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9-17

李葳: 幸福,迷路中 (孽火4) 上

STEP1:追杀令

  毁灭前的倒数

  有人把外科医生执刀时的手,形容为神之手。在那一双手底下,多少徘徊生死关头的人获得救赎,得以重回人世间。

  不允许一丝一毫的颤抖。

  些微的差池都可能会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

  背负着生命的庞大重责,在那肉眼看不见的生死夹缝中、以毫米作计量单位的生死空间里,为着清除病灶、更换人体零件、缝合皮肉连结骨骼而奋战着。

  刚转到开刀房没多久的护士小姐,呈现着迷状态地看着,那一双只能以“艺术”来形容的漂亮十指,令人祟拜地操作着精密的X-knife,完美地在复杂的脑组织里寻出肿瘤,进行切除地动作......

  “擦汗”

  过度入迷而没听到这一声冷静悦耳的男中音号令。

  “密斯林,快擦汗啊!”站在护士对角的助手医师,赶紧提醒。

  “噢,是!”

  迅速地递出手巾,红着脸,她沿着手术帽与口罩的周围,轻轻吸去主刀医师脸颊旁渗出的汗珠。

  其它医院里,愿意进外科开刀房的护士并不多。毕竟这是一份需要有长时间站立的体力,以及非比寻常的集中力才能胜任的劳心劳力工作。可是在“明朗医学中心”,有许多年轻女护士们争相抢着要进入开刀房,尤其是在某特定医师主刀之际.....理由不外乎是能更接近她们心目中的偶像。

  和许多光有皮相没有内涵的帅哥或酷男相较,没有比一名拥有神之手又俊美英挺的黄金单身汉+近在咫尺的外科医师,更能使向来在忙碌工作中缺乏绿洲滋润、神经无时不刻都得绷紧的众位俏护士为之疯狂的了。

  欧阳英治黑白分明的深瞳,连一秒钟都未曾离开过那以蓝布围住,仅只露出一个正四方形洞,裸露出血管、乳白色脑组织的空间。透过数百倍的显微镜,在分厘必较的微小血管密布的组织内,谨慎地进行操刀动作,直到切断那大小约为三公分的恶性肿瘤,剥离它,全部摘除为止。

  “患部已割除。杨,由你接手清理,准备缝合。”

  “是。”年轻的助手医师执行着后续工作。

  手术最艰难的部分到这儿告一段落。监督、指导着后进医师缝合完毕后,负责主刀的英治宣布手术顺利结束,一句体贴的“大家辛苦了”,一并将开刀房内严肃的气氛解散。

  两名护士先行推着尚在麻醉状态的病人到麻醉恢复室,等病人苏醒后会转送到SICU(外科加护病房)去。

  “欧阳学长,这次您一定又破纪录了吧?能把这么复杂的手术,缩短在十小时里完成,连主任也不见得办得到啊!”兴奋到双眼发亮,助手男医师跟在身后说道。

  步出开刀房,脱下手术帽、口罩,英治淡淡地说:“有时间做那种无聊的纪录,不妨多练习一下缝线的技术。不要以为疤痕将来会被藏在头发底下,缝歪了也没关系。不是每次手术的部位,都是在后脑勺的。”

  活生生被泼了盆冷冰的年轻医师,嗫嚅地说:“.....我有练习啊。”

  英治见他沮丧地模样,一拍他的肩膀,说:“我不是在指责你,只是你要记住手术缝合可不是缝衣服,不能拆掉重来的。加油吧!”

  “谢谢学长教导,我会记住的。”恭敬的道谢,目送英治的身影越过手术准备室的那道门外后,男医师搔搔脑袋,嘀咕着:“要不是性格有点儿难以讨好,欧阳学长其实也不是多坏的人嘛!”

  “干么?有人说欧阳医师的坏话吗?”蓦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年轻医师跳起来。“吓死我了!护士长,您别忽然讲话吓人啊!我还以为是.....”

  “不想被别人听见的话,就别说出口。”年纪足足有医师一倍大的护士长,取笑地盯着他说:“会被吓到是心虚的证明。”

  “哎呀,您别乱说啊!我没那个意思要说欧阳学长怎么样啦!都是因为我进外科之前,听其它科的学长在聊天,他们每次提及‘脑外科的欧阳’时,总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要不然就是很OO的脸色,才会让我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以为欧阳学长很拽,仗着自已受倚重就.....”耸耸肩,年轻医师辩解道。

  “欧阳医师才不是那种人呢!”捧着要处理的废弃物盘子,方才在开刀房中一度闯祸的女护士气愤地说:“他不像那一些喜欢把护士当成女佣般使唤的医师或病患,待人接物都很客气!而且我还没见过他对谁迁怒、发脾气,哪怕是责骂的时候,也绝对会讲出让人心服口服的道理。说什么拽不拽的?那绝对是恶意中伤!”

  “你气什么啊?那又不是我说的。况且你是欧阳学长的谁啊?轮得到你这号人物来帮他出气不成?”年轻医师被骂得脸一阵青、一阵白的。

  “我偏不容许任何人侮辱我的欧阳医师!”女护士理直气壮地挺肩上前。

  护士长介入两名快要以“牛角”互抵的年轻人之间。“好啦、好啦,你们各少说一句!我真是服了你们,为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吵起来。要知道,这儿不是幼儿园,而是医院呢!”

  悻悻然地,年轻医师后退一步。“看在护士长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你这个自作多情的丑女!”

  “姓杨的!你想找人吵架,老娘随时奉陪!”女孩子露出凶巴巴的脸色。

  “STOP!”护士长再也看不下去,双手插腰地说:“你们不想我破口大骂地话,立刻去做你们自已该做的事!杨医师,你不是还有报告没完成吗?还有,密斯林,你还不快点处理掉你手上的东西,在这儿磨蹭什么?”

  这次总算两人都不敢再针锋相对下去,摸摸鼻子各自散开,留下护士在背后摇头叹息。

  虽然刚刚的事并不是欧阳医师的错,但是她忍不住想在心中埋怨他一番。一根太突出的钉子,注定要招来一些麻烦的,不管那根钉子是有心或无意,光是它醒目的存在就是一种罪恶啊!

  ☆ ☆ ☆ ☆

  做完当日最后一次的巡房后,欧阳英治回到办公室换下白袍,提起去年九月二十三日三十一岁生日时,同居人送给他的HERMES卡其双色公文包,走出了外科病栋,在医学中心的大门前突然被人喊住——

  “英治哥,您要下班了吗?”

  “阿超......”循声转头,看到熟识的面孔,感到意外的他讶异地说:“发生什么事了吗?你怎么会在这里......夏寰人呢?”

  与同居人约好今日下班后相偕到一间麻辣火锅店,庆祝愚人节兼同居人的三十二岁生日,结果同居人没出来,来的却是他的手下兼左右手。

  上个月刚剪掉蓄留多年的长发,改留起胡髭的高头大马男子,是个性格稳重、温厚的好弟兄。即使身为男人的英治与他们的‘大哥’交往、同居,现在两人过着有如普通夫‘妻’般的幸福生活,阿超也从未用过半点贬损的态度来对待他。

  “夏哥临要出门前,接到一通电话,说是有件非得他亲自处理不可的纠纷......所以他叫我先来接您。”阿超解释。

  微蹙了下眉头。“用不着这么麻烦,打通电话,告诉我今天的约会取消,我会自已回去啊!”

  “好象是那时候英治哥的电话怎么打都没有人接吧!夏哥没说要取消,他派我来,是怕您一个人在餐厅等待会很闷,要我陪您说说话、打发时间。他保证会尽快把纠纷摆平,赶到餐厅的。”

  可能是刚巧自已正在进行手术吧,但......翻翻白眼,居然还派人来陪他打发时间?天底下,八成只有夏寰才会发出这种可笑的命令。当他是没人陪就会哭的小鬼吗?英治表情无奈地说:“呐,阿超,你们不要太放纵那家伙了,这种荒谬命令,不要理会不就得了?”

  呵呵笑眯着一双眼。“可是我觉得最放纵夏哥的是另有其人喔,英治哥。”

  “谁啊?你指小汪吗?”小汪是对夏寰最死忠的跟班。

  阿超先摇摇头,再一缩脖子,说:“唉,我看我还是别说的好,万一......我可还想留着这条小命多活几年呢!不提这个,我们走吧。夏哥特别让我开这辆奔驰ML500来接您,他知道您最喜欢这辆车了。”摇晃着手上的车钥匙。

  不,其实最喜欢这辆车的是夏寰他自已,只是这帮兄弟都不知道内情罢了。

  自从年前以‘英治想要’为理由,买下这款新车后,夏寰就经常在三更半夜溜出去,和这‘辆’新情妇打得火热......夏寰以为他没发现,其实他只是懒得戳破他欲盖弥彰的行径罢了。

  谁教夏寰以前口口声声说什么奔驰太重了,不好飙,他绝对不买那种道上兄弟最爱的名车等等。大话说尽,结果转眼间轻易地坠入爱河,怕面子挂不住,所以才落得背着众人偷偷摸摸玩车的下场。

  确实,和日系车款的轻型车体相较,欧系车大半都是钢板厚重,再加上价格昂贵,普通人不太会拿它来做改装、轧车。可是对爱车一族的自已来说,好车就是好车,性能与用途才可决定一辆车的价值,而非取决于‘品牌’、‘价格’或‘等级’之类的外在刻板印象。他并不讨厌这款ML500,其绝佳的越野性能,若是在崎岖的山路与溪畔,一定能带给驾驶者极大的满足感。

  相较于二十几岁时,总以‘速度’来选择车种,英治近几年反而更热中于发挥各种不同类型车辆的潜能,挑战多种不同路况下的最快速度。

  “你把车停哪儿?”

  “就停在前面的辛川路上。”

  医学中心前方是弧形车道,车道外则是圆形的花圃,花圃的最外围才是一般道路。阿超就把车子停放在一般道路旁的停车格里,离医院有一点距离。很不凑巧地,他们步出大门外,天空同时飘下了毛毛细雨。

  “我去把车子开过来好了,英治哥先在这边等我。”

  “不用了,反正雨又不大,我们一起过去。”率先横越过弧形车道。

  “可是......”阿超追着。

  英治以下颚指指前方,说:“你停的地方已经超过医院的入口,这附近很多都是单行道,要绕一大圈才能回到这儿,何必浪费那种时间。”

  认识多年也深谙英治脾气的阿超,知道多说无益,识相地闭上嘴巴,快步跟上英治,他们在雨势加大前抵达了车旁。

  阿超掏出车钥匙。“英治哥您要开吗?”

  “给你开吧,我下午刚进行完一场手术,想要休息一下。”英治并不知道,这句话将成为影响他们命运的重大分歧点。

  阿超点点头,绕过车前,进入外侧驾驶座后,英治也跟着上车。

  几分钟过后,车子引擎滑顺地运转,驶离辛川路朝市中心前进。收音机播放着实时路况,英治正想闭上眼睛休息时,“砰”的一声,让他倏地张大眼。“那是什么声音?”

  “英治哥,快点趴下去!”阿超焦急地怒吼。

  什么?脑子里刚晃过这疑问,连续的“磅!磅!”声响教人来不及反应地发生,厚重地防弹挡风玻璃应声裂出数道蜘蛛网状痕迹。

  他们遭到枪击了......



第一章

  他可爱的模样,几乎令人怀疑起他的性别与年龄。

  柔软而蓬松的黑亮发丝覆盖在鹅蛋脸上,隐藏在刘海下的眉毛呈现微微八字下垂,合上一双莹亮水润的蒙蒙杏眼,噘翘粉唇。慈眉善目到给人软弱无力、极好欺负的印象。左看右瞧都像个误闯暗夜森林的迷途未成年少女,而非道上令人闻名丧胆的顶尖职业手杀......“霁狼”。

  主包地下军火,副业则干杀手中介的憨哥,在这行这么多年,什么样杀人不眨眼的人物没见过?

  他早知道那些被报章杂志形容得有如三头六臂、专喝人血、啃生肉般的凶神恶煞,通常与报导中的形象大相径庭,多半是些不起眼,或有瘦小、或有老实外貌的“普通人”。即使在执行雇主委托的“工作”,从容不迫地离开犯罪恶现场之后,也不至于在目击证人眼中留下任何深刻印象的平凡长相,在这剃刀边缘的世界中方能如鱼得水地生存。

  因此,他早已被训练到不受“绰号”影响,不因绰号响亮与否、好听不好听而判断一名杀手的“外貌”该是怎么样的。

  可是......憨哥决定开口问一句他从未问过的话。“喂,你真的是霁狼吗?不会是你身后的那位老兄才是真正的霁狼吧?”连眨眼的时间都没有,一柄点二二百朗宁掌心雷的枪口对准憨哥的鼻端(自然是已上膛、拉开保险杆,随时可击发子弹的)。

  霁狼的眼睛虽固定在前方,却以那酷似未变声少年的独特娇嫩嗓音,带点撒娇、天真地问着身后的男子:“医生,这颗秃子头可不可轰掉?”

  扣在扳机上的手指,下压到二分之一处。

  憨哥没见过拔枪速度这么快的,简直像在变魔术。流下一滴冷汗的同时,他悄悄地移动着桌面下的手,企图取出预先藏好的保身枪枝,不料霁狼的膝盖一伸直,踹向他的腿间。

  “啊噢!”惨叫一声,憨哥双手护住剧痛的鼠蹊部。

  喀嚓!另一柄更教人心惊肉跳的H&K公司产制P7半自动手枪出现在霁狼的另一手,他扯开唇,纯真地笑道:“再动一下,你脸上会冒出两个大坑洞喔,阿桑!”

  憨哥连咽口水、呼吸都不敢,脸颊不自主地抽搐着。

  这种货真价实的恐惧,固然来自对方手上的两把枪,可是那双连丝毫犹豫都不带、彷佛把杀人当饭吃、不存在半点罪恶感的冷酷杏眼,才是教人打从背脊发颤的主因。通常会干杀手这行的,都是些神经异于常人的,被形容为疯子也不足为奇的人。然而遇上一个连“疯狂”的气息都没有,眼里只有虚无的手杀......你能做的就只是逃,逃得越远越好。

  “霁,把枪收起来。”

  闻方,不怎么高兴地撇撇唇,可是霁狼什么话也没回,喀嚓、喀嚓地将两把枪迅速地收进外套里。

  同样的一句话却使得憨哥又活回来。憋在胸臆的忐忑窒闷,缓缓地舒解开来,抬眸看着始终站在灯光照不到的暗处的男人,感激地一点头。

  “呵......呵呵......歹势啦,刚刚是我说错话了。和你们是头一回交易,可是我从王仔那边已经听讲过很多你们的事迹,宰影你们有多厉害。我干纳是有点不敢相信霁狼先生年纪会这么小......啊我不是故意要挑你毛病的啦,你要相信我!”

  讨好地笑着,憨哥摩擦着手掌说:“你刚刚露的那一手,我很欣赏,我想这次委托你,一定没问题......不不不,应该说,除了你霁狼以外,还有谁能办得到呢!”

  霁狼打了个大呵欠,睬都不睬憨哥,自顾自地转头对同伴说:“医生,这个阿桑烦死人了。你自已跟他说,我要到外头透透气。”

  “不要走太远。”被唤为“医生”的男子淡淡地叮咛。

  “好......”懒洋洋地应了声后,霁狼挂上MP3的耳机,双手插在牛仔裤袋里,几分钟前的暴戾之气不知消失到何方,此刻的他看起来与时下青少年没两样,哼着流行歌曲、嚼着口香糖离开。

  憨哥一直到霁狼走出地下室的台阶,确定他听不见之后,才嗫嚅地朝站在前面的男子开口。“借问一下,那个霁狼先生多大年纪了?该不会还未成年吧?”

  “他已经年满二十了。怎么,有何不方便吗?”走近灯光处,男人点燃了一根烟。被宽型墨镜覆盖掉三分之一的脸庞,显露出来的部分没有任何表情,一如他平坦而无起伏的冷漠音调。

  “不,不是啦,只是看不出来......”虽然面前的男人没掏出家伙,可一样教人紧张。憨哥以为见过大风大浪的自已,胆子早被吓大了,今天才知道自已的修行还不到家。

  “闲话家常可以告一段落了,直接进入主题吧!”

  “啊哈哈,说得也是!”憨哥也满好奇霁狼怎么会口口声声呼唤这男人为“医生”,不过眼前似乎不是个好奇心大作的好时机。

  把放在牛皮纸袋内的“任务”递到男人手上,憨哥转述着委托人的吩咐。“无论如何,绝对不能留下活口,这是唯一的条件。其它不管你们要挑什么时候、什么场所、什么方式动手都可以。”

  男人抽出纸袋内的东西,粗略地浏览过一遍,接着将它收起,退回给憨哥。

  “咦?你、你不肯接吗?”

  “东西已经全部记载在我的脑袋里,这份资料不需要了,留着只是多添销毁的麻烦,你们自已拿回去处理。基于我们是第一次合作,我便把规矩跟你说一次。一、联络方式利用简讯即可,打电话我们是不会接的。二、订金要在今天午夜前汇到这个账户里,假使没准时收到,这次任务就不接了。三、完成之后,我一知会,请马上把剩余的款项照样汇进去。只要有一次误了时间,我们就没有下一次的合作了。”

  “呵呵,我知道了!上次王仔就是粗心,丢了你们这尾大鱼,他一直粉不甘心呢!你安啦,我不会像王仔那么不上道,钱绝对会准时给的。重要的是任务得圆满达成,对不?”拿起放在一旁冰桶里的冰镇高梁。“庆祝我们第一次合作,来、来,喝一杯吧?”

  对这邀请,男人很不给面子,一语不发地掉头离去。

  憨哥满脸错愕地拿着酒瓶,等地下室的门关上,屋内只剩自已一个人时,讨好的脸色马上转变为气呼呼的神情。“操他的!那个王仔介绍时都不给我说清楚点,这么难搞的杀手我还是头次见到咧!”

  忿忿不平地嘟囔、碎碎念着:“他娘的!要不是听说霁狼手脚很快、很准,老五还不想跟这种来路不明的家伙合作咧!”

  对着一屋子空气发完满腹牢骚后,憨哥赶紧打电话联络委托人。“喂?我是憨哥啦!帮我接曹董。”

  电话转了好几手之手,彼端传来颇有沧桑味的沙哑声音。“憨哥,有好消息吗?”

  “嘿嘿,曹董交办的事,我哪敢给你拖?我已经找手腕最棒的家伙去处理了。不过他们规矩多了点,要在今晚十二点前,把前金汇到他们户头里。我是来跟您知会一声的。”

  “钱不是问题。”沉默片刻。“你确定事情会办妥当吧?不要给我留个烂尾巴,到时候要收拾就麻烦多了。”

  “哎,我看那霁狼的身手不是唬烂的,掏枪快得吓人,他还有个伙伴看来身手也不赖。以前王仔交代他们去办的事,一向处理得干净利落,八成没问题的啦!”

  “去你妈的八成!八成有什么用?我要百分之百让夏家那小子死得很难看!要让他再也不能翻身,没本事再嚣张下去!”

  “曹董,您还信不过我吗?”

  “等事情都办完,再来讲这些,我现在等着要看报纸上的讣闻。要是搞砸这摊,我就帮你登一个头版的!”

  “麦阿捏啦!曹董,我们是啥咪款的交情,你这样说就太伤感情了。”

  “我听你讲赌烂话!憨仔,你知道这件事对我和我这班兄弟有多重要,万一姓夏的没死成,歹志弄大条,枪子四处弹,不是他死就是我死的时候,你也不可能快活的,知某?”

  憨哥拼命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一定会把事情办到好,你放心!”

  “你头脑最好是放明白点。”

  喀!握着断了线的话机,憨哥重重地吐了口长气。这行虽然获利颇丰,可时时刻刻都得担心自已的脑袋瓜保不保得住,夜晚连睡觉都不安稳,还得和条子玩躲猫猫,滋味着实不好受啊!

  ☆ ☆ ☆ ☆

  十坪大的挑高浴室空间里,回荡着荒腔走板的噜啦啦歌声。

  明朗春光由整排透光的百叶窗渗入,氤氲水气宛如天然的薄纱般,半掩半遮住那具令人称羡的古铜色躯体。在淋浴间内尽情享受水花喷洒在皮肤上的快感,男人边哼唱着歌,边在贲张的上臂二头肌涂抹着麝香味的沐浴乳,心情之好无须言语来形容。

  今天是男人三十二岁的生日,但这不是他心情好的主要理由。

  不需刻意去健身房雕塑,靠着平日的运动量就足以轻松保持的体格,没有普通人步入三十岁大关就随着等比例增加的赘肉、松垮肥油。一米九的拔尖身高从头到脚都是匀称、蕴涵着力量的精壮筋肌。附带一提的是,身上那把强健的宝刀依然生气勃勃,没有半点儿力不从心的纪录,更可为之骄傲。

  不过身体健康、身材还没走样也不是他特别高兴的原因。(在男人眼中,这应该是必然的!)

  那,到底男人是为了什么而这么愉快呢?

  莫非是身价未随年龄增长而下跌,向来不分男女老少大小通吃的魅力指数,反有水涨船高的态势?或是他昨夜彻夜未眠地陪几个老狐狸打麻将,不仅成功地解决一桩地盘上的纠纷,还一面倒地通杀三家,赢了大把大把的钞票?

  噢,不是的。

  能令男人眉开眼笑的重要因素,比这些都还来得更教人意外,也更为简单。答案只有两个字......达令!

  ......今夜要和心爱的小治治度过许久未有的“甜密夜晚”!

  闭着眼睛,沉醉在春色无边的幻想中,盘算着今夜该用什么别开生面的花样,料理恋人的顶级胴体兼庆祝自已的生日。

  就算平时总拿工作当借口,动不动就拒绝自已求欢的无情恋人,在今天这样特殊的日子,也应该会网开一面,纵容自已稍微“逾越”界线的要求吧?即使欺负得过火一点儿、弄哭了他,大概也不会被秋后算账才是。

  这是根据两人相处多年,男人摸索出的心得所下的重要结论。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呢?

  男人唇角张狂地扬起,露出接近猥亵的微笑。

  等着瞧吧,欧阳小治,本夏寰大爷今晚不会让你睡的!谁教你连续两周都顾着医院的工作,把大爷晃点在家中,无所事事,让我平白累积了两周份的精力,今晚肯定要你连本带利地补偿我!

  关掉水龙头,随后拿条毛巾系在瘦腰上,男人走出浴室。

  “夏哥,‘夜舞俱乐部’的端木老板打电话找您。”刚巧拿着无线电话子机走进卧室的手下小汪说道。

  挑挑眉,把话机接过来,走到落地窗前。“喂,我夏寰。找我有什么事?端木。”

  “不好意思,你现在可以过来一趟吗?”

  听得出对方口吻中有着紧迫性,黑眸一眯细,以另一只空出的手点了根烟。“怎么?是‘你’摆平不了的事?”

  对方苦笑了下。“会请你出马的理由,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这件事有点棘手,所以......”

  呼地吐出一口烟圈的时间里,电话彼端保持着沉默。夏寰晓得会让端木扬“说不出话”来的情况,绝对非同小可,看样子这一趟是非去不可了。身为“夜舞”的大股东之一,要是俱乐部被人找麻烦,就等于有人要在他姓夏的太岁爷头上动土是一样的道理。

  “我知道了,三十分钟后见。”无奈地一撇唇,庆生活动只得稍稍往后拖延了。

  “谢啦,我等你。”

  ☆ ☆ ☆ ☆

  派阿超去接英治下班,小汪留守在家里,夏寰带着几名弟兄赶赴“夜舞俱乐部”。起初以为是有人砸场子,但是却发现俱乐部仍照常营业中。

  “端木,你十万火急地把我找来,结果什么事也没有嘛!”抱怨地,夏寰指指沙龙里面“歌舞升平”的热闹景象。

  相貌文秀端正的男子,一双阴柔凤眼气定神闲地望着他。“别急,我不会跟你开玩笑的,跟我来吧!”

  他们来到顶楼端木扬的办公室,里面有一名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男人,双手反绑地坐在地上,脖子上还套了铁锁炼,牢牢地拴在墙边。

  “你见过此人吗?”端木双手环胸,以下颚指着该名男子,问道。

  夏寰瞟了一眼。“我没印象。”

  “你确定?”

  “干么?像这种路边随手一抓就有一把的家伙,我非得有印象不可吗?”最讨厌被喋喋不休地盘问,夏寰挑眉道。

  端木耐心地解释:“你是知道我在挑选俱乐部员工的时候,经过了多少筛选与过滤,绝不让背景有问题的人混进来,好确保他们不会在俱乐部内从事什么不法勾当。可是,这家伙利用做招待的身分,来没多久就私下卖白粉、K他命给我的几名顾客,这在‘夜舞’里面是破天荒头一遭,我的震惊你应当能理解吧?”

  淡淡地往下说:“而根据合理的推论,我不以为一个没背景、没后台的小毒虫有胆子敢混进‘夜舞’。看到一只小蟑螂,不把那个蟑螂窝揪出来,是断不了恶根的。于是我让人小小地教训了他一下。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供出自已是你们‘全宇盟’义组的人,还跟我发誓他绝没说谎。”

  端木一瞥。“现在你明白我找你来的理由了吧?夏寰”

  “哼!”咧开唇角。“你怀疑我开始经营白粉生意吗?”

  “如果我有一丝怀疑,今天就不会叫你来了,我还不至于蠢到与虎谋皮的地步。我信得过你,而这小子却没有值得我相信的地方。”端木挑眉道。

  这句话让夏寰冷峻的表情稍微和缓。“这种事没什么新鲜的,没读过帮规家训,倒喜欢打着‘全宇盟’的名义四处虚张声势的家伙不少。”

  “他自称是你帮内的家伙,我就把他留给你处置了。可是......”端木一手放在夏寰的肩膀上。“我希望你能帮忙把这条线揪出来清洗干净,别让它再渗透到我的俱乐部来了。我可不想再揪出一堆小蟑螂。”

  “嗯,这你不必说,我也明白。幸好你没先找上条子。”

  “怎么找?一旦牵扯到条子,有些俱乐部里的顾客势必会被牵连进去,这会影响‘夜舞’在外的形象。那些跟他买了东西的,已经被我断了会员卡,可是我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零星的蟑螂,万一不是......让我担心的只有这一点。”

  “交给我吧!”拍拍端木的肩膀,夏寰冷酷一笑。“这家伙嘴巴再硬,我都有法子叫他吐出幕后的藏镜人。”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一转身,走向那名在墙边瑟缩颤抖的家伙,夏寰蹲下身子。“哟,听说你是我手下的弟兄啊?小子。”

  “......你......你是?”

  “哈啊?连自家大哥的脸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还敢冒充‘全宇盟’的人?嘿,你挺有种的嘛!”黑瞳烁现隐隐的杀气。

  对方倒抽一口冷气,吓得上下牙床打颤。

  “土豆仔,过来,把我们‘全宇盟’的帮规说一遍给这位不请自加入的小哥听一听。尤其,我是怎么规定弟兄们不许碰白粉买卖的,要是碰了,又该怎么办。”

  笑嘻嘻的,夏寰一派轻松地警告着:“等你全部都听完了,我们再来看看你是哪个帮、哪个派的?要是你坚持继续做我们帮派里的弟兄也没关系,就照规矩先以帮规处理完,到时候若上天保佑你,让你存留最后一口气的话......夏某再和你慢、慢、谈!”

  “我、我......”

  无视对方吞吞吐吐的态度,夏寰站起身。“土豆仔,你来跟他讲吧!我和端木老板到下面去喝杯酒,有结果再来通知我。”

  “是。”

  当夏寰示意端木扬离开办公室时,门里面已经传出土豆仔朗诵‘帮规’,以及那名毒虫拼命求饶的声音了。

  “照样子,结果似乎很快就会出来了。”他们抵达楼下沙龙,端木派人送上两杯威士忌,愉快地说道。

  “最好如此。那家伙若是浪费到我宝贵的庆生活动,我绝对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活生生的地狱。”扳着十指,夏寰半认真地说。

  “庆生?对了,今天是愚人节嘛!祝你生日快乐。想必今天一定与你的医生达令安排了什么好节目吧?”举起酒杯,端木后知后觉地笑道。

  “这还用得着说吗?”提起英治的话题,夏寰马上得意洋洋地说:“我可都计划好了,先是用热得足以让他想脱光衣服的麻辣火锅,唤起他的热情;接着再去吃冰到让他头皮发麻的双人甜蜜巧克力圣代船,甜死他的嘴;最后轮到我......”

  “呵呵,我已经知道自已犯了极大的错,不该在这种重要的日子请你移驾到小店来。能不能麻烦你别再描绘下去,折腾我的想象力了?我还不想把胃液吐出来。”

  夏寰啜口酒。“嫉妒我也没用,老天爷只给我一个人这么幸福的生活。”

  “是、是,我也不敢跟你抢。”摇摇头,端木好笑地晃动着杯子里的冰块。“欧阳医生很久没来俱乐部玩玩了,最近他在忙什么?”

  一耸肩。“因为动了几次高难度的手术都很成功,所以现在小治在医院里颇有名声,指名要他动手术的病患也增加了。这几个礼拜,连我也难得和他讲上几句话。他一到家不是睡瘫了,就是在看一些闷死人的艰深医学杂志。要我说,与其看那些书,不如陪我炒炒饭,对他的精神健康更好些,不会累积压力。”

  “嘻嘻,按照你的非人标准,欧阳医生在累积任何压力之前,就会先精尽人亡了。”

  两人漫无边际地闲聊着,直到土豆仔下楼报告。

  “夏哥,那小子似乎是被人骗了。他供出的上游,告诉他只要业绩达到一百万就可以获得‘全宇盟’义组的小组长位子。上游的家伙是个绰号叫‘长鼻’的,我们组里绝没有这号人物。”

  “去把那个叫长鼻的找出来。”夏寰收拾起嬉笑的神情,皱着眉道:“顺便调查一下是哪一路的人在后头搞鬼,想破坏我们‘全宇盟’的名声。”

  “是。”土豆仔指指上头。“夏哥,那个家伙你想怎么处理呢?要我去封住他的嘴巴,还是?”

  “老规矩,让他吃点永生难忘的苦头,别让他再到我们的地盘上撒野。”

  “好,我这就去办。”

  土豆仔一走,夏寰看了眼手表。“我也差不多该走了,小治治还在餐厅等我呢!剩下的留给那些小弟们处理,没问题吧?”

  端木颔首,起身。“改天找医生一起过来吧?别人送了我一瓶三十年陈高,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就等你们来喝。”

  “喔,这个好!喝醉的小治~~~”好色地眯起眼,夏寰眼前已浮现出星眸微醺、双颊嫣红的情人,教人迫不及待想大快朵颐的模样。“讲好喽,绝对要把那酒留到那时候。届时如果喝不到陈高,我可找你算账,端木。”

  “真奇怪,我明明说的是陈高,你听成媚药了吗?”嘲讽着,端木扬摇头说:“凭你这副急色鬼的德行,到底是玩了什么把戏绑住欧阳医生,才没把他吓跑啊?该不会他欠你好几亿?”

  “语气不需要这么酸溜溜的,端木。虽然我的身体只有一个,没办法照顾到你的屁屁,但你要是无论如何都欠缺人滋润的话,我也会想办法分点露水给你的。”勾住男人的脖子,夏寰咧嘴道。

  会被激到,他就不叫端木扬了。“我会认真地建议欧阳医生替你去势,夏寰。少了一点男性雄风,说不定你会变得可爱些。”

  如触电般地放开男人,夏寰一副敬谢不敏地说:“的,我不过开个玩笑嘛!真不够朋友!小气!”

  “恕我不送喽,夏寰‘小’朋友。”

  正想回嘴的夏寰,被一曲‘脱掉’的手机铃声干扰,PASS个白眼给端木当“记在账上”的意思,接起手机。“喂?”

  “夏哥!我是小汪,不好了!你、你快点到‘明朗医学中心’去!”

  “喂喂,什么大事紧张成这样?是不是小治见不到我,化身为怪兽喷火啦?”笑嘻嘻地,夏寰回道。

  小汪语带哽咽地说:“夏、哥!阿超和英治哥在路上遇到埋伏,被人放枪暗杀了啦!听说两人都中枪了,不知道撑不撑得过去,你快回来!”

  什......夏寰一使劲,握在手中的超薄折叠式行动电话,啪嚓地被折断。

  英治遇袭怎么会?

  不可能!

  ☆ ☆ ☆ ☆

  在死神的面前,人类是无比脆弱的动物。

  数声连续的枪响,刺耳的轮胎刮地声,车体大幅度地转弯晃动......英治还没能掌握接踵而至的众多突发状况,更巨大的撞击就冲向他们而来。

  咚!磅!凹陷而下的车顶钢板,伴随而来的是手臂处的激痛、哒哒哒近似机关枪的成串鞭炮炸声。

  “英治哥!”

  一道黑影扑过来掩护住了他。

  数道血红的、热烫的东西沿着他的眼睑滑过,遮蔽住他的视野。

  压在身上的躯体不自然地抽搐着。

  然后......吱地,尖锐到几乎要刺破耳膜的煞车声响划破空气,车子撞上了某棵路树而向侧边倾倒,上翘弯折的车前盖冒出阵阵白烟。

  也许是油箱破裂了,他嗅到浓重的汽油味。

  车子侧翻过去的时候,后脑重重地撞到车侧边门,现在英治整个脑子都晕眩、发疼,手臂也痛得像被烫裂开来似的,可是现在不是晕倒的好时机。

  努力推着压在自已上头的阿超,断续地低语着:“阿超......快......我们得离开......车子......”

  阿超或许是昏过去了,没半点反应,他索性由阿超的身躯下方钻出,挣开安全带的束缚,以脚踹破早已迸裂无数道细痕的挡风玻璃残骸,钻出半个身体后,再把阿超从车子里拖出来......

  轰!

  炙热的空气于千钧一发间全部炸开。

  英治眼前的最后景象,便是一辆双人骑乘的越野机车,自他们翻覆的车身绕了一圈后离去,强撑住的意识再也抵挡不住那道白光,被吞噬到虚无的世界里......

  ☆ ☆ ☆ ☆

  再次恢复意识,感觉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东西,是医院里的天花板。英治眨动着眼,茫然地想着自已发生了什么事,断断续续地记忆片段让他挣扎着想起身......

  “啊!”

  稍一动弹,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像移位了似的,不听使唤。

  “英治哥,你醒了?”双眼红肿的小汪捧着一只水盆进入病房内。“你不要乱动,我这就去找医生来!”

  “小汪......”开口,多日未使用的声带粗糙沙哑。“阿、阿超呢?他不要紧吧......我在这里躺多久了?”

  小汪一愣,垂下眼睛。“今天是第七天。英治哥的脑部受重击,本来我们还以为您再也清醒不过来了呢。夏哥都快急疯了,差点没把医生给宰了。你今天能苏醒过来真是奇迹,夏哥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还有阿......阿超他一定也会感到欣慰......知道英治哥没事,那么他的牺牲也不算没有代价了。”

  牺......?

  英治浑身发冷。“你在说什么!阿超他人呢?”

  “今天大家都去为他送行了,我不放心英治哥一个人留在医院里,所以自愿留在这边。”小汪红肿的眼里浮出层层泪光。

  “......送、行?”难以置信的,英治呆若木鸡地复述。

  小汪点点头,艰涩地开口说:“阿超那天中了十几枪,当场就......今天是阿超的头七,也是他的出殡日,夏哥在####殡仪馆为他办了个风光的葬礼。”

  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是真的!英治拔掉了插在手臂上的针,不顾虚弱身体发出的哀鸣,硬是伸腿下床。

  “英治哥!你想干么?”小汪急着上前搀扶。

  额头冒出颗颗冷汗,但英治铁青着脸说:“带我去!我要去看,我不相信阿超他......你一定是骗我的!”

  “我怎么会拿这种事......”本想劝解的小汪,看了英治激动的样子一眼后,叹息地说:“好吧,我也想去送阿超最后一程,我们一块儿去吧,英治哥。”



第二章

  先走一步的人,可以走得无牵无挂;被留下的人,却需要面对永无止尽的痛苦。

  以纯白的百合、白蓝相间的桔梗及浅粉色康乃馨花海所布置的灵堂,显得庄严典雅。悬挂于其中的十五寸黑白加框相片,圈住了一幅熟悉的微笑脸庞,可是从今而后,这笑脸将停驻于人们的记忆中,再也无法亲眼目睹。

  即使撒下再多钞票举办隆重的丧礼,租用最大的礼堂、准备最上等的棺木,墙上被无数吊唁的匾额占满、整排花圈直列到殡仪馆外的道路、再多前来致祭的人们口中说着:“哀悼英年早逝”、“节哀顺变”的话语,这些都不能填补逝者已矣、天人已永隔所留下的莫大空洞。

  无论想为“他”再做些什么,都是徒具形式的表面功夫。

  明知如此,夏寰还是坚持要给他最好的兄弟一场空前盛大的葬礼,因为这竟成为自已唯一能为他做的一件事......

  接获消息,赶赴医院,等着夏寰的是一个噩耗与生死未卜的坏消息。一具躺在太平间的冰冷遗体,一名尚未由手术室中推出的重伤者。

  一夕、一刻、短暂的分别,竟成亘久的分道扬镳,教他情何以堪?

  这七天是怎么过的,此刻的夏寰一点记忆也没有,这段期间里他彷佛变身为一台没有情感的事务机器,机械式地进行所有该协调、处理的后续问题。

  联络阿超的家属、与葬仪社商谈、挑选骨灰安厝的场所等等。许多琐事不是没有其它兄弟们能代劳,可是夏寰不让他人碰,事必躬亲地一手揽下。阿超不只是他的兄弟之一,情同手足的他们拥有十多年的交情,是比亲兄弟更像亲兄弟、歃血为盟的哥儿们。而这个好哥儿们以自已的身体,代替了他,保护住他最重要的人。

  所以......

  在阿超入殓前的那一夜,夏寰刻意排开众人,一个人为他守灵。

  寂寥的深夜,空荡的屋里,对着棺木,摆上两杯酒,点上一根烟。

  他天南地北、七拉八扯地和已经不会再回答自已的好哥儿们,宛如单口相声似地聊了一整夜。

  在天际渐渐被白光所染之际,始终未曾掉下一滴泪的夏寰,剪下一大撮自已的发,还以刀口划破指尖,滴了数滴鲜血在上头,扎成一束放在阿超的身上。

  以此为誓,我的好兄弟。

  自已绝对不会忘记阿超为“全宇盟”、为英治、为自已这个大哥所做的一切。

  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不管是要掀起多少腥风血雨、不管要与多少人为敌,这笔账他一定会亲手代阿超讨回来!

  我会让策划这件事、及动手暗杀你的鼠辈们,付出痛不欲生的惨痛代价!一命抵一命还不够的话,我会让他们所有的人都滚下地狱去,好好地在刀山油锅里忏悔!

  大哥我这几把不值钱的泪,就等誓言完成的那一天,再让你瞧吧!

  永别了,阿超。

  泡在廉价伤感里自舔伤口的,也只有那一夜。

  之后,夏寰便以出乎众人所能想象的沉着冷静态度,料理完一切后事。没有人能看得出夏寰那面无表情的脸皮底下,蕴藏着的是怎样深沉的愤怒与悲伤。

  “......家属奠拜。”

  司仪的颂唱声中,一名年约三十五岁的妇人,一手牵着五、六岁的孩童向灵堂前,捻起清香。

  “......亲族奠拜,请亲戚们到前排来。”

  “哥,我们过去吧。”夏宇搭上兄长的肩膀,唤着。

  阿超的赌徒父亲是个欺诈累犯,到现在还被关在东部的某所监狱里。母亲则早在阿超加入夏寰的帮派时,就与他断绝了母子关系,搬家改嫁,不再与儿子联络了。哪怕这次的丧礼他们已经通知了对方时间和地点,可是阿超的母亲仍是无意露脸,只说自已“早没有了儿子”。

  既然母亲都抱持这样的态度,其余的亲戚更是不必提了。

  今天亲戚代表的席位上空无一人,冷冷清清,因此夏寰与夏宇决定以义兄弟的身分,送阿超归往西天的最后路途。

  他们移动脚步走到香案前,同一时间,礼场后方起了小小的骚动,夏宇先回过头,突地低喃了一句:“啊,是英治哥!”

  夏寰立刻转头,看见小汪搀着步履不稳,手臂与额头处都还扎着绷带的英治,一步步地朝灵堂走过来。苍白而无血色的清俊脸庞上,一双黑瞳更显分明硕大,当他的视线固定于黑色缎带缀饰的相框,辨认出照片中的人时,瞬间,两行哀恸的泪静静地淌下。

  无言地把手上的香递给他了夏宇,夏寰走到英治身旁,环抱住他的双肩。

  “......带......我去......看看他的......”英治把哭泣的脸藏入夏寰的黑西装里,半哽咽地轻声说:“最后一面。”

  点点头,领着英治,他们绕过纯白色布幔的灵堂,进入后方的停灵室。

  灵柩架放在黑色平台上,上头开启着一扇供人瞻仰遗容的玻璃窗。阿超十分安详的容貌,就在冰冷的透明玻璃底下沉眠着。

  “......对不起......对不起......”强忍住泣声,英治抚摸着玻璃,反复地重复着这句话,除此之外,他已经不知能对阿超说什么了。

  那时候若不是阿超挡下那些子弹,他根本不可能活着站在这边。那天自已脸颊上感觉到的红色浓稠液体,原来每一滴都是阿超流逝的生命,当时自已竟一点都没有发现......如果一切能重来......

  “英治,不是对不起。”这时,站在他身后的夏寰,双后放在他的肩膀上,沉声悲痛地说:“你该说的是‘谢谢’。”

  是啊,夏寰说的没错。

  “对不起”意味着生存下来的人,对亡者只有怜悯、愧疚、罪恶感。这绝不是阿超想听到的话。

  “......谢谢。阿超,谢谢。”

  英治闭上双眼,在心中默默地告诉阿超说:谢谢你保护了我的生命,我不会浪费这条你换来的宝贵生命,我会珍惜它,连同你借给我的分一起。

  别离总是痛苦的。

  尤其它并不在你所能预料得到的范围,不允许你能事先做好心理准备,就这么突如其来地从天而降。

  可是,你依然必须面对它、扛起它,度过悲伤的桥梁,继续往前行、勇敢地活下去。

  家祭与公祭仪式结束,前来吊唁的宾客陆续散去后,夏寰一行人护送着灵柩前往火化场。

  熊熊烈火很快地吞噬掉阿超这短暂一世的喜怒哀惧爱恶欲,带走臭皮囊,尘归尘、土归土,留下一盅供人悼念凭吊的骨灰小坛。

  阿超,本名江运超,道上素有操盘手封号的‘全宇盟’核心成员,地位仅次于大哥的二号头头。性格幽默风趣,交友遍及三教九流、黑白两道。

  在一场原本要取‘全宇盟’大哥夏寰性命的暗杀行动中,意外顶替身亡,得年二十有九岁。

  ☆ ☆ ☆ ☆

  意识一恢复,英治的伤势亦随之好转,日有起色。过没两天,他已经转送到普通的单人病房,不再需要全天候的看护了。

  受到枪伤的右手臂,由于子弹深入手骨,造成一小部分的神经损伤。虽然有些担心复健后能不能恢复过往的手指灵活度(毕竟这对外科医生而言是命根子),不过英治有信心自已一定能克服这些困难,重回医病救人的行列。

  “哟,看你精神不错嘛!”董新彰探头,出声招呼。

  “学长,进来啊!”正好以捏软球的方式在锻炼右手的英治,微笑地响应。

  “那个帮你打点东、打点西的年轻小伙子,今天没看到人喔?”东张西望着,不知在找什么的董新彰,小心翼翼地走进病房内。

  “你是问小汪吗?他今天会晚点到。怎么了?”直觉学长的脸色有蹊跷,英治知道董新彰大概不是来‘探望’这么简单。“你有事要和我谈吗?”

  “啊?哈哈,没、没什么特别的啦!”一屁股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董新彰顾左右而言他地说:“你已经在复健啦?你的手没问题吧?”

  “还有点儿疼,但没什么大碍。”

  “啧,普通人受了枪伤,可不会好得这么快呢!天才就是天才,连体质也胜过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嘿嘿!”

  “学长,你是不是有什么话不好开口的?”不喜欢绕圈子讲话的英治,索性先提。“这里没有别人,有事不妨直讲。”

  董新彰先是露出为难的表情,接着叹了口气。“唉,我是想先给你打个预防针,免得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被院方找去谈,直接遭受到严重的打击。我说,英治,你是个聪明人,应该能猜到我想讲的事情吧?”

  “......跟我受的枪伤有关吗?”刹那间,英治的呼吸有点儿困难,他非常害怕,万一听到自已受的伤影响了未来行医的可能,也许再也无法重拾手术刀的话......直接与死神面对面,都没有这般令人恐惧。

  “矣!”董新彰干脆地点头。

  自尊不许英治逃避,他冷静地开口。“我的伤,真的严重到不能再拿手术刀了吗?”

  “哈啊?”董新彰一脸错愕,连忙摇头否认。“不是啦!你误会了,我要说的不是那方面的事,你的手所损伤的神经部位还不至于让你废了,这一点我和神经外科的人一起确认过了。”

  心中重担放下。“那......那究竟是?”

  董新彰拉直嘴角,无奈地说:“你想不出来吗?就是这场枪击案造成的后果啊!”

  英治不解地皱起了眉。

  “你因为睡了一个礼拜所以不知道,但是这件案子在新闻媒体上可是热炒了好几天。你和那名不幸身亡的家伙,身家背景都被人巨细靡遗地挖出来了。大家都在问,为什么一名前途有望的外科医师,会被卷入黑道暗杀的风暴中?什么样绘声绘色的揣测都出炉了,有些离谱到让人哭笑不得,连你加入黑道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这些日子英治没看电视新闻,报纸似乎也被小汪刻意收起来了,直到学长提起,他才知道自已的粗心大意。

  “你的为人,我是很清楚的,院方找过我去问你的交友状况时,我也再三跟院长、外科主任他们保证,说这次的事是意外中的意外、不幸中的不幸,你不是会私下和黑道挂勾的人,这回倒霉被波及......但,有八卦杂志刊出你和那些‘全宇盟’的帮派份子住在一块儿的消息,这让医院方面不得不紧张起来。”

  董新彰搔搔头。“唉呀,我就不瞒你了,直说喽!其实今天下午院方要召开董事会,讨论你的去留。据闻目前支持开除的董事不少,对你很不利。你最好先想想后路,与其被医院开除,或许早点找其它能让你发挥长才的地方,会保险一点儿。我看这节骨眼上,在台湾恐怕也不容易找,我认为你不妨考虑国外的,好比当初你去研习的那一间医院。”

  同情地窥望了下英治的脸色,保持着沉默的他,并未显现出什么沮丧、痛苦的表情,倒像是早有觉悟。

  一想到受了枪伤的学弟,灾难连连到工作不保,董新彰不由得心情沉重地继续说道:“台湾是个小地方,新闻热度也有限,等你在国外待个几年,大家忘记这件案子的时候,你再风光地回台湾就好了。呐,听我的建议,去联络一下美国的医院吧?”

  “学长......谢谢你的关心。”

  董新彰摇手说:“别跟我讲这种话嘛!就算你以前在校内、院里都比我出色许多,我也从没把你当成我的敌人。我很羡慕你,虽然知道自已没本事做到像你这样,在短期间内锻炼出高超的技术,但我照样把你当成自已的努力目标。少了你在院内刺激我上进,我一定会很寂寞的。可是发生这种事,谁也没办法抵抗外界批评的声浪,你说是不是?你也不要太责怪院长他们断尾求生的做法。”

  英治静默地一笑。

  “呐,你和那个‘全宇盟’会扯上关系,是不是因为几年前帮他们的老大开过刀,所以才......我记得那一回有惊动到警察进入院里调查吧?”

  过了半晌,等不到学弟的回答,董新彰歪歪头说:“早知道那次我就该阻止你帮那种人开刀的,果然后续多了这么多麻烦。啊,你要和谁交朋友当然是你的自由,可是外界对医生都是用高道德标准看待的,身边有这种家伙在,多少会影响到你的工作......这点是英治你太不谨慎了。”

  从椅子上起身。“我劝你把这次的事当成教训,往后别再与那帮人有所牵连了。特别是外头对于这件枪击案有高度瞩目的关键时刻,你最好在还来得及脱身前,早点与他们划清界线,别让那些兄弟哥儿们的在院内出入、探病。不然哪天再被卷进他们那什么报复、火拼的,不要说是前途了,小心连命都不保咧!”

  “等一下,学长!”英治突然变了脸色。“你说什么报复?这是怎么回事?”

  “不就‘全宇盟’的盟主对那名暗杀的枪手发出追杀令,还放话说:有哪个帮派在背后搞鬼的,他一样会揪出来、一个也不放过。这是几天前我看大**新闻,里面一名资深社会记者爆的料。至于是不是真的,我就莫宰羊了。”

  董新彰前脚刚离去,英治就当机立断地作出决定......

  他要立刻返家。

  能不能继续在院内工作的问题,和夏寰现在可能在进行的报复行动相较,孰轻孰重,根本不必问。

  ☆ ☆ ☆ ☆

  以最快的速度办完出院手续后,英治自已拎着行李跳上出租车,直奔回夏寰与他同居的处所。

  车子还没抵达家门,英治已注意到周遭不同于以往的气氛。过去总是口口声声地说不愿他人任意干扰他们甜蜜生活,所以除了少数的成员外,夏寰不准那帮弟兄任意进出他们的‘小窝’。

  可是现在......出租车一驶进巷弄里,便有为数不少、身着黑西装的家伙盯了过来。或站或蹲地聚在转弯处盯梢的男人们,不只对每辆进出的车仔细观察,一手还拿着无线对讲机,俨然是专业的‘看门犬’。

  普通人一眼即知这群人‘非善类’。

  “先生,那个......”连出租车司机也不禁怯怯地说:“你还要再往里面去吗?可不可以到这边就好了?”

  掏出车钱,英治不为难对方,在离家还有两、三百公尺的地方就下车了。

  当他步行回家,同时有许多双眼睛都紧紧地跟随着,还有一些知道英治‘身分’的家伙,远远地朝英治行礼。这些英治都没予以理会,他拼命压抑住心头的怒火,加快步伐。

  抵达家门,连掏钥匙出来都不必,门已经由一名面生的小弟开启。

  “欢迎回来,欧阳医生。”

  普通时候,英治会和这些弟兄们打招呼、微笑以对,但今天他实在是笑不出来。“夏寰在里头吧?”

  “是,大哥在家里头。”

  这就够了。英治大步跨进门坎,铁青着脸直往客厅而去,可是另一幕更教他吃惊的景象却在眼前展开......

  烟雾弥漫,呛人的烟草味笼罩住整间客厅。

  那套专门用来闲话家常的真皮沙发椅上,今天坐满了他不认识的家伙,还有几名浓状艳抹、服装相当暴露的风尘女子陪坐在其中。那些陌生的家伙个个左搂右抱,手上拿着牌、烟或酒,不知在高谈阔论什么,其中还夹杂着莺莺燕燕的笑声,十分喧闹且吵杂。他们分明把这间屋子当成了‘酒家’,如鱼得水、相当自在。

  英治轻易地就在人群里找出夏寰的身影。

  置身何处都不改其醒目作风的男人,曾几何时削短了发?一张精悍的脸庞更加突出,再搭配从头到脚的黑色西装打扮、夹在指门的雪茄烟,大哥的派头全端出来了。英治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头一次这么深刻地体认到夏寰异于普通小老百姓的身分。

  冷峻黑瞳眯细,他正侧头与坐于自已膝盖上的美艳女子交换着窃窃私语,两道眸光不经意地流转到英治所站立的方位上时,微愕地一睁,可是很快地,惊讶被不悦取代,男人抿直了嘴。

  “英治哥!”捧着一碟小菜由厨房中走出来的小汪,乍见到英治时,吓得脸发白,嘟囔着‘要命’,旋即把盘子交给别人,走向英治说:“你、你怎么跑回来了?不是说要到下周才出院的吗?”

  没回小汪的话,英治凝视着夏寰,想找出他有没有半点被活逮的‘歉意’,可是男人不闪不躲、不慌不忙的态度,反而让英治觉得自已才是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小汪,快带他上楼去!”狞眉一扬,移开视线的男人不耐烦地一吼。

  衔命,迅速地拎过英治手上的行李,小汪一手催促着英治说:“夏哥在忙,我们先上楼去吧,好吗?”

  为什么、为什么从脚趾蔓延开来的冰冷感触,麻痹到了头顶,自已却还能用这双脚跟着小汪上楼,像条训练精良的宠物狗呢?

  可是气到极点的反面,有另一个不安的自已告诉着英治,这一切的‘不寻常’意味着许多事正在急遽地改变,或即将要改变。所以此刻的他更需要‘冷静’,好面对一切!

  跟着小汪回到楼上的寝室,英治看着这个唯一没被‘他人入侵’的地方,走到衣柜处想放下自已的行李,却赫然发现里头早被搬空了。

  “英治哥,你不要误会夏哥,他不是故意要让你看到这些事的。我是指刚刚楼下的......要是按照计划,你也不会看到啦!因为夏哥早就为你安排了别的住所,只要你一出院,我就会接你到那间公寓去。”

  小汪在他身后忙着解释道:“夏哥全是为了你着想,毕竟现在是非常时期,这房子已经在媒体上曝光了,毫无安全性可言,因此换个地方会比较妥当。还有,夏哥是故意在那些家伙面前对你表现出冷淡模样的,因为里头有的是其它帮派的人,他们不见得每个人都对夏哥很友善,搞不好一有机会就想捅夏哥一刀。夏哥是不想徒增你的困扰,所以才煞费苦心地掩饰你们俩的关系。”

  被人自作主张地安排到这种程度,哭笑不得的英治干脆一屁股坐进床边的单人沙发,揉着残余着些许青紫瘀痕的额头。莫非夏寰始终把他当成脆弱的温室花朵,需要人保护不成?他以为他们会是无时无地都能共赴苦难、分享悲伤喜悦,世界上无可取代的、独一无二的‘伴侣’。

  原来,这么想的只有我?

  一遇到事情,夏寰便迫不及待地想要隔开他,这就是最强而有力的证据。

  “小汪,你不必替他解释了。”疲惫地回道。

  “英治哥,我就知道你能谅解。”

  谅解?英治不由得想苦笑。要他谅解什么呢?是谅解夏寰擅自作主地决定了他的去路,抑或是要自已谅解夏寰支配他是为了他好?

  我在你眼中,算是什么?

  英治连揭开答案的勇气都没有,怕的是真相令人难以下咽。

  一旁误以为英治不生气的小汪,高兴地径自往下说:“那我去安排一辆车子,送你到那间新公寓。很快、马上好!等我喔,英治哥。”

  打开门要离开的小汪差点和夏寰撞上,他知会小汪道:“你准备好车子就行了,我会自已送他过去。”

  “咦?可是下头的......”

  “我不在,阿莉说不定更容易从那些家伙口中套出些什么。她手下的小姐们都知道该怎么做,你不必去管他们。倒是......”

  刻意压小的音量,几不可闻的耳语过后......

  “嗯,我懂,我会处理的。夏哥,那我就先下去喽!”

  门一关上,屋内沉寂到连根针掉落的声音都没有,英治垂落在地面上的视线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双腿,然后头顶被轻轻地抚摸着。

  “你的身体还好吧?怎么不多住院几天,把伤都养好了再出院也不晚啊!”男人温柔的语调和方才的不耐截然不同,判若两人。

  英治悍然挥开了那只手。

  手在半空中悬荡了一会儿,接着若无其事地放下。隔了一会儿,才又开口说:“气我没去探病啊?小治治~~嘻嘻,最近有点儿忙,不是故意的,以后我再好好弥补你。”

  假如夏寰没用这种粉饰太平、虚伪空洞的笑脸说话的话,也许英治还能忍耐个几分钟,听他鬼扯。

  倏地扬眸,英治开门见山地说:“别跟我来这套,夏寰!你以为我不长眼睛,认识你才三天而已吗?你再怎么嬉皮笑脸,我都看得出你杀气腾腾的眼里,全被报复心所蒙蔽了!外头的传闻是真的,你想为阿超报复,所以下了什么追杀令,是不是?”

  以为夏寰会再使出过往“一笑、二闹、三耍白痴”的手段来蒙混过去,而英治也做好绝不被他牵着鼻子走的打算,但是夏寰却转眼收拾掉做作的表情,决定改以“力量决胜负”......上前拉起英治的手臂。

  “我们走吧,车子在下头等着。”拧着眉头,他说。

  忘掉自已该保持的‘冷静’,英治反抗地抽回手。“我还没把话说完!”

  一挑眉,刚毅的脸庞乍现怒光。“你就不能不要管吗?这件事你别插手!”

  “报复有什么意义?人死不能复生,你一样无法让阿超重新活过来,不过是制造更多的仇恨罢了!”跟他讲道理可能行不通,那就算要大吵一架也无妨。英治不愿看到这样冷冰冰地被封在仇恨里的夏寰,他宁愿夏寰还是那副嚣张又欠扁,歪理走遍天下的无敌痞子样。

  杀戮不能换来救赎,只会葬送掉一个人的人性,为何夏寰不懂?

  “那么,你是要我忘记阿超是怎么死的?你要我忘记他背上的那十几个弹孔吗?我的好兄弟被人打成蜂窝,你却要我像个该死的娘娘腔般忍气吞声,放任别人在我的地盘上撒尿,自已躲在你裤子后头哭他X个一辈子!”冷嘲着,夏寰睨视地说:“抱歉,老子做不出那么孬的事!”

  “我说什么都没用了,对吧?你执意报复,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英治心灰意冷地说。

  “一旦我示弱了,敌人不会退让,他们只会更嚣张而已。我是在保护地盘和那些相信我、把命都交给我的兄弟。如果我不采取行动,你要我坐以待毙不成?”他挑衅地反问道。

  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吗?黑瞳怅然黯淡。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英治,你想替那些人求情,是你家的事。不过你不要忘记,阿超的命是葬送在谁的手上?那些人没有一个是善类,更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杀一个、社会上还少一个祸害。我要他们一个个付出该付的代价,又有什么不对?”

  他偏激地言论让英治内心泛出阵阵恶寒,也揪出了对阿超愧疚、始终抹不去的那一幕......不、不对的!这么做就是不对!

  “我何尝不希望能把夺走阿超性命的家伙千刀万剐?但我们不是活在美国西部牛仔的年代,夏寰。有法律可以制裁罪犯,杀人者由警察逮捕,自然会在公平审判下受到应受的惩罚。更重要的是,这么做才不会有枉死送命的人。当你追杀别人,别人也追杀你的时候,火拼场面发生的当下,子弹会挑是敌人或朋友吗?你想要让更多兄弟为此牺牲吗?”

  “‘全宇盟’里没有贪生怕死的家伙!”一口断定后,夏寰厌烦地挥手说:“这讨论到此为止。你不是这圈子的人,不会懂的。规矩就是规矩,不按照规矩行事、不守道义的家伙,没有资格讨价还价,一律杀无赦!既然出来混,自已闯的烂摊子只有自已能收拾,这叫常识!想要别人同情他、施舍他,那也别学人家在道上混,去干乞丐吧!”

  这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夏寰。这个挂着噬血的野蛮笑容的男人,是谁?英治摇了摇头,觉得自已窥见了他人眼中所见到,令人避之唯恐不及,教人无法不惧怕的夏寰。

  夏寰一把搂住英治,硬的不行换软的,哄诱地在他的耳边说:“呐,我们谈个交换条件吧!等这次的事情结束,我什么都听你的。现在,你让我做我必须做的事,什么也别说、什么都不要问,只要待在我为你安排的地方,别随处乱跑。”

  ......这是要我做个木头人?

  英治咬住下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做不到。”

  “你可以。”热烫地唇贴上英治光裸的颈项。

  “我不行!”颤抖着,脚底下所踩的地面,似乎随时都要崩塌,肉眼看不见的黑洞企图吞噬掉他的良知。

  “你可以的。很简单的,小治,不要去看就行了。”

  大掌掩上了英治的眼,阻绝所有影像进入他的眼里,催眠的沙哑耳语舔着每一根过敏的神经。

  “不要看、不要听、不要开口......”潮湿的舌在英治的嘴边徘徊。

  喀啦喀啦的,良知的碎片零零落落地掉下去。

  “......和过去的十年没有什么不同,英治。你是知道的,我本来就是舔食刀口上的血过日子的男人,你比谁都清楚我的本质,可是你不都能视若无睹吗?既然这样,何必到现在才忽然说你做不到呢?你在骗谁?你自已吗?”

  被困住了。四方的高墙没有出口,这边是个死胡同,那边禁止进入。到底该怎么做?哪条路是正确的?答案在哪里?他快窒息了......

  “听我的,英治,事情不会拖太久三两下就会结束的,你放心。”



第三章

  他作了个恶梦。

  站在熟悉的开刀房里,和熟悉的工作伙伴在一块儿。

  确认好病人的麻醉状态,向护士下达指令,拿起手术刀正要往做记号的头皮划下第一刀的时候,本该闭着双眼、毫无意识的病人却猛然睁开双眼,嘻嘻地笑着说:“医生,你拿的刀不对了啦,那是把屠刀,不是手术刀啊!”

  沾着大片血迹(?)的锐利刀锋在灯光下刺眼闪烁着,他慌忙地想丢下它,可是不管怎么丢,它都固定在手心里。

  这时,其它人纷纷凑上前来。“啊,真的是屠刀耶!”、“欧阳医生拿错刀了吧?”、“不,这把刀才对,这把刀适合欧阳医生使用!”、“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应该去屠宰场吧?”七嘴八舌地聚扰、以他为中心形成一个圈圈。

  他想解释、他想怒吼,可他张开了嘴,居然发不出任何声音!没有人听他的话,大家都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没有人看他,每个人都看着他手上的刀!

  焦躁、不安的情绪达到高点,他濒临崩溃......

  然后,夏寰出现了。

  遥远地站在人群之外的他,痞痞地一笑。“怎么了?小治治发生什么事了?”

  “帮我!夏寰,这把刀我甩不掉,你来帮我拿开它!”冷汗直流,要是刀子拿不开,那么他一辈子都不能再拿手术刀了!如果是夏寰,他应该能帮自已摆脱这把屠刀的,他一定可以的!

  “呵呵,你在说什么啊,小治治?”蓦地,夏寰的脸扭曲了,仰头大笑地说:“那把刀很适合你啊!何必拿掉呢?”

  “不对,我本来拿的是手术刀,这把刀不是我的......”

  一双沾满鲜血的手伸了过来,男人近距离的面孔竟模湖不清了起来。“小治治,你怎么会这么傻呢?你挑了个屠夫做你的男人,那你手中不拿屠刀,要拿什么东西?别再自欺欺人了。瞧,大家都同意我的看法,对不?”

  不、不、不对的——为什么大家都在点头?这世界太奇怪了!他不要留在这个奇怪的地方,他要逃,逃得远远的!

  “你要去哪里?小治治~~”

  腥红的血泊中,男人站在七零八落、被肢解、断头、沉沉浮浮于赤色红河的块状残骸间,展开了双臂。

  “过来啊,我们来相亲相爱吧!”

  啊啊啊啊......

  挣脱梦魇一惊醒,英治立刻脸色发青地奔下床,捂着嘴跑到厕所大吐特吐。把晚餐全都贡献给马桶不说,即使已经吐到没有东西可吐了,翻滚的胃液照样逆流,溢出抽搐的喉咙......

  “呕......”干呕好一阵子。

  “我是不是该去买张婴儿床做准备啦,英治宝贝!”揶揄的一句话,没神经地由背后冒出。

  失去平日瞪人力道的白眼,恼怒地一抛。

  “拿去,顺便漱漱口吧!”

  阵阵恶心感总算舒缓下来,接住夏寰递来的毛巾,擦擦汗湿的脸颊,英治倒杯水咕噜噜地含在口中。

  “怎样,预产期是什么时候啊?”

  噗地吐出那口水,英治随手捉起肥皂往他脸上砸去。

  夏寰笑笑地闪过。“脾气真糟,因为怀孕影响贺尔蒙分泌吗?”

  英治不理他,仰头重复两、三次漱口的动作后,扭开水龙头冲了把脸,好让自已的脑子有时间恢复运转。

  “你来多久了?”取回力道的声音,淡淡地问道。

  让条路给英治离开厕所,夏寰跟在他屁股后头说:“没多久。本来坐在客厅看些东西,结果听到有人‘害喜’吐得很厉害,所以就进来瞧瞧了。”

  “你那无聊的笑话要讲多久?很冷耶!”

  一瞥,墙上的挂钟显示现在是凌晨三点。又是这个时间?过去的夏寰虽然是个昼伏夜出的夜猫子没错,可是也没晚到这个时间还在外头趴趴走......

  是他刻意要避开这附近新邻居的耳目,所以才故意这么做的?英治自嘲一笑,如此这般偷偷摸摸地会面,自已越来越像是被人包养的了。不仅深居简出、不必上班工作,还会有人固定时间前来“夜半幽会”。

  漾起举世无敌的不羁贼笑,夏寰扣住他的手腕。“会冷啊?感冒就糟糕了,把衣服脱掉,我帮你暖一暖引擎。”

  “我不记得自已曾放弃做人,变身为一辆车子。热我的引擎?去修理你的脑袋会比较快!”被恶梦驱光所有睡意的英治走出卧室,到厨房去,想动手泡杯咖啡来喝。

  一只大手横过他面前,反手把抽屉推回去,阻止他取出咖啡罐。“刚刚吐成那样,现在喝咖啡对胃不好。”

  “我受得了。”不喝点镇神、安魂的东西,英治总觉得自已快发神经了。

  也许他的外貌看来与平常无异,其实这都是伪装出来的假象。

  连续作了近一个礼拜的恶梦,严重影响到他的精神状态与食欲。好几天都像今天一样,勉强吃下肚的东西,隔几个钟头又吐出来。梦境不受意志控制,无可奈何,令英治捉狂的是连偶尔清醒的时候,他都产生了幻觉......一杯红茶看着看着竟成了一杯教人作呕的鲜血;清洗着双手,仿佛怎么也洗不掉沾在上头的腥臭气味......

  再否认也于事无补。

  英治自已是学医的,虽然精神科不是自已的专门,但实习阶段也接触过好一阵子。他了解发生在自已身上的这些现象,代表着什么意涵:他的‘心’生病了!

  内在的结构正在瓦解、崩坏的阶段,外在的面具处于即将支离破碎的状态。

  没有比清醒地看着自已走向疯狂,更能使一个人疯狂的了。有时候,若不是自尊不允许他承认这一点,他甚至宁愿自已是彻底地疯掉了。脑细胞全部坏死,什么都思考不了,那么......自已是不是能更单纯地,只为生存而生存下去,没有痛苦、没有未来、不需要任何希望?

  “英治!”

  茫然地一抬眸,接触到夏寰深染忧心的黑瞳,还意会不过来他在紧张什么的英治,顺着他的视线往手边的杯子看去里面竟堆了满满的一杯糖!

  这是我放进去的吗?英治根本不记得。

  慌张地把糖倒回糖罐,若无其事地辩称道:“好一阵子没吃甜食了,可能是体内的嗜甜细胞在作怪,所以才会不小心放太多进去了。”

  夏寰蹙起眉,抿直唇,夺走了他手上的杯子,丢进水槽里。“你最近常常恍神、恍神的,怎么了?”

  “我没事,什么也没有。”转身走出厨房,英治无意识地咬着指甲。

  “英治,你看着我!”追过来的夏寰,强迫他面对面。“不要再咬你的手指了,这种神经兮兮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像你!”摇晃了下他的肩膀。“你有什么心事,大可以说出来啊!不要演这种差劲的戏给我看!”

  “哈、哈哈......”演戏?他竟然还以为自已有力气演戏给他看?

  “笑什么笑?你不要笑了!”

  笑声曳止,英治莹亮着水泽的黑瞳似怨似忿地瞪着,突然间,扑上夏寰,豁出去似地在他富有弹性的唇上辗转碾压。

  吃了一惊的夏寰没有推开他,被动地任由英治狂乱的吻侵袭着......唾沫相濡的声音逐渐传出,两人的气息跟着紊乱。

  “不是......说要我......什么也不去看、不去听、不去说吗?”

  话语里掺杂了脆弱的音色,英治攀住夏寰强健的肩膀,喃喃地说:“那就让我忘掉啊......我不想再作恶梦了!”

  咬啮着他的耳垂,英治迷蒙的黑瞳深处,闪烁着半疯狂的虹泽。“......X我......狠狠的......X到我疯掉算了......快点,夏寰!X我!”

  作践自已并不是很困难的事,特别是对一个站在疯狂边缘的人而言。

  ☆ ☆ ☆ ☆

  男人不似在享受性爱的欢愉,反倒像是在和一头狂野危险的野兽搏斗般,黝黑的脸庞不寻常地凝神、专注,豆大的汗珠由额头滚落,直接滴在对方白哲、蕴藏力量的精瘦裸背上。

  这让那本来就难以掌握的,香汗淋漓的湿滑妍体更不易被擒服。‘他’不住地挣扎扭动,企图脱逃,也数次成功地脱离男人环扣制锢在他腰身上的双手......

  再次地逮回他,悍如钢铁的十指按进匀称细腰的肌肤里,不容他逃离地扣紧。

  挟着强势的力道,男人雄伟的欲望没入、撤出,采取一定的节奏朝着高拱于前方的紧翘圆臀撞击。这不快不慢、不温不火的速度编织出啃噬人神智的焦心煎熬,还有亟欲解脱却偏偏不得解脱的苦闷。

  “唔......唔唔......”

  揪着沙发椅靠垫的纤长十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相对地,那张靠在椅把上的殷红蔷颊,潋滟着霞彩朱光。由绑住双眼的黑色布巾底下,渗出的是无色的泪。

  眼睛被夺走了,声音也是,连听觉也没放过!全都一并被封锁住。

  这样一来,他绝对无处可逃。失去控制、超越恐怖,流窜过全身上下的强烈快感,轻易地攻占他所有的五官知觉,掠据每寸血液细胞。

  男人不过是给予了他所要求的,然而当他知道男人要塞住他的耳、堵住他的嘴、蒙住他的双眼时,他却后悔了。不仅没心甘情愿地接受,还拼命地反抗挣扎、抗议求饶。然而,一意孤行的男人毫无商量余地,不接受他中途反悔,彻底‘履行’了......按照他自已使用的字眼......“X到疯了为止”的任务。

  要把这视为一种惩罚也可以,男人只是想让他明白,有些事之所有会变成禁忌,是因为它自有其承担不起的后果。

  你受得了这个吗?英治。

  命令我催毁掉你的,不就是你自已吗?

  男人表情严峻地极力分离自已的肉体与情感,鞭挞驱策自已不可手软、不能三两下就原谅了事。假使自已一时心软地放过他,那么眼睁睁地看他逼疯他自已将是迟早的事。

  没有人能逼疯你,除了我。

  与其让你逼疯你自已,不如由我来做这个刽子手吧!恨我、诅咒我、埋怨我、唾弃我,怎么样都行,只要把你自已从自我惩罚、自我凌虐中解脱出来,就算是日后因为这样而被你砍了,我都会高兴地接受,英治!

  禁止自已放纵本能的欲望去取那眼看着就要到手的绝顶高潮,硬生生地中断律动,男人缓缓地由窄穴撤离。

  失去连系住彼此身躯的支撑点,起初他还不解地转动着脑袋,想找寻男人的踪迹,旋即想起(或领悟到)这不代表“一切都结束了”,反倒很可能是下一波新折腾的开端,因此马上由四肢趴伏的姿态转为亟欲藏起身躯,瑟缩起双腿。

  早料到而先他一步动作的男生,无情地握住大腿,掰开没有防备的荧白双丘,灼热目光锁定那悄声吐息、无声蠢动的羞涩榴色窄穴......

  “唔唔......唔唔......”

  视线牢牢停留在那纤细皱折的纹路上,那窄穴宛如在抗拒(或在诱惑)地合紧、收缩,含羞带怯地固守住门户。

  一秒钟、两秒钟、一分钟过去......

  在孤独的黑暗无声世界里,试着对抗男人视觉强暴的他,终于发出断断续续呜咽不成声的哀求,双膝无力地打哆嗦。

  把握这一瞬间,男人翻过他的身子,抬高颀长的双腿,将坚挺火热的男性一口气贯穿至深处。不由分说就被撬开的穴口,在痛楚中痉挛地吸附着入侵者,丝绒的内壁下意识地绞紧。

  他抽绷的身子犹如一把韧弓般高高弯起,喉咙深处受到压抑的呻吟湿漉了口中所含的布团,已半勃起的部位因激痛而失去了力道,软软垂下。

  对他哪里最敏感早已了如指掌的男人,探手拧住一边迷你浑圆的乳珠轻搓,以指腹摩擦细致的珠顶薄皮,一下下地揪弄。

  他急促地喘着、喷出炙息,在沙发椅上左右摆动着脑袋瓜子。可能是因为看不见、听不到声音,被囚于无边的黑暗里,导致他的反应与过去相较起来更为激烈。

  抬高手腕被绑在一起、不能灵活运用的双手,在空中盲目乱挥舞,直到撞上男人的手,毫不迟疑地挥打、拉扯、抠抓,可就是没办法让男人放开手。

  “唔唔......”

  他沮丧地握着拳头敲打着椅背之际,身子已经诚实地背叛他的意志。

  欲望中心冒着苏醒的喜悦水珠,盈盈昂立,另一边含着男人的黏膜更湿更热,像是要把男人融化在那里头,频频跟着颤抖的下腹肌肉,不自主地在内部挤压按摩着男人的昂刃,把它吸往更深的地方。

  唇边扬起不易察觉的笑,男人黑眸里幽深的子夜瞳孔,涂抹上更浓郁的情欲色泽,轻舔了舔唇。

  突然,栖息于他体内,好一阵子都没动作的蛮横霸龙,慢慢地动了起来。

  “唔......”呈现出妖娆角度下的颚,陶醉于这温柔节奏中轻晃。

  沉沦下去吧,英治。

  宽大的掌心自由地爱抚着他令人爱恋的每一寸肌肤,从锁骨到胸臆间华美的优雅曲线,男人享受着远胜过高级丝缎的触感,流连忘返地缓缓移至他平坦结实的小腹......

  停止没有意义的思考。

  ......恶意跳开了重点部位。

  明知道他渴望被“疼爱”的那地方正怒张着、迫不及待地等待能扣下扳机的关键契机。在那之前,他是炎炉上噗滋噗滋煮开的滚水,被囚禁在壶中不断地空沸着,无法宣泄的蒸气愤怒地在壶里头敲击、冲撞,这种同为男人都能了解的“痛”,将持续到解脱的一刻为止。

  ......也不允许他擅自动手,自力救济。

  容易摘得的果实都不够甜美。想品尝到真正无与伦比的滋味,需要付出相对的代价。好比烧光了所有的脑细胞、烧光了所有的理智、烧光了所有的道德伦理以及常识和非常识,连羞耻两字要怎么写都忘记的刹那,天国便要降临了。

  我不让你动一丝念头,不让你的脑子发号施令,不让你脑里头有多余的杂人、杂物,杂音......只让你,看我、听我、想我、惦我!

  浅浅摩擦,深深捣入,强劲一顶,再徐徐转动。

  反复、间歇、一而再、再而三。

  捉狂吧,英治!

  重重粗喘着,男人不放弃任何能逼他到绝境的手段,漠视自已同样怒吼着想将种子洒在这片爱田里的欲望,强韧又柔软的腰杆前后摇摆、不规则地打圈圈、扭转,以各种淫亵角度进攻着他,蹂躏他那潮湿、松软、狂野绽放开来的娇嫩花蕾。

  和我一起疯狂,和我一块儿堕落,我们手牵手到天国去......不要去管他人称它为“地狱”或给它冠上什么诬蔑的名词,那并不重要。

  你在的地方,它就是我的天堂。

  我也想,做你的天堂。

  贪婪地掏空他的所有,男人不知何谓适可而止,也不想适可而止。

  即使到最后的最后,让他迸射出每一滴库存的精子、每一CC白浊的体液,让他如野兽般地发情、扑向男人,主动迎进男人的分身,并在男人的腿上扭腰、上下磨蹭,双腿交叉地锁住男人的腰不放,露出前所未有的媚态淫姿,仿佛已沦为一心一意追求肉体欢愉、没有脑袋般的玩物,男人还是不满意。

  抱起了虚脱无力的他,走进浴室,在他不可能有心理准备的状况下,把他放进满盆氤氲热气的泡沫水里,吓得他惊呼......男人慢条斯理地,仿佛前面所做的一切都不算数般,重新再掀起另一场更磨人的性爱仪式。

  这回,男人使出浑身解数的细腻爱抚、悠长且激烈的技巧,令他几次濒临小小死亡的高潮,最后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也挤不出来,彻底地昏睡在男人的怀抱里。

  从变冷的水中捞起了他。

  夏寰解开打死结的遮眼布巾、拿走耳塞、口中的布团,顺道擦干英治身上的水珠,为他换上浴泡。睡死过去的英治,在整个过程中像是没有行为能力的小娃娃般任由他摆布着,连夏寰为他吹干头发,他都没有醒来。

  将他安置在床中央,拉起棉被,夏寰心疼地摸了摸他憔悴的脸(虽然罪魁祸首就是自已),拂开覆盖他额头的刘海,在那漂亮的额头顶上,轻轻地印下一吻。“晚安,英治,好好地睡吧!”

  不管有多少恶梦,我都会帮你赶走的。

  再次检查被子有无盖住他的手脚、有无着凉的可能等等。确定一切都弄好了后,夏寰起身走到外头的客厅,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

  外头的天色早已大放光明,啾啾的清晨鸟鸣,宣告着新的一日来临。

  “......是我,有件事想麻烦你帮个忙。”

  夏寰一千个、一万个知道,处于精神状态极度不稳定的英治,正需要自已的陪伴,然而他有非自已亲身去做不可的事,没办法一天二十四小时地守在英治身边,逼不得已,还是得找人来与英治‘作伴’了。

  眼前最合适的人选,似乎只有他们了。

  “嗯,谢谢你,阿莉。”

  这么做,希望能或多或少地排遣掉一些英治“胡思乱想”的空档。

  全是他太不细心了,竟没想到英治一个人待在陌生的新屋里,既没说话的对象,也没工作可做,怎么可能不生病呢?

  夏寰反省起自已,这几周过于忽略英治的心情了,等这件事全部结束后,他一定要好好地弥补他。

  ☆ ☆ ☆ ☆

  万华地区一条老旧肮脏的小巷弄里,绰号阿憨师的五十岁矮小男子,用铁钩勾住扣洞,使劲拉下那扇涂抹着大大“柏青哥小钢珠”字样的铁门,喀啦啦的嗓音中,他一边擦汗,一边嘟囔着:“夭寿歹年冬,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今天的生意有够冷的。”

  “呵呵,那我来跟你做笔生意吧,欧吉桑。”

  听到身后这句话,阿憨咂舌回头说:“恁伯要打烊了,你是不长......哇啊啊啊啊!”

  不看还好,一看差点没把他吓死!身着黑西装的气派、高大男人,不光是一个人站在那儿,前后、左右,自已什么时候被“兄弟们”包围了,他怎么都不知道?这些人是哪一路的?都是些不熟的脸孔耶!

  这下歹志大条啊!阿憨师捧着七上八下的心,堆出客气、讨好的笑脸说:“这位大哥很面生耶,您混哪里的?”

  “你就是阿憨师吧?”

  “唉......我是没错......啊有什么事要找我吗?”

  男人下颚一扬,旁边的几个人迅速上前把阿憨师架起来。

  “哇啊!你们冲啥咪?给我放开来!我、我又不认识你们,你们捉我要干什么?”

  面无表情的男人靠近阿憨,冷傲地说:“你最好不要大吼大叫,引起别人的注目,否则到时候若惹出麻烦,倒霉的是你自已。”

  “啥、啥咪?你在讲三小,我扰总听呒......”

  男人扯唇一笑。“要装也装得像一点嘛,阿憨师。不然,我们现在找条子来,把你这间柏青哥店的机台搬开,再把中间地板的几根假木条也搬开,看看那个特制地下室里头有些什么,好不好?”

  身子一抖,自已的“最高机密”居然被这家伙摸得一清二楚?哭夭,这下没搞头了!

  脸色苍白地点点头,晓得把柄被握住的阿憨师,不敢造次地说:“我宰影了,我不吵就是了,不过大家有话好讲,我不会跑的,我们进去再说吧?”

  取得他的配合,男人不再多说地让人放开他。阿憨师把拉到一半的铁门重新打开,他们鱼贯地跟着他走进店里。随着男人到店内的只有四、五个兄弟,剩下的都站在铁门边。照这意思看,是在警告阿憨师,插翅也难飞出去吧?

  “说吧,你们找我要做什么?”被押坐在板凳上,阿憨师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悻悻地问:“是想买‘家伙’?还是要卖‘家伙’啊?”

  “都不是。”男人黑眼犀利地看着他。“我问你,认不认识一对骑乘越野机车办事的杀手?武器有轻型冲锋枪、P7手枪。”

  阿憨师一听描述,就知道是霁狼和......会找他们的只有两种人,一是要委托,另一种是要寻仇的。再次盯着男人瞧个仔细......等、等等!这人有点儿眼熟,虽然和照片上有点儿不一样,可他不就是......

  “我啥咪扰不知道喔!”急急地冲口而出。阿憨师没想到“全宇盟”大哥会站在第一线,那......这姓夏的是来找仇家的?“我没看过什么两人一组的,普通干杀手的都不会想和人组团,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男人沉默片刻,一笑。“这就很奇怪,我听说你旗下的杀手,有一组刚来没多久的,正好符合我的条件呢!”

  “您不要听别人胡说,我连看都没看过......”除了极力否认到底之外,阿憨师没有第二条路可以活命。

  男人忽然一脚踹向他屁股下的板凳,阿憨师重心不稳地摔个四脚朝天,当他在地上哀嚎叫苦的时候,男人的皮鞋踩到阿憨师的手腕上,揪住他头顶为数不多的毛发,威吓地瞪着他说:“别跟老子装肖仔!阿憨师。你以为我会两手空空来找你吗?我是有相当的人证告诉我,你和这件事脱不了关系!现在我给你两条路选,一条是会痛的,一条是不会痛的,你想要走哪一条,快快作决定!”

  什么痛或不痛,只要一讲出口,自已肯定就会变成乱葬岗的游魂,这点他比谁都清楚。这已经不是什么职业道德不道德的,而是生或死的问题!

  “饶命啊,这位大哥!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就算把我的嘴撕破,我也说不出我不知道的事啊!”能骗多久是多久,阿憨师抱定一路否认到底,他便拿自已没办法。

  “......”男人眯累眼。

  阿憨师汗涔涔地等着。

  “我不喜欢滥杀无辜。”男人咧嘴笑说。

  阿憨师吞下一口口水。

  “可是我更不喜欢被人当成会轻易上当受骗的笨蛋。阿憨师。你继续守口如瓶下去,下场只有更难看,我是不会跟你客气的......”

  阿憨师低估了对方“势在必得”的决心,可是说出去的话,已经收不回来了。他再也坐不住地跳起,朝着店后门的方向奔跑!

  “把他逮回来!今天一定要让他吐出那组杀手的资料!”

  “是,夏哥!”

  阿憨师没命地跑着,心存侥幸地以为自已能射过一劫,却不知自已早已用光所有的运气,如今......地狱阎王前来索命了!

  ☆ ☆ ☆ ☆

  “妈麻,这个叔叔是谁啊?”

  童稚的嫩声闯入睡眠状态的意识中,英治皱了皱眉。

  “嘘,叔叔要睡觉,你别吵他喔!”

  陌生的女子语声,柔柔地加进来。

  “太阳公公都这么大了,叔叔还在睡觉觉,好丢丢脸喔!”

  天真的用词,让人在梦境中都不由得面露微笑。

  “我们到外头去看幼幼台好不好?还有布丁可以吃喔!”

  “哇!布丁、布丁、布丁!”

  不知缩减音量的尖声欢呼,终于成功地把英治由深沉的睡眠中拖了出来。他一手搭在额头上,呻吟着,勉强自已苏醒......睁开眼睛,寝室里并没有什么女人或小孩......难道刚刚的......是梦?

  这时,寝室门扉所阻隔住的外头客厅,隐约传来笑声细语。英治撑着两条软腿,摇摇晃晃地下床,披件睡袍开门走出去。

  “......妈麻,快点嘛!”

  背对着英治,摇晃着肥嘟嘟小胖腿的小男孩,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含着汤匙催促着厨房里的女子。

  “好了、好了,布丁来喽......啊,早安,欧阳医师!”端着两盘点心的女子,一接触到英治惺忪困惑的双瞳,立即笑容灿烂地说:“其实已经是中午了,我该跟你说午安吗?”

  “......不好意思,您是?”换面平常,英治的反应不会这么迟钝,可是昨天折腾掉的体力,到现在还未完全复原。

  女子先把布丁放到小男孩面前哄他乖,再转向他,笑说:“我们在阿超的葬礼上有一面之缘,但我想你那时仿应该没有特别注意到我吧?我叫阿莉,这是我的儿子小罡。”

  搜寻着稀薄的印象,好像有这么回事。“你是那时候站在阿超的......”

  “对,我是阿超的‘亲属’。这么说好像太僵硬了,其实就是阿超未过门的妻子,我们已经同居七、八年了,只是一直没去办结婚手续而已。”

  “那这孩子?”

  点头肯定了英治惊讶无比的问话,阿莉笑着说:“是我们的儿子。”



第四章

  原来阿超有老婆和孩子了?

  难怪在夏寰的哥儿们当中,阿超显得和那些吊儿郎当、冲动鲁莽的伙伴不太一样,性格成熟安定得......虽然偶尔会给人抓不着边、摸不透他想法的感觉。但英治终于知道,阿超那份超龄(起码超越夏寰的EQ)的稳重是来自何方了......家庭的存在,会让男人懂事多了。

  不过阿超也太见外了,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他却从未提起过这件事。夏寰也是,竟能守口如瓶至今......

  看穿英治讶异的眼神里有一丝责难,脂粉未施仍然美艳动人的阿莉,微笑地说:“以前他们不提我的事,应该是阿超的要求吧,怕我和‘全宇盟’走得近,会对我和孩子造成什么危险。帮里头,在我参加丧礼之前,就知道我和阿超关系的,可能没几个。其实我真的不在意这个,既然都在一起了,嫁鸡随鸡,我早有准备,知道日子不会永远安稳地过下去......”

  刚刚先回房去盥洗、换过便服的英治,坐在餐桌旁,和阿莉、满五岁的小罡一块儿用着午餐。

  这是近日英治生活中难得出现的平静景象。

  桌上摆放着几盘阿莉炒的可口的家常菜,散发出“母亲”的味道。身边的小罡不断好奇地对他发问,从英治的工作一路问到英治与爸拔、夏叔叔的关系等等等,英治都尽量以小罡能理解的话来回答他。只是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吃没两口饭,小罡已经不耐烦地玩起手上的模型小火车,若不是阿莉一口饭、一口饭地逼着他吃下去,小男孩的心早就飞到客厅的42寸大电视机前了。

  当英治由阿莉口中得知,是夏寰拜托她带着儿子一块儿住进这间新“家”时,霎时尴尬地红了脸。

  ......前夜的失态、失控,让夏寰误以为我是“疯了”吧?

  为了防止我再做蠢事,还派了人来“看护”我?唉,欧阳英治啊、欧阳英治,你还算是够落魄的了。

  还好阿莉见状,解围地说:“这样真的帮了我自已一个大忙呢!老实说,我晚上十点要出门去工作,以前都是让阿超在家陪小罡上床就寝的,现在我只好委托保母,可是我和那个保母又合不来......我正为了该不该炒她鱿鱼而大伤脑筋,凑巧就接到了夏寰的电话......我想你不会介意帮我哄小罡睡觉吧?欧阳医师。”

  英治心想,阿超的眼光真好,阿莉这点细心又善体人意的温柔,不是每个女人都会拥有的。

  表示自已乐于接受这“重要任务”后,阿莉眉开眼笑地道谢,他们两个很快就聊天了。由她口中,他知道了许多过去自已所不知道的事,像阿超是怎么会加入“全宇盟”、当初夏寰如何牵红线让阿莉与阿超认识、或是阿超是个怎么样的“标准好爸爸”等等。

  说着说着,阿莉的脸色一黯。“想想还真是后悔,当初我没有再坚持一点,让阿超把结婚手续办一办。”

  以为她是指阿超走后,有很多法律上权益都没有获得保障,他说:“你可以主张自已与他有实质上婚姻关系啊!毕竟你们都同居那么久了。我可以介绍几位律师给你。”

  阿莉摇摇头。“律师能干吗?我不是想争名分、争东西。阿超总是说他不要我跟他同患难,因此不会和我正式结婚。如今,我才恍悟就算只是形式上的一纸证书都好,若是当初有留下点什么,证明我对他的爱不只是想同甘,也愿共苦就好了。我根本不在乎他是混帮派的,他不是会恃强凌弱的人,这点我比谁都清楚,可是还没能让他知道我从不以他为耻,他就......我再也没机会告诉他这点了......”

  红着眼眶,阿莉擦着眼角说:“说来说去,我就是个没勇气的女人,老是顾忌自已大阿超几岁,怕他以后会变心、怕被他抛弃。我真的好后悔自已拉不下面子,逼阿超娶我这个某大姐。”

  “......”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英治默默地把面纸盒递给她。

  抽出几张面纸,擤擤鼻子,阿莉破涕为笑地说:“歹势,我一直严禁自已提起阿超的时候哭,结果又破功了。”

  “哭得出来的时候,不要勉强自已,放声大哭吧。”英治希望夏寰也能这么做,让泪水洗掉他内心结冻的角落。

  “哭哭啼啼地过日子是没意义的,我宁可把时间放在帮助夏寰揪出那些暗杀阿超的混账上头,帮阿超讨回公道,让那些人付出代阶!”一顿,阿莉轻轻捣住嘴。“糟糕,夏寰要我别在你面前提这件事的,他说你很反对......”

  摇了摇头。“我反对的不是讨公道,我只是......无法赞成以血腥报复作为唯一的手段,不愿看到他成为盲目的屠夫,双手沾染无辜的鲜血。”

  阿莉怔了怔,突然严肃地望着英治说:“你不相信夏寰吗?欧阳医师。”

  “......”英治锁着眉。

  “你怎么会回答不了呢?”阿莉气呼呼地抱胸说:“厚~~~我真的生气了!亏你还当了医生,一个医生怎么会连这么简单的事都不知道呢?我看你最好回房间去好好地反省一下,欧阳医师!想一想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不由分说地,绕过餐桌,阿莉拉着英治的手腕,边朝他的卧室走去,边说:“夏寰是不是个杀人魔,你最清楚。用屠夫这种字眼形容他,夏寰太可怜了吧?他又不是见人就砍的疯子......阿超还说你聪明盖世,我就知道男人全都是笨蛋!大笨蛋!”

  推他进卧室里,阿莉砰地关上门,隔着门板说:“在你想通之前,我会叫小罡不要来吵你。”

  英治苦笑地看着那道门。

  不一会儿。

  “......欧阳医师,我们认识不久,可能我这么说你会觉得很奇怪,可是我常听阿超说你和夏寰的小故事,也不把你当外人,所以......我是真的很羡慕你,有勇气接受夏寰。你和他之间的鸿沟更胜于我和阿超,身分、背景、环境没有一样相似的你们竟能相恋,看在我这第三者眼中真是项奇迹。不要告诉我,这奇迹已经破灭了。”

  门外传来转身远的脚步声。

  夏寰不是屠夫,也不可能滥杀无辜......这是毫无疑问的。

  被阿莉一记当头棒喝敲下,笼罩英治心头的乌云不能说全部散去,但至少多了一丝丝曙光。

  先前经过一场许久未有的宁静深睡,不要说是作恶梦了,连点梦的影子都没有,他睡得像个活死人似的。再醒来时,昨天究竟是怎样的一个过程、做了什么、又被做了什么,英治紊乱的记忆忆不太清晰。印象最深的,是几乎贯穿脑门的强烈快感......还有置身在无声、无影、无法沟通的黑暗世界里,方能寻觅到的无伪真实。

  它,一直在我的眼前,我却愚蠢地选择了闭上双眼。

  不是离开了夏寰、不是应和了世俗的看法、不是做出所有人都认同为正确的选择,自已就能获得救赎。

  挣扎在情感与良知之间的他,死命地追寻的其实是一个区区的理由......能原谅我自已、允许我继续留在夏寰身边的“好理由”。

  他连这一点都还不明白之前,夏寰就明白了。打从一开始,夏寰就比英治更知道英治在找什么,而且用他的强势作风给了英治这个理由。担纲演出“坏人”的角色,夏寰打造了“我绝不让你离开”的囚笼,扮演称职的狱卒,在他的身上环绕着重重的锁炼。这么一来,英治再也不用为了“留下”而痛苦,他有了最正当化的借口......因为狱卒不肯释放,所以囚犯不能离开。

  无关于良知、无关于对错,它就是成了一个简单的“出口。”

  我是个笨蛋......远超过于夏寰的低能程度的笨蛋!

  自已迟迟不能下定决心与夏寰分手,不是因为分不了手,而是他不想分手,不想与夏寰分开,无论任何理由!

  阿莉有一部分是对的。

  他是该反省了。

  一个人迷惘着、痛苦着,放纵自已沉醉在悲怜的态度中,“眼睁睁”地让夏寰独力与软弱的、脆弱的、封锁起内心的自已拔河,这样会让事情有所改变吗?

  用力地站起来吧!

  更加、更加坚强地站起来吧!

  知道跌倒的滋味,所以双脚会站得更直、更挺。

  ☆ ☆ ☆ ☆

  叩叩的敲门声在外头响起,唤醒了英治。他竟然无意间又睡着了?看样子自已比想象中还要疲惫(都是夏寰那头不知节制的蛮牛的错!)

  “请进。”从床上坐起身。

  精心装扮过后,摇身一变为精明干练妈妈桑的阿莉探头进来,她一边夹耳环,一边说:“我要去上班了,小罡就麻烦你照顾一下喽!他差不多该上床睡觉了。”

  英治走向她。“路上小心。”

  “嗯。”阿莉抱起抓着自已裙角的小罡,亲了一下说:“要乖乖听欧阳叔叔的话,不可以吵闹知道吗?”

  “妈麻掰掰。”

  把小罡移交到英治怀抱里,阿莉擒起她的GUGGI小提包,在夏寰派出的两名小弟护送下离开家门。

  “好啦,我们该来做什么呢?”英治笑问着遗传母亲与父亲的相貌,长得大眼红颊的可爱小男孩。“是不是到了洗澎澎的时间呢?”

  “我想玩水枪!!”小男孩兴奋地跳着说:“要打水仗!”

  啊哈......英治可以想见,等会儿浴室会变成何等凄惨的模样了。“那我们打勾勾,水仗打完、洗完澎澎后,要做个好宝宝,乖乖听话睡觉喽?”

  “好~~~~”用充满朝气的声音,小罡大声地答应。

  但......真不该相信一个五岁小男孩的“谎言”。

  花了半个多小时,好不容易把小罡安置在床上,又花了同样长的时间读床边童年话书给他听之后,那精力旺盛不输给成年人的小鬼头,才总算筋疲力尽地睡着了。

  真不知道那么小一个身躯里,哪来那么多的体力?自已连开十二小时的手术,都没这么累过!

  敲着酸疼的脖子,英治走出他们母子的寝室。

  “喀咛”一声,大门被开启,是夏寰回来了。

  刻着愁云的脸庞,让昨晚凝重的气氛再现,英治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差点忘记自已誓言过要“坚强”一点儿。在心中低叱,禁止自已胆怯,他松开紧张的喉咙,挤出话。“我刚把小罡哄睡,你......”

  夏寰跨前两大步,转眼间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手一揽就把英治搂入怀中。“很好,这样就没有烦人的小鬼来打扰我们了。”

  形同热焰的唇挟着风暴的威力袭来。

  “唔!”

  齿列后方、口腔内部、舌根,无一处不被男人的舌所爱抚挑动,英治呼吸困难地扣住夏寰的手臂,努力地撑住瘫软的双膝。

  “......慢......慢着......我有话......”

  嚣张的眉一挑,男人舔舐着自唇角溢出的水色清液。“话?没有这个必要,我昨晚还不够让你明白吗?是你要我让你无法思考的,英治,那么以后我再也不给你机会去思考,你什么都不必想,跟着我就对了。”

  英治拨开他拆解着自已衣扣的手。“昨晚我是有点儿不正常,但现在我已经清醒了,你能不能听一下我要说的话!”

  惯于格斗的男人,轻易地以一手制住英治的手腕,低声笑说:“不正常吗?不会啊,我还挺喜欢的。难得听到你愿意说出下流话,要我覆诵一次昨晚你是怎么说的吗?”贴近他耳朵,男人吹气地说着:“......‘X我,夏寰,快点!’原来你这么好色喔,小治治!”

  赧红了双颊。可恶!“不要太得寸进尺了,夏寰!”

  “我是啊!每次我得寸进尺,爽到的都是你耶!”暧昧地以大腿蹭了蹭他。“昨晚......咦,算今天早上吧?你不是睡得很香吗?这可是我努力再努力的成果耶!你‘受’享其成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不行,痞子模式的夏寰是转移焦点的高手!要掌握先机......

  英治主动送上一吻,宛如小猫般舔弄着男人的下唇,让男人愣住再也说不出话来后,再把自已的舌送进那微分的唇里,柔柔搅动。这效果十足的诱惑,不消片刻就成功地勾住了男人的注意力,很快地,夏寰舒服地呻吟声流演到英治的口舌里。

  “听好了,夏寰。”趁主导权尚在手中,英治移开唇,以双手贴在他的脸颊上,认真地看着他。“我决定要辞去现在任职的医院的工作。”

  颦起眉。“你确定?”

  “嗯。”目前被留职停薪、视同留校察看状态的英治,并不是没有机会重返工作岗位。院方会议的最后决定,是舍弃他这个长期栽培的人才未免可惜,因此希望英治能主动避避风光,休息一阵子再说。

  “这决定,该不会是你自责下的产物吧?我的罪恶由我自已承担,你阻挡不了我复仇的,是我太过固执了......你干么非得逼自已辞职不可?”口气虽然平静,但隐约有怒火窜烧。

  “你误会了。”

  “要不然还有什么其它理由?你有多热爱这份工作啊,常常都会让我嫉妒到巴不得废了你的手,叫你别再工作了。这样一个医职至上的你,我想不出为何会有厌倦而辞职的一天?”

  “这不是放弃,而是我有更想去努力的目标。”目光凛凛地说。

  “可别告诉我!你想出家去当和尚!”黑瞳一瞪。

  英治缓慢地摇摇头。“远远地站在门外,和在门里看,是两年不同的事。不管我在门外说什么,对你而言,我都是个局外人。假如非得打开这道门我才有资格说些什么的话,我愿意握住门把。”

  “元宵节已经过了,小治治,你讲这些灯谜要干么?”听着眉头打结,夏寰咋舌道。

  “......我要加入‘全宇盟’,做你旗下的一份子。”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英治语气淡淡地说。

  先是一愣,紧接着捧腹大笑。“这个有趣!小治治,你真有说笑的天分!”

  “我应该要怎么做?有什么入帮仪式?”他一本正经地问。

  夏寰笑完之后,说:“跳火圈、滚大球,你喜欢哪一种,随你挑选。欢迎加入夏寰马戏团!”

  “我去问小汪。”耸耸肩,英治掉头拿起茶几上的电话。

  “你敢!”大手扳过他的肩膀,夏寰喷火地咆哮着。“除非天塌下来,否则我不会让你加入的!你死了这条心吧,欧阳小治!”

  “......台湾不只‘全宇盟’一个黑帮。”考虑半晌后,略微恐吓的,英治微笑道。

  “哈啊?你想看尸横遍野的景象是吧?天底下有哪个黑道会允许自已的姘头跑去混别人家的?给我清醒点,不然我就再把你的眼睛、耳朵都遮起来,X到你爬都爬不起来为止!”

  一抿唇。“你无须这么激动。”

  “试着踩过我的尸体,再来跟我说这句话!”

  两人你瞪我、我瞪你,相互僵持不下。绷到极限的空气里,有着一触即发的危机,仿佛谁先移动一下,地雷就会被引爆开来。

  意外地,稚嫩地童年音闯入......

  “叔叔,我想尿尿。”

  两人同时转头看向小男孩,英治赶紧走过去,弯下腰说:“好,我带你去尿尿。”

  “你们在吵架吗?”揉着眼睛,小罡打了个呵欠,轮流地看着英治与夏寰说:“不可以喔!爸拔有说过,大家都要相亲相爱,不可以吵架,吵架要打屁股喔!”

  这句话让两个大男人无言以对。竟被五岁的小鬼头教训,身为大人颜面都扫地了。英治苦笑着说:“爸拔说得很对,是叔叔们不好,吵架吵醒了你,我们不会再吵架了,你放心。”

  点点头,小罡伸出肥肥的小手,在英治的头顶摸了摸。“乖......”

  不经意的无邪小动作,触动了英治伤感的一面,紧紧地抱住温暖的小身躯,英治转头看着夏寰说:“我不能吗?阿超走后空出的位置,我不能替代吗?我只是想......由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看待我们之间的冲突。你说我不是圈子里的人,所以不懂,那就让我了解啊!我想了解!”

  “你不适合这个圈子,英治。”也跟着走到身边,夏寰环抱住英治,连同英治手中的娃儿一起。“死心吧,它不是你能生存的地方。......我输了,算我怕你了,我愿意答应你,不将那些该死的家伙千刀万剐,会想别的法子报复。反正让一个人觉得生不如死,更胜过一刀宰了他。这样总行了吧?”

  瞅地亲亲英治的唇,夏寰低语着:“麻烦你,别再说你要加入帮派这种教人头皮发麻的话了。光是想着你去讨债、你去恐吓或你去绑票的画面,就会教我恶梦连连。”

  英治闻言,跟着皱起眉头,摆出苦瓜脸。“说实话,经你这么一说,我也有同感。原来你们平常都在干这种事吗?”

  哈哈地相视一笑。

  “叔叔,我要尿下去了啦!”被抱在两个大男人中间的小罡抗议地嚷着。“快点带我去尿尿!”

  两个身高都超过一百八的大男人,究竟还是敌不过小小暴君,被迫放下一切“未结束”的沟通,专心伺候他。

  ☆ ☆ ☆ ☆

  深夜三点,几只流浪狗抢食着打烊的摊拉下方的鸡骨、残饭,而随地倒卧在路旁的游民一手拿着酒瓶,一边自言自语着没有人听得懂的话语。阿憨师背着大包小包,行色匆忙地走在龙山寺前的闹区里。

  不断回头观望着前后左右,确认没有跟踪他的家伙......就在他绕过大街的转角处时,数名混混由埋伏处现身,阿憨师赫地倒抽口气,急踩煞车转身回头猛冲,可是跑没两步,他的去路又被另一批混混给拦下。

  四面楚歌的阿憨师,听见嘎地轮胎磨地声,一辆黑色奔驰缓缓地开到他们面前。车窗摇了下来,一名脸部布满斑驳痘疤痕迹的中年男子,使个眼色示意阿憨师上前。

  “呵、呵呵,曹董,您怎么有空来找我?”

  “上车。”

  不跟他废话的男人,押着阿憨师坐车到达河滨公园。白天时,被溜狗民众占据的这座公园,到了深夜就是连单身男人都不敢冒险一个人闲逛的处所。把阿憨师推下车后,绰号曹董的男人,点了根烟,大大地呼了一口,吐出。

  “听讲那个姓夏的去找过你了,是吧?”

  阿憨师点头如捣蒜。“是、是啊,差点把我惊死!老天保佑喔,我还以为他一定会把我给宰了捏!”

  “恁爸死好!”伸腿猛踹,曹董怒吠道:“你把我给出卖了!”

  痛得在地上哀嚎打滚。“饶命!饶命!大哥,我不敢!我死也不敢出卖大哥啊!”

  “骗肖仔!你没出卖我,那姓夏的会放你散?你再给我讲肖话,我就先拔下你的舌头,拿去喂野狗!”

  “呜呜呜......”阿憨师哭得鼻涕眼泪齐流。“我、我是讲真的,你要相信我啦!我只跟他说了霁狼的情报,其它我就说我都不知道,我还把这件事推到王仔身上,让他们以为这件事是王仔牵成的!我要半夜跑路,就是怕他们又回头来找我咩!曹董,我发誓我讲真的,不然出去马路我就会被车给撞死!”

  拿着抽到一半的烟,曹董蹲下身,和阿憨师视线齐平,把烟屁股戳向阿憨师的脸颊。

  “啊啊啊......”抱着脸颊尖叫。

  “这次我就再相信你一次。”满意地看着对方在脚下痛不欲生的模样,曹董拍拍手起身。“这点皮肉痛给我记住,以后不要再给我搞砸了,知道不?”

  痛到讲话都发抖,男人频频称“好”。

  一句“滚!”后,阿憨师奉命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拔腿往前跑......

  砰!砰!砰!

  三声暗夜不明枪响过后,阿憨师抱着肚子,翻白眼缓缓抽搐地倒下。

  马上趴在草地上找掩护的曹董,左右张望,大声吆喝兄弟们过来保护自已,顺便去找出是谁开的枪。可是那些弟兄们绕了一圈都没看到开枪的人,远远却可听见摩托车飞驰离去的声音。

  这时,手机铃声由阿憨师身上传出来。一名手下搜遍阿憨师的口袋,好不容易找到手机,送到曹董手上。

  没有来电显示的号码。

  曹董想了想,接起它。“喂?是谁?”

  “......暴露秘密的掮客,死了也是活该的。”

  远超乎想象中该有的年轻声音。“你......到底是谁?”

  “上次的任务是成功的,可惜的是目标当日临时变动行程,我没发现。可是这回我已经彻底调查清楚了,不会失败的。”

  “你、你就是霁狼吗?”握着话机,曹董兴奋地问。

  “接下的工作,我一定会完成。完成之后,阿桑会把钱汇过来吧?”

  “会、会!只要能让姓夏的下地狱,我一定会把酬劳付给你的,你不用担心。”

  “嘻嘻,我也不担心。因为不给钱的话,我也会杀了你的,阿桑。那就这样了。掰掰!”

  曹董呸了一声。声音听来年纪不大,可口气倒不小。等这件事完成后,就把这手机密报交给熟识的条子,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知道连续犯下数起杀人案的霁狼,是以哪支电话在联络雇主的。给条子一点破案情报,条子也会行个方便给他,这就叫一鱼两吃,嘿嘿!

  ☆ ☆ ☆ ☆

  不使用同型的机车。不使用同厂牌、同一支的手机。不使用固定的枪械。

  霁狼屡次的犯行在警方的正式纪录上,几乎是不同的人所做的案子。能找到目击证人的案子不超过三件,但实际上霁狼当然做了不只三件。勉强称得上特征的,大概是“摩托车”这三个字,可是即便清查了再多的失窃机车或伪造车牌,想从里面大海捞针地找到霁狼的行踪,无异是桩不可能的任务。

  他,逍遥法外的时间越长,想要缉捕他或下令追杀他的人,也越多。

  “医生,你在看什么啊?”

  习惯在一进租屋处,就跑去冲澡的年轻男子,此刻清秀的脸庞沾着露珠的模样,就像是清晨薄雾下的玫瑰般娇艳。他靠到坐在双人床上检阅着照片的严肃男人身边,凑过去瞧。

  照片是隔着相当距离拍摄的。

  相貌称得上抢眼美男子的被拍摄人,并不知道成了镜头捕捉的对象,在一间公寓的阳台处,和一名女子交谈着。

  霁狼拿走男人手上的照片。“你是不是认识他啊,医生?”

  男人没有回答,默默地把照片再拿回来。

  “哼嗯......那么......他是你喜欢的人,或是讨厌的人呢?”摸着男人下颚上冒出的短胡渣,享受着那种刺刺的感触,霁狼盯着他问。

  深棕色的眼珠轻微转动了下,男人低沉地说:“你的药,吃了吗?”

  “你没回答我!”嘟起嘴,霁狼瞪瞪他。

  男人轻推开他缠上来的身体,取出藏在床底下的一只黑色皮箱,把照片收进去之后,顺便拿出透明的小药盒。“快点把药吃了,睡觉吧。”

  啪地!霁狼赌气似地仰头把药丸吞下去,接着又回到原先的话题。“现在可以讲了吧?”

  男人神色不变地说:“是以前的旧识。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没有讨厌、没有喜欢。”

  “我不信!”霁狼露出小虎牙,笑容当中有丝狂气。“你骗我!你明明就是喜欢这种看起来很聪明的男人。我决定了,等我送他的情人上西天之后,我也要轰掉他那张漂亮的脸蛋,让他的脸开一个大大的窟窿,就像当初我轰掉雪狼一样!”

  双手缠绕到男人的脖子上,兴奋到双颊通红。“我想做耶,医生,我们来做吧?”

  没有说好或不好,向来吝于言词的男人,被动地任由霁狼坐到自已的身上,看着他拉下自已皮衣的拉炼,解开裤扣......

  “啊唔......”啧啧吸吮的声音由男人的下方传来。

  男人闭上双眼,暖热适中的温度与被湿滑包里、被软舌舔弄的刺激,这种唤起的过程与接下来要进行的步骤,即使已经相当熟悉,但也不会因此而少掉乐趣。

  确认男人的勃起已经够坚挺后,摇晃着一头飘逸蓬松的短发,霁狼舔着舌缓缓地坐上他的膝盖。

  一寸寸地没入、吸进。

  “啊嗯......好舒服......医生......帮我......”

  拉着男人的手,移往自已前面的分身,另一方面也不忘上下款摆着腰,运用着自已喜欢的节奏,缔造出甜美的欢愉。

  “啊噢......啊噢......”

  灯光昏暗的宾馆小套房里,洋溢着短促呼吸、甜腻呻吟。

  墙面上两道交缠的身影紧紧地密合为一,晃动着春色无边......



第五章

  几名重要干部聚集在长桌边,个个脸色凝重。

  “夏哥,王仔虽然失踪,一时找不到他的人,可是从他那里搜出来的顾客名册中,我们已经过滤出这几个角头是和咱们关系比较恶劣的。里面这个‘黑金’和这个‘油条’,都是上次经阿莉探听过,觉得很可疑的。我们要不要到他们的地盘上去放点火,看看能不能熏出点什么东西啊?”小汪提到。

  “喂,你有确定吗?小汪。”另一名干部,有些怀疑地说:“黑金的手下我也有认识几个,我们的人和他们是在‘红粉妹妹’发生过冲突没错,可是他们大哥事后已经跟夏哥认错了啊!”

  “嘴巴上可以这么说,但心里头怎么想的,谁知道?你有把握人家没记在账上吗?”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我是问你有没有确定,又不是要帮他们!你不要以为夏哥放手让你去查,就可以随便查一查交差!”

  “我查得仔不仔细,轮不到你讲话!”

  坐在长桌头的夏寰,沉脸警告:“帮规第十条,自家人不准起内讧。你们两个,都给我住嘴。”

  小汪和那名干部登时禁口,连气都不敢喘。

  “去放点风声,看看他们有何反应吧!我把这件事交给你们两个,你们自已去商量要怎么做,再把最后的结果告诉我。两天内,我要知道这答案,懂吗?”管教手下时,最重视公平、纪律的夏寰,谁也不偏袒地说。

  两人默默地点头。

  夏寰接着问其它人,看他们有无其它需要报告的事项。

  按照自已在帮内的地位,干部们轮流发言,待坐在椅子上的人都讲完话之后,站在长桌旁的土豆仔跨前一步说:“夏哥,关于您之前交代我去找的那个‘长鼻’,我已经找到了。今天我把他带过来,就等您发落。”

  长鼻?夏寰想了想。“喔,是那个假借我们名义卖白粉的。他是独资,还是连锁、加盟的?”

  “......是曹水的手下。”

  “曹水?那家伙还没学乖啊?”

  曹水很久以前曾在“全宇盟”混过半年,因为涉及毒品买卖,被夏寰以帮规处置,留下他两根小指后,就把他驱逐出去了。后来辗转听说这家伙跑去投靠一名流亡东南亚的大哥,正式干起了毒品大盘的角色。

  “夏哥,我在想,近来我们地盘地多了很多未成年的小毒贩,说不定也是曹水的杰作。传闻那家伙大量吸收一些跷家的小鬼头做下线,肯定是藉此发了笔大财。我有亲眼看过他开最高档的奔驰进出酒家,一挥手就是几十、几百的,很惊人,阔得要命!”小汪不齿地说道。

  “汪哥讲的事,我也听过。”猛点头的土豆仔说:“我们逮到那个长鼻的时候,他看起来就已经很枭掰了,戴着几两重的金项链、金戒指和金假牙,一副钱多多的臭屁样子。嘿嘿,所以我们几个兄弟有先给他修理了一下啦!”

  夏寰不悦地蹙眉。“曹水现在都在哪里混?”

  “啊就三重埔、老万华那一带喽!”

  “去打听一下他在哪间酒店活动!打个时间,阿成你去和他‘聊聊’。带些家伙和块头大的弟兄们,告诉曹水在我们的地盘上盗用我们的名义做这些事,有多么的要不得。”撇撇唇,夏寰懒得自已出门与那种蟑螂级的低等生物谈判。

  “是!我一定会把夏哥的意思传给他们的。”

  专门负责和人“协商”的阿成,是道上谁都知道的狠角色。阿超若是“文”的代表,阿成就是他们“武”的看板。

  “散会,你们去做自已的事吧!”

  长桌边的干部一散去,小弟立刻为夏寰送上一杯茶。

  “今天的报纸呢?”

  “在这儿。”拿掉没有用的花边新闻、文艺专栏,只送上政经、社会相关的那几页,每份报纸还都经过整理,勾出上头几个值得注意的消息。

  翻开社会版,夏寰一眼就看到那则写着“河边一具男尸,惊动晨跑民众”的报导。当他看见绰号阿憨师的男子,遭不明人物枪杀身亡,警方在河边寻找着弹壳的消息时,一股愤怒油然而生。

  雪特!

  “小汪!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这件事?”

  “夏哥?您说什么事啊?”

  居然还搞不清楚状况!夏寰翻翻白眼。每次遇到这种状况的时候,他多希望阿超还在,起码他灵活的脑筋会转得快一点,不会浪费自已的时间。

  “阿憨师被人宰了,这一定是那对摩托车杀手干的!为什么他会被杀,你还想不通吗?你们没一个有大脑的啊!”

  面面相觑地,留在屋里的几个男人你看我、我看你。

  “他被封口了!”他们迟钝的反应,令夏寰火大。“砰”地一拍桌。“那死了活该的家伙对我们撒谎!阿憨师就是联络人不会错的,正因为他破坏规矩,出卖旗下杀手的消息,所以人家才会反过来找上门要了他的狗命。混账!要不是他已经隔屁了,老子真想活活掐死他,敢欺骗我!”

  脑筋总算转过来的小汪,恍然大悟地说:“那,我们追找王仔也没用,因为他手上的顾客和阿憨师接触的不见得会重迭!”

  “对!马上到阿憨师的小钢珠店去,趁条子还没有把东西翻出来前,先去搜找。任何像是联络用的纪录,都不要给我漏掉,全部找回来!”

  被火烫到尾巴似的,小汪跳起来,急忙号令几名弟兄跟着他出门去。

  夏寰瞪着报上的消息,反复地看了几次,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那名叫霁狼的杀手一天不除,对很多人都是种威胁。夏寰不怕霁狼找上门来,他宁可和这家伙一对一地单挑,也不想再看到自已周遭有谁被误伤了。

  将手中的报纸揉成一团,泄愤地一抛。

  夏寰抄起椅背上的外套。虽然现在不是自已平时去找英治的时间,可他迫切想见到英治,想确认他是否平安无事,想要碰触真真实实的他,好让自已被恐惧所绑架的心安定下来。

  ☆ ☆ ☆ ☆

  “叔叔,这个呢?”趴在客厅的地板上,小罡拿起一块拼图,仰头天真地问道:“这要放在哪边?”

  “小罡不是说不要我帮忙吗?那就要你自已找喽!每个洞都试试看呀,看看它该放在哪一个地方。”

  小罡嘟嘟嘴,做出努力思考的表情,一下子挤挤眉、一会儿弄弄鼻。那副鬼灵精的俏皮模样,让英治不禁微笑。这些天的相处,让英治意外发现到,小孩们的世界竟是这么的单纯,实在令人难以想象自已也曾有过这样的阶段......

  “放这里!”试过好几次后,小罡把拼图卡进那块缺角,得意地高喊着。

  英治拍拍手给他鼓励。“好棒喔!小罡好厉害,真的答对了!加油,还剩三块拼图,你的面包超人就完成喽!”

  “嗯!”

  听到门外传来的开锁声,以为是到超市去买菜的阿莉回来了。英治脸也没抬地,眼睛着小罡奋战不懈的动作,嘴巴招呼道:“阿莉、阿莉,你快过来看,小罡快把这个拼图完成了!”

  “这真是个坏消息。”低沉而纯粹男性的声音,蓦地响起。

  “夏寰?”英治吓一跳。“你怎么突然跑回来了?”

  “哇!我全部都拼好了!叔叔,你看!”小罡献宝地把拼图举得高高的。“我好厉害,对不对,叔叔?”

  夏寰眉毛一挑,弯下腰看着小罡。“拼这个很不容易吧?小罡。你是不是花很久的时间才拼完的啊?”

  “对啊!我拼了好久、好久、好久喔!”不断强调的小男孩,以为会得到什么“奖品”,却不料下一秒钟,夏叔叔大手一挥,把拼图整个给打翻了。刹那间,漂亮的图片再度恢复为成堆碎片。“啊,人家的拼图!”

  “夏寰,你干什......”

  两手扣住英治的腰,一边腾空架起,一边向着小脸纠结成酸梅,眼看着就要哭出来的小男孩说道:“再拼一次吧!小罡。这次你要慢、慢、地、拼,等你拼完的时候,夏叔叔再把欧阳叔叔还给你。记得喔,要慢、慢、拼!”

  英治难以置信地瞪大眼。怎么有这么低级、丢脸、没个大人样的男人?居然连五岁的小孩都照样欺压不误?

  几乎是一路被夏寰拖进卧室,逼得英治不得不一手扳住门框作垂死抗争,与他的蛮力拔河较劲,并不忘破口大骂。

  “你这欠扁的家伙......给我放开......放开!可恶,夏寰听你到没有?放开我!”

  夏寰那张不输给五岁小男孩“鸭霸”模样的脸孔,傲慢地一抬。“现在轮到我了!死小鬼占用你那么的时间,我才用这一点点,你就该知道感激了!安啦,我也没空,会速战速决的。”

  “没头没尾的,鬼才知道你在说什么!”

  “都几年了,你还这么不上道喔,英治?”夏寰假惺惺地一叹。“除了那档事,你说,还会有什么呢?”

  “那档是哪一档......不,不对,我管你哪一档,你全都别妄想!”

  “英~~~~治~~~~~~~”

  “不行就是不行!我绝对不要!”

  “......”眼一扫。

  “......”瞪回去。

  夏寰在使出“媚”眼功也得不到效果后,腾出一手。“这是你自找的喔,英治。”

  不要什么事都推到我头上来!英治额头冒出青筋,谁知转眼间,一波惊人的麻痒就由腋下腰间蔓延开来。“哇啊哈哈哈......你混账......哈哈......不要闹......啊哈哈......”

  呵痒名人夏寰成功陷害英治掉入又想哭、又想笑的痒痒地狱里。一鼓作气,趁着他笑得前仰后翻,眼角喷泪的时候,夏寰掰开他攀在门框上的手指,咻地把他拉入卧室里,砰地关上门。

  大功告成。

  “你......万一阿莉回来......要怎么办?”气急败坏的音色里,已透露着全盘皆输的迹象。

  覆在他身上的男人,边解开他衬衫上的扣子,边亲吻着他下颚连结颈背的敏感地带,满不在乎地说:“不怎么办......除非你想找她进来玩3P?”

  吞下几声逸出的呻吟,英治眼尾开始湿润,他知道自已的乳头在布料下坚挺起来了。该死!夏寰一旦下定决心要做(不是开开玩笑的),自已就没有胜算了。交往多年最大的缺点,便是他们都太熟悉彼此的弱点了。

  “......我若是阿超,半夜就变鬼来找你......开自家兄弟的老婆这种玩笑......你、你会遭天遣......”努力东想西想,就是想把自已的注意力由男人的手指头上移开。

  夏寰停下动作,抬眼望进英治的眼底,严肃地说:“我错了,阿超,我现在跟你忏悔,你可别半夜三更跑来骚扰我的小治治。我‘老婆’很胆小,你也知道的。”

  “......”

  连“无可救药”这种说到烂的台词,都不想再骂了。骂了,这男人并不会因此“有救”,干脆张口咬住男人在前方晃动的肩膀,泄愤。

  “知道、知道,我马上就喂你吃饱饱,别急啊!”咧嘴一笑,男人转往他的下半身进攻,灵巧的大手扯下他的裤子。

  “不要以为......”英治放开嘴,舔舔自已的唇,回味着口中的男人味道。挑衅光芒点亮黑眸。“每次你这样心血来潮地发情,我就会让你得逞,夏寰。”

  十指包裹住柔软的欲望,夏寰眯起眼,又爱又恨地望着英治那迷人魅艳的表情。“等你这句话有实现的一天,我再来考虑好了。”

  英治主动抬起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把他的脸拉向自已。“我尽量努力,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管他,反正没人抱怨。”浅笑着,火辣辣地以吻封住近咫尺的双唇。

  取得“暂时休战”的许可证,男人更不必客气地,沿着性感锁骨烙下唾沫的痕迹,咬啮着弹性紧绷的肌肤,吸吮着上下起伏的胸膛上那两枚小小的果实。

  压抑着呻吟的英治,不甘示弱地抚摸着男人发达的筋肉,枢着那结实光滑的背部,最后再探入那硬质的黑色发海里,揪紧、放开、握住、拨弄。忙乱的手指动作帮他传递了无法以嘴说出的请求。

  啵地轻微声响,吸吮的唇释放湿漉漉的小果,改以手指刺激着。同时,握着欲望的另一手亦缓慢地、轻柔地套弄起来......恼人的欲火、略带麻痹效果的电流,上下轮流夹攻着英治。

  身不由已地在男人身下扭动起来,表情苦闷地发出“哈啊......哈啊......”的窘促喘息。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道声音......

  “英治?你在房间里头吗?小罡哭哭啼啼地说着我听不懂的话,是谁欺负他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是阿莉!她到家了!大惊失色的英治,赶忙想推开夏寰,可是男人反而把英治压得更死,大手盖住英治的嘴,扯直大嗓门代替他回道:“阿莉,我和我家达令正在忙,你管好你家的小鬼头,别让他来吵我们。”

  英治一双黑眼渲染着愤怒、羞恼的色泽,瞪得奇大无比,咬住男人的掌心抗议。

  “......原来如此。好吧,你们去忙吧。对了,不要忘记爱的小套套!”

  “多谢你的鸡婆!”

  脚步声一远离,夏寰立刻放开手,朝英治无赖地笑说:“看吧,人家很体贴的,你紧张什么?好了,我们继续吧!”

  “......”气到语塞,英治懊恼地呻吟。“我会被你害到身败名裂,姓夏的!”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小治。”夏寰啧啧地摇头。“我怎么会做那小家子气的事呢?我打算让你不只身败名裂,等会儿还要让你颜面尽失,没、脸、见、人!”

  “夏寰!”

  ☆ ☆ ☆ ☆

  将近一小时的“世界大战”结束后......

  声嘶力竭、筋疲力尽的,英治趴在床上。

  极力不愿让声音逸出门外,偏偏夏寰就爱与他作对,他越是不发声,夏寰就越是逼得他痴态尽现......到后来,他根本不知道自已到底喊了什么,也管不了自已的叫声是不是会被门外的人听见。

  当真是没脸见人了。

  可夏寰这该死的野蛮人,做完想做的,洗了个神清气爽的澡后,就迳自离开房间,留下英治在床上,不知道是该出去或不该出去。他怕自已在床上蘑姑的时间越长,越是会让阿莉认定刚刚自已被ОΟXX到下不了床......去他的,反正都已经被“听到”了,丢脸就丢脸吧!

  撑起身子,英治搜集所有被折散的骨头,走进浴室,扭开水龙头,让温热的水花冲洗掉一身的性爱气味与汗水。

  “欧阳医师?”

  英治关掉水龙头。“什么事?”

  “我要和夏寰出门一趟,你可不可以帮我弄晚餐给小罡吃?”

  怎么会这么突然?英治抓起浴袍穿上,打开浴室的门,迎上外头阿莉一双揶揄的眼睛。微红着脸,选择漠视她的目光。“是不是有新状况发生了?”

  “算是吧。有个专做杀手掮客的家伙死了,小汪他们赶过去找到了一些线索。记电脑的密码,揪出幕后主使者和他们雇的杀手的下落。”又是一条人命。英治不知道这件事到底会葬送掉多少条人命,他只盼它能尽快落幕。“好,小罡交给我,你去忙吧!”点点头,阿莉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嫣然一笑。“还有,欧阳医师你最后再训练一下你的男人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想到就做,辛苦的还是你啊!要是你缺乏训练的点子,改天我教你几招,包管有用!”

  耻红了一张俊脸,英治一手放在额头上,闭上眼睛。“请你高抬贵手,别糗我了。”

  嘻嘻笑着,阿莉挥了挥手,没多说什么地离开。

  ☆ ☆ ☆ ☆

  不擅下厨的英治,利用冷冻饺子与现成汤包粉,勉强弄了顿还像样的晚餐,和小罡一块儿吃完。大约八点多,他独自收拾餐桌上的碗盘,而小罡则坐在电视前看他最爱的幼幼卡通台。

  咚......咚的细微声音,让英治竖起了耳朵。他停下洗碗盘的动作,侧头倾听。

  等了几秒钟,什么声音也没有。该不会是自已多心了吧?英治这么想的瞬间,哗啦一声,原本密闭的阳台落地窗,竟被人一踹就破裂成无数细小的碎片掉落在地上。英治想也不想地丢下碗盘,冲向小罡,蹲下身把小男孩搂入怀里。

  “晚~~~”

  那名不速之客,掀起头上全罩式安全帽的遮盖,笑嘻嘻地举高手中的AK47说道:“不用我说,你应该知道吧?不、要、动,这不是玩笑,动一下便要你的命。”

  英治恍悟方才的声响,或许是这人吊着绳索,由楼顶垂降下来之际,用脚去踢壁面所发出来的。

  “你想做什么?”以自已的身体护住小罡,英治冷静地问。

  对方歪了歪头,笑笑地说:“真伤脑筋,这教我怎么回答比较好呢?嗯......我想我最后是要杀了你的,不过不是现在。这样回答,可以吗?”

  英治从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看不到半点对“杀人”的罪恶感,他把“杀人”视为一种游戏吗?

  “其实我的任务目标不包括你在内,只能说你运气不好,谁教你和医生认识,而你又是医生喜欢的那一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就是想杀掉你。医生喜欢的,有我一个就够了。”

  “医生?”英治认识的“医生”可多了,包括他自已就是。

  摇晃了下手上的枪。“我刚刚已解决了门外的看门狗,而医生帮我去处理掉那些人,不然到时候你的男人回来,看到门外倒着几个人,就会知道要防备我的埋伏了,我这次可不能再失手。”

  英治脸色一白。“你、你杀了他们?”

  “对。”毫不迟疑地点头,走近两步,一眨眼。“我很强吧?一共有三个,我一下子就解决了。每个都是正中眉心,没有流什么血。医生最讨厌清血迹了,我是替医生省麻烦。”

  不能晕倒、不能动怒,英治告诉自已,眼前要确保的是小罡的安全。

  “叔叔......他......他拿着枪......那是玩具吗?”怯怯的,连小男孩都能看出陌生人来意不善。“他、他是谁?”

  “我叫霁狼,小朋友。”对方以枪抵住英治的脑袋,笑说:“我是坏人,要把你和叔叔当成挡箭牌。你是不是一个听话的乖小朋友呢?你不听话,霁狼就会杀死这个叔叔喔,你懂不懂?”

  “不要!你不可以!”小罡握起拳头,在英治怀中挥舞着。“面包超人会帮我们!面包超人会打死你的!”

  “哈哈!你这小鬼挺好玩的。”下颚一扬。“喂,把这小鬼放开,让他过来这边。”

  英治不必想,登时摇头拒绝。

  “你不放的话,我就马上轰掉你的脑袋。反正我只需要这房子用来埋伏,你是死的或是活的,对我都没差。”

  “想杀你就杀,可是我绝不会放开小罡。”

  上次阿超用生命保护他,这次轮到他用生命保护小罡。他毫不退却的目光,似乎惹恼了对方,扣在步枪上的指头,微微地一动......深呼吸,挺起胸,死也要死得有尊严!

  叮咚!门铃声拯救了英治。

  霁狼高兴地喊了声:“是医生!”接着便跑向大门。

  英治则趁这时,拉着小罡就往自已卧室里冲,反手把门锁上。当然,这种不经一击的木板门,不可能挡住对方多久的,他必须尽快想出脱困之道。

  从窗台?这儿是六楼,即使自已能借助绳子跳到楼下,小罡却不可能。

  英治灵机一动,拉着小罡进浴室。他拆下浴室天花板的通风孔盖,探头进去确定里面有足够的空间之后,抱着小罡说:“记住,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不管你听到什么,躲在这里面,绝对不要出来,直到叔叔或是你妈妈、夏叔叔来找你为止。”

  小罡颤抖地说:“里面好暗,我、我会怕怕......”

  “小罡是个勇敢的小朋友,对不对?你若不躲起来,叔叔就没办法去对付坏人、打倒坏人了。小罡不需要害怕,爸拔正在天上保佑着小罡喔!你可能看不到,但是爸拔一直在你身边、保护着你喔!”

  英治的话语让小男孩脸上浮现一抹勇气,他点点头,安分地让英治架高他的身躯,钻进那狭小的黑暗通风夹层里。最后一次叮咛他要躲好之后,英治把盖子重新拉回来,恢复原状。

  重回到没点灯的黑暗卧室里,他在窗台上动了些手脚,接着就听到卧室门外传来的声音,以及门把被粗鲁转动的嗓音......

  “你躲也没有用的,快出来!”

  英治移动床边的单人沙发,将它抵在门把下方,这样起码争取几分钟的时间。

  砰砰!对方开始撞门了。

  英治站在窗台边等待,假装拉扯着那条绳子,当门被大力破坏,连同沙发椅一并被撞开、推开之际,他立刻关上窗(刻意让对方看见自已的动作)。

  霁狼走进卧室内,拿起AK47就往英治头、脑胡乱打下去。

  “X!害我浪费时间和体力,去你妈的,找死!还有,那个小鬼呢?你把那小鬼弄到哪里去了?”又踢、又踹。

  英治虽然伸手格挡,还是挨了对方几腿、几记重重的枪托。他被打得连连后退,险些招架不住。

  此时,霁狼身后的男人伸手握住枪管,说:“冷静点,霁。”

  “你干么阻止我?你、心疼啊?”

  “先确认那个小孩是不是真的跑了,如果是,那很有可能会通知警察或找他的母亲,这样子今夜的计划就得重新更正。你不想坏了大事,就控制自已的脾气,要是不能控制,你会害我们一起被捕入狱的。”沉着的音调具有强烈的安抚力量。

  霁狼将原本高举在头上的枪慢慢地放下来,改为指着英治。“快说!小鬼在哪儿?”

  “我不知道。”

  冷不防地,霁狼扬手甩了他一巴掌。“说不说?”

  顽固地昂起下颚,英治紧抿着渗血的嘴,一副“不说就是不说”的态度。

  见状又要冲上前的霁狼,被身后的男人扣住肩膀。男人说:“打死他也问不出来的,不如先把他绑起来,以防他再玩什么花样,然后我们自已在屋里找一找。找得到,计划就不需要变动;找不到,我们就带这家伙离开做为人质,视情况再作新的计划。”

  霁狼不同意也得同意,他向来对医生唯命是从。

  “霁,你去找条坚固一点儿的绳子,我在这边看着他。”

  吩咐着,男人伸手开了灯。屋内大放光明的那刻,英治先是看到掉头走出去的。

  背影,再来是......蹙起眉头,英治试图由大脑的记忆抽屉里找出那一面纪录。“你不是......闻东城讲师吗?”

  男人略显风霜的面容倒没有半点讶异。“你的记忆力和以前一样优秀,欧阳同学......现在应该叫你欧阳医师了吧?”

  大学时代曾上过“他”的几门课,英治喃喃地说:“我不懂,为什么老师你......你和霁狼是什么关系?你什么时候成了杀手的共犯?”

  “当年你修习心理学入门的时候,我不是有教导过你们,首先都要先从自已的心理出发,再去探索别人吗?”

  闻东城深幽的黑眸凝视着英治说:“你自已不也和一名黑道大哥同居,问我为何和霁狼在一起,是否多此一问?还是在你眼中,杀手与大哥相较,更加可恶?那么这就是你在自我安慰罢了,欧阳英治。其实这两者在外界、第三者眼中,是没有分别的,同样是犯罪者。”

  英治无言地瞪视他。当你面对一个拥有心理学博士学位、犯罪心理学的专家以及讲师资格的人时,最不该犯的错,就是轻易显露出自已的情绪。因为,任何的情绪都会被对方利用,作为操纵你心理的工具,不知不觉中,你就会按照对方的“意思”去做一切事。

  闻东城当年在医学院里,是热门的讲师之一。他上课称不上幽默风趣,可是用字遣词是一绝。特别是在心理学的专有名词解释时,那些精简、准确、深入浅出的词汇,让学生们非常容易理解,因此深受欢迎。

  “医生,这绳子可以吗?”返回屋里的霁狼,敏锐地察知两人间的诡谲气氛。“唉呀,已经开始叙旧啦?”

  “去把他绑起来吧。”闻东城不带特别情感地说。

  霁狼一耸肩,把枪交给男人。走到英治身边将绳子套上他的颈项,于胸前交叉反绑他的手双在背后,绕了好几圈,打了个牢牢的死结。

  英治知道自已是不可能逃了,但......求求你,阿超!你要保佑他们别找到小罡,让小罡平安地回到阿莉身边吧!

  或许是阿超在天之灵真的听到英治的祈祷也不一定,虽然霁狼与闻东城分工合作,仔细搜遍了整间卧室,甚至连浴室也没放过(其间英治死命地祷告),但还好他们并没有找到。

  “看样子他是利用这根绳子,让小鬼爬到楼下去了。”霁狼站在窗台边说。

  闻东城别有所思地望了英治一眼,英治强自镇定地做出“没有表情”的表情。

  死寂了几秒钟过去。

  “我们不能在此地久留,走吧!”

  一句话,让英治卸下心头重担。至少他已经避免了“无颜面对”阿莉的自责,因此无论此去是生、或死,他都没什么好遣憾的了。



第六章

  深夜,夏寰与阿莉重返公寓,还没进屋子就知道有事发生了。

  第一点可疑的是外头留守的弟兄全部不在,而且大门并未上锁。再进入屋内,映入眼帘的是破碎的阳台玻璃门......房子里则静悄无声。

  阿莉慌张地叫喊着,打开每道房门,疯狂找寻着儿子的踪迹,夏寰则脸色铁青地站在客厅。再次被人先摆一道,这回的失算莫非要付出令人难以承受的高昂代价?

  “小罡!”里面的浴室传来尖叫声。

  心一紧,夏寰几个大步,跨过破烂的卧室房门,站在浴室入口处,看见阿莉怀抱着儿子,频频哭泣喊着:“还好、还好你没事......你把妈麻吓死了!”

  “妈麻......”抽泣的小男孩在母亲的怀抱中放声大哭起来。

  “不哭、不哭,小罡乖!”

  等受惊吓、哭闹不已的小罡情绪平静下来后,夏寰与阿莉半哄半骗地问到一部分的真相。年方五岁的小孩,描述事情经过的能力毕竟有限,他们勉强拼凑出有个拿着枪的坏蛋闯入,幸亏英治紧急把小罡藏到浴室的通风口里,所以小罡此时此刻方能与母亲相聚等等的状况。其余的,都只能靠夏寰他们的假设来填补。

  “......欧阳医师不在这儿,那就是被闯入者捉走了。”阿莉抱着哭累了睡着的小罡,忧虑地望着夏寰。“他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不,我相信英治没事,起码目前一定......被捉走意味着英治有当肉票的价值,歹徒应该还没下手才是,他绝对还活着,这就够了。以英治的聪明才智,他会想办法撑到我把他救出来为止的。”夏寰坚定地说。

  “你有头绪吗?”

  夏寰浮现怒火的脸庞,隐罩着沉重的黑云,缓缓摇头,冷声道:“......我想也许是买下摩托车杀手的幕后指使者耐不住气,所以决定自已出手。”

  阿莉苦笑。“说得也是。你追逼得这么紧,道上风声鹤唳,避风头的避风头,撇清关系的忙着撇清。心里有鬼的家伙在这种情况下,深恐你找上门,所以有可能狗急跳墙想出这下下策,以为带走欧阳医师就能威胁你。”

  低咒一声,夏寰杀气腾腾地起身。

  “你要去哪里?”

  “去叫弟兄们准备好家伙!”露出不惜血战也要抢回英治的神情,夏寰咆道。

  “不顾欧阳医师在他们手上吗?”阿莉点醒他道:“我们此刻轻举妄动,都有可能会威胁到人质的安全。夏寰,你得沉住气,暂时观望一下,等等清息吧!”

  宛如一头活生生被绳索套住的暴躁狮子,他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点起一根烟忿忿地步到阳台外。

  此时,小汪又带来一个更坏的消息......他们在这间公寓顶楼的电梯机房内找到被枪杀的三弟兄。每个人身上没有其它伤痕,都是一枪毙命,证实歹徒是职业级的高手,射杀之准、之快,让他们在可以反抗前就被宰了。

  “是霁狼!”眯着眼,根据阿憨师招供出来的资料,这两个字早已牢牢地印在夏寰的脑海中。“带走英治的,是霁狼!”

  小汪咽了一口口水。愤怒的大哥他常见,可是出现如此骇人神情的大哥,可是少有中的少有,那往往意味着某人将会万分后悔,后悔自已呱呱坠地在有夏寰这号人物存在的世界上。

  “很好。”猛狞如虎的黑瞳闪烁起嗜血的光芒。“既然是收人金钱办事的家伙,那我就有办法对付他。”

  “夏哥,我们连他们在哪里都还不知道,要怎么对付?”

  摇了摇头。“他们会自已送上门的。”

  小汪搔搔脑袋,他不觉得谁会那么笨,妄想虎口拔牙。“可是......夏哥,他们捉走英治哥的目的已经很清楚了,一定是想以英治哥为饵

  ,钓你出面,杀了你啊!万一人家躲在暗处,远远地开枪,那、那......”这样也叫“送上门”没错,可是,是夏哥送上人家的门好吗?

  “所以在那之前就是找个有价值的盾牌了,不是吗?”抛下这句教小汪百思不得其解的谜语后,夏寰从阳台回到客厅,胸有成竹地笑说:“阿莉,阿超一定在冥冥之中助我们一臂之力呢!我还没想到要怎么让演员们聚集到同一个舞台上,现在这些演员却全部都到齐了,这最后一场好戏就要上演了。”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如果能在阿超的七七四十九祭日前结束的话,就更好了。”阿莉红着眼眶,附和道。

  一头雾水的小汪,插嘴道:“夏哥,你们能不能说些我听得懂的话!”

  夏寰却只丢了片光盘给他。“自已拿去听吧,听完你就会知道我在说什么了。顺便去把所有的干部都召集过来。”

  “要开会吗?”

  咧嘴一笑。“对,要开一场盛大的舞会了,小汪。”

  ☆ ☆ ☆ ☆

  “喂!”

  一个小纸团丢到英治头上。英治无奈地眼开眼睛,迎上那张娇柔得不像男性的脸庞。霁狼摘下安全帽后的长相,完全出乎英治的意料。老实说,有那么一瞬间,他还真怕自已看错了性别。可是后来霁狼大方地在他面前更衣时,这个疑问霎时消失无踪。霁狼的的确确拥用普通男子的生殖器官!

  “喂,你和医生是在哪里认识的?你们是什么关系?”眨巴、眨巴着大眼,笑起来时相当可爱无邪的男子问道。

  “......大学。”英治心想这也不是有必要隐瞒的事。“我上过闻医生的几堂课。”

  “喔......”边点头,边含着棒棒糖,霁狼把玩着手边拆开来清理的机枪枪管。“你是医生的学生,那你也是医生喽?你的脑袋很好呀?”

  看不出有回答的必要,英治保持沉默。

  双手枕在脑后,他迳自说着:“我就很笨了,每次接案子都得靠医生帮我,如果没有医生帮我的话,我大概早就被捉回去关了。你去过监牢吗?那地方真不是人待的。以前我待的是少年观护所,以后就不行了,因为我已经满了二十岁,医生说我再被捉到,就得进成人监狱了。观护所如果是茅坑的话,我看成人监狱大概就是坏掉的污水处理厂吧,嘿嘿!”

  霁狼滔滔不绝的话,引发英治的好奇。“你和闻医生又是怎么认识的?”

  “就是在观护所啊!是雪狼......就是我的双胞胎哥哥,他先和医生认识的,后来我把雪狼杀死了,我就和医生在一起了。离开观护所到现在,医生一直都和我形影不离,我们是一体的。”以稀松平常的口吻说着。

  英治瞠眼,震愕地问:“你杀了自已的双胞胎哥哥!”

  “对啊!雪狼是个畏缩胆小又没用的家伙,成天就会烦我,还缠着医生不放。我实在太讨厌他了,所以就杀了他。”

  “一......一个人并不是一只虫子,你、你怎么能简单地说杀就杀?!”愤怒。

  “虫子能杀,人为什么不能杀?那为什么人就可以杀鸡、杀猪、杀猫、杀狗的?”反过来困惑地回道。

  难怪,当霁狼举枪对着自已时,眼里没有半点人性、没有半点迟疑。假使一个人眼中的“人命”等同于“一只虫”,那在这么扭曲又不正常的价值观下,当然能让他轻易地、草率地、凶残地夺走他人的性命。

  我怎么忘了,这是个拿“杀人”为业的家伙,阿超和许多人都是死在他的枪下,他若有一丝丝人性,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事呢?

  英治怜悯地看他一眼。“连生命的价值,你都需要问别人才知道,无法靠自已去明白这点的话,那你就只是个连’活‘的真髓是什么都不懂的可怜虫,我可怜你。”

  “......我,可怜吗?”微怔,霁狼指着自已鼻尖,似笑非笑地反问。

  “很可怜。”毫不 考虑。

  霁狼脸上的表情倏地消失,他慢慢地放下手上的枪械,裸足下床走向英治,蹲在英治面前,取出了含在自已口中的棒棒糖,压在英治的唇上。“矣,你要不要吃?这糖很好吃耶!”

  黏腻的麦芽糖在唇上滚动着,被捆绑住而毫无自由可言的英治越是闪躲,霁狼就越是故意要拿它涂脏他的嘴。

  “你怎么不吃呢?这糖很甜啊!”

  看见他一脸厌恶的样子,霁狼格格笑得更开心,接着居然做出让他十分讶异的行为,霁狼伸出舌头,舔了一来。冰凉的舌尖在他嘴唇周遭游走,他退缩,霁狼便咬上他的唇,牙齿没入柔软地肉里,剧痛传来不一会儿,他便在口中尝到了铁锈般的味道。

  “我讨厌你。”放开英治,霁狼粉色的舌唇都沾着血,那是英治的血。他狂笑得像个孩子般,说:“你和雪狼一样,都很正经八百得讨人厌,你知道吗?”

  说翻脸就翻脸。一双手伸向英治的脖子,缩紧。“消失!快从我的眼前消失!我不想再看到你,我要杀了你!”

  十根指头以成年人才会有的力道,指紧英治的颈项。呼吸无法自由畅通的痛苦,逼得英治扭动挝子挣扎着。

  “霁,住手!”开门进来的闻东城瞥见了屋内的情况,立刻上前将霁狼拉开。

  “不要!不要!我要杀了他、让我杀了他!”哭闹不休。

  英治连连呛咳着,泪水模糊了的视线中,他看见闻东城温柔地抱住霁狼,亲吻着对方的双唇,让失控的男子渐渐恢复安静......令人难堪的是,那两人仿佛当他是隐形人,吻得难分难舍的。

  “......医生,来做嘛,我要你做给他看。”霁狼发出撒娇的要求。

  英治倒抽口气,怒斥对方变态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可是还来不及说出口,闻东城已经打横抱起了体态轻盈的男子,两人双双滚倒在床上。

  ......不、会、吧?

  对着真“戏”真“做”起来的两人,英治怀疑他们的神经是否有问题。

  “......啊啊......进来......更......深......”濡湿的媚叫,宛如在炫耀般,不仅不避讳,还清晰地传到英治这头来。

  眼睛或许可以闭着不去看,但他无法控制那些四处流窜的“声音”,传进耳朵。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的人或许会羡慕他有“活春宫”可听,但对这些事情有小洁癖的他而言,这根本不是什么“享受”,而且是惨无人道的精神折磨......

  “啊咿......医生......”

  嘎吱、嘎吱、嘎吱......细微的弹簧挤压声,以暧昧的节奏鸣响着。

  伴奏的是锐利的吸气声、啜泣声,以及呻吟。

  “......啊噢......不要......好好......不要停啊......”

  偶尔还会加进两具肉体相互撞击,媾合的糜糜绯音。

  从开始的每一分、每一秒,对英治来说都是苦煞人的煎熬。就算拼命在脑子里思考着无关紧要的事来让自已分神,可屡屡当霁狼那妩媚甜腻的淫叫闯进意识里时,就会使他联想到自已与夏寰的床第情事......

  他面红耳赤,不知该如何压抑下半身的骚动,最后只好不断地在脑中临摹起精密手术的步骤、画面,藉此排遣体内的闷热,发挥最大的忍耐力,等待他们结束。

  “原谅他的坏脾气,你踩到霁的痛处了。”闻东城在情事过后,边为睡着的男子盖被,边朝英治开口说:“在他眼中,你所代表的,其实是他最惧怕的那类人。”

  英治可看不出来霁狼有哪里怕自已的?“他告诉我,他杀了自已的兄弟,你知道这件吗?闻医生。”

  男人一双沧桑黑眸不为所动地望着英治。

  “你......爱他到如此盲目的地步?甚至他杀了亲兄弟也无所谓?”哑然。

  闻东城谜样一笑。“爱?不,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是爱。这是......赎罪者,与被害者的关系。”

  “赎罪?你对他做了什么?”困惑地,英治问。

  下颚蓄着短胡的方正脸庞,没有丝毫遮遮掩掩的慌乱。“我在几年前接下观护所的心理咨询义工,认识了当时的雪。”

  “被霁狼所杀的双胞胎哥哥?”

  闻东城摇摇头。“他没有什么双胞胎哥哥,那是霁这么以为罢了。这也是我让他这么以为的。你应该已经发现,霁身上欠缺了普通人所拥有的部分情感、良知,他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是我刻意塑造出来的。”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培养一个杀手,你能得到什么!”激动地怒道。

  淡淡地,闻东城点了根烟,深吸一口说:“因为不这么做,他就活不下去了。我舍弃了自已做为心理医生的道德,也想拯救雪,唯有这方式能让那可伶的孩子不再痛苦。与其让软弱的雪在这个除了残酷,什么也没有的世界中生存,不如让他以霁的身分活下去,对他来说是最好的。”

  一顿。“所以在雪的人格与霁的人格里,我选择了留下坚强但无情的霁。我安排了一场戏,让霁以为自已彻底杀死了软弱多情的雪,但他杀死的不过是映于镜中的自已罢了。霁是集暴力、残忍、无情于一身的人格没错,可是这也是受尽这世界虐待的雪所演变出来的另一个自已,是这个社会诞生出来的怪物。”

  吐出白烟,萦绕在闻东城脸上的薄雾让他的表情更显模糊。“我与雪约定好了,不管霁会成为多少人唾弃的怪物,我也绝不离开霁,就当成是我抹煞掉‘雪’的赎罪方式。只要是霁想做的,我将毫不迟疑地帮助他。”

  英治无法同意他的作法。“但你是个医生,该给他‘希望’,而不是允许他逃避!没有其它方式能帮助他走出新的道路吗?我记得人格分裂者,不是可以中和彼引缺陷,统合一个人格吗?你为什么不试着这么做?”

  闻东城平静地说:“你别听懂。霁是我为雪创造、分裂出来的新人格,我怎么还会合并他们呢?”

  英治有些听糊涂了。“怎么可能?难道人格分裂是可以被制造出来的?”

  “一开始我只是替雪做催眠的心理治疗,雪的案例很特殊,他在催眠过程中浮现出另一个人格......我和那个人格对话的过程中,产生了这个念头,想要让雪消失,让崭新的、积极的人格活下来。于是我取了‘霁’这个名字给他,象征雪止晴天现。谁知道......”

  苦笑地,闻东城说:“霁并不是晴天,而是一场狂风暴雨。他远比我所想的更具攻击性。我试了又试,用尽我毕生所学想让霁兼具点人性,少点暴力,结果却无法拨除这些。我不得不接受现实。我失败了。”

  抬起自嘲的眼,男人望着英治。“这是与恶魔的赌注,选择谁、放弃谁,是教人疯狂的两难选择。可是我必须面对自已的失败,背负它活下去。你不会知道那种滋味的,欧阳。我也曾自诩、傲慢地自以为拯救世人是我的职责,除了我谁能给这些绝望的人希望?结果,这个假神被命运狠狠地嘲讽、戏弄了......”

  停了很久的片刻之后,闻东城一摇头。“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天之骄子的你不会懂的。”

  不,闻东城错了!

  他曾在黑暗中挣扎过,在疯狂的边缘徘徊过,绝望的滋味也不是没尝过,只是,他没有对痛苦认输、没有对自已认输而已......

  万一自已那时输了,说不定也将沉沦在另类、异常的疯狂中......英治一颤。那时候若不是夏寰的存在给了自已救赎,或许今天的自已将是另一个自已。

  寰......英治无声地呼唤着。

  “我已经讲太多了。”打算结束这话题,闻东城站起身。“霁就要醒来了,他不会高兴我与你说话的。你以后最好也不要再理会他的挑衅,霁要杀一个人是无需考虑时间,也不必有理由的。”

  “闻医生!”

  在他走掉前,英治叫住他。“你还不明白吗?你会告诉我这些话,是因为你自已也无法接受吧?霁狼情感上的欠缺,使他不必负担罪恶感,但是你呢?普通人能承受多少的良心苛责?没有安眠药,你能入睡吗?”

  累积在男人眼睛下方的自我遣责、削瘦脸颊所象征的自我惩罚,在在都说明了男人早将自已囚禁在英治也一度曾深陷其中的心牢。英治有夏寰拯救,但男人却无法寄托希望于任何人身上......

  虽然这是男人自已所下的决定,但这些年来,男人真的没后悔过吗?

  “如果你坚持要对雪赎罪,那就更该阻止霁狼继续杀人!他每多杀一个人,你们两个就更接近毁灭的一步!你要想清楚,要后悔的话,只有现在了!”

  切断两人四目相交的视线,闻东城闪躲地背过身,默默不语。

  英治还想再进一步地说服他,但床上却响起阵阵鼓掌声,霁狼醒了。

  霁狼笑着说:“喂,你还真是不遗馀力地怂恿医生背叛我呢!没用的,无论你怎么勾引,医生是不会离开我,也不会抛弃我的,对不对?医生。”

  走到了霁狼身边,闻东城只说:“醒了就去洗个澡吧。”

  抓着他的手腕,霁狼任性地嘟嘴道:“呐,什么时候你才要让我打电话给那个叫夏寰的男人?医生。我们快解决这次的事,早点拿到钱,我想到欧洲去玩一玩。”不忘瞪瞪英治。“我不想再看到这个家伙了,让我们早点摆脱他嘛,医生。”

  听过闻东城的一番话后,英治不再觉得霁狼对闻医生表现出的“露骨”占有欲很奇怪了。想必在霁狼眼中,闻东城是集他的“父亲”、“母亲”、“兄弟”、“朋友”、“情人”于一身的综合体吧?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忽然有天获得了“一样”东西,并且只被允许有那么一样的话......谁都会像霁狼那样,戒慎恐惧他人的靠近,不愿闻东城被“谁”抢走的。

  遗憾自已没能说服闻东城,英治看着拒绝不了霁狼的闻东城拨着电话,但愿别再有流血的冲突发生。几年前一名心理医生所犯下的错误,几年来赔进了多少鲜血与生命,日后究竟还得再牺牲多少?......英治不忍去想象。

  ☆ ☆ ☆ ☆

  这是一通等待已久的电话。

  好整以暇地接起。“我就是夏寰。你是霁狼吧?”

  “嘻嘻,没有错。在执行任务前,竟和‘目标’直接交谈,这还是头一次碰到的麻烦状况哩,事后你可别变成厉鬼来找我啊!”

  “少讲屁话。英治在你手上,我知道。你想怎么样?”

  话筒里一阵格格的笑声。“你倒挺性急的。好,那我就直说了。你如果想把他要回去,明天凌晨两点,我要你一个人到XX角的XX灯塔。就在灯塔的小公园里头,进去后直接向右转上台阶,会看到那一座开放式的了望台,我在那儿等你。只要你按照指示去做,我便把他还给你们。”

  夏寰放笑大笑。“喂喂,小兄弟,你是脑袋坏去哟?安排在半夜,又在了望台,用膝盖想也知道,我一踏上那块地,就会被你的枪扫成蜂窝了,白痴才会去!”

  “......我杀死这家伙,也没关系喽?”

  “霁狼,不要以为肉票只有你才有。你等等,这边有个家伙要和你说话。”夏寰喀擦地扯开安全扣环,枪口对准着曹水的鼻头。“轮到你讲话了,曹水。说错一个字,你就等着找整型医师帮忙吧!”

  鼻青脸肿,两个眼睛肿得像核桃,被修理得比猪头还惨的家伙,正是委托霁狼杀死夏寰的当事人!曹董,本名是曹水。

  话说阿莉费劲解开阿憨师的手提电脑密码后,他们本以为会在档案夹中找到什么蛛丝马迹的,但是没有一个档案是有关客户或旗下杀手的资料,大失所望的夏寰差点砸了那台电脑。还好阿莉发现在电子邮件中,阿憨师存有多笔与手机交换信件的纪录,虽然那些附加档案都杀掉了,可是根据这点,阿莉推敲出一个可能性。

  她到音乐档中一个个找寻,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让她找到了最关键的证据!

  原来老谋深算的阿憨师,会这么放心地不把电脑拿走,是因为他认为没人会料到,他把客户往来的电话都录音下来,再把这些录音档寄回自已的电脑里,伪装成歌曲存在资料库里。

  以日期整齐分类的录音档里,自然也有了阿憨师与曹水的通话内容。

  昨天深夜将近清晨时分,夏寰就率领了大批弟兄,突袭曹水的私人豪宅,杀他个迅雷不及掩耳。还在睡眠中的曹水醒过来时,整间屋子早已布满了夏寰的人,至于他自已的手下,不是被活逮,就是见风向不对跑得不见人影了。

  起初还跟夏寰装蒜、死不认账的曹水,在夏寰拿出那张录着所有他怎么和阿憨师勾结,买杀手想干掉夏寰,好将夏寰的地盘侵占下来的对话时,面色如灰地向夏寰下跪道歉,只求他饶自已一命。

  倘若这是阿超刚走的那一个礼拜,夏寰会二话不说地“处理”掉他,可是现在留着曹水的命,是为了拯求英治的命。

  “我、我知道。”畏畏缩缩地接过话筒,曹水牙床打颤地对霁狼说:“我、我是委托你......的那个曹董啦!这、这件事就当我没说过,我不、不要你杀掉夏先生了,你听到了没?这个任务要取消,你杀了他也拿不到的!”

  “啊?喂,阿桑,你给我再说一次!”

  夏寰取回手机。“现在你还要做白工吗?霁狼。”

  “......你坏了我的生意,以前没有人给我搞这种把戏的!”咬牙。

  “彼此彼此,你也害死了我一个重要的兄弟,我对你也不爽,霁狼。”微笑着,夏寰冷冷地说:“可是问题还没有因此而解决。你有英治,我有你的委托人。曹水他愿意支付双倍承诺过你的酬劳,好拜托你来救他一命。这回你不必杀人,条件就是要把英治带到曹水的家里。我在这边等你,交换彼此手上的肉票,把事情了结吧!”

  夏寰在心里对阿超说了声抱歉。

  “就这一次,我用我夏寰的名号跟你保证,你可以全身而退,我不跟你算杀我拜把兄弟的账。但是以后在路上让我遇到的话,我照样会跟你讨命!”

  放完话,夏寰挂上电话,一切全看霁狼了。可是他有预感,霁狼会来的。

  ☆ ☆ ☆ ☆

  占据曹家为地盘的行动,在指针跨过十二小时后,进入第二天。

  “哎哟,早知道就跟他约个时间!”小汪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看着墙上的钟,再看看手上的表,嘟嚷着:“已经过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见人影?那家伙会不会不打算来了?那英治哥不就凶多吉......夏哥,还是派我去找找吧!”

  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夏寰,倒像入定老僧。“会来的时候就会来,你急有何用。”

  “可是......”

  土豆仔飞奔到客厅。“来了!夏哥!有两台机车高速朝这边过来,其中一台的后座上是欧阳医师。是埋伏在路旁的弟兄们传来的消息,不会错的,霁狼送欧阳医师回来了!”

  “去把曹水捉下来。”夏寰睁开锐利的眼,眉一扬,吩咐道:“还有,再次跟弟兄叮咛,谁擅自对霁狼出手,我会以最严格的帮规处置。兄弟里,是谁坏了我的面子,我就找谁算账!”

  “是!”

  于是乎,以夏寰为首,小汪在后方押着曹水,几名干部殿后,他们鱼贯走到庭院等候霁狼的大驾光临。放心不下英治的阿莉,亦混在里头,站在离夏寰几步之遥的地方。

  这时,由远方渐渐扩大的排气管噪音,引起众人的注目,两辆机车进入目视可见的距离,骑到了敞开的门边,依然没有半点停止的气势。一口气开进曹宅前庭的绿草皮上,其中一台的机车骑士才扣住煞车,但未熄引擎。

  “人我带来了,要怎么交换啊!”连安全帽都不愿取下,霁狼不悦地高声问。

  夏寰跨前一步。“数到三,我们一起释放人质,让他们自已走。”

  耸耸肩,霁狼没反对。

  夏寰见到英治被释放的瞬间,必须强忍着冲上前去抱住他的欲望,等着英治自已走过来。英治、英治......他数着、算着、看着那逐步缩短的距离......这两日的分离,像有一辈子那么久!

  “夏寰......对不起。”清秀的脸庞微微红赧。

  纵有满腹的抱怨、纵有一肚子想骂人的话,可是这些都能稍后再说。夏寰伸手触碰着英治的发、英治的鼻、英治的唇,然后......以双臂环抱住,紧紧地,将英治抱个满怀,脸埋在他的颈项。

  “感谢老天爷,你没事,真的是你回来了。”低语。

  “是的,我回来了。”轻诉。

  这样一句话就足够了。放弃一次复仇的机会,能换回英治的安然无恙,夏寰已经非常感激上天的恩泽庇佑了。

  平空冒出的一声枪响,夏寰立即反应迅速地把英治扑倒在草地上。其它人也是蹲的蹲、趴的趴。他们循声望去,看到曹水颓然倒地,而霁狼手握的枪口正冒出一阵白烟......

  “这都要怪阿桑不好呢,居然跟我讨价还价?也不想想,我可是好心好意地前来救你耶,想要赖账就是这种下场。”

  “霁!”

  “医生,我们走吧!”收起枪,跨上机车。

  就在机车引擎发动的同时,一声“我要为阿超报仇!”的尖叫,以及第二声枪响划破了夜空。

  事情快得教夏寰、英治无法阻止,阿莉冲出去开的一枪,并未命中。同时,躲过一劫的霁狼,亦拔出枪朝向阿莉要射击,不料闻东城却出手抢夺。

  “放开!为什么要阻止我?医生!”

  枪管在两人之间推来抢去。

  “不可以,你失控了!你答应过我不杀目标以外的人,可是你已经连续杀了好几个没必要的人!霁,再这样下去,你会变成杀人魔的!”

  扣着扳机不愿松手。

  “我就是想要杀了她!我不要再听你的了,你放手!”

  压着枪口,不肯退让。

  砰!惊心动魄的第三声枪响后,他们看到倒下的霁狼,以及手中握枪的闻东城。

  “为......什么......医生?”霁狼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地,四肢抽搐痉挛,还没等到闻东城的回答,便两眼一翻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双膝咚地跪在他身旁,闻东城黑眼空洞无神地抱起了霁狼。“这是我的责任,我造出了一个恶魔,就得负责将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去。对不起,雪,我没能遵守约定保护你,可是另一个诺言我不会食言的,我永远会在你的身边!”

  英治从草地上跳起来。“住手!别做傻事!”

  转向英治,对他露出苦涩的笑,闻东城一句遗言都没说,便在众人的面前,张口饮弹自尽。

  英治强忍着泪,默默地握着夏寰的手,久久无法止住身体悲伤的颤抖。

  ☆ ☆ ☆ ☆

  事情告一段落后,阿莉坦言她早就决定,准备在霁狼释放英治的时候,为阿超报仇,所以枪枝早就已经放在口袋里了。她为自已的擅自行动向夏寰道歉了,但他并未责怪她。于情于理,她既非帮内的成员,又是阿超实质上的老婆,会想这么做是当然的。

  听完英治转述霁狼与闻东城的事后,阿莉也决定不再记恨那两人。

  “不是我已经原谅了他们,而是对一名连自已是‘谁’或‘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记恨、好像没有什么意思。嗯!我决定了,要忘掉他们、忘掉恨!现在我真的只想好好地把小罡抚养长大,让阿超在天上能安心。”

  厅里传来做法事的诵经声,今天是阿超的祭日,英治与夏寰特地前来祭拜他,也顺便把这些日子的事,焚香报告给阿超知道。

  法事结束后,阿莉牵着小罡下山。

  “以后可能没什么机会再见面了。”夏寰望着他们母子远去的背影,淡淡地说:“听阿莉说,她将带孩子回南部老家,她不想再做妈妈桑,要去开间小饭馆度日。”

  “我想阿莉的生意会很兴隆,凭她的手艺绝对没问题的。”

  “是啊,她很坚强。”

  仰望着湛蓝的天空,一场骤雨过后的天空,格外晴丽,令人心旷神怡。

  “英治。”

  “嗯?”懒懒地收回视线。

  “我们到端木扬的俱乐部去吧,他说有瓶珍藏多年的好酒,想和我们喝一杯。”唇角有着算计,男人暗自贼笑地说。

  英治浑然不觉地灿烂一笑。“有何不方?走吧!”

  耶!夏寰在心中做了个胜利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