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便胜却人间无数
秋意渐浓了。
从窗户望去,庭院的树叶子绿意渐褪,窗台上放了盆花,是菊花,正值花期,开的繁盛,俏生生立在枝头,细长洁白的花瓣随意舒展,散发着淡淡的香味,更增添了几分秋意。
屋内。
沉熏嫌恶地皱了皱眉头,看着端到自己面前的参汤,“可不可以不喝?”
“不可以。”凝烟还没有说话,凝碧已经斩钉切铁道,脸色一点儿的表情也没有。
沉熏认命地叹了口气,嘟哝出声:“我这个王妃怎么就当得这么窝囊,什么威风也不能摆,还得看丫环的脸色。”
凝碧脸色微微一变,却咬牙不说话,只是眼睛盯住沉熏吧参汤喝完,接过白瓷碗,一句话也不说,自顾自就要往外走。
沉熏忙道:“碧儿等等,你就不能在这儿陪陪我吗?”
凝碧脚步顿了一下,随即道:“小姐不是不喜欢看我的脸色吗?那我出去。”
“我那是说笑呢。”沉熏叹道,这个单纯的小家伙,自己不过是这几日都一直躺在床上躺烦了发发牢骚,她竟然当真了,沉熏微微一笑,道:“过来我看看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不提此话还好,一提起凝碧脸色蓦然一变,握紧了手指,道:“我很好,不用小姐担心。”说罢就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外。
沉熏奇道:“烟儿,碧儿今儿个是怎么了,仿佛这几日她对我一直爱理不爱理的,我竟是何时得罪她了?”
“小姐怎会得罪她。”凝烟失笑,随即眼眸一黯,道:“碧儿大概是在生自己的气吧,她一直认为都是她才害得小姐跌下山崖的,虽然表面上不说,但是心里一直暗自责怪。”凝烟叹息道:“不过这次的事情她确实有责任,别的不说,当时就不应该鲁莽行事,方才害得小姐这样,也好,让她自己长了教训,没得以后更加给小姐惹麻烦。”
“碧儿当时也是一时情急,连自己的危险都顾不得,只手去抓住刀刃,再说了,我不是没事吗?只是那丫头的手——”
“没事。”凝烟含笑道:“只是皮肉之上,并没有损及筋脉,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小姐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说到这里,凝烟难得一脸凝重,“小姐,以后不要再使用术法了,那天雪澜少爷给小姐疗伤的时候吩咐过,说小姐的体质一直偏弱,术法极其的耗费心智,如若再出现这次的情形,那小姐就真的是危险了,雪澜少爷——”凝碧忽然住了嘴,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偷偷观看小姐的神情,却见沉熏微微一愣,随即一晒,道:“烟儿,没有雪澜少爷了,如今有的,只是嘉明王朝的驸马而已。”
“小姐……”
沉熏微微一笑,道:“放心吧,如今你家小姐已经没事了。”说罢忽然想起什么,忙问:“端康晟呢?他怎么样了?”
提起那个人,凝烟眉心皱了一下,道:“已经回国了,没想到德治帝对他倒是极为重视,愿意割让五座城池,只求让他儿子安全回国。”又道:“说起来,那五座城池也是先帝神武帝在位的时候丢失的,现在划归为我国,也算是物归原主。”
沉熏闻言释然一笑,心里一阵轻松,没事就好,整件事情说起来根本理不清谁对谁错,他当时会对凝碧那样,也只是为了自保,更何况整件事情掺杂了政治的因素在里面,她最讨厌的因素,而她那样对他,虽说也是为了自保,虽说是为了不让自己沦为人质,但是手段未免有失磊落,心底微微有些歉意,如今整件事情就这样落下帷幕,不由放下心来。
“对了,有件事情忘了跟小姐说了。”凝烟道:“那个叫沁芳的宫女,我已经请安公公把她带走了。”
沉熏眉尖一皱,道:“发生了什么事?”
凝碧嘴角微扬,眼里却没有笑意,只说了两个字:“弃子。”
“弃子。”沉熏眼眸一沉,道:“送了两个人来景和宫,如今弃了一子,那就是为了保另外一颗棋子。”她忽然朝某个地方笑起来:“看来夫君有麻烦了。”
凝烟回头一看,忙给阴夜辰行礼,随即退下,顺手带上门。
“娘子说说看,我有什么麻烦了?”阴夜辰今晨就被皇帝密诏过去,到了现在方才回来,原本因为和皇帝的谈话,心下有些不舒服,看得沉熏盈盈的笑脸,不由笑起来,坐到床沿,道:“那娘子说说看,我有什么麻烦?”
沉熏温顺靠到他的肩上,这个动作如今仿佛已经成为习惯了,阴夜辰也是,手随即环住她的腰,沉熏调了个舒服的姿势,却转移道:“你的麻烦可多了,现在最烦恼的,是怎样逗我开心,我整天呆在屋子里都快发霉了。”眼珠一转,仰起脸道:“夫君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
“好。”答得好不爽快,阴夜辰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随即道:“等娘子休养好了之后去哪里都可以?”
沉熏亮起来的眼睛听得后面一句话又暗下去,闷闷道:“我真的已经没事了。”说罢拍了拍自己的脸,道:“你看,这几日一直不停地补,脸都长肉了,身体更是已经恢复了,再说,躺在床上也不是休养的好方法。”一面皱了皱鼻尖,表示自己确实已经讨厌死了这样的日子。
“你前天也这样说,结果呢?”阴夜辰拿开她拍自己脸的手,她的脸这几日确实长了点肉,显得有点儿圆润了,有种婴儿的娇嫩,总让人有种想要亲吻的冲动,他也没有阻止自己的冲动,低头亲吻了一下,放道:“结果一下地连站都站不住。”
“那是因为在床上躺久了的关系。”沉熏理直气壮,随即一掀锦被,就要下地,证明自己确实是已经无恙了,刚下地就觉得身子有点儿飘,忙强自撑住,阴夜辰哪有看不出来的,沉熏只觉得身子忽然腾空,已经被人抱起来了。
“想去哪里?”阴夜辰无奈问。
沉熏勾住他的脖颈,看着他,有些闷闷的,道:“在这个宫中还能去哪里?也只能在庭院里转转。”
本是无心的一句话,阴夜辰却是眼神一黯,都是因为他的关系,以前都没有注意到的很多东西仿佛一下子都涌过来了,因为他,她时时受到宫人的白眼,走到哪里身后都有一片嘀咕议论的声音:“看,我们痴王爷的王妃。”这几个月来,除了给各位长辈请安和不得不出席的宴会之外,她一直都甚少出景和宫,他知道她并不是介意,只是不耐烦听那些闲言闲语而已。
因为他,连纵情一回都不能,因为害怕那些躲在暗处的眼睛会时刻注意到,会察觉到他的异样。
沉熏察觉到自家夫君的沉默,不由道:“怎么了?”看见他眼底的黯然,她瞬间明白过来,并没有劝解,而是睁大了眼睛,急道:“夫君,你不会又变了主意吧?连庭院都不准我去了。”
阴夜辰点了点头,知她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眼底忍住笑,道:“娘子还真是贴心,为夫都还没有说出来娘子已经猜到了,说得不错,,我想了想,还是不要去了。”
沉熏原本说那句话是为了引开阴夜辰的注意力,免得他在自己的思绪里越陷越深,没曾想他竟然顺口说不去了,不由愕然。
阴夜辰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她瞪圆了眼睛,错愕的样子,嘴巴因为哑然而微张,露出细白的贝齿来,忍不住轻啄了一下,道:“我们出宫去。”
呃?
沉熏更是哑然了,反应不由眉飞色舞,这几日她确实闷坏了,她向来不大喜欢宫里压抑的气氛,上次出宫却是逃一样的,根本连放松一下的机会也没有,听得出宫两个字,高兴得忍不住亲了一下阴夜辰你的额头,盈盈道:“夫君真是太好了。”
夫君真是太好了。
秋天的阳光微暖,如同碎金子一样洒落下来,一线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在地上落下白色的小圆点,阳光里,有细小的灰尘在悠悠舞动着,窗台上的菊花在阳光里益发的楚楚动人,随风左右摇曳着,仿佛有点儿不胜秋风的感觉。
而她脸上是比之阳光更加灿烂得笑容,一双眼睛澄澈见底,比菊花更加的楚楚动人,她微微仰着头看她,她的瞳孔中倒映了他的影子,多余的东西都没有,就只有他的影子,看得人心里一动。
无知无觉的一句话,却让阴夜辰身子陡然的一怔,心里五味杂陈,歉疚,感动,心疼……这就是他的娘子呵,从来都看不见自己对别人的好,而只要是别人对她一丁点的好,她都会心心念念,就会笑容如同花朵盛放。
就像那日她醒来,从来没有问为什么当初去救她的人不是他,这个一直是他心里最隐痛的问题,他害怕,害怕她会问他,他是她的夫君,她出了事情最应该赶去救她的人是他,不管出于何种的理由,都是一种不可推卸的责任,然而他当时并没有去。可是她一个字也没有提,她甚至根本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她只是笑意盈盈的看着他:“夫君,我回来了。”
阴夜辰一直记得那个笑容,不同于她一贯的笑容,纯美如花,灿烂得让世间的一切都失色的笑容,而是微弱,因为刚刚醒来,身体还是非常的虚弱,连带那个笑容也是虚弱之极的,像是从尘埃里开出来的花朵一般,看得人心里发酸。
“娘子,我们先去换装吧。”阴夜辰微微一笑,让眼底的水雾散去,恢复一种孩子般的嬉皮笑脸,“虽然是出宫,但是也不能让别人认出来了。”
沉熏闻言笑意更深了,一双眼睛忽然奇异地亮起来。
换装?不让别人认出来是吗?她有的是办法。
阴夜辰看着沉熏的神情,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半个时辰后。
房门打开。
凝烟和凝碧已经安排妥当,正在门口候着,听得声音,双双抬起头来,一看之下,两个人都楞住了。
真真是两个翩翩佳公子。
不错,两个。
沉熏已经换上了一身男装,那衣服是阴夜辰的,穿在她的身上不免有些宽大,益发显得文弱而身姿楚楚,任是是谁家的姑娘见了,都会忍不住心疼一把,一双澄如秋水的眼睛,眼底蕴了一抹窃窃的笑意,头发极其随意地束起,手中还拿了一把贵公子常用的骨瓷折扇。
而她的旁边,阴夜辰亦换下一贯华贵的玄色衣服,着了一件月牙白的外衫,他身形修长,光是看背影都觉得俊逸无比,那种俊逸比之沉熏的文弱之美不同,更能勾得女孩子的芳心,凝碧不由道:“小姐,你们这样上街去,万一王爷被哪家姑娘看上了,且不糟糕了?”
沉熏抿嘴一笑,并不回答,而是用折扇敲了敲阴夜辰:“夫君,别害羞了,转过身让烟儿和碧儿看看是不是会有哪家姑娘看上你?”
贼兮兮的语气,让阴夜辰骤然有种想扁人的冲动,当然,扁的是自己,因为扁她会舍不得,他只怪自己干嘛提出出宫的主意,这下好了,一世英名全都毁了,又有些自嘲地想,算了,反正他从一开始在她面前就是一副不英明的样子,自我安慰良久,他终于克服了自鄙心里回过头来。
金色的阳光从门外洒落进来。
阴夜辰正对着阳光,剑眉星目,幽蓝的眼眸闪着懊恼的光芒,一袭月牙白的袍子被风轻轻吹起,在空中翻飞,玉冠高束,露出饱满温润的额头,整一个浊世佳公子的架势,除了——
除了嘴角的一大粒黑痣。
本是俊逸非凡的一张脸,突兀地长出那么一大粒黑痣,美与丑的强烈对比是如此的鲜明,比之长在一张平凡无奇的脸上更难以让人接受。
凝烟和凝碧忍不住双双扭过头去,不忍观看,大脑里同时想起那句话,愿望多么美好,现实就有多么残酷。
沉熏忍不住笑出声来:“碧儿,这下你不用担心了吧。”
被这么一闹腾,凝碧反倒忘了之前和小姐之间的那点小小的不愉快,哈哈大笑:“王爷,我算是看出来了,小姐在惩罚你呢,小姐嫉妒你长得比他俊逸,所以故意这么作弄你的。”
一向沉静的凝烟也笑起来,跟着掺和:“碧儿说得不错,小姐,不对,是少爷怕你抢了‘他’的风头。”
沉熏佯怒,用折扇敲了敲凝烟和凝碧,道:“说清楚,究竟是我长得好看还是他长得好看,什么嫉妒?我会嫉妒他,本少爷可是从来都是只有别人嫉妒我的份,倾倒在本少爷脚下的人排一排都可从皇宫排到东湖去了。”
那副自信满满的表情,真真如同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富家子弟一般,谁会想得到这人是南王妃,益发让凝烟和凝碧笑得喘不过气来。
阴夜辰也笑起来,抬手抚了抚下颚,一本正经道:“我就排在第一个吧。”
呃?
两个丫环这下直接笑得直不起要了,沉熏这下装不下去,脸上飞红,笑倒在阴夜辰的怀中。
闹了一阵,车驾出了宫门时已经是正午了,一出皇宫,阴夜辰的神情明显一松,问:“娘子,你想去哪儿?”
沉熏瞪了他一眼,道:“叫谁娘子呢?”
阴夜辰失笑,忙改口道:“熏弟,咱们去哪儿?”
沉熏方笑起来,忽然有些奇怪问:“夫君为什么会从一开始就叫我娘子呢?似乎皇家的人都不是这么叫的。”随即脑中忽然闪过一抹临窗而立的倩影,沉熏下意识道:“从一开始就叫我娘子,也是受母妃的影响吗?”
“恩,母妃说一个女子最希望听到自己夫君叫她娘子,像是平常的小夫妻一般,有一种家常而平凡的温暖。”说到这里阴夜辰眼眸微微沉了沉,大脑中浮起母妃说这句话的神情。
那是他在即将要大婚的前夕,春意尚浓,母妃站在藏春殿的窗边,看着窗外随风飘荡的柳条,顺手折了一根柳条,挽成环状,眼神怔怔看着手中的柳环,过了良久,方才开口:“辰儿,以后叫你的王妃娘子吧,这个称呼,她定然会喜欢的。”她脸上不知为何浮起飘渺的笑意:“娘子。”她忽然把柳环往桌上一扔,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中:“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可是已经不止是十年,而是几十年了,我怎么还是忘不了?”说到最后,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了。
“母妃真是非常睿智的人呢,对女子的心思更是猜得精准。”沉熏眉间一动,道:“或许——或许父皇曾经这样叫过母妃呢,那么父皇一定非常的喜爱母妃,因为能够这样放下帝王的身份去叫一个娘子,必然是喜爱之极了。”说罢忽然一拍掌,道:“我明白了。”
一句话说得没头没脑,阴夜辰不由问:“你明白什么了?”
“我明白当年母妃为什么会‘失宠’了。”沉熏说得毫无顾忌,凑近阴夜辰的耳朵道:“父皇一定是因为夫君被害的事情怕了,害怕那些人会继续迫害你和母妃,所以就把宠爱转移道玉贵妃和清王的身上,也是间接把所有人的嫉恨和迫害转移到玉贵妃和清王的身上,以保全你和母妃。”本是照思维推论而出的结果,但是话一出口,沉熏自己就楞住了,忽然打了个寒战,为玉贵妃心寒。
那个玉贵妃,沉熏也只是远远的见过几次,长得确实非常的美,正所谓的美人如玉,身上自有一种雍容华贵得让人不敢逼视的气势,又是常年‘受宠’,娘家的势力又是非常的庞大,可以说是权倾朝野,更是傲气非凡,连皇后都都得礼让她三分,轻易不敢与之为难,反是玉贵妃常常给皇后难看。
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如果知道所谓的宠爱只是为了保护另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儿子的计谋,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还有那个清王,那种宁可我负天下人,也不许天下人负我的蛮不讲理与邪恶,如果知道……大脑浮上那个人阴柔妖娆的面容,沉熏心里猛然沉下去……
阴夜辰一怔,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当年他被御医宣布为患上痴疾之后,母妃随即失宠,这些年来他当然知道父皇的用意,可是奇怪的是母妃的态度,那样子,仿佛……仿佛是求之不得的神情,脸上的笑容竟然渐渐比以前受宠的时候多了……
一时间两个人都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过了许久,沉熏才感叹出声:
“为君者,大概是这个世上最可怜的人了,就像是父皇一样,贵为帝王,但是却连自己喜爱的女子都没有办法大大方方的对她好,而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守护。”说罢抬头对夫君一笑,“现在我真的好庆幸夫君的‘痴’,这样,就以免卷入朝堂的争斗,也就能够离那个位置远远的。”
明亮如水的一双眼睛,眼底蕴了真心的欢喜,阴夜辰只觉得亮得有些灼人,让人不敢逼视,视线轻轻转开,下颚抵住沉熏的头,道:“娘子,难得出宫,我们不要谈论这些让人扫兴的话题好吗?”
沉熏轻笑出声,不疑有它,甜甜一笑:“好,都听夫君,不对,都听辰哥哥的,一切由你来安排。”
“好。”阴夜辰轻柔应声,手指爱怜地抚了抚她垂落的发丝,嘴角扬起一抹奇异的笑容:“我们先去会宾楼。”
虽然不是用餐的时间,会宾楼依然客满为患,还有许多客人在登着座位,会宾楼向来有个规矩,无论是什么样的身份,除非先行预定过,否则都按照先来后到的秩序,这家酒楼沉熏曾经和两个侍女来过一次,光是等就用了半个时辰,但是味道确实不错,服务也极其的周到有礼,让客人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沉熏从小窗口看了一眼,有些失望道:“算了,换一家吧,这一等不知要等多久呢?”
阴夜辰却微微一笑,也不多言,掀了帘子就下车去,反身伸手来牵沉熏,沉熏不知其意,就着他的手轻盈跳下车,凝烟凝碧也随即跟上,一行人进入大堂,顿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也难怪,一个文弱翩翩的少年,一个从背影看俊逸非凡从前面看不堪入眼的成年男子,还有两个明显看起来丫环打扮的娇俏少女,怎么看怎么怪异,连来招呼的小二笑容都是一愣,这小二正是王进,心里直嘀咕: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前不久才遇上一个有幻听症的人,这才隔没多久,又遇上一群怪异的人。
想是这样想,他的专业素质却立马让他迎上去,扬起标准的笑容,道:“几位客官好,不巧得很,今天客人满了,请先到一旁稍坐片刻,有空位了马上给您们安排。”
阴夜辰不理他,只是板着一张脸道:“我要见你们掌柜的。”说罢指尖不经意掠过腰间,正好碰到腰带上垂挂的一块玉佩,上等的羊脂玉,看不出任何的图案。
王进一听这话顿时眼底微变,以为又是一位想要开先例的公子哥,脸色不由微变,不卑不亢道:“很抱歉公子,我们掌柜的很忙——”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你确定。”
王进听得这句话,不由一愣,又打量了一行人一眼,他素来有几分机灵,视线看到怪异男子衣上的玉佩,脸色忽然大变,那块玉佩,和掌柜身上的那一块一模一样,别的人看不出玄机来,只有会宾楼的人才明白,其实那玉佩的图案就是一个相互交融的‘会宾楼’三个字,王进随即恭恭敬敬道:“小的糊涂了,公子先到楼上稍坐,小的马上去请掌柜来。”
沉熏见状,不由哑然,待到了特别的雅间坐下之后,斜睨阴夜辰,拿腔拿调道:“辰哥哥,小弟有一事不明。”
阴夜辰知道她想问些什么,笑道:“熏弟别急,等会儿为兄定然会为你解惑。”
果然,不多时,沉熏的疑惑得到解答了。
“这个月的进账又比上个月多了两成,我打算在其它的地方开分楼,正巧你这个幕后的楼主今日来,就一起商量商量。”纪旭听了王进的述说,立刻知道是谁,一到雅间便如是说,待看清里面的人,不由大笑出声:“几个月没见,你竟然变得如此的斗‘痣’昂扬。”
一句话说得沉熏忍俊不禁,凝碧更是笑出声来。
纪旭坐下,不多时,各种菜色立刻端上桌子,因为在外面,不用顾忌那么多的礼数,沉熏让凝烟凝碧也一同入席。
坐定之后,阴夜辰方向沉熏介绍:“这是会宾楼的楼主纪旭,他是自家人,算是我师兄,不必拘礼,叫他纪大哥就成。”
沉熏听这话,知道这人定然是知晓阴夜辰身份的,对他的真实性情更是了解甚深,她看他面容俊朗,眉目间更是有几分淡然,那是武术修为到了一定的境地之后才有的神色,知道此人定然不是等闲之辈,又加之刚才那一句话,觉得他是个磊落知趣的人,沉熏向来也不拘礼节,微微一笑,随即落落道:“纪大哥。”
纪旭也在暗中打量他,他是聪明人,虽然阴夜辰没说,但是只一眼就看穿了沉熏的身份,道:“原来这位就是名动天下的南王妃,百闻不如一见,今日能够光临我会宾楼,真真让纪某这块地方蓬荜生辉,只可惜不能拿去坐宣传,要不然,我会宾楼的生意定然又更上一层楼。”
沉熏微晒,斜睨了一眼阴夜辰,却对纪旭笑道:“纪大哥何必觉得惋惜呢,你会宾楼不是本身就有一块宝吗,这块宝可比南王妃的身份还要能够起到宣传的作用,要是把这块宝端出去,保准万人空巷,都全跑到会宾楼来了,什么名动天下那只不过是虚名,南王的不鸣则已,一名惊人才是最引得人想要探究的。”
阴夜辰知道她说这话当然不是夸奖,大概是对他的隐瞒有些微恼吧,当下笑嘻嘻道:“娘子,为夫早就知道自己是块宝,不用特意夸奖,说多了为夫可是会骄傲的。”
一句话说得纪旭扭头做呕吐状,吐完了愤愤道:“王妃这话说错了,要是我告诉别人这会宾楼的主子是南王,确实会万人空巷,没错,不鸣则已,但是一鸣就惊死人了,都来看会宾楼的掌柜发疯了。”说罢没有礼貌地用玉箸指向阴夜辰,“你看看他这模样,刚才我就说怎么从大堂走过的时候宾客的样子非常的奇怪,有的拿着筷子正愣愣发呆,有的小姑娘一脸悲痛欲绝的样子,原来都是这个人害的,没见过老板会这么砸自己场子的,幸好他上楼了,要是在大堂多站一会儿,会宾楼今天就不用做生意来了。”
纪旭本是有啥说啥的率直个性,当年阴夜辰在父皇的安排下暗中向被称为剑痴的纪祯学习武术防身,这件事本是秘密之极的,但是百密一疏,却被纪祯的儿子纪旭无意间撞见阴夜辰在练剑,纪旭也是个剑痴,看见一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人一招一式练得颇有水准,当下提了剑就要去比试,阴夜辰当然不应,纪旭却不依,挽了一个剑花,随即逼近阴夜辰,阴夜辰只得回防,也只是只守不攻,被逼久了,少年的血气方刚也被激起,当下招式变味凌厉,两个人对打起来,那一次比试过后,两人对彼此都暗自欣赏,渐渐成为朋友,纪祯知道后,也只能叮嘱儿子如此这般,纪旭当时虽然小小年纪,也知道事情的严重,当下郑重向父亲起誓,绝对不会让别人知晓二皇子的真实面目。
这么多年来,除了父皇和母妃,阴夜辰就只有纪旭一个朋友,所以从来不会介意纪旭的话,纪旭也知道这个皇子也只有在他的面前才会是全然的自己,所以也从来不会有所顾忌,他每天都在作假,在唯一的一个朋友面前,当然需要的是真。
阴夜辰是习惯了不介意,只是说得沉熏头越埋越低,都快低到桌子上去了,纪旭后知后觉,惊异道:“这——这不会是王妃你的杰作吧。”
一句话说得沉熏更是无地自容了,她本是图一时的好玩,也有一点儿恶作剧的心里,谁让她夫君属于那种越看越好看的人,自从醒来之后,她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有时候她看着自家的夫君,看着看着,居然就别不开眼了,后来听说了沁芳的那一节,心里陡然生出不舒服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吃了没熟的杨梅一样,直泛酸,所以才这么一招,防范于未然,狰狞得让别人不敢看了,自然就不会有麻烦了。
可是现在找麻烦的人来了。
阴夜辰看她羞郝,不由瞪了纪旭一眼,徐徐吐出了一句让纪旭喷饭的话:“闺房之乐,你管得着吗?”
这下沉熏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看到自家的两个丫环一脸坏笑的神情,再没心情吃东西,慌忙放下碗,道:“我吃饱了,先出去转转。”说罢也不等阴夜辰答应,急冲冲就外走去,凝烟凝碧当然不放心自家‘少爷’,忙跟了出去。
目送三人离开之后,一桌子的东西随即撤下,纪旭方收敛了轻松自如的神情,道:“你今日来,不会只是带娘子来知道你的真实面目这么简单吧。”淡淡的陈述语气,顿了一下,又道:“特意把你娘子羞开,有什么话赶紧说吧。”
不留情面的话语,阴夜辰却丝毫没有在意,只是站起身,走到窗边,幽蓝的眼眸看向远处的某个方向,语气变得沉静而不带半分的感情色彩,道:“你不是要开分楼吗?我只是想到了一个好地方而已。”
“什么地方?”
“昔阳。”
“昔阳!”纪旭哑然出声,“那个乌真国刚刚割让过来的边关小城,你疯了,就是钱多了也不必要拿来打水漂吧。”他忽然顿住了,“你根本没有想要赚钱。”
阴夜辰没有回答,只是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昔阳是定北重镇,处于乌真国的我国的地界之处,龙蛇混杂,也是消息流通得最为迅速的地方,而在酒楼里,放松的情态下,要收集各方的消息,最为容易。”
纪旭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方反应过来,随了解了他的意图,脸色转为凝重道:“你决定要蹚朝堂这处浑水。”犹豫一会儿,他又道:“我看南王妃不是那种想要自己的夫君高高在上,受万人敬仰的那种人。”
“我没有选择。”阴夜辰声音忽然拔高,那柄骨瓷的折扇拿在手里,扇骨冰凉,那凉意顺着指尖侵入心脉,“这些年来我一退再退,可是呢?皇后她还是不放过我,仗着她是先帝亲封的,父皇也不能把她怎么样,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如今仗着太子即将凯旋而归,更是有恃无恐,我就不明白了,我碍着她什么了,她不放过我,很好,那我就抢她最在意的东西。”
纪旭有些语塞,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他多少知道这个好友身上背负的一些东西,他的母妃蓉妃是圣光帝微服出行时喜欢上的一个孤女,根本没有任何的娘家势力可言,一旦失宠,立刻招致各方的欺辱,而现在的皇后是出了名的善忌,她不能找和她旗鼓相当的玉贵妃麻烦,就来这个曾经盛宠一时的蓉妃和她的儿子麻烦。
宫中的各位妃嫔,或多或少有着家族的势力在后面撑腰,就比如皇后,比如玉贵妃,两个人都是出自嘉明王朝数一数二的权贵家族,那些家族人的眼睛,自然都盯着那个会给家族带来更多荣耀更多财富的位置,是以,虽然早早就立的太子,而清王又是这般的轻狂的模样,表面上一派的平静,但是真正老谋深算的人都知道,两王之争是不可避免的,而两王之争不管得胜的是那一方,都应该跟这个人没有关系才对,因为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讲,他都没有参加竞争的筹码。
可是眼前这位可以说是没有任何可能参与竞争的人,竟然说出这番话来。
纪旭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从来都不是那种说空话的人,大脑里忽然想到些什么,对了,两王之争,如若两败俱伤呢?
那就渔翁得利。
仿佛应征了他所想,阴夜辰微讽道:“有时候优势也会变成劣势。”他语气转冷:“不管是太子或是清王能够即位,到时候外戚干政肯定是一个尾大不掉的问题,父皇不想嘉明王朝的未来毁在外戚干政这条道上。”
“况且,看得见的实力只会让人倍加防范,而看不见的力量,才能让人疏于防备。”
纪旭闻言一怔,想起那日王进曾经报告给他听的怪事,他生于世家大族,自小见多识广,他的父亲纪祯更曾经是神武帝的暗卫之一,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那是嘉明王朝暗卫势力的统治者影魅在召唤,纪旭瞬间明白过来,惊异出声:“你是……”
阴夜辰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纪旭忽然失笑,只是那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悲怆,“南王爷,你这般坦白,不会是单纯的想告诉我这些吧,这算什么,逼我加入你的阵营。”
阴夜辰看得这个唯一的好友说出这样的话来,却没有半分的不悦,只是回过头来,幽蓝的眼眸闪着微微怜悯的神色:“错了,不是我逼你,这是你逼我的,从当日你拿着剑逼我跟你比试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无意识的走进了我的阵营。”他微微一笑,道:“我父皇告诉我,对于发现你秘密的人,要么除掉,要么收为己用,我没有选择,而你,同样也没有选择。”
纪旭苦笑,是呀,他也不会天真的以为当年给父亲起誓之后就算了解,事到如今,想来,或许从皇帝秘密安排阴夜辰在他父亲那里学习武艺开始,他们整个家族的人都被皇帝安排作为阴夜辰的后盾之一了吧,只是他一直以为两个人是单纯的朋友关系,一想到这种关系里掺杂了利用与被利用的因素,心里就生出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以前我是真的把你当成唯一的朋友,以后也会是。”仿佛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阴夜辰淡淡开口,眼眸是真挚的。
纪旭一愣,他的心性向来洒落,所执着的不过是阴夜辰今日的做法,让他对两个人的交往产生了怀疑,觉得自己是被利用了,听得他这样一句话,心里的那点死结就解开了,随即一笑,使力捶了阴夜辰一拳,道:“你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酸了。”做了个想吐的表情,“这话以后千万别说了,要说对南王妃说去。”
脸色一正,纪旭随即道:“既然站在统一战线了,那我想要知道,你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太子凯旋而归,靠拢他的人肯定会越来越多,势力也会越来越大,你有何对策?”说话的同时,心里浮起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仿佛全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一般,对,有着强大的母妃家族做后盾的太子和清王确实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但是得到皇帝亲自暗中扶持的‘痴王爷’阴夜辰,才是最有可能的赢家。
阴夜辰轻轻一笑,道:“需要有对策的不是我,是清王,至于我的下一步,那就要看清王什么时候动手了发配我了。”
纪旭疑惑问:“什么意思?”
“当太子被告发所谓的胜利是用无数的珍宝换得敌人自愿退出八十里的时候,父皇震怒,清王独大,为了维持朝政表面上的均衡,我这个‘痴’王爷不得不在朝堂上担当重任,那个时候,清王当然会觉得我碍眼,自然会想要发配我。”
纪旭眼眸骤然一亮,“你的意思是清王选择的地点,很可能是昔阳,那里出于两国的交界处,混乱不堪,极其容易出任何事情,包括意外死亡。”
阴夜辰笑出声来:“也包括痴王爷的痴疾被边关的能人异士治好,把昔阳之理得井井有条,从此在朝堂正真立足。”
纪旭笑出声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会亲自过去筹建分楼,更会去寻一个能人异士。”
另一边。
沉熏奔下楼之后深深吸了好几口气,脸上的燥热方才散去,看见两个丫环笑盈盈的跟上来,刚消散的热气又上来了,有些不好意思,凝碧笑嘻嘻道:“小姐,在我们面前就别害羞了,我们早就习惯了。”一句话说得沉熏羞也不是,不羞也不是,最后还是凝烟解了围:“小姐,我们四下逛逛吧。”
沉熏忙点头道:“好。”
会宾楼出于非常繁华的东阙街,大街上人来人往,主仆三人随意闲逛,路边卖的东西琳琅满目,字画,小饰物……沉熏一路看过,都没有看见喜欢的东西,正待回转,忽然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想起:“姑娘你等一等。”
转身一看,原是一个算卦的老头,正眼光灼灼地看着她们。
沉熏一愣,随即看了看凝烟和凝碧,眼底透出笑意,道:“叫你们呢?”
“不是她们,我叫的是姑娘你。”老头道:“世人眼瞎,我可不瞎。”
沉熏自知被识破,含笑道:“老伯叫我干什么,如若是算命的话就算了吧。”
老头道:“为什么?姑娘以为我是那种骗人钱财之徒。”说罢站起身,仔细看了沉熏一眼,刚才只看到她的背影,只觉得这个人清贵非凡,所以才出言打扰,听得沉熏这句话,更是对她起了好奇之心,仔细一看,心下大惊:
天女星,凤凰命,怎会有这么奇怪的命相。
这边沉熏淡淡道:“既是命,那就该一步一步的走下去,如若提前知道而又改变不了,那可不是自寻烦恼吗?”
老头并没有因为沉熏的话而放弃,而是道:“姑娘,你的手可不可以给我看一下。”又道:“姑娘不愿意听,我自不会讲,我只是从来没有看到过像姑娘这么奇怪的命相,所以想求证一下。”
沉熏闻言,心里生出淡淡的好奇,但那一点好奇又随即泯灭了,她答应过母亲,绝对不会试图去看自己的命运的轨迹,所以,给老头看完手相,对他微微一笑,随即领着两个丫环离去。
而原地上,算命的老头呆住,喃喃自语:“真的没有错,天女星,凤凰命。”说罢自己又暗自摇了摇头,“不可能的,既是皇室的血脉,又怎么可能有凤凰的命相,定然是我老眼昏花了。”
“咦?杜先生怎的说出这般话来?您一向不是自诩有通天之眼吗?”忽然一句含笑的话语打断了老头的思绪,这老头名叫杜通,是京城有名的算命先生,号称有通天之眼,迄今为止,找他算过命的人无不应言。
杜通回头,原是沈立寒,这位宰相公子素来喜欢结交能人异士,当日一时好奇,曾经找过杜通算命,杜通告诉他今年必然高中新科状元,虽然沈立寒自信凭借自己的真才实学新科状元的位置必然是坐定了的,但是不免对杜通刮目相看,近日来,便是带了一个人来测字。
这个人,便是阴夜冥。
阴夜冥眼神看着刚才的少年离开的方向,嘴角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眼眸一转,他身后的两个便衣侍卫立刻知道其意,朝少年消失的方向跟去。
这边,杜通听得沈立寒的话,抬头看了一眼阴夜冥,立刻神情一变,连连道:“沈公子还是请回吧,您这位朋友的命相不是我这等三教九流之徒可以看得透的。”
沈立寒不免暗自惊讶,道:“先生看出了什么?”
杜通摇了摇头:“沈公子,恕我不能说,常言道天机不可泄露。”
“先生的职业,不就是为了泄露天机而存在的吗?”一句讥诮的声音出自阴夜冥的口中,他嘴角一勾,自顾自走到案桌前,“既然不能算命,那测测字怎么样。”说罢,一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已经跃然于纸上:难。
杜通闻言松了一口气,道:“测字的话,我到是可以试试。”走到案桌前,凝神观看,随即道:“难者,一人立于又,主之间,又者,权之侧。”说罢语气一顿。
沈立寒道:“敢问杜先生此言何解?”
杜通抬头看了看阴夜冥:“公子要想立于主位,获得权利,除非除掉那个人。”
沈立寒闻言一惊,看向杜通的眼神不由多了一丝佩服,却听杜通又道:“这个人,藏于权与主之间,公子应当小心才是。”
阴夜冥眼尾一挑,眼里飞快地闪过什么东西,道:“多谢先生赐教。”
杜通看着离去的两个身影,摇了摇头,收拾桌案上的东西,喃喃自语:“紫微星照命的人,且是我这等人能够算的。”说罢抬头看了看天,刚才还万里无云的天空,不知何时飘过来一朵黑沉沉的乌云,杜通直接把东西扔进桌肚离,准备回家了,叹道:“看来要变天了。”又无意识加了一句:“这个世道又要乱了。”
这边,沉熏立于一处商铺前,手中拿着两支钗子,左手拿的是一支是白玉钗,拆头刻有精美繁复的花纹,端的是素雅大方,右手拿的一支是碧玉钗,钗头镂空,镶嵌上了红色的宝石,只觉得灵动非凡,沉熏左看右看,还是不能决断,因而回头问凝烟凝碧:“你们觉得哪支好看?”
凝烟道:“左边那支。”
凝碧道:“右边哪支。”
一说完,两个人都各自笑起来,商贩是个机灵人,这三人一进殿他就看出为首的‘少爷’其实是个女子,当下趁机道:“公子,既然难以割舍,何不两支都买下来,这一支戴烦了就换另外一支,且不两全其美。”
沉熏闻言轻轻摇了摇头,一脸认真道:“那怎么成,既是心爱的东西,那就只能有一支,即使难以割舍,也必须割舍,只有一支的话,才能把全部的心思都专注于它的身上,才会好好爱护它。”
商贩一愣,只觉得这个客人言行奇怪,不就是一支钗子吗?看‘他’的样子也不是那种没有钱而瞎搅和的人,面对这样的客人,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眼睛瞧见门外走来一个身影,忙迎上去道,顺溜的拉客语正要脱口而出,抬眼看见那人时,又吓回了肚子里,愣在当场。
进来的人,正是阴夜辰。
阴夜辰对这样的情景已经见怪不怪,自然绕过商贩,走到沉熏的旁边,轻声道:“怎的跑了这么远,让我好找。”
沉熏见到他,忙盈盈一笑,道:“正好,你帮我看看选哪一支?”
阴夜辰只淡淡扫了一眼,便道:“两支一起要不就结了。”
沉熏摇了摇头,嗔道:“怎么你和老板一样的口气,还是——”她微微顿了一下,斜睨他,似笑非笑道:“还是站在男子的立场上,喜欢的东西,都是多多益善的。”
阴夜辰听得她的语气,哑然失笑,心里生出欢喜之情,为着她语气里透出的微酸,把她手中的两支钗子一齐拿下,道:“要我说,家里的那支最漂亮,素雅大风而又不失灵动,且是这些俗物可比的。”
一语双关,说的是沉熏素来戴的哪支血玉钗,白玉的钗身,钗心一点嫣红,那嫣红仿佛会随着人身子的移动而游移,素雅与灵动恰如其分地结合在一起,同时,说的也是人。
沉熏脸上微红,心里生出暖意,她虽然聪慧灵动,行事自然从容,但是听得这话不免羞郝,有种女儿家陷入情网中特有的嘴硬,道:“不想给我买便罢,说这些有的没的。”
阴夜辰微微一笑,却抬手越过她,拿过沉熏身后架上的一个锦盒,老板看见他的动作,脸色微变,不由出言道:“公子,小心些,那可是我这店的镇店之宝。”又面露得意之色道:“公子真真好眼光,我这店里的东西琳琅满目,但是其余的东西加起来,还抵不上这只玉镯的钱。”
原是一只玉镯,通体雪白,是难得的暖玉,阴夜辰拿起玉镯,执起沉熏的手,把玉镯戴上去,她的肌肤雪白,和着的颜色几近融为一体,更是晶莹,阴夜辰笑了一笑,道:“我想给你买的是这个。”顿了一下,凑近沉熏的耳边,轻声道:“把你套住。”
沉熏连耳根子都红了起来,只觉得那玉镯真暖,戴在手上,那暖意丝丝缕缕的渗入肌肤,直达心里,她忙低头掩饰,视线看着那玉镯,嘴角情不自禁笑开,道:“谢谢夫君。”
出了商铺,时间还早,难得出来一次,自是要玩得尽兴了方才回去,而京城秋季最美的地方,当属京城十三景中的红枫亭,一行人便往红枫亭的方向走去,正走着,阴夜辰余光看到某出时,脚步忽然一顿。
沉熏亦是觉察到异样,装作观看路边的东西,借势转身,只见看见两个着装普通的男子亦是停下来,随意四下观看。
原来是被跟踪了,沉熏不觉扫兴,眉尖微微一皱,不由叹了一口气,道:“夫君,这次麻烦是真的来了,看来红枫亭是去不成了。”
阴夜辰当然也知道被人跟踪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的真实面目有可能曝光,而最重要的自然是弄清楚指使他们来跟踪的人是谁,只有弄清楚了,才好有所防范,却看见沉熏微微皱起的眉,一双眼睛抑制不住泛上失望的情绪,看得人心下一疼,忽然觉得现在让她展眉比那解决那两个人身后隐藏的危险来得更为重要,当下微微一笑,道:“甩掉麻烦不就好了吗?”当下道:“烟儿碧儿,等下过街口的时候,你们俩去引开那两个人。”
凝烟和凝碧早就把阴夜辰也完全的当作自己的主子,这些日子以来,她们也知道了自家王爷的真实面目,并没有讶异,只是很平静地接受,其实她们两人都是这样单纯的心思:只要小姐选择的人,只要是一心一意真心对小姐好的人就行,其它的东西都可以不考虑。
听了阴夜辰的话,了解他的用意,是不想坏了小姐的兴致,都含笑点点头,沉熏自然也知道,微微怔住,一双眼眸不由泛了一层薄薄的水意,盈盈看向阴夜辰,“夫君,可是——”
阴夜辰莞尔,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现在娘子最重要,其它的以后再说。”说罢也不顾路人怪的神色,悠然牵起沉熏的手,往前走去。
“等一下。”沉熏却忽然停住,灿然一笑,道:“我有一个不能根治麻烦但能减少麻烦的办法。”说罢对凝烟耳语一番,凝烟领命,当下到了街口的时候,凝烟和凝碧继续往前走,而阴夜辰和沉熏却藏于暗处,不多时,那两个尾随的人立刻跟了凝烟凝碧的身影而去。
两人从暗处走出,这下可以毫无顾忌了,走了一会儿,沉熏转头问:“夫君怎么不问我刚才跟凝碧说了什么?”
阴夜辰从善如流:“说了什么?”
沉熏眼眸一转,却道:“夫君有没有听说过一种花叫做昨日梦境?”
阴夜辰听到这句话,忽然觉得有点儿奇怪,但一时也想不起是奇怪在那里,忽然沉熏各个一笑,道:“觉得很奇怪是吧,当初我听到夫君说那个游戏的时候,也是这般奇怪的。”阴夜辰闻言笑起来,是了,当日他曾经问她:娘子你知不知道一种游戏叫忘记伤心的荷花?并没有告诉沉熏,他奇怪的是话里的熟悉感,不是昨日梦境这种花,因为这种花,他曾经听说过的。
昨日梦境其实并不是真的花,而是由记忆凝结而成的花,一朵花代表一日的记忆,是一种较为简单的术法,这种术法只能在人的意志力低下的时候使用,凝烟武艺不如凝碧,但是幻术上却比凝碧高出许多,刚才沉熏给凝烟说的,就是要她们俩把那两个人引到无人处,凝碧与两人交手并打败他们的时候,再让凝烟用此术抽走他们今日的记忆。
“你对碧儿那么自信?”阴夜辰听罢,含笑道。
“当然。”为了加强语气,沉熏还点了点头,道:“我娘曾经说过,碧儿天赋奇骨,心思单纯没有杂念,最适宜学武,你别看她年纪小,但是一般的大内高手都不是她的对手,更何况我看刚才那两人不过是一般的人,定然不是碧儿的对手。”
阴夜辰不经意道:“第一次听你提到你娘,我未曾谋面的岳母,想来定然是一位世外高人。”说罢含笑看着沉熏:“你想你娘吗?”
沉熏歪了歪头,点点头,又摇摇头,表情有些奇怪,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知道。”
本是随口一问,听得沉熏这样说,阴夜辰不由有些疑惑看向她。
“从小娘亲和我就不是特别的亲,娘亲投注在武学术法上的精力比对我这个女儿来得多,对我最注意的地方,就是检视我每天的武艺练得怎么样,说是师父还要恰当一些,小的时候,娘亲很少关心我其它的事情,只会催我练武,非常的严格,那时候我甚至有些怨恨娘亲,所以,那个时候,我很依赖雪——”她顿了一下,眼睛纯然看向阴夜辰,继续道:“那个时候,我非常的依赖雪澜哥哥。”
阴夜辰听得这话,知道如今她愿意说,定然是已经放下了,心里不由一喜,沉熏没有再说什么,他也没有追问下去,只是指了指不远处,“娘子,红枫亭到了。”
红枫亭是整个京城秋季最为美丽的一处景致,地处京城的西郊红枫山,亭边临湖,亦是京城十三景之一,是文人雅士最喜欢来的地方,几个好友坐在亭边,看着满山的枫叶,兴之所至,诗性大发,吟诵一番,又或许运气好些,遇上来此游玩的闺阁小姐,邂逅一段才子佳人的际遇,是以红枫亭又名红娘亭,几乎每一年的秋天,都会在此演绎几段传奇。
沉熏第一次来,看着映入眼帘的满目如织的枫叶,不由喜笑颜开,今日游人不多,三三两两的四处散开,红枫亭那里倒是积聚了一群人,她素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总觉得赏景赏的是景,而人多了,就把景致都破坏掉了,因而两人择了一条人烟较为稀少的小道,慢慢往山上走去。
一路上颇为自在,踩着满地的枫叶,而身边的人温柔如水,幽蓝的眼眸蕴着脉脉的光芒,含笑看着她,沉熏只觉得心里有某种东西越积越多,像是要满出来一样,眼眸一动,起了嬉戏之意,她几步奔上前,笑盈盈回过头,道:“夫君,你来追我。”
一阵秋风刚好吹过。
无数的枫叶悠悠落下,宛如无数的红色蝴蝶在翩翩舞动,又像是片片裂锦一般,枫叶里,她的脸上是纯美动人的笑意,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里面盛满了醉人的温纯,一双盈盈的眼睛在漫天枫叶的映衬下,益发的明亮得天地都为之失色,而她的声音清浅动人,整个人和着空中舞动的枫叶,美得宛如梦境——
让人看到过后便永生也忘不掉的梦境。
阴夜辰嘴角微扬,幽蓝的眼眸里蕴满了宠溺,面上却是兴趣缺缺的样子,道:“追到了又没有什么好处。”顿了一下,嘴角一勾,便是一个有些邪气无比的笑容,又道:“除非有奖励。”
沉熏哪里会不知道他的意思,脸色不由一红,当下柳眉一竖,双手叉腰,凶巴巴道:“爱追不追随便你,想要奖励,门儿都没有。”说罢自顾自转身就跑,太过情急的结果是,右脚绊到路旁突出的树根,呀的一声惊呼,身子就不由自主地往一边倾去。
然后——
被人接住了。
阴夜辰双手揽住她的腰,居高临下看着沉熏,嘴角那一抹邪邪的笑意加深了,“娘子,现在是我救了你,按照传奇里的惯例,是不是该以身相许呢?”
沉熏身子的重量完全在他的手上,自己半分力也用不上,就如当初东湖湖畔的那个姿势一样,区别是那次是猝然不及,而这次,完全是她自找的,沉熏懊恼出声:“你又威胁我。”
阴夜辰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声音益发的低柔,“我说过了,不是威胁,是利诱。”
沉熏眉头皱了皱,无言的指控:你又来这招。
“这次的利比上次大多了,娘子想不想听一下。”阴夜辰循循善诱。
沉熏虽然知道定然不是什么‘利’,但还是忍不住好奇问:“是什么?”
阴夜辰露齿一笑,笑得非常的纯净无辜,吐出四个字:“以身相许。”
沉熏握紧了拳头,就知道这人口中吐不出什么东西。
阴夜辰一只手抱紧了她,腾出另外一只手抓住她两支危险的爪子,继续笑得非常的无辜,“你看这个世上还有为夫这么好的人吗?救人不说,还把自己都许给对方,娘子,怎么样?你就接收了吧。”
沉熏红透了脸,忽然从他的眼底发现一抹窃笑,忽然间反应过来,他根本是故意的,故意看她羞得无地自容的样子,故意看她窘迫的样子,故意让她没办法思考,然后就顺着他的思绪走了,这样的认知在大脑里传开,沉熏眼眸一动,忽然朱唇微启,突出一个字:“好。”
呃?
意料之外的答案,这下轮到阴夜辰愕然,连抓住她手的那只手也无意识松开了。
沉熏盈盈一笑,手随即勾上阴夜辰的脖颈,借力起身,嘴唇凑到阴夜辰的耳边,吐气如兰,眼尾上挑,媚眼如丝,声音轻柔:“既然夫君这么想要对我以身相许,那我就勉为其难的接受吧。”
一阵酥麻的感觉从耳畔传到全身,阴夜辰放在沉熏腰侧的手一紧,声音不自觉带了一丝哑意,“娘子,说出话的可是要负责任的。”
是警告,也是某种期许。
沉熏眼底闪过流光,语气益发的低柔了,“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阴夜辰眼底的某种东西再也压制不住,神思随着这句话微微涣散,大脑里不可避免地闪出旖旎的画面,沉熏要的就是他的闪神,当下嘴角微扬,唯一用力,挣脱了他手的桎梏,眼底闪过恶作剧的神情,额头往他的下颚碰去。
随即,枫林里出现三个声响。
咚,是额头碰到下颚的声音。
呀,是女子吃痛的惊呼声。
呜,是男子压抑的抽气声。
沉熏已经逃到一旁,正用手揉着额头,满是懊恼,他下颚是石头做的吗?怎会这么硬,一面偷偷看了看阴夜辰,他正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她,抚了抚自己被撞得生疼的下颚,道:“你活该。”
沉熏没好气道:“你也活该。”
一说完,两人才发觉这样的话语和刚才的动作都是非常的孩子气,像是两个小孩子在斗气一般,都撑不住笑起来。
山顶是一块平地,因为下午的天气有些阴沉,来游玩的人大都中途而返,只在红枫山脚观赏,上到山顶的,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一路步行上山,爬到山顶,沉熏微微的喘气,阴夜辰一只手轻拍她的肩为她顺气,一只手指着山下,“娘子你看。”
沉熏视线往下看去,瞬时呼吸微滞。
脚下,整个京城尽收眼底,远处可以看到东湖的碧波浩渺,隐约可见有舟子泛游湖上,湖边是游玩的人群,因为距离隔得太远,那些人只如一幅画上淡淡的影子一般,而整个东湖就是一幅画,这种美跟融在其中的感觉不同,少了几分真实感,多了几分飘渺朦胧的美感,让人心里也生出一种飘渺的欢喜,沉熏嘴角不自觉上扬:“好美。”
阴夜辰轻轻一笑,双手环住她,眼里的宠溺更盛,手执起她的手指,指向某个地方,“你看那边。”
沉熏视线随指尖的方向看去,是一处府邸,虽然隔得很远,但是依然能隐约看见那处府邸的占地的广阔与散落其间的亭台楼阁,府中高大参差的树木散落其间,屋檐翘起的檐角在树木间时隐时现,这处府邸虽然规模称得上是宏大,但是比起皇宫,那就是相去甚远了,沉熏正奇怪为什么他偏偏叫自己看那里,忽然眉尖一动,指尖微颤,眼眸里泛起讶异的神情,“夫君,那是——”
阴夜辰张开手掌,把她的软而小的手包在其中,语气温软:“对,是我们的家。”
我们的家。
不是我们的府邸,也不是南王府,他说的是我们的家。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让沉熏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感情,从未有过的,心先是忽然剧烈的跳动起来,又慢慢的归为沉静,只是温暖,暖得人想要哭泣,家,真好,她有家家了,她其实之前已经有两个家,娘亲的那个家,父亲的那个家,可是那两个家都不是她自己的,在母亲的那个家里,母亲生性沉静淡薄,自小就没有给过她充足的母爱,那个家留给沉熏最美好的记忆,就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少你,可是那个少年已经离开了。在父亲的那个家里,她极力的想把自己融入进去,可是后来却发现自己只是一个外来者而已。
而现在,她终于有了家,灵魂终于有了依托的地方,外在的东西剥落了之后,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其实一直以来,她只是一个渴爱的少女而已,因为年少时代父爱和母爱的同时缺少不完整,让她的心里对爱有着极深的渴望,所以她付出自己,对自己认为值得的人好,所希企的,就是能够得到爱,能够让飘零的灵魂有所归一,现在,她终于得到。
沉熏盈盈回过身看向阴夜辰。
红色的枫叶静静落下。
云层不知何时裂开,太阳光从裂开的云层中泻出,洒落在身旁的人身上,淡红色的阳光里,沉熏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最后如同烟花一样盛放:“我们的家。”她轻声重复,话出口的瞬间,有温热的液体汹涌而出。
喜极而泣。
阴夜辰知道她为什么哭,但是还是慌了,她的眼泪如同断珠一样散落下来,滴落在他的手背上,那泪水仿佛是滚烫的,烫得人的心都疼起来,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泪水,晶莹的泪水,如同珍珠一般,有种极致而悲伤的美,让人愿意倾尽世间所有的一切,只为了博得她展颜。但是此刻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唯一能做的,就是抬手轻柔拭去她眼角的泪水,轻声哄道:“娘子别哭了好不好,我们有家了,应该高兴不是吗,你知不知道,你流泪的样子我会很心疼的?”
那般手足无措的样子,那般的温存软语,终于让沉熏破涕为笑,忽然想起当日她昏迷中听得他说的那些话,那么多个的知道不知道,每一个都让人的欢喜增加一分,手指抚上他的眉目间,笑得有点儿窃窃的,“夫君,原来我不知道的事情这么多。”
眉宇的间的手指若即若离,让人的新也忽上忽下的,阴夜辰干脆抓住她的手,没好气道:“现在你知道了。”
“嗯,知道了。”沉熏点了点头,板起手指熟络起来,“我知道夫君喜欢我,我知道我流泪夫君会心疼,我知道我是你的救星,我知道你对我的笑容上了瘾……”沉熏数着数着,细眉一皱,忽然叹了口气,道:“算了,不数了。”
阴夜辰不由奇怪她为什么皱眉,道:“怎么了?”
沉熏眉头皱得更深了,“因为数也数不完。”她说罢叹了口气。
阴夜辰眼眸微凝,“知道了这么多后你叹什么气?”
“我只是奇怪我何德何能,能让夫君对我产生这么深的情感。”非常惭愧的语气,眼底却是狐狸般狡猾的得意,阴夜辰哪会看不透,这个小女子。
眼眸一转,阴夜辰嘴角微扬,语气低柔道:“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他微微一顿,又道:“纯粹是我眼光有问题。”
呃?
沉熏眼中的得意当场凝住,继而危险地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阴夜辰无视她眼里的火苗,拍了拍她的头,道:“我的意思是娘子不用觉得愧疚,一点儿也不用,都是我的错,谁让我就看上你了呢。”
意思是他看上她是个错误。
沉熏那一点儿得意全被打击掉了,气得伸手就锤。
阴夜辰闷笑出声,一只手抓住她的手,嘴里闲闲吐出四个字:“技不如人。”
第十章:人间自是有情痴
秋意益发的深了。
站在清王府的庭院想起那日红枫山一游的场景,沉熏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当日的景太美,情太浓,和此时这处庭院的寂寥清冷比起来,确实宛如是天差地别。
沉熏现在所处的位置,就是清王府的衣香园,姐姐黎画衣住的地方,清王自十岁封王起就有自己独立的王府,成年后就搬入王府,当然,在宫里也有自己独立的居所流韵宫,上次凝碧看到黎画衣被陈天瑶刻意羞辱的流云苑,就属于流韵宫的范围。
踏入庭院,映入眼帘的就只是满目凋残的落叶,花木颓败,园中有个小河塘,水面上漂浮的亦是枯黄的落叶,有的叶子已经腐败,和着恹恹的荷叶,有种说不出的凄凉。加之今日阴沉的天气,益发的让人心情低落下来,一切都昭显着园子主人的不得宠。
沉熏视线转了一圈,眉头微微一皱,道:“连打扫庭院的下人都没有吗?”
绯红闻言,有些心酸道:“瑶主子怀孕了,府中所有的下人都被管家调去天然居伺候她,说是闲着也是闲着,本来连奴婢和绯叶都要被调遣过去,最后是奴婢苦苦哀求了许久,才恩许奴婢留下来照顾大小姐。”说罢有些愤愤的,“她根本就是故意给我们大小姐难堪,其它地方的下人都不调,偏偏调衣香园的,大小姐去找王爷理论,却被王爷一顿呵斥,大小姐从小金枝玉叶,如今竟然被一个小小的妾室爬到头上作福作威,这口气哪里忍得下,一气之下,就病倒了。”
是了,病倒,这就是沉熏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什么时候你多了个瑶主子?”沉熏听完绯红的话,忽然淡淡问。
绯叶一愣,呐呐说不出话来,这几个月来被陈天瑶一番手段,她和绯红哪里还有在黎府时的嚣张气焰,虽然恨陈天瑶恨得牙痒痒,但是每次碰见,都是垂首恭恭敬敬叫一声瑶主子。
“堂堂正正的清王妃身边的第一侍女,竟然连安然对一个侍妾的气势都没有,他日姐姐掌管府中大权,你如何辅佐她?”沉熏见眼光微冷,语气带了淡淡的嘲讽之意。
绯红一愣,这些日子的受尽欺辱,她方才明白当初在黎府的时候自己和绯红是多么的恶劣,听得宫中对南王妃的聪慧赞口不绝,想起当日在黎府时她和绯叶的那些行为,方才真切明白当初在黎府的时候这位二小姐对她们是何等的忍让,她也看出了自家小姐早就想向二小姐求助,绯红不止一次的提出去向二小姐求助,然而每次黎画衣都是冷声拒绝,她拉不下这个脸,直到这次病了,绯红自作主张去了景和宫,去之前早就做了被二小姐狠狠羞辱的准备,不曾想刚说明来意,这位二小姐连想都不想,立刻跟随她而来。
听得这句话,绯红半响反应过来:“二小姐,你愿意帮大小姐。”
沉熏淡淡别过脸,“我答应过爹爹,会尽力护得姐姐周全。”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看到姐姐黎画衣的那一刻,沉熏还是怔住了,那个人,躺在床上气脸色苍白气息奄奄的那个人,是她的姐姐吗?一直以来,除去那次决裂时的失态,黎画衣展现在人面前的形象,一直是温婉而有大家闺秀风范的,妆容精致得恰到好处,精通琴棋书画,为人礼节周到,不同于秦紫芫美得咄咄逼人,黎画衣的美给人一如沐春风之感,京城双璧的封号,并不是凭空得来的。
而此时,恹恹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满脸具是绝望之色,哪里还有半分让人如沐春风之感,有的,只是心酸。
虽然两姐妹之间有过那么决裂的对话,但是血液里流传了一分相通的血液,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血缘真的是个很奇妙的东西,让沉熏在看到姐姐的这番模样时,原本来的时候的那一丁点儿的迟疑完全的消散了,不管怎样,眼前的这个人,黎画衣,是她的姐姐,是她的亲人,在她要守护的人范围之内,不可以让人欺凌的。
黎画衣看到妹妹眼中一闪而过的怜悯,忽然冷冷一笑,道:“你是来看我的笑话对吧,觉得我很可怜,但是我告诉你,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说罢,倔强地别过头去。
绯红忙道:“大小姐误会了,二小姐是来……”
“没错,我是来看姐姐的笑话。”沉熏淡淡接过绯红的话,微微一笑,道:“姐姐自己都不觉得好笑吗?堂堂的清王妃,被一个小小的侍妾爬到头上,还被气病了。”她一把拿过一旁的镜子往床上一摔,“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自己都不觉得可怜吗?”
画衣呆呆愣住,镜子里照射出她苍白暗淡的一张脸来,发丝杂乱地堆在肩头,就宛如一个疯妇一般,透明的液体慢慢从眼角滑落,她凄然一笑,“对,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自从成为清王妃以来,我每天都觉得自己可怜。”
“这样就够了吗?”沉熏平静道。
画衣忽然歇斯底里哭起来:“那你还要我怎样?嫁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丈夫,更可悲的是我爱他,这种惩罚还不够吗?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么好命,可以博得所有人的喜爱,可以有一个一心一意对自己的夫君,今天你是来炫耀是吧,宫中谁人不知,南王虽然痴傻,但是对自己的王妃一片痴情,而我,是一个空有王妃的虚名但是从来没有得到过垂青的可怜人,只怕过不久,连王妃的虚名都快要保不了了,我都这样了,你还要我怎样?”
说到最后,画衣语气减弱,近乎于呜咽了。
“我要你怎样,是你自己要你怎样吧?”沉熏看得黎画衣这般的样子,心里微酸,表面上却是平静的,“每天抱着这种自艾自怜的情绪,怪命运的不公,可是当初两份圣旨一起到达黎府的时候,你怎么不怪?”
画衣呆呆愣住。
“你从来都只看到别人的幸运之处,也从来只看到别人的幸福,而你自己呢,对,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是可悲,但是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不是吗?我当初告诉过你,你一早不是应该有觉悟的吗?”
画衣忽然出声打断:“你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沉熏一愣,看向黎画衣。
黎画衣的脸上浮起某种奇异的笑容,“是,是我自己的选择,从当日在柳堤上再次看见他的那一刻,我就只有一个念头,嫁给他,成为他的王妃,站在他的身边,你看,老天对我很好,真的让我成为了他的王妃。”她的笑容忽然一黯,“可是老天又是多么的残忍,让我嫁给他,可是,他已经有爱的人,他娶我,不过是看中我黎家大小姐的身份而已,他已经有了所爱之人。”
“我爱他,为了讨好他忍受一切,他爱陈天瑶,所以,陈天瑶可以肆无忌惮的羞辱我,可以爬到我的头上,这是多么天经地义的事情,因为我不能发作,他跟我说,如果我真的爱他,那就要连他所爱之人一起爱,不然,那份爱就是假的。”
“所以为了证明你是真的爱他,你就甘愿的忍受这一切。”沉熏不知道是该怜悯还是气愤,她就奇怪姐姐虽然有些事情上做法她不赞同,但是依姐姐的才智,为何会落到这般的境地,原来是因为爱,爱一个人,连所有的一切都放下了,包括自尊,这般的不顾一切,真真可怜又可叹。
“姐姐,这次你错了。”沉熏叹了一口气,坐到床沿,“清王他从一开始就骗了你,他根本就不爱陈天瑶,他也不爱任何人,他所谓的‘爱’,只是陈天瑶有值得他爱的价值,在他的眼中,就只有两种人,有用的棋子和没用的棋子,姐姐如若真的想得到那种爱的话,所要做的,是变成他眼中有用的人。”
画衣一怔,撑起身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沉熏认真看向画衣,不答反问:“我的意思是,你确定你真的爱清王,不管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不是他的权势和地位。”
画衣坚定地点了点头,脸上又泛起了刚才那种奇异的笑容,“其实早在百花宴之前,我就见过他。”她脸上的笑容忽然加深了,视线慢慢看向窗外,满目凋残的树叶,不堪入眼,可是如果是枫叶的话,即使凋残,也是别有一番景致的吧,片片红色的枫叶漫天落下,美得不可思议,而她就在那样的枫叶里,洒落了自己的相思。
那一年,她十六岁,跟京城大多数的闺阁千金一样,向往才子佳人的传奇,终于得了出游的机会,她那时候还保持了相对天真的个性,对身份也没有那么多的顾忌,甩了了随从的侍女,却不曾想正游玩得兴起的时候下起雨来,只得一路跑到亭子里去躲雨,于是,她就遇上了他。
直到现在,画衣依然清楚记得第一次见到阴夜冥的场景,他靠着红木栏杆,头微微垂着,有几缕发丝柔软垂落,白皙的手指间夹着一片枫叶,红的枫叶衬得那手指莹白如玉,一点儿也不像是男子的手指,听得人走进的声音,漫不经心的抬起头来,看到她,狭长的丹凤眼轻轻上挑,嘴角慢慢浮上一抹勾人的笑意,忽然把枫叶递到她的面前,饶有兴致地开口:“小姐,知不知道为什么枫叶是红色的?”
她当时完全的愣住了,自从十五岁以来,她的美貌才智慢慢在京城传播开来,一般的男子遇上她,只觉得她气质清雅得让人不敢亵渎,即使搭讪,也都是斯文有礼的,先自报家门,而他,一开口就是毫无章法的问题,她忘了平时所受到的任何关于矜持的教育,只是下意识答道:“相思枫叶丹。”
相思枫叶丹。
他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嘴角的笑意加深了,把枫叶随意扔到她的怀里,忽然道:“到有几分情趣,只是未免有失端庄。”说罢便扬长而去,如同他的话一样的突兀。
她愣在当场,看着手中凭空多出来的枫叶,同时多出来的,还有心里的什么东西。
后来的两年,她学会了怎样端庄,端庄到百花宴上再次看到他的时候,她都可以让自己表面上平静如常,端庄到那日他对她说让她连他所爱的人一起爱都没有失态。
可是这些,都还不够,直到昨日,连贴身的陪嫁侍女都要被调去伺候别人的时候,她终于端庄不下去了,她去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既然对她一点儿的感情都没有,为什么当初还要娶她,而他对于她激动得几近失控的情绪,神情是一贯的漫不经心:“王妃,这是你自找的。”那一刻,她终于崩溃了,她一直以为有当初的偶遇,他对她多少有一丁点儿的特别,心里甚至偷偷在想,他这样对她,是不是在测试她呢,测试她是不是能够端庄大度到可以包容一切的地步,会不会他说爱陈天瑶,就像是《飞天》,只是一个测试,可是事实证明了,那只是她自己的空想。
“你并没有在空想,他确实是在测试你。”沉熏叹了一口气,不曾想到姐姐居然把心事藏得这么深,顿了一下,又道:“只是姐姐,这次清王测试的,是你有没有当好一个清王妃的能力,一个有能力的清王妃,是绝对不会被侍妾爬到头上去的,你忍让,只会让清王觉得你连对付一个侍妾的手段都没有,他当然说你是自找的。”
“清王所要的,是一个身份匹配,能够妥善的处理好清王府的事情的王妃,而不是一个爱他或是他爱的王妃,你明白吗?”
黎画衣神情犹自愣愣的。
沉熏不自觉摇了摇头,忽然想起当日她狼狈逃出宫的样子,应该也是这般迷茫的吧,果然,在感情里,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站在她的位置,可以很清楚地看明白的问题,而当局者却是摸不着头脑。
“如若就像他所说,他爱陈天瑶,依清王的能力,大可以给陈天瑶安排一个恰当的能够匹配上他的背景,让她堂堂正正成为他的王妃,可是他没有,而是用一幅画来测试你,你看,如果他看中的只是姐姐的身份,那大可不必费神用画来测试姐姐,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想看一看姐姐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有没有能力看清表象下所隐藏的东西。”
画衣眼神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可是当初我——”
“当初已经过去了。”沉熏断然道:“如今我只问姐姐一句,你是要这样自艾自怜下去,继续受到陈天瑶的欺辱,来印证所谓的真爱,还是想要成为清王眼中有用的人,一个能够打理好清王府的王妃?”
“有用的人。”画衣轻声重复,仿佛在沉吟些什么,视线看着窗外飘零的落叶,那些树叶子,是因为没有用处了,所以才会被大树抛弃的吧,就像她此刻一样,因为没有任何用处,所以才会落得这般的下场。
画衣的视线定格在庭院一颗大树旁边的小树上,声音轻轻的,“成为有用的人,就可以站在他身边了吗?”
沉熏看着姐姐眼底突然间亮起来的光芒,轻轻一笑,点了点头,心里却酸楚更盛,怎么能不酸呢?姐姐爱上的是一个无心的人,那么她所能帮她的,就是成为一个在那个眼中有用的人,那么,那个无心的人,至少会把视线停留在姐姐身上吧。
画衣眼里的绝望渐渐退却,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坚定的神色,身体仿佛一下子恢复了力气,她一地此真诚地看向自己的妹妹:“小薰,请你帮我。”
郑重的语气,仿佛恳求,眼里的暗淡已经退却,沉熏心里微微释然,这样,总比让姐姐一直沉溺在自艾自怜的情绪中强吧,至少,她有一个目标。沉熏轻轻点头,脸色一正,转头吩咐绯红,“王妃的病好了,还不快来给王妃梳洗更衣。”她眼底浮起一抹冷意,“等会儿,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绯红一愣,脸上随即泛起欣喜之色,“是。”
天然居。
陈天瑶歪在贵妃榻上,伸手接过绯叶递来的茶,手刚碰到茶盏的杯壁,立刻扬手打翻,柳眉一竖,怒骂道:“死丫头,你想烫死我吗?”
绯叶闪避不及,滚烫的茶水渐在手背上,立刻红了一片,专心的疼,这已经是她奉上的第五杯茶了,前面四杯都已太凉的理由尽数倒在她的身上,所以这次她特意用滚烫的开水冲了,立马端上来,得到了还是这样的结果,面对这样的情况,再怎么愚昧的人也知道是在找麻烦了,何况绯叶虽然性格霸道了点,但是不愚昧。
刚想回嘴,看得两旁虎视眈眈的其它下人,到口的话又忍了回去,想起来之前姐姐吩咐过的话,绝对不能顶嘴,不能让这个女人借机会把她撵出去,不能让小姐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这里面受苦,深吸了一口气,绯叶握紧了手指,低眉顺眼道:“对不起瑶主子,奴婢马上给您去换一盏。”
陈天瑶闻言眼神一冷,没想到这个臭丫头这般的不上道,眉目一转,陈天瑶懒懒摆了摆手,道:“不用了。”停了一下,又道:“听说王妃生病了,今儿个你就早些儿回去吧,要不然万一突然间没气儿了,连个应景儿的人都没有。”
此话一出,屋里的所有下人全都笑起来,尤其是陈天瑶的身边的得意人桑婉,更是笑得花枝乱颤,推了推绯叶,更加刻薄道:“我家主子深明大义,赏你去给你主子收尸呢,还不快去。”
绯叶听得陈天瑶的话时已经牙齿桑婉这么一说,憋了一下午的气这会子再也憋不住,当下在她手伸过来的时候,一把抓住,死命的咬下去,立刻,一声狼嚎般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来。
众下人具是一愣,陈天瑶也楞住了,反应过来只觉机会难得,冷声吩咐:“竟然敢在我天然居撒泼,给我把她拉开,狠狠的打。”
一应仆人都觉这是个立功的机会,立马一拥而上,有的扯住绯叶的手,有的干脆去猛敲她的头,绯叶眼冒金星,自知闯了祸,她虽然素来欺软怕硬,但是对画衣却是忠心耿耿的,想到陈天瑶一定会趁着这个机会把她赶出去,眼神一狠,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松开死咬住桑婉手臂的牙齿,猛地往贵妃榻上冲去。
即使要死,她也要为小姐除掉这个祸害。
众人猝然之下,不防被她冲出包围,竟然就眼睁睁的看着她冲撞过去,陈天瑶脸色瞬间一白,吓得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快……快救我……”
桑婉首先反应过来,立刻扑身而上,但是她一愣之下速度已经慢了,加上绯叶是不要命的向前冲,根本阻拦不了。
绯叶脸上尽是凶狠的表情,顺手抄起一旁的椅子,“你敢咒我家小姐死,拼了贱命一条,我就送你先下地狱。”
众人从来没有见过这般为了主子不要命的丫环,拦也来不及,眼睁睁看着绯叶就要用椅子往陈天瑶头上砸去,眼睛都惊悸睁大,屋里就只有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住手。”忽然一声清浅的声音打破了屋里众人的惊悸,所有人只看到眼前一花,一个人影急速闪到屋子里,只手抓住了绯叶手中的凶器,沉熏脸色凝重,语气更是从未有过的严厉:“放下椅子。”
绯叶一呆,看得是二小姐,死握住椅子的手一软,随即又倔强道:“二小姐你别管我,今天我要替小姐除了这个祸害。”
“你是想帮你主子还是害你主子?”沉熏厉声问,看在绯叶也是护主心切,终是不忍,道:“你看看后面。”
绯叶往后一看,只见绯红扶着小姐走过来,她本是听到陈天瑶的不怀好意的话,加上今天过来时看到自家小姐气息奄奄的样子,心里本来就暗自担心,是以凭着一腔子气想要为小姐出口恶气,现在见到小姐安然无恙,且病色全无的样子,不由呆呆叫了一声:“小姐。”随着话的出口,底气一泄,手就不由自主软了,沉熏趁机拿下椅子。
陈天瑶见危险解除,缓过来连看都没看门口的黎画衣一眼,后立刻大喝出声:“还不快把这个刁丫头拿下,都死人了。”
众人宛如大梦初醒,纷纷向绯叶狰狞扑来,绯叶大脑中的冲动退却,理智转回了,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清王府向来主仆分野,规矩更是严厉,如今她情急之下竟然差点出手伤人,而且想要伤的还是有身孕又备受宠爱的陈天瑶,不备打死也只剩半条命了,当下急得冷汗直流,下意识躲到绯叶的身后,哀求看向沉熏,“二小姐……救我……”
沉熏只是微微一笑,却把视线投向门外的黎画衣身上,眼里有着无言的鼓励,画衣刚才在屋外看见绯叶的举动既是感动又是担心,看得绯叶的第一反应是向沉熏求助,她心下一酸,这些日子以来,她一个堂堂的清王妃居然怯弱到连自己的一个丫环都保不住的地步,看得沉熏含笑鼓励的视线,当下一震,她也是聪明的人,知道现在这样的状况,正好是自己立威的时候。
众人见到绯叶躲在这位南王妃的身后,都不敢轻举妄动,陈天瑶恨得牙齿紧咬,面上却笑得十分和善:“难得南王妃大驾光临清王府,居然让您看到这样的丑事,让南王妃见笑了,还请南王妃移动尊驾,待我处理完家事,定然好好陪一陪南王妃。”
一番话说得客客气气,却故意在南王和清王几个字上加重语气,表明这只是清王府的家事,即使被封为第一王妃的南王妃也不能插手,说罢眼神凌厉一扫:“还不快拿下这个刁丫头,万一惊扰了第一王妃,你们担当得起吗?”
此话一出,众人都反应过来这位主子的意思,若是惊扰了,那就直接推到绯叶的头上去,当下又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等等——”沉熏轻轻一笑,眉宇间浮上了淡淡的疑惑,开口道:“在瑶姐姐处理家事之前,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
陈天瑶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当下警惕道:“南王妃才智无双,天瑶向来无才无能,只怕没有能力为南王妃解惑,南王妃——”
“没有关系。”沉熏忽然出言打断陈天瑶的话,含笑道:“沉熏要问的问题才智没有关系,只要是有常识就行,就算是无才无能之人,也能回答。”
陈天瑶眼眸一沉,气得差点儿没吐血,本是推脱的一句无才无能,被她这么一说,倒像是真的一样,当下强忍着怒意道:“事有清轻重缓急,南王妃有什么问题不能等到我处理完家事再说吗?”
沉熏遗憾地摇了摇头,“不能,因为这个问题很急,跟你们清王府的家事有关。”
“哦?”陈天瑶闻言反倒不急了,讽刺一笑,“南王妃对清王府的家事有兴趣,只可惜家事家事,说的是一家子的事情,不足为外人道也,相信王妃应该能理解。”
沉熏笑意更深了,眼底透出点好奇,道:“家事不足为外人道,瑶姐姐说得很对,幸好沉熏想了解的不是家事。”她微微顿了一下,道:“我想了解的是家法。”
陈天瑶眼里的戒备稍松。
沉熏眼底的好奇更盛,道:“我今日来其实就是想看看清王府的家法是怎么样的,想必瑶姐姐也知道,过了中秋节,我和南王就要搬出宫外,住进自己的府邸,到时候沉熏就是那么大一个府邸的女主人,没有家法可不行,而沉熏素来没有经验,所以特来讨教经验。”说罢,一把拉过藏于她身后的绯叶,粲然一笑:“我运气还真是不错,刚想借鉴,刚巧碰上有人犯了家法,敢问瑶姐姐,绯叶现在犯的是哪一条家法?该用何种处罚?”
陈天瑶听她是这样的问题,当下答道:“她犯的是清王府家法的第三十条,目无主子,妄图行凶,按照家规,重责五十大板,撵出府去。”
绯叶闻言身子一缩。
沉熏有些不明白道:“那妄图行凶的标准时什么?就像是绯叶这样,想要主子死,但是没有得逞也算吗?”
陈天瑶狠狠瞪了绯叶一眼,道:“当然算,只要心里存了想要主子死的念头,那就是妄图行凶。”
“哦?”沉熏了然地点点头,转头问屋里的众人,“瑶主子的话你们可都听清楚了。”
众人都愣愣点了点头,拿不准这位南王妃心里在想些什么。
沉熏道:“那你们还不把她拿下。”
绯叶闻言脸色灰白,只道是这位二小姐趁机报当初在黎府时的仇,一时间手脚冰凉。
清王府的下人知道这个南王妃是清王妃的妹妹,本来以为她是想要拖延时间救人的,听得她说出这样一句话,有种摸不着头脑的感觉,反应不过她说的不是假话,立刻蜂拥而上,不刻,绯叶就被反手押住,就要被拖到外面去行刑。
“等等——”沉熏忽然出言,嘴角扬起一抹冰冷的笑意,指尖指向陈天瑶,“目无主子妄图行凶的人不是还有一个吗?”
屋子中的人瞬时间都愣住,看了看沉熏,又看了看陈天瑶,谁都不敢动,陈天瑶会想起方才和沉熏的对话,脸色陡然一变。
沉熏声音淡淡,不带一丝的感情色彩:“作为妾室,见到正妃却不行礼,这算不算目无主子?如你所说,只要心里存了想要主子死的念头就是妄图行凶,刚才你说的那句万一突然间没气儿了不就是心里想要我姐姐死的意思?”沉熏眼神冷然扫射了一眼僵住的众人,道:“你们可都是看见的,还不快把她一起拖下去?”
众仆人哪里敢动陈天瑶,屋里正僵持间,桑婉第一个发出声音来,仗着自家的主子得宠,而且又有身孕在身,加上素来没把真正的清王妃放在眼里,当下道:“南王妃,您这玩笑开大了吧,我家主子本身就是这个府里的主子,目无主子那不就是目无自己吗?要说妄图行凶,难道主子还想害自己不成。”说罢得意一笑,但是屋里的人并没有跟着笑,因为她们都知道,即使陈天瑶如何得宠,这个府里的女主子就只是皇帝亲封的清王妃。
沉熏闻言眼光一凛,冷笑道:“绯红,一个侍妾的丫环都欺负到你家主子头上去了,还不掌嘴。”
绯红立刻反应过来,大声应道:“是。”立刻,几步走到桑婉面前,扬手就是狠狠的一耳光。桑婉不曾想这个一直被自己欺压着的奴婢竟然敢在天然居公然出手打她,反应过来后立刻就要还手,口中嚷嚷:“凭你也想要打我,你家主子不过是空有虚名的王妃而已,你有什么资格嚣张。”一时间两人乱作一团,屋子里的人大多这会子明白过来了是两个主子在争斗,当下都抱了看好戏的姿态,退到一旁。
“红儿你先退下。”忽然一句娇柔的声音打破了乱成一团的局面,发出声音的人是这位一直有名无实的清王妃。
没错,有名无实,自从大婚当晚过后,清王基本上每夜都歇息天然居,而府中的事务,本来应该交接由王妃来主管,但是并没有,一直都是管家李飒处理,黎画衣不仅连丈夫也没有,更是连王妃的实权都没有。
画衣踏进屋内,直直走到桑婉面前,眼底浮了一层薄冰,当先重重的一耳光打下去,厉声道:“她没有资格,那本妃有没有资格?”桑婉被她的气势怔住,当下连躲避都忘了。
立刻,啪的一声脆响在屋中传开来,画衣视线如冰:“本妃告诉你,别说是打你,就是打你的主子,本妃也绝对有那个资格。”说罢转身面向陈天瑶,“一个小小的侍妾,也敢跟本妃并称为主子,想当主子,好,有本事让王爷把你扶正了再说。”她走近陈天瑶,嘴角扬起一抹奇异的笑容,指尖挑起陈天瑶的下颚,点了点头道:“长得确实不错,只可惜是一脸的狐狸像,成天就想着惹是生非,你仗着得到王爷的宠爱,处处与本妃为难,本妃一忍再忍,你以为本妃真的是怕了你了,本妃是圣上亲封的王妃,就算是王爷也不能废了我,本妃不过是想看到清王府和和气气,不想与你计较而已。”她的嘴角微微一沉:“但是显然本妃错了,对于你这种人,宽容忍让是不行的,对于你这种人,以暴制暴才是上策。”
陈天瑶心里一颤,身子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画衣也不再看她,视线一转,看向屋子里的众人,“你们也都给本妃看好了,眼睛给本妃认清楚,究竟谁才是这个府里的主子?”
清丽而魄力十足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开来。
众人愣愣看做屋子中间的女子,那个清王府的众下人眼中怯弱可欺的清王妃。
秋天的午后微凉,一阵风从屋外吹来,她今日穿的是一件蔷薇色的衣服,衣服的下摆是用金丝线绣上的牡丹花,风把她的衣角吹起,金丝线绣制的牡丹花亦是上下翻飞,和着眼底决然的神情,整个人身上有种高贵而让人不敢逼视的气质。
所有人的眼中一瞬间浮起了信服的神情,不知是谁带的头,当下全都跪下身去:“当然是王妃。”一时间屋中几乎所有人都跪下身去。
几乎。
于是那两个应该跪而没有跪的人就很突兀地显示出来,一个就是桑婉,另一个自然就是陈天瑶。
桑婉看得屋子里的情形,心里也是微微害怕,但是想到自家主子现在怀有身孕,等于有了护身符,当下道:“王妃要耍威风也不必到天然居来耍,万一惊吓到瑶主子,让主子动了胎气,王爷怪罪下来,那王妃承担得起吗?”
话音刚落就被重重一掌打下,黎画衣眼眸里是积了许久的怨气,听得她这样隐隐威胁的话语,怒意更盛,冷冷道:“承担得起承担不起,那是本妃的问题,还轮不到你一个身份低贱的丫环来问我。”
桑婉当场愣住,脚下一软就跪下身去,一双眼睛无措地看了看陈天瑶。
陈天瑶是聪明人,半响的错愕之后,明白了黎画衣今天来就是要来立威的,整件事情根本就是两姐妹合谋好的计谋,先让妹妹一番搅和,让她自己陷入自己的语言陷阱,自负手脚,理亏而不敢出言,然后姐姐黎画衣再出面立威,一举收服人心。
在这样的情况下,陈天瑶明白自己最好应对方式就是服软,她也知道黎画衣在她怀有身孕的情况下,不能真的对她怎么样,叫一声姐姐告饶一声这件事情或许就接过去了,只是想到这次服软,那她在众仆人心中建立起来的威信就会消散,当下她眉间一动,忽然抚着肚子叫起来:“疼……好疼……”
屋子里的众人都明白这位瑶主子是在借故装样,都看向王妃,看她会这么处理这件事情。画衣觉察到众人的视线,当下道:“你们还傻跪着,还不快去请大夫。”一面看向陈天瑶,脸上只余了温婉的神情,安慰道:“瑶妹妹别怕,儿随母性,母亲都这么折腾人,孩子当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孩子只是在跟你闹着玩呢,就像瑶妹妹跟我闹着玩一样。”
陈天瑶听得这话,叫得更大声了,这下是真的动了胎气。
当下,大夫立刻被请来,画衣有条不紊地安排,吩咐一应的注意事项,既不故作亲热也不含嫉,在黎府的时候,家中的许多事情也是经由她着手处理的,加上接到圣旨以后,她更是请了嬷嬷来教习过,自有一种忙而不乱,端庄得体的模样,连大夫都暗中称奇,因为素来侍妾得宠,还怀有子嗣,为正妻者无不隐隐嫉妒,有的表面上亲热但是暗中作乱,有的直接冷然以对,看得这位清王妃这般的模样,都赞叹她的从容大度,只有黎画衣自己知道,这既不是从容也不是大度,她视线无意地扫过窗口,这个样子,是那个人所愿意看到的吧。
直到这一刻,黎画衣才真正明白了什么东西,那个人,从一开始并不是纵容陈天瑶羞辱她,他只是选择冷眼旁观而已,尤其是在她对他说爱之后,那种冷眼旁观又加入了考验,他在考验她究竟要何时才能明白,他根本不屑于要她的爱,他要的只是她能够当一个称职的王妃,在她和陈天瑶的这场争斗中,从头到尾,他都是冷眼旁观,一开始并不制止陈天瑶对她的羞辱,及至现在不阻拦她行使王妃的权利,管教一个恃宠而骄的侍妾。
说爱他,就得以他需要的方式来爱。
窗口的位置,阴夜冥看着屋内的景象,嘴角勾起一抹近似于笑容的弧度。他的旁边,是管家李飒,李飒当了清王府的管家多年,察言观色的功夫自是有一定火候的,当下道:“王爷,明天我就把府中一应大事交接给王妃。”
阴夜冥微微颔首,视线落到某处,嘴角的那一抹笑意忽然加深了,一声说不出是嘲讽还是叹息的话溢出口:“难怪会突然间开窍了,原是有人提点。”
李飒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了正在园子里随意闲逛的南王妃,沉熏在姐姐出言的时候知道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她素来不耐烦看这些女人间的争斗,此次为了姐姐而不得与方才出言,见到目的达成,不愿意再呆下去,当下到庭院里去透气,想等姐姐处理完事情后跟她告别一声,自己回宫去。
等人无聊,她干脆欣赏起院中的景致来,这处院落的布置如同其名字天然居一样,非常的天然,没有刻意的栽花种草,也没有应景装饰的盆花,青石板铺成的路面,今天是阴天,那青色在有些暗淡的光线里有种凝结的时光的厚重感,光是看院落,完全的想不出陈天瑶是这般刻薄的人,沉熏顺着青石板的小路往前走去,一边想:或许陈天瑶原本曾经是天真可爱的少女,因为爱上了一个人,所以变得自私,所以才变成了如今这般的模样吧。
大脑里忽然浮现起疑问:爱上一个人,会迷失掉自我吗?
沉熏不自觉在路边的一处石凳子坐下来,凝眉思考,就身边发生的事情来看,仿佛是的,就比如姐姐,因为阴夜冥而像是蒙了自己的双眼,看不清情势,就比如陈天瑶,虽然不知道原先她是什么样子的,但是从凝烟收集而来的资料和这处院子的布置可推测,她曾经也是娇憨天真的少女,因为阴夜冥而变成如今的模样。
可是仿佛又不是,比如娘亲,在最爱的时候可以因为看见星辰轨迹的交错,而断然分开,比如母妃,想起容妃,沉熏大脑中浮现出她淡然沉静的模样,半倚着窗,视线柔和地看着窗外随风而飘的柳条。
那么她呢?会因为爱上一个人呢而迷失掉自我吗?
来不及思索,就被一个人淡淡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南王妃真是奇怪,跑到本王的清王府来发呆,想是我这清王府太粗陋,入不了南王妃的眼,让南王妃提不起观赏的兴致。”
不知何时,阴夜冥站到她的面前,语气阴阳不定道。
沉熏眉不易觉察地皱了皱,不曾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这位王爷,当下站起身,笑了一笑,道:“清王还真是会说笑,这清王府的景致每一处都是天然去雕饰,尤其是我姐姐注的衣香园和瑶姐姐的天然居更是个中翘楚,就是因为天然,所以沉熏才会这么放松,完全忘了身处清王府,兀自发呆呢。”
虽然知道是对姐姐的考验,但是想起踏进衣香园时候的满目苍凉,沉熏还是忍不住讽刺道,表面上同为天然,但是一个是因为无人打扫而导致荒凉,就如同秋天给人的感觉一样天然,而天然居,却是人为保持的天然,两个不一样的天然昭示了两个地方的主子受到的待遇是云泥之别。
阴夜冥当然不会听不出他的话,只是没有像往常一样以让人难以猜测意思的话回过去,而是视线定定的看着沉熏,黑玉一般的眼眸,像是一个无尽的深潭一般,幽深而危险,看不到底,眼底辨不明是什么情绪,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仿佛是丝丝缕缕的笑意,又仿佛是丝丝缕缕的嘲讽,沉熏素来对他就有一种几乎说是本能的害怕,当下被看得心里有点儿发毛,忍不住想往后退去。
“你动一下试试看!”忽然一声漫不经心的话语出自阴夜冥的口中,阻止了她的动作,沉熏微微一怔,不明白他想要干什么,脑中警铃大作,眼光转冷,袖中的手指迅速结成一个防护的手势,神情陡然戒备:“你要干什么?”
“哈哈哈……”阴夜冥却突兀地大笑起来,真正的笑,而且从笑声明显可以听出愉悦的情绪,沉熏在这个人的脸上看到过很多种笑容,若有所思的笑,不怀好意的笑,恶劣的笑,邪魅妖娆的笑,像现在这样只是单纯的放声大笑,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由怔住,更奇怪自己是哪个地方惹得他这般大笑。
不过顷刻间,阴夜冥的笑就收起了,像是他的突然大笑一样的突兀让人摸不着头脑,沉熏正疑惑间,忽然一只手越过她的肩,扶住了她身旁的桂枝。
沉熏忽然间明白过来阴夜冥刚才说那句话的意思,她刚才要是后退一步,发髻肯定就被桂枝勾住弄乱,他原来是在好心提醒她,往旁移出了几步,沉熏想起方才自己的小人之心和戒备的神情,不由也觉得好笑,难怪刚才他会那样笑得开怀,那笑里大概多多少少有些嘲讽的意味吧,当下觉得不好意思,有些窘意,脸色微红道:“谢谢清王。”
阴夜冥闻言嘴角微扬,凝成一个恍惚是温柔的弧度,随手折下桂枝,正是桂花开放的季节,清雅的桂花香味淡淡的在空中弥漫开来,她的声音混在这个有些香甜的桂花香味里,仿佛也是甜甜的,居然说不出的动听,阴夜冥的嘴角却忽然间沉下去,把那根刚折下来的桂枝往地上一扔,道:“举手之劳而已,用不上南王妃这么郑重其事的道谢,如若南王妃的伶牙俐齿少用一些在本王身上,那本王已经是不胜感谢了。”
“呵呵……”沉熏打了个哈哈,只觉得这个清王脾气还真是反复无常,心里偷偷地想,究竟姐姐和陈天瑶还有一应的侍妾是爱上他哪里,这样的人,光是要猜到他真实的意图就已经很困难,爱上这样的人,简直就是自讨苦吃,哪里像她家夫君,有什么话就直白地告诉她,根本不用她花心思去猜,想起夫君,她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阴夜冥问得她明显敷衍的声音,眼光不由一凝,视线一扫,看见她居然就这样在他面前失神,那般的样子,就像是那日宴会上她对着南王笑的模样,忽然觉得刺眼,语气却是淡淡的:“方才听说南王妃说我这清王府天然去雕饰,让人轻松,既是这样的话,难得南王妃来一次,本王自当尽地主之谊,陪一陪南王妃四下看一看可好?”
沉熏一愣,她不曾想到阴夜冥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半响才反应过来。
由他作陪?轻松?
会轻松才怪,每次和阴夜冥短暂的交锋一次,沉熏都觉得自己会心力交瘁一分,有时候在宫里远远的见到了,沉熏都是能避则避,何况整整一个清王府,这么大的面积,转上一圈得多长的时间,沉熏对于这种自虐的行为敬谢不敏,当下微微一笑,道:“瑶姐姐刚才动了胎气,现在最需要孩子的父亲的安慰了,王爷不去看一看,那可是王爷的爱妾呢?”
“本王又不是大夫,看了能起什么作用?”阴夜冥挑眉,他的眉不似男人那种英挺的剑眉,眉间微微上挑,配合着一双丹凤眼,挑起来的时候,恍然有种女气的柔媚,偏偏出口的话却是冰冷而无情的:“再说,瑶儿既然能够成为本王的爱妾,自然是懂事知礼的,且会怪我,更何况——”阴夜冥眼含深意地看了看她,道:“本王有一个能干之极的王妃,这类的事情她自然会处理妥当,哪儿用得着本王操心。”
顿了一下,视线淡淡落到沉熏的身上:“怎么?这样的局面不是南王妃想要见到的?王妃掌权,妾室只能靠边守住自己的本分。”
沉熏打了个太极,道:“这是王爷想要看到的局面才是。”
阴夜冥妖娆一笑,“不错,这是本王愿意看到的局面,一个让本王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局面,而只要是本王想要看到的,不管心里愿不愿意,自有人会做出这样的局面来。”
狂妄的语气和话里透出的意思,让沉熏陡然反感,又替姐姐不值,眼底一闪,道:“听王爷这么说,仿佛世间的事情都掌握在王爷手中一样,就如同王爷手中的那一幅《飞天》,当初会毫无顾忌放入黎家,是因为料想到它会回到你的手中是吗?”
阴夜冥神情微震。
沉熏掩口一笑,“王爷还真是大胆,居然拿了这么贵重的画来试探,那幅画里可是隐藏了前朝末代皇帝陈昭搜刮而来的宝藏之所在,就不怕被人抢了去?”
阴夜冥眼底迅速闪过一道光线,随即轻笑出声:“南王妃也相信那些市井流言?”
沉熏摇了摇头,道:“当然不信,我只是对这些带有传奇性色彩的东西感到好奇而已。”
“哦?”阴夜冥似笑非笑,“南王妃既然不信,又有什么值得好奇的?”
“这有什么奇怪的?”沉熏撇了撇嘴,眼睫垂下,恰好盖住了眼底的那一点跳动的神采,道:“就向对我国现在流传很广的那一本《选妃记》一样,虽然知道那不是事实,因为现实生活中不可能有那般浪漫而又纯美的事情,但是还是会好奇,回去看,当看到文中的人最开开心幸福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会由衷的祝福。”
“所以,虽然知道那幅画也许并不如传言中所说的那么神奇,但是还是会好奇,并且希望它确实如同传言中所说的那样,真的是一张藏宝图。”沉熏眼底的神采更盛,语气无知无觉道:“那样的话,瑶姐姐的身价一定就大涨了。”
仿佛天外飞来的一句话,却让阴夜冥眸色一冷,当下豁然看向沉熏,语气冷冷的:“你刚才说什么?”
“传奇呀!”沉熏满脸的无辜,看了看四周,秘密向阴夜冥眨了眨眼,神神秘秘道:“王爷没听说吗?传言说《飞天》其实是一张藏宝图,这个王爷已经知道,但是还有传言说这一张藏宝图即使找到了地点,也进不去,只有拥有玥骅王朝皇族血脉的人才能打开。”
阴夜冥眸色陡然转深,嘴角的冷意更盛。
沉熏继续道:“而听说瑶姐姐刚好姓陈,陈可是前玥骅王朝的国姓,这个姓在如今可以说几乎是遍地寻不到,不管是真是假,肯定会受到很多的注意对吧。”
阴夜冥身子一震,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镇定,伸手疾如闪电,就要往沉熏的脖颈上去,语气是压抑不住的怒意:“你怎么知道的?”
他快,沉熏比他更快,当下轻飘飘的如同风一样快速后退,在离阴夜冥较远的距离站定,没有被他的动作吓到,反而嘴角微扬,有种扳回一成的感觉,每次见到这个人,在这个人的面前,她都是处在一种被他的气势压迫之下,心里本就窝火了,今天终于见得他失态,觉得非常的解气。
口中却轻巧道:“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当然是听到的传言。”说罢忽然上下打量了阴夜冥一番,像是发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噗嗤一声笑起来:“想不到在所有人的眼中出了名狂傲不羁的清王居然被一个传言吓到,而沉熏居然见得王爷失态的样子,真是万分的荣幸。”
阴夜冥一怔,随即收回了手,脸上一瞬间就恢复了平素高深莫测的模样,道:“王妃听到的传言还真是多。”他的语气淡得仿佛叹息一样:“但是南王妃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句话叫做好奇心毒死猫,知道的传言越多,麻烦可能就就越多。”说罢拂袖转身:“南王妃如若真的那么有空,不防想想怎么样才能和南王相亲相爱,而且——”他语气一顿,“最好能相亲相爱到让南王没有时间来给我添麻烦。”
麻烦?
沉熏闻言脸上的笑意一点点的消失掉,为了他话里透出的意思。
能够被这位清王称得上是麻烦的,那就只有阻碍他前往那个能够俯瞰天下的位置的事情,她刚才之所以不怕清王知道她也知道那个秘密,就是因为自知夫君不会和这个人去争,所以才肆无忌惮。
可是她的自知又是知道多少呢?她真的了解夫君了吗?还是她所了解的,只是夫君愿意让她了解的东西,就如同会宾楼,就如同他影魅的身份,如果不是他有意的让她知道,她也许会一直蒙在鼓里。
站在幽幽吐香的桂花树下,沉熏忽然间手脚冰凉,为着某种看不见但是确实存在的威胁。
回到景和宫已经是晚间,一整天的劳心劳力,沉熏只觉得非常的累,那种累在听到凝烟说阴夜辰被皇帝暗中传召的时候达到了顶点,凝烟自是看出自家的小姐很累,当下什么也没有问,只道:“小姐,我派人给你准备洗澡水。”又神秘一笑,道:“今天容妃娘娘派人送来一瓶香精,说是专门给小姐沐浴用的,可以美容养颜,最重要的是那香味清雅怡人,小姐定然会喜欢。”凝碧闻言眨了眨眼,从旁加了一句:“王爷一定也喜欢。”
沉熏反应过来两个人的意思后,耳根子立刻就红了,这些日子以来,虽然两个人几乎达到了交心的程度,但是最亲密的接触,也只是吻而已,娘亲没有给过沉熏关于夫妻之间的教育,但是很多事情凭着一个女子的直觉是知道的,她知道夫君一直在等,在等她自己没有半分抗拒的时候。
想到此,心里的那一点点郁结的不舒服就消散了,夫君既然能够对她这样,那么,不完全了解又有什么关系,她应该了解的,夫君到时候自然就会让她知道,她应该做的就是相信他。
在凝烟的伺候下进了浴池,凝烟合上门走出,沉熏掬起一捧水往身上淋去,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下景和宫的浴池,这处浴池引的是温泉水,是专门的一个房间,浴池的四周垂落层层浅红色的香云纱,这种纱柔软如云,染色的时候加上香料,是以名叫香云纱,人走过的时候,香云纱就被气流带起,无风自舞,看上去就如同不断飘荡的桃花一般,美得不可思议,一开始的时候只是单纯的浴池,并没有那些香云纱,是有一次凝烟无意中从上次皇帝赏赐的大堆东西中翻出来,问沉熏要做什么,沉熏心里一动,就让人把它用在了装饰浴池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物尽其用。
这么做的后果是,当天晚上阴夜辰推开浴池的门的时候,半响都没回过神来,似调侃又似警告道:“娘子,以后你沐浴的时候可得把门关紧点儿,万一我不小心看见了,准以为遇上了仙女。”
身体的疲惫慢慢随着温热的水温散去,心里的郁结解开,加上今日本身的累,而浴池里的水温度太过舒适,舒适沉熏有点儿昏昏欲睡了,错了,不是有点儿,是真的靠着浴池的边上睡着了。
阴夜辰回到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活色生香的场景:他的娘子侧头靠在浴池边上,锦缎一样的黑发经过水的浸染,颜色更是黑得发亮,黑的发贴在莹白无暇的身驱上,衬得那肌肤白皙得欺霜赛雪的同时,有种说不出的诱惑,而她呼吸均匀,丝毫没有防备之心,纯真安睡得如同婴儿一般,全然不知道自己这般的模样足以引起所有人的最深的悸动,更不用说是她的夫君。
阴夜辰幽蓝的眸色骤然转为幽暗。
忽然间想起刚才凝烟把沉熏的衣服塞给他时候的一脸暧昧,还有凝碧忍笑的表情。
因为是晚上,浴池的四角放了夜明珠照明,夜明珠发出橙红色的光芒,非常暖的颜色,和着屋内弥漫的水雾,无风自舞的香云纱,还有池边酣睡的女子,一切仿佛在梦中一样,美得非常的不真实,阴夜辰觉得自己整个人有点儿飘,他慢慢向池边的人儿走去,像是那个传奇里误入了仙境的书生,一步步走近一个甜美的梦里。
整个人几乎是飘到池边,缭绕的水雾之下,而她未着寸缕,她的一只手臂搭在浴池上,指尖垂到水中,另一只手下意识的环在胸前,正好掩住了一片春光,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反而更加的魅惑人心,她忽然无意识嘤了一声,指尖动了动,却并没有醒来,而是继续沉沉睡去,因为她的一动,水面在荡漾起来,漫延到她左肩前侧锁骨的低洼处,浅浅的一盈清水,还没来得及停留,又慢慢从细白的肌肤上滚落,阴夜辰忽然间有种荒谬的感觉,他嫉妒那些水珠。
而她的一缕青丝从旁垂下,益发衬得别致的妖娆,阴夜辰的呼吸渐渐急促,心神一荡,一把火点起来,他强迫调开自己的视线,怕自己再多停留一秒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都在和自己的自制力作斗争,她是他那样珍爱的女子,他是那样渴望得到她,但是只会在她清醒并且愿意的情况下,她的美她的娇她的痴,让他不愿意去伤害半分。
只手拍了拍沉熏的头,阴夜辰的声音有些沙哑:“娘子,醒醒。”
沉熏正睡得香,闻言眉间无意识蹙了蹙,嗯了一声,并没有睁开眼。
阴夜辰失笑,只得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娘子,醒醒。”
而无意识状态下的沉熏被他这么一推,咚的一声直接掉进了浴池里,阴夜辰一呆,听到响声后迅速回头,赶紧跳进浴池里,抱住差点儿溺水的沉熏,睡梦中的沉熏受到这样的惊吓,身子忽然间失去了平衡,哪有不醒之理,当下惊呼出声,一双盈盈的眼睛满是突如其来的惊慌,手下意识抱住可以保持身体平衡的东西——阴夜辰的身体。
阴夜辰倒吸了一口冷气,抱也不是放也不是,偏偏怀中的人还对现在的情形一点儿的知觉都没有,眼睛看见他,无意识露出了甜甜的笑容,伸手掩口打了个哈欠,语气如同平素般娇柔:“夫君,你回来了。”
真是要命!
在这样的情况下,这样的语气更是带了致命的魅惑,浴池白色的雾气袅袅漫开,她精致秀巧的五官更是没得如梦似幻,仿佛隔了一层轻纱似的,红唇像是春日早晨那一朵开在晨雾里的桃花一般,轻灵飘渺得所有的春光都失了颜色,天地间只余了那一抹嫣红。
而温软的身体贴在他身上,鼻尖是清雅诱人的香味,视线不受控制地往下,玲珑有致的身躯映入眼底,和着微微荡漾着的池水,那雪白和曲线更是直直的钻入眼里,紧绷的理智像是被拉到最大限度的弦,随时都有断裂的危险。
阴夜辰喉结无意识翻动,他别开脸,闭上眼睛,掩住了幽蓝的眸色里燃起小小的火苗,小小的火苗,却是大有可以燎原之势,他僵着身子,努力麻痹方才放在她腰上的指尖下温润滑腻的触感,他放开了手,声音无可抑制的沙哑而魅惑:“娘子,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做秀色可餐?”
沉熏一呆,仿佛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只是觉得他的身体僵硬得厉害,几乎可以说是微微颤抖了,不由伸出手,强自想要掰过他的脸:“夫君,你怎么了?”
“放手!”
沉熏的手刚碰上阴夜辰的脸,就被一声呵斥制止,她一怔,赶紧收回了手,吓得后退一步,身子刚好碰到他的手,灼热得吓人,沉熏有些无措地看着他,她方才发现,他的额头满是汗水,站在她的位置,可以看清他额头上不停冒出的汗水,像是在极力的压抑着什么。
迟钝的大脑终于慢慢反应过来了,沉熏一呆,急忙蹲入水中,又羞又恼道:“你怎么不提醒我?”
阴夜辰苦笑,他所有的心智都用来克制自己了,哪里还有半分的精力去想其它的事情,他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手指,池中的水是温泉水,丝毫没有半分冷却的作用,反而是加剧了,不得已只好提升体内的真气来压制,不由自嘲,看来学武的用处又增加了一个,他张了张口,几次才说出话来:“快去把衣服穿上。”
“哦!”沉熏细细应了一声,手慌忙护在胸前,脸红得像是熟透的水蜜桃一般,走了两步,她忽然顿住了,回头看向阴夜辰。
夜明珠静静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空气中香云纱的香味弥漫着,说不出的旖旎媚人,隔着盈盈的池水和水雾,阴夜辰的容颜清晰在眼前,又如同隔了万水千山一般,是的,万水千山,她方才找到他,找到一个这般的珍重自己的人。
屋里很静,就只有他急促而压抑的呼吸声,和汗水滴落在池中的滴答声,那声音空灵而动听。
沉熏嘴角缓缓笑开,这就是她的夫君呵,宁愿自己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也不愿意伤害她半分,那么她,还有什么可迟疑的呢?
脚步移动,她慢慢朝他的方向走去。
“夫君,你饿了吗?”
阴夜辰正和自己的自制力做着最激烈的拉锯赛,忽然听得耳旁清浅含笑的声音,身子一怔,张开眼睛,瞳孔微缩。
“小薰,你在玩火。”他出声警告。
沉熏盈盈一笑,眼底不知是遗憾还是惋惜,她伸出指尖,动作轻柔为他拭去额上的汗水,一边嘟哝道:“我还以为夫君饿了呢,方才说什么秀色可餐,好吧,既然秀色都摆在你面前,你不饿那就算了。”说罢,就要转身离去。
转身的时候,她的手被人一把握住。
阴夜辰的手灼热如火,声音暗哑:“你确定。”
沉熏叹了一口气,她家夫君真的好傻。
眉间一动,她脚下故意一滑,整个人往下倾去,阴夜辰慌忙伸手揽住她的腰,沉熏眼底一闪,手随即揽上他的脖颈,呢喃出声:“夫君……”
温热的气息,和着身上属于少女的体香,阴夜辰头一低,狠狠的吻上去,不同于以前温柔缠绵的吻,不是发乎情止乎礼的那种,这个吻,是霸道而充满了占有其味的,灼热的手掌开始在如玉的肌肤上游走,所到之处,原本的莹白如下变成醉人的粉色,沉熏只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食物一样,被他一点一点吞噬。
意识……早就模糊了,她只是觉得热,他的吻很热,他的手掌很热,那热又仿佛是从心里传来的一样,消散不出去,理智退却,剩下的,就只有本能,凭着本能来回应他,她的呼吸也渐渐急促,细细的娇吟溢出口中,眼神迷离,但是并无害怕,为什么要害怕?这个人,是他的夫君,是如此珍重她的人,两个相爱的人的结合,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浪漫的事情了,不是吗?
沉熏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到了床上的,没有更多的反应,身子就被一具同样火热的身躯覆上来,他的吻渐渐流离,从唇上移开,移到脖颈,移到身躯,牙齿细细的啃咬,酥麻的感觉传遍全身,让沉熏想起那日在华然宫她蹲在湖边逗弄的那些鱼,不由噗嗤一声笑起来。
“走神?”危险的低语从阴夜辰的口中溢出,幽蓝的眼眸因为多了某种东西,眸色转深了,充满了令人向往的诱惑,会让人心甘情愿的沉溺在里面,嘴角带了一丝笑意,手上的抚弄的动作加剧,像是惩罚。
“呜……夫君……”沉熏柔媚一笑,美得仿佛妖精一般,张口吻住他的喉结,指尖在他的背上轻轻划过,阴夜辰身子一颤:“小薰……”
“恩……”沉熏轻轻应了一声,头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
融合的那一刻,沉熏还是忍不住疼痛出声,因为不适,眉间微微蹙起,指尖无意识插进他的发间,随即又在夫君的安抚下慢慢舒展开来,直到她渐渐适应,他方才容许自己的纵情,屋子里渐渐响起了某种声音,奏着名为甜蜜的乐章。
过后,沉熏累极,在夫君的怀中甜甜睡去。
阴夜辰看着她的睡颜良久,嘴角是无限宠溺的笑意,过了一会儿,把视线投向窗外。
窗外,夜渐渐深了,一枚月亮悬在天边,十二的月亮,几近圆了,只是,还是差那么一点,所以,看起来无端的让人不舒服。
而中秋,就要到了。
沉熏醒来时已经是正午时分,一线阳光从窗户射进来,窗台上的菊花还在,只是花已经开始凋零了,没有了前些日子的俏丽,而是恹恹的立在枝头,显得无精打采。
只手撑起身子,房门打开,沉熏闻声抬头,看见来人时,眼底闪过一抹难辨的神色,只一瞬,嘴角又扬起来:“他呢?”
进来的人是凝烟,当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什么,当下笑起来,道:“王爷一早即被安公公叫走了,说是皇上找他有事情。”一边笑嘻嘻道:“小姐,王爷走的时候特意吩咐不要叫你,让你好好的睡一觉。”
沉熏听得她打趣的话,脸上不由一红,瞪了她一眼,道:“你什么时候学了碧儿的贫嘴了?”
此话一出,凝烟却忽然拍手叫道:“这下我明白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沉熏不由问:“你明白什么了?”
“明白王爷为何吧碧儿支开了。”凝烟一面伺候小姐穿衣,一面人笑道:“早晨的时候我和碧儿正在那儿说笑呢,碧儿直说等会儿见到小姐她定然要好好取笑一番,直要笑到小姐脸红才作罢,正巧王爷从旁经过,不经意说了声今天凌云场有武试,还说在武状元选拔中落选的周子澈会参加,碧儿当初错过了雪澜少爷和周子澈的比试,经常深以为憾,听得王爷这么一说,立刻就奔往凌云场去了。”
沉熏失笑,心里泛起暖意,顿了一下,又问:“比试的事情是真的吗?”
“是真的。”凝烟道:“不知道是谁提出的主张,说每次的武试都只取武状元一名,这样对于人才的招揽非常有限,所以从今年起增加了凌云场的比试,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由当年的武状元作为考官,能够在武状元手上走过一百招的人都可以招入后备军团,等待进一步的审核后给予任用。”
“而今年的武状元就是雪澜少爷,周子澈参加的话,就会再一次的交手,碧儿当然迫不及待了。”凝烟说完,看了看小姐的模样,发现并无异样,心里顿时一宽,看来,小姐真的已经放下了。
沉熏其实心底有些恍惚,那个原本以为会一直停留在心底的人影,仿佛一下子就看不清了,不由有些怅然,转眼间,流年不见,而少时的岁月,也该远去了。
第十一章 曾经灯火已阑珊
凌云场。
一身白衣的雪澜公子悠然独立,即使在武斗场中,一身的从容淡定依然不减半分,嘴角带着温润的笑意,面对着对手,不过十几招,上场的人就被指尖点住眉心,下面观看的人都情不自禁叫了一声:“好!”
能够上到凌云场的人,都是经过初试的,但是到了目前为止,进入场上的人都在雪澜公子手中过不了五十招,明明脸上是温润的笑容,但是出招却是凌厉无比,绝不容情,众人一边暗赞一边想,皇帝会把这么个重要的测试交给雪澜公子来做,定然是对他信任之极,如今雪澜公子已经官居三品武将,这对于入朝不到一年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朝堂上素来最讲究的就是资历,如同太子和清王,入朝这么几年来,除去皇家的身份,手上掌握到的权限也只相当于一个二品的官员,当然,这也和他们二人无甚作为有关系。在朝堂上,太子素来都是一派温和的样子,但是不免给人以没有决断力的感觉,所以这次派太子领军驻守安南郡,在太子党的人看来,是一个好的兆头,就是一个历练,皇帝希望由此历练出太子的魄力。
对于清王,似乎皇帝对他的嚣张跋扈打算一直纵容,这让太子党的人不解的同时又警惕着,不敢轻易与清王为难,而在太子外出镇守的情况下,朝堂达到一个奇异的平衡点,这个平衡点,当然是指清王党和太子党人之间的人。
而随着太子的凯旋而归,朝堂的平静即将被打破,太子党的人额手称庆的同时,清王党的人都是若有所思,不管是哪一派的人,都把视线投到这个深受皇帝信任的驸马身上,顺便看一看能不能找到有潜质的人员,可以收为己用。
是以,今天来观看比赛的人,大概除了凝碧一个人是单纯的因为对武学感兴趣而兴致勃勃之外,其他的人,大都是各怀心思。
凝碧连续看了好几个人没过五十招就被打下,原本高涨的兴致也渐渐低落下来,扯了一旁的人问:“请问定北第一剑什么时候来?”
被她扯住问的人,正是沈立寒,凝碧向来粗枝大叶,即使当初在百花宴上见过沈立寒,当时也没有注意,当然不知道沈立寒的身份,但是沈立寒知道她,他更不是无端的站到她的身旁,听她主动这么一问,当下道:“大概还有一会儿。”
凝碧脸垮下来,面露失望之色,过了一会儿,又重新亮起来,自顾自道:“重量级的人物都是压轴的。”
“哦?”沈立寒听得这句话,挑了挑眉,一脸遇到知己的模样看向凝碧,“你也是专程为了看周子澈和武状元的再度交锋才来的?”
凝碧猛点头,道:“当然,要是知道先前上场的都是些虾兵蟹将,我才懒得浪费时间这么早就来。”
“听你的语气,姑娘武术应当也不弱。”沈立寒眼眸一闪,有些好奇道。
凝碧难得遇见一个对女子谈到武术的人,当下毫不隐瞒道:“别的我不敢说,但是肯定比现在上场的那个人好,以前的时候我就已经可以在雪……”凝碧想起小姐的嘱咐过不准在外人面前说和驸马是旧识的事情,及时刹住,改口道:“在一个武功和武状元差不多的人手上过一百招。”说罢颇为遗憾叹道:“可惜现在没有比试的机会了。”
沈立寒眼眸里闪过一抹笑意,他是很等聪明的人,从一个字就已经听出了端倪,状似无意道:“可惜女子不能参加,不然的话,姑娘可以在武状元跟前一展身手。”话锋一转,又有些不信道:“姑娘所说的是真的?你可以在那个和武状元武艺不相上下的人手上过一百招?”
“当然是真的。”凝碧向来对自己的武功很是自信,听得这人居然不信,当下柳眉一竖,道:“开始的时候过不了五十招,后来是八十,在去年的时候,就已经能过一百招了。”说罢颇为得意道:“到了如今,我家小姐说我可能能在那个人手上过一百五十招。”
沈立寒摇了摇头,嘴角适时露出一抹不信笑意:“姑娘这话越吹越大了,你小小年纪,怎可能有这样高的武功。”说罢拍了拍她的头,“说谎可不是个好习惯。”
凝碧正待辩解,忽然听得场中沸腾起来,原是周子澈来了。
一时间场外的人都是兴趣高昂,凝碧本来等这一刻等了许久,却因为沈立寒的一句话,顿时没了兴致,她素来心思单纯,最在意的就只有两样东西:小姐和武学,两样都是她很是得意的东西,如今听见有人说她自夸武艺高强,就如同听见有人说她家小姐并没有她认为的那么好一样,忍不住想要找方法来证实,一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连场中的激烈打斗都没注意到半分。
周围的人的叫喊声都停住了,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场中的两抹急速交锋的人影,青衣的周子澈和白衣的雪澜,众人只见到青白交加,兵器的清光在空中划出凛利的弧线,铛的一声,第两百三十七招,周子澈败。
如同第一次交手一样,雪澜依旧的风度翩翩:“周公子,承让了。”
周子澈在剑脱手而出的瞬间,愣愣站住,众人都睁大眼睛看着他,两次败在同一个人的手上,对于周子澈这样骄傲的人来说,是不可接受的耻辱吧,忽然间却听见周子澈哈哈大笑起来,朗声道:“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忽然大力握住雪澜的手,眼睛亮得灼人:“以后,我周子澈有努力的目标了,那就是打败你。”
众人俱是一愣,随即又有些佩服周子澈豁达的心性,不约而同把视线看向雪澜。
场中,雪澜听得这样赤祼祼挑衅的话,只是温润一笑,道:“雪澜随时恭候周公子的大驾。”
场下。
沈立寒看向周子澈,暗暗赞了一声:能屈能伸,豁然大度而又有坚持,这样的人,如能加入他们的阵营,必然如同一把出鞘的剑一般,反之,如若不能,必是一个不小的阻碍。
随着周子澈和雪澜比试的结束,今日的凌云场比试也接近尾声,场外的人纷纷散去,沈立寒正欲离开,衣袖却忽然被人拉住。
“我能证明。”凝碧拉住沈立寒的衣袖,有些倔强道。
沈立寒诧异回头。
秋天的阳光漫天洒落下来,照得眼前这个有些倔强的人脸上,明亮的眼睛里灼灼看着他,里面满是不被信任的恼意,他一瞬间微怔,透过眼前有些倔强的女子,他看见那个记忆里倔强但是不失天真善良的女子,而今却……
“我能证明我说的不是假话。”凝碧看着这个人愣住的神情,以为他根本不信她所谓的证明,急忙道:“刚才我想了一下,平白说这么一句话,你不信是情有可原的,所以我得用事实跟你证明我没有说谎。”又道:“那就只有跟驸马交手,而且在他不知道我真实面目的情况下,一定不会手下留情的。”
“你的意思是……”
凝碧微微一笑,眼里浮起兴奋的神色:“我准备夜探公主府。”
沈立寒愣住,他方才那样说,不过是想从凝碧的口中求证一件事情,雪澜和南王妃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想要制住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出他的软肋,这么长时间的观察,这个驸马爷为人正直和善,任何的场合仪态都是无懈可击的,根本无缝可钻,而唯一的一次失态就是在那次的宴会上,还有当时南王妃有些奇怪的表现。
由刚才凝碧的话可以得知,南王妃和这位驸马应该是青梅竹马的关系,而一向光明磊落的驸马却选择隐瞒这段关系,那么,南王妃在他的心中,一定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或许,就是他的软肋。
“喂,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你跟在我的身后,我要你看看我的实力。”凝碧没有理会沈立寒的失神,自顾自下下了决定,便扬长而去。
原地的位置,沈立寒嘴角露出玩味的笑意,也好,那就去看一看,看一看那个无懈可击的驸马对于旧识的人是什么样的态度。
同时的另一边。
御书房。
安得公公站立在门前,一双眼睛看似散漫其实警惕地看着外面。
屋内。
阴夜辰落下手中的白子,“父皇,儿臣这颗棋子落得不错吧,有了周子澈这颗棋,定北的势力可是已经掌握了一半了。”
皇帝不慌不忙地落下一粒黑子,方才问:“你是怎么说动他来参加今天的武试?据朕所知,周子澈是一个极其骄傲的人,骄傲到不是武状元的职位其他的职位他都不接受。”
阴夜辰嘴角微扬,道:“对于他这样的人,动口不如动手来得有用,打败了他,你就有资格跟他说话,他甚至不知道打败他的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当然会不甘心,当然会想要扳回来,我告诉他,他在世人面前打败了武状元之日,我便自动出现,他的骄傲促使他想要知道打败自己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所以,今日他一定会来。”
“不错。”皇帝轻呷了一口茶,道:“周子澈这样的人,轻易不会被拉到任意一个阵营中去,中间的势力越多,对你日后就越有帮助。”
阴夜辰闻言脸上微露出笑意,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问出口:“父皇,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他?其实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了,三个皇子中,为什么父皇会选择暗中扶持他,就任何一个方面,他都不是最好的人选,虽然另外两个人有外戚干政的危险,但是如果控制得当,并不会成为大问题,他这显然不是父皇会选他的原因,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对于那个位置并没有太过强烈的野心,尤其是这些日子以来,听得沉熏的语气,他隐隐担忧,如若她知道父皇的意图,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呢。
皇帝闻言神情微怔,淡淡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茶盏,嘴角露出一抹不只是自嘲还是凄凉的笑容:“朕也是一个父亲。”
阴夜辰神情一怔。
“辰儿,你知道为何你头上有八个哥哥,但是最后剩下的只有两个哥哥吗?”皇帝问。
阴夜辰脸色一顿,心如明镜,最终出口的却是:“儿臣不知道。”
皇帝露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道:“朕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即使皇后如此的逼你,你也不会随便在朕的面前说她的坏话。”视线转向窗外,接着方才的话道:“朕是天子的同时,也是一个父亲,作为天子,朕想要为这大好的江山选一个有能力的继承人,在这一点上,你和清王都是适合的,清王或许比你还要适合,他比你狠得下心,但是作为一个父亲,朕如同世间最平凡的父亲一样,只想要我的儿子能够平安富足一生,而不管是太子或是清王继位,都一定会制对方于死地,只有你继位,依你的个性,定然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又可以用他们两个来维持朝堂的平衡。”皇帝落下手中的最后一粒黑子,露出一抹笑意,道:“这便是最好的局面,和棋。”
只是当时的圣光帝并没有想到,并非所有的棋子都会像是他安排的那样,成为棋子的人,无不想要成为棋手。
夜晚。
公主府。
长公主阴夜姬亲手端了一个玉盘,托盘里是厨房新出的糕点,犹自冒着热气,走到书房门口,她顿了一顿,微微一笑,推门走进去。
嘉明王朝盛产夜明珠,发出的光以淡蓝色和橙红色为主,贵族世家到了晚上都是用夜明珠来照明,屋里正是弥漫着淡蓝色的光芒,光芒里,她的驸马,白衣的雪澜正临窗而立,手上擎着一朵荷花,眉目在这样淡蓝色的光芒里显得有些飘渺,仿佛正失神,连她走进来都没有发觉,这已经是第三次了,阴夜姬眼底微沉,每当他脸上出现这样的模样,她就觉得他离他好远,人在眼前,但是心仿=却不知落在何方,阴夜姬明艳的脸上出现一瞬间的落寞,随即又眼神一动,轻手轻脚的走近,把玉盘放在案桌上,偷偷走到雪澜的身后,猛地一拍:“在想什么?”
正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雪澜一惊,被这样一击,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小薰……你……”他忽然间反应过来,你又调皮这几个字再也说不出口,视线转回,看到阴夜姬微微讶异的样子,清润一笑,道:“小心,你这样做我很容易把你当成偷袭我的敌人。”
阴夜姬闻言方才释然一笑,心里的疑惑散去,想他定然是今日凌云场上太累了,看得雪澜手中的荷花,突然打了个喷嚏,雪澜指尖流转,那一朵用幻花术凝成的荷花便在指尖化为粉末,他掏出手绢递给阴夜姬,声音带了点微微的责备之意:“既是对荷花过敏,方才为何还要那般作弄我?”
阴夜姬灿然一笑,听到他这样的话语,却很是受用,接过他的手绢,道:“能看的驸马这般的模样,一点点的过敏又有什么关系!”
雪澜神情微微一怔。
淡蓝色的夜明珠发出柔和静谧的光芒,阴夜姬本就长得明艳动人,在这样的光芒里,一双眸子显得澄澈明亮,如同记忆中那个小小的女孩儿,有遥远的梦境随着那句话不可抑制地浮上眼前。
……
白衣的少年立在洛水边上,专注看着洛水的水面,这处河道比较窄,是以水流很急,不时捡起白色的水花,可是师父说,这水其实没有在流动,只有在他的眼中看到这水不再流动,他才能冲破幻影的障碍,术法才能更上一个台阶。
少年一眨不眨地看着奔腾的水面,看着看着,仿佛那水却是就不动了,他心里微微生出一点喜悦,可是定睛一看,仍然是水花飞溅,水声依旧,不由懊恼,许是他看久了眼花,所采才出现水没哟流动的迹象。
正失神间,忽然背后被人重重一拍,学武的直觉让少年急速侧身,一个反手擒拿,把从后偷袭的人按倒在地上,待看得那人,不由讶异出声:“小薰。”
少女沉熏满脸的委屈,“雪澜哥哥,你居然对我痛下杀手,我回去告诉我娘。”
少年雪澜听罢并不在意,只拉起她,为她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淡淡道:“你去告的话师父只会怪你打扰我的修行。”
沉熏知道他这话不假,不由撇了撇嘴,方才本是想要吓他一跳,没想到没吓到不说,自己反而被按倒在地,有些受挫,眉目一动,干脆假哭起来,“你欺负我,你欺负我爹爹不在我身边,娘又不疼我,所以肆无忌惮的欺负我。”本是假意哭来为难他,结果话一说出口,心里却突然一酸,真掉下泪来。
雪澜错愕,宁静祥和的眸子立刻染上了无措,忙低声轻哄:“对不起,我不知道是小薰,对不起,别哭了,你要怎么罚我都成。”
“真的?”沉熏闻言心里的酸意退却。
“恩。”雪澜无奈地点头,任由宠溺在心里泛开,只要她不哭了就行。
“我现在想不到惩罚,不如这样吧,这个惩罚留到以后,你记得你欠我一个惩罚就行,这样以后你就不能随便欺负我了。”沉熏眼睛一亮道。
雪澜失笑,明明是她常常捉弄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但还是点了点头。
沉熏闻言微笑开来,随即有些好奇问:“雪澜哥哥,你在这儿做什么?”
雪澜脸上浮起一点儿苦恼的神色:“我在看这水什么时候才不会流动。”话音方落,就招致少女的嘲笑:“雪澜哥哥,你好笨哦。”
沉熏眨了眨眼睛,转头看向奔腾不息的洛水:“心不动,水当然就静止了。”
心不动,水当然就静止了。
雪澜眼里突然闪过雪亮的光芒。
是了,心如止水,而反过来,他一直看到洛水奔流不止,就是因为心一直随水而动的关系,师父要他领会的,就是心如止水。
不多时,洛水边上的人消失了,只留下渐行渐远的谈话:“小薰,以后别调皮从后面拍我,万一我失手伤了你可就不好了。”
“能看到雪澜哥哥这样担心的模样,受一点小小的伤又有什么关系。”
“你呀,真拿你没办法。”
……
公主府的书房,看着眼前这个明亮动人的女子,晶亮的眼神和梦境里的少女重合在一起,曾经的少年已然长大,但仍然控制不住自己伸出手掌,拍了拍那个记忆里的少女,语气宠溺:“你呀,真拿你没办法。”
阴夜姬听到这般从未有过的深情语气,笑容如花绽放。
书房的屋顶上。
沈立寒和凝碧小心的趴在上面,看得屋中温馨的场景,沈立寒眼中有些讶然,原本认定的事情又有些动摇了,从他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雪澜眉目间的温软,这种温软和平素那种不一样,仿佛带了深深的宠溺在里面,不由小声道:“想不到雪澜公子对公主的感情这么深,我还以为当真是公主的逼婚呢。”
凝碧闻言却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他们两人从公主来的那会子就到了屋顶,她自然也看到了雪澜手中擎着的荷花,小姐最喜欢的荷花,而公主对荷花过敏,凝碧虽然单纯,但是光是从这里就已经可以看出端倪,加上后面雪澜的拍头的动作,那个动作,是雪澜少爷对小姐没办法的时候标准动作,加上那种无比熟悉的神情,凝碧可以断定,此时的雪澜少爷,一定是把公主恍惚当成了小姐,不由有些不屑笑声嘟哝:“真不明白男人为什么这样,既然喜欢一个人,为什么当初要离开,既然娶了妻子,为什么对先前的人念念不忘。”说罢点点头道:“还是我们王爷好,一心一意的对我们家小姐。”
屋顶上月色正好,沈立寒闻言眼里闪过一抹若有所思的神情,看到她愤愤的神情,忽然起了逗弄之意,道:“那万一你家王爷哪天娶了其他的侧妃呢?”
凝碧错愕,随即摇头道:“我家王爷才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沈立寒道:“怎么不会,即使是民间,男子三妻四妾也是常事,何况是皇家,堂堂一个王爷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妻子,即使清王不娶,皇上也会赏赐他许多的女人。”他微微一顿,道:“到时候你会怎么做?”
问出的话才是他说这些的重点,沈立寒长这么大没看见提起自家主子时会这么骄傲的人,也没看见会因为陌生人的一句不相信就要想办法证明自己的人,不由有些好奇,如若那么让她那么骄傲的主子怀了在她心中的形象,她会怎么做?
凝碧想都不用想,立刻道:“把那些女人赶出府去。”
沈立寒又道:“那万一你家王爷变心了呢?”话音刚落,一把剑就抵上他的脖颈,凝碧的眼里有着冷冷的警告:“你别给我乱说话,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看到沈立寒小心地点了点头,方才把剑拿开,道:“要是变心,惹我家小姐伤心,我就杀了他。”
爱恨居然如此的毫不迟疑。
沈立寒好奇道:“你眼中就只有武学和你家小姐吗?”
凝碧反道:“还需要有什么?”
沈立寒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道:“女孩子长大了,最重要的当然就是嫁人了,你从来都不想以后的夫君是什么样子的吗?”
凝碧皱了皱眉,道:“谁有空想那些,再说我又不想嫁人,我这一辈子就跟着我家小姐,专心练武。”凝碧眼神晶亮:“我家小姐说我好好练武的话,终有一天会超过她。”
沈立寒听她那般向往的语气,不由好奇道:“你那么想超过你家小姐是为了什么?”
“保护她呀。”凝碧白了他一眼,仿佛听到了一个很白痴的问题,“等我的武功比小姐高了,我就有能力保护她了,而不是她来保护我。”眼神忽然又暗下去,“现在都是小姐在保护我,上次为了我,还跌下山崖,不过这是最后一次小姐为我受伤了。”她握紧了拳头,道:“下一次,就轮到我为小姐受伤。”
听得这样的近似于誓言般的语气,沈立寒不由失笑,还真是个单纯的孩子,上次南王妃跌落山崖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忽然眉间一动,对了,上次下到断魂崖底去就南王妃的人,正是这位驸马爷,再结合刚才凝碧的话,沈立寒嘴角的笑意忽然加深,秋天的月色里,那笑容无端的让人发冷。
青梅竹马的恋人,不知道清王听到他打探出出两人曾经是这样的关系时,会为两个设下一个什么样的圈套?
他看了看身旁面容纯净的凝碧,心里忽然闪过一瞬间的迟疑,这一张纯净如同出水芙蓉般的容颜,如若知道此刻呆在她身边的人,是为了某种目的而接近她,不知道那纯净会不会就此染上尘埃?
只是那迟疑又即刻消失了,沈立寒轻轻的把实现跳到别处,眼底浮起冰冷的神色,仿佛自嘲,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再纯净无垢的东西,也会渐渐的被污染,如同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又怎样,最后凋零的时候还不是无可避免地调入泥土,曾经清丽无双的花瓣也会划归为尘土。
就如同,那一抹曾经清纯的笑颜,那一个曾经会怯怯叫他寒哥哥的人,如今也是变得一般的面目全非。
凝碧无知无觉,一双眼睛看得公主府的守卫正在换班,眼底透出兴奋的光芒,拍了拍沈立寒的肩,道:“你看好了。”说罢,掏出黑巾蒙面,右手弹出一粒小石子落到远处,立刻,侍卫被响声吸引,纷纷赶到石子落地的地方,凝碧身轻如燕,翩然落到书房的门前。
雪澜看得这个突然出现在公主府的黑衣人,神情丝毫不变,只是眼底微冷,道:“阁下终于没兴趣当梁上君子了?”
雪澜从失神间回过神来之后,就已经发觉了房上有人,只是不知道那人意欲何为,是以让护卫护送公主先走,自己则按兵不动,如今见得此人现身,一边说,一边从容出了书房。
凝碧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握着手中的剑一剑斜刺过去,看似简简单单的一剑,却有一道凌厉的剑气在空中幻化开来。
雪澜眼神一亮,急速避开,知道来者内功修为定然不差,这一剑,只是试探性而已,是提醒他不能大意,雪澜微微凝眉,他越是奇怪这个人来公主府的目的了。
来不及有更多的神思,对面的人又是凌厉之极的一招,他也不敢懈怠,眸子里生了郑重之色,端然以对,只是随着对面的人招式越来越凌厉,雪澜的攻势却越来越弱,最后几乎是只守不攻了,但是眼睛却越来越亮。
这个人的招式,像是沉星谷的武功,尽管此人有意隐瞒,但是他对于本门的功夫是了然于胸的,只是半招的相同,他都是能看出来的,为了印证,他眼神陡亮,指尖在袖口略略一顿,移开时,手中多了一把轻薄如翅的剑——流魂。
凝碧心下一凛,眼底兴奋的神色不见半分,很快,月光下,一道道剑气宛如白虹贯日,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在庭院急速的交错,又分开,雪澜站定,眼底闪出复杂的神情,刚才那个人用来应对他的那招飞叶催花的招式,是月影西斜,脑中自动浮上一张纯美如花的容颜,随即又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不可能是她,如若是她的话,这一招月影西斜应该更炉火纯青才是,那么,会沉星谷的武功,而行事又如此肆无忌惮的人,就只有一个了。
雪澜眼神雪亮,看向对面,对面,凝碧仗剑而立,黑巾下的面容微微有些苍白,果然,自己差对面的这个人还是很远,如果这一招是小姐出手的话,必然会毫发无伤,甚至犹有时间回击,不会像她一般狼狈。
屋顶上,沈立寒原本玩味的神情也逐渐消失了,今日说的那句不信的话,虽然是有意的,但是在他的心里,确实也不相信这么一个是十五六岁的女孩在武艺上能有多大的造诣,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随着庭院里两人身形的交错,沈立寒眼中的讶异渐浓,还多了某些复杂的神情。
已经过了一百招了。
如果照她所说,她的武艺还远远不及她家小姐,那么,看来那位南王妃除了聪敏无双之外,还是一位武艺了得的人,沈立寒脸上浮起笑意,今日探到的消息,还真是不少呢,全托了这个单纯的小丫头。
是的,单纯,只是有时候,这个词也叫单蠢。
庭院中,凝碧一剑狼狈避开,却突然不退反进,攻势益发的急,学武的人都知道,一招击出,得需一点时间收回去势,再出下一招,但是凝碧不,常常一招还没收回,立刻中途变幻出另外一招,一时间雪澜被逼得有些急,他这会子看出来了,这人根本就是想要和他切磋而已,他已经可以肯定此人是谁了。
“够了。”挡开凝碧的一剑,雪澜出声,负手而立,面色有些冷:“你还是这般的肆意妄为,不知道这样才会让她为你担心吗?”
凝碧闻言手中的剑一顿,就要出言,忽然想起自己的脸上是蒙了面的,他这样说,不过是引她出声而已,当下到了嘴边的话又吞回去,手中的剑益发凌厉。
雪澜嘴角微沉,不想这个丫头居然是这般的倔强,不打败她,她定然是不会停手的,当下手中的流魂剑清光一闪,直向凝碧的左肩刺去,凝碧慌忙回护,哪知这却是一招虚招,剑光一转,直朝她面上的黑巾挑去,凝碧来不及回防,眼看着蒙面的黑巾就要被挑开,心下一急,今时今日,她并不想和这位曾经在她心中宛如兄长般的人对视,因为不知道用何种面目来应对他,当日为着小姐的事情,她是恨过这个人的,恨他让小姐如此的伤心,可是如今既然小姐已经幸福,那恨意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可是虽然没有了恨,她也不可能再像当初那样真心叫他一声:雪澜少爷
心思正流转间,忽然一个人影从屋顶飞下,雪澜大惊,没曾想到屋顶上居然是两个人,他其实是背对着的,并没有见到人,是因为月影的关系,看见了地上的影子,转身已经来不及,顷刻间他便有了决断,手中的剑本是朝凝碧而去的,却突然险险从凝碧面前错开,剑势往后荡去,整个人随剑势飞转,正是流雪剑法的最后一招,天涯此时。
霎时,清寒的剑光往来人身上扫去,飞身下来的人正是沈立寒,不由暗暗叫苦,他本是在屋顶观看,忽然间的凝碧眼中露出的惊慌神情,显然她不想和雪澜碰面,心下一时不忍,想得自己想要的信息已经得到,当下心里一软,突然起了维护之意,他少时也随名家学武,武艺也小有成就,虽然自认无法跟这位武状元相比,但是想到从后攻击,一定可以引开雪澜向凝碧而去的招式,当下也如凝碧一样,蒙面飞身而下,没错,他确实是引开了雪澜的剑势,只是没曾想到居然会是这样重的一剑,本来从后攻击,而又是雪澜没有防备,就有偷袭的嫌疑,竟然半点好处也没得到,反被凌厉的剑气划破衣服,手臂上立刻沁出血来,当下也顾不得这么多,用尽全力挡住雪澜的攻势,低声道:“走。”
这一出声,引开的侍卫都闻声赶来,凝碧一怔,她本就是单纯的想要切磋而已,刚才雪澜的那一剑,自知自己已经败了,只是没想到这个人会来出手相救,心里一暖,面容一顿,道:“我们一起走。”说罢,一剑引开雪澜,眼神和沈立寒对上,双双飞身上屋顶,逃之夭夭。
雪澜并没有追,抬手制止了侍卫的追问,看着屋顶消失的那两个身影,沉静的眼底透出一抹担忧来,如若只是凝碧,那就真的只是想要找他比试一下而已,是两个人,那另外一个人时谁呢?又有什么目的?
正思索间,忽然一个侍卫匆匆走过来,呈上一样东西,“爷,这是属下在屋顶找到的。”
原来是一块玉佩,上等的羊脂玉,不是一般人能够佩得起的,凝碧向来不喜欢佩戴饰物,那就是另外一个人带的。
想到什么,雪澜眼底的沉静瞬间消失。
公主府外。
不过片刻,两个人就奔到了东阙街上,京城繁华,夜市也异常的热闹,此时人来人往,凝碧和沈立寒混入人群里,方才放松一笑,凝碧轻呼了一口气,回头对沈立寒笑了一笑,道:“这下安全了。”又认真道:“方才谢谢你。”
沈立寒嘴角微扬,看得她晶亮的眼神,突然觉得那眸子亮得有些灼人,压制手臂伤口的手不自觉一紧,他痛叫出声。
“怎么了?”凝碧问,走近一看,看得他压在左臂上的那只手指缝间正沁出血来,不由惊呼出声:“你受伤了。”
“呵呵,不碍事。”沈立寒笑了笑,道:“姑娘还是赶紧回去吧,这么晚了,家人会担心的。”
凝碧眉间微蹙,根本没理会他在说些什么,眼神一动,拉他到无人处站定,上下打量一番,忽然拉起沈立寒的袖子。
沈立寒一点儿也摸不着头脑,不由道:“你要干什么?”此话一出,就听得嗤的一声,原是他的衣袖被她撕下来,说到这里顺便提一下嘉明王朝的服饰,嘉明王朝的人崇尚飘逸之美,男子的服饰一律是宽袍广袖,是以雪澜方才可以在袖中藏剑,当然,这也是因为流魂剑轻灵如翼的关系。
这边,沈立寒哑然出声:“你干嘛撕我的袖子?”
凝碧以行动代替了回答,拿开他按在伤口上的右手,用撕下来的布料给他做了一个简单的包扎,末了,还十分有耐心地打了个好看的结。
沈立寒看着左手臂上的蝴蝶结,又看了看被撕得惨不忍睹的右边衣袖,哭笑不得道:“你既然如此的好心,干嘛不撕你自己的。”
“我是姑娘家,当然不能撕了。”凝碧理直气壮,顿了一下,又说:“而且要是小姐看着我回去衣衫不整,肯定会问我发生了什么事,今晚的事情又不能说,小姐一定会暗自担心。”一边瞪了沈立寒一眼,道:“没想到你是这么个小气的人,一个大男子,不就是撕了块衣袖吗?怕什么?难不成你还怕羞?”
沈立寒无言以对,他当然不能告诉她他丞相府的家教甚严,如若父亲看得他这般回家,指不定家法伺候呢,不过听了凝碧的话,他忽然好奇问:“我在你眼中就是一个小气的人?”
“恩!”凝碧老实不客气地点了点头,其实这也不怪她,她素来单纯不说,向来不羁小节,方才听得沈立寒那样说,只觉得他连块衣袖都舍不得,当然觉得他小气。
沈立寒没曾想她竟是这般的直接,而且完全是发自心里的,心里不由有些不舒服,想他沈立寒好歹也是京城闻名的翩翩佳公子,出手大方更是有名的,多少美人为此投怀送抱,只愿当得他的红颜知己,居然在这个小丫头的眼中落得一个小气男人的印象,有些赌气道:“既是如此,那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凝碧一点儿没听出他赌气的话,闻言只是点了点头,道:“也该回去了,不然小姐真要担心了。”又道:“萍水相逢,确实很可能后会无期。”自顾自拍了拍沈立寒的肩,道:“回去后好好养伤吧,虽然是小伤没多大问题,也该注意,保重。”说罢,就要提步而去。
沈立寒气得差点没吐血,有些担心道:“你进得去吗?”
“当然!”凝碧以为他还是不相信自己的武艺,心下不愉,道:“放心,我趁守卫换班的时候进去,绝对不会被人看见,哪像你一样,从后面出招都会受伤。”
这下真的是吐血了,什么叫好心没好报,他可算是体会到了,被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冲口道:“那祝你好运。”边转身边走,走了几步,忽然听得身后少女的娇俏的声音:“喂……”
沈立寒转身。
凝碧微微一笑,道:“在我的心里,你还是一个好人。”说罢灿然一笑:“其实……我很希望能再次见到你呢。”
沈立寒怔怔站住。
皎洁的月色下,少女面容纯净,笑容清澈如水,娇俏的声音,没有半分的迟疑和其他的东西,有一种叫做信任的东西在空中流动。
是的,信任,这原本是人与人之间交往最基本的东西,可是这种东西在这个世界却越来越缺失,尤其是在官场上,两面三刀,口蜜腹剑,没有谁会真的相信谁,人们最相信的就只有自己,相信的只是强者,他的身上,也早就没有了信任这种东西,他相信的,也是自己和强者。
在我的心里,你还是一个好人。
当少年的时光渐渐流逝之后,我们越来越发现,这个世界上,有的并不是好人和坏人,有的,大都是游走于好人和坏人之间的人,而还能够说出这样话的人,心里定然还是一颗童心。
沈立寒依然坚硬如铁的心忽然被这句话刺痛,出口的话宛如叹息:“姑娘,不要轻易去相信一个陌生人,更不要轻易对一个陌生人说出这样的话,因为你根本不了解这个人。”
凝碧闻言笑容一滞,随即又绽开:“反正我们又不是陌生人,我们是——”她笑容渐深:“我们是一见如故的朋友。”说罢,脚步轻灵而去,消失在墙角。
朋友……
沈立寒呆呆立住,过了一会儿,喃喃自语:“希望再也见不到你,因为再次见面的时候,你定然再也说不出今日的话,反而还会后悔今日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清王府书房。
阴夜冥听罢沈立寒的话,眉心微皱,指尖一下一下敲击着红木的案桌,上等的红木,指尖敲击在上面,发出空灵的声音,宛如音乐一样动听,案桌的一端放了一个玉盆,盆里种了一株桂花,这种桂花是司花局的人费了很大的精力方才种出来小植株类型的桂花,每一株只有半米高,可以放到屋内观赏,今日司花局的公公送了几盆过来,他一时兴起,命人把一盆放到了书房,桂花的香味很是浓郁,在书房里淡淡的弥漫开来,书卷上都沾染了,连衣服上也是,这会子他忽然觉得那香味是弥漫到心里去的,浅浅淡淡的香,让人心里生出烦乱的情绪来。
阴夜冥指尖忽然一顿,站起身,走到盆花的旁边,白皙修长的手指微微一用力,一枝开得正胜的桂枝应声而断,书房原本就很安静,那花枝断裂的声音就显得异常的大,甚至有点儿吓人。
沈立寒无端的一惊,下意识的猜测道:“王爷打算除去她?”
阴夜冥嘴角微扬,眼睛定定看着手中的花枝,没有回答,而是把桂花凑到鼻尖嗅了一下,挨得近了,那香味反而淡了,没有那样诱人,或许不只是桂花,连人也是一样,只是因为隔得远,方才觉得诱人,而一旦握在手里,近在眼前,反而没有了当初的吸引力,阴夜冥微不可见地摇摇头,仿佛是要把什么东西摇掉一样,方才淡淡反问:“你觉得呢?”
沈立寒轻咳了一声,道:“依我之见,南王妃虽然深得太后和皇上的喜爱,但是对王爷的大业没有什么威胁,南王那个样子,根本不可能成事,王爷不必花这么大的力气去对付她,应当把精力放在真正起阻碍的人身上。”
“是吗?”阴夜冥眼里闪过一抹冷意,忽然道:“你记不记得那日杜通说的话?”
沈立寒脸色一正,道:“当然记得,杜通不愧自诩为通天之眼,说得半分不差,王爷想要成就大业,就必须除掉太子,所以王爷应该吧精力放在对付太子党的人身上,虽然我们已经成竹在胸,但是需防着他们有后招才是,太子党的人遍及朝堂,他们定然不会甘心就此失势,肯定会想办法反扑的。”
“反扑?他们当然会反扑,但是本王且会让他们抓住把柄,除非他们能让死人说话。”阴夜冥眼尾轻挑,指尖漫不经心抚弄花枝上白色的细小桂花,道:“本王是在想,杜通说的那个人,真的是太子吗?”
沈立寒眼里浮上疑惑的神色,道:“一人藏于权与主之间,这句话说的不就是太子吗?”他眼眸忽然一亮,道:“难道我朝还有其他的皇子?”
“皇子到没有。”阴夜冥声音淡淡,只是那声音里无端的让人觉得冷,“有的是一个影子。”
“你是说影魅?”沈立寒神情一变,又有些疑惑道:“影魅不是只对皇上的安危负责吗?这种朝堂的争斗他怎么参与?”
“谁知道呢?”阴夜冥看着光秃秃的花枝,露出了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藏于权和主之间这句话,用来形容影魅不是更合适吗?”
沈立寒眼神亦是一亮,道:“如若那个人指的是他,那可就比太子难以对付多了,他在暗,我们在明。”
“那就化暗为明。”阴夜冥扔下手中的秃枝,道:“只要存在就有痕迹,影魅只有一个,但是暗卫却有很多个。”
“我知道了。”沈立寒道:“找到了暗卫,就能找到影魅了。”离开了清王府,沈立寒方才反应过来,他问的问题,清王并没有回答,而是不经意吧话题移开了。
或许,他也还不确定怎么对南王妃吧,如果是这样,那还真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作为清王最重要的一个同盟,沈立寒知道自己追随的人是怎样心狠手辣的人,挡我者的下场,就只有一个字:死。而清王的那句反问,明显的对他说的那番南王妃没有威胁的话不以为然。那么……他疑惑摇了摇头,继续往外走去。
另一边。
无人的小巷,阴夜辰从袖中掏出龙眼,放在唇边,立刻,悠扬的笛声在暗夜里幻化开来,不多时,一个黑色的人影立刻从远处急速的赶来,阴夜辰放下笛子,掩在斗篷之下的面容完全没有半分平素的模样,只是冷冷的,没有半分的表情。
来人跪下身去:“大人召小的前来所为何事?”
阴夜辰的声音冷冷的,没有半分温度,道:“我要你去安南郡,暗中保护安南郡的郡守石有法。”顿了一下,又道:“一定要护得他的安全。”
跪在地上的人影一愣,这种去保护一个人安危的任务,还是第一次,随即道:“小的遵命。”
回到景和宫,已经是深夜,正想轻声推开卧房的门,门却自己开了,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容颜来,正是沉熏。
“又是一个夜归人。”沉熏语气不自觉带了一点儿娇嗔的意味。
“又?”阴夜辰挑了挑眉。
“碧儿今天不知去哪儿了,刚回来不久。”沉熏道,一面让开。
“哦。”阴夜辰笑了一笑,阴夜辰脸上浮起笑意,“娘子还没睡。”一边说,一边顺势牵着她的手,走进内间,道:“不会是在等我吧,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谁在等你?”沉熏斜睨了他一眼,视线转到梳妆台上,道:“我有事儿没做完。”
“哦?”阴夜辰闻言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到了梳妆台上的东西,不由走近,梳妆台上有些杂乱,满是木屑,还有一把雕刻用的小刀,一端则是一根桃木钗,许是精挑细选的桃木,色泽十分的好看,钗头精心刻了繁复美丽的图案,如云舒卷,钗心是精心雕刻而成的一个个心形的图案。
淡红色的心形,一个又一个跃然立在钗上,在橙红色月明珠的照应下,非常的美,阴夜辰意识到什么,眼眸因为惊讶而微张,语气因为是难以自持的欢喜:“娘子,这是你雕刻的。”陈述的语气。
“不然呢?”沉熏脸色微红,为了掩饰羞赧之意,故意凶巴巴的反问。
“是送给我的?”阴夜辰心里不可抑制地涌起一丝丝的暖意,握住她的那只手不自觉一紧。
沉熏微微一笑,歪起头看他,眼底有点儿调侃的意味,眨了眨眼睛道:“夫君,我还可以送给别人吗?”
“你敢?”阴夜辰眼睛顿时长得老大,幽蓝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慌的神色,明明知道她是故意说笑的,但是光是想到有那种可能,心还是不可抑制地慌了。
“那你还明知故问。”沉熏为他的反应觉得好笑,瞪了他一眼,随即盈盈一笑,道:“是,是送给夫君的。”
阴夜辰闻言心完全放下来,眉目温软得不可思议,嘴角扬起,道:“娘子怎么突然想起送我东西,还是娘子亲手做的。”一边有些疼惜地拿起她的双手,果然,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因为用力过度,有些发红,他不由拿起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起来。
“夫君送了我玉镯,我早就想着回送点什么东西给夫君了。”她微微一笑,眼底蕴了点娇俏的神色,道:“最后就想着既然要送,就把夫君最想要的东西送给你好了。”眉目一动,她笑容里多了点什么东西,依稀是浅浅的担忧,道:“不知道我猜得对不对?”
“哦?我最想要的东西?”
阴夜辰眸子里闪出错愕的神情,视线重新落到梳妆台上的桃木钗上,泛着淡淡红色的桃木钗,钗心是一颗一颗的心,淡红色的心,在橙红色的月明珠光辉的照射之下,仿佛直往人的心里钻去,心里有什么东西越涌越多,像是潮水一样,把人完全的淹没,阴夜辰慢慢抬手往梳妆台上而去,因为太过于惊动,指尖微微的颤抖,他拿得十分的小心,像是这个世上最珍贵的东西一般。
不对,不是像是,就是这个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他最想要的东西,就是她的心。
而她把她的心送给他。
眼底慢慢弥漫了雾气,他强自忍住,他一只手把桃木钗放在胸前,一只手捧起沉熏的脸,直直看着她的眼睛,澄澈明亮的眼睛,眸子里倒映了月明珠的光芒,晶亮无比,眼底是他的身影,他声音慢慢的低下去,道:“对,娘子猜得一点儿也没错,这就是我最想要的东西。”他眼底的水雾再也压不住,眼睛却是一眨也不干眨,“总觉像是梦一样,娘子对我太好了,总有种恍然在梦中的感觉,所以和娘子在一起的时间我总是不敢眨眼睛,害怕一眨眼睛娘子就消失掉了。”
低柔的语气,和着静静洒落的橙红色的月明珠光芒,确实给人如梦似幻的感觉,空气中流动着幸福的味道,沉熏的眼底却不可抑制地泛起了水汽来,她微微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眼底的雾气,眉间一动,忽然伸手抓住阴夜辰的手放进嘴里,使力一咬,阴夜辰吃痛出声,沉熏却咯咯笑出来:“怎么样?不是做梦了吧。”一边拉过阴夜辰在梳妆台前坐下来,拿过他紧握在手里的桃木钗,道:“试一试,这可是我花了一天的功夫才雕刻出来的呢。”
阴夜辰脸上的笑意更深,任由他摆布,眼睛看着前方的镜子,沉熏几下就就拆了他头上束发的玉冠,动作灵巧地动了几下,从镜子里什么也没看清,她已经用钗子把头发都固定起来,桃木钗不似玉冠束发那般的正式,多了几分飘逸的味道,沉熏看得镜中的人,满意地拍掌一笑,道:“这样子少了几分皇家人的贵气,多了几分江湖少侠飘逸不羁的味道。”
“江湖少侠,这个称呼不错。”阴夜辰含笑道,手拂了拂头上的桃木钗,眼底忽然一黯,有些叹息道:“只是怕是没有机会听到别人这样的称呼。”
“怎么没有?”沉熏眼反驳,干脆从后面搂住他的脖颈,半趴在他的背上,笑意盈盈道:“我想过了,等中秋过后我们搬到自己的府邸,没有这么多的规矩,夫君就可以戴上我为你雕刻的钗子了,闲来的时候,我们可以去逛一逛江湖,可以到各地游览名山大川,做一对漂泊江湖的神仙眷侣也不错。”
漂泊江湖的神仙眷侣。
阴夜辰脸上的笑容一僵,状似无意道:“娘子很讨厌皇宫。”
“嗯!”沉熏点了点头,柳眉微微蹙起,道:“这里面的人心思都好难猜,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顿了一下,又道:“尤其是那个清王,每遇见他一次,我觉得自己会累得掉下好几根头发。”说罢还皱了皱鼻子。
阴夜辰闻言心下一乱,他轻轻别开自己的视线,忽然有些害怕看到镜子里她满心欢喜的神情,语气不自觉绷紧,试探着问:“娘子,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必须呆在皇宫一辈子,那……”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用手堵住,沉熏脸上的笑容一顿,道:“夫君,你知道吗?小的时候,我打破了娘亲屋子里的花瓶,娘亲回来的时候我就问她,如果我做错了事情娘会怎么样对我,而如果娘亲回答没关系,我会把事情真实的说出来,而如果娘亲会责罚我,则我选择隐瞒。”她看着镜子里的他,道:“在这句话里,如果的对象是已经发生的事,而娘亲的回答让我选择隐瞒还是坦白这件事情。”她把头靠到他的肩上,道:“没有如果,我们不会呆在皇宫一辈子的对不对?”
对不对?
秋天的夜晚微凉,有一点儿风从窗户吹进来,已经夜深了,景和宫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阴夜辰视线定定看向窗外,月亮比昨日有圆了一分,冰盘似地月亮,看得人无端的觉得冷,他视线收回,看见镜子里他和她相依的身影,她依在他的肩上,她亮晶晶的眼睛睁盈盈看着镜子里的他,依稀有浅浅的期许和不安,眼底倒映了一点橙红的光,像是冬日燃烧将尽的炭火,微微的一点风,都可以吧那一点亮光完全的吹灭掉,只余幽暗,所以,他怎么忍心让她眼底的亮光消散,阴夜辰觉得喉咙有点儿发干,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他却觉得自己费劲了全身的力气方才说出话来,“对。”
沉熏闻言迅速地微笑开来,侧头轻吻了一下他的脸,道:“夫君最好了。”
阴夜辰也笑,只是那笑容里抑制不住的苦涩。
夜益发的深了,沉熏本是习惯早睡的人,不多时,便在阴夜辰的怀里安然睡去,后来回想起来,这个夜晚,是他和她心心相印的一个夜晚,也是暴风雨前最后一个宁静的夜晚——八月十三的夜晚。
两天后,坐在再次坐在梳妆台前准备盛装出席皇家中秋宴会的沉熏,想起前日的场景,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是的,恍如隔世,实在是因为短短两日的时间,就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先是八月十四日太子凯旋而归,班师回朝,举国欢庆,京城老百姓奔走相告,大军所到之处,百姓无不夹道欢迎,皇帝更是龙颜大悦,下令犒劳三军,庆功宴还没来得及举办,就被安南郡郡守石有法一纸血书状告太子弄虚作假,退敌八十里的功绩,竟然是用无数的珍宝换来的。
血书之外,另附奏折一本,上面明确记载了太子在安南期间的所作所为,每日不思攻敌,而是寻便安南的人间绝色,寻欢作乐,安南离京城几千里,山高皇帝远,太子独大,褪下了自己一向忠厚温和的外衣,刚愎自用,根本不听任何的劝谏,甚至不惜杀害谏官,一时间安南无人敢直言,太子每日醉于温柔乡,俨然乐不思蜀,直到七月皇帝派朝廷之臣去观看军情,太子方才大梦初醒,为了对皇帝有所交代,竟然私自会见拓图的将领,以无数的珍宝换取拓图军士假意撤退八十里。
而石有法自己作为安南的郡守,却因为一时害怕太子的加害而眼睁睁看着太子铸成大错,自知罪孽深重,所以派人送出血书和奏折的当晚,已经以死谢罪。
一时间举国哗然,不信者有之,疑心者有之,反驳者有之,街头巷尾随处可见议论此时的人,不管真相如何,太子忠厚温和的形象遭到质疑。
而皇宫内,没有传出任何的消息,表面上一派的风平浪静,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而已,知情者更是知道,皇帝已经暗中下令武状元彻查此案。
八月十五日清晨,一匹从东华门飞奔而入的骏马打破了这种表面上的平静,是安南传来的八百里急报,拓图趁着大军班师回朝,夜袭安南郡的门户定州,定州破,整个安南郡面临着拓图的威胁。
铁一般的事实证明了太子的伪胜,如若真如太子捷报中所写,退敌八十里,歼敌无数,拓图怎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纠结残余势力对兵力充足的定州发起攻击。
皇帝拿到急报,当场发作,随即命令武状元雪澜立刻领军前往安南,同时,命令御林军包围了东宫,太子被软禁。
面对一连串的变故,沉熏只是觉得空,大脑里面空空的,什么也不去想也不愿去想,看着空寂的庭院幽幽出神,阴夜辰已经两日都不曾回来了,她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而沉熏曾经熟悉的景和宫,也在短短两日的功夫里,变得空旷而陌生。
朝堂的风暴仿佛对后宫没有任何的影响一般,由太后设家宴,邀后宫的众女眷在御花园赏月,此时,沉熏就任由凝烟给自己梳妆打扮。
“小姐,别老拧着眉,你这样我怎么给你画眉呀。”凝烟放下手中的黛笔,看着镜中柳眉一直蹙着的小姐,打趣道:“你要蹙眉也等王爷在眼前的时候,让他心疼,你在我和碧儿面前蹙眉,我们也是女子,也会这一招的好不好?”
“就是。”凝碧只手一撑,跳坐在梳妆台上,歪着头打量沉熏,忽然笑起来:“小姐,别蹙眉了,从我这个位置看起来好像毛毛虫,好难看。”
毛毛虫?
沉熏脸色一黑,蹙着的眉一松,看了看镜子,瞪了一眼凝碧,“有这么好看的毛毛虫吗?”
“比喻,我那是比喻而已。”凝碧把脸凑到沉熏面前,使劲皱了皱眉,嘶哑咧嘴道:“你看,刚才你就是这个样子的。”
沉熏看得她搞怪的样子,仍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凝烟从后伸手拍了拍凝碧的头,“什么就是这个样子,小姐蹙眉那叫引人心疼,只想捧了世上最好的东西到小姐眼前,只求小姐展眉一笑,而你蹙眉只会引起人的肚子疼。”
“为什么?”凝碧奇道。
“因为太好笑了,笑得肚子疼。”凝烟一本正经道。
此话一出,沉熏和凝烟都笑起来,凝碧反应过来,随即瞪了瞪凝烟,“姐姐你笑话我。”不过她随即有不在意笑了,甚至有些得意道:“古时有老菜子戏舞学娇痴,春风动彩衣,以博双亲开怀,如今有我凝碧东施效颦,以博小姐一笑,看看,我多伟大。”
那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让沉熏和凝碧笑得更厉害了。
另一边。
清王府书房。
“王爷,石有法的死……”沈立寒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问出口。
阴夜冥淡淡看了他一眼,面露嘲讽之意,“立寒,不该问的话就不要问,你不会到现在还不明白本王做事的原则?”
“是,我知道,容情不下手,下手不容情。”沈立寒苦笑,眼眸低垂,有些奇怪自己今日的反常,不是早就知道的吗?权谋之争本来就是这样,没有好人和坏人,只有赢家和输家,在这场游戏里,赢的人君临天下飞黄腾达,而输的人则可能连命都没有,自己当初会选择这个人的原因,不正是因为这个人坚硬如铁的内心吗?
看得这个自己阵营中最得力的属下微微失神的神情,阴夜冥难得地解释道:“立寒,你应该知道,在这件事情上,石有法必须死,他是这一切事情的起因,太子所作所为,都是他的刻意引导才酿成今日的大祸,这间事情上他为本王立了很大的功劳,本王日后自会善待他的子孙后代,而且,当日本王已经把利弊跟他说得很清楚,他的死也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这样,还可以保全了一个清白的名声。”
是了,这才是太子伪胜案的真相。
如同先前所说,太子阴夜擎展现在众人面前的,都是一副温和忠厚的模样,实则是缺乏主见,而领军打仗这样的事情,尤其需要主帅要偶决断力,是以太子到了安南郡之后,表面上是对抗托图的主帅,其实一切的主意都是听从安南郡郡守石有法的意见。
石有法每日带着他寻花问柳,寻遍人间的绝色,这对于这位一直在众位太傅的严厉管教之下的太子犹如到了天上人间,如鱼得水,太子身边的近侍幕僚当然会劝诫,石有法暗中挑拨,太子也是玩花了心,哪里听得进去,为了图个清净,他表现了在其它事情上从未有过的魄力,干脆把那些个每天在耳边喋喋不休的随从给杀了,当然,这其间,石有法的三寸不烂之舌起了很大的作用,最后,当皇帝派朝廷之臣来观看战况的时候,太子方才慌了,他到了安南五月有余,但是却丝毫功绩也没有创出,此时,石有法就献上了‘以珠宝诱托图佯退’的‘良计’,太子听到此计,大呼妙哉,立刻把一应的事情交给石有法去办,石有法确实不愧太子的信任,把这件事情办得很出色,太子大喜,赏赐了石有法很多的东西,高高兴兴领着大军回朝了,石有法也很是高兴地和太子说再见,高兴地看着他踏上了归西的路途。
是的,归西,石有法回到府邸后,方才褪下了自己的伪装,按照自己身后主人的吩咐,写好了能送太子一程的奏折和血书,等待恰当的时机送入京城。
而他身后的主人,就是清王。
“他是自愿死的。”沈立寒有些讶异的重复,并不是疑问,只是陈述,因为他知道依清王的个性,虽然狠,但是自己做过的事情从来不会不承认,他根本不屑于不承认。
阴夜冥脸上亦出现某种不明的深思,道:“你知道石有法半年之前和本王密谈之后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沈立寒茫然地摇了摇头。
阴夜冥慢慢转过身,看着窗外,庭院里,月色正好,中秋的月色,皎洁道连月明珠的光芒都使了眼色,不敢与之争辉,如同那日石有法离开的时候一样,那日,在听得清王说出了胸中的布局之后,石有法只说了一句话,就踏月离开,皎洁的月色照在那一抹离去的青衣男子身上,仿佛笼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芒,他最后说的话散在月色里。
他说:“清王,请你以后善待天下。”
善待天下。
这才是石有法自愿死去的真正原因。
“与其说是本王选择了石有法,不如说是石有法选择了本王,在他看来,本王比太子适合做这个天下的君主,所以,他才选择帮助本王。”阴夜冥的声音淡淡的,融在从窗户照进来的月色里,有种说不出的感慨,他的嘴角扬起一抹自负的笑容:“而本王,定然会不负他所望。”
平静的声音,却有种叫做决心的东西在空中流动,黑玉一般的眼底,流动的是可以睥睨天下的傲气和霸气。
沈立寒神情亦是一愣,嘴角随即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看着窗边的人影,心底的信念又渐渐的坚定起来,是了,自己选择跟随这个人的原因中,不是也有这样的原因吗?相对于表面上温和实则懦弱的太子,清王更适合做这个天下的君主,抛开了利益的追逐,作为一个读书人,作为一个有能力的读书人,沈立寒心里也有着天下所有读书人的共同理想,希望能够在一个有能力的君主的领导下,建立一个有史以来的盛世王朝。
而清王,就是能够带领他们去开创这个时代的人。
沈立寒的眼眸陡然地亮起来,随着亮起来的,还有心中那个已经坚定无比的信念。
窗边,阴夜冥嘴角忽然一沉,道:“如若石有法没有自尽的话,本王可能就一败涂地了。”说话的同时,阴夜冥的眼底浮起冰冷的神色,有急剧的光芒一闪而过,手指无意识的握紧起来。
沈立寒看得这个人脸上从未出现过的情绪波动,心下一惊,回想这几日并没有不利于清王这边的消息,不由疑惑道:“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