也只是听过其名而已,今日有幸听闻他的故事,我还真该洗耳恭听了。”
芸娘忙摆了摆手,道:“我这样生于乡野长于乡野之人,哪儿真的知道什么关于谢将军事情,不过是从老辈人那儿听说来的,也不知道真假。”顿了顿,接着道:“听我们那儿的老辈人说,那位天纵英才的谢将军便是在桃花祭上遇上了自己倾心的女子,谢将军以桃花赠之,女子欣然接受,而据说这段传奇发生的地点,就是在我们那儿。”芸娘笑了一笑,道:“现在王妃明白了我为什么会知道了吧,一代名将身上发生的事情,又是这样传奇的事情,定然是祖祖辈辈津津乐道的话题。”
沉熏心里那一点儿疑虑随即散去,自忖自己真的变得多疑了,这样一个质朴的人,不过是把自己认为有趣的事情说给她听而已,她却是这样的怀疑人家,沉熏放下心,却听得芸娘忽然叹了一口气。
沉熏忙道:“怎么了?”
“可惜了。”芸娘语带感伤道:“本该是英雄美人的一段传奇,可惜最后却落得了落花流水春去也的下场。”
“哦?”沉熏这会子是真的好奇了:“两人后来没有在一起吗?”
芸娘摇了摇头,道:“错就错在后来当朝的皇帝也看上了那个女子,谢将军就算是智勇双全,计谋过人,也绝对大不过皇权去。”
沉熏神色微凝。
芸娘没有觉察,继续道:“后来边境发生叛乱,谢将军出征,立下了不胜不归的军令状,后来叛乱平定,然后谢将军再也没有回来。”


第三十四章:离人泪,生死随

然后而再也没有回来。
沉熏瞳孔微缩,脸色一变。
芸娘无知无觉,继续道:“有人说谢将军战死了,有人说谢将军归隐了,最多的一种说法,是其实那一场叛乱,其实是皇帝命人暗中策划了,目的就是要让谢将军在平叛中名正言顺的消失,谢将军明白后,心灰意冷,退出了朝堂。”
沉熏想起了什么,脸色骤然大变,名正言顺的消失?她不自觉的摇了摇头:
不会的,那人不会这样做的,绝对不会。
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个反驳的声音:不会吗?真的不会吗?当初定北之战,那人就曾想让夫君名正言顺的消失。
可是那人跟原来的人已经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都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当初是为了皇位,而现在是为了你。
可是他已经学会放手了。
……
两种声音交替吵着,沉熏瞬间心神大乱,没有办法思考,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注意其它的事情,某处隐隐作痛,分不清是身体的痛还是心里的痛,大脑中有一琴弦越来越紧。
芸娘嘴角微扬,忽然想起了什么,惊讶出声,道:“对了,我听说王爷这次对抗乌真,也是立下了不胜不归的军令状。”
不胜不归。
沉熏脑中的那根弦崩到了极点,断裂,她猛然站起身,身子方才站起,随即痛叫出声:“我的肚子——”
“王妃要生了——”
推门而入的凝烟凝碧三人来不及说什么,便被芸娘那一句话怔住,三个人都是女孩子,对这样的情景只有惊慌失措的人,大惊之下,哪儿还记得什么之前的疑问。
芸娘道:“快,一个人去请产婆,其它两个人过来帮忙扶王妃躺下。”
立刻,南王府上下忙成一团。

京城的某处私宅。
“属下无能,南王府被护城军守得死死的,根本半分也靠近不得,如若强行进入,属下只怕打草惊蛇,所以先回来请示主人。”一个侍从跪在地上道。
“你做得很对,绝对不能打草惊蛇。”说话的人是坐上一个高大的男子,脸上面无表情,一看就知道是易容过的,此人便是端康晟,端康晟琥珀色的眼眸里闪过若有所思的神情:“护得死死的?究竟是监视呢,还是保护?”
“依属下看,应当是暗中监视。”侍从道:“护城军守卫森严,但是并不是明目张胆的,而是藏于暗处,像是不想要府中的人察觉出来一样。”
“是吗?”端康晟淡淡的反问了一句,仿佛并不认同,只是嘴角微扬:“看来这只凤凰的分量还真不是一般的重。”说罢,他话锋一转,道:“不用试图潜入南王府,你负责在府外接应就成,这件事绝对不能有半分的差池。”
侍从当然知道这一次行动的重要性,当下叩首道:“属下誓死完成任务。”
侍从走后,端康晟身边一个面容丑陋起身,此人正是梁维和,当然也是易容了的,在外统一称呼端康晟为主人,当下道:“主人,事到如今已经成功了一半,芸娘做事情向来都是万无一失的,这里终究是天子脚下,为了您的安全,恳请主人先出城要紧。”
“老师不用担心。”端康晟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抹自得:“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再说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更何况,那一枚烟雾弹,就够得他们琢磨的了,即便是事发了,也绝对想不到朕的头上。”
梁维和心想也是,顿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杀意,道:“为了以防万一,那个人——”
“已经开不了口了。”端康晟淡淡的接过话,琥珀色的眼眸平静无波,说出的话确实冷酷无情:“想要知道的东西都已经知道了,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人,还留着干什么?只会带来无尽的麻烦而已。”
梁维和这下子终于放心了,那个人一死,就算是再聪明的人,也绝对解不开这一切的谜团。

皇宫。
“皇上——”安灵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见得御案前那一抹玄色的身影,忙道:“皇上——南王妃生了——”
阴夜冥手中的朱笔无意识掉在地上,他却顾不得,站起身来,走到前门,因为急,连椅子都带翻了,他也注意到,只是灼灼的看着安灵:“你说什么?”
“南王妃生了——”安灵一边喘气一边道:“生了个小郡主,母女安全无恙。”
“安全无恙。”阴夜冥无意识的笑起来:“那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太好了……”他一边说,一边情不自禁的在殿中走来走去,心里有一种奇异的,从未有过的开心,小郡主,那么以后定然会长成她那般模样的女孩儿,仿佛他自己便是孩子的父亲。
安灵几欲落泪,那天晚上的事情碧浣池的事情这个世上除了当事人外,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得最清楚了,皇帝大病一场之后,便是每日废寝忘食的处理政务,他根本连劝都不敢劝,也不知从何劝起,方才听得从宫外传来的消息,忽然闪出一个念头,说给皇上听,皇上定然会开心的,确实开心了,他的预想达到了,然而安灵却忽然间厌恨自己的多事。
一时的开心过后呢?等理智恢复的时候,连平静都不能保持,而是痛了吧。
阴夜冥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住脚步,语气透出一丝难以自持的紧张,道:“出宫,朕要出宫,摆驾南王府。”
“皇上——”
安灵闻言脸色一变,忙道:“这于理不合吧。”
阴夜冥一愣,脑中那种无言的欢喜渐渐的退却,理智转回,忽然间明白了过来,他这是在干什么,为别人的孩子出生而高兴,他自己孩子出生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的情绪过,他究竟在高兴什么,根本不关他的事,欢喜退却,升上来是无奈而深重的悲哀,阴夜冥眼尾微挑,狭长的丹凤眼妖娆而凄哀,一贯的骄傲随即掩下了,道:“是朕思虑不周了,想着南王在前线为了我嘉明而奋战,不能看到自己孩子的出生,朕想去慰问一下,既然于理不合,那就算了吧。”顿了一顿,道:“那就——那就挑上好的补品都送到南王府去。”
安灵听得皇帝那些依稀是解释的话,差点儿没哭出来,忙忍住了,道:“奴才遵命。”
刚走到养心殿的门口,便见得大将军白倾天疾步而来,脸上神色凝重,安灵是宫中的总管,又是随时伺候在皇帝的身边,当然知道这位白将军负责守护着南王府的事情,那么他来要禀报的事情,自然就跟南王府有关了,想到这里,安灵脚步一顿。
白倾天根本连求见的时间都没有,直接就走到了殿中,噗通一声跪下去:“皇上,臣罪该万死,南王府出事了。”
阴夜冥神色一变,厉声道:“出了什么事?”
“小郡主——小郡主不见了。”
“什么——”阴夜冥失态出声,他忙闭上眼睛,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找到小郡主,那天晚上他答应过南王的,他平乱定北,而他确保他的妻子和孩子平安无恙,最重要的,那是她的孩子,阴夜冥睁开眼睛:“摆驾南王府。”
这一次,安灵没有也不敢出言说一点儿违逆的话,只道:“奴才遵命。”

南王府。
沉熏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心里发虚,手习惯性的抚上下腹,高高隆起的小腹已经没有了,她失笑,昨夜孩子已经生下来了,她习惯性的动作却没有改过来,犹记得昨晚被锦褥包裹着的小小孩子送到她面前的时候,心里涌起的是怎么说都不为过的欢喜,那是她和夫君的孩子,孕育了那么久,经过了那么多的磨难,才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小生命,她和夫君共同血脉的延续,听得孩子啼哭的声音,她再也忍不住喜极而泣,是个女孩儿,沉熏从一开始对于男孩女孩就没有特别的期许,而夫君希望是女孩儿,见得真的是个女孩儿,自然大为欢喜,想着夫君回来看到孩子定然十分的开心,后来,她累极了,沉沉睡过去。
听得轻微的响动,立刻有人过来,是凝烟,凝烟脸上一喜,道:“小姐你醒了。”立刻过了扶起沉熏,小心的让她靠在床头,随即回身去端补品,因为怕凉了,厨房每隔半个时辰就换一碗热的,这会子温度刚刚好,凝烟端了过来,含笑道:“小姐辛苦了,先喝点儿汤补补身子。”
沉熏面色尤有些苍白,不过因为临产这段日子调养得当,身子也还吃得消,过程也顺利,接过碗,却没有喝,而是道:“孩子呢?”
“孩子在乳娘那里,方才刚刚睡着了。”凝烟不经意地别开视线,语气自然道:“小姐你就别担心孩子了,先喝了汤,现在那孩子就是全府上下的宝贝,自然备受瞩目,排在第一位,而小姐反而是排在第二位了。”
说到最后一句,颇有点儿打抱不平的意味。
沉熏失笑,也不疑有他,当下喝了补品,厨房又立刻送来精致富有营养的膳食,沉熏在凝烟的伺候下吃了好些,吃完了之后,又道:“孩子这会子应该醒了,烟儿你去抱过来我看一看。”
凝烟眼底不易察觉的划过一丝紧张的神色,口中应道:“好好好,我立刻就去。”一面道:“小姐你先躺着。”
沉熏只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一时间也想不出是哪里奇怪,当下道:“嗯,你去吧。”
凝烟又看了她一眼,方才退下去。
当下沉熏靠着床头,想起昨晚刻在脑中的孩子的面容,其实刚出生的孩子五官都是皱在一起的,长得并不好看,但是在母亲的眼中,却是这个世上最可爱最纯净美丽的容颜,想着想着,沉熏眼皮慢慢的合上,模模糊糊觉得凝烟那丫头去了许久都不见回来,她没有更多的思维,便陷入沉睡之中。
沉熏头方才垂下,凝烟便从屋外走进来,身后跟着凝碧,两个人小心的扶了小姐躺好,然后悄无声息的走出屋外,一走出屋子,凝碧便再也忍不住担心出声:“姐姐,催眠散的药力只能维持十个时辰,要是——”
“没有要是。”凝烟截断妹妹的话,决然道:“这十个时辰之内,我们一定要找到小郡主。”因为,她根本不敢去想象知道孩子不见后小姐的反应。
是的,不见。
昨晚孩子生下来之后,众人都舒了一口气,之前因为大惊之下忘记的事情也回想起来了,但是孩子要吃奶,一时间也来不及立刻找到一个新的乳娘,只得让芸娘喂奶,喂完奶后,孩子交给产婆抱着,三人自然是立刻对芸娘开审,没几下就问出是楼宇派她进来的,目的是要想要她偷偷抱了王妃的孩子出府,好以此要挟让南王放出怀有他孩子的崔白樱,三人还处在震惊之中,就听得小丫环报备,产婆和孩子都不见了,三人当场如同五雷轰顶。
尤其是瑞香,又急又怒,不曾想要这件事情的主谋居然是自己的哥哥,立刻赶往楼家,然而,楼宇消失了,孩子也没有找到。
“对!我们一定能够找回小郡主的。”凝碧重重的点头:“事发当时白大人已经下令全城戒严,孩子定然还在京城,只要在京城,就一定能够找到。”
然而,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凝烟凝碧两个人却是心里没有半分的底,直到走出内院,看得厅中那一抹玄色的身影,两人就如同看到救星一般,疾步上前齐声道:“皇上,请您救救小郡主。”
阴夜冥方才到达南王府,他在路上的时候已经听白倾天详细讲了整件事情的经过,该下的命令也都下了,改查的人也派人去调查了,见得两人,只问:“她现在怎么样?”
“小姐还不知道孩子不见了的事情,方才喝了放有催眠散的汤药,已经睡着了。”凝烟道。
“嗯,不能让她知道。”阴夜冥神色微松,道:“一定要在她醒来之前找到孩子。”说罢神色一转,黑玉一般的眼眸里只余下凌厉和冷然的神色,旋身坐在厅中的主位上,道:“把人给朕带上来。”
被带上来的人,自然是芸娘。
经过一夜的拷问,这个女子身上柔婉的气息已经全无,剩下的只是恐惧,那种恐惧在见到坐上的皇帝时到达了顶点,根本不用任何拷问,芸娘立刻噗通跪下去:“皇上饶命,奴婢说了,奴婢知道的全都说了,是奴婢贪财,是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才会答应了楼公子的做这般伤天害理的事情,奴婢知道错了,但是奴婢真的不知道小郡主被抱去了哪里,奴婢的任务就是引开众人的注意力,其它的奴婢都不知道。”
“其它的都不知道?”阴夜冥声音淡淡的:“那你知不知道,究竟是楼宇找到你让你帮他办事,还是你主动的送上门要帮他办事?”
芸娘被散乱的头发掩住的脸上划过一丝惊异的神色,随即毫不迟疑道:“当然是楼公子找上奴婢,楼公子是整件事情的主谋,奴婢罪该万死,但是请皇上明察,找到了楼公子,就一定能够找到小郡主。”
阴夜冥嘴角露出一丝冷意,一个眼神,白倾天立刻走上来,道:“刑具已经准备好了。”
阴夜冥嘴角的冷意化成笑意,语气更是淡然了:“朕当然会明察,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罪该万死,不用朕多说了,你就万死不辞吧。”
“皇上饶命——”芸娘口中凄厉呼喊,心里一怔,方才听皇帝的话,分明是已经查明了是她主动去找的楼宇,这样的话,他应当会想要知道背后‘真正’的主谋是谁才对,在知道主谋之前,不会杀了她才是,可是……芸娘忽然间了然了,皇帝定然是想要严刑逼供,想通了这点,她眼底闪过一抹讽刺的笑意,喊声更大了:“皇上饶命——”
再严酷的刑罚,她都不怕,只要她身上还有皇帝想知道的事情,皇帝就不可能会真的杀了她。
阴夜冥冷然看着被侍卫拖着往刑具旁而去的女子,声音轻得像是叹息:“朕一向没有耐心,唯有对看人行刑这件事情上有点儿耐心。”他侧过头看向旁边的白倾天:“白爱卿你知道一个人从生到死最多需要多少刀?”
白倾天跪答道:“臣孤陋寡闻,不曾知道。”
阴夜冥淡然一笑,视线收回,看向被放在刑架上的芸娘,声音透出淡淡的笑意,但是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阴冷,像是从地狱里传来的声音一般:
“三千,对于优秀的行刑手来说,让一个人由生到死,需要三千刀,每一刀片出来的人肉都是轻薄如纸,而且,会很好的避开大血管,在行刑完之前,你不会流血身亡,你放心,朕知道你不想死,朕也不会让你死的。”阴夜冥说话的同时,指尖漫不经心的敲击着桌面,有一下没一下的,配合着带着浅笑的声音,让一旁经历过战场上如同人间炼狱般景象的白倾天都是心里一阵发寒,凝烟和凝碧直接是脸上没有半分血色。
芸娘这会子终于感到了害怕,恐惧如同一条冰冷滑溜的蛇,慢慢的顺着身体爬上去,然后在脖颈处越绕越紧,让人慢慢的无法呼吸,害怕得忘记了叫喊声,双腿更是无意识的发颤,她咬紧了牙关。
阴夜冥的声音还在继续:“在三千刀片完之前,你绝对会活着享受着身上的肉被一刀一刀片下来的美妙滋味。”说罢,他眼尾轻挑,看向一旁的行刑手:“开始吧。”
“奴才遵命。”行刑手狰狞笑着,扬起手中的刀,磨得锋利的刀刃被阳光反射出一道白光,芸娘死死的咬住了牙齿,看着越来越走近的行刑手,心里的恐惧越深越高,终于,她牙齿一松:“皇上饶命——奴婢有话要说——”
凝烟凝碧神色都是一紧。
“是崔大人,真正的主谋是崔大人,是崔大人让奴婢到楼家去怂恿楼公子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崔大人策划的,崔大人本来位高权重,可是却因为南王和南王妃落得惨淡的下场,连女儿也不知所踪,崔大人对于南王府的人恨极,所以制订了这条毒计。”
阴夜冥嘴角微扬,视线淡然转向白倾天。
白倾天叩首道:“臣立刻带人去崔府。”

崔府。
方才到达门口,便听见了府中呼天抢地的哭声,府中来往的都是身披素衣之人,一看就知道是在办丧事。
白倾天心下一沉,走进府内,就见得大堂中停了一副棺木,顺手抓了一个下人问:“你们老爷在哪儿?”
那下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往大堂一指,道:“那儿,我们老爷暴毙身亡了。”
“什么——”白倾天惊异出声。

“主人,如今京城全城戒备,抱着孩子出去危险太大,为了您的安全,请您先出城去,属下定当抱着孩子随后就到。”黑衣的侍从恳切道。
“这样看来,这孩子还真是个宝贝。”易容过后的端康晟脸上依然是面无表情,唯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中露出些许的笑意,他正用手逗弄着被侍女抱住的孩子,小小的孩子,方才喂过奶,正睡得香甜,感觉到有东西靠近嘴巴,嘴巴下意识的动了动,像是想要吮吸一样,全然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重大事情,只是沉醉在自己的梦想里,端康晟看着全然没有长开的孩子的五官,却依稀的看出了某个人的影子,澄澈明亮的眼睛,细细弯弯的黛眉,还有笑起来的时候那种世间所有的光芒都为之失色的灿烂,这个孩子,以后,也会长成那般的模样吧,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模模糊糊的情绪,端康晟眼底的笑意更胜,干脆伸手接过孩子,道:“来之不易的宝贝。”
“主人,请您以自己的安全为重。”黑衣的侍从看得主人有些异样的举动,心里一怔,抱孩子这样的举动,在自家的主子身上可是从未出现过的呀,不光是他,梁维和更是神色微凝。
“你们慌什么?”端康晟看了两人一眼:“朕何曾说过要带孩子出城的?”他视线落回孩子的脸上:“这么个宝贝,定然能够引开所有人的注意了,到时候,要办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出城都容易多了。”
“那孩子——”
“孩子就送给需要她的人。”端康晟眼底透出微冷的神色:“朕要的,是比孩子更有用的人。”
……

南王府。
“什么?崔清德死了。”阴夜冥豁然起身:“他是怎么死的?”
白倾天额头冒汗:“臣揣测,他定然是畏罪自杀的。”
“揣测?”阴夜冥眼底是隐隐跳跃的怒气,这会子再也压不住,“你除了揣测还会干什么?孩子,朕要知道的是孩子的下落。”
白倾天有口难言,当下诺诺的不成语,他这不是忙着回来禀报,根本连查问的时间都没有,除了揣测,他还能干什么?
阴夜冥强自压下自己心头的怒气,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指尖重重的敲击着桌面,显示出高速运转的思维。
如今的情形可以说是一团的乱,楼宇,崔清德,两个可能最终抱走了孩子的人,如今一个已经死了,而另一个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而孩子,更是如同消失了一样,孩子究竟在哪儿?崔清德究竟是怎么死的?还有楼宇……
阴夜冥指尖忽然一顿,等等,如若崔清德真的是整件事情的主谋,崔清德那个人,能够做到圣光帝时期御史的位置,老谋深算是一定有的,即便是穷途末路才出此下策,他既然敢做,那么定然就已经想过最坏的结局,何以中途畏罪自杀,根本不可能。
那么——
就是他杀。
或者,杀掉了他的人,才是整件事情的主谋。
阴夜冥狭长的凤眼微眯,转向依然在刑架上的女子,薄唇吐出了简单但是阴冷的两个字:“行刑!”
从来没有人,能够在这样的极刑之下有所隐瞒。
然而这一次,刑架上的芸娘脸上没有半分害怕或者恐惧的神色,而是眼神奇异的看向某处,拼尽了全力大喊:“王妃,斩草除根,我保护不了孩子,是我的错,芸娘以死谢罪了。”话音落下,鲜血顺着嘴角流下,已是咬舌自尽了。
然而此刻已经没有人会在意她的生死,阴夜冥神色一怔,几乎是有些艰难地回过头。
春末初夏的傍晚。
太阳已经西斜,斜斜照射的阳光,把殿外那个扶墙而立的女子身影拉得很长。
殿中是寥寥的几个人,凝烟和凝碧已经跟随护城军去搜寻去了,只有阴夜冥和几个侍从,白倾天首先惊叫出声:“王妃——”
阴夜冥全身的血液忽然冻结住,看着门边的人影,那个连做梦都不敢梦到的女子,连幻影都决然的不留给他的女子,全身忽然冷得发颤。
刑架上的人死前说的话,足以让人产生怎么样的联想?
阴夜冥心里忽然涌上来深重而浓郁的苍凉,还有绝望,比那天的晚上还有浓重的绝望。
沉熏只是不停的喘气,从沉睡中惊醒的那一刻,从明白了什么的那一刻,便一直不停的喘气,像是濒临死亡的人一样,呼吸非常的困难,苍白的面容在淡薄的阳光里,像是雪一样,正在慢慢的消融,也确实是在消融,像是被太阳晒化的雪,化成水珠,一滴一滴慢慢的滴落下来。
她扶着墙壁的手慢慢的放开,慢慢的朝着殿中走去,一步又一步,走得踉踉跄跄,像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孩子,随时都有可能会跌倒一般,只是一双眼睛奇异的亮着,像是利剑一样的光芒,定定的看向殿中那抹玄色的身影,踉跄地向他走去。
殿中其他的人一动也不敢动,被那样的光芒怔住,一动也不敢动,如木头一般站住,直愣愣的看着南王妃向着皇帝一步一步慢慢的走来。
一动也没有动的人,还有阴夜冥,明明想要走过去扶住那个人,可是身体却是丁点儿也移动不了,因为血液被冻住了,整个人被冻住了。
沉熏走了许久许久,终于走到了他的跟前,她被对着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有一双眼睛亮得骇人,奇异的看着他,像是想要看穿他一样,然而,她看不穿,她从来都看不清这个人,从前是,现在也是。
沉熏身形一动,低头跪下身去:“孩子,求求你,把孩子还给我。”
求求你,把孩子还给我!
她跪在他面前这样说。
她从来没有求过他,她从来没有向他下跪过,她从来没有用这般软弱的语气跟他说话过。
而他,从来没有这般的觉得好笑过,心中隐隐的猜想化成了现实,万箭穿心之后,只剩下好笑。
太阳已经落下了,只剩下一层淡淡的红色霞光,霞光洒落在庭院,洒落在厅中,那般轻柔美丽的颜色,却原来是凄艳的,如同阴夜冥的唇色一样,凄艳得如同凋残的红花。
“王妃,不是——”白倾天方才开口,皇帝抬手制止了,白倾天还待说什么,就被一旁的安灵悄然的扯住袖子,一面看看了其余的侍从,示意退下,一应侍从都是胡察言观色的人,当下悄然退下了,白倾天心里疑惑,但是也跟着安灵退下了,厅中就只剩下一站一跪的两个人。
“孩子,你把孩子还给我。”沉熏无知无觉,只是微微的仰着头,祈求的看着他,思维已经抽离了身体,只剩下一个母亲的本能:“孩子,我的孩子——”
“你放心,朕会把孩子还给你的。”痛到了极致,人反而麻木了,身体也能动了,阴夜冥慢慢的蹲下身去,伸手扶起她,他的手修长而白皙,大病一场之后,整个人消瘦了一圈,手指也显得更是纤长了,显得非常的女气,他没能扶起她,因为她整个人根本就是像雕塑一样的跪在地上,他干脆倾下身去,弯腰抱起了她,她没有挣扎,连挣扎的意识都没有,整个人像是完全的丢了魂儿的人一般,口中的话已经缩减为两个字:“孩子……孩子……”
“孩子朕一定会还给你的。”阴夜冥轻声的安慰,抱着她往内室走去,看着怀中柔弱之极的面容,忽然轻笑出声,那笑声里是自嘲,无奈,还有依稀是浓得化不开的悲哀:“朕对你,溃不成军。”
他爱上她的那一刻起,便输掉了自己,所以,溃不成军。
“沉熏,朕多么希望,这辈子从来没有遇见过你。”阴夜冥看着陷在床榻中的人儿,那个精神恍惚的人,一句话无意识的溢出口,心里钝钝的痛,他看了她良久,终于别开视线,向着屋外走去。
去找她的孩子还给她,然而,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吧。
走到门边的时候,阴夜冥忽然压住心口,慢慢的蹲下身去,唇色有一种极致的凄艳,过了良久,他慢慢的撑着门框站起身,起身的瞬间,有什么东西迅速的从眼角滑落,随即消失于无痕,他深吸了一口气,手依然的压住心口,踏出屋外,脚步踏出的时候,神色恢复成了一贯的模样,那个自负骄傲而又妖娆邪魅的君王。
窗外,夜幕已经降临了。
“皇上,有消息了。”见得那抹玄色的人影走出来,白倾天一整天阴霾的脸上这会子闪出惊喜的神色:“找到楼宇了,孩子在他的手上。”
阴夜冥神色微动,顿了一顿,问:“条件是什么?要朕亲自去。”
白倾天心里暗惊,随即道:“是,他要皇上亲自去,当面答应他会放了崔白樱,他才会归还孩子,否则——”
“朕去——”阴夜冥扬手止住了他未尽的话,简单的吐出两个字,随即向着外面走去,像是迫不及待的想要逃离这个地方一样。
直到坐上了车鸾,车驾行驶了许久,离开南王府已经很远了,阴夜冥方才慢慢的放开了压在心口的手,呼吸慢慢的均匀,透出车壁开的小窗,可以见得外面昏黄的夜幕,天空星星已经亮起,一颗又一颗的星星,如同明珠,如若每个人都能找到能够照亮他的人生的星星,那么他的那一颗,大概,还未升起就已经陨落了吧。
他忽然摇了摇头,嘴角扬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活了这么久的时间,还从来没有哪一天像是今天这样混乱过,混乱的不止是情形,连感情都是混乱的,从前的时候,向来都是他把事情搅得一团乱,看别人在混乱中无力挣扎,而他在一旁冷眼相看,趁乱轻易的达到自己的目的,事半功倍,今天,却是反过来了。
他变成了在局中挣扎不开的那个人。
果然呵,有了弱点,一个人就不能控制地变弱了。
阴夜冥嘴角的自嘲转为无奈,不过一瞬,唇边的笑容却是一凛,继而,一抹难以言喻的恐惧和寒意从心底升起来。
这样一团乱的后面,是不是也有一个人在冷眼旁观,趁乱达到自己的目的?一定是,楼宇,崔清德,都不过是迷惑人视线的烟雾弹,搅得一团乱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阴夜冥心里发急,然而越急越是什么也想不出,他忽然闭上眼睛,纷乱的思绪也瞬间的划归为沉寂,不要慌,慢慢的理清楚。
先是乳娘进府,孩子消失,跟楼宇有关,后来是崔清德死了,崔清德的死,定然是被灭口了,灭口的人定然是一切事件的主谋,而那个人,究竟是谁?
所有的谜团都归结为两个,主谋到底是谁?目的又是什么?这两个问题,知道了一个,另外一个自然就知道了,可是——
阴夜冥指尖忽然一顿,楼宇跟崔清德都是迷惑人视线的,那么孩子,是不是为了用她来吸引所有人的视线,而真正的目的,便是那个本该受到众人瞩目,但是因为孩子而转开了注意力的人——
是孩子的母亲。
阴夜冥脸色陡然大变,对了,用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成功,她是南王的弱点,同样也是他的弱点,手中有了她,就等于手中控制了战局。
端康晟,主谋便是发动战争的主使。
得凤者为后的御旨,当时崔清德也是知道的,嘉明国内的信息,端康晟定然是通过崔清德了解了。
阴夜冥心里的恐惧到了极点,失态大喊:“快——回南王府——”

此时的定北。
颍州城外。
史康端坐在马上,看着一批一批倒下来的攻城士兵,信心虽然并未减弱,但是不免心生了急躁之意,乌真大军从今日清晨开始攻城,然而现在已经是傍晚了,却是半分的进展也没有,好不容易攀上云梯登上城墙的士兵,一次次的被打落下来,城门也是,费劲了全力方才打开,然而很快,又被城内的定北军拼死守住了。
这些日子以来,史康率领乌真大军和周家军交战大大小小几十次,这一次,却是抵抗最为顽强的一次,照理来说,越是到了后面,在乌真如此强大的实力下,定北军应当是士气越是低落才是,为何会发生如此反常的事情。
史康浓眉微皱,照此下去,如若嘉明的援军到来,那大事就不好了,想到这里的时候,史康心里生出一缕疑惑,说起来,这嘉明的援军动作也还真是慢,等他攻下了颍州再来,那就真的是天助我也了。
史康正准备策马向前,鼓动士兵发起又一轮激励的攻击,忽然一个人骑着马不过一切的往这边冲来,一边冲一边喊:“将军,大事不好了——”
史康见得此人是侦察队的队长江源,专门负责勘察敌军的情形,当下心里一沉,勒住了缰绳,沉声道:“嘉明的援军到了?”
江源猛然摇头,一路疾奔,心里又发急,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史康心里一松,久攻不下积压下来的急躁这会子有了宣泄的地方,怒道:“不是援军,你他妈嚷嚷什么?”
江源总算换了过来,哭丧着脸道:“南王率领援军已经到了昔水边上,正准备用我们的战船泅渡昔水,攻打我国。”
“什么——”史康眼睛瞪得骇人,像是要凸出来一样,只能用晴天霹雳这个词来形容,作为这场战争的主要将领,他当然知道十五万精锐大军倾巢而出之后,乌真国内剩下的守军是什么样的货色,根本就是不堪一击的老弱残兵。
“将军,现在该怎么办?”江源欲哭无泪,这会子终于体会到了自己国家要被侵略的滋味。
史康脑中一片混乱。
怎么办?是要撤军回防,还是要继续攻城?犹记得陛下离开的时候他信誓旦旦的答应过陛下,说一定会带兵攻下整个定北,可是——
“将军,是掠夺别人的土地重要,还是守护自己的家园重要?”江源语气易发的急了:“将军,快点做决断呀,晚了就来不及了。”
史康哪里会不知道,可是——
颍州的城墙上。
周梓樟披甲上阵,舞动着手中的斩马刀,气吞山河,一刀斩下攀上城墙的乌真士兵,眼底的斗志如同跳跃的烈火,一连斩杀了数人,周梓樟放声大笑,声音如同钟鼓,沉沉的击在每个周家军人的心头:“誓死守城,御敌门外,弃生死兮!保家国兮!”
“弃生死兮!”
“保家国兮!”
雄浑的声音,在城墙上传开来,置个人的生死于度外,剩下的,只有赤胆的忠心和军人的英烈。
所有的周家军全都跟着自己的统帅朗朗出声,同时,手中的刀剑更加的有力了,斗志更加的昂扬了,连攻城的士兵都被这样的气势怔住了。
弃生死!保家国!才是军人的风骨,军人的天职。
而不是侵略。
史康神色一怔,掉转马头:“撤——”
昔水边上。
“王爷,全都安排好了,两万大军假意的渡船攻击乌真,八万大军潜伏在玉函关,敌军一到,就让他们人死魂灭,一网打尽,如今,就等着敌军落网了。”副将怀安搓着手报备道,看向南王的眼神尽是钦佩的神色,一副早就已经等不及的神色。
原本绕道庆西,攻击乌真来引得乌真大军回防,解除定北之危的计谋已经是厉害之极了,然而,这位王爷想要的却不仅仅解除是定北之危,而是定北此后的安宁,而要想定北真正的得到安宁,唯一的方法,便是灭了乌真的精锐之师。
让人假意的渡船去攻击乌真,其实主力潜伏在中途,等待着伏击全力赶回的乌真大军。
玉函关是一个狭窄的关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八万大军潜伏在玉函关,设好了各种机关,等待着急速奔来的乌真大军,以逸待劳,又是天时地利人和,这场战争,基本上已经没有丝毫的悬念了。
阴夜辰只是微微一笑,淡淡点了点头,眼神看向玉函关的方向,幽蓝的眼眸中闪出冰蓝色的光芒来,口中溢出一句平静的话语:“今夜过后,这个地方应该改为鬼门关了。”
夜色,更加的浓重了,大地开始微微的颤动,像是远处正有千军万马向着这边急行而来,阴夜辰淡然转身,嘴角笑容绽放。
娘子,我说过的话,就要做到了。
你呢?还有我们的孩子,你们都还好吧?嗯,一定很好,那个人答应过会全力的保护你和孩子的安全,他会说到做到的。
袖中青碧色的剑身一闪,阴夜辰跃上战马,程亮的铠甲在淡淡的星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幽蓝的眼眸中没有半分平素温和的神色,有的,只是凌厉之极的杀气。

沉熏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睛,模糊意识到自己在前行,应该是自己身处在马车上,马车正在前行,眼中涣散的光芒渐渐汇集,渐渐看清了端坐对面的那个人,琥珀色的眼眸,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像是猫儿看着手中的老鼠一样。
沉熏模糊的意识一下子清醒过来,猛然坐起身,方才坐起,身子却又无力的软下去。
“别动,好好躺着,不然到时候身子落下了什么毛病,可不关朕的事。”端康晟一副事不关己的语气道,视线一斜,一旁的侍女立刻动作轻柔的按住依然想要起身的沉熏,端康晟仿佛没看到对面的人眼中射出的愤恨眼神,语气自然像是老朋友见面一般,轻笑出声:“南王妃,没想到我们还会有缘再见吧。”
“是呀,还真是有缘,有缘到我在自己的府中都能遇上您!”沉熏冷笑出声,挣脱不得,加上产后身体本来就很虚,干脆放弃了挣扎,只是一双眼睛凛凛的看向端康晟,虽然端康晟依然是易容的,但是光是凭着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眸,还有跟这个人打过的几次交道,沉熏在被迷药迷昏之前便认出了此人,此刻冷然:“孩子在哪儿?”
“咦?这么快就想通了?”端康晟挑了挑眉,道:“一年多没见,南王妃依然这般的聪慧过人。”
聪慧过人?
沉熏眼底闪过一抹黯然,如若她真的聪慧过人的话,又怎么会中了这个人的计策,而且,还误会了他人……
沉熏重复道:“孩子在哪儿?”
“你放心吧,朕对孩子没兴趣,那人应该已经帮你找到孩子了。”端康晟嘴角微扬,琥珀色的眼眸定定的看向沉熏,语带深意道:“朕有兴趣的人,是你。”
沉熏心里一松,无意识的轻呼出了一口气,只要孩子没事就好,并没有注意去听对面这个说的最后一句话。
“似乎……你对现在的情形不太清楚。”端康晟看得她神色放松下来,不知为何心里划过一丝不舒服的感觉,她如今沦为他的阶下囚,居然还能放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朕记得南王妃曾经说过,生平最讨厌的第一件事就是被人威胁,第二件事是拿你威胁别人,朕又一次两条都犯了,你现在的处境,还能轻松得起来,朕还真是惊叹。”
“不用陛下提醒,我知道现在的处境。”知道孩子没有事,了无牵挂,沉熏恢复了一贯自如的神态,只是因为产后身体虚弱,脸色犹自苍白,那种自如的神态中不自觉的更多了一种我见犹怜的神色,沉熏微微一笑:“难为陛下对沉熏说过的话那么清楚,那么再送给陛下一句话,既来之,则安之。”
既来之,则安之。
这样的一句话从沦为人质的口中说出来,不知道该说是无畏,还是无知?然而这个人绝对不是无知之人,这个人只会让你在不知不觉间降低了防备,然后绝地反击,明明知道是这样,心里的警钟一直在响,然而端康晟却抑制不住自己的视线看向对面的人。
一年多的时间,脑中一直挥之不去的容颜,时时刻刻的提醒着自己,都是因为她他才会承受那些屈辱,被父皇用五座城换回,定北战役败退回国,每次想起,恨意便如同跗骨的蚂蚁一样,可是现在,跟她同处在一辆马车上,她在对面躺着,脸上是清浅的笑意,仿佛是真的随意而安,只有眉宇间透出淡淡的虚弱,像是在一朵不胜寒风的花朵一般,有一种让人想要为她挡去风雨的柔弱。
端康晟恍然发觉,那般的念念不忘,原来是念念不忘她的笑颜,如同罂粟,明知道是有毒的,但是依然的念念不忘。
“现在是第几天了?”觉察到对面的人沉默的看着她,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她,琥珀色的眼底隐隐的跳动着某种光芒,让人不舒服的光芒,沉熏问出声来,一是想要弄明白自己被迷药迷昏了几天,二是想要转开这个人的注意力。
“第二天。”端康晟非常配合的转开视线,似笑非笑道:“朕还可以告诉你,已经安全出了京城了。”说到安全两个字的时候,端康晟语气故意加重,暗含警告之意,不要想着动什么外脑经。
沉熏当然知道,笑意更深了:“难怪陛下会这么悠闲?”口中这样说,大脑却是快速的飞转,已经到了第二天,此刻南王府定然是一团乱,依皇帝的心智,肯定已经理清了整件事情的主谋是谁,定然也已经派人追来了,那么——
“别白费心智了。”看透了对面人的心思,端康晟一语道破:“你想要等营救的人,朕劝你趁早死了这份心。”
“哦?”沉熏挑眉:“陛下真的以为可以劫着我一路畅通无阻行驶处境?”
“当然不能。”端康晟干脆道,眼底划过一丝赞赏:“说起来,那人的动作还真是迅速,朕的动作要是慢一步,变成阶下囚的人就是我了。”说罢,也不解释,只是侧身拿了一面镜子,递给沉熏。
镜中出现的是一个平凡而陌生无比的女子。
沉熏愣住,手下意识的抚上脸颊,镜中的人做粗同样的动作。
很明显,她被易容过了,易容成一个没有人能够认出来的陌生人。
“劫着南王妃当然不可能一路的畅通无阻,但是,一个商人带着自己病重的妻子回乡,那就容易得多了。”端康晟含笑看着她,语气不知是讽刺还是调侃:“是不是呀?夫人。”
夫人!
这两个人从这个人口中吐出来,沉熏抑制不住自己涌上来恶心的感觉,只是迫于形势,终于还是别开脸忍下去。
“皇上,通往定北的官道上都设置了重重的关卡,端康晟要是敢走这条路,臣有信心,一定会把他给拿下。”白倾天信誓旦旦道,要是能够捉拿住乌真的皇帝,那该是何等的功绩,看得皇帝的脸色,白倾天忙垂下头道:“不过,臣只怕那个人诡计多端,定然不会走官道。”
“错了,他一定会走官道。”阴夜冥指尖慢慢的敲击着白玉桌面,空灵的声音在屋中弥漫开来,因为一整夜没有没有休息,他眼底有淡淡的暗影,黑玉一般的眼眸却是透出鹰一般凌厉的神色,“而且,你绝对抓不住他。”
“臣——”白倾天急急的想要表态,不过皇帝抬手制止了他的话,皇帝的语气是淡淡的,却是说不出的讽刺意味:
“在京城这个地方,在你带领的护城军的重重包围之下,你连人家的影儿都没看到,如今还敢跟朕说出这样的话。”阴夜冥视线转向白倾天,“你不要忘了,朕绝对不会容许一个人犯两次同样的错误。”
白倾天心里一寒,皇帝这样的语气,已经近乎于警告了,而会警告他,已经是看在他过往的表现上,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白倾天也算是最早追随阴夜冥的人之一,对于阴夜冥的心性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当下忙跪地道:“臣该死,臣但听皇上吩咐。”
阴夜冥嘴角微勾,算是对他的反应还满意,眼眸看向殿外,狭长的丹凤眼挑成妖娆邪魅的弧度,嘴角的笑意加深了,道:“这一次,朕要亲自抓出那个人。”
是的,亲自抓出。
不管是作为一个君王还是作为阴夜冥的角度,他都要亲自去抓住那人。
作为一个君王,让敌人安然无恙的来到自己的脚下,胡搅了一番,还让他成功劫持了人安然无恙的走出,他作为天子的尊严何在?
作为阴夜冥,向来都是他设局的份,从来没有人让他这样的狼狈过,让他狼狈的人,除了一个人是特例外,其它的人,他统统都会百倍千倍的还回去,更何况,端康晟劫持的人是她。
而他,端康晟,当然不是例外。
“皇上,您准备怎么做?”白倾天许久不见皇帝回应,主动抬头问,他确实是非常的疑惑,因为以他之见,在官道上设置了重重关卡的情况下,那个乌真的皇帝定然不会铤而走险走官道。
阴夜冥当然知道属下的想法,只是眼眸微凝。
是的,一般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定然不会走管道,但是端康晟不是普通的人,他是皇帝,乌真的皇帝,堂堂的一国之君,作为一个君王的骄傲绝对不会容许选择从小道狼狈而行,定然会走官道,要走官道,又不能让人发现,那么就只有一个方法——易容。
“去郾城。”阴夜冥向外走去的同时,扔下三个字。
你以为凭借着乌真独步天下的易容术就能够畅通无助吗?朕不用去破解你的易容术,朕要你自动的站出来。

玉函关。
烧焦的尸体,烧死的战马,残肢断臂满地都是,活生生的人间炼狱。
一身铠甲的阴夜辰安然的站在中间,青碧色的剑身因为斩杀了太多的人,已经被染得血红,一天一夜的奋战之后,这位十万大军的统帅却是没有半分的倦怠之色,只是幽蓝的眼眸转为湛蓝,像是今天的天空一样,纯净得让人只觉得宁静祥和,他正小心的擦拭着剑身上的血迹,姿态安然得像是站在自家的后花园一样。
然而副将怀安眼底却是只有敬畏,是的,敬畏,之前是钦佩的神色,而经历了此战之后,就只是全心的敬畏了,那敬畏中隐隐有着某种恐惧的味道。
本是翩然温和的佳公子,那般纯净的笑容,可是谁能够想得到,在战场上的时候,那般纯净的笑容里,展示的是怎样完美的杀人技巧,没有多余的花招,简单的一招毙命,青碧色的剑光一闪,骑在马上的乌真士兵还未反应过来,头和身体已经分家了,那般的狠绝,像是每一剑都要穷尽自己的功力一般。
怀安恭敬而激动道:“秉王爷,我军牺牲了五千六百人,重伤者一万八千人,活捉俘虏五千人,歼敌……不计其数。”
是的,不计其数。
因为无法统计,先是火攻,玉函关两边地势险要,稍有不慎,便是跌落万丈山崖,大火一起,猝然不急的乌真大军顿时大乱,战马受惊,跌下摔死这不计其数,然后是箭阵,从天而降的如同大雨一样的箭阵,让还未从大火的惊吓中镇定过来的乌真大军又立刻大乱了,最后才是两军的对决,以逸待劳的嘉明大军,和大惊失措的乌真铁骑,经过了一天一夜的激战,终于分晓出胜负,这一次,可以说是自从嘉明开国以来和乌真的对决中取得的从未有过的胜利。
“五千六百!”阴夜辰拭剑的手一顿,口中溢出一句叹息:“厚葬了他们。”
“是!”怀安大声道,应声之后,怀安并未离开,而是踟蹰着,像是想说些什么,迟疑了一会儿,怀安终于说出口:“王爷,有个俘虏叫嚣着要见王爷。”
“哦?”阴夜辰眉宇间浮上讶异的神色,不过一瞬,便消泯了,他最后看了一眼战场,这个让他终于实现了自己心中所想的地方,手一扬,被擦拭干净的剑叮一声脱手而出,钉入石壁之中,随着脱手而出的,还有什么东西。
阴夜辰转身道:“我没那个功夫见他。”
“是关于南王妃的事情。”怀安咬牙道。
阴夜辰身子一顿,不知是激战过后身体的发虚还是其它,他心里陡然一跳。

郾城。
郾城虽然是一个小城,但是它是通往定北的交通要道,也是南北货物交汇流通的中转地,小小的一座城,每天进出的人流量有数千上万人。
城中心的酒楼。
正是正午时分,大堂里挤满了各处而来的人,虽然互不相识,但是这并不妨碍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此刻大堂内众人交流的话题,便集中在靠窗那张桌子旁正在用餐的客人。
靠窗的位置正在用餐的是一对长相平凡的男女,看样子就知道是夫妻,妻子显然身体不太好,脸色有些苍白,一只手撑在桌上,做丈夫的男子正非常体贴的往妻子的碗里夹菜,一旁站着几个人,显然是仆人,这两个人会吸引住所有人的眼光,是因为两个人的对话。
“夫人,你身子这么虚,得多吃一点儿,回家的路途坎坷,为夫担心你身子吃不消,你要好好的保重身体才是。”一边关切说,他一边掏出丝帕细心的逝去妻子头上不知为何沁出的汗珠。
“路途坎坷?不用一而再再而三的警告我。”做妻子的人毫不领情。
“夫人,为夫这哪儿是警告,是担心好不好?”丈夫有些无奈,随即语气一样:“我知道了,夫人是想要为夫亲自喂你对不对?虽然这里人多,但是——”
“我自己有手。”妻子咬牙切齿的声音,一边动作迅速的拿起筷子。
丈夫闷笑出声。
“啧啧,真是个体贴的好丈夫呢。”有人情不自禁的出言道。
“可是他妻子的反应好奇怪。”有人提出疑惑。
“哎呀,这你就不懂了,这是夫妻之间的情趣。”有人洋洋得意道,自以为见多识广。
“那当他妻子的人一定很幸福。”说话的人是个女子,语气带着钦羡,向着窗边看去,看得窗边那个做妻子的人正笑容奇异的看着她,眉头一皱,道:“看,他妻子正得意的笑着呢,像是怕谁不知道她很幸福似的。”
声音虽然压低了,但是音量还是足以让窗边的人听见。
丈夫笑声更大了,琥珀色的眼眸笑意流转,连同站立一旁的仆人都是忍俊不禁。
沉熏只是有种想杀人的冲动,得意?怕谁不知道她很幸福?那个女子是眼睛瞎了吗?她明明是发出求救的信号。
“夫人,别闹了,听话,为夫虽然愿意宠你,但是也是有脾气的,夫人还是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底线为好?”端康晟语气轻柔,暗含警告之意,桌子底下的按住沉熏右手的那只手动作可是一点儿也不轻柔,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的手腕捏碎掉一样,沉熏疼痛难忍,却是死死的咬住嘴唇,一句服软的话都不说。
怎么办?
如今已经到了郾城了,出了郾城,等待着的便是接应端康晟的亲兵,到时候她想要逃脱,更是千难万难了。
可是如今她身体这样的状况,在没有人帮助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逃脱。
生平第一次,沉熏心里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对自己无能为力,只能无奈的等待着别人的救助。
眼眸无神的往窗外看去,窗外阳光很好,那样灿烂的阳光,却隔了一层窗户,照在人身上,也就不那么暖和了。一声鸟儿的叫声让沉熏的视线有了焦距,这才看见了廊檐下挂着一个鸟笼,鸟儿正在笼中上下的扑腾着,想要飞出去,然而却怎么飞也飞不出去,就像她一样,沉熏不自觉的幽幽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端康晟松了手,视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顿时了然,唇边泛开一抹浅薄的笑意:“既来之,则安之,言犹在耳,夫人这么快就忘了。”顿了一顿,语气不自觉一软,道:“放心,只要你乖乖的配合我,我不会伤害你的。”
“那沉熏真的先谢谢您了。”沉熏嗤之以鼻:“谢谢您那么看得起我。”
真是讽刺,上一次劫持她是为了保命,倒还情有可原,而这一次,居然是因为那一句得凤者为后的御旨,认为劫持了她就能够控制嘉明王朝最有权势的两个人,继而控制整个嘉明天下,他还真是看得起她。
沉熏看向窗外的视线忽然一亮,只见一队官兵正向酒楼疾步而来,端康晟自然也是看见了,站立在旁的几个侍从立刻暗中戒备,端康晟却是不慌不忙的掏出从怀中掏出一粒药,就茶吞下去,他慢慢的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侧头看向沉熏,右手漫不经心的玩弄着手中的茶盅:“夫人,可记住了,不乖的下场——”他指尖一松,茶盅啪一声碎裂成块。
沉熏眼眸微凝,不是因为那句威胁,而是端康晟的琥珀色的眼眸居然变成了黑色,跟嘉明大多数人的眼眸一样的颜色。
官兵走到大堂内,却没有动手搜查,根本不是来寻人,而是来传令:
“快——所有人到广场集中,城主有要事宣布。”
大堂中的人都是一愣,为着这样从未有过的奇怪命令,掌柜斗胆问出声道:“官爷,您看小的这正忙做生意呢?抽不开身呀。”
官差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做生意比你的性命重要的话,你可以不去。城主说了,违令者一个字,死。”
掌柜一愣,干干的笑了两声:“小的这就去,马上去。”立刻,大堂中所有人也跟着识相的起身往外走,当然包括端康晟一群人,走到了街上,全都是一脸茫然的人们,但是因为那一个字,没有人敢说发出任何不满的声音。
沉熏明着是被端康晟扶着走,其实是右手被扣住,身子半分也使不上力,只得任由他扶着往前走,心跳微微有些急促,虽然想不通会是什么事,但是有一种隐隐的感觉,要发生的事情,会对她有利。

广场上。
郾城城主刘允两手相互搓着,两眼放光,不住地往某个方向看,像是焦急的在等待着什么,不多时,一个侍从喜洋洋的奔来,语无伦次道:“城主,到了,马上就到了。”
“是吗?真的吗?”刘允兴奋得几乎忘了自己是个胡子一大把的人,兴奋得像是过年的小孩子一样,又跳又笑:“哈哈哈,我刘氏祖宗保佑,才能让我等到了这一天。”
广场上的众人看得城主的模样,更是一头雾水了,不过很快,他们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各位父老乡亲们,知道今天我召各位来所谓何事吗?”刘允的语气里还是掩不住的兴奋。
“不知道。”众人异口同声。
“今日召你们来,我是要带领你们干一件大事,一件足以记载史册的一件事情。”刘允语调忍不住的拔高,“许多老百姓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众人都被刘允激动不已的语气吊起了兴致,有人忍不住出言问:“城主,究竟是什么事?”
此言一出,许多人纷纷附和:“对呀城主,究竟是什么事情?”
刘允非常满意众人的表现,顿了一顿,终于决定不再吊胃口了,开口:“这件事就是——”
“皇上驾到——”
没等他表演完,一声高亢的声音就打断了他未尽的话,茫然的众人也不需要听下去就明白了,所谓的一件足以记载史册的事情,便是接驾。
不过刘允也没有夸张,皇帝的大小事情哪件不是记入史册的,再说接驾这件事,对于京城的百姓来说一点儿也不陌生,但是对于像是郾城这样远离京城的小城,对于能够瞻仰到天子的圣颜,能够接驾,那真的是一件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一愣之后,所有的百姓下意识的自动跪下身去,一时间跪地的声音此起彼伏,参拜的声音也是此起彼伏:“吾皇万岁万万岁!”因为从来没有接驾过,行礼的动作杂乱无章,参拜的声音嘈杂无比,有些人甚至没有反应,像是被这样的消息震呆了一样。
刘允先前满心的激动因为自己城里的百姓杂乱无章的参见礼化成了汗颜,慌忙对着那些‘震惊’了的人打手势,让他们赶紧跪下身去,有些人反应过来了,忙要下跪,有些人仿佛犹自反应不过来,呆呆的站着。
坐上的阴夜冥看着站立的那些人,唇瓣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不过一瞬,那笑意随即消泯,他侧头看向一边正不停的向着下面的人打手势的刘允道:“刘爱卿不必惊慌,朕突兀来到此地,臣民们一时反应不过来,那是情有可原的,都平身吧。”顿了一顿,阴夜冥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缓缓道:“要不这样吧,刘爱卿给臣民们示范一下,带领臣民们重新参拜一次,让朕好好的看一看郾城百姓的风貌。”
端康晟,以为混在成千上万人之中朕就不能把你揪出来是吧,那么,朕就看一看,你是要给朕行大礼,向朕俯首称臣,还是自己站出来。
易容术能够改变容貌,但是能够改变一颗心吗?一颗为帝王的心,绝对不会像任何人下跪的帝王心。
阴夜冥看着广场上密密麻麻的臣民,嘴角笑容绽放。
刘允只觉得大喜过望,方才看见自己的城民乱七八糟的参拜礼,作为城主的他汗颜得简直就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而现在皇上给他一个新的机会,当然高兴了,广场上的各位老百姓也是欣喜非常,都觉得自己国家的皇上宽容大度,不仅没有因为他们参见礼乱七八糟而心生不满之意,反而很仁厚的给第二次机会,众人心里都生出一种强烈的感觉,一定要学好,给皇上行一个完美的参见礼,给皇上留下一个对于郾城人民的好印象。
广场上。
所有人都认真跟着城主学习标准的参拜礼,其中一人一边学,一边频频的往某个方向看,眼里透出焦虑的神色,这个人,便是梁维和,而他看的的人,当然是自己的主子端康晟,随着太监一声尖啸拖长的声音:“行礼——”梁维和的心更是紧紧的提起来。
“吾皇万岁万万岁!”
这一次,不管是动作还是声音,都是整齐之极。
而一片整齐之中,站立的人影便突兀的显现出来。
端康晟只觉得全身的血液流动得极其的缓慢,他且会不知道梁维和的意思,早在皇上驾到那句话传来时,他便明白了阴夜冥的阴谋,梁维和的意思是要他忍一时之辱,可是他能忍吗?他是乌真堂堂的一国之君,如若跟着这些臣民跪身参拜,就等于是向阴夜冥俯首称臣,他是乌真的王,是想要做整个天下主宰的人,且能够向敌人跪拜?且能够俯首称臣?
绝对不能。
端康晟眼眸一冷,双手随即扣上身旁人的脖颈,目光透过满地跪着的臣民,挑衅的看向坐上的皇帝。
沉熏吃痛,牙齿紧紧的咬住嘴唇。
随着他的动作,梁维和顾不得其它,道:“保护陛下。”随即,周围跪地的人群忽然有许多人从地上跃起来,护在端康晟的周围。
几乎同时,护卫在皇帝周围的禁卫军迅速的涌过来,手中的长枪纷纷对准了场中的这一群人。
四周的百姓都被这样突变的情形怔住。
坐上的阴夜冥虽然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然而见得被扣住的那个女子忍痛的表情时,心里还是瞬间抽痛。
不出所料,她被易容过了,原本的清丽绝色被易容成平凡的女子,但是看得那抹纤细的人影时,他知道,那便是她。
无关外貌,那是一种刻入骨髓的感觉。


第三十五章:桃花染,满地伤

沉熏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恢复了本来的面目,不知道身在何处,她摇了摇头,慢慢想起了昏迷前发生的事情,对了,皇帝找来了,端康晟被逼现行,劫持着她,没有人敢动手,两边的人对峙着,后来端康晟的亲兵前来救驾,她趁乱试图逃脱,轻易就被被打晕了。
帘幕被人挑开,同样恢复了自己本来面目的端康晟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梁维和,两个人的眼眸里燃着一种奇异的东西,对了,仇恨,一种深重刻骨的仇恨,沉熏瞬间就想到了什么,心里一喜的同时,自如地从草垛上坐起来,神色间懒懒的,像是清晨睡起来一样,语气轻快地向端康晟打了个招呼:“陛下早呀。”
“死到临头不自知。”说出话的人不是端康晟,而是梁维和,这位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礼部大臣,此时没有半点儿的风度可言,看得沉熏,胡子气得一颤一颤的,恨不得眼睛里能够射出利剑,把眼前这个人射得千疮百孔,他终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深吸了一口气,稳住自己的情绪,视线转向端康晟:“陛下,请一定要为我乌真将士的十万英魂做主,一定要为他们报仇。”说到最后,声音里带了哭意了。
今晨收到的战报,乌真主力在玉函关遭遇伏击,大败,十万大军葬身玉函关。
端康晟只觉得全身都是冷的,手握得死紧,琥珀色的眼眸定定的看着沉熏,越睁越大,像是要凸出来一样,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朕定然会为他们报仇,阴夜辰,朕定然让他碎尸万段。”
说到阴夜辰三个字的时候,他视线紧锁着她,眼底划过一抹阴冷之极的笑意。
沉熏只是觉得好笑,好笑到直接笑出声,轻轻浅浅的笑声,带着讽刺无比的意味:
“报仇?”沉熏笑着看向端康晟:“发动战争的主使说出报仇这两个字,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沉熏嘴角的笑意一点一点的消泯:“这一切的主使者不正是你吗?照成你乌真十万大军丧生的人不是你吗?为了你满足你自己的私欲,发动战争,造成百姓流离失所,士兵伤亡无数,所有一切的主谋,不正是你吗?陛下。”沉熏看着他,眼神怜悯而厌恶:“这一切,都是你活该。”
“你懂什么?”端康晟狠狠的一把卡住了沉熏的脖颈,制止她再说下去:“朕是一个君王,世界上有那一个君王不是想要一统天下的?为了一统天下,牺牲是在所难免的。”他忽然住了嘴,冷笑出声:“想要激怒朕是吧?想要自寻死路对吧?”他手一松,指尖顺势往上划过沉熏的脸颊,声音阴冷:“你放心,朕不会杀了你,朕怎么舍得杀了你,没有你,那两条大鱼又怎么会上钩呢?朕的目的又怎么会达到呢?”说罢,他手快速的从沉熏的发间一闪而过,离开时,指尖多了一缕青丝。
沉熏身子本来就虚弱,被这么一折腾,虚软的跌在地上。
端康晟连看都没有看一眼,把发丝放进一旁侍从手上捧着的托盘里,冷声道:“给阴夜冥送去。”说罢,走出了屋外,梁维和自然是跟上去,走到门口,又沉声吩咐了一遍:“仔细看好了。”
如今,她是他们手上唯一的筹码了,如若闪失,便是满盘皆输了。

郾城内。
“什么?敌军全军覆没!”阴夜冥猛然站起身,喜悦之情涌起,只是还未跃上眉头,忽然想起了什么,那喜悦化成了一句叹息:“这个消息传来得还真不是时机。”
“皇上说得是。”白倾天此次跟随护驾,当然知道现在的情况,这个消息原本应该是举国欢庆的,可是在这样的时候传来,却让人生出一种担忧,道:“皇上,臣担心如若南王知道现在的状况,只怕——”他没有再说下去,转而道:“还请陛下速速回京,坐镇京城为上策。”
阴夜冥眼尾轻挑,他当然明白白倾天未尽的话,而且,南王也确实有理由那样做,因为他没有做到当初他答应南王的条件,阴夜冥嘴角沉了沉,道:“别说了,当务之急,是救出南王妃。”他转头问:“打探到了什么?”
白倾天叹了一口气,当下只得敛神道:“贼军占据了梅岭,梅岭地处高处,西面是断崖,易守难攻,敌军约有一万人,而郾城的守卫加上皇上随扈的亲军不到一万人。”白倾天顿了一顿,还是忍不住道:“为了皇上的安全,臣恳请皇上先行离开,营救南王妃的事情,请皇上交给臣来办。”又加了一句:“还请皇上以大局为重。”
“还请皇上以大局为重!”白倾天那句话说出口,厅中的其他人也全都跪身请求道,安灵更是爬过来抱住皇帝的脚:“皇上,奴才求求您,不要再做傻事了。”
傻事?
阴夜冥嘴角微微裂开,裂成无奈的弧度。
“朕——”
“报——”忽然一个士兵的拖长的声音传来,非常时期,也不用讲究那么多的礼仪,士兵走到屋内,跪身道:“启禀皇上,有人送来了这个。”
是一封信,上面是六个大字:靖和皇帝亲启。
阴夜冥打开,指尖微不可见的一颤,不是因为信纸上的寥寥数语,而是信纸上夹杂的一缕青丝,柔软的发丝,犹自散发着属于那个人的气息,假如有一天,这香气从世间消散了,那个笑颜如花的人就此不见,那么——
阴夜冥猛然摇了摇头,指尖轻抚着发丝,那句无奈的叹息终于还是说出口了:“朕不能走。”
因为朕一走,那人就会香消玉损了,不能。

梅岭。
“陛下,那人会来吗?”问出这句话的人是梁维和,显示出了这位端庄持重的大臣此时心里没有半分的把握,在他看来,心里对于端康晟派人送出的那封信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让靖和帝只身前来,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
“当然不会。”答出这句话的人不是端康晟,而是是被沦为人质被侍从死死押着的沉熏,沉熏有些好笑地看向一脸阴郁的男子,苍白的面容在初夏的阳光中仿佛透明,一双眼睛却是笑意盈盈的,一缕阳光映在眼底,更是显得纯净动人,跟话中的刻薄语气一点儿也不相符。
“陛下会因为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送命吗?”沉熏有些怜悯地看向端康晟:“看来陛下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才会把筹码都压在我的身上,不过可惜——”沉熏笑意加深:“你绝对押错了。”
“哦?”端康晟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勃然大怒,反而是掉转视线,看向沉熏:“你对自己倒看得很轻。”
“我本来就很轻。”沉熏视线不经意的看向不远处的断崖,饶有兴致的开起玩笑:“轻得风一吹就有可能随风飞走了呢。”
“毫不相干?”端康晟奇异的看向沉熏,轻挑的用指尖挑起她的下颚:“如若是毫不相干的人,他当然不会,只可惜,你不是毫不相干的女人,而是——”他顿了一顿,缓缓道:“而是那人心里爱着的人。”端康晟话锋一转,道:“一个无情的人一旦有了感情,有了弱点,下场便只有一败涂地。”
沉熏脸上的笑意微凝,不过一瞬,随即恢复了自然,噗嗤一声笑出声:“这可算是沉熏这辈子听过的最大笑话了。”沉熏忽然收敛了笑,道:“陛下不要忘了,上位者最重要的便是以大局为重,沉熏区区的一个女子,又怎么能跟大局相提并论呢?”
是的,这不仅是为了打消端康晟那个可笑的念头,也是为了打消自己心里的隐忧,那个人,他绝对不回来的,那个人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就是想要成为这个天下的主宰,不会再受到别人的威胁和控制,而他也终于做到了。
所以,他绝对不会为了她而送命,如若真的来赴约,就等于是把自己送进了虎口之中,一个笨蛋尚且不会做的事情,那个人是何等聪明的人,且会这样做?再说,她落得这般的下场,根本是咎由自取,与人无尤,都是因为她自己清醒了他人的关系,才会误会他,才会害得孩子被劫,才会害得自己沦为人质,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我还以为你是想要那我威胁夫君呢,那倒还是个明智的想法,没想到——”沉熏顿了一顿,道:“你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早一些思考退路来得实际。”沉熏语气易发的刻薄:“不然的话,只怕——”
“来了——”端康晟一句含着浅笑的话语打断了沉熏的未尽的话,沉熏仿佛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过了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呼吸一滞,慢慢的转过头,视线朝着远处看去,脸色瞬间大变。
正午的阳光微眩。
没有风。
空气仿佛是凝滞的。
沉熏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的锤了一下,闷闷的疼。
小道上,一个男子正向着山岭上走来,玄衣黑发,穿的是便装,腰上的衣带随风舞动,盈盈洒落的阳光之下,可以看得他眉目淡然,狭长的丹凤眼依然如同平素一样微微的上挑着,只是没有了那种魔魅如妖的感觉,有的,只是一种风轻云淡般的淡然,像是一个遗世而独立的翩翩佳公子,他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不疾不徐的,仿佛欣然赴某个佳人的约会一般。
沉熏从未在这个人身上看到过这样的模样。
脑中霎时间一片空白,什么思绪也没有,愣愣的看着那个人越走越近,不可能的呀,然而是真的,真的是那个人,不是别人,也不是梦,因为心里一阵一阵的发疼,只有一个慌乱的思绪一遍一遍的涌上来: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的体会了一件事情:她真的改变了他,但是她从未相信自己能真正的改变了他。
连生死都可以不顾了,还不够真吗?
她让他从一个无情的人变成了一个有情的人,然后,从此受到羁绊,来自于她的羁绊。
沉熏手脚冰凉。
被劫持以来的平静破碎成块。
“朕不会看错。”端康晟嘴角自得的溢出一抹笑意,示意侍从放手,自己亲自狠狠的捏住了沉熏的手腕,眼里有种疯狂的孤注一掷的亮光:“朕从来都不会看错,十万大军牺牲了有什么关系,只要你在朕的手里,朕同样可以得到整个天下。”
“疯了,你们都疯了!”沉熏只觉得今天的阳光真的很灿烂,灿烂得刺眼,刺得人的眼睛生疼,刺得人心里发疼,看不清这个世界,她忽然用尽全力嘶声叫出来:“回去,你这个疯子,赶紧回去——”她的嘴巴被人紧紧的捂住。
是端康晟。
端康晟也觉得刺眼,身旁人担心而惊恐的神色,让他觉得刺眼之极。
她从来,没有用那样的神情面对他过,所有相处的时日里,她永远对他虚假的笑着,笑里藏刀,一丝一缕的担心神色都没有过。
“怎么?开始担心了?”端康晟冷笑出声,“你知道对面的这个人是谁吗?当初你那个心爱的夫君会被围困昔阳,就是这人通知朕的,算起来,他也是你的仇人,朕不准你担心他。”说话的同时,端康晟眼中那种疯狂的神色越来越浓,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
“陛下!”梁维和见得端康晟几近疯狂的神情,觉察到不妙,赶紧上前想要去拉住:“陛下,您冷静点,不要冲动。”
“朕很冷静,朕怎么不冷静了?”端康晟一手挥开梁维和,眼睛灼灼的看向沉熏:“你听到没有,朕不准你担心他,以后朕都不准你担心任何人。”他眼神亮了极致,忽然划归为沉寂,像是一个苦苦在黑暗中追寻的人终于找到了亮光一样,他忽然轻笑出声来:“对了,朕不让你当人质了,朕带你回乌真,朕让你当朕的皇后好不好?”
朕让你当朕的皇后,好不好?
那个隐秘在心底的希祈,就这样毫无预兆的说出口了,慢慢的在山间回响开来。
沉熏愣住。
梁维和愣住。
端康晟自己亦是愣住。
安静的山岭,只有远处那抹玄色的身影不疾不徐向这边走来的声音。
是午后的时分。
初夏微红的太阳光盈盈的洒落下来,端康晟死死捂住沉熏嘴巴的手已经松开了,琥珀色的眼眸正定定的看着她,眼底倒映了一点儿阳光,又像是希望之光,一只手死死的抓住她的手腕,因为握得太用力,手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又或者,那是紧张的关系。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端康晟心底那些疯狂的,不知道该如何发泄的情绪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原来,这个,才是他发动战争,想要成为天下主宰的根本,因为她是凤凰,这个天下的凤凰,他要成为这个天下的主宰,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能够得到她。
所以,在看到她因为那个人的到来而完全的失态,担心和惊恐的时候,他心里陡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那愤怒如同潮水一样的涌上来,把他的理智都完全的淹没了,继而生出一种强烈的念头,这一次,她在他的身边,她终于在他的身边,他不能再放走她,不能像是前两次一样,无可奈何的看着她从他身边溜走,他要她永远的留在他的身边。
他要她如花的笑颜只为他一个人绽放。
她对他下的那个迷魂咒其实没有失败,因为从那一刻起,他的魂就被迷住了,过了这样久了,他依然记得跟她在一起那一点儿稀少的时间里关于她的点点滴滴:她的手轻柔地放在他的手背上,她的手小而软,指尖白皙修长,细腻的触感让人心里一动。她微微仰着脸跟她说话,山谷里微红的火光照在她一张纯净恬然的脸上,像是初春正要绽放的花蕾一般,有种不胜春寒的娇怯在里面……甚至连她用剑指着他的不好的记忆,他都舍不得忘掉。
原来,所有的一切,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爱,所以,才会那般的念念不忘,所以,才会在说出夫人两个字的时候,心底会有一种不可抑制的欢喜蔓延,所以,才会嫉妒。
可是她几次三番的让他受尽了折辱,要自己承认自己爱上她,是一件多么可耻的事情,所以,只能以恨为名义。
以恨为名义,掩盖心底的真实。
而如今,真实暴露在阳光底下。
沉熏只是觉得恍惚,像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一样,梦里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而所有事情的源泉,都是因为她。
红颜,祸水。
大脑中忽然间就闪现出这样的几个字来,小的时候她有段时间喜欢看杂书,每每看到红颜倾城的故事,总是觉得羡慕异常,能够倾城的红颜,那该是何等的美貌和气质,她那时候没有想过,倾城非我愿,唯愿一人相守到白头。
是的,倾城非我愿,唯愿一人相守到白头。
沉熏慢慢的抬头,视线不闪不避的看向端康晟,嘴角忽然裂开了一抹小小的弧度,像是十分感兴趣的样子:“乌真的后宫,只有我一个人吗?”
端康晟眼中闪出隐隐的欢喜,慌不迭的点头:“对对对,你做朕的皇后,朕定然为你遣散整个后宫。”
沉熏歪着头思考,像是思考他这句话的真实性,视线不经意的看向越来越近的那抹玄色的人影,他的周围自然是有许多的士兵正全神贯注的戒备着他,以防不轨,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的交汇,沉熏视线随即移若无其事的的移向断崖边上,风把她的发丝吹乱,沉熏眉心微蹙,她挣了下,像是想要伸手理一理被风吹乱的发丝,端康晟手不自觉的一松,沉熏果然抬手理了理发丝,抬手的瞬间,她灿然一笑:“好。”
远处走来的阴夜冥也听到了,像是受了震惊,身子猛然一颤,脚步顿住,只是黑玉一般的眼眸里迅速的闪过一抹依稀的笑意。
端康晟琥珀色的眼眸里迸出狂喜的神色来,心里那根绷得紧紧的弦顿时一松,嘴角笑容盛放,盛放到极致的时候,忽然凝住了,转变成惊恐的神色:
“快,拦住她——”
然而——
已经来不急了。
沉熏趁着端康晟整个人心神一松,周围的守卫都愣住的瞬间,身形急速闪动,向着断崖边上奔去,这几日她一直养精蓄锐,她的武艺之中轻功最为出色,情急之下,速度更是快了几分,众守卫方才反应过来,沉熏人已经到了悬崖边上。
端康晟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连全神贯注看守阴夜冥的乌真士兵都被这样的突变惊住了。
悬崖边上。
沉熏笑颜如花,风把她的发丝吹起,整个人像是要随风飞去一样,她声音清浅含笑:
“可是,我宁愿死,也不要做你的皇后。”
我宁愿死,也不愿做你的皇后。
世界瞬间静止。
端康晟心跳瞬间停止,呼吸也停止了,全身却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手保持着伸出去想要拉住什么的姿势,可是,什么也没有拉住。
那一抹白色的人影,如同羽毛,轻轻的飘落,飘落下山崖,他模模糊糊的想起方才她说的那句话,果然呵,她真的很轻,风一吹就被吹走了。
那样轻的一个人,但是却是那样的决然而不妥协。
“沉熏——”
阴夜冥口中发出一声宛如负伤的野兽般的悲鸣,身形随即急速向着悬崖边奔去,看守他的乌真士兵大惊之下,居然没有人敢去阻拦,等反应过来忙要追过去的时候,众人惊异地只见到一抹玄色的人影跃下山崖。
所有人呆呆立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梁维和首先反应过来,他快速的奔到悬崖边上,一看之下,倒吸了一口气,根本看不到底,只看到翻涌的白雾,这个一手把端康晟扶植走上帝位的大臣此时只余下惊慌之色,他当然惊慌,如今他们所倚仗的,便是手中的人质,可是如今,人质没有了,而且——如若山下的嘉明将士发现靖和帝出事的消息,他猛然的打了个冷战。
“陛下,如今该怎么办?”梁维和看着因为失控造成这一切的端康晟,又因为是他的老师,语气里不由带了责备之意:“陛下之前跟臣怎么说的?而如今又是怎么做了?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啊——”梁维和的慨叹还没有完,就变成了惊恐的声音:“陛下——您要去哪里——快,拦住陛下——”
“滚开——”端康晟一把掀开前来拉住他的亲兵,脸上的表情狰狞而凶狠,众亲兵一时间不敢靠近,端康晟自顾自走向崖边,看得崖底的景象,眼底之前的疯狂之色卷土从来,比之前更胜,有一种要毁灭掉一切的疯狂,端康晟唇边慢慢的溢出了一抹绝情而冷冽的笑容。
宁愿死也不当朕的皇后是吧!朕告诉你,即便是你死了,朕也要让你当朕的皇后。
“下崖底去找,即便是尸体,也要把他们找出来。”端康晟回过身,淡淡的看了远处山脚下的士兵:“至于那些人,他们只知道南王妃和靖和帝在朕的手上,不会轻举妄动,不足为虑。”端康晟冷笑出声:“朕要的,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山脚下。
白倾天领着士兵待命山脚下。
“将军——”一个士兵急冲冲的跑上来,面带喜色:“将军,好消息,南王到达郾城了。”
“什么?”白倾天惊呼出声,脸色却是一沉。
如今皇上只身上山,危险重重,将士上下都是提心吊胆的,而南王恰恰
这个时候过来,如若——
“南王这么厉害,而且,被劫持的人是南王妃,南王一定会设法营救,这下子皇上就不用担心了。”士兵觉察到白倾天脸色阴沉,以为他是担心过度,当下语气轻快道:“将军也不必太过担心了,南王一定能够想出办法的。”
白倾天闻言嘴角更是沉了沉,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经过玉函关一战,所有的士兵几乎都对南王钦佩之极,如若皇上出了什么意外——他猛然摇了摇头,不可能的,皇上睿智精明,不管处于什么样艰难的境地都能够化险为夷的。
至于南王,说什么也不能让他知道现在的情形。
“南王一路跋涉,定然十分的疲惫,先请南王到府邸好好休息。”思索了一会儿,白倾天道。
呃?
士兵愣住:“可是——”
“可是什么?你知不知道军令如山这回事,本将军怎么说,你怎么做便是。”白倾天怒道,一肚子的担忧这会子化成怒火,只是还未尽数发泄,便在看到来人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一时间有些收不回来,连话也说不出。
“可是本王已经来了。”阴夜辰说完了士兵没有机会说完的话。
“参见王爷。”白倾天一惊之后,立刻行礼道。
阴夜辰且会看不见他眼中的防备之色,但是此刻心急如焚,他也没有必要跟他辩解,当下直接问:“现在情况怎么样?”
白倾天勉强笑了笑,不答反道:“王爷放心,皇上答应过您一定会保护南王妃的安全,君无戏言,您长途跋涉,不如先回驿馆休息吧。”
阴夜辰幽蓝的眼眸中杀意一闪,一柄青碧色的剑架上白倾天的脖颈:“本王没那么多时间跟你啰嗦,你说还是不说?”
白倾天心里一寒,终究哭丧着道:“端康晟那狗贼劫持了王妃,让皇上一个人独子上梅岭,不然就杀害南王妃,皇上为了救南王妃,只身一人上了梅岭,让臣等在这里待命。”顿了一顿,又道:“已经上去好几个时辰了,上面是什么样的情况,臣等一点儿也不知晓。”
阴夜辰心里一乱,那日听了史康的话,他私心里只盼那不过是史康死到临头的厥词,没想到居然是真的,端康晟竟然这般的卑鄙无耻,不顾自己君王的身份,做出这等小人之事,还有没想到的是,皇帝居然会只身上了山。
最重要的是,小薰,她究竟现在怎么样了?
阴夜辰手中的剑垂下,当务之急,便是要知道娘子和那人的情形,阴夜辰仰头看向梅岭,眼底慢慢的燃起灼灼的亮光。
端康晟,十万人的死还不足够的话,这一次,直接送你下地狱。

断崖的腰上。
本是陡峭直垂而下的断崖,然而此刻,却从中间飘出什么声音,像是风吹过峭壁发出的呜呜声,又依稀像是人的声音。
不错,人的声音。
风把翻涌的雾气吹散,依稀可以见得悬崖的腰上原来有一个山洞,而声音,正是从这个山洞里传来的。
“你还真是疯了。”是女子不知是叹息还是后怕的声音,为了坠崖的真实性,飞身而下的同时,沉熏迅速地脱掉了自己的外衫,山崖上的人看到的其实是飘落的衣衫,而她的人,则是落在了山崖腰上的洞里。
“你才是疯了。”阴夜冥外衫还在,只是因为下落的途中看得山崖腰上山洞里的沉熏,慌忙借力而上,慌乱之下,衣服都被岩石刮破了,束发的金冠也歪掉了,然而却不会让人觉得狼狈,反而是有一种不羁与张狂,只是黑玉一般的眼眸里隐隐有怒火在燃烧,因为急怒,胸口不停的起伏着。
“你以为你还是那个武艺无双的黎沉熏,可以轻易从万军之中逃脱?你现在的武艺根本就是形同被废,您根本就是疯了才会这样做。”阴夜冥差点儿就忍不住想伸手去戳她的脑门了,她真的是差点儿吓死他了,看到她的视线的时候他以为她不过是想用自己引开所有人的视线,然后让他趁机脱身,哪知她是要这样做,看得她身子飘然而落的时候,整个人意识完全就模糊掉了,也根本用不着意识,身体先于大脑一步行动了。
“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可以任性妄为的阴夜冥,可以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现在是嘉明的皇帝,你知不知道以大局为重?你不是阴夜冥了,你现在是皇帝。”沉熏毫不客气的反驳回去,也是气得想要敲开此人的脑袋,看看此人的大脑里究竟装的是些什么,明明方才她吸引开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凭他的武艺,还有山脚下接应的士兵,想要脱身根本就不是难事,只要端康晟的手中没有了她,他不必缚手缚脚,以他的智谋,捉拿住端康晟,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可是——
“所以结论是,我们都疯了。”阴夜冥忽然好心情的轻笑出声,看得她瞪向他的视线,还有眼底掩不住的后怕情绪,不知为何心里那些情绪忽然间就消散了,像是阳光下的雾气一样,消散于无形,继而生出一种淡淡的暖意,她在担心他,而且,是很担心很担心,多得连她自己都掩饰不住。
“对,我们都疯了。”沉熏忽然间意识到了自己语气太过于激动,别过脸去,疯了,都疯了,今天根本就是她这辈子以来最疯狂最不可思议的一天。
心神一松,她忽然觉得头有点儿发晕,沉熏垂下眼睑,让眼中过多的情绪消泯,重新睁开眼睛时,恢复了一贯的淡然纯净,还有,浅浅的戒备,也不知在戒备着什么。
阴夜冥心里的暖意随着她的动作慢慢的消散,过了一会儿,他视线看向洞外,忽然轻笑出声:“朕才没疯,朕只是在履行自己的承诺而已,南王离开的时候,朕答应过他,一定会保护你和孩子的安全,朕是君王,君无戏言,如若说过的话都做不到,那么朕有何颜面面对天下。”
“嗯,我也没疯。”沉熏听着他的话,听着那句君无戏言,心里的慌乱忽然慢慢的沉寂下来了,只是头更加的晕了,声音却是平静含笑的,道:“我哪有那么笨?会自己自寻死路,我要好好的活着,等待夫君回来,等待夫君带着我离开,还有——”她没有说完,身子便是向旁一歪。
模模糊糊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人抱起来,非常轻柔的抱起来,沉熏想要睁开眼睛,可是她太累了,她的身体自产后就没有得到好好的调养,本来就虚弱无比,加上方才那一连串的动作,她差点儿就真的直坠谷底了,用尽了身体的全部力量,方才稳住了身子,就在她还没缓过气来的时候,就见得一抹玄色的人影随之落下,玄色的身影,慢慢的在瞳孔中放大,那一刻她整个人像是被吓得死掉了一样,她根本发不出任何的声音,身体也不能动,只剩下完完全全的震惊,心跟随着那人一起落下了,幸好,他看见了她,并且上来了。
没事了,就好了。
没事了,那么所有的一切轨迹都不会变。
沉熏恍惚觉得自己躺在了南王府的床上,温软舒适的床上,有着家的味道,她细细弯弯的眉完全的放松下来,嘴角微扬,她陷入了梦乡。
阴夜冥心里一紧,看得她是因为虚弱之极才会如此,一颗心方才稍微的放下来,想着地上寒凉,慢慢的在她身边坐下来,脱下外衫,把她安置在自己的怀中,用外衫盖住,她没有意识,所以不会挣扎,像是个非常的乖巧的孩子随意他摆弄,阴夜冥做好了这些,方才接着她的话道:“还有孩子,到时候,你心爱的夫君带着你和你们的孩子一起离开京城,去世外桃源的地方,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他给不了的生活。
没有回声,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她在他的怀中安睡。
第一次,或许,也是唯一的一次。
阴夜冥克制不住自己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精致莹润的一张脸,如今只是苍白,苍白得几近透明,苍白得人的心都跟着疼起来,指尖慢慢的在她脸上游移,先是眉,然后是眼,最后顺着脸颊往下,指尖描绘着她面容,然后把面容雕刻进自己的心里。
他就这样深深的,深深的看着她苍白的睡颜,只希望时间静止在这一刻。

沉熏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晨间,头还是有些晕沉沉的,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山间的清晨本来很是寒凉,因为洞里生了火的关系,很是温暖,沉熏看着燃烧的柴火心里闪过惊讶,没想到那人居然这么万能,在没有火折子的情况下都能取火。
视线扫射了整个洞一圈,没有人,沉熏拿开盖在身上的玄色外衫,折好放在一旁,慢慢的站起来,她身体犹自很虚弱,走了几步,额头就有虚汗沁出来。
“你干什么?”忽然一个人影从洞口冒出来,沉熏吓了一跳,看得是阴夜冥,不由奇道:“你躲在那儿干什么?”
“我哪是躲在那儿,我是刚从下面上来。”因为她没有顾及身份的话语,他很自然的也用了我,而不是朕,阴夜冥淡淡解释道,一边足点凸起的崖壁,借力一跃而上。
从下面上来,意思是能够下去。
沉熏眼神一亮,正待问清楚,定睛一看阴夜冥,却是眼眸睁大,被从未见过的景象惊得嘴巴微张。
阴夜冥的腰上,是用草胡乱编的一根绳子,主要是,这根绳子上全都是串满了鱼。
沉熏差点儿没笑出来。
“手没空拿,只好这样了。”阴夜冥语气淡淡的,道:“把刚才的画面从你大脑中消除掉,还有——”阴夜冥斜睨了沉熏一眼,道:“我命令你不准笑。”
沉熏这下是真的笑出声了,那般贵气凌然的人,腰上挂满了鱼,这模样怎么也不搭,怎么看怎么好笑。
阴夜冥眼底闪过一丝懊恼的神色,不过一瞬,随即幻化成淡淡的笑意,嘴角不自觉微扬,他解开打结的地方,把串在绳子上鱼用木棍串起来,串了两串,放在火上烤,剩余的放到一旁干净的地方,一面道:“笑完了就过来帮忙,把鱼上都涂上蜂蜜。”
呃?
沉熏笑声立刻止住了,愣愣问:“哪儿来的蜂蜜?”
“爬上来的途中看见许多蜜蜂,我顺着跟了去,顺便拿了点儿蜂蜜。”阴夜冥语气平平。
沉熏却有点儿结舌。
顺便?是把人家的蜂窝给掀了吧。
还有,这个人未免也太能干了点吧,生火,打渔,还会掏蜂蜜,问题是这些事情这个人之前肯定没有做过。
“用内力贯在剑上,剑气劈开木材,火候到了,火自然就生起了。”阴夜冥头也不抬地说道:“至于这些鱼,崖底下就是一条河,同样可以用剑气来对付,把鱼杀死了,鱼自然就浮上来了,还有——”
“还有蜂蜜,把蜜蜂引开了,就可以拿到蜂蜜了是不是?”沉熏坐在他的旁边,帮忙一起涂蜂蜜,一面随口感叹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你办不到的事情吗?”
阴夜冥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恢复了自然,道:“当然有。”而且,他办不到的事情,是他最想要办到的事情。
他办不到,让她喜欢上他。
沉熏动作亦是一顿,随即视线轻轻的别向洞外,眉尖一动,道:“你看,太阳升起了。”
阴夜冥抬头看去。
红色的太阳,慢慢的跃出山间,清晨的阳光微红,因为崖底是河流的关系,水雾一直向上弥漫,微红的阳光把雾气也染成了微红的颜色,因为是斜射,阳光被细小的水雾折射开来,折射臣七彩的颜色,随风飘动着,如同彩云,美丽得让人窒息,真正的宛如人间仙境。
“好美!”一句叹息情不自禁的溢出口。
“是呀,真的很美。”沉熏点了点头,双手环住腿,下颚靠着膝盖上,看着山洞外的景象,声音轻轻的:“只是这样让人心动的景象,也只有在清晨和落日时分才会出现,不能长久。”她忽然轻笑起来,道:“就像是这个世间的有些东西一样,非常的容易让人心动,却是注定不能长久的。”她静静看着洞外,眼神纯净,眼底却有一种迅速黯然的东西,如同灰烬:“就像是日升日落,有些事有的人,从一开始,就是注定了的。”
那些人生的轨迹,也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吧。
“即使是注定了的,但是能够在日出和日落的时光那般美丽着,也足够了。”阴夜冥亦是看向洞外,太阳渐渐的升高了,微红的光芒渐退,七彩的雾气也渐渐的退了原型,没有了绚丽灿烂的颜色,不过是淡白的雾气,阴夜冥淡淡的收回了视线,道:“只要能够灿烂一次,也足够了吧。”
只要能够一次,也足够了吧。
柴火的荜拨声中,这句话淡淡的传开。
如同最幽微的念想。
沉熏心里忽然刺痛,憋得难受,因为再也不能装作看不见,看不见他的情,看不见他为她做的一切,因为无法回报,所以只能装作看不见。
装不下去了。
连笑容都难以维持。
“那么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能怎么做?”沉熏视线忽然收回,看向阴夜冥:“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不那么难过。”她摇了摇头:“我不想看到你难过的,一点儿也不想,可是我找不到方法。”
如果唯一的方法是她到他的身边去,而她不能,所以找不到方法。
“一天。”阴夜冥忽然伸出了一根手指,视线看向沉熏,语气平静,只是眼底隐隐透出急切:“就一天的时间,你是沉熏,我是阴夜冥,没有其他身份的束缚,没有旁的人的干扰,只要一天好好相处的时间,像是朋友一样好好相处,可以吗?”

梅岭。
“什么?找不到?”端康晟一把揪住前来报备的士兵,“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怎么会找不到?”
“陛下,因为那处断崖之下便是不归林。”说话的人是走进来的梁维和,梁维和脸上神色有些阴沉,道:“走进那片林子的人,从来没有人能够走出来。”
“荒谬!”端康晟手一松,放开了士兵,嗤笑出声:“老师居然也会相信乡野之民的无稽之谈,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不归林?”
“有没有不归林?臣不敢妄言。”梁维和神色未动,只是眼眸中划过一道急剧的亮光,抬头看向端康晟,道:“但是臣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天路叫不归路,而陛下,正在往这条路上走。”
“放肆!”端康晟脸色一沉,道:“别以为朕称呼你一声老师你就可以对朕的行为指手画脚,朕要怎么做,朕自有主张。”
“陛下的主张便是一意孤行,置自己的性命和所有随从的性命于不顾?”梁维和此次既然开了个头,已经决定豁出去了,愤然质问:“老师?陛下的眼中如今还有老师这两个字吗?陛下早就被鬼迷了心窍了,如今的形势,当时趁着山下的嘉明人没有发现实情的时候,命他们让道,我们早日归国。”说到最后,梁维和语重心长道:“陛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归国?”端康晟不为所动,反而像是被踩到了痛处一样,视线冷然的看向梁维和:“让朕归国去受到子民的嘲笑,朕有何脸面归国,意气风发的挥师南下,落得全军覆没惨败回国的下场,你让朕怎么归国?”端康晟转过脸去,语气冰冷道:“传令下去,整军待命,朕亲自带领你们去找。”
只有找到那两个人,他才能走出这条不归路。

山脚下。
随意搭成的临时营帐,白倾天急冲冲的往内走去,却见得帐外没有人,帐内也没有人,心里顿时一跳,昨晚一直没有皇帝的消息,他自然是不敢轻举妄动半分,害怕南王贸然行事坏了事,所以派了士兵镇守在南王的营帐外。
“南王呢?”见得一个走过来的士兵,白倾天劈头问。
“那儿。”士兵抬手一指,道:“王爷刚才也正找将军呢。”
白倾天忙走过去,远远的脸上就堆起了笑,行了礼,道:“王爷可想到了什么法子么?”
阴夜辰不答反问:“将军昨夜打探到了什么?”
白倾天一愣,随即答道:“探子回报,从昨天下午起,乌真士兵就一直在探路,许是试图从梅岭的西面下山。”顿了一顿,白倾天道:“他们定然是想从那里找一条出路,不过可惜,从西面是绝对出不去的。”
“哦?”阴夜辰幽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疑虑,随口问:“将军为何这么肯定。”
白倾天道:“因为从西面下去便是不归林,走进那个林子的人,至今还没有人能够走出来。”
阴夜辰不知为何心里一跳。
“王爷,你可是想到了什么法子没有?”白倾天又问。
阴夜辰淡然转身,看向梅岭的方向,唇瓣溢出一抹淡薄的笑意:“他们真的是试图从西面下山吗?既然手中有人质的话,大可以挟持人质,让我们让道,何必大费周折从西面下山。”
白倾天一愣,眼神亮起,对呀,根本就没有必要,那么——
“王爷的意思是?”白倾天脑中电光石火间闪过一个不敢想象的念头。
“或者——”阴夜辰嘴角微扬:“他们是在寻人也说不定。”
娘子和那人都不是那等会轻易就范的人,说不定,两人已经逃脱了。
一切,都需要求证。
另一边。
崖壁上。
顺着结实的藤条攀壁而下,慢慢的能够看到尤带着露珠的树叶子,沉熏脸上一喜,再过不久,终于到了底。
阴夜冥已经等候在下面,伸手扶住她站稳了,一面道:“手张开。”
沉熏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还是依言把手张开,看得掌心因为长时间用力拉住藤条往下,被藤条勒出了一条血痕,随即,有什么东西覆上掌心,凉凉的,阴夜冥淡淡解释道:“这种药能够让伤口愈合得快一些。”说罢,撕下一边的衣袖,撕成条状,帮她把两只手都包扎好。
“谢谢你。”沉熏笑容真挚,没有防备,也没有疏离,完全真心的。
阴夜冥只是微微一笑,道:“举手之劳而已。”
此话一说出来,两人都不自觉微怔,这样的对话很是熟悉,不一会儿,都想起来了,在清王府的时候,他举手为她挡住她身后的桂枝的时候,两个人也是说了同样的对话,只是那个人是两人的话里都有着对彼此的戒备,不像现在。
一年多的时间,世界天翻地覆,而他的情感,沧海桑田,现在来想起从前,总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手掌展开。”忽然一声清浅的声音拉回了阴夜冥的神思,阴夜冥一愣,随即丹凤眼妖娆绽放,丝丝缕缕全都是绽放的欢喜,他依言张开了手掌。
因为拉着藤条上上下下好几次,他掌心的血痕明显比她的深很多,连五指上都有痕迹,他的手指原本是修长而白皙的,有些女气,此刻只见得青肿,而她到现在才发觉,沉熏眼底有雾气弥漫,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细心帮他包扎。
“没事的,对一个大男人来说,这点儿小伤算什么。”阴夜冥含笑道,只觉得今天的阳光真的很暖,透过清晨的雾气,能够一直照到人的心里去,然后整个人从心里暖起来。
她在为他担心。
她在细心的为他包扎伤口。
她就站在他的面前,褪下了全身的防备,就这样恬然安静的站在他面前。
只要其中的一幕,对他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而现在,三幕合成一幕,同时出现在他的面前。
初夏的风非常的温柔,风里带着湖岸弥漫的水汽,还有不知名的花香味,点点洒落的阳光,被露珠折射成七彩的颜色,林间鸟儿鸣叫的声音,还有她眼睫翘起的弧度……所有的一切,都是这般的美好得沁人心扉,阴夜冥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世界可以是这般的可爱的,可爱得心里生出一种虚慌,因为知道,这样的美好与可爱,注定不能长久的,就像是日出时那些美丽的云彩一般。
只是希望,慢一点,只要时间过得慢一点,就好了。
“可以了。”沉熏终于完工,抬头笑了一笑,道:“礼尚往来。”
阴夜冥压下心底的黯然,看着她的杰作,半响方才吐出了一句评语:“我只能说,你包扎得很艺术。”
沉熏脸色微红,随即理直气壮道:“反正除了我又没有其他人会看见。”
“嗯,说得对。”阴夜冥点点头,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子,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嘴角微扬,道:“你跟我来。”
沉熏疑惑跟上去,走穿过树丛,慢慢的听到潺潺的流水声,不多时,眼前豁然开朗,沉熏愣住,被眼前的景象愣住,嘴巴微启。
前方,是一丛小型的瀑布,水流从山涧垂直而下,白色的水花飞腾着,方才潺潺的流水声便是瀑布发出来的,但是让沉熏愣住的并不是瀑布,而是瀑布底下的景象。
瀑布之下,是一整片的桃花林,开得嫣红娇艳,盛放的桃花。
其实已经夏初了,按照正常的时令,桃花已经谢了才对,但是因为这里地处山谷,气温较低,而旁边又有飞瀑,春意来得迟,走得也迟,置身在其间,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初春的时分。
一阵清凉的山风吹过,落英缤纷,乱红如雨,美得如同仙境,沉熏慢慢的走过去,慢慢的展开手掌,接住落下来的桃花。
如若说荷花最能够代表夏天,清丽无双的荷花,在炎热的季节里,亭亭玉立在清波浩淼之上,光是看着,炎夏就悠远了,是整个夏日里最清凉的记忆。那么桃花,应该是最能代表春季的花朵,因为其它的花朵颜色要么太深,太过浓烈,要么太浅,太过清淡,只有桃花,灼灼的桃花,不仅能够代表着灼灼的春意,而且能够代表着一颗如同春天般萌动的少女心,每一瓣花朵的颜色,像是女子羞红了脸,含羞带怯,有一种说不出的娇柔与动人,人面桃花相映红,这样的意境,或许在每个女子的梦中都出现过吧。
桃花或许不是一个人最喜爱的花朵,但是绝对是每个女子会喜爱的花朵,大凡女子都喜欢做梦,桃花的颜色便是绮丽如梦,光是看着花朵,就能幻想出一场绮丽如梦的爱情来。
沉熏当然也不例外,或许是因为答应过他,或许是因为她自己也想暂时放下那些来自于心灵和身份的束缚,总之,在这一刻,在这一片绮丽如梦的桃花林中,在这个恍惚是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沉熏盈盈转身,笑容如同她身后绽放的桃花:“这是我所见过的最美的地方。”
最美!
阴夜冥心里有什么东西悄然绽放,如同烟花一样。
果然呵,他猜得没有错,带她来这里,她一定会喜欢的,最美,那么这个地方,便是她此生也不能忘记的一处景象吧,那么,在想起这一处景象的时候,她就会不可避免的想起他吧,他终于还是在她的心里留下了影子。
阴夜冥嘴角微笑开来,妖娆的笑意,没有丁点儿的邪气,只是弥漫的幸福。
沉熏看着他,眼底忽然流动了一点儿狐狸般的笑意,突然把手中的花瓣洒向他,随即轻笑着跑开了。
阴夜冥一愣,衣上发上都是桃花瓣,如同少女脸上胭脂一般娇艳的颜色,散发出沁人的味道,第一次有人对他作出这样的动作,如同淘气的孩子,阴夜冥假意追过去,口中道:“你也真是太胆大包天了。”
沉熏跑了几步就气喘吁吁,停了下来,回身道:“反正你现在也不能治我的不敬之罪,我有什么不敢,应该是趁着这个机会把以前都不敢的事都做了,不敢说的话都说了才对。”
“哦?”阴夜冥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我没发觉以前还有你不敢说的话?”
“当然。”沉熏很没形象的给了他一个白眼。
“比如——”阴夜冥洗耳恭听。
“比如说——”沉熏上下打量了阴夜冥一番,其实有些话早就想说了,每每见得他一次就忍不住腹诽一次,今天终于有机会说出来,为了增强气势,沉熏两手叉腰道:“你一个男人长得那么美干什么,诚心要把世间的女子都比下去是不是?你看那双眼睛,要是生在女子的脸上,该是如何的倾国倾城,但是偏偏长在你的脸上,还有睫毛——”沉熏说到这个蹙了蹙了眉,语气带了某种程度的不甘心:“居然比我的还长。”
阴夜冥先是错愕,过了半响才反应过来,随即直接大笑出声,第一次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渐渐的停下来,一本正经道:“我现在可算是明白了,你从一开始就对我怀有敌意,有一部分是因为嫉妒我眼睫毛比你的长的关系,我这也太冤了吧。”
这回轮到沉熏笑得直不起腰了,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也能这样轻松的开玩笑。
一时间气氛放松下来,像是说好的,放下了所有的束缚,好好的相处,做真正的朋友,两个人在桃花林漫步赏玩,时间如同飞瀑,悄无声息就溜走了,午饭也是吃的鱼,阴夜冥负责抓鱼,沉熏负责烤,分工合作,配合得很好,沉熏烤出来的鱼味道很不错,又或许是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连鱼也跟别处的不一样。
收拾完残局,已经是午后的时分了,阳光开始有些灼人,沉熏随意自如的背靠着一株桃花树,阴夜冥亦是毫无形象的靠着沉熏对面的一株桃树,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神色有些懒懒的,都不太想动,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坐着,微笑。
气氛太过于放松,阳光太过于慵懒,桃花开得太过于灿烂,沉熏只觉得心跳得很缓慢,非常的恬然淡定,让人差点儿就睡着了,让人恍惚想一直停留在此地。
可是不能睡,也不能停留,日落之前,他们就得离开了。
沉熏忽然想起那些灿烂的烟火,绽放的时候,那么的美丽得无以伦比,在黑夜中上升,绽放,绚丽了整个天空,可是上升了绽放了,也就消散了,留下的,便是清冷的烟灰。
沉熏忽然摇了摇头,不对,留给人的,还有烟花绽放时候那一瞬间的最美不是吗?烟花存在的意义在于绽放那一瞬间的最美,留给人最美的记忆不是吗?
她之于他,便是烟花吧,不能拥有,注定从他的生命中消逝,留下的只是碎片一样的记忆,那些关于她的记忆,甚至都是伤的痛的,每每想起来都瞬间刺痛的,那么今天,就让她为他留下一点儿美好的,能够含笑着想起的记忆吧,专属于他的,一个人独有的记忆,就让她为他绽放最美的瞬间吧。
沉熏忽然站起身来,迎着从朵朵盛开的桃花缝隙间洒落下来的阳光,盈盈一笑:“我——为你跳一支舞吧。”沉熏脸上的笑意加深:“专属于你一个人的一支舞。”
是的,专属。
她的少女时光完整的属于雪澜哥哥,她后来的所有的情和爱都给了夫君,以后的所有情和爱也都会全部的给与夫君,他对她深情如斯,为她做了这么多他从来都不会做出的事情,然而她却不能投桃报李,那么,就让她为他跳一支舞吧。
阴夜冥先是愣住,反应过来之后,脸上欢喜盛放,狭长的丹凤眼妖娆绽放,黑玉一般的眼眸不再是幽深如潭,而是晶亮如同星子,这一刻,他周围的阳光和身后的桃花都化成了苍白的暗影,只有他盛放着幸福的绝美容颜。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有点儿语无伦次的感觉,又仿佛是受宠若惊。
沉熏心底刺痛,脸上却依然保持着灿烂的笑容,细细弯弯的眉弯成盈盈的温柔的弧度,澄澈明亮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他,眼底带着浅浅的笑意,或者,还有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也不能说的其他东西。
沉熏忽然眼眸一转,身形移动,手指挽成兰花状,柳腰轻转,翩然开始舞动。
初夏的山谷中。
阳光透过层层雾霭洒落下来,桃花翻飞,流瀑飞溅,或者,偶尔传来林子里一两声鸟鸣的声音……一切的一切,忽然间,就悠远了。
眼中只剩下那一抹舞动的白色身影,只剩下那一张带笑的容颜,极致的幸福,极致的美丽,又恍惚是极致的哀伤:
盈盈素颜,朵朵莲舞,水袖飘零彩云出;桃花染,满地伤,醉了春风,魂儿牵绕;流光素影飞入梦,梦醒梦断原是梦一场。
风止,人独立,沉熏伸手接住飘然而落的桃花瓣,语气轻轻的,梦呓一般:“这一支舞,叫《凤舞》,只是可惜——”她语气有些惋惜:“这里没有凤焦琴,也没有曲子来配。”她忽然抬头对他灿然一笑:“我娘遇见我爹的时候,便是跳的这一支舞。”
阴夜冥只是笑,幸福的笑,梦醒梦断方知梦一场,而现在,还没有到梦醒的时候,也没有到梦断的时候,所以,他可以放纵自己,放纵自己沉溺在幸福之中,放纵自己心里不能抑制生出的希望。
“那么,等以后有了机会,我为你弹琴,你为我跳舞可好。”他慢慢的含笑站起身来,声音轻轻柔柔,折了一支桃花,一步一步的向着她走去,他双上献上桃花,眼底是如水满开的笑意,指尖微微颤抖。
以后!
沉熏轻轻的仰起头来,太阳已经西斜了,但是阳光还是那般的炫目,炫目得什么东西不受控制的蔓延开来。
他手中的桃花在这一刻嫣红得周围的一切都失掉了所有的颜色。
她深吸了一口气,嫣然一笑,伸手接过他送来的桃花,跟着一起接过来的,还有着什么东西。
“好!”她笑意盈盈。
明明没有以后,然而他却这样说,然而她却这样回答,仿佛这样以后,就真的有了以后。
阴夜冥脸上的笑意更胜了,看着她手中接过的桃花,连声音都带了愉悦,他说:“你知道吗?在嘉明的北方和乌真盛行一种节日,叫做桃花祭。”
沉熏拿着那支桃花的手不自觉一颤,过了许久,才含笑反问了一句:“是吗?”
阴夜冥眼底划过一抹不知道是放松还是失望的神色,不过一瞬,又被笑意所掩盖了,他看着桃花,道:“桃花祭,是一个很浪漫的节日呢。”
在桃花祭上,一个女子接受了一个男子送出的桃花,便是接受了他的爱意。
夕阳微红的余光洒落下来的时候,到了离开的时间,走出桃花林的时候,沉熏回身看去,看得那一片盛开的桃花,恍然觉得,这些桃花,定然是一个男子为一个女子种下的吧,她忽然想起芸娘说的那个故事,沉熏恍惚想,是那位前朝的名将为心爱的女子种下的吧,等候着桃花的盛开,等候着心爱的女子的到来。
如果是,不知道他等到了没有?
两个人走回原来的位置,仿佛亦是走回自己原来人生的位置,只留下了那一支不属于原来人生的桃花。
暮色渐起的时候,阴夜冥领先朝前走去,沿着河岸顺流而下,沉熏静静的跟在身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个人,一个稍微靠前一步,一个静静的跟在后面,走了许久许久,暮色降临,就在沉熏以为会这样一直走下去的时候,阴夜冥忽然停了下来。
沉熏猝然不备,撞上了阴夜冥,然而阴夜冥仿佛没有察觉,而是蹲下身去。
暮色已经完全降临。
有淡淡的月光洒落。
沉熏身子愣愣的僵住。
淡淡的月色下,可以看得静静躺在地上的东西,一支桃花,他送给她的那支桃花,她没有带走的那只桃花。
“怎么会这样?”沉熏只觉得瞬间手脚冰凉,慌忙的看向四周,眼底的慌乱更甚了,这个地方,分明就是走向桃花林的地方,也就是说,他们走了这么久,是走了一圈,回到了原地。
可是,他们明明是顺着河流而下的,不应该会这样的呀。
“也许,这是天意呢。”阴夜冥捡起地上的桃花,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惊慌的味道,反而带了淡淡的笑意,嘴角扬起的弧度在看到她眼底的惊惶无助时慢慢的一点一点儿的消泯了,他手指无意识的握紧,过了一会儿,忽然一松,手上的桃花又一次掉在地上,他淡然转身,道:“也许是方才天色太暗走错路了的关系,我们反方向再走一次试一试?”
沉熏无法,也只得这样了。
两人沿着反方向前行,这一次沉熏没有知识静静的跟在他的身后,而是一双眼睛不停的打量着四周的环境,看得跟之前走过的地方的景致不相同之后,方才轻松了一口气,可是一颗心还未真正的落到实处,就见得阴夜冥停了下来,转头道:“你听。”
沉熏侧耳倾听,是流水声,飞瀑跌落的声音,沉熏脸色大变,急急的越过阴夜冥,向前走去,走了没几步,身子颤了一颤。
前方,那一支桃花还是静静的躺在地上。
又回到了原地。
沉熏脸色煞白,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她只是偏离了原来的人生轨迹一天而已,并不是要离开,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老天在惩罚她?
沉熏牙齿慢慢的咬住嘴唇,愣愣的,对这样怪异的情景说不出一句话来。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转过身来,奔到阴夜冥的身边,抓住他的手,眼底带着期盼:“你有办法的对不对?你一定有办法让我们出去的对不对?”
阴夜冥没有回答,而是道:“这个世上有个林子叫做不归林,走进不归林的人,没有人出去过。”他视线看向不远处的桃花林,语气听不出是喜还是忧:“我想,我们身处的这个林子,便是不归林。”
不归林。
沉熏忽然打了个寒战,猛然摇头,抓住他的手不自觉的用力,固执的仰着头看他,眼底的期盼神色更重了:“但是你不是别人,你是阴夜冥,那个即使处在绝境之中都能够找到出路的阴夜冥,没有任何的事情能够难得到你的,我们,一定能够找得到出去的路对不对?”
对不对?
无助的声音,在月色中传开来,化在风里,一下一下的敲击着人的耳膜,阴夜冥忽然失笑出声,视线看着被遗弃在地上的那支桃花,只属于这里的桃花,他的声音在夜色中飘渺而不真实:“可是沉熏,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根本就不想要去找出去的路呢?”
沉熏一怔,仿佛不明白自己听到的是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拉住他的手忽然一松,眼底的期盼渐渐的消退,像是燃烧的火焰,一点一点的正在被风吹灭,欲灭未灭的时候,忽然那光又重新亮起来,沉熏忽然重新抓住了他的手,轻轻的笑出声,道:“不,你不会那样做,你会帮我的,帮我找出去的路,因为外面有等待我的夫君,有等待你的天下,我不会丢下夫君,你也不能弃了你的天下,那是你穷其心智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天下。”
月色渐浓了。
空中有细小的凝露。
那些露珠仿佛会随时凝结在她的眼睫上一样。
天下!
这两个字在这一刻忽然让阴夜冥觉得好笑,是呀,他有天下,机关算尽得到的天下,可是为什么,这一刻,他对那两个字忽然有种难言的厌恶。
不是因为天下,而是因为她希望他不会那样做。
“对,朕不能弃了朕的天下。”他像是自嘲,自称变成了朕,代表着那些属于朕这个称呼的责任和束缚都回来了,阴夜冥含笑看着她,道:“你放心,朕一定会找到能够出去的方法。”
沉熏心神一松,放下心来,她就知道,他定然不会那样做的,她是能够信任他的,完全的信任他。


大结局:风住尘香花已尽

“王爷,您要的人我们捉到了。”两个士兵拧着一个麻袋走进来,打开,露出里面气得胡子上下抖动的梁维和。
“梁大人,久违了。”阴夜辰语气温和,亲自过去解开了梁维和被绑住的双手,道:“此次冒昧请梁大人前来,还请见谅。”
梁维和是礼部大臣,而且是一位出色的礼部大臣,一看这位南王的架势,便是典型的先礼后兵,这两天来,梁维和屡次对端康晟劝诫,端康晟不仅不听,继续的一意孤行,还干脆让亲兵把梁维和看守起来,想他端康晟能登上乌真帝位,都是因为他梁维和一直在身后出谋划策的关系,却落得如今有可能身葬异乡的下场,梁维和当然有理由生气,当然有理由不甘心,在要面圣的要求又一次的被驳回之后,梁维和心头火起,他历经的大事不少,自诩看人看事的眼光还是有几分准的,如今的形式,端康晟是必败无疑了,梁维和是一个惜命的人,在忠君和性命不能共存的时候,当然是性命要紧,思索再三,干脆自己逃下山来,只是刚逃到半途中,就被人打晕了。
见得南王这番‘礼遇’的对待,梁维和且是那等不识相的人,立刻笑道:“王爷严重了,王爷的属下是帮了小人的忙,不然小人还不知道如何能见到王爷呢。”
“哦?”阴夜辰脸上笑意加深,道:“梁大人想要见本王,不知所为何事?”
梁维和也不打哑谜,干脆道:“为的,是王爷想要确认的事情,只是——”
阴夜辰眼底骤然闪过流萤般的光芒,心里冷笑,面上淡淡道:“本王自然会保你性命无忧。”
不过一瞬,他淡然的神色便碎裂成块,心里很疼,他用尽了全力,才克制住自己没有立刻杀了梁维和,不能杀,娘子一定没事的,她绝对不是那等会轻生之人,而这个人,还有用。
阴夜辰慢慢的松开了握得死紧的手:“本王还想跟你谈一笔交易。”
……
不归林中。
“这个地方定然是被人施行了某种术法,不管从哪个方向走,不管走向何处,最终都会回到这里。”阴夜冥视线看向潺潺流动的河流,道:“我们唯一的出路,便是那里——”
沉熏会意:“对了,这水是流动的,水流出的地方,便是出口。”沉熏随即又摇了摇头,道:“可是我们方才明明是沿着河岸往下走的,结果同样还是回到了这里。”
“我们是在河岸走,所以走的是陆路。”阴夜冥站起身,道:“唯一的出路,便是水路,如若朕猜得不错的话,这条河一定有暗河,水流是定然是从暗河流出去的。”
沉熏眼眸一亮,对了,定然是暗河的关系,只要找到了暗河,顺着暗河潜水而出,就可以走出这座诡异的林子了。
“明日清早,朕就去探明暗河藏在何处。”阴夜冥往柴火中添了薪柴,顿了一下,道:“只是,你的身体——”
“放心吧,我的身体能够承受得住的。”沉熏笑了一笑,闭目养神,道:“好好休息,明天一定可以出去的。”
他们确实出去了。
阴夜冥找到了暗河,这个世界上仿佛真的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他在前面领路,她在后面跟着,水很冰,但是沉熏似乎没有知觉,心里只有一个意识,要快一点出去,快一点回到夫君的身边……
沉熏是被人大力的摇醒过来的,她恍然睁开眼睛,看得阴夜冥惊喜的表情,眼底隐隐是没有退却的惊恐之色,是的,惊恐,沉熏心里模模糊糊在想,他在惊恐些什么呢?疑问还没有问出口,她慢慢的看清了周围的景象,没有桃花林,没有妖娆的桃花,甚至没有树,陌生而空旷的景象,然而沉熏嘴角却慢慢的扬起来,映入眼帘的是蓝色的天空,而不是雾霭沉沉,一个意识慢慢的浮上大脑。
出来了,他们终于出来了。
心里说不出是欢喜还是其它,只是重重的松了一口气,眼角有透明的液体落下来,或者是水珠,又或者是泪珠。
出来了,就意味着一切真的没有变,她能够回到夫君的身边,在不归林中她会那样激动,就是害怕会回不到夫君的身边,而现在,她很快就能够回到夫君的身边,很快很快,因为害怕慢一步了,就回不去了。
沉熏想要起身,然而她连坐起的力气都没有,全身不知为何虚软无力,只是觉得热,全身发热,热得视线渐渐的看不清了,热得耳旁的呼唤声也渐渐的远去了,意识也蒸发掉了,眼睛合上的瞬间,恍惚是身边人惊恐的神色。
“沉熏,不要睡——”阴夜冥看得又陷入昏迷的女子,心里的惶恐蔓延上来,是的,又,她第一次晕过去是在水中的时候,他回身只看得她渐渐坠下去的身体,那一刻心像是被掏空了一样,他第一次知道了惊恐是什么样的滋味,好不容易她终于醒过来,可是又昏迷过去了。
掌下的额头烫得厉害,她在发烧,因为产后一直没有得到好好的休养,她身体一直很虚弱,脸色苍白没有血色,如今却是通红的,红得刺眼,惊恐又一次的袭来,连指尖都是颤抖的,整个人害怕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沉熏,你醒醒——你醒醒——”阴夜冥声音是发颤的,她整个人像是要燃烧起来一样,用生命在燃烧,就是不醒来。
怎么办?发烧了该怎么办?
对了,大夫,应该找大夫。
僵硬的大脑终于转过来了,阴夜冥慌忙抱起沉熏,慌忙朝着有人烟的地方跑去,可是好远好远,他怎么跑也跑不到似的,用尽了全力也到不了似的,脚下一软,阴夜冥跌坐在地上。
无力的跌在地上。
天空,像是下雨了。
温热的雨滴,一滴一滴的落在脸上。
阴夜冥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样的没用。
“皇上,你怎么哭了?”忽然一句有些暗哑的声音从怀中发出来,阴夜冥一怔,随即笑起来,一边摇头一边道:“没有,朕怎么会哭呢?”
“对呀,皇上怎么会哭呢?”沉熏轻轻的笑了一笑,用尽了全力,伸出手去,抚上他的脸颊,他的脸很冰,或者,是她的手很烫的关系,她知道自己在发烧,昨天晚上就轻微的发烧,但是她不能再留在那个林子哪怕多一个时辰的时间,害怕回不来,现在连理智都被烧掉了,不知道自己下一次还能不能睁开眼睛,还需要理智干什么?
“皇上,这辈子我是夫君的,下辈子我是雪澜哥哥的,如若皇上愿意的话,下下辈子好不好?我欠了皇上的情,下下辈子来偿还你好不好?”
梦一样轻的声音,梦一样轻轻一碰就会碎掉的人。”
“不好,一点儿也不好。”阴夜冥猛然摇头:“不要,朕不要你来偿还,朕什么都不要了,朕只要你好好的活下去,去过你想要的生活,和你心爱的夫君悠游天下,还有你的孩子,朕什么都不要了,朕只要你好好的活下去。”
“你听见没有,朕要你好好的活下去。”
……
“陛下,发现了……发现那两个人的踪迹了。”一个士兵满脸欣喜报备道:“
端康晟如同死灰一样黯然无光的眼眸瞬间复燃了,灼灼的燃烧着:“你是说真的?”
士兵猛然点头,那两个人对他们来说等于是救命的稻草。
“哈哈哈!”端康晟不可抑制的大笑出声:“朕就知道老天不会遗弃朕的,老天是站在朕这边的,朕不会输,朕从来都不会输,注定你们逃不出朕的手掌。”他的笑声忽然戛然而止:“快——立刻带朕过去。”顿了一下,端康晟忽然冷笑道:“还有梁维和那个老匹夫,让他睁大眼睛看清楚,老天是站在朕的这边的。”
“陛下说得对,老天是站在陛下这边的。”士兵道,一边告退,出门走了没几步,忽然被什么东西重击倒下。
另一边。
“王爷,全都安排好了。”白倾天的态度已经从先前的抗拒转变成顺从,因为知道只有这个人才能救出皇帝,最重要的是,他终于看清了,这个人会这样做的目的,只是因为一个人而且,并不是图谋不轨。
“一切照计划行事。”阴夜辰点了点头,指尖压在心口的位置。
为什么这里,今日会突然间跳痛呢?
娘子,娘子现在究竟怎么了?
阴夜辰牙齿紧咬,端康晟,等着品尝众叛亲离的滋味吧。
千里之外的安南。
一场大战刚刚结束,定州收复了,大败托图,士兵都在欢庆鼓舞,周子澈全身的杀气犹自未曾尽数散去,对一旁的雪澜豪气道:“下一次开战,非杀他个片甲不留不可。”顿了一顿,周子澈忽然道:“也不知道定北的情况怎么样了?”一边说,一边看了看雪澜,意思很明显,你不是会看星象吗?现在是用得着的时候了。
雪澜失笑,抬头看天,过了一会儿,脸上的笑意加深,周子澈看得他的神情,不由大喜,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却见得雪澜的脸色突变,周子澈心也跟沉下去,直接问道:“怎么了?别是吃败仗了吧?”
“胜了。”雪澜简短道,闭上了眼睛,重新睁开,看向天空,然而看到的星象,还是如同之前的一样:
天女星的光黯淡了。
“不——不会的——”雪澜喃喃出声,忽然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温润如玉的脸上只余了某种惶恐至极的神色,他眼眸死死的看着天空。
周子澈怔住,被这样怪异的景象愣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雪澜忽然轻笑出声,那笑声不知为何有种劫后余生的味道:“幸好——”
周子澈这下子是完全的呆若木鸡了。
……
沉熏只觉得自己变得很轻,不热了,心也不沉重了,整个人从未有过的轻松,这些日子以来,她的心一直都是沉甸甸的,如今这样的轻松,真真很难得。
沉熏想要飞起来,飞出那一具沉重的身体,就可以一直轻松了,然而被一个声音制止住了。
“小薰,不可以,飞出了身体,你就不能回来了。”
立刻又另外一个声音道:“我为什么要回去?我不想要回去,真的好累好累,我想要好好的轻松一下。”
“可是小薰,你真的能够走得了吗?”
“可是我不想要留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爱夫君,可是我不想要那人难过,他难过我的心就会很疼,以前可以漠视,但是现在不能了,这样的我,如何给予夫君全部?”
“可是你走了问题就都解决了吗?逃避是不能解决问题的,这个世界上的再复杂的问题,都有解决的时候,而只有活着,才能解开。”
只有活着,才能解开。
两种声音忽然都消失了,沉熏只觉得身子一重,耳边传来一个含着祈求的声音:“沉熏,快点醒来好不好?你看,你的夫君已经做到了他承诺的事情,我们也走出了不归林,你们的孩子也是安全的,你们一家三口,马上就能够团聚了,然后一起去过你想要的生活,你那么期盼的生活就在眼前了,你快点醒来。”
“朕求你了,你快点醒来。”
淡淡的疼痛感从心底蔓延,意识终于慢慢的恢复,沉熏睁开了眼睛。
守在床边的阴夜冥愣住。
阳光从简陋的窗户照射进来,照射在两个人的中间,像是一条河,他们两个人从一开始就站在河的对岸,所以,无法泅渡。
沉熏虚弱地笑了一笑。
阴夜冥脸上笑容盛放,笑出声来:“沉熏,你醒了。”他急急的探了探她的额头,绕已经退了,他有些虚软的松了一口:“没事了,没事了。”他忽然想起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忙又解释道:“这里是农户的家里,我们被农户所救了。”顿了一顿,又道:“你昏迷了一天,一定很饿了,朕去拿食物。”
“嗯!”沉熏含笑应声,他起身离开,他的身影渐渐的在眼中幻化开来,然后随着什么东西滚落,一天,她昏迷了一天的时间,醒来看到了他像是苍老了十年。
听得脚步渐近的声音,沉熏忙侧过头,拭去了眼角的某种痕迹,漾开淡淡的笑容。
阴夜冥放下粥,起身过来扶起她,这里非常的简陋,连可靠的地方都没有,他干脆侧身坐在床沿,让她靠在他的肩上,一只手用勺子舀了粥,送到沉熏的唇边。
然而沉熏没有张口。
“怎么了?”阴夜冥轻声问。
“我想自己来。”
“嗯!”阴夜冥声音依旧,把勺子放回碗中,语带调侃道:“朕只要当个让你依靠的架子就成,其它的什么也不干。”
沉熏没有应声,也没有动,只是静静的,虚软的靠在他的肩上,记忆中,她第一次离他这样的近,近得可以感觉得到他的呼吸声,浅浅的呼吸声,就在耳旁,还有心跳的声音。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动,他安静的坐着,她静静的靠在他的肩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开口说话了,声音轻轻的,但是极是清晰:
“我不喜欢你。”
“嗯!”他轻声应答。
“如果可以,我希望这辈子从来没有遇见过你。”
“嗯!”他声音轻柔。
“以后,我会忘了你。”话说口的同时,有什么东西又一次的从眼角滑落。
“嗯,忘得干干净净。”他说,一边伸手轻柔的逝去她如雨的泪珠:“沉熏,不要哭,快点喝粥吧,喝了粥,身体有力气了,你才有力气回到心爱的夫君身边。”
“嗯!”她应声,张了张口,像是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然后,慢慢的离开了他的肩头,慢慢的舀起粥往空中送去,一勺,又一勺。
一碗粥还没有吃完,房门就被推开了。
准确的说,是被撞开了。
沉熏手中的勺子掉在地上,阴夜冥眼眸微凝。
“终于找到你们了。”伴随着一声冷笑,一个身影踏入房中,是端康晟。
“沉熏,你逃不出朕的手掌心的。”他说,然后,他狰笑着向她走去,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忘记了,眼中就只有她,这一次,她再也不能从他身边逃走了,这一次,他要把她囚禁在他的身边。
“是吗?”他还没有走到她的身边的时候,一句温和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脚步。
“端康晟,需要逃的人,是你才对。”门口,一身玄色衣衫的阴夜辰悠然而立,声音温和,目光冷冽如冰。
端康晟脸上的狰狞的笑意忽然转变成了迷惘之色,迷惘的看着瞬间转变的场景,他的亲兵,他一手训练出来的亲兵,全都把手中的长枪指向他。
皇权,其实是这个世上最可怕也是最脆弱的东西,当皇权赖以生存的军事实力被摧毁了之后,那么摧毁皇权,易如反掌。
“把他给本王拿下。”
阴夜辰没有再看端康晟一眼,只是一挥手,立刻,端康晟被涌上来的自己的亲兵押住,这个疯狂得已经失去了理智的男人,但是他的亲兵还没有失去理智,人都是惜命的,更何况还有那位口才极佳的礼部大臣的游说,端康晟很快被押下去,没有人会在意他口中叫嚣的话。
屋内,只剩下三个人。
沉熏一只手撑在床沿,神色是空茫的,仿佛对方才一连串的惊变没有反应过来,阴夜冥已经不知何时站起身,站在沉熏的前面,阴夜辰站在门口。
空气凝滞了一瞬。
阴夜冥身子首先移动,因为猝然不备,没有预料到他和她的夫君会是这样的相聚,他和她会是这样猝然的别离,他的四肢有些僵硬,他有些僵硬地一笑:“这次,真是有劳南王了。”
“是臣救驾来迟。”阴夜辰身形亦是移动,视线看着床上的人影,心口绞痛得连呼吸都是痛的。
阴夜冥向着屋外走去,走向他的天下,阴夜辰向着屋内走来,走向他的娘子,错乱的轨迹恢复了正常。
真的,都能够恢复得了吗?
阴夜辰当然看见了沉熏眼底的空茫,从未有过的空茫,心底丝丝缕缕的疼痛蔓延,他微微一笑,慢慢的坐到床沿,慢慢的拾起她的手,揽她入怀。
“娘子,你这次不乖哦。”一声叹息溢出口。
“夫君,对不起,我——”
一根手指点住了她的唇,制止了她要说的话。
“没关系。”阴夜辰含笑的看着她:“娘子,这不是你的错,不用说对不起,你只是很累很累了,累得迷了路而已,就象我当初也迷路了一样。”他亲柔的亲吻她的额头:“没关系,我会带你找到回家的路。”
回家的路!
沉熏眼底终于不再空茫,她轻轻的点了点头。
是的,她是迷了路了,只要有夫君在,他就会领她找到回家的路,找到通往幸福的路。

院子里。
端康晟已经没有力气挣扎。
像是一场戏,从开始到结束,他都只是个配角,只是他错误的以为自己是主角,可是凭什么,他们一个有了红颜,一个有了天下,而他什么都没有,落得众叛亲离下地狱。
凭什么?
既然要下地狱的话,就大家一起下吧。
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端康晟猛力一挣,白倾天猝然大惊之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被他挣脱了,端康晟没有趁机逃走,而是劈手夺过士兵手中的弓,琥珀色的眼眸闪出疯狂到了极致的光芒。
两支箭,同时上弦。
初夏午后的阳光非常的刺眼。
阴夜冥走到屋外,用尽了全力,终于走到屋外,他慢慢的手指握紧,慢慢的靠着墙,靠住墙才能站立,掌心她包扎的布条已经不见了,只留下寂寞的伤口,他看着掌心淋漓的伤口,眼尾瞬间妖娆绽放。
“皇上小心——”依稀是谁嘶声力竭的声音。
阴夜冥狭长的丹凤眼妖娆凝固,恍惚看见一抹银色的光芒,声音是极致的惊恐:“闪开——”
可是,怎么来得及?
阴夜辰只是护住怀中的人,他不能闪开,他闪开之后,那么那支箭射向的,便是她,唯一的意识,便是双手紧紧的护住她。
屋内。
沉熏只觉得世界瞬间坍塌了。
从看到那两支箭的时候,坍塌。
她用尽全力叫出声的同时,用尽全力想要推开身边的人,用尽了全力,但是她的声音那么小,她的力气那么小,远处的他像是没有听见,身旁的他像是铁一样的不会动。
世间瞬间静寂无声。
她仿佛又看得到了桃花,两个人的身上,都开出娇艳妖娆的桃花,她看见远处的他身子慢慢的滑落,眼底却是某种淡淡的笑意,身旁的他也是笑,幽蓝的眼眸如同宁静祥和的湖面,是她最安心的心灵归处,他说的,要带她回家。
于是,沉熏也跟着笑了起来,她含笑着对身边的他说:“夫君,你等我,我们一起回家。”然后,她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翻身下床,她小心的让他躺在床上,离开他向着屋外走去,向着屋外的他走近。
一步一步,她终于走近他,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的走近他,周围的人都是愣愣的,愣愣的让开,愣愣的看着她蹲下身去,抱起他,把什么东西喂进皇帝的口中,她慢慢的倾下身子,唇凑到了他的耳旁,轻轻的,说了一句话。
一句他和她都心知肚明,但是不曾也不能说出口的话。
我爱你。
或许从看见他坠崖的身影那一刻起,或许是从接过他送她的那支桃花的那一刻起,或许更早之前,在碧浣池的那个夜晚。
这一切,从前不重要,现在更加的不重要了。
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有了夫君,她爱夫君,以前爱,现在也还爱着,生死相随。
她慢慢的放开他,慢慢的站起身走回屋内,阳光很好,她的影子被拉得细细长长,她恍惚想起她和夫君第一次相见的时候,阳光也是这样的灿烂。
而他和她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却是她讨厌的绵绵细雨天。
简单的开始,其实早就注定了结局。
“夫君,我们一起回家。”她抱起夫君的头,脸上笑容绽放,绽放到极致的时候,天地忽然瞬间变色。
漫天的悲哀和绝望,让天地为之变色。
所有人呆呆的立住。
狂风大作。
黑云汇集。
忽然一道闪电劈开黑云,所有人被眩目的亮光逼得纷纷掩目,不知道过了多久,所以人再睁开眼睛时,却只见屋内空无一人,唯留下一地妖娆盛开的艳红。
一个人影也没有。
“娘子,其实一直想要问你一个问题,嫁给我,你后悔过吗?”
“夫君,娶了我,你后悔过吗?”
“不够时间好好爱你,怎么会有后悔的时间?”
“呵呵,我同上。”
“……”
“……”
……
“凝姑姑,后来呢?”
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一只手支在床头,眼睛澄澈明亮,脸上尤带着泪痕,定定的看着窗边的女子,声音急切道:“他们都没有事对不对?一定没事的。”小女孩绞尽脑汁,忽然一拍掌道:“呀,我知道了,凤凰,一定是那只凤凰飞来了,把他们带走了,带到仙岛去了,他们一定在仙岛上开心的生活着。”
窗边的女子微怔,随即合上手中的书册,展颜笑开:“对,幸福的生活。”
小女孩笑容绽放,忽然想起了什么,娇俏出声:“呀,我现在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要素影了,因为我是父皇的心肝宝贝,是父皇最心爱的珍宝。”小女孩跳起来:“凝姑姑,你看我多聪明呀。”
“是是是,我们公主最聪明了。”窗边的女子放下书,走过来俯身亲吻了一下小女孩的额头:“公主,你该休息了。”
“嗯!”小女孩乖巧应声,乖乖的躺好闭上眼睛。
房门很快悄然合上。
夜色安静。
夜风从窗的缝隙吹进来,把案桌上的书页悄然吹开:
靖和元年夏初,帝和南王同时遇害,南王妃义勇救帝,随夫而去,凤凰至,携二人消失不见。——《后宫本纪?南王妃卷》
靖和二年,东海有人张吴氏,忽见一凤,一男女坐于其上,凤飞至东海,不见。——《民间传奇》
幸福,或许就是永久不灭的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