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红藕香残玉簟秋
会怎么做?
沉熏走出养心殿的时候觉得脚步有点儿飘,夜色益发的深了,今夜天空暗沉,无星也无月,初秋的夜色凉如水,有夜风吹过宫墙,发出呜呜的风声,如泣如诉,有种说不出的惊心,沉熏觉得额头发凉,伸手一摸,方才发现自己的额头不知何时布满了虚汗,不只是额头,全身上下都是,风一吹,整个人地发冷,身子不自觉地一颤。
太后忙问:“小薰,你怎么了?”
沉熏稳住了身子,含笑应声:“我没事。”一面道:“皇奶奶怎么来了?”
“景和宫的小宫女通知哀家的。”太后叹了一口气:“要不是那个小宫女来通知哀家,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小宫女?
怎么不是夫君?
像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太后开口道:“卫彦卫大人忽然造访景和宫,和辰儿商议明日哀家摆驾朝凤寺的一应事宜,辰儿脱身不得。”
突然造访,不如说是监视,沉熏心里忽然间更加的慌乱起来。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太后握住她的手,“你今晚就不要回景和宫了,跟哀家呆在慈宁宫,辰儿那里,哀家自会派人去接他过来,在慈宁宫,就没有人敢乱来了。”
沉熏勉强一笑,道:“谢谢皇奶奶。”
景和宫内。
“两千禁卫军护驾出行,一应的事宜内务府也已经打点好,卑职来请示王爷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项。”在闲聊了一阵之后,卫彦终于说明了来意。
“卫大人办事情心细如发,本王向来是最放心的,哪里还有本王费心的地方,卫大人辛苦了。”阴夜辰心里发急,但是面上却只能不动声色,他当然知道卫彦表面上是为了和他商讨明日的事情,其实是为了监视他,但是知道了也只能装不知道,因为他不能让对面的人看出来半分的异样,不能让人察觉到他明日陪太后出行的真正意图,如若被人察觉到,那就糟糕了。
“王爷说哪儿的话,卑职只是为皇上办事,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而已。”卫彦眼眸一转,道:“王爷体恤下臣,是卑职的福气。”
话说到此,已经无甚可说的了,但是卫彦也不起身告辞。
阴夜辰心里有种想把人赶出去的冲动,正心急如焚间,一个小宫女端着托盘走进来,是安染,当日沉熏和阴夜辰搬到南王府的时候,并没有把她带走,而是让她留守景和宫,平素无事,她便常常到华然宫找同龄的小宫女玩耍。
方才阴夜辰无法脱身,就是示意她去请太后到养心殿,见得她,阴夜辰的眼眸一亮。
安染走进来,把茶盏放下来,头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阴夜辰顿时心神一松,其实沉熏走了不过一会儿的时间,但是因为心急如焚,整个人心紧紧提起来的,所以觉得时间过得特别的慢,现在知道没事情了,顿时心神一松,鼻尖弥漫着新冲的茶的香味,只觉得口干舌渴,端起茶盏来,向着卫彦道:“本王不常在景和宫,什么东西也没有,只能请卫大人粗茶一杯。”说吧,比了个请的姿势,自己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
卫彦看着他的动作,口中应承,端起茶盏来,假意喝了一口,嘴角范起一丝奇异的笑容,眼神淡淡扫了安染一眼,依稀是……依稀是赞许的神色,他放下茶盏,站起身道:“天色已晚,卑职就不打扰王爷休息了,卑职告退。”
安染心里大骇的同时莫名其妙,这已经是今晚的第二次受到这样的惊吓了,第一次是在端着茶盏到景和宫的路上,路上遇见安得公公,安得公公叫住了她,随意看了看她端着的茶,安染当时吓得魂都差点儿出来了,安得公公却说了句‘好茶’,就离开了,如今这个禁卫大人莫名其妙的眼神,安染忽然打了个冷战,垂下的眼睫掩住了眼底的神思,不像是一个天真无知的少女的神思。
天真无知,那只是伪装而已,在这个宫里,没有谁会是真的天真无知,天真无知,只是一件外衣,保护自己的外衣,如若不然的话,当初成为弃子的人就不是桂菊而是她了。
蛰伏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日能够成功,能够走出宫墙。
看着那个人喝下那杯茶的时候,安染却没有半分成功的喜悦,反而被卫彦的那一眼看得心惊肉跳,总觉得自己做的事情仿佛尽在他人的掌控之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眼睛在某处一样,看着她的所作所为。
不会的,不会有人察觉的,不然的话怎么会这么顺利,安染使劲地摇了摇头,摆脱掉心里那种难以言喻的恐惧,视线看着含笑向她致谢的南王,心里浮过一丝不忍的神色,但是她也没有办法,她家人的性命都在皇后的手里,而且,帮助了皇后,她就可以出宫了,安染视线看向景和宫外,高高的宫墙阻隔着视线,她脸上浮起了一丝向往的笑意,很快,她就可以出宫去了。
皇后的手段是怎么样的厉害,她见识过的,她帮她完成了心愿,就一定能够出宫去。
同一时间。
回慈宁宫的路上。
初秋皇宫里开得最多的便是菊花,道旁花苑随处可见到各种品类的菊花,菊花的香味清雅,向来给人安神的作用,一路走来,沉熏放在在养心殿里紧紧提起的心慢慢放下去,指着路旁的盆花对太后道:“皇奶奶你看,那盆菊花开得好漂亮。”
太后闻言看过去,只见流离的宫灯中,菊花迎风而立,纯然的黄色,纤长的花瓣舒展开来,在飘摇的灯光里,确实是美得如梦似幻,然而太后只觉得那黄色黄得非常的刺眼,刺到心里,勾起了心里的那一抹隐痛,太后脸上的笑意慢慢隐去。
沉熏察觉到太后的异样,脚步不由停了下来。
初秋的夜风微凉。
宫墙檐角悬挂着宫灯,宫灯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灯影流离,太后平素慈爱的面容在忽明忽暗的灯光里有种说不出的肃穆,沉熏愣住。
“小薰,到了今日,哀家要你明明白白的告诉哀家,景和宫庭院里的黄色杜鹃是怎么回事?”太后视线是从未有过的凌厉,直直射向沉熏。
当日皇后说的话太后没有全信,但是一直都心存疑虑的,只是事关另外一个孙儿,手心手背都是肉,求证了又如何,不管是与不是,太子都不能复活,只是想到今夜之后,这个疑惑就真的是一辈子的疑惑了,太后终于还是问出来:“皇后告诉哀家,太子并不是暴病身亡,而是遭人下了慢性毒——舞魅。”
舞魅!
沉熏终于明白了为何太后方才看向那盆黄色菊花的眼神会这样奇怪了,她看的不是菊花,而是杜鹃花,明黄色的杜鹃花,又名舞魅,绝美妖娆,娇艳欲滴,花瓣儿密密匝匝,美丽不可方物,尤其是风吹过的时候,花朵摇曳多姿,像是绝美的舞姬在跳舞一样,是的,舞姬,引人走向死亡之路的舞姬。
夜风安静地吹,风中四处弥漫着菊花的香味,清雅绝尘的香味,却是冷香,沉熏看着俏丽的明黄色菊花,忽然间手脚冰凉,从前有件一直想不通的事情这会子瞬间明白了过来,那夜,她送走了母妃,在回到景和宫的途中,在流韵宫和景和宫之间的小庭院遇上了清王,当时她心里曾经奇怪为什么他会出现在那里,直到今日,她方才明白,原来那个人的每一句话都还有着另外一个意思:
他说:“我今晚留宿流韵宫,出现在这里,有什么奇怪的?”
他说:“本王向来都只做事半功倍的事情。”
他说:“南王妃也轻松太快了,南王没有事,不代表事情不会找上他。”
他说:“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样的人,跟废物有什么区别,既然是废物,除掉了也没有什么损失,没得碍眼。”
是呀,他那样的人,出现在那里,当然没有什么觉得奇怪的,因为谋害别人对他来说只是已经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真真是事半功倍,毒害了太子的同时,顺便把罪证栽赃到夫君的头上,可是她呢,她那一晚在做什么,竟然是全然的放下了心中的戒备,竟然叫那个人姐夫,难怪那人说是陪她演戏,果然是演戏。
沉熏忽然失笑,是真的想笑,这个宫里,果然是处处都充满了阴谋和诡计,每一步都是机关算尽,而明天她就要离开了,外面的世界云淡风轻,没有这些扰人的东西,想到这里,她当然笑起来。
“小薰,你还没有回答哀家的问题。”太后见沉熏脸色忽沉忽喜,不由重复问。
“皇奶奶认为呢?”沉熏不答反问,“想必皇奶奶比我更清楚,在这个宫里,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她眼神真挚地看向太后:“夫君如若真的是那种会为了那个位置而杀害自己哥哥的人,那夫君就不会为了我而放弃。”她嘴角浮上纯然的笑意:“毒害太子的人,绝对不是夫君。”
太后眼神一怔,脸色慢慢恢复了如常的神色,其实这些日子以来看得阴夜辰的行为,她何尝不是这样告诉自己的,今日得到了一个明确的答案,心里的那个结就解开了,太后舒了一口气,重新迈开脚步,道:“这样就好,这样……”太后语气忽然一顿,脚步也停了下来,视线比之方才更为凌厉地看向沉熏:“小薰,方才你说什么?”
沉熏被太后的神情吓住,无意识重复:“我说毒害太子的人,绝对不是夫君。”话音落下,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犯了一个什么样的错误。
果然——
太后双手语气猛然拔高:“不是辰儿,那是谁?是谁毒害了太子?”
沉熏看着这个几近失态的老人,这个嘉明王朝最高贵的女子,忽然间心生黯然,这个世界上,真心的想要保全所有孙儿的太后,但是面临的却是孙子相互争斗的状况,她轻轻地别过脸去,道:“皇奶奶,有的事情,追究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太后历经了朝代的更迭,本是聪慧之极的人,瞬间就明白了沉熏话里面的意思,只怕追究出来的那个答案,是令她伤心的。
“明天之后皇奶奶就不用看得孙儿之间相互争斗了。”沉熏对太后笑了一笑,道:“皇奶奶只要想着这一点就好了。”
太后慢慢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欣慰。
明日的结果,也是她能够尽到的最大努力了。
沉熏见得太后神色稍缓,亲昵挽起太后的手,半是娇嗔半是担忧道:“皇奶奶,我们还是赶紧回到慈宁宫去吧,说不定夫君已经在慈宁宫等我们了呢,没看到夫君之前,我还是放不下心来。”
“你呀!都跟你说了,辰儿不会有事的。”
“夫君没有事不代表事情不会找上他。”沉熏下意识说出了心里的担忧,方才太后进入养心殿之前皇帝说了那句话一直在她的脑中回荡:你猜猜朕会怎么做?
皇帝定然会有所动作,夫君也定然会全力防范,依夫君的精明,不会那么容易就出事情的,沉熏一边走一边思索,只要防范住皇帝的动作就好。
只要防范住皇帝就好了吗?
大脑突兀地浮上一个问号,沉熏神情一僵,心忽然直直地坠下去,像是掉进一个无止尽的黑洞一般,她手下意识地抓紧胸前的衣服,像是要抓住自己急速下坠的心一般,原本澄澈明亮的眼睛被无边无际的惶恐淹没了。
皇后认定是夫君毒害了太子,那么,她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而景和宫……景和宫的那个宫女……沉熏全身的血液像是被冻住一样,她张了张口,几次才说出话来:“小宫女……那个小宫女……”
“你说那个叫安染的小宫女,看起来很天真的一个丫头。”太后惊异看向沉熏,忙问:“小薰,怎么了?”
安染,真的是安染。
沉熏只觉得全身如坠冰窟里一般,大脑木木了,她甚至来不及回应太后,猛然转身,朝景和宫的方向急速奔去。
太后怔住,远远跟在两人身后的一应太监和宫女亦是愣住,过了一会儿,太后方才反应过来,直觉出了大事,颤抖着声音道:“快,赶紧跟过去看看。”
养心殿中。
“人在高度的紧张之后,一旦松懈下来,那个时候全身的戒备感最低,这个时候,便是下手的最佳时期,皇后,这次想来你不会让朕失望。”皇帝依然坐在棋盘前,指尖拾起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自语出声:“朕不能废你,但是母后可以,朕忍了你这么多年,事到如今,都是你活该。”他抬头看向华然宫的方向:“蓉儿,这一次,朕的这盘棋定然会全胜,废掉皇后,挽留住辰儿,同时惩罚那个对朕不尊的人,一箭三雕,这一次,不会有人能够破坏得了。”
龙涎香的香味静静弥漫,皇帝的眼神开始迷离:“然后,朕就封你当皇后,我们的孩子为太子,到时候,你就不会再对朕无动于衷了对不对?”他眼里忽然闪过狂乱的神色:“辰儿他这一次太不听话了,伤了朕的心,为着那个不知好歹的女子竟然想要离开你,离开朕,这是万万不能的,朕是绝对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皇帝慢慢从袖中掏出什么东西,就着淡蓝色的夜明珠,可以清楚看清是一支笛子,名贵而清雅,皇帝唇边溢出一抹无奈的笑意:“朕原本以为父子同心,定然不会用得到这个的。”皇帝指尖抚弄着笛子,和龙眼一模一样的笛子,唯一不同的,就是拥有龙眼的人是影魅,影魅利用龙眼控制着暗卫势力,而这一支,不为人所知,掌握在皇帝的手中,是用来控制影魅的。
一抹人影悄然从殿外走进来,霍然是安得,安得垂首道:“皇上,一切都已经妥当了。”顿了一顿,从不多言的安得迟疑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终于还是没有勇气,默默地退下去了。
皇帝听得安得的话,眼底露出一种宛如野兽般嗜血的神情。
今夜将会是一个漫长的夜晚,横亘在今天和明天之间的,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夜晚,而是奈何桥。
通往地狱的奈何桥。
过了今晚,黎沉熏,朕要你下地狱。
景和宫。
沉熏赶到的时候,只看到阴夜辰伏在桌上,安染正用指尖去试探他的鼻息,沉熏眼睛骇然睁大,全身杀气弥漫开来,素衣飞扬,狠狠地一掌挥出,安染猝然抬头,身子被强大的掌力腾起,重重的掼在墙上,一缕血丝随即从嘴角滑落下来,然而最先升起的感觉不是疼痛,而是恐惧,安染没有想到南王妃会突然出现,而且,是如同地狱的使者一般站在她的面前,死亡的惊恐让她下意识出声:“不是奴婢……不是奴婢……”
沉熏几乎是踉跄地走到桌前,慢慢伸出手指,心里惊恐到了极点,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这般的害怕过,害怕得心跳仿佛都停住了,她的指尖慢慢伸到他的鼻尖,因为过于害怕,她的指尖不停地颤抖,过了一会儿,她方才感觉到了浅浅的呼吸,她无意识轻呼了一口气,双手捧起阴夜辰的头,随即叫唤出声:“夫君……夫君……”
然而阴夜辰没有半分的动静,任凭她怎样用力拍打他,怎么样叫唤他,都是紧闭着双眼,像是沉睡一般。
是的,沉睡,是有呼吸的,但是没有睁开眼睛,怎么叫也叫不醒。
沉熏忽然想起了那次她昏迷了三天的场景,那个时候,夫君的心就如同她这样吧,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地刺着,鲜血淋漓,但是奇怪的是,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是冷,非常的冷,冷得脸指尖都是颤抖的,冷得连思绪都是冻住的,她动作有些僵硬地放开阴夜辰,霍然转过身。
墙角。
安染看得那样的眼神,心忽然紧紧地缩了一下。
沉熏视线射向瘫在墙角的安染,如同剑一般凌厉,她的眼睛本是澄澈明亮的,这会子如同雪光一样,只一眼,安染便感到了刻骨的冰冷。沉熏右手抬起,语气像是淬过了千年寒冰一样:“你给他吃了什么?”随着这句话的落下,安染原本瘫在墙角的身躯忽然飞过来,沉熏的手刚好卡住她的脖颈。
安染脸上的表情惊悸到了极点,嘴巴一张一合,像是濒临死亡的鱼一般。
随即赶来的太后和随从刚好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全都惊呆住,过了半响,太后方才厉声出言:“小薰,你在干什么?快放手。”
“她该死!”沉熏不仅不放手,反而是嘴角裂开了淡淡的笑意,像是冰花一样的笑意,“她是皇后安插在景和宫的人,是她,是她害得夫君这样子的。”
太后愣住,随行的人立刻去扶起阴夜辰,有懂得医理的人道:“看王爷的样子,是中了毒了。”
“那还等什么,快宣御医。”太后心里也是发急,但终究是经历过了大风大浪的人,很快的冷静下来,吩咐完宣御医的事情,立刻道:“传哀家的谕旨,让禁卫军把凤仪宫围起来,哀家马上过去。”随行的慈宁宫执事太监应声,当下跟随太后的宫女太监立刻有条不紊地忙乱开了。
沉熏仿佛没有意识到周围的发生的事情,执事眼底透着某种奇异的光芒,声音静静地,像是说着一件和自己好不相关的事情:“我早就知道的,早就知道她是皇后的人,我以为搬到了南王府之后,她的存在就毫无影响了。”沉熏指尖忽然无意识地紧收:“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安染连呼吸都困难,脸色吓得没有半分血色。
太后看沉熏的样子,显然是心中大急之下,迷了心智了,赶紧上前轻声安抚道:“小薰,你先放手,没事的,御医立刻就到了,你先放开她,哀家有话要问她。”
沉熏神情不变半分,手依然紧紧地掐住安染的脖颈。
“小薰,你冷静点,现在救辰儿要紧,这个人说不定知道解药,要杀要剐,等辰儿醒来再定论不迟。”太后见安抚无效,厉声喝道:“你想害死辰儿是不是?”
严厉的声音,在景和宫的屋子里回荡开来,害死夫君,她怎么会害死夫君,夫君不会有事的,对,现在最要紧的是救夫君,可是她在做什么,沉熏大脑中绷紧的那根弦忽然一松,整个人从那种因为急怒而产生的狂热中醒过来,手一软,安染跌落在地上,随即被一旁的宫女押住。
不闻不问的狂热退却之后,惶然涌上心头,沉熏视线无神地看向太后,边摇头便道:“我没有要害死夫君,我没有,夫君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太后轻松了一口气,知道她已经渐渐恢复了理智了,抚了抚沉熏的头,安抚道:“哀家知道,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只是担心辰儿,放心吧,有哀家在,绝对不会再让自己的孙儿出事情的。”太后指了指外面,道:“你看,御医全都来了,别担心,御医会让辰儿醒来,来我们随御医进去。”
慈爱温和的声音,像是清晨的微风一般,渐渐把沉熏慌乱的大脑吹醒过来,沉熏的理智渐渐回转,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阴夜辰已经被移到内室,安染经过方才的一番惊吓,根本不用半点逼问就全部都招了,是皇后让她在茶中下了断肠散,趁着南王心神放松的时候端茶给南王。
听到是中了断肠散的毒,太后和沉熏都松了一口气,断肠散虽然毒性强烈,但是进入人的体内要十二个时辰方才发作。
“奴婢是受皇后娘娘的威胁,奴婢也是万不得已的,太后恕罪……”在听到太后下谕旨让人围住了凤仪宫之后,安染知道皇后定然是保不住自己了,当下连连告饶,面如死灰。
太后素来见惯了后宫的争斗,她自己也是从这样的争斗中过来的,只觉得满心的厌恶,挥了挥手:“把这个犯上作乱的丫头先关起来。”
几个太医轮流的诊脉,诊断了许久,又窃窃私语一番,沉熏忍不住问:“夫君什么时候能够醒来。”
几个太医听得这句话,相互看了看,最后一齐跪倒在太后的面前:“微臣无能。”
沉熏和太后俱是一愣,太后先反应过来,厉声道:“断肠散的毒连哀家都有所耳闻,几位大臣别告诉哀家你们不能解?”
“如若是断肠散,微臣定然能解,但是……”太医令张御医看了看其它的三人,道:“但是王爷并不是中了断肠散之毒。”张御医觉察到沉熏陡然凌厉的眼光,身子下意识地缩了一下,硬着头皮说下去:“从王爷的脉象来看,仿佛……仿佛没有中毒。”
“仿佛?”沉熏声音轻颤,脑中忽然闪过什么,对了,那个人是主谋,直接去问那个人不是更加的有效吗?身形一动,沉熏身影移到床前,看着床上宛如安睡的阴夜辰,轻柔出声:“夫君,我离开一会儿,马上就回来,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解药来救你的。”话音落下,人已经快速地飘出了屋子,太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沉熏去了哪里,一边道:“给哀家照顾好南王。”一边也跟随而去。
皇宫外。
清王府内。
沈立寒非常不解地看向阴夜冥:“王爷,这一次的情形明明对你有利,我不明白为何你却放任事情的发展,如若南王和南王妃安然出了宫去,从此再也没有人跟王爷争夺那个位置了不是吗?为何王爷不顺便助他们一臂之力,明眼人都看得出南王和南王妃这次伴随着太后去朝凤寺,必然不会只是简简单单的伴驾。”
阴夜冥虽然没在宫中,但是手中机密的情报网自然是把宫中的状况打听得清清楚楚,皇后要谋害南王的消息,他自然是知道的。
面对沈立寒近乎质问的话语,阴夜冥没有露出半分不悦的神色,而是淡淡反问:“明眼人都能够看出,那人会看不出吗?”
“皇上看出来又如何,这次是太后亲自要求让南王和南王妃岁凤驾出行,皇上存心弥补上一次和太后之间出现的裂痕,也已经答应了,只要名正言顺出了宫,离开了京城,以南王和南王妃的才智,消失于人世间是一件简单不过的事情。”沈立寒道:“如此王爷各得其所,不比斗得两败俱伤好吗?”
“但是那人绝对不会这么容易就让他们出宫。”阴夜冥神色微冷,看向皇宫的方向:“上一次的事情本王尚能猜得到那人的心思,而这一次,本王根本半点也猜不到,既然猜不到,本王与其轻举妄动。”他看着益发深沉的夜色:“不如拭目以待。”
拭目以待。
其实这样的行为背后,隐隐的隐藏着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仿佛……仿佛他乐于看到这样的状况,看得那个人留下来。
凤仪宫内。
那个曾经雍容华贵的嘉明王朝国母如今只剩下满脸的疯癫之色,皇后端庄秀丽的一张脸变得狰狞可怖,面对太后的质问,她没有半分的否认,而是哈哈的笑出声:“成功了,本宫终于报仇了,终于为擎儿报仇了。”皇后忽然猛地伸手抓住太后,一双眼睛奇异的亮起:“母后,你应该开心才是,从小到大,你最疼擎儿的,如今臣妾帮他报了仇,擎儿在天之灵能够安息,你应该开心才是。”
“太后……”见得皇后疯狂的动作,厅中的人都是大惊叫出声,立刻有人上前架住近乎疯癫的皇后,太后冷然问出声:“你到底给辰儿下了什么毒?”
皇后恶狠狠笑出声,像是厉鬼一样的笑声:“下了可以要他下地狱的毒药。”她猛地挣扎:“两个奴才,放开本宫,本宫是六宫之主,你们敢对本宫不敬,本宫杀了你们。”宫里的太监素来对皇后有些惧怕的,但是此刻听得她的话,反而更加死死地按住她。
“本宫?你还敢自称本宫。”太后气得浑身发抖:“你做出这样的事情,哀家不废了你,哀家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皇后疯癫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慌乱的神色,那丝慌乱继而被某种狂乱的神色替代,她猛地摇了摇头,“不能,你不能废了本宫,本宫是国母,是先帝亲封的太子妃,没有人可以废掉本宫,就算是皇帝也不能。”皇后眼底忽然划过怨毒的神色:“本宫是皇后,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但是他从来都看不到本宫,那本宫总得做些事情让他看见。”
太后急怒交加,但是面对这样一个疯癫的人,却也无可奈何,心里陡然升起了一种无力感和苍老的感觉。
是的,苍老。
皇后还在继续说话,怨毒而又诡异的声音:“他知道是本宫做的,但是本宫很聪明,从来不会留下任何证据,就像是那次,推他儿子下水的宫人,本宫立马让人处置了。”皇后奇异地笑了起来:“他奈何不了本宫,只有玉贵妃那个蠢女人还真以为皇上是宠爱她,哈哈哈,每次本宫看见她得意的样子就想笑……”
皇后大笑的声音忽然被什么东西掐住。
“笑啊,你继续笑。”沉熏语气轻轻的,嘴角却慢慢浮起冷然的笑意,“怎么样,笑不出来了吧。”
厅中的人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她。
沉熏指尖慢慢收紧,看着皇后因为惊恐而凸出的眼睛,嘴角慢慢浮起一丝笑意,很淡的笑意,温柔之极,她的声音轻柔动听,在寂静的厅中传开来,有种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越来越黑,恐惧如同潮水把全身都淹没,怎么样,这是当日夫君在水里的滋味?”她看着皇后惊恐之极的神情,眼里没有半分的怜悯,反而凑近了皇后的耳边,轻声道:“有没有看见一群影子向你走来,那是被你害死的那些人,他们今天来向你索命,你知道他们会怎么做吗,吃你的肉,啖你的骨,让你连渣都不剩。”
皇后全身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因为极度的惊恐而颤抖,不光是她,厅里的其他人听得这样的声音,也是感到了阵阵发寒。
沉熏忽然松开了手,皇后如同散了架的人一样跌落在地上,沉熏蹲下身去,动作轻柔地扶了扶皇后歪掉的凤冠,语气温柔:“说,你下了什么毒?”她的指尖漫不经心划过皇后的脖颈,“不然……”
皇后的身子下意识往后一缩,惊恐出声,“断肠……断肠散……”
太后和沉熏的神情都是一怔。
这样的极度惊吓之下,皇后不可能说谎的,但是为什么御医却诊断说那不是断肠散?
养心殿。
崔白樱跪在地上,虽然不明白为何皇帝会这么晚召见她,但是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神色是全然的恭敬有礼,“参见皇上。”
“平身吧。”皇帝语气温和道,看着下方柔顺的女子,道:“白樱,你可怨朕,朕当日说过朕给你的东西就一定会送到你手上,但是却没有做到,反而让你在众人面前出丑。”
话音刚落,崔白樱便惊慌地摇头,猛地跪下身去:“白樱哪里敢怨皇上,皇上是天子,白樱尊敬都还来不及,怎么会心生怨气呢?再说当日让白樱出丑的人并不是皇上,皇上一心为白樱打算,白樱心里感激之极。”她微微顿了一下,语气益发的柔顺道:“白樱要怨的话,也只是怨自己福薄,怨自己不该痴心妄想和凤凰一样高贵的南王妃成为姐妹,王妃是翱翔九天的凤凰,都是白樱的错。”
“你何错之有?”皇帝走下御座,亲自扶起崔白樱,眼底闪过一抹思绪,他要的,便是这般柔顺温婉的儿媳,皇帝眼底闪过一抹狠决:“错的人,是那个自命凤凰的人。”
崔白樱极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袖中的手却握紧,心怦怦地跳,听得皇帝的语气,她虽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却可以肯定,这件事情一定是对她有利的。
果然——
皇帝重新走回御案前,朝崔白樱满意地点点头,道:“朕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不作数的,你是朕中意的儿媳,朕就一定会让你成为朕的儿媳,日后你要好好地辅佐辰儿。”
崔白樱心里大喜,眉宇间却有些疑惑,道:“但是南王他只喜欢南王妃,白樱怕……”
“你什么都不用怕,你有朕帮你撑腰。”皇帝拿起玉笛,眼底透出残酷的神色:“放心,过了今晚之后,辰儿便会喜欢上你的。”
凤仪宫内。
屋子里寂静无声,只有皇后尤自惊恐而引发的急促呼吸声。
殿外夜色暗沉。
忽然,一阵从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种沉寂,急促的脚步声,有种让人心惊的感觉,这种感觉在听到来人的传话时得到了应证:
“太后……南王……南王他不见了。”
不见了!
厅中的众人同时愣住。
太后只觉得一团乱麻,这边还没理清,那边又出了事情,不由怒道:“一个大活人怎么会突然间不见了,你们给哀家说清楚。”
急速奔来的太监一幅要哭的表情,他也不知道会什么会发生这样怪异的事情:“奴才们守在门前,王爷突然从床上站起来,还没等小的们闪过神来,王爷已经不见影儿了,奴才们冲出屋子,更是连王爷的半片衣角都没看见。”
饶是太后经历了这么大风浪的人,都被这样的怪异惊住了。
沉熏只是觉得懵,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是真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大活人怎么会突然间不见了,心里想到些什么,沉熏忽然拍掌笑起来:“我知道了,夫君一定是跟你们玩做迷藏的游戏。”这句话出口之后,她仿佛找到了一个支撑的东西,连连道:“一定是的,一定是这样,她身形一动,“他一定躲在景和宫的某处。”
说吧,她转身便要走出去。
然而脚步方才移动了一下,便被什么声音止住了——
‘叮咚’的一声脆响,沉熏手上的玉镯碎掉的声音,她转身的时候,手腕不当心碰到了一旁的椅子扶手,玉镯应声而碎,清脆的声音,像是初冬融雪,溪水解冻时候流水拍打岸边石块的声音,非常的清脆好听,又像是上等的锦缎撕裂的声音一般,对,裂锦,只是撕裂开的不是锦缎,而是人的心。
那日的午后,东阙街的商铺里,他拿着通体雪白的玉镯,动作轻柔帮她带上,低声耳语:“把你套住。”
有什么东西仿佛随着玉镯的碎掉而碎掉了。
或许是心,或许是如同玉一般晶莹无暇的爱情。
碎了,便再也无法完整。
养心殿。
崔白樱看着轻身飞来的阴夜辰,饶是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惊呆了,脸上温婉的笑意还未展开,却见阴夜辰从她的身旁走过,直愣愣停在皇帝的面前,她忽然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这个人与其说是阴夜辰,不如说是一个木偶,眼神没有任何的焦距。
皇帝放下了玉笛,手指向崔白樱的方向,说了一声:“去。”
阴夜辰转身走到崔白樱的身前。
皇帝走下位置,看向自己的儿子,眼底透出温和的神情,声音低柔,有种催眠般的作用:“辰儿,你记住了,你眼前的这个人,崔白樱,她才是你最爱的女子,而黎沉熏,是用相思蛊控制你的妖女。”
阴夜辰幽蓝无波的眼里忽然闪现出一道凌厉的光芒,突出两个字:“妖女。”
“对,妖女。”皇帝示意崔白樱上前扶住阴夜辰,“现在,为父好不容易才让你脱离了妖女相思蛊的控制,让你回到最爱的女子身边,你累了,好好休息吧。”
皇帝话音落下,阴夜辰身子一软,崔白樱慌忙扶住,皇帝微微一笑,语带深意道:“白樱,不要辜负朕对你的厚望,今夜之后,你便是辰儿最为喜爱的女子,用你的聪慧帮朕好好地扶植辰儿。”说吧,转头道:“来人,送南王回静园。”
静园,皇帝赐给静然公主的住所。
皇帝抚了抚眉心:“朕也该安寝了,养足了精神,明日还有好戏看呢。”
夜色益发的深了。
暗沉的天空,像是巨大的怪兽,能够吞噬一切的怪兽。
凤仪宫内。
沉熏慢慢地蹲下身去,指尖抚着地上的碎掉的玉镯,裂口处的锋利把指尖划出细小的伤口,有血丝慢慢渗出来,染红了晶莹的碎玉,沉熏无知无觉,只是把碎成快的玉想要粘合在一起,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一定要把它粘合,只要玉镯还完好无损,那么夫君定然也会安然无恙的。
然而无论她怎么用力,那些玉还是各自散开,回不到最初的样子,沉熏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惶然和无助,比之当初在梧桐林的时候那种绝望更胜,这一次,绝望中还有无可奈何,仿佛隐隐约约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真的是无能为力的,有些东西,你明明是清楚的,但是无能为力,一点儿的办法也没有,只能任由心里的绝望弥漫开来,那个人说得没有错,个人的力量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
慢慢有什么东西滴落在碎玉上,透明的液体,一滴,又一滴,打湿了手背,打湿了晶莹的碎玉,和着玉融合在一起,这玉原本是暖玉,但是在透明的泪水中,玉的暖意忽然就慢慢消退了,又或许,是心冷如冰的缘故。
“找不着,再给哀家去找,今日就算是翻遍了整座宫廷,也要把人给哀家找出来。”一向宽容的太后听得哆哆嗦嗦的回复声,勃然大怒,“连个人都找不到,哀家要你们何用?”
“不用找了。”沉熏把那些碎掉的玉一块一块地捡起来,声音轻轻的,飘渺如烟,“找不到的。”
太后神色一顿,“小薰,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永远也等不到明天的来临了。”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沉熏握紧了手中的碎玉,站起身来,然而身子方才站起,便软了下去。
是的。
她等不到明天。
等不到幸福的明天。
一夜绿荷霜剪破,赚他秋雨不成珠。
沉熏是被屋檐滴答滴答的滴水声吵醒的,醒来的时候有点儿发懵,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柔软的床榻,陌生的房间,心里忽然间很空,她其实从小就害怕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因为要花一段时间才能适应下来,就像是小的时候她到黎府,开始的时候整夜地睡不着,幸而爹爹一直在旁陪着,那种陌生感才慢慢地减少了。
轻微推门的声音打断了沉熏的思绪,她侧头一看,看得是自小熟悉的身影,神情不自觉一松:“烟儿碧儿,这里是哪里?”
“小姐,你醒了?”凝碧惊喜出声,整个人扑到床前,眼泪止不住就流了下来,“小姐,你差点吓死碧儿了。”
“我怎么了?”沉熏有些疑惑道,看了看四周,又问:“这里不是南王府,也不是景和宫,这是哪里?”
“是慈宁宫,昨晚小姐昏倒了。”凝烟看见沉熏支起身子,忙扶起她,一边道:“小姐,小心点。”
“我昏倒了。”沉熏晃了晃头,她何时已经虚弱到会昏倒的地步了,却间想不起来自己为何会昏倒,只是想起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道:“这里是慈宁宫的话,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让你们落霞山那里等着,等到太后凤驾到的时候一起走的吗?”沉熏蹙了蹙眉,“你们这次怎么不听话?”
凝烟和凝碧俱是一愣,继而双双心里一酸,别过头去。
沉熏叹了口气,“好了好了,既然来了,一起走便是了。”她掀开被子下床道:“烟儿快点帮我梳洗,现在什么时候了,说好辰时出发的。”一边又问:“夫君已经准备好了吧?”
凝烟没有回答,而是道:“小姐小心点。”
“你今天怎么这么小心翼翼的?”沉熏奇道:“你家小姐又不是那等娇滴滴之人,用得着这么紧张吗?”
“当然用得着了。”一句温和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随之踏门而入的正是太后,太后身旁还跟着蓉妃,蓉妃的眼睛有些发红,视线看到沉熏的时候,下意识地别开去。
太后走进来,双手握住沉熏的手,平素慈爱的神情有更是温和了几分,道:“你现在是有了身孕的人,当然得万事小心。”
沉熏愣住,继而轻声重复:“身孕!”
“对呀,你这个糊涂的傻丫头,都怀孕两个多月了,自己竟然一点儿也没反应过来。”说到这里,太后看了看凝烟和凝碧,道:“你们这两个丫头也太粗心了。”
其实说起来是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事情的缘故,凝烟向来心细,确实注意到小姐的内体不调,只是凝碧一个女孩子,第一反应是想着是因为当初谈那一曲《凤舞》太过于耗费元气的关系,哪里会想得到是因为怀孕的关系。
太后顿了一顿,又道:“幸好发现了,不然的话要是在路上出了什么差错,哀家有何颜面去面对列祖列宗?”她亲自牵了沉熏坐在一旁的锦凳上,太后放缓语气道:“不知道便罢,如今有了孩子,哀家定然是不准你在路上颠簸的,你的身子可不能出任何差错,哪儿也不许去,给哀家好好地安心养胎,生个大胖小子。”
沉熏到没有因为太后说的话而有半分的变色,只是下意识地用手附在小腹上,大脑一片空白,继而有什么东西从体内慢慢上升,如同烟花一样绽放开来,把满脑子的空白一点一点的填满,心里升起一种奇异的欢喜,怀孕,她有了孩子了。
嘴角慢慢扬起浅浅的笑容,那笑容如同初绽的花朵一样,渐渐地完全盛放开来,因为太过于开心,眼底反而弥漫上了水雾,“孩子,我有了孩子了,夫君知道这个消息一定很开心。”她眼底忽然一亮,思绪想到这里的时候,某个一直想不起来的重要问题终于浮上了大脑,沉熏轻笑起来:“夫君呢?夫君在哪儿?夫君听到这个消息后一定会很开心。”
太后和蓉妃的神情都是一滞,凝烟眼眶一红,凝碧眼底射出愤恨的神色。
屋里瞬间沉寂下来。
沉熏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下去,手指无意识握紧,手心的疼痛让她不由蹙眉,低头一看,右手手上满是细小的伤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割到的一样,昨夜的记忆在慢慢在大脑中回想起来,对了,是玉镯的碎片划伤的,想起来的时候,心里的某个地方忽然突兀地一刺,她看了看屋内众人的神情,沉熏那一点未褪尽的笑意瞬间冻结住。
空气忽然间停滞。
过了一会儿,太后先说出话来,道:“小薰,你饿了吧,先吃点东西,你现在身子较弱,得好好养壮了才行。”一边说一边向门口招了招手,很快,立刻又宫婢端着各色的早点走进来,非常的丰盛。
蓉妃也道:“小薰,这些是太后一早亲自让人做的,你闻闻,多香。”
沉熏没有伸手去端,她连看都没有看一眼,视线看着窗外,秋雨蒙蒙的窗外,树叶子已经开始泛黄了,昨日不曾觉得树叶子已经开始黄了,才过了一个晚上,那些碧绿的叶子竟然间一夕老去了,果然呵,最是无情是时光,流光逝,青春老,叶子一夜失去了昂立枝头的绿色,而她呢,她失去的又是什么?
沉熏慢慢收回视线,深吸了一口气,手掌下忽然感觉到有生命在动一般,那是她的孩子,她心里忽然生出莫名的勇气,如今她有了孩子,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她都可以撑得住,沉熏慢慢开口,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但是很清晰:“告诉我,夫君在哪里?”
轻柔但是坚定地声音,听起来却是说不出的心酸,太后和蓉妃双双忍住眼底直往上泛的眼泪,一向隐忍的凝烟这会子也忍不住掉下泪来,反而是平素爱哭的凝碧没有半滴的眼泪,纯净的眼里充满忿恨,一咬牙道:“小姐不要叫他夫君,他不配当小姐的夫君。”
沉熏视线定定的看向凝碧,“碧儿,你从来不说谎的,告诉我,他在哪里?”
凝碧咬紧了牙齿,手指紧紧握成全,眼眶发红道:“他在崔白樱的芙蓉帐里。”
他在崔白樱的芙蓉帐里。
窗外的秋雨不知何时大了起来,方才是蒙蒙细雨,无声无息,纷纷扬扬地飘落,这会子却是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滴滴落在慈宁宫庭院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灵而寂寥的声音,深入骨髓的寂寥,仿佛那些雨滴不是滴落在地面上,而是滴落在心里的,冰凉的雨滴,把心慢慢的沁得寒凉无比。
大脑是木木的,什么反应也没有,沉熏过了一会儿,方才张了张口,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你说什么?”
太后和蓉妃慌忙用眼神止住凝碧,凝碧却不管不顾,咬牙道:“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难道要等到那个负心汉携着崔白樱走到小姐面前才让小姐知道事情吗?”她视线直直的看向沉熏,看得自家小姐宛如丢了魂儿一样的表情,忍不住哭起来:“小姐,你忘了那个人吧,忘了他吧,他已经把小姐忘了,他如今只记得崔白樱才是他最爱的女子,他说小姐是用相思蛊控制他的妖女。”
妖女。
从深爱的娘子变成了妖女。
沉熏忽然轻笑出声,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怎么不笑呢,那人的手段真真了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仅仅一夜的时间,就天旋地转,把她从天堂打入地狱了。
窗沿渐渐汇起了水珠,先是一滴,两滴……水滴滴落的速度越来越快,渐渐如同断珠一样落下来,然后渐渐的连成线,如同沉熏脸颊的泪水一般,先是一颗一颗的掉落,然后是断珠,最后成串落下来,打湿了手背,打湿了衣襟,沉熏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泪水的,她向来很少哭的,几乎每次哭起来的时候,都有人在旁动作轻柔地为她拭去眼泪,有人把她心疼地抱在怀里,可是如今,那个人已经没有了。
凝碧说得没有错,那个人已经不是她的夫君了。
“你知道朕恨一个人的时候会怎么做吗?朕不会杀她,因为杀她太便宜了她,朕会让她痛苦,让她比死还要难受上千倍万倍,让她失去她最在意的东西。”
比死还要痛苦!
确实呵,君无戏言,他真的做到了,做到了让她比死还要痛苦。
沉熏忽然伸手抓住心口,整个人无意识从锦凳上滑落下来,全身没有丁点儿的力气,唯一的意识,就是死死地抓住心口,想要把心抓出来,看一看为什么一个人的心怎么能疼到这样的地步呢,疼得指尖都是发抖的,然而一点儿的办法也没有,不知道该怎么样才会不疼,只能哀哀的,任由心一下一下地抽痛,沉熏整个人像是痉挛一样,蜷缩起来,借由这样的方式,想让自己好受一点儿。
“小姐!”凝烟狠狠瞪了妹妹一眼,抢先过去,“小姐,你坚强点,没有了王爷,你还有我们,还有太后,还有娘娘。”凝烟泣不成声,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见过小姐这般的伤心过,伤心得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小姐虽然看似柔弱,但是一直以来都是坚强的,坚强得想要为自己所关心的人挡去所有的风雨,然而今日,那个她最关心的人,那个她说过要守护的人却已经不在了,已经完全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是小姐的夫君,而是南王,皇帝的儿子。
如果能够的话,凝烟愿意倾尽自己的所有来换取小姐能够减轻一丁点儿的疼痛,可是她找不到任何的方法,博闻强记的凝烟翻遍了大脑中的所有典籍,都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让人减轻心痛的方法,所以,素来隐忍的她哭了,泪如雨下,从来未曾有过的无力感升上心里,她没有用,小姐常常说她蕙质兰心善解人意,可是现在,她看得小姐这般的痛苦,但是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开解的办法,只能没用地哭起来:“小姐,烟儿求求你,你不要哭了,哭坏了身子怎么办?小姐……”
凝碧亦是吓得呆住了,她从今晨冲进静园看到屋内的场景时,心里边憋了一股气,要不是太后的阻止,就算是死,她也要冲出重重禁卫的包围,杀了崔白樱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她其实差一点就得手了,然而被挡住了,被南王一连阴沉地挡住了,凝碧永远也忘不了今晨南王看她的神情,冰冷而充满杀气,幽蓝的眼眸像是恶魔一样,那一刻,凝碧知道,小姐的夫君已经不存在了,存在的人,是南王。
要不是太后的阻止,她已经死在南王的手上,正因为见识过那一幕,凝碧才不想要自家的小姐心存半点的幻想,因为那样会伤得更深。所以,她才会据实相告,想让小姐早点痛,早点好,可是如今,看得自家小姐如同婴孩一样无助哭泣,凝碧心里升起无限的悔恨。
她错了,她不应该说的。
如若晚一点知道,那么小姐还能多一点时间开心的时间,她错了。
凝碧亦是哭起来:“对不起,小姐,是碧儿乱说的,是碧儿胡言乱语惹得小姐伤心了,对不起,小姐要怎么惩罚碧儿都可以,只求小姐不要哭了。”
太后和蓉妃看得哭成一团的主仆三人,多年来未曾流泪的蓉妃和太后,泪水也是忍不住涌出来。
殿外,秋雨益发的大起来,点点滴滴的雨滴,像是天空的眼泪。
秋意益发的深了。
今年的秋天比以往的每一年都清冷,从进入秋天开始便常常是细雨蒙蒙的天气,窗台上的菊花在秋雨里益发里显得无精打采的,恹恹的没有半分升起,如同窗边的人一样。
沉熏站在窗前,窗外是蒙蒙的细雨,隐约可以看见远处的池塘,荷花已经凋零,那些嫣红欲滴的花朵被时光带走,唯留下残花败叶,应在这秋天的雨丝里,有种沁入骨髓的苍凉和凄哀。
窗户没有关严,风吹过的时候,有冰凉的雨丝透过窗户吹进来,扑在人的脸上,却感觉不到任何的冰冷,因为那一天这个世界上最冰冷的时候都尝过了,如今这样一点冰凉的雨丝,又算得了什么呢。
有什么东西被风吹得飘荡起来,沉熏没有焦距的视线忽然有了一点儿光亮,慢慢伸出手去,抓住了飘荡的东西,是云霞色的窗帘,她一直很喜欢的颜色,像是晚霞一样的颜色,尤其是被风吹起的时候,更是有种梦幻般的感觉,是以当初夫君让人把南王府所有的窗帘都换成了云霞色。
可是如今这淡淡的红色映在人的眼中,只觉得刺眼,只会勾起无限的心痛,那个人,眼底已经没有了她的影子。
这些日子以来他和她曾经见过一面,在南王府的花园里,她坐在亭子里,他从亭子旁边走过,曾经柔和如水的视线,如今只剩下淡薄与陌生,他淡淡看了她一眼,脚步没有停留,一步也没有,就朝着掬静园走去,掬静园,是南王侧妃崔白樱的住所,是的,侧妃,崔白樱最终还是没有如愿,因为太后的极力反对,皇帝最终还是不能完全如愿,因为她有了孩子,所以她依然是南王妃。
孩子,曾经那般希望来临的小生命,希望给已经幸福的生活锦上添花,却原来,是雪中送炭,老天终于还是没有对她残忍到底,在绝境中给了她一个能够支撑着活下去的力量,曾经对于明天的向往化成了一点幽微的期许,希望孩子能够平平安安的成长,平平安安的出生,其它的事情,她已经不能再想了,因为想也是妄想。
是的,妄想。
相思蛊根本无药可解,取深爱男女的心头热血喂养而成的蛊虫,阴毒无比,中蛊者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他认定的这辈子最爱的人。
母妃说得很对,那个人所谓的爱,就是以爱为名义去操控别人。
沉熏输了,她终于明白从一开始她跟皇帝对峙的时候,就注定了必输的结局,因为她与之对抗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是恶魔,能够把一切都当成棋子的恶魔,只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而深爱她的夫君,被恶魔毁灭了。
“朕虽然不能如愿,但是这样也不错,让你呆在最爱的人身边,看着曾经最爱的人如今最爱别人,这样的局面,比废了你还要让朕满意。”皇帝两根手指夹起一颗棋子,面上是温和的笑意:“这个世界上能让朕妥协的人还没有出声,你当日让朕当中出丑的时候朕就发过誓,定要你百倍偿还。”
说出这样话的人,不是恶魔是什么?
人怎么可能斗得过恶魔,但凡人还有一丝的人性,都不可能赢得过恶魔的。
她只能认输。
沉熏的手无意识握紧了手中的云霞色窗帘。
“小姐……”凝烟端着熬好参汤走进来,放下托盘,几步走过去关了窗,语带责备道:“这么凉的天气你还站在床边,招了凉刻怎么好?”一边说,一边要把窗帘拉开。
只听见‘哧’了一声响,窗帘从中间裂开了。
凝烟神情一愣,沉熏亦是呆住。
凝烟有些无措道:“小姐……”
沉熏慢慢放开了手,心里没有过多的波动,也许痛多了,已经麻木了,麻木得感觉不到,过了一会儿,她恍惚笑起来,轻声道:“人不见了,窗帘已经旧了,也改换成新的了。”她又笑了一笑,道:“换成绿色的吧,换成绿色的,每每看着的时候,就想起春天,想着想着,日子大概就过去了。”
日子大概也就过去了。
淡淡的一句话,却让凝烟瞬间想要掉下眼泪来,这样一句话,透出的却是没有半分的生气,是的,没有生气,回到南王府的这些日子以来,小姐每天按时的用膳,按时的睡觉,非常的正常,连笑容都如同往昔,然而她知道,那样的笑容却是没有半分的生气,如同美丽绝伦的花儿一般,美丽绝伦而没有香味的花朵。
没有香味的花朵,就算在怎么美,都不能让人由衷的笑起来,然而凝烟和凝碧却是每天都由衷笑起来的,因为那是小姐希望看到的,小姐希望她们不要悲伤,所以笑,她们希望小姐放心,所以笑,主仆三人大家笑成一团,然后眼泪在心里泛滥成灾。
笑着笑着,以为日子就可以这样过去了。
然而如今沉熏这样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语,让凝烟再也维持不了脸上的笑容,再也忍受不了如今的局面,她的眼里忽然闪出某种不顾一切的光芒,灼灼地看向沉熏:“小姐,我们离开南王府吧,我们到沉星谷去,到了沉星谷,把京城的一切都忘掉好不好?”凝烟脸上焕发出晶亮的神采:“到了沉星谷,春天我和碧儿陪着小姐采摘梨花,冬天的时候看雪中的落梅,还有宝宝,到时候宝宝出生了,我们一家人可以开开心心的生活。”
一家人,开开心心地生活?
这样的景象,曾经在脑中幻想过很多次,每次光是想一想都会觉得幸福无比,然而如今,什么都不同了。
“开开心心!”沉熏慢慢走到桌前,端起桌上的参汤,慢慢地呷了一口,方才道:“我如今每天都面带笑容,这样不算是开开心心吗?”
“不是这样!”凝烟摇了摇头:“烟儿要的不是小姐这样为了笑而笑,是发自心里的笑,烟儿要的是从前的小姐。”
“可是从前已经走了。”沉熏放下白瓷碗,“烟儿,从前的小姐也已经走了。”她微微地仰起头,脸上的笑容在秋天的雨丝里如同荷塘里凋零的荷花一般,“如今的小姐,是一只被折了翅膀的鸟儿,已经无法飞行了,连离开的力气都没有了。”
凝烟怔住,大脑中闪过某个可怕的念头:“小姐……”
沉熏只是笑,清清浅浅的笑:“你看,我的功力已经大不如前了,还带有身孕,这样的情况下,我怎么敢冒着失去孩子的危险离开。”她忽然轻笑出声:“碧儿不是常常嚷嚷着要保护我吗?现在正好,她表现的机会来了,今时今日,我真的需要碧儿来保护了。”
凝烟手紧紧地捂住嘴巴,捂住自己要出口的呜咽声。
“你确定你这个鲁莽的丫头能够保护你?”忽然一句含着嘲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熟悉的而又陌生的声音,熟悉,是因为这样的声音她听到过很多次,陌生,是因为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却是恍如隔世。
说话的人,是清王阴夜冥,阴夜冥的手上拧着一连忿恨的凝碧。
“碧儿!”沉熏这段日子以来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异样,看向阴夜冥:“不知我的丫头何处得罪了王爷,让王爷这般大动干戈。”
阴夜冥听得这样的话语,却是嘴角微扬,手轻轻一松,凝碧跌落在地上,阴夜冥顺势淡淡扫了沉熏一眼,视线看得眼前那一抹瘦得掉了形的人影时,心里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来之前不曾预料到的清官,依稀是酸楚。他忽然摇了摇头,心底冷笑,他才不要有那样软弱的感情,不然的话,他怎么样能战胜那个魔鬼。
阴夜冥笑了一笑,道:“听得南王妃还能对本王说出这样的话来,本王十分的欣慰。”他顿了一顿,道:“本王来之前还曾想会看到什么样的一个人,失宠以后啼啼哭哭女子,还是失魂落魄的人偶,没想到两样都不是。”阴夜冥眼尾轻挑,语气像是赞许,又像是失望:“南王妃对本王的第一反应还是防备,看来南王妃没有本王想象的那么娇弱。”他看了一眼被凝烟扶起的凝碧,道:“不过这一次,南王妃不应该对本王戒备,应该感谢本王才对。”
沉熏想到些什么,视线看向凝碧,果然——
“感谢你阻止我替小姐杀了那个贱女人。”凝碧被解开了哑穴,立刻破口大骂:“你这个坏蛋,要不是你,那个女人在就在去上香的路上被我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了,她该死,我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个机会,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凝碧眼睛像是利剑一样射向阴夜冥,挣开凝烟的手,冲到阴夜冥的面前:“你这个坏蛋,跟那个贱女人就是一丘之貉,你……”
‘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凝碧的怒骂,凝碧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自家的小姐,凝烟亦是怔住,继而眼底浮起了然的神情,而阴夜冥嘴角勾起一抹莫名的深思,看着放下手掌的沉熏,都到了这样的境地,自身难保,还不忘维护自己的丫环。
沉熏呼吸微滞,语气有些发紧地说了一句话:“向清王道歉。”
凝碧眼睛不解地看向自家小姐,尤没有从被打的震惊中恢复过来,跟在小姐身边这么多年,小姐从来未曾打过他,而今,小姐居然打她。
沉熏见到凝碧震惊的样子,心里微酸,脸上的神情却是不变半分,到了今时今日,她已经没有力量去保护这个丫头的任性天真了,必须要教会她,教会她学会另一套自我保护的本事,沉熏面色发冷:“碧儿,我要你向王爷道歉。”
凝碧眼底浮上泪花,愣愣看着眼神坚定地小姐良久,终于转身,朝清王鞠躬道歉:“对不起。”
沉熏看着阴夜冥,真心道:“王爷说得不错,这一次沉熏应该谢谢王爷,还请王爷原谅碧儿的不懂事,碧儿也只是有口无心,碧儿……”
“你这样的教育方法不对。”阴夜冥忽然打断了沉熏的话,视线看向凝碧的时候,忽然凌厉无比,语气却是漫不经心的,道:“你以为杀了崔白樱就是帮你家的小姐?你有没有想过,如若事情败露,你定然逃不过一死。”
凝碧霍然抬头道:“能够帮小姐除去那个贱女人,死又何惧?”
“不错,倒是个忠心的丫头。”阴夜冥的眼神忽然一愣,薄唇缓缓吐出冰冷的几个字:“只可惜是愚忠,一个连自家的小姐的心思都不懂半分的蠢丫头。”
凝碧眼神狠狠地瞪向阴夜冥。
阴夜冥冷笑出声:“怎么?本王说得不对吗?先不说你能不能杀得了崔白樱,就算杀得了,以你那样拙劣的杀人手法,败露是必然的,到时候就算你自杀谢罪,不牵连你家小姐,你家小姐会怎么样,伤心,难过,还有自此以后没有人保护,你以为杀了崔白樱就一了百了了吗?你错了,崔白樱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而已,所有一切的祸源,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他朝凝碧讽刺一笑:“怎么样?你要真能干想帮你家小姐诶,有本事去刺杀皇帝。”
凝碧愣住。
这些事情,她单纯的大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沉熏神色一冷,看向阴夜冥:“如何教育丫环是沉熏的事情,不劳王爷费心了,今日的事情沉熏会记在心里,他日有机会定然会回报,王爷如若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沉熏就不多留了。”
第二十二章:夕阳无事起寒烟
不客气的赶人出门的语气,非常的无礼,但是很奇怪,阴夜冥心里却没有怒意,或许是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对他客气过,已经习以为常了,或许是看得她单薄的人影,生不出怒意来,又或许是因为以后可能的合作关系。
阴夜冥嘴角一勾:“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以为本王会闲得有空特意为了你这丫头过来?本王没那么好心。”阴夜冥自顾自地在厅中坐下来,神情随意闲适得仿佛是在自己的府邸一般,道:“本王今日来,自然是有事情了。”
“哦?”沉熏眉宇间浮上疑惑的神情,“不知王爷特意过来所为何事?”
阴夜冥没有立刻说下去,而是视线向外看了一眼。
沉熏看他的动作,淡淡道:“王爷如若是在担心有人偷听的话,那就不必了,这处居所不会有旁的人来。”
“本王当然知道。”阴夜冥毫不客气道:“不然本王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进来这里。”他抬手指向某处,道:“本王看的是那里。”
沉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神情微微一凝。
庭院秋雨静静落下。
透过蒙蒙的细雨,可以看得不远处的一处居所,雕梁画栋,精致华美,在淡白的细雨中那种华美又多了几分飘渺的味道,门窗上还贴着大红的喜字,张扬而刺眼的喜字,像是一根刺一样,直直的刺到人的心里,然而那疼便如同水波纹一样泛开来,那里便是掬静园。
阴夜冥嘴角微扬,声音在这个秋雨里有种魅惑般的味道:“沉熏,你想不想把那根刺拔出来?”
不是南王妃,而是沉熏。
他叫她沉熏,并且自信她不会纠正,因为如今,南王妃那个称号,只为让她觉得厌恶和难受,这本是为了减低她的防备心里而出口的一个称呼,但是沉熏这两个字叫出口的时候,阴夜冥心里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那个名字忽然自顾自在大脑中回响开来:沉熏,沉熏,沉熏……他摇了摇头,但是那声音却依然在回响。
沉熏确实没有对他直呼她的名讳而出言纠正,而是淡淡别开视线,如同蝉翼一般的眼睫轻轻垂下,挡住了眼中的神思,沉熏语气平平道:“王爷什么时候变得对别人的事情感兴趣了?”
“别人的事情本王自然没兴趣,但是对你的事情。”阴夜冥眼里透出异样的神情,道:“因为你会是本王的盟友。”
“盟友!”沉熏失笑,“王爷太看得起沉熏了,沉熏如今形同废人,连自己都是自身难保,王爷找错人了。”沉熏忽然垂下头去,手下意识地放在小腹上,道:“再说,沉熏累了,不想要再伤神了,沉熏如今只求安安稳稳的生活,其余的,不想也不敢多求了。”
“不敢多求,但是你就甘心吗?”阴夜冥看着她,黑玉一般的眼里忽然射出箭一样的光芒来:“你真的能甘心吗?甘心被那个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甘心就这样被那个人推进地狱里,看着自己最爱的人变成那人的傀儡,你真的可以就这样过安安稳稳的生活?”阴夜冥眼尾一挑,决然道:“不,你不甘心,因为你不是别人,而是黎沉熏,是那个百花宴上悠然左弹右按的黎沉熏,是那个用天下悠悠众口让那人被迫妥协的黎沉熏,更是那个第一个让那人脸上的面具出现裂痕的人。”
沉熏愣住,为着阴夜冥话里面斩钉切铁的语气。
凝烟已经拉着凝碧出去了,方便两个人的谈话,亦是形同放风,虽然说这处居所没有旁的人会来,但是不排除别有居心的人,今时今日,小心驶得万年船。
沉熏忽然微微一笑,有些自嘲的笑容:“是黎沉熏又怎么样?还不是落得现在的下场,对,我是第一个让那人失态的人,所以,如今的下场,王爷见到了,王爷以为沉熏还有反抗的精神和力量吗?”
“你当然有。”
非常肯定的语气,让沉熏神思一怔,继而轻笑出声,轻讽的意味更胜了:“沉熏还真是奇怪王爷对沉熏的信心从哪儿来的?”
“因为一只凤凰即使折了翅膀也绝对不可能低下高贵的凤头,这是天性,是无论受到什么样的打击都改变不了的天性。”阴夜冥缓缓道:“而那个人最想看到的就是把凤凰身上的高贵气质完全地折损,所以,现在的结果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而已。”他微微一笑,道:更何况,这件事情关系到的不仅仅是你一个人,还有那个你最在意的人,虽然如今剩下的只是一件躯壳。”阴夜冥下了结论:“所以,那人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不是盟友是什么?”
共同的敌人。
屋子里静静地,静得听得见雨丝落地的声音,静得可以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微微有些急促的心跳声。
她真的甘心吗?她当然不甘心,血液里那种爱憎分明的因子从来都没有消失过,会沉寂,会沉睡,但是一直都在,那人用这般卑鄙无耻的手法来打击她,怎么会甘心,从前是讨厌,讨厌那样的人,而如今,是恨,沉熏以前从来没有恨过人,那人是第一个,她恨他,恨那个高高在上自命不凡的魔鬼。
沉熏抬起头看向阴夜冥,一身华贵的玄色外衫,宽大的袍子里露出一双白皙而修长的手来,比女子更加柔美的手,但是这一双手,却有着极强的力量。
阴夜冥感觉到她的视线,嘴角慢慢绽放了绝美的笑颜,丹凤眼挑成一个妖娆而魅惑之极的弧度,他伸出手:“沉熏,我们来个交易如何?你帮助我得到这天下,帮助我推翻那个人。”他脸上的笑意加深:“然后,由我们一起来制定这个天下的规则。”
我们一起来制定这个天下的规则。
屋外的蒙蒙细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天空云层的缝隙洒落出浅浅的阳光,一缕阳光从屋外斜斜的照射到阴夜冥的身上,有一点轻微的风,他的手伸在她的前方,宽大的衣袖被风吹起,袖口上的金丝线绣的蟠龙在午后的阳光里像是要飞起来一般,狂傲不羁的语气,眉宇间的霸气表露无疑,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沉熏心里忽然闪现出这个念头,不错,这样心思深沉而缜密的人,确实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只是……沉熏轻轻地别开视线,道:“我一直奇怪王爷究竟是看中了沉熏那一点,才智?沉熏是有几分小聪明,但是绝对聪明不过王爷,武艺?如今我的武艺已经是大不如前了。”沉熏眼底浮上疑惑的神色:“还请王爷明示。”
阴夜冥眼里那种奇异的笑意加深了,语带深意道:“有的人,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哦?沉熏还是不明白。”
“等你决定跟本王合作的时候,本王自然会让你明白。”阴夜冥视线淡淡地朝屋中的某个方向看了一眼,视线定点的位置,一把看起来普通无比的琴放在琴架上,琴尾烧焦,便是凤焦琴,阴夜冥视线漫不经心地转开,收回了手,并没有因为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而有半点的失望,反正到最后,她也只能跟他合作,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他站起身来,道:“本王会耐心等待你的答案。”说吧,也不等沉熏回应,便自顾自往屋外走去,脚步在门口的时候顿了一顿,像是忽然间想起什么,他转过头来,嘴角有一抹淡淡的笑意:
“对了,如若你不想跟本王合作的原因是因为你想到更好的人选,那么本王劝你三思而后行。”他仿佛没有看到沉熏僵住的神情,悠然转头,向门外走去,像是警告又像是叹息的声音散在风里:“那个人能够让他安然留在这里,就是因为他的不知道,就是因为能够完全的掌控,如若他知道,那么就不再安然无恙。”
沉熏愣住。
那个他,当然指的就是雪澜。
是的,方才大脑里是闪现过这样的念头,把当年的真相告诉雪澜哥哥,她可以和雪澜哥哥联手。
而阴夜冥,竟然瞬间就猜到了她的心思,但是这并不是让他愣住的原因,而是他话里透出的意思,显然是对雪澜的身份已经了解了,他是如何得知的?
不过转念一想,沉熏渐渐释然了,当日中秋节的那天夜晚他听到了皇帝和蓉妃的对话,那一段对话虽然并没有明确指出是谁,但是透露了很多的信息,当时她的心思全都放在让她震惊的事情上,没有想到,不代表这个人就没有想到,依这个人心思缜密的程度,虽然当时受到震惊,但是日后定然会想起来,可能早就知道了,甚至早在她知道之前。
想到这里的时候,沉熏大脑中忽然浮起很久以前的一个画面:沉星谷的庭院里,母亲沉渊平素淡漠的脸上有种惆怅的神色,语气不知为何有些淡淡的哀凉:“你雪澜哥哥是娘从前一个故友的儿子,娘的命,可以说是他父亲拼死救下来的,只可惜,那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却早早就去世了,如今可以陪娘一起回忆旧事的旧人,竟是一个也没有了。”
沉熏心里突兀地闪过一种惊心的感觉,旧人是指雪澜哥哥的父亲,雪澜哥哥的父亲是前朝的人,那么娘所说的旧事——难道是前朝的事情?
沉熏忽然摇了摇头,心里忽然有点儿发慌,不可能的,母亲不可能与前朝有任何的关系,不然的话,她怎么可能会不阻止她进宫?
这样想着,沉熏转身朝凤焦的地点走去,她没有忽视方才阴夜冥视线看向这里的时候一闪而过的异样,这把琴是很小的时候母亲就送给她的,母亲说凤焦是上古名琴,这个世界最为名贵的一把琴,是母亲的家族世代相传的,沉熏指尖慢慢从琴弦上划过,忽然想起来,从小到大,母亲从来没有提到过自己的家族,拥有上古名琴的家族,会是一个怎样的家族?
“小姐,你要弹琴吗?”凝烟走进来,神情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安然沉静,既然不能离开,那么就只能尽量的让小姐开心一些,看得沉熏的动作,轻快道:“天已经晴了,要不搬到屋外去弹吧,还顺便可以看某人自罚的样子。”
“自罚?”沉熏叹了一口气,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有些苦涩道:“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希望碧儿改变自己的本性,但是小姐我已经没有能力去保护她的天真纯然了。”
“碧儿会明白的。”凝烟走过来,道:“清王爷的话,应当会给碧儿很大的影响,以后碧儿定然也不会再这么冲动了,其实都怪我,我这个做姐姐的有时候太纵容了她,很多事情早就应该给她说清楚地,小姐教训得对。”
沉熏轻轻摇了摇头,但是到了如今,很多事情,纵使不愿意,也不得不这么做,人总是要长大的,或许是碧儿应该长大的时候了。
沉熏指尖慢慢从琴弦上划过,流泻出一段轻灵的曲声来,她眼底流露出某种复杂的神色,“烟儿,你去帮我查一查关于凤焦琴的所有资料。”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的身上背负着一个很大的秘密,虽然心里莫名地惧怕着这个秘密,但是总不能因为惧怕而继续糊涂下去,不管怎么样,她都应该明白。
明白为什么清王会这么看重她,或者是,看重她身上的某种力量。
千里之外的沉星谷。
野草覆盖的坟冢前,沉渊斟满了薄酒,素手端起酒杯,倾洒在坟冢上,语气带了淡淡的笑意:“雪璟,你看见了吗?命运之凤即将要醒过来了。”
沉熏让凝烟去查的事情,知道十日之后,方才查到。
“凤焦是玥骅王朝的两件镇国之宝之一,历来为皇后所有,玥骅王朝的末代皇后睿德皇后去世的时候,昭皇帝下令把凤焦琴作为睿德皇后的陪葬之物。”凝烟能够查出上述的情况,不知道该说是偶然,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本来凝烟查遍了典籍都找不到任何关于凤焦记载的文献,按理说这样的上古名琴不会查不到,在郁郁不得解的情况下,凝烟碰上了张俊,因为前段时间的接触,凝烟知道这个人喜欢野史杂技,对于有关传奇的东西更是感兴趣之极,顺口问了张俊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一本专门记载当世名琴的书,没想到竟然真的有,那本书,叫做《名琴谱》。
“你找上我,算是找对人了。”张俊脸上露出点得意的神色,神秘兮兮对凝烟道:“你当然找不到关于凤焦的任何记载,因为凤焦——是前朝皇后的御用琴。”张俊无限叹息:“玥骅王朝国破之后,有关玥骅王朝任何事物的记载都几乎被损毁干净,当然查不出凤焦琴的记载之处,这本《名琴谱》并不是原稿,是家父凭着记忆写下来的。”张俊说道这里的时候,神色黯然下去,他的父亲就是因为这本书穷起了心智,方才英年早逝的。
凝烟一边震惊的同时,眼睛一目十行看着书页上关于凤焦的记载,毛笔写下的字迹有些潦草,从字迹上可以看出写字之人的气血不足,漂浮无力的字体,展现的却是让人震惊的记载:
凤焦,千年桐木为其身,冰蚕丝为其弦,因琴尾烧焦而名为凤焦,其音空灵飘渺,实属天籁,其曲醉人心智,引凤凰为舞,为玥骅王朝皇后的御用名琴,常言道:凤焦琴上听《凤舞》,粉身碎骨无遗憾。此等名琴,作为玥骅王朝的镇国之宝之一,当是名至实归。
“可惜,这等上古名琴,却是消失于人世间了,随着玥骅王朝末代皇后的香消玉损而永埋地底。”张俊拣起凝烟因为震惊而掉落在地上的书本,喃喃道:“是怎样的仙曲,才担当的上粉身碎骨无遗憾这七个字。”
是怎么样的仙音妙曲?
凝烟终于找到了能够形容小姐弹琴时的感觉,从前每每听得小姐弹琴的时候,只是觉得非常的动听,动听得找不到形容的词语,只是呆呆的沉醉在那样的琴声里,如今,她终于找到了词语:粉身碎骨无遗憾。
在极度的震惊过后,向小姐述说的时候,凝烟的神情已经是相当的淡定了,震惊的人,换成了沉熏。
玥骅王朝皇后的御用琴,而母亲说,这把琴是家族相传的,那个家族,难道指的是玥骅王朝的皇室家族?这把琴既然已经永埋地底了,那么,又为什么会在母亲的手上?母亲究竟是怎样的身份?母亲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心里那种突兀的慌乱又重新席卷而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这种感觉,就像是当初在梧桐林看到地上凤凰的羽毛一般,感觉有一层薄薄的面纱挡在,只要掀开那一层面纱,就能够看得清面纱下面的东西,只是不知道这一次面纱下隐藏的东西,会不会向上一次那般的淋漓不堪。
脑袋里如同塞了一团乱麻,不知道该从何处理起,沉熏坐在琴架前,右手的指尖轻轻的放在琴弦上,冰蚕丝的琴弦,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从指尖渗入到肌肤里,那种凉意渐渐的蔓延到大脑中,让沉熏混沌的大脑慢慢有些清明下来,她慢慢安慰自己,没关系,这个世界上只要存在过的东西就有可以查询的痕迹,想不通的,可以慢慢想,反正最坏的事情已经经历过了,再有天大的事情,也坏不到哪里去。
一声动物的叫唤声唤回了沉熏的神思,是趴在腿上的暖暖,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看着门口的某个地方,尾巴不住地晃动。
门口来的人,是崔白樱,旁边跟着她的贴身丫环娥欣。
算起来,崔白樱成为南王的侧妃已经一个多月了,这一个月并没有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当然,这样的情况,可以用一个词来概括,收买人心。崔白樱知道自己虽然有皇帝的大力支持,但是沉熏有太后和蓉妃撑着,起了冲突,她未必能够讨到多大的好处,她唯一的也是最有利的打击这个人的筹码,就是南王,如今心在她身上的南王。
“你——”凝碧本来习惯性地像要不客气地问出一句‘你来干什么?’,刚吐出一个字,连忙刹住,这几日的反省加上姐姐凝烟的教育,她已经懂得了很多事,凝碧本是专注力极高的人,从前不懂得察言观色,是因为身边没有任何的危险,没有必要懂得,而如今,确是必须懂得的。
就如同现在,姐姐曾经说过,看一个人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神,眼睛是不会骗人的,凝碧看到崔白樱眼底一闪而过的欣喜之意时,就明了了她的意图,怕是巴不得她出言不逊,好借个机会来惩罚她以下犯上,心里冷笑,凝碧脸上却是笑得跟朵喇叭花一样,“咦?小姐,我们有稀客到了,侧妃和娥欣来了。”说道崔白樱的丫环娥欣的名字的时候,凝碧故意重重咬住那两个字,声音拖长,听起来就是侧妃和恶心来了。
凝烟本来还担心妹妹,见得她转变得这样快,听得那句话,虽然知道这话说得不妥当,但是听着解气,看了看自家的小姐,沉熏脸上也是闪过一丝笑意。
崔白樱希望凝碧出言不逊落空,当然也听出了凝碧的言外之意,心里暗恨,含笑走进屋子,扬声道:“姐姐的丫环这话说错了,如今白樱也是南王府的人,我们是一家人,何来稀客之说。”她顿了一顿,道:“我道姐姐这般的聪慧之人,居然会留下这么个连话都不会说的丫头,妹妹我看着都觉得可惜了。”
“姐姐?”沉熏未曾起身,只是视线淡淡的看向崔白樱,笑意盈盈的崔白樱,眉宇间有一种掩不住的得意之色,沉熏嘴角勾起讽刺的笑意:“谁是你的姐姐?”
崔白樱脸上的笑容一滞,一时间竟然找不到任何话来应对,她从小生活在世家大族,学会了口蜜腹剑,不管心里如何憎恶一个人,但是面上还是能够不露半分的神色,即便是讽刺,都是绵里藏针这样的伎俩,所以面对沉熏这么一句明白无误的带着厌恶的语气,一贯的思绪让她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说出话的人是崔白樱的丫环娥欣,她是崔白樱陪嫁过来的丫环,见到自家小姐嫁入府中之后,南王夜夜留宿掬静园,盛宠无双,当然有傲然的资本,道:“王妃和我家小姐都是王爷的妻子,王妃入门早,我家小姐入门晚,是以按理当称王妃一声姐姐,我家小姐向来懂礼识数,尽了礼数,至于受不受,那便是王妃的——”
“好了欣儿。”崔白樱忽然打断了娥欣的话,眼神一转,道:“这怪不得王妃,王妃自小生于乡野,连父皇都胆敢违抗,白樱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放在眼里呢。”
凝碧差点儿没一掌给劈过去,尽管单纯如她,也明白了崔白樱这是讽刺小姐并不是嫡出,不懂礼数,心里气得快要爆炸了,只觉得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耻和不要脸的人,堂堂的大家闺秀,却在未婚之前就用卑鄙无耻的手段勾引了别人的丈夫,现在居然在这里大谈自己是知礼数的人,她素来口拙,气得浑身发抖,但是却找不到任何的话语来反击,只想要随心把那张讨人厌的一张脸撕碎掉。
身形方才一动,便被凝烟抓住。
凝烟警告地看了妹妹一眼,并没有说话,而是看向自家的小姐。
沉熏视线淡淡的看向窗外,有的人,多看一眼,便是对自己的侮辱,对于崔白樱这样的话语,更是连半点的怒气都没有,为什么要怒呢,因为一个人永远也不可能在言语上彻底战胜一个无耻之极的人,除非你把自己变得跟她一样无耻,这样的人,如同一团污泥,你理睬她,只会弄脏你自己,最好的办法,是不予任何回应。
屋里寂静蔓延。
娥欣脸上扬起得意的笑容,正妃又怎么样,她和小姐一唱一和,几句话就让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邀功地看向自家小姐,却看见崔白樱脸色铁青。
是的,铁青。
崔白樱眉宇间的得意已经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压抑的怒火,自小到大,她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待遇,不屑,是的,不屑,不屑于多说一句话,不屑于多看她一眼,仿佛她是这个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一般,这样的毫无反应,出乎崔白樱的预料,出乎预料得让她自己失去了理智。
这一次来,她当然不是来尽所谓的礼数,她想要用言语来激怒这个人,想要用行动来打击这个人,这个让她受尽了天下人责骂的人,有什么样的打击会比在满心欢喜地绣着嫁衣要嫁人的时候,却被天下人指责骂狐狸精,连大门都不能出的打击还要沉重呢?她没有错,她想要有一个好的归宿,她是圣旨钦赐的侧妃,为什么天下的人都指责她?天下人凭什么指责她?
从被封为静然公主的那天起,从明白皇帝的意思的那天起,崔白樱无时不刻不想着这一天的到来,她成为南王府的女主子,成为南王的女人,成为黎沉熏心中不可拔出的一根刺,黎沉熏让她受到的屈辱和不堪,她通通都要百倍千倍回报在她身上去。
可是到了今天,她的第一步,用言语激怒这个人的目的都还没有达到,自己却已经先失去了控制,凭什么,凭什么到了现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阴夜辰天天夜宿掬静园的情况下,这个人还能这样的高高在上,半点哀怨的神情都没有,为什么,这个人不是最爱自己的夫君吗?为什么她没有半分失意的神情?凭什么能够用不屑的神情对她。
崔白樱脸上的温婉尽褪,眼睛里满是怨毒的神情,忽然冲到沉熏的面前,“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对我,论出生,我是这嘉明王朝三大家族崔家的嫡女,而你娘连妾氏都不是,我比你高贵,论品级,我虽然是侧妃,但是加上静然公主的称号,足以和你平起平坐,论受宠,我是荣宠在身,而你,不过是王爷连看都不看一眼的可怜虫,你到底有什么资格高傲?”
崔白樱脸上扬起讽刺的笑容,顾不得自己的失态,只想要看到眼前的这个人失态,“我知道了,你是想要用高傲和不屑的神情来掩饰自己的可怜,来掩饰自己的失宠,你以为你这样就不可怜了吗?我告诉你,你就是一个可怜虫,因为现在和将来,我都是王爷最爱的女子,你是一个永远也得不到王爷的爱的可怜虫。”
凄厉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开来。
沉熏只是静静的看向窗外。
已经深秋了。
窗外庭院的叶子已经落了一地,红色的片片叶子,是枫叶,相思枫叶丹,在深秋阳光的照射下,那些因为相思而染成红色的枫叶变成丹霞色,非常美丽的颜色,那样的颜色里,有温暖的记忆随之涌来,如同春日的阳光般温暖而清新的记忆,让人的心慢慢的暖起来,让人的脸上不由自主浮起淡淡的笑容。
一线斜斜打入的阳光里,沉熏嘴角漾起飘渺的笑意,她慢慢的回过头来,看着激动得完全失态的崔白樱,轻轻笑了:“爱?你配说这个字吗?”
崔白樱神情僵住。
沉熏嘴角的笑容凝滞,澄澈如水的眼睛突然间像是剑一样的凌厉,直直的射向崔白樱:“你不配,因为一个人如果懂得爱,那么就不会用这样卑劣的手法来得到一个人,你也没有得到爱,爱是发自心里的,是完全的真心实意的,是两个人相互受对方本身的吸引,而不是受任何控制得来的,可怜虫,这三个字是形容你自己吧,因为得不到真正的爱,所以才会用那般的手法来得到人,永远得不到爱的那个人,是你,而不是我。”
清丽而冷然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快,和着剑一般凌厉的眼神,想着崔白樱掷去。
崔白樱瞳孔微缩,牙齿紧咬。
沉熏的手无意识握紧,眼睛却越来越亮,“你今日来是想炫耀?炫耀你盛宠无双,想来看我满脸凄哀最好是泪流满面的模样,那你真的是要失望了,我为什么要凄哀?我为什么要泪流满面?夫君从始至终,爱的人只有我一个,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你一眼,就像当初在红枫亭的时候,你含羞带怯,故作跌倒的姿态想要引起夫君的注意,可是结果怎么样?夫君连看都不看你一眼,你不止是个可怜虫,你还可悲,可悲到把得到一副躯壳当成是可以炫耀的资本。”沉熏忽然微微一笑:“你得到的人,是南王,而不是我的夫君,所以,我为什么要伤心?”
“你——”崔白樱气得胸脯起伏,只想要扑过去把眼前这个人脸上的淡然表情撕碎,但是残留的理智制止了她,她没有忘记上次群芳会的教训。
“你如若没有其它的事情,那就请出去,我这里不欢迎你。”沉熏握紧的手指在暖暖毛茸茸的脑袋的触碰下,慢慢松开,脑中某根不知何时拉紧的弦又渐渐松了下来,如扇的眼睫垂下来,挡住了眼中某种几乎泄露了心里神思的情绪。为什么要伤心,应该是为什么不伤心,只是不管怎样软弱,都不能在这个人的面前软弱。
尽管沉熏的动作很自然迅速,但是崔白樱还是从她微扬的语气里觉察到了一丝异样,那丝异样让崔白樱忽然间镇定下来,想到了突破这个人脸上淡然表情的地方。
崔白樱忽然轻笑起来,“如果我说有事呢?”
沉熏抚摸暖暖的手指一顿。
“我来,是想要送王妃一样东西。”崔白樱脸上的笑意加深,眼底闪过某种残酷的神情,慢慢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
是那根桃木钗。
淡红色的桃木钗。
是晚间时分,残阳如血,红色的夕阳从殿外照射进来,照在崔白樱手上的桃木钗上,淡红色的微光,淡红色的桃木钗,融和成一种凄艳的颜色,桃木钗上一颗一颗细心雕刻上去的心形在这样的微光里显得十分的凄艳。
沉熏指尖忽然一重,暖暖轻叫出声。
崔白樱眉宇心里闪过一丝快意,终于看见了这个人平静脸上的一丝裂痕,她看着手中的桃木钗,指尖慢慢转动,赞道:“做工还真是精细,王妃还真是心灵手巧,不知道王妃花费了多少的心思才做成的?”
沉熏依然默然无语,只是指尖微不可见地颤抖。
“咦?不是王妃的吗?”崔白樱惊讶地睁大眼睛,道:“早知道不是的话我就不不多此一举捡起来了,昨天我帮王爷更衣的时候,这支钗从衣箱里掉出来,王爷随意看了一眼,皱着眉说不知道把它扔了,我想王爷素来没有这等东西,可能以前的时候王妃送给王爷的,没想到不是。”
沉熏眼底神思飞转,这个人当然不会这么好心,如若她说是的话,这一支钗定然到不了她的手中,可是也不能说不是,沉熏干脆不想了,站起身,视线冷冷看向崔白樱,道:“还给我。”
“咦?真的是王妃的东西。”崔白樱更是讶异了,“可是王妃既然送给了王爷,那就是王爷的东西,而昨日我捡回来的时候,王爷说要是我喜欢的话就送给我了,所以这个桃木钗现在是我的东西,既然是我的东西,何来还给王妃的说法。”崔白樱忽然掩去了脸上的笑容:“王妃如若真的想要的话——”她顿了一顿,视线看到某处的时候,益发的肆无忌惮了,恶毒地轻声吐出两个字:“求我。”
虽然是很轻的两个字,但是耳力向来很好的凝碧听见了,再也忍不下去,勃然大怒,“你这个贱女人,你什么样的身份,竟然敢这样跟我家小姐说话,今天我要打你跪地求饶。”一边说,她一边急速地冲向崔白樱,高高地扬起手。
“碧儿住手!”沉熏看到一抹更快的人影时,脸上的平静完全的消散,失声叫出来,凝烟更是忙伸手去拉住,然而气急的凝碧哪里听得见,躲开姐姐拉她的手,啪的一声重响,崔白樱脸上出现鲜红的五个掌印,屋中这个巴掌的响声还没有散去,接着又是更加响亮的一声重响,凝碧的嘴角有血丝渗出。
打崔白樱的人,是凝碧,打凝碧的人,是阴夜辰。
凝碧神情完全地僵住,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沉熏体内的血液瞬间冻结。
崔白樱本来看得阴夜辰的身影时才故意说出那样的话来激怒沉熏,她故意压低声音说,就是只想要她和沉熏两个人听见,她失算了一点,没想到凝碧竟然听见了,而且速度这样快,那一巴掌打得极其的狠,脸上火辣辣的疼,她错愕了一下,反应过来立刻扑到在阴夜辰的怀中:“王爷……她打我,王妃的一个丫环居然敢动手打我,你要为我做主呀。”
这一天的记忆,像是一个噩梦,永无止境的噩梦,不会结束,也不会醒来。
“以下犯上,按照南王府的家规,杖责五十,赶出府去。”那个曾经把碧儿当成妹妹一般纵容的人,冷冷的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曾经幽蓝的眼眸里蕴藏的温和和爱恋全都没有了,而是陌生,全然的陌生。
沉熏只是觉得恍惚,明明是同一个人,同样的眼,同样的眉,明明是那个熟悉入骨的人,可是为什么却变成了一个陌生人,这个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陌生得让人整个儿地发冷,有风吹过,窗外枫叶一直在掉落,如血一般的枫叶,凄艳绝美得不可方物,翩翩随风而落,如同红色的蝴蝶,伤心至死的蝴蝶。
沉熏看着那些枫叶,忽然觉得很奇怪,枫叶的掉落,这般凄艳的场景,为什么在记忆力会是那般的温暖,她渐渐有些不明白,是现实欺骗了自己,还是记忆欺骗了自己,又或许,根本就是她自己欺骗自己,欺骗自己说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夫君,只是南王,明明是一个人,她却把他分离成两个人,用这样的方法来让自己不痛,这样以后,她可以告诉自己,在掬静园的那个人不是夫君,而是南王,真是傻呀,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沉熏心里忽然一点幽微的希望,是同一个人的话,那么不管相思蛊的毒性怎样厉害,也不能侵蚀那些刻入骨髓的记忆的吧。
沉熏猝然而动,快速地抢过崔白樱手上的那支桃木钗,在阴夜辰前方一米之遥的地方站定,她拿着那根钗,淡红色的桃木钗,像是拿着最后一点希望,沉熏眼底亦是亮起幽微的希望,声音清浅低柔:“夫君,你还记得这根钗吗?这个,是我亲手做了送给你的,你说等我们离开京城的时候,你就每天带上我送你的这根钗,让江湖上的人都称呼你为少侠,称呼我为少侠娘子。”沉熏看着神情微微愣住的阴夜辰,眼底那一点幽微的希望更加亮了,唇边浮起柔柔的笑意:“你看,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你也没有忘记对不对?你只是把这些记忆暂时放在某个角落而已,对不对?”
对不对?
“对。”
一声冷淡的男声在屋里回响开来。
崔白樱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的神情。
沉熏嘴角笑容如莲花绽放,即刻又如同莲花凋零。
“对,本王当然没有忘记,没有忘记你一直一而再在而三的试图迷惑本王,控制本王。”阴夜辰唇边溢出一抹讽刺的笑意,伸手拿过那一根桃木钗,随手往外扔去,“这样的记忆,本王宁可不要。”
宁可不要!
桃红色的钗子,在夜幕中划过一个绝美的弧度,然后如同流星般陨落,‘嗒’的一声清响在寂静中传开来,是钗子落地的声音连动碎掉的声音,沉熏清楚地听见了什么东西跟着一起碎掉的声音。
夜幕降临了。
起风了。
枫叶掉得更厉害了。
心真的不会痛了。
是的,不会痛,已经死掉的心,又怎么会痛了,一点也不会,沉熏只是觉得想要笑,为什么不笑呢?原来,那些刻入骨髓的记忆,只是她一个人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今年枫叶似去年,不知流光暗中换,换掉的不仅是枫叶,连记忆都换掉了。
那些刻入骨髓的记忆,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那些温暖人心的画面,原来并不是刻入骨髓的,不然的话,怎么会抵不过那相思蛊的毒,才经过一年的时间,就些记忆已经掉了颜色,褪了光华,只留下一个苍白得不堪回首的影子,轻轻一碰,往事便碎裂成块,消失无踪,什么也没有留下。
什么也留不住。
沉熏身子微微一颤。
“小姐……”两声惊惶的声音同时响起,凝烟抢步去扶住自家的小姐,凝碧亦是身形一动,却被人狠狠地握住手腕。
“别忘了,现在还是待罪在身。”崔白樱脸上闪过快意的神色,她侧头对阴夜辰柔柔一笑,“王爷,白樱也不多求,如若王妃能够代替她向我低头赔罪,那么此时就此作罢。”
“你——”隐忍如同凝烟这会子再也忍不下去了,方才出口一个字,手便被小姐紧紧握住,小姐的手白皙而修长,向来温暖柔软,这会子却只是冷,入骨的冷,因为冷到了极致,隐隐泛着青色,凝烟喉咙哽咽,剩余的话无声吞入腹中,一只手迅速地死死捂住嘴巴,小姐不让她说,凝碧已经落下了把柄在那个人的手中,她不能犯同样的错误。
凝碧第一反应当然想要反抗,但是随即,视线在触及小姐的视线的时候,身子如同被冻住了一样,再也动不了半分,小姐那样的眼神,几近哀求,哀求她不要反抗,她忽然意识过来了,觉察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是的,姐姐和小姐明明已经告诉过她,现在必须谨言慎行,千万不能落下把柄在崔白樱的手中,可是她呢,她是个笨蛋,彻头彻尾的笨蛋,只凭着冲动行事,可是她犯的错误,为什么要小姐来承受,究竟是凭什么?
凝碧忽然跪下身去:“是碧儿不好,碧儿不应该以下犯上,碧儿知道错了,要怎么罚碧儿都可以,碧儿绝无半句怨言。”碧儿一边说一边就要自己掌嘴,手方才高高的扬起,就被一只冰凉但是坚定地手拉住。
是小姐。
沉熏只是觉得非常的冷静,那些温暖的过往,什么也留不住,那么至少她要留在身边的人,她拉住凝碧的手,对她轻轻一笑,随即看向崔白樱,开口:“我——”
“我来替王妃道歉如何?”沉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清丽的女声打断了,随即,一抹艳丽的人影走过来,挽住沉熏,一边拉起地上的凝碧。
是长公主。
阴夜姬神色冷然看向崔白樱,丝毫不掩饰其中的厌恶之色,“怎么样?本公主来替王妃道歉?”阴夜姬嘴角一勾,“你若是受得起的话?”
崔白樱脸上的得意神色一滞,没想到自己折辱这个人的目的快要达到的时候,中途来了个长公主,经过上次群芳会的事情,她素来是有些怕这个长公主的,而且也不是她能够惹得主儿,半响才呐呐道:“白樱贱妾之身,怎么会受得起公主的道歉。”
“人贵有自知之明,你既然知道自己是贱妾之身,也敢让王妃向你道歉。”阴夜姬毫不客气道:“别以为父皇封了个静然公主的虚名就能跟南王妃平起平坐,南王妃是太后亲封的第一王妃,和本公主是同样的品级,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侧妃,算起来,南王妃是主,你是仆,而你竟然无礼让王妃向你道歉,视为不敬。”阴夜姬视线看向阴夜辰,道:“三弟如若要治碧儿以下犯上的罪,那是不是先治侧妃的不敬之罪呢?”
阴夜辰眉间微皱,神色淡淡的,没有回答,而是道:“皇姐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怕我妨碍了你逞威风。”阴夜姬语气刻薄,嘲讽道:“你在朝堂上还没威风够吗?把那副模样摆到府中来了。”
“哦?”阴夜辰眉心微挑,“皇姐今日来是想要为驸马鸣不平是吗?”他淡淡一笑,“只是把驸马调任安南,虽然是我上书的,但是并不是我的意思,而是父皇的意思,皇姐要鸣不平的话,也该找父皇求去,趁着父皇还没决断之前,可能还有用。”
今日朝堂上,南王上书皇帝安南为嘉明王朝南方的重郡,需要一个德才兼备的将领去镇守,并举荐驸马,此举一出,众位官员哗然,驸马作为兵部的主要官员,手中握有极大的军权,南王这样做,分明就是要架空驸马的权利,把他流放到边境之地,好在兵部安插自己的人,又或许,是皇帝让南王这么做。
自从南王和崔白樱大婚之后,再愚蠢的官员也明白了皇帝的意图,清王和南王实力均衡的状况被打破,放眼望去,满朝大多都是南王党的人,剩下的就只是少数的中间派,清王党的人,寥寥无几,所以,那寥寥无几的几个人当然要竭力反对,因为驸马是中间派的人,如今的形式,能够多一个中间派的人,对他们来说也是好的。
皇帝还没有决断的原因,当然不是那几个清王党的人的反对,清王党的那些人,他从来就没有放在眼里过,而是因为兵部的集体反对。不管是清王和太子之争,还是清王和南王之争,兵部的人一向都是自持手握军权,不管那位得了势,也还得依靠他们,所以一向是置身事外的,他们不仅置身于党争之外,而且兵部的各人之间都是互相有些看不顺眼的,所以皇帝从来不用担心党争会影响到自己的帝位,也不会担心他们会勾结在一起,而如今,却因为一个雪澜而异口同声,出现从未有过的状况,这让他心里生出一种警惕来。
“不用你说,我当然知道是谁的意思。”阴夜姬脸色不改半分,眼神冷然看着阴夜辰道,唇边泛起一丝奇异的笑容,道:“我再蠢也不会蠢到去向一个傀儡求情。”她眼底闪过一丝怜悯的神情,“你这样对自己的王妃,要么你永远这样下去,不然的话,我是怕你醒过来的时候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说罢,不看那两人的反应,只挽住沉熏往里走,温言软语道:“今儿个身子怎么样?”
沉熏勉强笑了一笑,并没有说话,阴夜姬看得那个笑容,忍不住心里一酸,那般明艳得可以让天地为之失色的笑容,如今,却只让天地跟着一起黯然。
走了两步,沉熏忽然停住了,轻声道:“我拿样东西。”说罢,转身朝着屋外走去,走在一个地方,慢慢的蹲下身去。
地上,是摔成两段的桃木钗。
沉熏轻轻伸出手去,捡起地上的段钗,即使断了,也不能不捡,也不能不要,因为这是她的心,不管变成了什么样子,都要收回来。
沉熏握住桃木钗,忽然恍惚露出了一个笑容,明白了自己不再心痛的另外一个原因,因为是木作的,木做的心,没有感觉,并不会疼。她站起身来,对着离去的两个身影,张了张口,忽然叫了一声:“王爷。”
她终于叫他王爷,从很早的时候,母妃就说,让她不要叫夫君,叫王爷,这样的话,就不会那么疼了,她那时很执着,认为其它的都不重要,只要她和夫君两个人心心相印,那么其它外界的干扰因素,都可以想尽办法来排除,她从来没有想到原来所谓的情深似海原来是这般的不堪一击的,不堪一击得只要一只小小的毒虫就可以把所有深爱过的痕迹都抹掉,没有本分存在过的痕迹。
她不是个好孩子,她不听话,直到今日碰得头破血流,直到心已经痛得不会再痛了,她方才明白母妃的话是对的。
这两个字出口的时候,深埋心里的什么东西也跟着消散了,或许,那时一直以来支撑自己的那一份坚持,沉熏忽然发觉,其实这两个字,也并不是那么艰难才能说出口的,相反,很容易,因为夫君那两个字,是用心在叫,而王爷这两个字,是用口在叫,打开心房和开口比起来,当然是开口容易得多。
凝烟和凝碧愣住,阴夜姬眼中亦是闪过一抹悲伤的神色。
阴夜辰脚步顿住,慢慢转过身来。
秋天的夜晚微凉。
沉熏孑然而立,盈盈站在夜风里,因为瘦了很多,所以原本纤细的身影更是显得不胜凉风,和脸上坚毅的神情形成强烈的反差。
沉熏的声音轻轻的,被夜风送到阴夜辰的耳边。
“沉熏做事情喜欢明明白白,当初明明白白得把自己的一颗心送给自己的夫君,可是从前的夫君死了,死在记忆里,所以今日沉熏明明白白的把自己的心收回来。”她慢慢转身,长发被风吹起,绝美而凄艳:“从此以后,沉熏的心,属于自己。”
从此以后,沉熏的心,属于自己。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仿佛是这个世上最绝望的唱响。
暮色已经完全的降临,如同一层面纱一样,掩盖了所有人脸上的情绪,暮色里,看不清阴夜辰的神色,他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又仿佛,有什么东西从眼底一闪而过,随即消融在暮色里。
夜,真的来了。
晚上。
养心殿。
皇帝端然坐在御座上,听得下方崔白樱的讲述,心里的那一点担忧完全的消散了,嘴角慢慢上扬,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之后直接笑出声来,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方才停下来,面露赞许之色,看向崔白樱:“白樱,你做得很好,不愧是朕当初看中的儿媳,你好好的帮助辰儿,辰儿君临天下之日,便是你母仪天下之时。”
崔白樱听得这样的承诺,笑颜逐开,过了一会儿,有些担忧道:“父皇,王爷会不会——”
“当然不会。”皇帝知道崔白樱想问什么,淡淡道:“一般的相思蛊,朕当然会担心,可是那个是相思蛊中的蛊王,平常的相思蛊取的是一对深爱男女的心头热血喂养而成,而蛊王,取的是一百对。”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朕既然下手了,当然会保证辰儿永远不会醒来,也永远不会痛苦。”皇帝回头看向崔白樱,“你要做的,就是好好做好你的本分。”皇帝眼里闪过一抹狠决:“朕倒要好好看一看,所谓的人中之凤,能够撑多久来向朕求饶。”
公主府。
阴夜姬今晨就派人收拾好了东院的一处居所,今天傍晚去南王府,就是为了接沉熏主仆三人过来的,安顿好之后,她挽住沉熏的手在锦卓旁坐下,含笑道:“你可别说客气的话,你当我是好心,我这是接你来陪我呢,驸马安南之行是迟早的事,他一走,整个公主府别提有多冷清,我整天不是发呆就是无聊,那些个女红我又不会,所以呢,接了你来陪我。”
沉熏闻言微微一笑,道:“我知道,所以公主你要好好地招待我,不然哪天我不乐意了,直接走人,没人陪你,让你自个儿在府中形单影只。”
此话一处,两人同时笑起来,只是阴夜姬笑归笑,那笑容里却是掩不住的担心,因为沉熏这句话说得太正常了,正常得像是平常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开玩笑的模样,在发生刚才那样的事情之后,她跟个没事人一样说出这般正常的话,恰恰让人觉得不正常。
虽然担心,但是又怕直接问更会引起沉熏的伤心,当下黯然无语,看得沉熏眉宇间掩不住的倦怠之色,有些懊恼道:“你看我,你有身孕不能劳累,我还拉住你陪我说话。”说罢站起身来,道:“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说罢她眨了一下眼睛,道:“反正这回来公主府,不好好陪陪我我是不会让你回去的,说话的时间多得是。”
沉熏笑了一笑,却说了句不相干的话:“你放心。”
阴夜姬微微一愣,不曾想自己担心的心思竟然被沉熏察觉到了的。
沉熏含笑看向阴夜姬,脸色虽然苍白,但是隐隐透出某种坚毅的神色:“我没事的。”她又笑了一笑,道:“你看,我有这么多关心我的人,公主,烟儿碧儿,太后,母妃,有这么多真心关心我的人,我难过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而已,放心,我不会做那么傻得事情,我会好好保重自己的。”她伸手放在小腹上,脸上的笑意益发的柔和了:“还有腹中的孩子,我会让孩子健健康康的成长。”
浅浅的笑容,在屋中橙黄色的夜明珠光华里,像是尘埃里开出的小小花朵一般,虽然蒙了尘,但是却充满了掩不住的光华,能够触动人心底最软弱的那一根弦。
阴夜姬眼底水雾弥漫,即使到了这样的境地,也还能这般的坚强,顾及到周围人的感受,她终于明白了为何那两个丫头会这般的死心塌地,这个世界上,付出和给予都是相互的,因为沉熏是用心对待她们,所以,她们当然用心来回报自己的小姐。
世人总是抱怨着自己得到得太少,而从来没有想过,是自己付出得不够多。
而眼前的这个人,是反过来的。
阴夜姬走后,沉熏并没有立刻去休息,而是到了屋子的某个角落。
果然,凝碧倒立着身子,脚朝天,头朝地,从前凝碧做错了很严重的事情的时候,沉熏就这样惩罚她,后来凝碧发觉自己做了错事,不用沉熏说,自己就很自觉地自罚去了。
看得沉熏蹲下来的身子,凝碧脸上闪过羞愧的神情:“小姐……”
“起来吧。”沉熏叹了一口气:“碧儿没有做错事,不用自罚。”
“可是……”
“别可是了,你脸上的掌印再不搽药膏,以后留下印痕,看谁敢要你。”
“我又不嫁人,怕什么?我一辈子都要跟着小姐。”凝碧语气激动道,这一激动,身子就定不住了,沉熏顺势拉起了她,走到桌旁。
凝烟已经把药膏拿来,沉熏亲自接过来,动作轻柔地给凝碧抹上去,明显的五个指印,看得人触目惊心,心里发酸,沉熏并没有出声问疼不疼,即使问了,以这个丫头的个性,定然也会说不疼。
这个丫头十多年来跟着她,因为年纪比凝烟小,又天真无知,所以沉熏向来较为纵容她,十多年来从未轻易骂过,而短短十天之中,却连续挨了两个耳光,有一耳光还是她打的。沉熏放下药膏,视线郑重看向凝碧:“碧儿,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到这样的委屈了。”她唇边溢出一抹笑容:“因为从今天起,小姐我可以按照自己一个人的心意来行事,不用顾虑什么了。”
凝烟和凝碧听得这句话,意识到什么,眼神都是一亮。
公主府的东院又叫秋爽斋,满园都种满了各类的秋海棠,粉灿缤纷,姹紫嫣红。东院属于客院,离公主府的主建筑群有一段距离,阴夜姬把沉熏安排在此居住,一来是园中花开得热闹非凡,想让沉熏在这样的环境下心情能够好点儿,二来是这里安静舒适,适合修养安胎,可算是煞费心神。
沉熏这几日日子过得非常的悠闲,是的,悠闲,这两个字,已经很久没有在沉熏的身上出现了,从前最大的念想,就是日后能够和夫君一起离开京城,过悠闲自在的生活,如今没有离开京城,曾经的影成双也只剩下孑然一身,但是却得到了悠闲,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讽刺。
是不是讽刺都好,沉熏只是安然的过着每一天,几乎可以算是全心的投入了,既然记忆已经不在温暖,那么何不选择遗忘,每日赏赏花,弹弹琴,或者和公主对弈一回,和烟儿碧儿斗斗嘴,日子就这么如水一样的过去了,非常的平静安宁,几乎可以说是幸福了。
几乎!
其实白天的时候,一个人想要幸福很容易,听一朵花开的声音,晒一晒秋天金色的阳光,或者是感觉体内另一个小生命的心跳,每一个细微的地方,都可以感觉到幸福的痕迹,只是到了晚上的时候,体内那些在白天被压下去的东西便慢慢的浮上来,把整个人淹没掉,那些,是一种叫做恨得情绪。
母亲曾经说,修行之人,最忌惮的就是感情起伏,应当做到心如止水,而沉熏从小就是心思容易起伏的人,为此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沉熏所受到的训练就是整天打坐,一动不动地打坐,母亲的目的就是要让她完全的静下心来,沉下去,沉熏想,她一直没有达到母亲的要求,所以,现在才会被这种叫做恨的情绪所淹没。
是的,恨,恨从来都不能自动的消弭,只有当这种强烈的情绪得到释放的时候,她才能真正解脱。
所以,公主府的日子虽然休闲而安宁,但是,沉熏却不能这样过下去。
午后。
沉熏手上抱着暖暖,烟儿和碧儿正在收拾东西,那天来公主府的时候,因为忙乱,并没有顾上暖暖,哪知到了第二日,这小家伙竟然自己跑了来,见到它的时候主仆三人都愣了半响,虽然说南王府和公主府相距并不是很远,但是也隔了几条街道,一只小狐狸居然能够能够找来,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沉熏早知道暖暖一向非常的有灵性,也是有些惊异,不过那惊异在看见暖暖乌溜溜的一双闪着撒娇神色的狐狸眼睛的时候,不自觉就散去了,含笑抱住了它,而就是看着暖暖的时候,沉熏忽然明白了自己的第一步要做些什么。
也就是说,在公主府安宁的日子是应该结束的时候了。
阴夜姬携着驸马走到东院的时候就看得凝烟和凝碧在收拾东西,不由哑然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不是说好要好好陪我的吗?驸马明天要启程去安南,结果你们今天就回南王府,存心让我难过是不是?”说着说着,眼眶慢慢红了。
沉熏原是想收拾好东西再去跟公主提的,当然,选择今天离开,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如今被她看见,听得她这样的语气,一时间又无法解释,正踟蹰间,雪澜先一步开口了,十分清润的语气:“公主,南王妃不是要回南王府。”
阴夜姬神情一愣,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
雪澜温和一笑,道:“如若南王妃要回的是南王府,定然会让人去通知南王府的下人来接,今晨王妃的两个丫环都还没出过门呢。”
阴夜姬恍然点头,疑惑道:“那你是要去哪里?”话刚出口,却对沉熏眨了眨眼睛,道:“沉熏你别说,让驸马猜猜。”
雪澜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道:“如若我猜得不错的话,南王妃是想要进宫去,而且——”他顿了一顿,道:“还想让你跟她一起去呢。”
阴夜姬闻言更是疑惑了,在她看来,那个宫中有皇帝,依沉熏现在这样的状况,那日在皇宫中发生那般惨烈的事情,定然是对皇宫这两个字连提都不愿意提起的,不由看向沉熏,道:“驸马说得对吗?”
沉熏微微一笑,道:“也对,也不对,我不止想让公主陪我进宫,还想请驸马爷陪着进宫。”
“你进宫去做什么?”阴夜姬奇道:“皇奶奶已经免了你初一十五进宫向父——”她顿了一下,道:“向皇上请安的惯例,再说,今日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
“我进宫去见母妃。”沉熏笑了一笑,视线无意地看了雪澜一眼,对阴夜姬笑道:“上次我们说好一起去看她的,结果后来没有去成,趁着今天有护花使者在,我们正好可以一块儿去,不然明日驸马启程去安南了,我还真不敢进宫了。”
那副把皇宫比成是龙潭虎穴的语气,让阴夜姬笑起来,那笑容只是一瞬就消失了,皇宫不只是龙潭虎穴,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所以,沉熏提出让驸马陪着一块儿进去,阴夜姬没有半点其它的想法,其实沉熏不提,如若她真的要进宫,那么她也会让驸马陪着去的,这样能够放心一下,当下阴夜姬侧头转校驸马,眼底蕴了点调皮的神色,笑意盈盈道:“那么我们两个人就要麻烦驸马大人了。”
雪澜嘴角微扬,便是一个温润如玉的笑容,眼睫垂下,看不清眼中的神思,他只是配合着拱手道:“谨遵公主圣命。”那副妇唱夫随的模样,让庭中的几个人都笑起来,阴夜姬的笑容在阳光下更是异常的灿烂。
当下阴夜姬去准备进宫事宜,雪澜并没有随之离开,来之前,阴夜姬就想着让驸马言语间开解开解沉熏,在她看来,自己的驸马几乎是无所不能的,阴夜姬对于雪澜,有一种近乎崇拜的爱恋,对沉熏是打心里的喜爱,是以,名着让雪澜带沉熏好好游一游公主府,一边眨了眨眼暗示雪澜趁着途中好好开解,见得雪澜微笑颔首后,方才离开。
阴夜姬离开后,庭中出现了短暂的静默,这几日来两人并没有见过面,有点儿刻意回避的意思,沉熏每每看得公主对她纯然关心的神情,心里都有一种负愧的感觉,虽然今时今日,她和雪澜哥哥之间只是纯然的如同兄妹一样的关系,但是终是对公主有所隐瞒,而朋友之间是不应该对对方有所隐瞒的,是以,今日见得雪澜,心里有些不自在的感觉。
是雪澜先开口打破了庭中的寂静,雪澜微微带着笑,眉目间是一贯的宁静和祥和,语气清润,道:“小薰,再这样僵着,就更加的不自在了。”他提步往通往花苑的小道上走去,语气含笑:“公主吩咐我好好带你游一番,不要辜负了公主的好意。”
沉熏心下方才一松,也跟上去,方才阴夜姬示意的样子她自然是看见了,心下温暖,道:“公主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呢。”顿了一顿,抬头朝雪澜一笑,真心道:“雪澜哥哥,你很有福气呢,娶了这么一个很好的女孩儿,看得出来,公主她很喜欢你呢。”
雪澜闻言笑容微微一滞,随即恢复如常,道:“公主也很喜欢你。”
“是呀,但是两种喜欢是完全不同的,程度也不同。”沉熏一边说,视线落在路旁的秋海棠上面,随手采摘了一朵拿在手里,红色的秋海棠,颜色艳丽,这种秋海棠又名相思草,因相思啼血而染红的花瓣,会因为相思而啼血的人,定然是用情至深之人,而一个人的性情从她喜欢的东西上就能够看出,喜欢着秋海棠的公主,也是至情至性的人。
沉熏指尖抚弄着红色的花瓣,像是下了某个决心,道:“雪澜哥哥,我想跟公主坦白。”
雪澜的脚步微微一顿。
沉熏继续道:“我知道,雪澜哥哥也许会说昨日种种昨日死,既然是这样,昨日的发生过的事情就不必重提了对不对。”她抬起头来看向雪澜,浅浅一笑:“但是那是对于雪澜哥哥来说,对于我,其实我一直很庆幸,很庆幸年少的时候有雪澜哥哥一直如同哥哥一样的陪伴在旁,真心爱护,那些温暖,一直都存在于属于它的时光里。”她又笑了一笑,道:“对于公主来说,她一直很遗憾没能参与雪澜哥哥之前的人生,因为雪澜哥哥从来没有跟她提起过,所以她心里一直有着很深的不安全感,公主总觉得和雪澜哥哥之间有着某种隔阂。”
沉熏视线直直的看向雪澜:“如若跟公主说,她一定会很开心的。”沉熏忽然苦笑了一下,低下头去,踢了下路边的小石子,声音有些闷闷的:“其实最大的原因,是我快要被心中的负疚感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公主那么诚心的待我,我不想对公主有任何的隐瞒。”她重新抬起头来,澄澈的眼底蕴了浅浅的笑意,看向雪澜:“如若雪澜哥哥能够敞开心扉,能够全心全意的接纳公主,你们两个能够比现在更加的幸福,那么我这个做妹妹的看着,也会觉得很开心。”
也会觉得很开心。
深秋午后的阳光微暖。
金色的阳光,盈盈洒落在眼前的这个人身上,她的眼睛是一贯的纯净明亮,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都有着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睛,只是很多人的眼睛渐渐被这个尘世间的烟尘所沾染了,失去了当初的明亮,而眼前的这个人,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还能保持住本性,如同当初那个洛水边上跟她说只要雪澜哥哥开心她也会开心的傻丫头一样,是的,傻丫头,她真的很傻,傻得让人心疼。
雪澜静静地看着沉熏,心中那种熟悉的疼痛感渐渐的蔓延开来,他脸上的笑意却加深了,视线宁静祥和,她的身后是迎风绽放的红色海棠花,然而这一刻,那些海棠花在雪澜的眼里幻化成一朵朵清理无双的荷花。
沉熏眼底浮上期许的神色:“雪澜哥哥,可以吗?我跟公主坦白。”
可以吗?
雪澜轻轻的别开视线,大脑中浮起另外一个女子的容颜,他的妻子,以错误的姿态而开始的妻子,那个时候,他中武状元进宫见驾,无意间闯进了一处居所,然后,看见了在暮色苍茫中独自垂泪的女子,其实他那时看见的不是她,而是记忆里的那个人,其实两个人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是截然不同的,那时那一刻,她垂泪无依的样子让他恍然想起了当日他离开洛水河畔的时候,那个立在他身后的女子,也是这般的垂泪无依。
所以,他向她走过去,向着记忆中的女孩儿走过去,伸手轻柔拭去她脸上的泪水,语气不自觉地温软柔和:“没事的,不要哭。”
他当时没有想到,没有想到这个女子竟然是嘉明王朝的长公主,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因为他错误的走近,错误的伸手,他就真的再也回不到当初。
再也回不到洛水河畔。
三日过后,太后召见,谕旨赐婚。
连一点回寰的余地都没有。
以这样错误开始的妻子,不是没有恨的,只是本来他多年的修行已经淡化了对于恨的执着,加上不管他对她是怎么样的冷落,她从来没有心生怨言过,那样的恨意,终于还是渐渐的淡去了,他和她成为了一对称得上是相敬如宾的夫妻。
不是不知道公主心里的渴望,只是因为心里已经住了一个人,已经没有多余的地方去容纳另外一个人了,所以,他只能选择漠视。
而现在,心里的那个人站在面前,对他说,可以吗?
其实,藏在心里的念想,是希望那些过往只属于两个人,不会有其他的人知道,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记忆。可是他不能不答应,因为提出这个问句的人是她。
秋风里,雪澜慢慢点了点头,说:“好。”这个字出口的时候,仿佛什么东西也就此远去了,或许,那些东西早就该离去了,是他执意念念不忘,他轻轻道:“不是你来说,而是由我来说,由我来跟公主坦白。”
沉熏闻言放心的微笑开来,看着远处走来的长公主,笑容如花盛放,雪澜亦是笑,或许,他真的该让往事如烟飘散,敞开心扉接纳他的妻子了。
第二十三章:珠帘不卷夜来霜
皇宫西苑。
西苑大概是整个皇宫最为苍凉的地方了,这里本是前朝的圣殿,玥骅王朝崇敬狐狸,以狐仙为尊,圣殿里供奉的便是狐仙,供奉狐仙这个奇怪的习惯后来成为各方反叛的借口之一,因为自己以来之后尊佛尊圣,没有尊狐的。
玥骅王朝灭亡后,圣殿被损毁,所有弧仙的石像当然全部被敲碎,再也没有当初半分圣神的圣殿模样,而是变成了整个皇宫中不起眼的一处苑子,只有几个粗使太监在照看,因为平素基本上没有人来,所以几个太监就都不大上心,留下年纪最小的小太监辛福照看,便各自找乐了子去了。
辛福素来被欺压惯了的,虽然不忿,但是也无可奈何,当下坐在门槛上打盹,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有什么东西从头上一跃而过。
非常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熟悉,是因为这样的情形以前常常出现过,陌生,是因为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形了。
辛福摇了摇脑袋,暗自咕哝了一声不可能,便又继续和上眼睛,那只讨厌的狐狸已经被南王拿走了,怎么可能是它,心里这个念头刚刚转完,头又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这一回比上一回重多了。
辛福这会子瞌睡完全的醒了,愤怒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了肆无忌惮站在他前面的青色狐狸,原本被吵醒的愤怒在看得这个昔日的仇狐的时候,更是转化为熊熊的怒火,辛福猛然站起身,一边道:“你这只死狐狸,还敢出现在我面前,这次可没有另一个南王来救你了。”一边说,他一边顺手抄起旁边的一根棍子,就要追去,方才踏出一步,整个人却是瞬间的僵住,眼睛愣愣的瞪大,看着前边的携手盈盈走来的两个女子,两人的身后还跟随着好几个人,辛福心里升起一种荒谬的感觉,这两个人不会是狐仙吧。
这两个人当然不是狐仙,是沉熏和阴夜姬。
下午到了华然宫后,蓉妃见得三人,很是惊讶,随即当然高兴,看着沉熏,她知道明日驸马就要赴任安南的消息,也知道阴夜姬和雪澜会一同来,定然是沉熏的心意,想让她见一见他们,眼里透出无限的感激,却说不出话来,沉熏只是笑,漫不经心说起暖暖的来历,阴夜姬一听,果然好奇,就嚷着要去西苑看看能不能找到另外一只狐狸,当下让雪澜在华然宫等候,她和沉熏两个人携着几个丫环便向西苑而来。
沉熏会提起,一则是想让蓉妃能够和雪澜独处一会儿,另外就是当日凝烟说过的话,睿德皇后停灵圣殿,而凤焦琴又是睿德皇后的陪葬之物,沉熏总觉得这个为当日圣殿的西苑,藏着些什么东西,她一个人平白无故到这里定然会引起有心人的猜测,有公主作陪,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刚到了西苑,怀中的暖暖就挣脱下地,沉熏还正奇怪着为什么,就见它调皮捣蛋的动作,一群人全都忍不住笑起来,沉熏边笑边摇头,阴夜姬尤其笑得前俯后仰,看得小太监的动作吓得赶紧回头跑的暖暖,弯腰抱起来,点了点暖暖的脑袋道:“你这个小调皮鬼,难怪当初差点被剥皮。”
暖暖却不喜欢被阴夜姬抱着,一直挣扎,乌溜溜的眼睛看向沉熏,气得阴夜姬直戳它的脑袋,一边道:“能让本公主抱,是你的福气,你还不乐意是不是?你再挣扎看看,当心本公主向王妃把你要了来,天天关在笼子里,看你的狐性改不改。”
跟在身后的凝烟凝碧还有公主的两个侍女听得这话笑声更大了,沉熏亦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好不容易才停下来,看着仿佛听懂了阴夜姬的话垂头丧气不再挣扎得暖暖,耷拉着脑袋,一幅十分乖顺可怜的样子,抚了抚它的脑袋道:“放心,我不会把你送给别人的。”
此话一出,暖暖叫了一声,又开始挣扎起来,这下连阴夜姬都撑不住笑了,她一笑,手上的力道就小了,暖暖趁机就跳到了沉熏的怀中。
辛福就在这段时间里完全清醒过来,他虽然没有见过南王妃和长公主,但是宫中的人,哪个不是有三分眼力的,听得方才阴夜姬的话,就猜出了两人的身份,赶紧跪地行礼。
阴夜姬自小形成的皇家气度,淡淡说了一声免礼,便向里走去,沉熏朝吓住的小太监温和笑了一笑,方才随着阴夜姬走进去。
辛福本来心里万分的紧张,皇宫最讲究的就是忠于职守,如若让主子知道那几个太监没在,重罚是免不了的,他虽然忿恨那些人常常欺负他,但是却也是共事一场,不免担心,见得沉熏和善的一笑,仿佛并没有注意到西苑当值太监没在的事情,又或者是看见但是视而不见,不管怎么说,那个笑容让辛福稍微镇定下来,随即忙跟上去,整个西苑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当然不能抛下长公主和南王妃而去叫人。
进了西苑,咋一看,就跟平常的皇家园林差不多,圣殿已经被夷为平地,哪里还能找得到半分影子,整个西苑其实占地极广,阴夜姬问了辛福小狐狸的事情,辛福赶紧道:“奴才自打来了西苑之后,也只看到过这只小狐狸。”说到这里他也有些暗自奇怪,因为狐狸都是一窝的,不可能只有一只。
阴夜姬听吧有些神情有些失望,随即眼神有些使坏地看了看暖暖,又振奋道:“没关系,我们手上不是有诱饵吗?就用它来当诱饵好了。”一面笑得毫不温柔道:“暖暖,告诉我,你还有没有其它的兄弟姐妹,把它们叫出来,让你们团聚好不好?”
暖暖似懂非懂,忽然乌溜溜的眼神一转,跳出沉熏的怀抱,向某个地方跑去,阴夜姬乐了,对沉熏道:“你有身孕,就在这儿等我们吧。”随即带着两个侍女追随暖暖的身影而去。
沉熏看得阴夜姬消失的身影,嘴角漾起淡淡的笑容,过了一会儿,她转头看了一眼一旁的辛福,对凝烟状似不经意道:“本来想看看原来圣殿的遗址,竟是半分影儿也没有。”
辛福一听,忙道:“圣殿虽然被夷为平地,但是它的标志还在,奴才带王妃去看。”
“哦?”沉熏笑了一笑,道:“那有劳公公了。”
辛福自从进宫以后地位低下,连共事的太监都欺负着,更别提其它有点儿身份的主子,如今见得这个王妃这般的和善,不由心下一暖,忙道:“能为王妃效劳,是奴才的福气。”
当下辛福领着几人穿过中间的小道,不多时,便到了一处树木森然的地方,这里是整个西苑的中心位置,辛福指着这片林子道:“前朝的圣殿便是在这个位置。”他当然也是听资格较老的太监说的。
手指一转,辛福指着林子中立起的巨石道:“这个,便是圣殿的标志。”
沉熏抬眼望去,只觉得这块巨石突兀得厉害,眉宇间浮上淡淡的疑惑神色,道:“为何圣殿夷平了,却留下这块巨石。”
辛福迟疑了一下,声音低下去,神神秘秘道:“奴才听说当年神武皇帝命人摧毁圣殿的时候要连同这块巨石一起摧毁的,刚发出命令的第二天,奉命负责带人摧毁巨石的将领就猝死了,有人说这块巨石上已经成精了,也有人说巨石上附有了历任圣女的灵魂,是有灵性的,神武皇帝不信邪,自己亲自要来摧毁,可是立刻,太子就得了恶疾。”说到这里,辛福忽然发觉自己说了太多不该说的东西,忙住了嘴,一语带过道:“总之这块巨石很邪的,王妃离它远点儿。”
沉熏颔首一笑,视线轻轻看了凝烟一眼,凝烟会意,语带担心道:“公公,这西苑这么大,公主那边连个引路的人都没有,这万一要是迷路了——”凝烟语气一顿,没有再说下去。
辛福闻言额头吓出了汗,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沉熏,诺诺道:“奴才……奴才……”他也想去呀,可是两个主子都是一样的重量级,总不能扔下这边不管吧。
沉熏出言解决了他的难题:“我在这儿看看,就要出去了,公公不用招呼我了,你去找公主吧。”
辛福一听,顿觉心里一松,连连道:“奴才遵命。”说吧,急速朝方才公主消失的方向而去。
辛福一走,沉熏的脸色渐渐的转为凝重,凝碧早在一进入这片林子看得巨石的时候脸色就有点异常,这会子忍不住道:“小姐,我觉得这块巨石很奇怪。”凝烟闻言亦是点头。
以修行人的眼光来看,这块石头弥漫着一层淡淡的红色,或者说是血色较为恰当一些,石头是这个世上最忠实的记录者,记录着时光流走的痕迹,只是平常人看不见而已,那些血色,代表的是这里曾经经历过惊人的杀戮,也代表着有人以血下咒,保护巨石的安全。
血咒是术法中攻击力最强也是反噬力最强的一种咒术,以施法者的血下咒,一旦咒破,施法者也会因为受到强大的反噬力而经脉尽毁,这块巨石上附了血咒,就是说,有人以血下咒来守护巨石的安全,凡是想要损毁巨石的人,都会遭到血咒的攻击,轻者损其心脉,重者丧命。
所以当日那个将领方才猝死,而神武帝也在随后不久的征战途中丧命,当今的皇帝因为得到了圣泉之水的救治,方才除掉了血咒在自己身上的影响。
沉熏只是觉得悲伤,看着那些弥漫的血色,心里无端就浮上一种莫名的悲伤,血色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破时间的阻隔汹涌而来一般,仿佛有什么东西牵引一样,沉熏不由自主地提起脚步,朝着巨石走去。
凝烟和凝碧意识到小姐动作立刻想要出口阻止,只是方才张开嘴巴,却双双的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眼睛惊异看着巨石。
消失了。
巨石身上弥漫的血色,居然随着小姐的走近慢慢的消失了。
意思就是,血咒自动解除了。
千里之外的沉星谷。
沉渊看着自己忽然之间苍老的双手,露出不知道是释然还是悲怆的笑声,她视线灼灼的看向天空,沉星谷看不到星星,但是不代表星星并不存在,那些星星其实一直都在,如同命运,她的命运,从成为圣女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注定了,她是一个承接者,连接着过去和现在的时光,血咒破,那么被血咒压制的东西,也将重见天日了。
紫微星将变,破军星到位,载着命运的凤凰即将苏醒,她的使命,也完成了,当年下屠杀令的两个人,一个已经受到惩罚,而另一个,也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她忽然想起当日她告诉自己从未有过阻止女儿进宫的念头,是因为修行多年,早就练就了如水的心境,亦明白爱恨痴缠是每个人必须经历的路程,无人幸免,亦无人能够插手,其实,最深的原因,是因为那是命运的安排。
沉渊慢慢闭上眼睛的时候,和上眼睛的时候,她忽然想起女儿娇美如花的容颜,一直以来,她刻意的淡薄和女儿之间的关系,是因为早就知道,在那个孩子未来的人生中,最不需要的就是感情,可是仿佛,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那个孩子,最看重的,就是感情,这是又一次命运的安排,还是出乎命运之神的地方。
沉渊不想也没有心力去算了,回想她的一生,因为在术法上的绝佳的天资而被选为圣女,成为圣女后,能够看到帝国的未来却丝毫没有办法来阻止,最后,玉碎宫倾之日,她携凤焦琴逃走,等待着命运的轮回,曾经,再遇上黎御琅的时候,她想要过挣脱的,和自己喜欢的人携手山河,不再费心算着星辰轨迹,可是,最后她自己还是逃不开命运这张网,所以,当初她让女儿发誓不去推算命运,是最切身的忠告。
意识抽离的时候,沉渊模模糊糊地想,到底是命运愚弄了她,还是她对命运心存畏惧,所以选择了服从,而女儿呢?女儿的人生,又会照着命运的安排走下去吗?凤凰之命?她涣散的神思忽然一凝,不行,她不要女儿像她一样一辈子受到捉弄,她要告诉女儿,不要去管命运,要照自己的心意生活。
西苑里。
沉熏慢慢的走近巨石,越走近,心里悲伤的感觉益发的浓烈,那种铺天盖地而来的悲伤,把整个人都压得喘不过起来,压得她几乎没办法继续前行。
忽然一声熟悉的叫声打破了这种沉重的悲伤,是暖暖,沉熏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公主并没有跟来,她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方才暖暖跳出去是为了引开公主,不过这个念头转瞬即逝,沉熏抱起暖暖,一边暗自笑自己想得太多了,暖暖温暖的身躯让沉熏心里一松,那些沉重的悲伤仿佛被那一声叫唤给惊走了,沉熏脚步一快,向着巨石走去。
她的身后,凝烟和凝碧原本想要跟上去的,可是在离巨石一段距离的时候,忽然走不进去了,像是被一层肉眼看不见的东西挡住了,是结界,两人相视对望一眼,眼中掩不住的惊异神色,双双开口喊小姐,果然,虽然距离很近,但是沉熏却丝毫没有听见。
凝烟和凝碧眼中掩不住的惊慌神色,唯一让她们稍微放心的,是这个结界并没有攻击性,否则会对靠近它的人产生压迫力,看来,只是想要阻隔她们的跟随而已。
结界中。
沉熏走进巨石,细细转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任何奇怪的地方,走近了看,反而没有远处看时候那种淡淡的血色,只觉得是一块很平常的巨石而已,难道刚才的血色其实是阳光的关系,所以才引起的错觉,沉熏眉心微皱,百思不得其解。
暖暖叫了一声,沉熏回神,暖暖却忽然跳出她的怀抱,看了看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沉熏觉得暖暖乌溜溜的眼神里闪过一道亮光,看吧,暖暖转身朝巨石的背面走去,沉熏下意识地跟上去。
巨石的背面很平整,下方有一个细细的小孔,咋一看,沉熏恍然觉得像是一道门,而那个孔就是钥匙孔,随即又为自己的想法觉得好笑,总不能这块巨石其实是中空的,是一间屋子吧。沉熏笑意还未褪去,又听得暖暖叫了一声,这一次,沉熏非常的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是真的,暖暖的乌溜溜的眼中,闪着一种不同于平素调皮的光芒,反而是——反而是某种凝重的神色,暖暖扬起爪子,指了指石头上的那个孔,又挠了挠头。
沉熏心里一怔,手下意识地模仿暖暖的动作,于是,她指尖触碰到了发间某样东西。
是那根钗。
十五岁的时候,母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白玉钗,钗心一点嫣红,那一点嫣红在透过树隙照射下来的阳光的照射下,仿佛会流动一般,颜色非常的绝美绚丽,她一直非常喜欢这根钗,但是如今沉熏只觉得惊心,手上拿的不仅一根钗,还是一把钥匙,一把通往一个不知道隐藏着什么的钥匙,或许,是她的身世秘密,或许,又是其它的什么。
一切,都等待她去探寻。
沉熏握紧了手中的白玉钗,又慢慢松开,她拿起钗,往那个孔插去,巨石平整的表面忽然从中裂开,饶是有了心理准备,沉熏还是一愣,顿了一顿,她稳住心神,从容走进去,她身形方才走进去,石门随即关上。
石门边,暖暖并没有跟随沉熏走进去,而是发出类似于叹息的声音,它终于完成了命运赋予它的引导者的使命,身子一转,它用尽最后的术法,幻化成沉熏的模样,一幅四处看风景的样子,当然不能让人发现沉熏的失踪。
石门内。
果然是一个屋子,虽然门已经合上,但是因为屋内墙壁上镂空的地方放有夜明珠,亮如白昼,沉熏站定,一个人在这样完全陌生的地方,沉熏却丝毫害怕的感觉都没有,因为没有感觉到任何伤害她的气息,有的只是那些被滞留在时光里的影像,仿佛错身在另一个世界,沉熏看见一个少女,仰头看着天空,无声哭泣,满是绝望和无奈的神情,少女的腿上,一只青色的小狐狸用毛茸茸的脑袋去蹭少女的手臂,然而少女无知无觉,只是一直看着天空无声的哭泣,沉熏再也掩不住惊异惊叫出声,因为那个少女的容颜是如此的熟悉,是沉熏母亲的容颜。
沉熏惊叫出口的时候,少女的影像随即破灭了,随即,更多的影像扑面而来,暗沉的天空下,那些穿着华贵衣裳的男子和女子,完全放弃了反抗的军士,表情木然坐着,坐着等待希望,亦或是绝望,众人木然的神情在两个人走过来的时候忽然有了一丝变动,那两个人,同样一身玄色的外衫,看得其中年轻的一个,沉熏眼底闪出忿恨的光芒。
两个人看了看人群,对视一笑,露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笑容,嗜血而残忍无情,异口同声的吐出几个字:全部杀掉。
然后,血流成河,玉碎宫倾。
沉熏终于明白为什么走近这里的时候会被那样铺天盖地的悲伤压得喘不过起来,那是母亲的悲哀,那是万人的绝望,她终于明白碧浣池的荷花为什么会那样的嫣红了,因为,那是用无数人的血浇灌开出的荷花。
最后,那些惨烈的画面幻化成了先前的少女,少女对着巨大的狐仙神像疯狂地叫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连投降的人都全部杀掉?连刚出生的婴儿也不放过,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为什么还要杀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为什么……”少女忽然奇异地镇定下来:“他们会遭报应的对不对,你是我陈氏的守护神,一定会让他们遭到报应的对不对?”神像默然,然而少女却奇异地笑起来,“渊儿明白了,他们,一定会遭到报应的。”少女说吧,咬破自己的指尖,以血下咒,守护着这个地方,让这断时光里的影像凝固,只为等到轮回的那天一天,让载着命运而来的那只凤凰将凝固的一切唤醒。
而这一天,终于到来。
沉熏只是觉得悲哀,澄澈明亮的眼中有一种绝望的无能为力,那样惨烈的过往,那样惨痛的事实,她清清楚楚的看得见,甚至能够感觉到鲜血溅在脸上的温度,可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因为已经过去了,她碰不进时间里,她伸出手去,想要去安慰那个满脸泪痕的少女,指尖快要碰到的时候,所有的影像瞬间烟消云散,什么也没有留下。
那些本该随着时光的流走而消逝的影像,终于还是走了,因为那些影像存在的价值已经得到了体现。
沉熏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总是那般的冷淡漠然了,她所有的热情和心血,已经在那一场浩劫里完全的用尽了。
屋子里渐渐恢复了平静,然而沉熏的心再也没有办法平静了,在这之前,她所想的就是要让那个玩弄别人命运的人受到惩罚,而现在,不仅仅是受到惩罚这么简单了,而是血债血偿,朝代的更迭不可避免的有人流血牺牲,可是那些已经完全放下武器投降的人,毫无抵抗之力的小孩子,只求活下去的人,不应该给他们一条生路吗?
可是那两个人却是一个都不放过。
沉熏慢慢握紧了手指,澄澈的眼眸浮上了某种神色,坚毅而雪亮,从此刻起,对于那个人,她身上背负的,就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仇恨,还有无辜惨遭杀害的那些人的恨意。
那些隐隐猜到的事情全部变成了现实,母亲,真的是玥骅王朝皇族的血脉,同时是最后一任的圣女,也即是说,她血脉里流着的,也有着玥骅王朝皇室的血液,她忽然想起了清王那句语带深意的话,他说:“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因为只有她的血液,才能让阴夜冥拥有《飞天》那幅画中隐藏的东西,宝藏,或者是其它。
沉熏慢慢的松开了手指,强自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她环顾四看,视线看到墙壁上的凸起的时候,眼神一亮,沉熏走过去,手转动了一下,屋子的中间忽然裂开了一个方孔,视线可以看见斜往下的长长通道,夜明珠静静照明。沉熏深吸了一口气,提步走进去,路的尽头,出现了一道门,门口是两只狐仙的神像,像是守护着什么东西一样,沉熏顿了一下,慢慢的伸手推开门,只一眼,随即死死地捂住了嘴巴,猛然转过身来,她转身的时候,殿门无声的合上了,掩住了殿里的东西,沉熏身子力气像是抽空一样,慢慢跌坐在地上,眼泪无声落下来。
忽然有一双无形的手把她扶起来,耳旁随即响起淡漠而熟悉的声音:“小薰,站稳了。”
是母亲。
沉熏猛然摇了摇头,母亲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只一瞬,她的神情忽然僵住,霎时间意识到了什么,巨石上的血色会消失,是因为血咒破了,那么施法者……沉熏身子猛然一颤,心里惶恐到了极点,出口的声音轻轻的,因为怕惊走了那一缕幽魂。
是的,幽魂。
“娘。”
话音出口的瞬间,泪如雨下。
有一双手温柔地抚上沉熏的脸颊,为她轻轻的擦拭掉了眼泪,那个一直以来淡漠的声音此刻忽然温柔无比:“小薰,不要哭,死亡对于娘来说,是一种解脱,娘背负了这些东西太多年了,如今,终于可以完全的放下了,这对于娘来说,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只是苦了你。”
沉熏的泪掉得更凶了,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一遍遍地叫:“娘,娘,娘……”
帮她擦拭眼泪的那只手移到了她的头上,沉渊的声音越来越小:“小薰,娘当日虽然给你留下了一些能够帮助你的力量,但是接下来的路还是很难走,你一定要坚强的走下去,小薰,最重要的是,你一定要按自己的心意走下去。”沉渊的声音渐渐消散:“小薰,一定要坚强走下去。”
随着那句话的消失,抚在沉熏头上的那只手也消失了。
沉熏牙齿死死的咬住嘴唇,手紧紧的握住,因为握得太紧,连手臂都是颤抖的,眼泪掉得更凶了,但是却没有哭出声来,因为娘要她坚强,所以,她坚强地不哭出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沉熏终于松开了牙齿,慢慢沿原路返回,走得很慢但是很稳,从今之后的每一步,她都必须走得稳稳的,因为没有回头路。
沉熏走出屋子的时候,看见了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影子,那个影子在看见她的时候忽然消散,幻化成了青色的小狐狸,沉熏伸出手去,想要抱住暖暖,指尖才触碰到暖暖的时候,暖暖忽然就消散了,因为它的主人已经消散,所以,它的生命也到了尽头,留下的,只有随着石门和上时掉下的白玉钗,沉熏慢慢蹲下身去,捡起钗子,沉熏握紧了白玉钗,恍惚笑了,是的,她应该开心,母亲解脱了,暖暖也解脱了,那个曾经的少女和陪伴她的狐狸都有了归处,她应该开心的。
可是,以后再也没有娘可以叫了,再也没有一只调皮的狐狸在自己不开心的时候用毛茸茸的脑袋来蹭自己,来安慰她了。
“小姐!”
“沉熏!”
忽然几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沉熏循声望去,看见了不远处的凝烟凝碧还有阴夜姬,三个人都神色担忧地看着她,沉熏慢慢的站起身来,深深吐了一口气,仿佛是要把心里压抑的悲伤完全的吐掉一样,她慢慢提起脚步,含笑朝三人走过去。
失去了已经失去,我们所能做的,就是珍惜现在所拥有的。
天色已经晚了,阳光渐渐消逝,这个秋天,也快要尽了。
从华然宫回到南王府的第二天天空就开始飘雪,沉熏没有去送雪澜,她甚至不知道雪澜是何时走的,因为她一直在沉睡,昨天拒绝了公主的好意,回到南王府之后,沉熏什么事也没做,只是上床睡觉,这段日子以来她常常很难入眠或是睡不着,然而这次,刚合上眼睛,睡意便如同潮水涌来,因为她太累了,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这样累过,仿佛每一根头发都叫嚣着累,唯有饱饱的睡上一觉,方才能缓解全身的疲惫。
这一觉确实睡得很好,没有扰人的梦,没有突然惊醒,她睡得很安稳,睡得很甜,一觉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方才醒过来,醒过来的时候沉熏看到了外面飞扬的雪花,晶莹剔透,雪下得不大,片片细小的雪花如同花瓣一样落下来,沉熏有点儿恍惚,有种睡了一个秋季的感觉,同时又有点儿释然,那般冗长的秋季,那般凄艳的阳光,那般让她疼痛无比的季节,终于过去了。
新的季节终于来临了。
沉熏唇边无意识展开了浅浅的笑容,慢慢回过头来,对着在床边担心守候着她的凝烟凝碧一笑,道:“我饿了。”
是真的饿,肚子里面空空的。
凝烟凝碧闻言神情一松的同时又是一喜,昨日两人在外面只看到小姐立在巨石前站了半响,但是心里都明白定然不是那么简单的,血咒破了,暖暖也不见了,加上之前小姐让她查凤焦琴的事情,凝烟隐隐猜到了些什么,果然,回程的途中,小姐微微仰着头,半响才说出话来:“烟儿碧儿,以后能够陪伴我的,我能依靠的,就真的只有你们了。”
两人争先恐后端了很多东西过来,满满的摆了一桌,会这样迅速,是因为南王府中有专门的照顾沉熏饮食的宫女,不只是宫女,还有专门的御医每隔几天就来把脉,都是太后安排的,饶是这样,每次的饮食凝烟都还要细心用银针检查一遍,确认完全无误之后,方才让沉熏用膳。
沉熏这顿饭吃得很香,因为昨夜到现在滴水未尽,先用了一小碗清粥开胃,说是清粥,其实里面加了御医专门配制的养生的药物,非常的开胃,吃了一碗粥,胃口大开,桌子上的东西每样都吃了一点儿,吃饱了以后沉熏抚了抚肚皮,满足一笑,那笑容竟是有几分璀璨的样子,道:“好久都没有吃得这么香了,果然,吃饱睡足是人生两件重大的事情。”
凝烟和凝碧相互看了一眼,都觉得小姐有些不一样,但是具体又说不上来,反正比以前有精神多了,眉目间的郁结也少了许多,像是一个有了方向的人,终于不再迷惘。
不管怎么说,是一个值得高兴的好现象。
沉熏休息了一阵,又继续去睡觉,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天,每天睡觉,睡醒了便吃东西,吃完东西休息一阵,又继续睡觉,一天十二个时辰沉熏几乎要睡十个时辰,睡得很沉,仿佛是要把前段时间落下的睡眠给补上来一般,更像是想要借助这样的方式来忘记悲伤,让意识沉沦在睡眠中,睡得连凝烟和凝碧都暗自心惊,不敢轻易离开半步,即使离开,也要有一个人守着小姐,晚上的时候也是,两个人轮流守护。
幸好后来御医来看过后说孕妇一向都比较嗜睡,而且以王妃现在的身体状况,睡觉对于她来说是最好的修养方式。
直到初冬的第一场雪已经融化干净的时候,沉熏嗜睡的状况方才好转,那天轮到凝烟守护,因为这几日太过于费神,她不小心就靠着椅背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盖了被子,往床上一看,小姐已经起床了,凝烟心里一慌,慌忙站起身来,走出了卧房,却见小姐站在窗前,是晴天,阳光从窗户盈盈洒落进来,而她微微仰起头,迎着阳光浅浅一笑,非常温柔纯净的笑容,像是小姐还是一个少女的时候常常会绽放的笑容,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凝烟看得那样熟悉而又陌生的笑容,欢喜如同烟花盛放,有透明的液体迅速滑落,她连忙背身拭去。
她终于明白了,小姐不是在睡觉,而是在疗伤,在治疗心里的伤口,如今,那道伤口,终于愈合了吗?
窗边,沉熏慢慢转过身来,向凝烟招了招手,语气温和含笑:“烟儿,帮我梳妆吧,今天你家小姐要出门。”
沉熏要去的地方,是清王府。
去看姐姐,当然,也不止是去看姐姐。
沉熏沉睡的期间,姐姐黎画衣来过,见得她在睡觉,便没有叨扰,只略略坐了一下便走了,黎画衣也是有身孕在身,比沉熏怀得早,如今已是大腹便便,见得她的到来,凝烟和凝碧都有些诧异,两个丫环对于黎画衣一直都有些心结,那点心结在看到黎画衣出门时候含泪的眼眶时就消失了,凝烟更是陪了黎画衣出门去,劝解道:“大小姐请放宽心好好安胎才是,我们小姐向来坚强,更是不希望别人为了她难过。”
是以,沉熏说要去清王府的时候,凝碧高高兴兴让人准备车驾去了。
到了清王府,听得姐姐在暖阁,陈天遥也在,抱着不满周岁的孩子,正和黎画衣说笑,旁边伺候的丫环婆子们也跟着一起笑,屋外有阳光,屋里还是生了炭火,非常的温暖,沉熏看着有种一家子和乐融融的感觉,想起当初姐姐和陈天遥几乎是势不两立的情景,真真恍如隔世,沉熏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仿佛怅然,又仿佛释然,是否怎样浓烈的爱恨都会被时光淡化呢?不然的话,曾经不相容的两个人,如今怎可能对对方笑得这般的灿烂,又或者,是装出来的。
沉熏不懂,她只知道,不管以后会怎样,此时此刻,埋在她心里的那些东西,只有得到释放她才能解脱。
黎画衣看得沉熏的到来,很是高兴,陈天遥也忙站起身来迎接,沉熏因为怀孕的关系,对于孩子有一种本能的喜爱,视线看着陈天遥抱着的孩子,忍不住道:“这孩子真可爱,我能抱抱吗?”
“当然可以,馨儿能够得王妃抱一抱,是她的福气。”陈天遥一边含笑应道,一边把孩子递到沉熏的手上,谈到孩子,陈天遥脸上虽然带了笑,但是神情有些黯然,她能够和黎画衣和睦相处,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没有了半分能够与之相争的筹码,她的身份已经被拆穿,原本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孩子的身上,可是却是个女孩儿,生下来的时候陈天遥觉得自己整个儿就完了,如若是个男孩儿,可以算是清王府的长子,那么得到的不仅是阴夜冥的注意,更是整个皇宫上下的注意,更重要的是,她可以母凭子贵,在清王府中占有一席之地,然而,天不从人愿,满心的希望却变成了失望。
沉熏当然不知道陈天遥这些的心思,她所有的心思全都在孩子身上,粉妆玉琢的孩子,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嘟着嘴巴,因为不舒服,小手无规则地晃动,一幅要哭的样子,沉熏第一次抱孩子,动作不免有些僵硬,在奶娘的帮忙下方才抱顺手了,动作轻柔地坐在锦凳上,孩子这下舒服了,手也不晃动了,乌溜溜的眼睛直看着沉熏,忽然裂开了个大大的笑容,咯咯笑出声来,沉熏忍不住也笑起来,一边逗弄着孩子,一边道:“这孩子不认生呢。”
众人听到此话却是无人应声,面面相觑,因为方才黎画衣也想抱一抱,结果方才递到她的怀中,孩子就哇哇大哭起来,不光是黎画衣,除了奶娘和母亲之外,这孩子向来谁的面儿都不给,上次阴夜冥难得有份心情,想要看一看孩子,陈天遥兴冲冲把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抱过去,结果孩子一看到阴夜冥便哇哇大哭起来,怎么哄都哄不住,气得陈天遥差点儿没吐血,阴夜冥皱了皱眉,自那次后再也没有提要见孩子。
凝碧也忍不住去逗孩子,凝烟看得众人的神情,还有黎画衣有些不自在的模样,有些明白过来,道:“许是小姐跟她有缘呢。”
此话一出,解了屋内僵住的气氛,黎画衣先说出话来,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人说这孩子不认生呢。”
陈天遥也忙道:“这孩子连王爷的面儿都不给,真真是和您投缘,一见面就给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是谁的面儿比本王还大?”忽然一句含着淡淡疑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原是阴夜冥,屋内的众人忙去行礼,阴夜冥摆了摆手,表示免礼。
重新坐下之后,黎画衣指了指沉熏的位置,接过方才阴夜冥的问话道:“这不,妹妹的面子可比你大多了。”
陈天遥赔笑道:“馨儿和南王妃有缘呢。”
沉熏连头都没抬,只顾着逗弄怀中的孩子,想着以后自己的孩子出生了也会长成这般大小的模样,唇边不由泛起了柔和宠溺的笑意,孩子抓住她的手指正在把玩,玩着玩着,忽然放在口中吮吸起来,还闭上眼睛,一幅津津有味的样子,那副享受的模样,让沉熏又一次笑起来。
阴夜冥坐在沉熏的对面,从他的位置看去,一大一小的两个人能够看的清清楚楚,虽然是他的孩子,但是他天性凉薄,也没有几分当了父亲的感觉,加上上一次的经历,这孩子一看到他哇哇大哭,心里不免有几分不愉,这会子孩子躺在沉熏的怀中,小小的人儿,粉嘟嘟的一张脸,安静而恬淡,可爱无比,阴夜冥发现原来这孩子不哭的时候竟是有几分惹人怜爱的,心里生出淡淡的像是父爱之类的情感,又或者是抱着孩子的那个人脸上的笑意太过于柔和,太过于有感染力,让人的心不知不觉也变得柔软了。
唇边不自觉地抚上一缕柔和的笑意,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阴夜冥做事情向来深思熟虑,这会子却按着那个念头就说了出来,声音不自觉褪下了一贯的冷然,几近低柔了,道:“既然馨儿和南王妃有缘,不如让馨儿认南王妃做干娘如何?”
此言一出,屋中的人都是神态各异,以黎画衣和陈天遥为最,女人的心思最是敏感,两个人心里同时飞快闪过些什么,同时又摇了摇头,跟自己说不可能,她们共同的丈夫是怎么样一个无情无心的人,她们最是清楚的,他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表象那样简单,说出这样的话,定然还有其它的目的。
所以,这次定然也是。
沉熏也是一怔,随即了然一笑,唇边那种全然柔和的笑意已经敛去了,视线看向怀中的小孩,孩子已经有了睡意,眼睛欲合未合,抓住沉熏手指的两只小手已经松开了,沉熏趁机拿开手指,手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背,孩子的眼睛渐渐合上,呼吸均匀,是睡着了,沉熏看着孩子纯净天真的睡颜,心里忽然有点儿难过,这般的天真无知,却已经被人利用了,在她看来,阴夜冥会说出这样的话,是想要巩固两人之间的合作关系。
沉熏抬起头来,语气轻讽道:“我如若不想跟王爷合作的话,即便我当了孩子的干娘,也改变不了什么。”
此言一出,黎画衣和陈天遥心里都是一松,虽然她们不明白所谓的合作代表什么,只是想,果然,王爷会反常,是有另外的目的在里面。
阴夜冥当然听出了沉熏话里讽刺甚至是有些微微厌恶的语气,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怒气,在她的心中,他就是那般的不堪吗?什么都可以利用,眼尾一挑,眼眸转冷,但是终究没有解释,因为根本无法解释,难道说他希望她做他孩子的干娘,就像是两个人共有了一个孩子一样,有一种莫名的联系?他自己也觉得那个念头有些莫名其妙,隐秘的心理,甚至有点儿卑微的感觉。
阴夜冥心里一怔,头微不可见的摇了一下,摇掉了脑中莫名烦躁的思绪,随即垂下眼睑,掩住了眼中的神思,他瞬间恢复成了那个理智冷然的清王,当然也就听出了话中的另外一层意思,嘴角一勾,阴夜冥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椅子的扶手,有些玩味地吐出了两个字:“如若?”顿了一顿,他唇边泛开了一抹笑意:“意思是你愿意跟本王合作了。”
沉熏默然无语,只是视线柔和看着孩子的睡颜。
阴夜冥嘴角的笑意加深,却回头对黎画衣淡淡道:“王妃今日不用午睡吗?本王记得你自从怀孕后一向有午睡的习惯。”
黎画衣和陈天遥从阴夜冥进来后都有些无措,方才听了两人间寥寥的几句话,知道两人有事要谈,但是又无法突兀离开,听得阴夜冥的话,黎画衣哪有不懂之理,道:“妾身正有些犯困呢。”一面起身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看了看一旁更加无措的陈天遥,道:“遥妹妹快抱孩子去睡吧,你看,孩子都在南王妃的腿上睡着了。”
陈天遥忙笑着应声,过去抱起孩子,孩子正睡得香,感觉却很敏锐,陈天遥方才伸手去抱,她立刻皱起鼻子,哇哇哭起来,陈天遥心里一慌,动作更是有些发急,孩子哭得更厉害了,娇软的声音,说不出的可怜,哭得人心里发软,沉熏忍不住道:“算了,别动她了,拿条小被褥来,就让她在我腿上睡吧。”
陈天遥有些为难,下意识看了看阴夜冥。
阴夜冥神色淡淡的,过了一会儿方道:“既然南王妃这样说,照做就是了。”
当下两人起身走出了暖阁,一应下人都是会察言观色的人,也就顺势跟着两人走出,一时间暖阁里就只剩下沉熏和阴夜冥两个人,孩子的哭声在沉熏的轻哄声中渐渐小下去,最后消失了,变成均匀的呼吸声。小被褥送过来,沉熏一只手抱住孩子,一只手去接,没有接到,被阴夜冥先拿走了,送被褥来的下人愣了一愣,却看见阴夜冥淡淡扫过去的眼光,没有半分温度的眼光,心里一冷,赶紧告退了。
沉熏有些发怔,一时间忘了收回视线,看着他拿着被褥走过来,动作有些笨拙地盖在孩子身上,是的,笨拙,而且是非常的笨拙,连孩子的头整个人都盖住了,沉熏忍不住出言道:“有这么盖的吗?把孩子的头都蒙住了,你让她怎么呼吸?”顿了一顿,又多说了一句,道:“王爷该学学怎样做一个好父亲了。”
微微有些责备的语气,话出口沉熏有些后悔,其实这本来并不关她的事情,何苦多此一举呢,也许是因为自己有了孩子,所以天性里的母性有些泛滥吧,觉得孩子都是这个世间的精灵,理所当然应该得到这个世上所有的宠爱。
阴夜冥到没有觉察到沉熏责备的语气,而是赶紧拉下被褥,拉到孩子的胸前,道:“这样可以了吗?”
“再上去一点,放到孩子脖颈的位置。”
“哦!”阴夜冥一边应声,随即照做,又问:“可以了吧?”
“嗯,不错。”沉熏点了点头,对阴夜冥赞许一笑,那笑容方才扬起却瞬间凝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方才竟是对这人又是责备又是命令的,更加让人震惊的是,这人竟然没有反应,而且是照着她的话在做,狂傲不羁的清王,竟然一个字不回地按照她的话在做,从未出现的过的诡异情形,让沉熏有种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也许这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呢,好不容易忍住了,却看见阴夜冥有些诧异地看着她,沉熏心情难得的好,向他灿然一笑,道:“王爷是个好学生呢。”
王爷是个好学生呢。
像是赞扬又像是调侃的话语,让阴夜冥微微愣住。
是冬天的午后,今日是晴天,屋外阳光很好,非常的灿烂,然而那般灿烂的阳光跟这个人脸上的笑容比起来,却是迅速化成苍白的暗影,陡然失掉了所有的颜色,在经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这个人还能笑得这般的灿烂,要怎样坚韧的心智,才能够支撑得起这般的笑容,阴夜冥忽然想起清王府花园里的那些素心腊梅,那些凌寒而开的梅花,越是冷的天气,那些梅花却越是开得灿烂,黄灿灿的花朵,像是对冷风的一种无言讽刺。
而这个人,也是在用这样的笑容,无声来对御座上那个自以为能够操控一切的人进行讽刺吗?
炭盆静静燃烧,温暖如春的清王府暖阁,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流动。
阴夜冥忽然蹲下身去,修长白皙的指尖抚了抚孩子的睡颜,道:“那是因为我有一个好老师。”
沉熏摇了摇头,看得这人脸上流动着仿佛温情的神色,心想果然当了父亲的人,对于孩子多少有些不一样的,道:“我这样的人哪儿能算一个老师呢。”顿了一顿,道:“我只不过是想起小的时候有人帮我盖被子是这样做的罢了。”
“哦?”阴夜冥指尖一顿,脸上那种脉脉的温情瞬间消弭,他站起身来,走到对面的位置坐下,语气恢复了面对这个人时一贯的轻讽:“你说的人,应该不是指你的父亲吧。”
是陈述的语气。
因为知道她指的那个人是谁,她语气里的那种忆起往事时不自觉的温软让人心里无端的不舒服。
“王爷不是已经调查清楚了吗?”沉熏视线讽刺地看向他,“利用单纯的碧儿,探查出我和雪澜哥哥的关系,设下局让他擅离职守,趁机安插进你的人。”因为顾虑着安睡的孩子,本来含怒的语气不自觉压低了,那怒气也就淡了,仿佛只是平静述说一件事情一般:“兵部表面上中立,其实,已经有了你的人对不对?比如,白倾天。”
阴夜冥嘴角淡淡勾勒了一抹自负的笑意,“不这样做,本王如何能了无痕迹落下那枚棋子?”
“棋子?”沉熏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眼睛定定的看向阴夜冥:“世上的人在王爷的眼中是棋子,但是在沉熏的眼中不是,如若我们要合作的话,最好协调一下思想的冲突。”沉熏顿了一顿,道:“我可不想那些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变成王爷手中的棋子,我的人,王爷最好早些打消想要利用的主意,别想要动半分。”
阴夜冥狭长的丹凤眼一挑:“你在跟本王谈条件。”
“对,既然要合作,当然得讲清楚合作的前提。”沉熏视线不闪不避,对阴夜冥身上散发出来的凌厉之气视而不见,道:“再说,我如若没有能够跟王爷谈条件的资本,王爷又且会对沉熏看得上眼?”
“资本?”阴夜冥有些玩味地重复这两个字,显然,这个人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也一点儿也不意外,这样聪慧的人,且会是那种糊里糊涂来跟他谈合作的人,定然已经是有了周全的考虑了,阴夜冥狭长的丹凤眼轻挑,黑玉一般的眼里闪过一抹戒备的神色,语气漫不经心的:“说来本王听听。”
听听,意思就是,不一定接受。
她是前朝皇族的后裔,既然她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那他就不可能不心存戒备,换言之,她就是一把双刃剑,能够对付那个人的同时,也可能会刺伤到自己,从大的方面讲,他们同样是仇人。
另外,从来没有人跟阴夜冥谈过条件,是以,他倒是有几分好奇她的条件是什么。
沉熏当然明白阴夜冥话里的含义,讽刺的笑意加深,道:“如若王爷是担心沉熏想要复辟前朝这样的事情,未免有些杞人忧天了,沉熏自知没有能力也没有那个愿望去治理天下,沉熏的仇人也只有一个,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恨其他人。”她顿了一下,道:“我的条件,就是王爷要保证那些我所在意的人的安全。”沉熏的眸色转为凝重:“我要王爷发誓,事成之后,绝不伤害沉熏在意的那几个人。”
阴夜冥神情微微一怔,这样的条件,仿佛是在意料之外,又是在情理之中,过了一会儿,他眼底忽然闪过什么东西,问:“那几个人中,也包括他吗?”
本是多此一举的问话,可是问出口的时候,阴夜冥的心里无端的划过一丝紧张的情绪。
也包括他吗?
沉熏的原本看向阴夜冥的视线忽然仓皇移到别处,窗外是灿烂的阳光,天空蓝得恨纯净,看起来十分的温暖。
看起来。
明明是同一个太阳,但是因为季节不同,温度却是大大的不同,春季的暖人,夏季的灼人,秋季的怡人,冬日的清冷。
就如同那个人,明明是同一个人,但是却完全的不同了,从前的温柔宠溺,如今的冰冷无情,阳光因为四季的轮回而在暖人与清冷间轮回,可是那个人呢,会褪下冰冷无情,回到当初对她的温柔宠溺吗?
她说,她把她的心收回,可是,送出去的心,就真的只是一句收回就能够收回的吗?她这段日子来一直沉睡,就是想要让心里的伤口愈合,今晨醒来的时候她真的以为愈合了,因为看到阳光她觉得灿烂,有了颜色,四周的景象也是,仿佛从前少女时代的世界一下子就回来了,可是现在,对面的那个人一句淡淡的问句,却让她瞬间慌乱起来,因为她忽然发觉心里的伤口不曾愈合,只是结了疤,一触碰到那个疤痕,心里便鲜血淋漓。
她慌乱,因为但凡她说过的话,没有不做到的,可是这次,却没有做到。
所有的慌乱在视线触碰到腿上孩子安静恬淡的睡颜时忽然沉寂下来,孩子,宛如精灵一样存在的孩子,联系着两个人的小生命,沉熏忽然找到了原谅自己的理由。
“对,包括他。”沉熏动作轻柔地理了理孩子身上的被褥,声音轻轻:“因为,他是我孩子的父亲。”
本是预料之中的答案,却在听到她的话说出口的时候心里微微的一痛,黑玉一般眼里某种幽微的光亮忽然完全的暗淡下去,阴夜冥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冷嘲,预料之外的疼痛,让他的情绪也出乎预料地控制不住,有什么东西压制不住地脱口而出:“沉熏,你在自己骗自己,真正的理由,不是因为他是孩子的父亲,而是因为你根本还爱着他,还对他心存幻想,幻想着他能够清醒过来。”阴夜冥嘲讽的语气更浓了,话语中带了一种难以压制的怒气,毫无理由的怒气:“可是即使他能够清醒过来,你们还能回得到当初的心心相映吗?已经逝去的时光,还能回得去吗?不能,你们再也回不去。”
还能回得去吗?
冷淡而嘲讽的声音,在并不宽阔的暖阁里回荡开来,那声音显得出奇的大,大得让人的耳朵嗡嗡作响,像是千万只蜜蜂一起朝着太阳穴的地方飞来,叫得人头痛欲裂,沉熏的手指不自觉握紧了被褥的一角,很奇怪为什么在对面那个人这样大的声音下,腿上的孩子还能睡得这般的甜美,真是幸福呢,什么也不知道,她也想要当个孩子,什么也不知道,可是为什么偏偏对面的这个人不放过她,要把那些她不想要明白的事情全部都说出来,这样对他有什么好处,究竟关他什么事?
沉熏抓紧被褥的手忽然一松,澄澈明亮的眼中弥漫上丝丝缕缕的冰冷神色,看向阴夜冥:“那是沉熏的事情,与王爷和干?王爷未免管得太宽了吧。”沉熏的语气益发的冰冷:“别说我们还没有谈成合作的条件,就算是一个合作者,那也是我个人的事情,跟王爷没有丝毫的关系,王爷所要给予沉熏的答复,就是答应或者不答应这么简单。”
清浅疏离的声音,切冰断玉的眼神,让阴夜冥瞬间从失控中转醒过来,继而被自己方才的行为怔住了,是呀,究竟关他什么事,他为什么要说出那样话?是因为不想要看到她用那样的理由来说服自己,还是因为只要一提到那个人,她整个人的身上不自觉就弥漫上了悲伤的神色,又或者,是根本他在意,在意在那个人如此伤害她的情况下,她居然还对那人抱有幻想,心里还住着那个人,那么,就意味着他没有机会走进她的心里。
机会!走进她的心里!
这几个字毫无预兆地浮上大脑之中,阴夜冥心神忽然一乱,他的手本是随意搭在椅子的扶手上,这会子忽然紧紧的抓住了扶手,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捏碎一样,上等红木做的椅子,何其的密实,他不可能把椅子的扶手捏碎,就像是不可能如同往常一样把脑中那个乍然闪现的思绪摇掉一般,他忽然烦躁地站起身来,走到窗边。
沉熏见他久久没有回答,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隐隐的害怕,声音忍不住拔高:“王爷究竟答不答应?”顿了一下,她又加了一句:“王爷如若不答应的话,别想要得到画中藏有的东西。”
“你在威胁本王?”阴夜冥豁然转身,玄色的华贵衣衫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黑玉的眼眸里骤然划过一抹亮光,眼尾挑起一个危险的弧度,整个人身上散发出一种凌厉的气势,表明了此人从来不接受威胁。
暖阁里的空气瞬间变得紧张。
“错了。”在这样压迫的气势下,沉熏忽然轻轻一笑:“我是在利诱。”
阴夜冥神色一怔。
话出口的时候,沉熏神思亦是微微一闪,非常熟悉的一句话,因为曾经有人这样跟她说过,她不自觉地闭上眼睛,像是要合上通往记忆的那道门,顿了一下,她重新睁开眼睛,道:“我的条件也不算是苛刻,王爷只要答应了,那么沉熏就甘愿成为王爷的钥匙。”她笑了一笑,语带深意道:“或许,跟我合作之后,王爷能够得到的助力,比你想象的还要大呢。”
这回阴夜冥没有回应,而是指尖一下一下敲击着窗棂。
她的要求,看似非常的简单,只是保全几个人而已,但是因为其中的两个人的不简单而变得不简单,一个,便是南王,另一个,是雪澜。
因为这两个人是无法掌控的,都隐藏着潜在的危险,就南王来说,如今的南王就是那人手中的一把剑,可以用来对付所有人的剑,当然也包括他,如若真正开始行动,父子的关系完全破裂,那人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用那把剑指着他,那把剑杀伤力有多大,他不能做出精确的估量,因为南王手下还有着隐藏的暗卫势力,也就是一个极大的隐患,不能估量,便不能做出万全的应对策略。
而雪澜,阴夜冥眼底闪过一抹依稀是担忧的神色,他阅人无数,自诩眼光向来极好,朝中那些臣子的心思,他都能够看透,是以朝凤寺之行突变之后,许多清王党的人转而依附南王,变成了南王党,他半点的影像也没有,因为那些人,他从来就未曾真正看上眼过,连坐上的皇帝的心思他都能够猜到几分,然而他却猜不透这个武艺可说是独步天下的雪澜公子,他不能确定那个看似温润如玉的人城府究竟有多深,据当时安插在安南军中的探子回报,雪澜应当是觉察到那封信根本就是为了引他擅离职守的,但是他还是去了,就只是因为情难自禁吗?
后来,他把舞魅嫁祸景和宫的那个夜晚,意外听到了蓉妃和沉熏的谈话,证实了心中的猜想,也算是预料之中,然而出乎预料的是,那天晚上似乎听到这个秘密的,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似乎的意思是,他仿佛看到了一抹人影一闪而逝,而那个人影,像是雪澜的身影,一切都不确定,但是如若真的是,那么在知晓一切的情况下还能做出这般若无其事的样子,这个人的城府,已经是深到对他有威胁的地步了。
沉熏见得他的沉思,这回没有发急,知道这个人在认真的思量,不轻易做出的承诺,方才郑重,而一旦做出了,他就一定会做到。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他就有这样的认知。
同一时间。
千里之外的地方。
生了几天的闷气,周子澈看着前方优哉游哉的被发配的主角,最终还是忍不住先开口了,策马上前道:“你为什么要主动请缨?兵部的人团结一致,就算是皇上也不得不顾虑,那样你就不用去安南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雪澜闻言不答反问:“那你为何要跟着去?”
“我——”周子澈语塞,总不能说他是仰慕这个人在战场时候那种横扫千金的气势,想再看一看吧,想到什么,周子澈眼神一亮,道:“当然是为了随时随地视察你的武艺进境,好伺机打败你,重振我定北第一剑的威名。”说到这里,周子澈跃跃欲试:“我们好久没有比试过了,要不现在来酣战一场?”
雪澜微微一笑,幽蓝的眼眸中闪过一抹依稀是愧疚的神色,这个人的性格,到和凝碧有几分相像,被人不知不觉转移注意力了都没有察觉,他看着某个方向,含笑应道:“有何不可。”说罢,先行飞身下马。
下马的时候雪澜忽然想起从前师父对自己的断言,破军星照命,天性里带了煞气,多年的修行虽然淡化了那些煞气,温润如玉的外表更是不会让人联想到破军星这样一颗煞星,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煞气完全的除去,不然的话,他又怎么会这般容易被挑起了斗志。
空旷的官道上,刀光剑影开始交错,快意酣畅,如若是人生能够一直这样简单就好了,没有权谋,没有恩怨,只是纯粹的欣赏与切磋,可是那样的人生,又会不会太平淡了。
或者,那些权谋和恩怨会产生,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甘于平淡。
打斗中,雪澜的白衣翻飞间,腰上的玉质虎符在冬日阳光下反射出淡淡的光华,那是能够调动安南军的兵符。
把他发配安南,皇帝为了表示对他的信任和安抚,把能够调动安南五万大军的兵符交给了他,能够随心所欲调兵遣将,对付蠢蠢欲动想要卷土重来的托图。
当然,也可以对付其他人。
清王府的暖阁中。
阴夜冥的指尖终于一顿,道:“事成之后,本王当然可以不伤害那几个人,可是如若那几个人阻挡了本王的成事——”他顿了一顿,视线看向沉熏:“那你说本王该怎么办?”
“这世上会有谁能够阻挡得了王爷的脚步?”沉熏下意识脱口而出。
话音落下,两人都是一愣。
沉熏忽然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把阴夜冥放在了必胜的位置,根本没有想过他会失败,她虽然不认同他做事的风格,但是无疑,他这样的人,才能够成为最强者,因为无心无情,所以没有弱点,所以定然能够获得成功。
她从一开始,就把他放在强者的位置。
阴夜冥嘴角扬起一抹奇异的笑容,语气带了点说不出的味道,像是调侃,又像是有点儿高兴,道:“本王没想到你对本王的信心比本王对自己的信心还要足,本王有些奇怪你是从哪儿来的信心,竟然以为本王必胜。”
沉熏不答反问:“王爷难道认为自己会输吗?”
“激将法对我不管用。”阴夜冥坐回了原来的位置,神色浮上几分郑重,道:“本王对当自大狂没有兴趣,就事论事来说,南王手中的暗卫势力究竟有多大,本王并不清楚,如若正是撕破脸皮,南王这把剑第一个指向的就是本王,到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本王总不能因为对你的承诺而缚手缚脚,反误了自己的性命吧。”
沉熏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忽然间有点儿不知道如何应对,不过一瞬,她便有了决断,抬起头来,看向阴夜冥,道:“那这样如何,我保证事成之前,不会让南王和驸马伤害到你的性命。”
阴夜冥没有回应,只是眼神有些异样地看着她,道:“雪澜我不敢说,但是如今的南王,本王还真不知道你能保证什么?”
沉熏只觉得他是不信,不信今时今日,她对南王没有半分影响力的情况下做出的保证,沉熏眉心微皱,道:“王爷放心,沉熏向来说话算话,我说要做到,就一定会做到,至于用什么方法,那是我自己的事情。”
暖阁中又一次陷入了沉寂。
阴夜冥沉吟了半响,终于抬起头来,道:“既然如此,那本王还有什么可说的,本王答应便是。”
沉熏眼睛一亮,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放下了,只要能够保证她在意的那几个人的安全,那么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因为放下心,她唇边不自觉微笑开来,伸出手去,道:“击掌为誓。”
阴夜冥微怔,方才伸出手去,她已经啪啪啪连拍了他的掌心三下,虽然接触的时间极短,但是他很清楚的感觉到了她的手掌碰到他掌心时候的感觉,温软的手掌,纤细白皙,快速一碰,又快速的离开,让人有种想要抓住的冲动,幸好她快速离开,他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才没有实施的机会。
清脆的击掌声中,沉熏微微一笑,“那么,以后合作愉快。”
太阳已经西斜,阴夜冥方才发觉这一场谈话原来竟是谈了这么长的时间,已经好几个时辰过去了,时间竟是过得这样快,他以为不过是一会儿而已,太阳光从从小窗户斜斜的照射进来,照在对面那个人的身上,整个人笼罩了一层浅浅的红光,那笑容瞬间璀璨如星。
阴夜冥强自别开视线去,那样的笑容看久了真的会上瘾,他无意识回应:“合作愉快。”
沉熏并没有听见,她只是看着腿上打着哈欠醒过来的孩子,纯净天真的孩子,慢慢张开和着的如扇一般的眼睫毛,懵懂地看着这个世界,沉熏脸上出现微微怅然的神情,或许,嘉明王朝的未来,就在这孩子的一觉间改变了。
又或许,是早就注定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