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3-03

夏衣: 公主不要太放肆


 他大概不晓得当他全神贯注做着某件事时,他认真的神态有多迷人;而她,看见了!

  在进入中土的那片辽阔的草原上──

  百马奔腾,践踏起浓烟滚滚,尘土飞扬令人眼界蒙眬。

  行人皆不敢动弹,深怕稍一不注意,便会葬身于横冲直撞的骏马壮蹄之下。

  可他出现了!

  单骑闯入众人眼帘,在风驰电掣间,坐骑上面貌英俊的男子驱走躁动的马匹远离官道,让给行人安全的道路。

  紧接着众人看到远处有几名汉子策马而至,诚惶诚恐的赶到那英俊男子身边,支支吾吾的不晓得说了些什么。

  「你们怎么牧马的,放它们跑这么远?」就见英俊男子以责备的目光面向前来支援的人。

  「……是他啊!」

  完颜满听到了同行之人的低声细语,仿佛认识那名驱赶马匹的英俊男子,于是她好奇的问道:「你知道他?」

  「他是东北商盟的头号人物,四海庄的厉庄主。」

  那男子展露的身手十分的矫健敏捷,完颜满疑惑的问道:「他不像商人。」

  「四海庄是家业,身为长子的他责无旁贷,但他在继承家业之前,曾在江湖上闯荡过,凭着一把平凡无奇的铁剑创下了大宋首席剑士的美誉。」

  「剑士?」完颜满闻言,一双又大又长的凤眼闪过见猎心喜的光芒。

  隔着铺满沙土的官道,她尽情端详远处草地上那位闻名遐迩的厉庄主。

  此时,围在厉庄主身旁的人们发现了走向官道的一行人穿着打扮皆不像是大宋的子民。

  「庄主,这些家伙是金人。」

  「早知路过的是些蛮族,干脆放马将他们踩死算了。」

  厉庄主看了看煞有介事的手下,丢出一记冷硬的目光教人噤若寒蝉。「有空发牢骚,证明你们太悠闲,今天把这些马都洗刷干净了才准回家。」

  抛下命令,无视手下们顿时惨白的脸,厉庄主瞧也不瞧远处那群异族人,兀自掉转马头飞驰离去。

  那飒然的身影有如惊鸿划过天际,使人目眩神迷,直到他消失不见,众人仍收不回为他痴迷的心情。

  「四海庄,厉狂浪?」朝着那人远去的方向笑了笑,完颜满轻咬指甲,思索片刻,便吩咐旁人,「你们马上起程去把四海庄的情况给我摸个仔细,禀告上来。记住,任何相关消息都不可遗漏!」

  大宋首席剑士……多么吸引人的名号,毫无疑问,她心动了!

***

 八月十五,日落,酉时。

  四海庄内宾客稀少、戒备森严,来的人都知道今夜是「庄主」厉狂浪与「金国公主」完颜满的成亲喜宴。

  在公主的要求下,婚嫁事宜全由四海庄负责,一切从简,金国只派出几位高官重臣前来观礼。

  而四海庄除了正在招待宾客的庄主之外,在场的所有参与者皆非新郎的亲戚、朋友。

  宾客们一进门就发现这场婚宴有些异常,对此状况,各种言论很快在客人之间传荡──

  「他是在招待宾客吗?冷着一张脸,像是在看仇家似的,对谁都不耐烦的模样更像是在赶人吧?」

  「有什么法子,金与宋本就是不共戴天。他是被迫娶金国公主的吧?」

  「肯定的,不然婚事怎会如此仓卒?」

  「咱们半壁江山被金人占了,不得不仰人鼻息,就连一向心高气傲的厉家少主也得屈从形势,娶一个从没见过的异族公主为妻,可悲啊……」

  「我倒听说那完颜公主生得美艳无双,况且娶了公主之后,有金国的扶持,加上四海庄本身的财势,或许会令厉庄主如鱼得水过得更滋润呢?」

  「没错,是福是祸还不能断定。」

  有人同情新郎的身不由己,亦有人不满新娘后台势力的压迫,诸多猜测,沸沸扬扬。

  吉时一到,当宣告拜堂的声音响亮的响起,周遭的闲言闲语顿时消停。

  只见新娘入境随俗,穿着汉家女子的喜服,在侍女的带领下,漫步走来。

  新郎背对新娘,默默注视着主位上的两名金国官员,那座位本该是他双亲的位置,然而金人却趁他不在庄内时,掳走了他的亲人,逼迫他迎娶公主。

  整座四海庄内已没有他的人手了,新郎冷笑着,这些金人没打听清楚他绝不妥协的性情,随意对他出手,简直是自寻死路。

  今夜他会让所有人知道,威胁他厉狂浪的下场会是何等凄惨。

  「新郎、新娘,就位、进香。」傧相继续出声,引导新人拜堂。

  「不必了。」厉狂浪不疾不徐的拍掉傧相递来的香,嗤之以鼻。「如此儿戏的闹剧,我不奉陪了。」

  高坐主位的两名金国官员闻言大震,立刻机警的提醒他,「厉庄主,请三思而行啊!」

  他的亲人还在金国人的手中,他若不乖乖配合,后果可是会不堪设想。

  厉狂浪忽然表现出不在意他们威胁的样子,还以像是在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们道:「你们以为我忍耐至今是为什么?」

  金国官员一愣,不约而同的想到──厉狂浪是否在暗中动了手脚?

  「时辰到了。」只见新郎说了句意义不明的话,接着转向宾客宣称,「各位无事请走,有事的……把命留下!」

  当他话音一落,周遭的空气瞬间冷凝。

  怕事的客人立刻争先恐后的跑出四海庄,不消片刻,就见数以百计的蒙面人跃然而入,火速包围了被金兵占领的庄园。

  「庄主。」蒙面人排除万难,聚集到厉狂浪身旁,恭声禀告,「所有人皆已脱险!」

  他的亲人全救出来了──得到满意答复的厉狂浪慢条斯理的取出兵器,一双阴冷的眼睛缓缓扫视在场的金国人。「终于到了算帐的时刻。」

  他的话使人害怕。

  一直不动声色的新娘忽地抽下喜帕,令人意外的叹道:「看样子,今晚是成不了亲了。」

  她不慌不乱的语气吸引了厉狂浪回眸,关注这个闻名已久却是初次照面的异国公主。

  她纤纤食指顶住喜帕转着玩,诱人的凤眸迎接着他冷厉的目光,自在从容的问:「打算大开杀戒吗?小狂。」

  「你在叫谁?」他几时有了类似小猫、小狗的匿称?

  「虽然今日成不了夫妻,也别把事情做得太绝啊!小狂。」完颜满做了一个清场的手势。

  原本草木皆兵的金国人见状,不由得退避开,留下她一人在喜堂内与厉狂浪和他的手下们对峙。

  「果然不是中原女子,行事作风丝毫没有良家妇女的样子。」看着金国公主比起男子更豪迈的举止,厉狂浪暗自发誓,就算这世间女子都死光光,他也不会娶这样没规矩的女人为妻的。

  「小狂喜欢良家妇女?可你本身也不是什么良家妇男,瞧你那凶狠的模样,良家妇女会喜欢你吗?」完颜满摇了摇头劝道:「要求别太高啊!小心娶不到媳妇。」

  厉狂浪不屑与完颜满斗嘴,转身欲走,只交代手下,「饶她一命。」

  完颜满啧了一声,他说的「饶」令她感到很刺耳。

  「我有说你可以走吗?」手一动,一把匕首飞袖而出。

  厉狂浪的脚步顿下,身后飞来的匕首掠过他的发丝,射进他眼前的墙,入壁三分,足见投射匕首之人的内力深厚。

  哼!这金国公主的挑衅是不容他视若无睹的。

  「我们来较量一场吧!」完颜满从嫁衣内掏出另一把匕首,等着厉狂浪回望她,接着道:「假如我赢,你就可以离开,但不得伤我一兵一卒;若是你赢,那就随你屠杀,我的命也一并奉上。」

  她想保护金国部属,阻止他大开杀戒?

  厉狂浪认真端详着这名胆量过人的女子,穿着鲜艳嫁衣的她有着一张娇艳如花的美貌,星眸璀璨、红唇柔润、身段婀娜,一颦一笑净是风情。

  这位异国公主果真可称得上是顶尖尤物,寻常男子大都会看上如此妩媚诱人的女子;然而厉狂浪恰恰不欣赏这般风情外露,毫不含蓄的女人!

  「我对你的命没兴趣。」女人应当安分守己、乖巧温驯。

  完颜满挑眉,「你怕输在我手上?」

  「你还不配当我的对手。」

  「多体面的推托之词,我想你也只能在口舌之争下功夫。」完颜满摊摊手,轻笑道:「若是动起手来,中原首席剑士败给了他瞧不起的异族女子……必定会让你无颜见人吧?」

  一番话激得厉狂浪的手下们沉不住气,各个恨不得代主出征,教训一下这个异国蛮女。

  完颜满的武艺如何,没人晓得,但她伶牙俐齿有多厉害,众人是领教了。

  「既然你想送死,我也懒得阻止。」厉狂浪出手指向一名武艺较为高强的手下,「你,出来。」

  接着告诉完颜满,「你若能打赢他,今夜我就饶过你们所有人。」

  「一言为定!」瞬间启动,完颜满火速出招,展开一连串使人眼花撩乱的攻击,毫不意外的,她听到了此起彼伏的错愕与抽气声。

  众人以为完颜满只是个绣花枕头……却见她身手迅疾如风、攻势侵略如火,强悍得出乎意料之外!

  没费多少力气,她就解决了厉狂浪最为强劲的手下,令他冷漠如冰的脸上出现了几不可见的裂痕。

  「我赢了!」面带笑容的金国公主,轻易打败对手的同时,成功的让自己骄傲的身影,深深的印进了那名狂傲男子的心中。

  ***    ***    ***    ***

  完颜竞带兵赶到四海庄之时,准新郎已带人远去,令人讶异的是,一路上竟无激烈打斗的痕迹,更找不到一个死伤人士。

  「妹子,你可安好?快让哥哥瞧瞧,真是的,早知会出乱子,哥哥说什么也会先赶来参加你的婚事!」

  完颜竞在奴仆的带领下走进乱糟糟的喜堂,却见完颜满神情愉悦的享用着宴请宾客的食物。

  「妹子?」怎么发丝凌乱、香汗淋漓,仿佛经过一场浩劫大战役似的?

  「我没事,别叫了。」谁能伤她?「可惜……人没留住。」完颜满说着,有些不满的放下手中的食物。

  她真想和那个无懈可击的男人较量一次。「首席剑士啊!哥,你晓得『首席』的称号代表什么吗?」

  「代表你这武痴!」完颜竞没好气的坐在妹妹身边,提起酒壶灌了一大口。「让你嫁他,是为了四海庄的兵火,而非让你拜师学艺!」

  四海庄拥有当世最先进的兵火制造技术,出产的火铳、火箭、火蒺藜、霹雳炮、突火枪等物品,是金国称霸天下必不可缺的资源!

  「我没打算拜他为师,只想留住他长期切磋,互通有无罢了。」今晚她虽打赢了厉狂浪的所有部下,却也因体力不支,最后无法向他挑战。

  最终她只能眼睁睁的坐在地上,看着他潇洒而去,错失了对决首席剑士的大好机会。

  「哥,你们的目的和我所追求的是不一样的……」

  完颜竞见妹妹颇为郁闷,顿生怜惜,安慰她道:「你放心,套句汉人的话,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哥哥保证会将厉狂浪抓回来的!」

  「你是不是用了什么卑鄙的手段来逼他娶我?他悔婚时,说了某些意味深长的话,而且他好像很气愤耶!」向来只管结果不问过程的完颜满对厉狂浪反悔的态度十分在意!

  「这个……」

  「我本以为他是个商人,你们给他点利益就能收买他。」所以她不闻不问,反正年纪到了,厉狂浪又是她第一个看得顺眼的男人,自己就爽快答应嫁了。「可是他的表现告诉我,情况并非我想象的那么单纯。」

  「这你就别管了。」完颜竞搪塞道:「总之,和以往一样,你要什么尽管跟哥哥说,然后坐享其成即可。」

  完颜满一阵干笑,拥有无所不能的父兄,她真的不需要烦恼了吗?「哥,假如厉狂浪不愿意娶我……你就别勉强他了。」

  尽管只见了两次面,那个男人确实留给她深刻的印象。

  犹如剑士发现适合自己的兵器,会有心动的感觉;完颜满相信厉狂浪是适合她的,但她无意强人所难,她的自尊也不允许!「我不是嫁不出去,不是非他不可,我只要他陪我练剑,其余的我没放在心上。」

  完颜竞抚了抚妹妹的肩,无可奈何道:「哪有这么容易了结,姓厉的当场悔婚让我们难堪,一定要他付出代价!」

  这时一名侍从赶来禀报,「启禀王子,人已到手!」

  完颜满思绪中断,看向脸露喜色的兄长问:「什么人?」

  「厉狂浪的人。哼!有了此人,纵使他逃到天涯海角,仍得乖乖回来俯首称臣!」

  ***    ***    ***    ***

  是什么人能让心高气傲的厉狂浪甘愿对别人俯首称臣?

  完颜满心怀疑惑,考虑了两三天后,趁着兄长外出前往他的别庄,找到了用来要胁厉狂浪的人质。

  「居然是个年轻姑娘?」煞费苦心,好不容易进了密室看见人质,完颜满很是意外。

  本以为人质会是厉狂浪的父母,没想到竟是个美貌少女。

  完颜满有点不舒服,一边吩咐看守人再多点几盏灯,一边追问:「知道她是谁吗?」

  那少女静坐在密室角落,不惊不惧。

  看守人不敢违背公主,老实回道:「据说她是厉狂浪青梅竹马的表妹,昨日,厉狂浪已为她束手就擒。」

  完颜满顿时明白了哥哥突然匆忙外出的原因,想必是去抓厉狂浪了。

  「小美人,抬起头来。」她走到那少女身旁,轻声命令。

  厉狂浪的表妹闻言,眉心微蹙,过了许久才站起身,平视着完颜满。

  完颜满见她眸光清澄不带恐慌,颇欣赏她的冷静,随即挥手叫看守人离开,「退下吧!本公主有话和她谈。」

  「是。」看守人虽感到为难,又没胆对这赫赫有名的娇贵公主说一个「不」字。

  完颜满等密室的门关上,立即切入正题,对那少女提道:「你那位厉庄主为了你,又落入我们的手中了。」

  「卑鄙!若不用下三滥的手段,你们根本拿表哥没辙!」

  「说得好。」完颜满并不气恼,反正出主意或下手之人都不是她。「不过他当众悔婚令我颜面无存,确实有错。他不该负责吗?」

  「你们若不抓四海庄的人逼他就范,他也不会虚以委蛇,答应娶你!」

  「唉!我不是非得嫁他,我只是……相当欣赏他的身手而已。」

  哪料到她才和父兄提起厉狂浪这个人,他们就热血沸腾,不但赞她眼光有多么的独到、品味是何等的高超,还好话说尽的鼓动她下嫁,更拍胸口保证她只需成亲,不必承担任何麻烦。

  结果呢?

  完颜满思及此时促成这桩婚事的人脸色都好看不到哪里去,她就忍不住笑了。「哈哈,绑架他的亲人逼他就范,真亏他们做得出来啊!」

  「你究竟想做什么?」少女发觉完颜满的表现十分古怪,和以往遇见的金人不同,不由得在意起完颜满的企图。

  「你毋需担忧,小美人,我不会害你,相反的,我是来帮你的~~」完颜满露出一个「信她者,得永生」的笑容。

  少女困惑的张大眼,她想要干嘛?

  ***    ***    ***    ***

  八月二十一,晚,亥时。

  偷偷潜入专门为厉狂浪设置的地牢,完颜满等了许久,眼睛才适应毫无光线的灰暗通道。

  「表哥在这儿?」随行的少女不安的跟在完颜满身后。

  「我派人查过了,他确实被囚禁在此处。」

  在黑暗中,她们小心翼翼的摸着墙走向尽头,隐约见到──那个悔婚的男子被铁链捆绑着吊在角落处。

  「表哥?」少女焦虑的冲了过去。

  四周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腐朽之气,周围太暗了,完颜满看不出厉狂浪是否遭受过酷刑的折磨,她边捂着鼻子,边轻声唤他,「厉厉、小狂、阿浪……你还好吗?」

  他没有回答。

  完颜满不放心的取出一颗夜明珠,藉着光辉照看着双眼紧闭、无声无息,似乎死去的厉狂浪。

  「你们鞭打他?」少女顺着夜明珠的光见到他赤裸的上半身烙满伤痕。

  「不包括我啊!」完颜满啧了一声,手指凑近他的鼻前,感觉到微弱的鼻息,才安心的告诉少女,「他还活着。」

  即使昏迷,厉狂浪那张称得上英俊的脸仍覆着冷霜,森寒无情。

  完颜满觉得很好奇,他会不会有温柔的表情?「快醒一醒啊!」

  「表哥?」少女随之呼唤,一颗心提到嗓子。「说话啊!表哥。」

  她急切的叫喊恰似咒语,逐渐唤醒了厉狂浪的意识。

  他慢慢张开酸涩的双眼,定睛一看,只见一张美艳无比的娇艳脸庞正对着他微笑。

  那是金国公主的脸!

  厉狂浪的胸口抽紧,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了跳动,怎么会是她?他明明听见了表妹的呼唤!

  夜明珠的柔和光芒照亮了身旁的人与物,厉狂浪放眼巡视,总算见到表妹紧张的容颜。

  他没听错,表妹确实存在!

  「晴丝,你怎么来了?」厉狂浪故意忽略完颜满,只看着表妹追问道:「可有受伤?」

  「没有。」

  「那就好。」得到答复,他气息一沉,眼底陡然绽放精光。

  完颜满察觉出他气息有变化,蓦地见他催动真气,震断了束缚他的铁链,气势恢弘的神态完全不像负伤之人。

  她诧异的瞪圆了雅致的凤眸。「你还能动?」随即省悟他恐怕是假装受制,在等机会救出表妹。

  「惊讶吗?我也很惊讶你怎么会主动找上门来?」那也好,省得他装死,还得找时机脱身去救人。

  厉狂浪轻易挣脱枷锁,赶在完颜满呼叫救兵之前,手中铁链一甩,缠住完颜满的腰,反将她捆绑起来。

  「松手!」完颜满气红了脸,掌心的夜明珠掉落地上,四分五裂!

  霎时间,吞没光芒的黑暗一并覆盖了她含愠的艳容。

  「走!」厉狂浪一手牵着表妹,一手拖着完颜满,顺口讽刺道:「凭你们的虾兵蟹将,就只能欺负老弱妇孺。」

  「表哥,放开她吧!」少女出人意料之外的劝说起厉狂浪,「别对完颜公主太粗暴了,她是来帮我们的,没有恶意。」

  「你说什么蠢话,她是金人!」厉狂浪开始怀疑表妹是不是敌人易容的冒牌货?

  常年侵犯大宋国土的金国人,一直是大宋子民怨恨的对象,当金人占领了北方大地之后,双方势同水火的关系愈加恶劣!

  厉狂浪和大多数宋朝子民一样,极度厌恶金人,而他的表妹也不例外。

  只是表妹此时却一副恩怨分明的姿态,对厉狂浪表明道:「若非完颜公主出手相救,我和表哥不会这么快见面。况且外头的防卫严密,没有她,我们是走不出这座别庄的,表哥!」

  完颜满很高兴少女如此明理,接着她朝厉狂浪不驯的笑道:「你现在是想反将我当成人质吗?原来你的所作所为和我们卑鄙的金人没啥两样啊?」

  「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你表妹这么柔弱,你真以为她能配合你杀出重围吗?」完颜满无所谓的道:「就算有我当挡箭牌,外头可是有着千千万万的人马,只要一人偷放冷箭,你又无暇防范,届时伤了你无关紧要,若危害到你表妹的性命……」

  「公主!」少女打断她的话,不明白完颜满为何这么喜欢挑衅厉狂浪?难道她不觉得表哥冷厉的模样很可怕吗?「请直接说出你的目的吧!」

  表妹的劝告引起厉狂浪的疑虑。「你带我表妹来,不是想对我落井下石,而是另有意图?」

  离开地牢这一路上走得太顺畅了,厉狂浪推测:八成是完颜满动了手脚。

  这位金国公主难道是诚心想帮他们脱险?

  完颜满开门见山道:「我可以带你们离开,走一条密道脱困,保证你们毫发无伤。只不过,姓厉的,你得答应我三件事。」

  「作梦!」他不容妥协,决然的拖着两名女子走出地牢,却见到出口处火光闪耀、人影纷乱、护卫众多。

  瞬间,厉狂浪退回地牢,一阵沉默。

  倘若只有他一人,无论上刀山、下火海,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可此刻有着手无缚鸡之力的表妹这么一个累赘,正如同完颜满所言,他不能确保表妹的安全。

  「我的要求并不苛刻,你先听一听嘛!」完颜满发觉他进退两难、犹疑不定,加紧劝说。「若不给我些甜头,凭什么让我背叛我哥哥来帮你呢?」

  「甜头?」即使上刀山、下火海也不会皱一下眉的厉狂浪,英俊的脸紧绷了。这个金国公主,她以为她要做什么?

  「坦白讲,我很仰慕中原首席剑士的风范。可惜至今没瞧过你有多少的风范!」完颜满不顾自己被捆得像颗肉粽,态度依然很友好。「我并没有与你成亲的意思,只是我父兄觉得你人品不错,游说我嫁给你,而我又考虑到你长得还能看,身手也矫健,我并不讨厌。」

  「说重点!你的心路曲折,我可没兴趣了解!」

  「表哥,小声些。」别那么凶嘛!

  「嘿嘿。」完颜满亲切的一笑,豪爽道:「本公主对你的剑术非常感兴趣,你传授我几招如何?」

  「中原武学,你们这些非我族类学得会吗?」

  「说话别带刺嘛!一个大男人怎么像女人家那么小心眼呢?」

  「你说『女人家』是指你吗?」故意嘲讽。

  「……」完颜满百般隐忍的火气终于被他给勾起了。「你这男人的脾气怎么比我这个公主还傲慢?你不懂得礼让姑娘吗?我客客气气的待你,你有点礼貌行不行?即使不行,讲话也别夹枪带棍的好不好?」

  「啰唆。」

  「姓厉的……」

  「表哥。公主!」晴丝看不下去,提醒他们,「拜托你们谈正事!」此时此刻,三人之中最冷静的,反倒是弱不禁风的她。

  在晴丝看来,表哥和金国公主犹如放在一个蛊内的两只毒物,相处时间愈长,愈有揪斗的倾向;而愈是揪斗下去,情况愈激烈火热。

  厉狂浪面色一凝,调匀气息,寻回轻易被完颜满瓦解掉的理智。「罢了,若有机会,我可以『考虑』指点你一招半式,但先声明,我的武学套路不适合女子,我亦不曾教过人。」

  完颜满皱了皱鼻子。「好说,反正我带你一走,我父兄铁定会派人来追捕你、我,届时那些追捕者由你打发,我在一旁观赏,自己偷学几招也成;若真学不会,再麻烦你教我吧!」

  她的美好计画令厉狂浪硬邦邦的语调渗入疑惑,「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你打算跟我们走多久?」

  「咳!这牵涉到我的第二个条件。」完颜满摩拳擦掌,雀跃道:「我要一把剑,你陪我去取剑,取得宝剑之后,你即可离开;我担保当宝剑一到手,我就不再劳烦你做任何事!」

  「取什么剑?我可不会跟着你招摇撞骗!」厉狂浪见识过完颜满的身手,一个女孩子家,习武又爱逞凶斗勇,实在不像话!

  「那得说到我的第三个条件了。」完颜满难掩兴奋,吐露出一个地点,「我们一起前往长白山的天池。」

  那里藏了什么宝贝,对于一流的剑士是绝不可能一无所知的!

  厉狂浪听她提起长白山之时,已清楚她要的是什么。「一日寒!」他咬了咬牙,说出连自己都向往的宝剑之名。

  传说在千年之前,某位神将将一件神器投入天池,就藏在冰封三尺的水底深处,那是任谁也无法打捞得到的绝世宝剑!

  一日寒,是那把宝剑的名字。

  完颜满兴致勃勃的点头,交代道:「为了这把剑,我父兄已派出许多人手,但至今有去无回,没人能把宝剑献给我。」

  她朝思暮想好多年了,今生非得到此宝贝不可!

  「我也去过……」厉狂浪忽地收敛起一身的冷漠,用对待同阵线伙伴的语气告诉完颜满,「长白山气候多变,天池水温异常,不仅登山艰难,入湖亦有危险,遑论寻剑。」

  在当时,无论是金国人或大宋子民,除了猎户和挖人参的贫苦人士以外,正常人是不会愿意去爬万分险峻的长白山……

  可惜厉狂浪不了解,完颜满并非正常人!

  「我自小在北方生长,怎会畏惧山水!倒是你,莫非取剑失败过?这么小心翼翼的可不像传说中的四海庄庄主。」说起向往的目标,她的兴致愈渐高昂,语气也变得强烈。「放心吧!我和你不同,只要你带我去天池,我定能成功!」

  「你的父兄恐怕不会同意让你去冒险。」

  「因此我才得劳驾你带路护航啊!」她的父兄若肯放她上路,她哪还需要依靠他啊!

  厉狂浪若有所思的盯着完颜满,周围灰暗无光,而她水粼粼的眼眸却神采焕发,胜过一切光芒。

  在她眼中,他见到寻常女子所欠缺的旺盛活力与斗争心。

  这个金国公主就像个混迹江湖的武者,狂放不羁,丝毫没有金枝玉叶该有的端庄典雅;而他最看不顺眼的,就是这种比男人还张扬的女人!

***

 橘红色的火光忽明忽灭,勉强照亮了脚下的路。

  完颜满一手举着火把,一边带领身后的男女,行走在狭窄的密道内,「你们跟紧我,别乱走乱碰的,附近有机关。」

  厉狂浪冷漠的望着她的背影,不吭一声;在同意了她的条件之后,他就为她松绑,放她自由行动。

  眼看她万分艰难的调开护卫,带他们离开地牢;又鬼鬼祟祟的潜入密道,仿佛逃亡的人是她自己;完颜满小心谨慎的态度令厉狂浪相信她的诚意,却也了解到她虽身为公主,仍非掌权之人,无法发号施令。

  她协助他离开,将来应会受到长辈的责难吧?

  「啊!表哥,好可怕呀!」身旁的少女突然尖叫。

  厉狂浪莫名其妙的瞪过去,「可怕什么?」

  完颜满回头张望,目光与他相会。

  厉狂浪不自觉的皱起眉,略感困扰,若非表妹一叫,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还在为这个看不顺眼的公主牵挂……牵挂她可能遭受的责罚。

  「有老鼠,啊~~老鼠!」少女的叫声愈来愈惊恐。

  晴丝为了躲避脚下的老鼠,狼狈的跳来跳去。

  完颜满忍不住走过去安抚她,「晴丝妹妹,不用怕,只不过是——小心!」

  闪躲中的晴丝无意间撞到了左面石墙,忽听铁丝转动声响亮,预告着某个隐藏在暗处的机关被触动!

  遽然的,上方射下数十道利箭,直冲着三人而来——

  完颜满抢先拉过晴丝,下意识保护着她躲开箭袭!

  厉狂浪闪到另一边,等箭雨落定,立即不悦的朝晴丝喝道:「几只老鼠而已,值得你大惊小怪吗?」

  「呜……对不起。」

  完颜满边扶着惊慌的少女站稳了,边瞪向厉狂浪,闷声道:「你怎么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居然对小姑娘这么凶!」

  「别吵。」厉狂浪拉过表妹,懒得搭理她的指责。

  扯动中,完颜满轻呼了一声,他的不近人情实在超乎她的想象!

  厉狂浪继续向前行,走了几步,没听到后方有人跟上,不由自主的回头,看到完颜满仍呆在原地。

  「快走!」他冷硬的命令。

  「我受伤了!」她一手按着手臂,摸了摸,突然一抽,拔掉了射在右手上臂的一把箭。

  晴丝见状,内疚的跑回完颜满身旁,自责道:「对不起,都是我……」

  完颜满二话不说,豪爽的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皮厚;若是让你这样可爱的美人儿受伤,我可是会心疼的啊!」

  「……」晴丝无语了,这个完颜满真的是女人吗?

  厉狂浪看着完颜满牵起晴丝的手,哄他表妹漫步走来,根本不管自己的伤口血流不止……他的眉头紧皱了,出生至今皱眉的次数,自认识完颜满以后,开始不断增加。

  「我欠你一次。」等她走过身边,厉狂浪瞥了她受伤的手臂—眼,忍住为她止血包扎的欲望,她应该会自己处理伤口吧?

  晴丝边走边用手帕为她擦拭,尽管与完颜满相识不久,立场也不同,但她不讨厌这个异国女子。

  「我记下了。」完颜满也不跟厉狂浪客气,拍拍晴丝的肩,便将她推向厉狂浪,嘱咐道:「作为回报,这一路上有什么虫啊鼠的,你就多加注意,保护好小美人!」

  话说完,她取过了被他拿走的一支火把,潇洒的走在前方开路。

  身后的男女只能望着她出奇耀眼的背影,疑惑着为何处在火光暗淡的地道里,她的言行举止仍是如此醒目,教人难以忽视?

  ***    ***    ***    ***

  走了许久,三人皆感觉到前方吹来的微风逐渐增大,风势慢慢变强。

  完颜满忍着肩伤的疼痛,快步跑出地道,眼前豁然开朗,出口外茂密的树林映入眼底。

  她欣喜的转身,告诉后方的男女,「过来,我看到路了!」

  她不晓得失血过多的自己,脸色有多么糟糕。

  厉狂浪到她身边,仔细打量,眉头纠结得更深了。「你没止血?」

  完颜满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被血染红的臂膀。「我不会。」自幼有人照顾,养尊处优的公主打算走上街后再去找大夫。

  厉狂浪不再迟疑,出手飞快的点了她身上某处穴道。

  完颜满当即瞪大双眼,「为什么戳我?」

  她的表情像是遭到他侵犯似的,害他冷硬的俊脸险些抽搐。「……点穴,止血!」不要想太多。

  完颜满听了他简明扼要的暗示,撇撇嘴角,有些纳闷……他也不是彻底的冷酷无情嘛!

  厉狂浪撕下她一截衣袖为她包扎,他的力道十分轻柔,每一个举动都在避免令她疼痛。

  完颜满静静仰望他在黑暗与灯火交织中依然清晰的容颜,那双凌厉的眼、高挺的鼻、紧抿的唇,她无意识的幻想着它们柔和的模样……忽然发现自己好希望他能收敛起刺人的锋芒,对待她永远像此刻一样,平和、隐忍、不冷漠。

  「暂时别用这只手。」绑好伤口,厉狂浪马上走开。

  完颜满心里萌生了若有似无的失落,又觉得他的帮助真有效果,她受伤的手臂已不再沉重难受了。

  三人走进阴森森的树林,入秋的北风在夜晚散发着寒意,吹袭大地。

  完颜满禁不住打了个哆嗦,看向同样发颤的晴丝,正要开口叫晴丝靠近点,与她依偎着取暖——

  倏地,眼前一暗。

  一道高大身影定到她们前面,抵住迎面的冷风。

  完颜满微怔,想不到厉狂浪会体贴至此。

  「小狂……」她心里泛开丝丝暖意,忍不住和他套交情。「真抱歉啊!走得这么急,我忘了先帮你取件衣裳。瞧你现在光着身子,一定很难为情吧?」

  「罗唆!」什么光着身子,只有上半身赤裸而已!

  「别害臊,你的身段其实挺好看的,骨肉匀称、肤色红润、肌理分明、质地鲜嫩……」

  「你说的是人肉还是猪肉?」乱七八糟的,还质地鲜嫩?

  「小狂,你的脾气真大。」

  旁边的晴丝突然噗哧一笑,难得欣赏到冷傲严峻的表哥如此激动,情绪失控,她不由得佩服起完颜满。

  「你笑什么?」厉狂浪利眼一瞟,有点烦恼向来乖巧的表妹和完颜满继续相处下去,性情会不会变得像这个放肆公主一样的不端庄?

  「啊~~对不起,我没笑。」

  「小狂,你干嘛吓唬她?」

  「女人,你最好学着不要多嘴!」

  天空的月色被浓云遮蔽得略显黯然,可这三人说说闹闹的情景让彼此间的氛围逐渐热络。

  在远处,林子外的人也听到了他们的声响。

  「有人!」厉狂浪敏锐的察觉到林子入口微有动静。

  只见一名矮小男子走入林中,谨慎的观望,见到完颜满之后,马上行礼。

  完颜满朝对方点了点头,告诉厉狂浪,「是我安排的人,不必担心。我准备了一些衣物和银子,叫他连马车一起带来。」

  「你就笃定了我会答应你所提出的条件?」

  「即使你不答应……」她狡黠的笑,自信的道:「我也会缠到你点头为止。」说完,她兴致高昂的迈开步子,仿佛正要去郊游。

  ***    ***    ***    ***

  夜色愈加阴暗……

  子夜时分,奔驰的马车渐渐停靠在郊外一座残破的庙宇前。

  完颜满没等驾车的厉狂浪出声,忙不迭的探出车厢张望,欢喜的问:「怎么?客栈到了吗?我要住贵宾专用的上房!」

  她刚开口,就见前方破庙屋顶被风吹下一块瓦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引起尘土飞扬。

  完颜满的娇艳容颜立时变得与夜色一般黑。「这是什么地方?」

  「荒郊野外。」简称郊外。「不要抱怨,不必发问,你看得没错,我们得在此歇脚。你们都累了,先休息一晚,明天再赶路。」

  完颜满有点恍惚的走进庙内,取出火折子点亮到处观望。

  四周空荡荡的,没门,没窗,只有阵阵阴风穿梭回荡,虽比乱葬岗多了一个屋顶,但瓦片摇摇欲坠看起来更危险。

  「你确定……这儿能住人?」完颜满深感不适,跟厉狂浪打商量道:「我请你住客栈,咱们再赶一会儿路,我觉得我比较适合贵宾专用的上房。」

  厉狂浪系好马匹,带晴丝进庙,听见完颜满的话,立即取过她携带的剑,朝着地面刻下几个大字。

  完颜满纳闷的张大眸子……穿上新衣的他,长发披散、俊颜冷淡,然而执剑的神态十分洒脱好看。

  「现在,它就是了。」刻完字,厉狂浪把剑还给发呆的完颜满。

  她胸口怦然,心湖像是起了波澜;不敢再多看他,怕迷失了自己,急忙别开视线,打量地面。

  只见地上,有他写下的几个大字——

  贵宾专用

  「……」完颜满的娇艳容颜顿时变得比夜色更黑了。

  厉狂浪走到无风的角落打理休息之处,但他的目光常常不受控制,溜去关注着呆在原地的完颜满。

  她俯视地面,一副吃瘪的神态,身子还微微发抖,像是在隐忍脾气似的……既可怜又可爱。

  看着她逗人发笑的表情,厉狂浪的心情舒畅了许多,连带的冷硬的唇线也轻轻上扬出一个要笑不笑的弧度。

  在他身边的晴丝见状,面色发青的问:「表哥,出什么事了,为何你的神色如此可怕?」

  一听,他又恢复冰块脸,「早点睡吧!」

  晴丝烦恼的直摇头,双手陷在大包袱里不停的翻找着完颜满的下人带来的物品,低声道:「这里没伤药!完颜公主的伤除了包扎,还需赶紧治疗为好。」

  「即使此刻赶进城,也是三更半夜,寻不到大夫为她治疗。」厉狂浪想着完颜满那副「有银子即可走遍天下」的态度,好不容易松懈的眉头又紧皱了。

  那个娇贵的公主,大概不晓得生存有多么困难……

  厉狂浪再度望向完颜满,她一副很委屈的样子,在庙宇内寻找干净的地面,却总是不满意的摇头叹息。

  他突然后悔答应带她上长白山,那荒芜险峻的山林可是比这破庙更简陋、更难以生存,她一定吃不了苦的……

  「你们休息,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厉狂浪忽地起身走出庙宇。

  「晴丝,你表哥似乎有心事?」完颜满目送他离开,一边和晴丝说话,一边思索着中原男子的体型都比较瘦弱,但厉狂浪的身段反倒比金国男子更高大强健。

  他真的是汉人吗?

  「我看不出来。」晴丝赧颜道:「表哥他天生性情冷淡,又很严肃……」

  「粗鲁、霸道、不温柔?」完颜满替她把缺点数落完。「这样不近人情的男子确实很难理解。」

  「并非如此。」晴丝急忙辩解,「只是……表哥作为一家之主,需要负担的事务太多了,况且身边的人都以他为尊,使他习惯了独断独行,因而不懂得迁就别人;可是他绝非坏人!」

  「我知道。」完颜满扯了扯嘴角。

  她父兄即便有利可图,也不会狠心将她嫁给一个非善类,何况为了亲人犯难的他,能够坏到哪去?

  不过他一点都不温柔,就算对待女子,依然冷硬狂傲。

  完颜满坐在地上,脑子里充满了厉狂浪的身影。一时间,她忘了介意环境的肮脏,只顾得想着,她该怎么做才能让那个钢铁一般的男人能变得温和柔暖些?有没有可能看得到他多情的模样?

  吹来的晚风忽然中断,门前的淡淡月光被一道高大的身影遮蔽,庙宇内的光线愈加黯淡。

  完颜满定神看去,是厉狂浪回来了,他昂藏的身影慢慢逼近她。

  她觉得喉咙有些干涩,眼瞳映满了他刚强不温柔的形象,明知他似顽石一般冷硬,却克制不住想亲近他的念头。

  看他走到身旁蹲下,她想开口问他去了哪,怎么新衣裳变脏乱了?

  他出其不意牵过她的手,害她惊讶到心跳猛地乱了规律,话也说不出口。

  「忍着点,我帮你上药。」厉狂浪先拿出水壶冲洗她的伤口。

  完颜满低头,发现他又取出几片不知名的野生草叶。

  「大半夜的,你去摘草药了?」细长的凤眼又因他睁得圆亮如铜铃。

  她完全无法理解这个男人的心思,以为他冷硬、漠然,不懂温情之时,偏偏又见到了他体贴的—面……她为他心乱了。

  「附近的地形我很了解。」厉狂浪答非所问,专心处理她的伤口,嚼了药草几口,再覆到她的臂上。

  完颜满不自觉的舔了舔干燥的唇片,感受到他温和的举止在寒凉的秋夜里有多么吸引人,更贴近他的身体以汲取他予人舒适的体温。

  如果成为他的妻、他的亲人,是否就能发掘出他所隐藏的温柔与体贴,得到那冷硬外壳下不为人知的柔情?

  「汉人都讨厌女真人吗?」她开始想了解他。「你讨厌我们金国?」

  厉狂浪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语气还这么认真,他正视她一眼,被她眼底显露出的迷惘给围困住了心思。「你该晓得国仇与家恨是不共戴天的!你们欺我子民、犯我国土,教我们如何接受得了你们?」

  他知道女子通常无权干涉朝政,身为公主的完颜满亦不例外,两国的仇恨,其实与她无关。

  可她体内到底流着与他们不同的血……回异的民俗、回异的作风、回异的思想,都令他不愿与她相处。

  「我并没有伤过你,欺负你呀!」完颜满嘴唇微翘。

  「你是金国人。」汉家女子不会像她这样随便。

  「金国人怎么了?我父兄说过,有错的是你们国主!」完颜满不由得为己方辩护。「一国之君无心护国、败坏国土,纵使我们不侵犯,仍有别人染指你们的江山!」

  厉狂浪顿了片刻,诚实的对自己坦白,就算她是汉人,他也不愿与如此放肆的姑娘相处。

  她继续道:「我还听说你也对帝王绝望了,所以才会定居北方,没学你们的皇族抛弃国民,迁移到南方。」

  「这并不代表我会背叛我的国家,选择投靠你们!」他坚硬的口吻的确泄漏出对国君的失望,却也表露了对异国侵略的厌恶。

  完颜满哑然,第一次感到乏力无措,即使同样是人,同样生活在相同的天空下,仍有许许多多原因使人与人不能和平共处。

  然而她不愿与厉狂浪为敌,她真不希望他厌恶她。「小狂,你答应过陪我去取剑,不能反悔。」

  「我不叫小狂。」

  「那,阿浪,你不会中途丢下我或陷害我,把我交给你们的官府吧?」

  「你在侮辱我?」

  「不。」她相信他不会。「我是在激怒你。」她不了解他,只能透过他的言行与那张冷硬的俊脸,揣摩他坚毅狂傲的性情。

  他不是小人,不会害她……完颜满朝他微笑,说服自己不必担心遭他背叛,毋需提防他的暗算。

  她愿意信赖他!

  「激怒我的代价,你以为你承受得了?」

  「你又不爱笑,总是硬着一张脸,除了生气没别的表情,很乏味的。生气也好,我想看见你的情绪,不然我会以为你是一块石头。」

  她狭长的凤眼因微笑而微斜,眼角上翘,佣懒的姿态衬得娇媚的神色十分诱人。

  厉狂浪察觉自己埋在冷硬躯体中的心悄悄动荡了一下,他当机立断道:「明日起,一直到你、我分开为止,你都给我换上男装!」

  「我叫人带的男装是给你换洗用的,不是给我的呀!」

  「我们汉家女子一向娴雅端庄,不像你这么不正经,以女儿身出门在外到处闯荡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她哪里不正经了?「阿浪,我们说实话,是不是我穿女装太漂亮,你看久了会把持不住自己的兽性啊?」

  「我不叫阿浪。」

  「……厉厉,别逃避话题。」

  「睡觉吧你!」他手一动,点住她的昏睡穴。

  啪的一声,完颜满来不及错愕,直接倒地安眠。

  「终于清静了。」厉狂浪随手卸下一件外袍,覆到她身上。

  始终待在角落默不作声的晴丝,望着表哥又看着昏睡的公主,她还没见过表哥曾为了哪个女子这般心绪浮动,失了冷静。

  ***    ***    ***    ***

  大清早起来赶路,不到晌午,三人已进入热闹的城镇。

  完颜满提着包袱下马车,见了客栈就迫不及待的往里面冲;厉狂浪望着她的背影摇摇头,驶着马车走向远处。

  过了许久,当他找到完颜满落脚的客栈,一进门,就发觉在座的客人都在打量坐席处某位娇艳女子。

  厉狂浪有种不祥的预感,转眼看见那坐席之人,正是盛装打扮的完颜满。

  她显然精心梳洗过了,换上一身色彩鲜艳的汉家女装,乌黑的发丝间缀着华丽的饰品,手指与脸颊那晶莹红润的肌肤透出诱人一亲芳泽的娇嫩之色。

  「你穿的是什么?不是叫你换上男装?」厉狂浪如同从阴间回到人世,带着刺骨的阴风凑向完颜满。

  尽管他声量压得非常低沉,外人几乎听不见,但语气中的责怪之意,有增无减。

  完颜满太引人注目了!

  他已经可以想象得到她父兄闻讯前来追捕她的情景!

  「你去停置马车,怎么去了那么久?」完颜满已习惯他的态度,把他的话当作耳边风。「晴丝妹妹呢?叫她一同来用餐吧!」

  「我送她到朋友那儿去了。」若带上表妹陪完颜满行走江湖,他表妹不是香消玉殒,就是被完颜满改造得离经叛道!

  瞧她豪气得坐着饮酒吃肉,虽不像娼妓放荡,但也不像闺秀端庄,加之美得张扬,整个人奇异而妩媚,令人过目难忘,心神为她紊乱。

  尽管非她本意,但她的模样实在像是在勾引男人!

  厉狂浪不由分说的拉起完颜满的手,「回房里吃!」

  周围的座上客、外地的贩夫走卒都在盯着她,她不介意,他介意!

  「等一等,我还未吃完呢!」不知厉狂浪在急什么,完颜满顺着他走了几步,不习惯的揪揪他的衣袖。

  他回头,低下眼,看她抓他抓得那么紧,心也紧抽了;他无意识的想拉开她的手,没料到他手劲之大,不过轻轻一扯,她雪白的手背上已红了一块。

  完颜满张了张嘴,还来不及声讨他,一个恍惚,人已被他带进一间空房。

  「留在这,我去买适合你的男装。」他说着,锐利的目光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一遍,似乎一眼就洞悉了她的尺寸。

  在万众瞩目下也不会尴尬的完颜满,忽然面红耳赤,被自己在意的人所注视,她无法平静。「你怕别人瞧见你和陌生女子在一起,会传出不利于你的流言吗?」

  「你是傻了还是无知?你不晓得自己有多么的醒目吗?若不换装束,你避得开你父兄人马的耳目?不怕他们追捕你回去吗?」再者,厉狂浪也担心她的美貌与随意的作风,可能会引来不干净的人物。

  「这么说,你是在为我设想啰?」她像是吃了蜜糖似的甜甜一笑,妩媚的容颜多了点纯真的神采。

  厉狂浪眉间几乎皱出一道刻痕。「别自作多情,我只是不愿负担你所制造出来的麻烦!」

  完颜满偏了偏头,像在思索什么,慢条斯理道:「那么嘴硬,更显露出你别扭的个性,我渐渐了解你是那种外冷内热,就是外表上表现得强硬傲慢,骨子里却有点闷骚的人。」

  「……」

  「虽然你的性情满糟糕的,不过我会包容,放心吧!」她很有风度,踮起脚尖准备拍拍厉狂浪的肩……手往上伸去,居然拍不到?!

  正想退开几步,助跑后再去拍他的肩膀,眼一瞥,见他脸色发黑,正欲发作,她心头掠过一种不安之情,识趣的退避三舍。

  此时,一阵异常的动静从远处循序渐进的传来。

  「咦?好像有人赶往此地?」完颜满凑到窗口边卷帘探望。

  客栈外的街道围满了人群,街的另一头,有群士兵正快步逼近。

  厉狂浪站到她身后一看,「是金国士兵!」

  「来找我的?」完颜满无法判断是否有人发现了她,而去通风报信?

  「早警告过你了。」厉狂浪带她出客房,提了她的包袱,挑着人少的过道离开,并警告道:「往后不能住客栈,我们得避开人多的场地。」

  「那多辛苦……」

  「你以为前往长白山的路途会有多舒服?晚上继续找破庙住!」

  「不要,蚊子好多啊!」

  「忍耐吧!金枝玉叶。」

  完颜满忽然叫了一声,像是领悟到什么天大的秘密似的,兴奋的告诉他,「我同意换男装了,因为我想到一个很适合我们住宿的地方!」

  他懒得搭理,领她避开前来搜索的士兵,没注意到她蠢蠢欲动的神色有多么的耐人寻味。

***

  入夜的城浸淫在各类声色之中,喧哗热闹的氛围不逊于日间的繁华景象。

  完颜满一身男装,素颜光洁,风度翩翩的伫立在城中头牌妓院门口;身旁的厉狂浪高了她一个头身,衣着朴素,反倒像是她的手下。

  「别告诉我,你要住在这里?」他望着妓院的招牌,出口的话如冰刃。

  「嘿嘿,人生得意须尽欢,小狂,别害臊。」察觉到厉狂浪十分不悦,完颜满豪爽的拉起他的衣袖,走向妓院大门。

  厉狂浪以外人听不到的声量警告,「别忘了你是女人。」

  瞧她含笑的眸子晶光莹莹,全无女儿家的腼腆,再加上光鲜亮丽的装扮,真像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富家少年。

  「我说小狂,这城里城外,到处都有士兵在搜索,一下午你也看见了他们盯防得多么严密,只除了这种地方……」完颜满意味深长的瞥了倚在妓院大门口发笑的姑娘们一眼,再向厉狂浪保证,「相信我,这儿绝对安全。」

  有谁会算得到,大金公主会去嫖妓呢?

  完颜满昂首进门,见了姑娘就大方的打赏,甚至对前来招呼的鸨母交代,「给我身后的大爷找一位美人儿好好伺候。」

  「没问题,要多美的人儿都成,我们这儿有——」

  「我糊涂了。」完颜满赶紧打断鸨母的话,提醒道:「美不美是其次,重要的是那姑娘必须热情如火,才能使我这位比千年寒冰还冷淡的仁兄融化。」

  厉狂浪的内心闪过一阵雷鸣,脚步一旋正要离开——

  完颜满眼明手快的拉他走上楼,先告诉鸨母,「今夜我们哥俩要借住贵宝地了。」

  接着,语重心长的对脸如冰霜的厉狂浪轻声道:「做做样子而已,何必这么认真呢?厉兄。」

  有姑娘经过身旁时,她还能分心抛一记媚眼,再跟厉狂浪边笑边讲,「哈,让我们来个不醉不归。」

  俨然一派风流公子的浪荡作风。

  假如身边兴高采烈的人不是女子,不曾帮过他,厉狂浪早已将她一脚踢到金国大都去了。

  然而这个独特的女人偏偏对他有着不同于一般的意义,就算她再难缠,恩怨分明的他仍无法将她弃之不顾。

  稍作思索间,他已被完颜满拉进单独的会客厅。

  鸨母手一招,派来好手,就见两位香气逼人的艳丽女子施施然的走近。

  「呀!好俊的公子。」其中一人看到男装的完颜满,双目登时一亮,两只柔若无骨的小手立即攀上她的肩。

  「姑娘的嘴巴真甜啊!哈哈~~」完颜满大为受用,一手塞银子过去,另一手轻薄着女子的脸蛋,爽朗无比。

  相形之下,为掩人耳目,修饰过容貌的厉狂浪就显得不太讨喜,他不仅涂黑了脸,还贴上假制的落腮胡,掩盖了英俊的容貌,一双眼睛更无半点笑意,阴沉的模样和冲出地府的猛鬼毫无差别。

  「小狂,别像木头似的呆坐着,喝酒啊!」

  「马上,跟我,走。」漠视身边忐忑的娼妓,厉狂浪握指成拳,盯着完颜满下命令。

  他不能理解她有什么可享受的,对着两个容貌不及她十分之一的娼妓,她居然能笑得那么快乐?

  她真的是女人吗?

  「小狂,你别这么扫兴嘛——」

  话音未落,她衣襟一紧,整个人竟在瞬间被身边的厉狂浪提了起来,腾空翻转后,让他扛到肩上。

  「你做什么?不要冲动啊!」原本拿在指间的酒杯掉到地上,她听到旁边的娼妓开始惊叫了。

  厉狂浪置若罔闻的走出会客厅,见到闻声赶来查看的老鸨,脱口就道:「我们要一间干净的客房。」

  他披着黑衣的高大身影散发着肃杀之气,与酒色缭绕的妓院显得格格不入。

  「……是。」接到了塞上手的银票,鸨母有钱就好,丝毫不敢违抗,赶忙带着这两个古怪的男人上三楼最北面的空房。

  一进门,厉狂浪立即松手。

  淬不及防的完颜满立即跌倒在地。

  他用力甩上门,砰的巨响在室内久久回荡着。

  「好痛!」她揉着摔疼了的腿,含怨瞪他。「你发什么狂啊?」

  「给我听着,女人该有女人家的样子!」拉过椅子坐到她身前,厉狂浪冷着脸教训。「从今以后,不许擅作主张!」

  「我又不是你家的奴才,干嘛对我大呼小叫的?」完颜满慢慢站起身,走到床边坐下,大感委屈。「何况你们男人不是很爱花天酒地吗?我请你上妓院,你该高兴才是,像我这么体贴的女子已经很少有了,你生气什么?」

  「……」他真的非常后悔答应了她所开出的条件,跟这种骄纵人性的女人相处,绝对是酷刑!「倘若你无法遵守礼节,恐怕我只能食言,违背我先前的承诺了。

  「你要反悔?」完颜满大为惊讶,他居然威胁她?

  「人生总有许多不得已的事。」继续和她待在一起,厉狂浪怕自己会失去理智、失去冷静,甚至是失手,冲动的对她做出一些……他无法预料到的事!

  「有必要扯到人生吗?我以为你是个言出必行的汉子!」

  「我不介意对你言而无信!」

  完颜满虽与他非亲非故,两人却得相处一段时日,他无法当她是陌生人,对她视若无睹、听而末闻,她的每一个举动、每一种神情,在在都牵动着他的心绪!

  因此他只能限制她的言行举止——少来打扰他的心情!

  「你不能不守信用……」完颜满注视着厉狂浪浮出七情六欲的面孔,仿佛见到他不为人知的心事。

  她感觉得出自己对他的影响甚深……虽不懂这情况是好是坏,终究不愿他毁诺,她不愿那么快与他分别!

  为了旷世宝剑,为了向他偷师学艺,她姑且退让吧?「你要我怎么配合?」完颜满假装虚心受教的问。

  「只要你谨言慎行即可。」他要的不多。

  「我一向很谨慎……」

  她话还没说完,他便专制的截断,「闭嘴!」

  完颜满双目瞪大、嘴唇半张,这个男人难道没发现她已非常谦让了吗?身为公主的她,对他冷傲的态度、暴烈的性格,真的已经相当容忍了!

  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啊?

  厉狂浪像在回答她溢于神色的疑惑,具体说明道:「不许张扬,未经我同意,不得行动;走路需在我身后,目不斜视,未经我同意,不可与人交谈。」

  「慢着、慢着!」完颜满夸张的跳起来,叫道:「你确定这是对『人』的要求吗?对畜生也没有如此苛刻的啊!」

  厉狂浪横眉冷视,正欲提出更苛刻的要求,陡然风闻窗外有不寻常的动静,他拉过完颜满,面向紧闭的窗户。

  她愣了愣,本能的随他转动。

  他的长发在飘移中适巧拂过她的脸,让她的鼻子一痒,想打喷嚏打不出来,却发现心也在微微发痒。

  他护在她身旁的架式冷峻而坚固,胜过堡垒,让她无端的觉得即使陷在千军万马里头,有他的保护,她依然会很安全的……

  心痒得更厉害了,她忽然很想触摸他,即使是他的发丝也好。

  咻咻——数声乍响,几支燃火的利箭破窗而入!

  有人在房外偷袭!

  「谁?」完颜满不假思索的冲向窗口,房间在最边角的位置,窗口对着街道,会是什么人暗算他们?

  厉狂浪拦住她,嘱咐道:「到我身后去!」

  她的父兄都未像他这么专横,但两人非亲非故,他却有意保护她,为此,完颜满不晓得自己该生气还是高兴?

  耳边砰的一响,她看他踢开窗,顺手接过几把箭,猛地回掷而去——

  一气呵成,英姿飒爽。

  她回想起初见他的那天,在翠绿的原野上,万马奔腾之中,她一眼就看见他踏过风烟,出现在她眼帘。

  当时,胸口内怦然颤动的心,此刻又不安分的跳着,重新勾起了她不愿正视的情愫。

  她想要这个男人……成为她的夫婿!

  尽管他那么傲慢、专断、冷硬、不解风情;但出生至今,只有他令她看上了眼,看进心里。

  若是她错过了他,在她老去之前,是否还能再遇见一个如此捕获住她的视线,令她转不开眼的男子?

  「谁派你们来的?」厉狂浪质问。

  完颜满回过神,从他身后望见窗口外有三名蒙面大汉。

  对方站在隔壁店家的房顶上,躲过了厉狂浪的回击,忙不迭的继续朝他们射箭攻击!

  「你们哑了,不会回话?」厉狂浪顾虑着惊动外人会引起注目,当即抽剑,出招!

  只见刺目的银光如闪电划过,接着对面的三人已倒下两个,剩下的一人呆若木鸡,手中的弓箭倏地滑落两层楼,掉落在地上,激起刺耳的回响。

  「好快……」完颜满惊呼,动荡的心更加澎湃了。

  厉狂浪翻窗而出,落到对面屋顶,提起其中一人质问:「你们是何方人七?从实招来!」

  「姓厉的,你不认识我们,我们却认识你!」那人虽身子发颤,仍硬着头皮喝道:「身为汉人,你竟和金国女人勾搭成奸,你无耻、无义!」

  完颜满闻言,跟上来,站到厉狂浪身后,主动抽掉那些人的面罩。

  「你们怎么晓得她是金国人?」厉狂浪打量着陌生人的脸孔,确定自己并不认识。

  「今天中午在客栈,我们看见她了!」

  「她和金国王子曾大摇大摆的到处游荡,任何江湖义士都不会忘记这些金国贵族的嘴脸!」

  「姓厉的,听说被金国逼婚的你曾当众反抗他们的邪恶势力,令我等敬佩不已,没想到你人前一套、人后又是一套,你这个伪君子!」

  厉狂浪转向完颜满,以责怪她的口吻道:「你看你多么会惹事?」

  完颜满无奈的耸肩,谁会知道这些人如此眼尖,随便一看就把她认出来了。

  她郁闷的赏了蒙面人几记铁拳,打晕了这帮偷袭者,使他们无法再作怪。

  「哎呀,着火了!快扑火啊!」突然一道惊慌的尖叫从妓院大楼内传出。

  厉狂浪与完颜满互看一眼,阴郁的转头回望——

  他们的客房在几支燃火飞箭的破坏下,逐渐焚烧开凄红的烈焰,迅速吞噬着室内木制的家具,吓得经过门外的龟奴到处求救。

  附近的楼房因突来的喧哗,霎时灯火通明,许多人跑到妓院周围,争相观望着火势不断蔓延的情景。

  「此地不宜久留,走!」完颜满机警的拉着厉狂浪躲过楼下人群的探询目光,顺着屋顶潜入店家二楼的房室。

  哪料到那店里的主人正在房中,见两道人影蓦然闯进,惊吓得脸色发青。「你们是谁?」

  「别怕,我们不是劫匪。」完颜满边朝着那人友善的笑,边找出路。

  厉狂浪垂眼看了看被她拉住的手腕,立即抽回,冷声提醒,「你忘了,我曾告诉过你什么?」

  「啥?」她横冲直撞的一跃下楼。

  落地的瞬间,他使劲一扯,将她带到身后,「不许擅作主张。」

  完颜满不由自主的后倾,他的话飘过她耳边,像拂过她心弦的撩拨,她这才察觉他命令式的口吻变得愈来愈无力了。

  他应该明白她是个不听话的女人。「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多规矩。」

  完颜满朝他眨眨眼,犹如顽皮的孩童,任性的想试探他的底线。

  假如她永远不知服从,他真会一走了之,不管她了吗?

  「救人啊~~有可疑人士!」藏在楼上的店铺主人一等两人下楼,马上扑到窗边,向外人呼唤。「大伙快来啊!」

  完颜满打量了周遭的摆设,「这是一家书坊?」

  一楼摆满了书册,没别的人手,显然早已打烊。

  厉狂浪手指店门,命令道:「别再张望了,先离开!」

  完颜满突然发现什么有趣的书本,丢下一些银子,顺手把书带走。

  两人若无其事的踏出门,不料,门口站满了好事的路人,朝他们仔细打量着;远处更有一些士兵似乎发现了蛛丝马迹,正越过人海向他们靠近。

  「我想我们真的只能去住破庙,走山路了。」完颜满死心的对自己说:「人生总是会有许多不得已的事啊!」

  ***    ***    ***    ***

  出入城的路口守着众多士兵,严密的检查着每一个通行之人。

  完颜满与厉狂浪坐在离城门最近的酒家内,隔着窗,打量出城门的情景。

  「他们手上拿的图可能是我的画像。」看着士兵手拿图像,一见身高与她差不多的人,不论男女都要对比相貌、仔细搜查一番,完颜满大感不妙,闷闷的说出见解,「我们大概……暂且出不去了?」

  奔波了一整天,她有些疲累了。

  「我在几条路口留下暗号,我的人见了会赶来协助我们离开。」厉狂浪边饮着烈酒,边观察周围有无埋伏,却感觉到对面的姑娘炽热的视线在他身躯上徘徊不定。

  她非得这么不含蓄的盯着他看吗?

  「你在这里有人手,为何一早不说?是怕我知道了底细,以后用来对付你?」见他未束的长发有一绺垂在桌面,她无意识的伸出手,掬起那一绺发丝,将沾染其上的尘埃,轻轻抹开。

  厉狂浪胸口一拧,无法承受她对待宝贝般的态度,冷硬的打开她的手。「不要随便碰我!」

  完颜满怔了怔,垂视发疼的手指,想拍桌子向他宣战。但目光一瞥,发觉他绷紧身躯,极为排斥她似的……她顿时又欲振乏力了。

  厉狂浪……这么讨厌她吗?

  完颜满失落的别开眼,郁闷得呼吸都不顺畅,心有点酸。自幼没遭人如此轻贱过,为什么她要一直容忍他的恶劣对待?「本来……这些东西是要与你一起分享的,既然你对我这么差劲,我的好东西就不给你了,哼!」

  赌气的瞪他一眼,她取出几本从书坊内顺手牵来的书册,放在桌面上。

  那孩子气的口吻吸引了厉狂浪投去的注目,见她眉目哀怨,气呼呼的样子,就像个没糖果吃的小娃娃,又可怜、又可爱,他忽然心软了,一身冷硬之气不由得逐渐消融。

  「你已经是个大姑娘,别总是像个孩子。」他忍不住说她。

  她听不得教训,依旧冷哼,漠然的拿起一本书,挡住他的脸,自顾自的看,还炫耀道:「等我学会了这些,一样都不教你。」

  厉狂浪望向她拿在手中的书,见到书名的瞬间,含在嘴里的酒险些喷出口。「你拿的这是什么?从哪来的?」他艰难的问。

  「哼!知道它们的可贵了?」完颜满等他追究等很久了,现在总算能扬眉吐气的告诉他,「现在后悔太迟了,不给你!」

  「你是从那家书坊里拿的?」厉狂浪直截了当的夺过书册,一本本看去,什么《×阴真经》、《×阳神功》、《如来神掌》、《玉女剑法》的,竟是江湖人士梦寐以求的绝世秘笈?

  「你强盗吗?居然用抢的,还我!」完颜满起身夺回宝贝。

  厉狂浪按住她的手,没发现她被碰到的瞬间,不自在的露出一丝羞涩表情。

  他兀自研究书本,看到书背的价格,眉头又皱了。「一本二两银子,还打七五折?」

  「我留了钱了,是我的,不给你!」

  「我劝你不要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省得走火入魔,气绝身亡。」他作势把书撕毁。「一看就知道不是真货。」

  完颜满着急的跳到他身边,顾不得羞涩,也不管他多么排斥,她死命的抓着他的手不放。「不会是盗版的,这上头写着:版权所有,翻印必究!」

  「我不是说盗版!这种秘笈若是在一般书坊卖的话,铁定是杜撰的,子虚乌有!」厉狂浪被她缠得烦了,终于意识到两人粘在一起的姿态十分惹人注意,急忙放手让她夺回廉价秘笈。

  今夜的酒家人客稀少,因而他们这一闹,更加引人关注。

  坐在附近的客人正在看他们吵闹,厉狂浪察觉了,只得沉默,不与完颜满再起争执。

  「你说这些是假货?」她不相信,认真的阅读秘笈,「虽然书坊里有卖这东西是很特殊,但每个人的天赋不同,有人即使有秘笈,也学不会里面写的武功。」

  「总而言之,你以为自己是找到宝了。」

  「当然了,这是我头一回见到只在传说里出现过的秘笈啊!有了这些东西,我就不必看你的脸色,也毋需向你讨教,等你教我啦!哼~~」

  她郑重其事、美梦成真、意气风发的神态,仿佛一条咸鱼——奇迹股的翻身了!破天荒的把厉狂浪给逗笑了。

  「我的天,你这女人实在、实在是……」止不住哭笑不得的感慨,厉狂浪话没说完,唇角一扬,边摇头边笑出声来。

  他有些压抑的低沉笑声仿佛深海内微微泛开的波澜,令人听不真切,又诧异于世间还有如此奇妙的存在。

  完颜满登时傻了眼,没想到他会这么笑,不是轻蔑冷笑,不是宣战狂笑,而是对待熟人一般,无奈而又放松的笑着。

  他冷硬的眉眼霎时变得柔和了。

  她突然不在意手上的秘笈是真、是假,只是出神的凝望他。

  那张英俊的脸不再冷硬狂傲,显得更加迷人,假如他愿意一直这样,不再摆脸色给她看,她相信自己一定会喜爱上他,非他不嫁。

  「你这种爱惹事、不安分、怕吃苦又不会照顾自己的人,这辈子最好藏在亲人的羽翼之下,才能保证你的安全。」他出人意料的说出感想,引开完颜满的注意力,调走她过于热切的注视。

  她不满的收起一堆书反驳,「我不怕吃苦,只是……我明明带足了银两能尽情享受,何必非得吃苦跟你住到杳无人烟的地方?」

  「你得习惯,公主。未来往长白山的路,将是愈来愈荒芜。」

  他第一次称呼她为公主,是表示尊敬或讽刺她娇贵?无论是什么,完颜满都不喜欢!

  她只希望他能直唤她的名,像家人一样。

  厉狂浪目光一闪,眺望远方,发现酒家外的街道上有眼熟的人经过。「我们走。」他留了酒钱,立刻要完颜满离开。

  她听他说话声和缓了,态度也和气了,要走、要留都不忘带上自己,一个理所当然的小事,竟令她心情愉快起来。

  或许厉狂浪不是那么讨厌她吧?

  酒家外,顺着城中走去,华灯璀璨的街道,人潮拥挤。

  完颜满跟着厉狂浪,四下环顾,身边闹烘烘的,不知他去哪?

  「小狂。」她怕一不留神失去他的踪影,伸出手去想拉住他,又担心挨打,手到了他的袖子边,始终没敢揪住。

  「别乱叫。」

  「我……能牵着你走吗?」

  她忐忑的疑问飘过他的耳畔,霎时周围的响声在瞬间淡化了。

  「你见过两个大男人牵在一起走路的吗?」

  完颜满哑然,平时和别人出游,混在人海里,再拥挤,她也不会烦乱;可是跟厉狂浪在一起,她变得不像自己,前怕狼、后怕虎的愈来愈拘束。

  她惆怅的叹了一口气……

  「表哥。」倏地,一道人影跑来。

  完颜满与厉狂浪顿了顿,有默契的收回纠结在半空的视线,望向那人。

  「你怎么也出来了?」见到乔装成少年的晴丝,厉狂浪急速将她拉到街道旁,在人潮略显稀少的角落与她交谈。

  完颜满跟了上去,听晴丝担忧道:「听说你们被追捕!」

  她随口接着,「是啊!连马车都被查获,缴走了。」

  语毕,完颜满发觉旁边又有两、三人挤了过来,她暗自惊疑;直到看到对方向厉狂浪颔首致意,不似仇敌,紧张的心才慢慢平静。

  「厉兄,总算寻到你了。」瞧见暗号的人赶紧带着厉狂浪到一家客栈,边走边告诉他离城的办法。

  完颜满和晴丝走在后头,听他们交谈,避开了名讳、地点,小心谨慎的口气像是在提防她一样。

  她觉得不舒服也无可奈何……她是外人,望着前方不曾回头看她的厉狂浪,她又有些心酸与不甘了。

  一伙人走到客栈门口,就见一群商队正欲离开,车马排列在外,着实显眼。

  「你们混入商队里,随他们一起出城吧!」晴丝对完颜满说道。

  「过来。」厉狂浪随即叫完颜满到身边,提醒她注意今后的重要事直。

  他的友人不着痕迹的瞧了完颜满一眼,走开片刻,再回来时,手上已牵着两匹马。「路途遥远,这两匹马,你们带走。」

  完颜满转头一看,见那人朝她友善一笑,立刻回以爽朗的笑容,亲切道:「真漂亮,它们有名字吗?」

  「公的叫劳思,母的叫莱丝。」对方打量她清澈的目光,寻不到半点邪气,稍微放心。

  「好名字啊!劳思~~莱丝。」完颜满心无杂念,领着马儿走进商队,见人就套交情,一派不拘小节的豪爽模样。

  厉狂浪盯着她,同时心不在焉的交代挚友照顾晴丝。

  「别担心晴丝了,倒是你,得小心些。」友人说着,多看了走远的完颜满一眼,「虽然她看起来不是个危险人物。」

  厉狂浪不假思索的点头。

  友人纳闷,「你已信任她了?」

  他愣了,迟钝的意识到……不该这么快就信任完颜满。

  友人见状,改口道:「也许她比我想的危险。」

 庞大的商队顺利离开城门,置身其中的完颜满难得安分,默默的跟随着不动声色的厉狂浪,与他蒙混过关小心翼翼的样子如同情人私奔,令她忐忑紧张却又异常兴奋。

  脑子里,不由自主的萌发出形形色色的遐想,期待着今后海阔天空,一路只有自己与他,会发生什么新鲜而美好的情事?

  一行人出城之后,天色也愈来愈暗了。

  完颜满像刚睡醒似的,安分没多久,又不甘寂寞的策马赶到厉狂浪身前问:「先前你与朋友在谈些什么,谈了那么久,舍不得分别呀?」

  他淡淡的瞥她一眼,不答腔。

  「为什么不理我?」完颜满不满了,缠着他左右摇晃,追问声绵密如网。

  厉狂浪皱眉,隐忍脾气,冷冷的回道:「他们叫我别管你,派手下陪你去长白山即可。」

  完颜满一惊,失色道:「这怎么行?你还得教我剑法呢!」

  「那无关紧要,重点是,你想得到的东西,除了我,寻常人绝对找不到。」而他,曾经费尽心血寻到目标,奈何能力不足,取不到那珍贵的宝物。

  完颜满听厉狂浪的口吻,知道他不会改变心意,但仍因他说过的话,感到快快下快。「你朋友是否担心我伤了你?」

  周围有商队的人在交谈,她的声音又压得低,他应该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偏偏他听到了,反而听不见别的声响。

  「他们若不放心,大可派足人马一路护送你。」她赌气的说着。

  「傻了才那么招摇,我们两人几乎无处藏身了,再多带人手,岂躲得过你父兄的眼线?」

  「你不是无处藏身,你是不相信我,怕我泄漏你的贼窝,所以不会带我去你的地盘。」视她为奸细般提防着,她为他的戒心而感到难受。

  「我的地方又不是贼窝,怕你做什么?」

  「可你就是在防我!」完颜满一改卑微的语气,忽然增高声量。

  同行的人们闻言,纷纷好奇的望向她。

  她咬咬牙,若无其事的望向远方,依然昂首挺胸,心里再难受也不会当众流露出脆弱。

  厉狂浪在她身后,不可避免的发现周围的人望着她的目光都不带善意……他的胸口一紧,察觉到有异状。

  「别闹了。」他忽然抓住她的肩,悄声道:「跟紧我。」

  她一副遭受不平等对待的委屈模样,看他无意澄清,默认了对她的戒备似的,她愈加烦闷了,索性扯动缰绳,让胯下的马儿甩开他。

  「别任性!」厉狂浪赶紧拍着完颜满的手,制止她走远。

  她手掌一痛,哀怨的目光射向他冷硬的俊颜。「你不喜欢我就算了,干嘛对我这么凶?」

  颓丧之色把她的神采夺走,使她娇艳的容貌不复生机。

  厉狂浪从未见过完颜满如此受伤的表情,一时怔住,潜伏在内心的某些情感如无数枚细针,轻轻刺疼了他。

  他无意识的反省,自己待她很刻薄吗?「我们非亲非故,你要我怎么对你好?」思来想去,他不认为他有错。

  完颜满瞠目结舌,呆了半晌,垂头丧气道:「是啊!你做得对、你说得好,你无可挑剔。」

  错的是她,不该希望……他能待她温柔。

  他的朋友讨厌她,她会失落;他对她凶或冷漠,她会失望;他若想离开,不陪她了,即使说说而已,她也会紧张得不知所措。

  各种异常但真实的情绪,吓坏了完颜满,她怎么变得如此荒唐,为了这个粗暴的男人而心神大乱?

  她有点气急败坏的策马拔腿从他身边奔跑开。

  「你去哪?」厉狂浪瞧了周围的商队人马一眼,随即追上去,却在启动的瞬间被人拦下。

  「厉庄主,请留步。」

  这是一群汉家商队,许多人掩不住对完颜满的敌视。

  厉狂浪猜测,友人必定告诉了商队完颜满是金国公主——是他们汉人的仇敌。

  果然,商队人马见他俩分散开来,离城已远,行道上前后亦无杂人,时机正好,立刻一分为二,一部分包围住厉狂浪,另一部分追着完颜满去了。

  完颜满察觉到形势不对劲,转头张望,发现自己和厉狂浪被人群分割开。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完颜满打量着商队人马,原本有几个对她还算友善的人,如今都板起脸,各个视她如仇敌。

  轰隆——幽暗的天空陡然传来巨响,两声雷鸣过后,一阵细雨逐渐飘落。

  完颜满不安了,像掉进陷阱里的猎物,寒毛直立,发出强烈的杀气;离厉狂浪太远,她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她不能安心!

  「让开,你们别碰她!」厉狂浪果断的甩出马鞭,打开缝隙。

  「厉庄主,请不要插手,我们只为捉拿这个蛮女,并无冒犯您的意思!」

  「滚!」

  完颜满听到他冷硬的回答,头一回为他不近人情的态度感到欢喜,不安的心绪立刻稳定!

  她抽出兵器,迎视着逼向她的人,再无丝毫慌乱。

  「完颜满,别动,等我过去!」厉狂浪怕她先出手激怒对方。

  她正欲点头,却见一旁闪来数道人影,不由分说的朝她攻击,心乱的看了厉狂浪一眼,终究还是等不及他来解围,只好自己迎战。

  「不要伤她!」见前方开战,厉狂浪不再犹豫,狠心击退围困住自己的人马。

  「厉庄主,您快住手!」围困失败的人们劝阻无效,只好将逐渐靠近的两人包围在一起。

  「你们退开,我保证你们的安全。」厉狂浪赶到完颜满身旁,向众人宣告。「这个女人,我必须带走她。」

  商队众人不服,异口同声回道——

  「若拿她当诱饵,可使许多金国人自投罗网啊!厉庄主。」

  「要不然杀了她,也算是为我们汉家子弟报仇雪恨!」

  「拿一个女人的生死,展现你们三十几个大男人的气概?」厉狂浪不屑的冷笑,懒得罗唆,拔剑一挥。「别找借口,给汉家子弟丢脸!」

  登时,飞射出的剑气震得路道上尘土大起!

  众人眼前一花,厉狂浪趁势带走完颜满,脱离商队。

  ***    ***    ***    ***

  雨下个不停,道路愈渐泥泞。

  趁乱离开的两人纵马飞驰了数十里路,甩开了商队人马,厉狂浪选择走小路,马不停蹄的奔向前往长白山的路程。

  一路上,完颜满仍是安静的没吭声;厉狂浪却有点介意她异常的沉默,频频回头打量她狼狈的模样。

  天气愈来愈冷,风雨吹打,浸透了她的衣裳、发丝,她不停颤抖,他看着,恻隐之心又隐隐抽疼。

  「前面有屋子,我们去那儿避雨。」发现路边树林内有矮小的木屋,厉狂浪马上领着完颜满进去。

  将马一并带到潮湿的屋子里,见环境如此阴暗,他想到她包袱里有书,兀自取来点火取暖。

  意外的没见她阻止……他仔细一看,她进屋后就躲到角落发颤,像是在忍受痛苦一般,死气沉沉的。

  「你?」厉狂浪走向完颜满,俯身看去,她双手交握,两手间染开了刺目的血红。「你又受伤了?」

  他讶然,拉起她拖到散发温热的火堆旁。

  「痛!别拉,我走不动。」完颜满浑身难受,只想窝着休息。

  「谁教你要和他们打。」

  他不体贴的责怪,唤起了她的精神。

  「我就是听了你的话,有所迟疑才会受伤的!」

  举起她被刀划破的手腕,厉狂浪看得一阵心悸。「怎么不告诉我?」

  「我们在逃亡,哪有功夫疗伤?我若是一喊苦,你又会说我是娇生惯养不能吃苦了。」有了上次的经验,她已为自己点穴止血,可策马奔跑,需动用腕力,几次扯动,血又会顺着不断使劲而裂开的伤口流溢出来。

  「以后难受,记得告诉我,别一个人忍着,我们不是在逃亡!那些人,我还对付得了。」厉狂浪撕开一块布,拎在火堆旁,催动真气,烘干后,轻轻的将她的伤口擦拭干净。

  「你肯为我对付那些汉人?」她仰望他的眼眸内盈满莹莹水波,火光一照,水波又似燃烧的焰火。「你若是肯,就不会拉着我逃避了,他们是你朋友的人吧?你带我走,是不是等于背叛了你的朋友?」

  「完颜满。」

  为她疗伤的男人叫住她的名,她有些诧异,他记得她叫什么。

  「你是局外人,两国的仇恨跟你、我无关,你现在与我同行,我会照顾你到底:你只需明白这三件事,其余的不必多想。」

  那么霸道的口吻,她听了却满心发暖,好像被身旁的火堆烧着了;缠绕自己的阴寒之气,霎时间都散去。

  「你其实……毋需如此……」

  「我答应过你。」他打断她的呢喃。「男人应该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他许下的承诺,他会尽力履行!

  「可你也答应过……娶我。」

  「那是被迫的,并非我心甘情愿。」而答应完成她的愿望,是他自愿的。在悔婚那一夜,她举剑向他挑战,只为保护旁人的安全,那时候起,他已为她破例放过不该饶恕的人。

  「你上次还威胁我要毁约。」完颜满边计较着,边偷看他让火光染成橘红色的脸庞,他冷硬的五官难得柔和了些许。

  「那是你太张扬。」

  「假如我乖一点点,你就不会丢下我?」她出神的凝望他,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说出示弱般的话,却毫无意识,只盼这个冷硬男子再对她好一些。

  「乖一点点?」犹如稚儿使用的话语,引他转动视线,回望身旁的姑娘。

  目光交会,一不慎,他掉入她柔媚的眼波中。

  在她的眼里有着鲜明的渴望,以及对他的向往,厉狂浪讶异了,不确定自己看到她眼中纯粹的情感是因他而诞生。

  「告诉我呀!怎么不说话?」她期待的催促。

  残破的木屋内,只有火堆发出一股暖意。

  她悄悄的移动,更靠近他一些,再靠近他一些……仿佛他比火堆更暖和。

  厉狂浪哑然,脑子里自有声响在诉说着——

  只要她安分,他会履行承诺,即使要他去摘一根不起眼的杂草,而他答应了,那么千山万水,他也会陪她走到底。

  只是望着她柔弯的眉、柔媚的眼,他说不出口,任何会令她开心满意的言辞,他的理智都在制止他诉说。

  「解决了你提出的条件,我们即可分道扬镳,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说的?」迟疑了好半晌,他吐出硬邦邦的话。

  随即,看到完颜满失望的别开脸;心,倏地紧抽,他恍惚了,从未有过的怀疑自己……是否太冷漠了?

  完颜满幽幽的叹气,目光转向屋内——停靠在一起的两匹马儿。

  一公一母紧挨着取暖,亲昵无间。

  她望之心酸,羡慕得没勇气再看。

  她大概……愚蠢的喜欢上一个永远不会温柔待她的男人了。「原先我以为我们能以武相交,做个朋友,像江湖人一样洒脱,不受外物拘束。

  「不过现在,我清醒了。」慢慢收回他包扎好的受伤的手,完颜满勉强的笑。「你不必防我,怕我惹麻烦,取到剑后,我会遵照我说的与你分别,我的手受伤了,无法向你学剑,也就此作罢,你不必教我什么。」

  「我不怕你,我不需要防你。」厉狂浪再次截断她的话。

  她感伤的神色吞噬了她应有的耀眼光彩,令她整个人黯然失色,他不忍的转开视线,担心多看她一眼,自己会失了心志,不理智的想去找回她的自信令她恢复活力。

  「我避免让你接触到我的人,是因为我无法保证他们能接受你,甚至无视你的存在,我不希望我的人伤到你。」

  「你认为我不该受伤?那你的所作所为全都是在为我着想了?」她像是复活一般,眼底重现光彩。

  「避免麻烦而已。」

  「你不是早把我当成大麻烦了?」只要她在他身旁,他紧皱的眉头就难以舒展吧?她该怎么做才能令他高兴,甚至喜欢她呢?

  「……别鼓励我反悔。」

  完颜满抿抿嘴,拿着包袱,取出干净的衣裳,准备换上。

  回头,见火堆旁的男人也在做同样的事,她顿住了,目不转睛的偷窥他,离奇的觉得此时此刻的两人就像是夫妻那样的亲密。

  在同一个地方,做着同样的事情……

  假如在愈渐冰冷的寒夜里,他们能依偎在一起,像旁边两匹马儿一样耳鬓相贴,分享彼此的体温,那情景会有多美妙?

  她心动得厉害,无数种难以名状的念头在脑子接连诞生,每一个都是关于她和厉狂浪的将来,偏偏她形容不出两人该有怎样的未来?

  「完颜满。」他忽然不悦的喊。

  「嗄?」她抖了抖,断了自己的妄想。

  厉狂浪的脸色十分灰暗,望着大剌剌盯着他端详的女人,警告道:「别再让我发现第二次你偷看我换衣裳!」

  这家伙难道一点羞耻之心都没有吗?他确定她不是女人!就算是,也是虽为女儿身,却有一颗男儿心的怪物!

  「我没看到呢!」完颜满撇撇嘴角。「我正在思考将来,哪有工夫看你。」

  「……」

  「小狂。」七手八脚的随便换好衣裳,她赶回他身旁。「我始终不认为身为金国人是可耻的……」

  厉狂浪已经没力气纠正她的称谓。「我们也一样,即使国破了。」

  「你说我们能不能放下各人成见,友好相处?」

  「少说废话了。」他不耐烦的连瞥她一眼都懒。

  一股闷气从完颜满体内冉冉浮现,瞪了他好半天,她才意识到……厉狂浪早就放开对她这个金国公主的成见,否则他怎么会勉强自己陪伴她?

  丢开包袱,她领会到美好秘密似的,笑了笑,就着火堆翻着书,边看边吃干粮充饥。

  正在喝水的厉狂浪不经意的发现她又在研究那些假秘笈,他冷硬的神情略微起了变化。

  他在盯着她,真希罕……完颜满察觉了他的注视,纳闷的抬眼望回去,自己应该没有招惹他吧?

  「你……」厉狂浪开腔,欲言又止。

  「怎么?说嘛!说啊!」她兴匆匆的凑过去。

  难得他主动搭话,她眉开眼笑的等他有所表示,说什么她都愿意听,别老是冷硬如石头给她脸色看。

  「你能理解所有汉字?」秘笈中通常有着大量古文,以及医学词汇,即使身为汉人,若非精通医道,也很难看懂武学秘笈。

  「为了练武,我学过好多汉字,而且这些书上有配图讲解,你瞧……」她十分友好的一本本打开给他观望。

  「不必了。」居然连插图都有,了不起。「等等,这个签名是……王维?!」

  厉狂浪发誓,他对假货没兴趣,但不小心瞥到插画者的签名,居然出来唐朝名人,他实在无法再控制自己抽搐的脸继续保持冷硬。

  「你知道王维是谁吗?」

  「没听说。」她正在找书,奇异道:「怎么少了一本?」

  厉狂浪手指火堆,「在那里。」

  「啊~~你烧了?」漂亮的眉毛登时倒竖。「好啊!难怪我一看书,你就来搭话,原来是心虚啊!」

  「心虚什么?没见过你这么笨的,把假货当作宝!」他忍无可忍的嘲笑,翻着书上插画,指明道:「自己看看这些配图上的签名,什么曹孟德、李时珍,这些人会画画吗?你连他们是谁都不晓得,竟然还有胆子练这种乱七八糟的武功秘笈?」

  「你可以告诉我他们是谁啊!」她认真的答。

  不料,他却像见到妖怪一般的瞪她,接着难以忍受的摇头发笑,仿佛欣赏到什么引人发噱的怪事。

  完颜满无心介意他嘲笑自己的态度,一双波光粼粼的眸子比星星还明亮,专注的凝视着他优美的唇线弯起细微的笑痕;情不自禁的窃喜,没骨气的觉得,能使他发笑也是一种成就。

  真不幸,她完了。

  她喜欢这个男人,没空后悔了。

  屋外的风雨逐渐稍停,毫无睡意的厉狂浪走到门外,看了看决定道:「我们继续赶路,免得被追上。」

  「好……」她心不在焉,没什么精神。

  「你是不是累了?」他开始关心她的状态。

  「不累、不累。」看到他的笑脸,她就精神百倍!

  完颜满仰望向他,娇容中那一抹羞涩与欢快的神色,恰似散发着光彩的宝石,令她整个人流溢着动人心魂的风情。

  厉狂浪牵着缰绳的手,倏地松开,与她眉目相对,目光缠缠绕绕,忘了自己该做什么,只晓得眼前的人儿确实是个女子,虽然性子随便,完全没有女人家该有的婉约庄重、含蓄检点。

  可她就是这样一个异常的女人,尽管是他最不欣赏的类型,然而有时候他却觉得,她耀眼得令他迷惑,让他为她心乱了。

  ***    ***    ***    ***

  秋末的气候愈来愈寒冷,冬季即将来临。

  清晨,两匹骏马赶到长白山脚下,马上的男女停止前进,向山下的住户买了些干粮才继续上路。

  「我们能在下雪之前拿到剑吗?」完颜满迎风而行,虽有厉狂浪在前为她阻挡风力,冰凉的山风刮到脸上仍令她不舒服。

  「也许……」不确定的回了一声。

  山脚处花草茂密,鸟兽嬉戏,偶有闲人经过,颇像个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待两人行至半山腰,呼啸而过的风逐渐狂猛。

  山路崎岖,常要九拐十八弯,愈往上愈险峻,此刻偏有狂风大作,令两人的坐骑行走起来更加吃力。

  忽然,前方姿态狰狞的大树旁有个显眼的山洞,映进厉狂浪眼中。

  他回头看完颜满是否跟上,却见她不时摸着受伤的手,神色辛苦的策马。

  「手疼了?」他不自觉的为她牵挂,眼里飘过担忧之色。

  完颜满逞强一笑。「快些赶到大池吧!」

  「不急。前面有山洞,先过去避风休息,等太阳出来了再继续登山。」他专断的领她靠近树边,听到她偷偷打了几个喷嚏。

  一前一后进了洞穴,两人让马儿也歇息。

  完颜满无声的躲到狂风吹袭不到的角落,放松身心,这一路并未遇到袭击和追捕的人马,但她仍不轻松好过。

  每时每刻,她都心力交瘁的关注着厉狂浪的脸色,他的喜怒,无不牵动她的心,动荡忐忑;将以往潇洒从容的完颜满折磨得失常落魄。

  「你没带厚衣裳?」他发问的声音传来,直入她的心窝。

  「你忘了,我还有许多东西都和那辆马车一起被人搜查到,带回去了。」她缩成一团,抱着自己微微发抖,一边揉搓双手艰难的取暖,犹如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从没为谁心疼过的厉狂浪,无措的感受着胸膛之下的心窝微微发痛。

  「没什么的,秋天还未过去呢!大风大雪我都经历过……」突然,她看厉狂浪走出洞穴,不由得一愣,是不是她说错什么,惹他不悦了?「你去哪?」

  走远的他没有回答。

  她不知该留在原地等,或是追上去?

  完颜满犹豫了片刻,厉狂浪已迅速走回来,手上还拿着一些干燥的小木块与树枝。

  她迷惘的望着他在洞口边升起火,使得涌入的寒风一点点变暖了。

  扯了扯嘴巴,她想道谢,又见他拿着水壶,靠着柴火烘热,转身递给她。

  恍然间,喉咙一梗,她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目不转睛的凝视厉狂浪显露些许关怀的俊颜不再冷硬。

  「发什么呆?拿去。」发现她张大眼睛傻傻的看他,有点蠢又憨得可爱,他禁不住露出一抹笑。

  完颜满面颊发热,心窝烫得不得了,连鼻子都有点泛酸,接过水壶,贪婪的饮进嘴里,像在喝蜜糖似的,整个人飘飘然。

  她真的……喜欢这个男人,想后悔都来不及,倘若他继续对她好一些,她势必沉陷得更深。

  喝光水,体内狂热的情火仍难抑制,她慢条斯理的将水壶还给厉狂浪,假装无意的触碰了他的手掌。

  温热厚实的触感令她神魂一荡,直想握着他不放……然而她怕得到他无情的拍打。

  自己的心已遭他的身影一点一点侵占了,完颜满无助的皱起娇颜,自信和尊严一一软化,完全失去了自己。

  她烦恼的凝望厉狂浪添加柴火的背影,思虑着自己能否如那火焰,一点一点融化他对外的冷硬,掳获他的心?

***

 长白山长年积雪,山石多呈银白之色。

  山路陡峭艰险,未到山尖,马已无法顺利前行,完颜满只能和厉狂浪牵着马匹徒步攀登。

  愈往上走,路愈崎岖,却能感觉到周围难以名状的清灵之气,顺着风和云,逐渐向山尖凝聚,盘旋在顶端不断缭绕,使人身心舒畅。

  忽地一声马鸣,犹如雷电,在完颜满耳边爆发。

  掌心传来刺痛,使得走神的她一惊,发现手里的缰绳滑落,身旁的坐骑前蹄一滑,差点儿滚下山去!

  「拉稳了,别让它拖下去!」厉狂浪闻声回眸,紧急牵住完颜满的手,借她力量使用。「谨慎些,别在登山时发呆!你最近是怎么回事,经常魂不守舍的,病了吗?」

  「没呢!」心虚的完颜满着急的否认,怎么也不敢说自己满心都在思索着厉狂浪的事。

  她费尽力气拉回马儿,浑身汗水淋漓,不经意的一瞥,见附近景色秀丽,于是谎称道:「我是看周围的模样看出神了。」

  在接近山尖的位置,纵目环顾,周围弯曲逶迤的山路,层层叠叠的山色林影,隔着一缕缕轻烟淡云,映入眼底,景观美不胜收。

  人似登临天境,置身在云彩之中,俯瞰人间,十分畅快,全然顾不得当前的处境依然危险,

  「在周围,一不注意就会摔个粉身碎骨。」厉狂浪深知附近的景色多么诱人迷失心志,不为所动的催促着定力不够的完颜满,「快,登上山顶再休息!」

  「……」真是个没情趣的男人。

  天池高踞于长白山主峰——白头山之巅。

  两人牵着战战兢兢的马儿到达山顶,为防止完颜满再失足,厉狂浪主动拉住她没受伤的手腕,与她一起行动。

  她在他身边一直低着头,恋恋不舍的打量着两人连在一起的双手,尽管长途跋涉的身体酸疼不已,不时显露在她眉眼的淡淡笑意仍含有一点甜蜜。

  她突然想永无止境的走下去。

  可惜再向上攀登几步,走到尖端的两人已看见向往多时的天池。

  他突然松开她的手。

  他们到了。

  碧绿的池水犹如一块无瑕的美玉,柔和的躺在群峰环绕的峭壁之中,沉静的倒映着天边的云霞与周遭的山峰。

  完颜满似被带入仙境,双目倏地放射出迷醉之光,惊呼一声,就想跳到水中央尽情徜徉。

  「你做什么!」厉狂浪眼明手快的拽住飞奔而去的人儿,手忙脚乱的牵住被她抛弃的马儿,大吼道:「看着脚下的路,别发傻!」

  她兴高采烈的点头,小心翼翼的顺着山势下滑,直到踩上了略长杂草的土地,才一鼓作气的跑向池水边。

  那轻快的身影,在奔跑间,把一身的疲惫都甩开了。

  在她身后的厉狂浪摇头一叹,像是看不惯她的任性,却又转不开注视她的目光,心思悄悄被她愉悦的情绪所感染。

  他忽然意识到,她很久没这么轻松过了。

  此时的她恰似孩童,一脸新奇的跑到池边戏水,随即回头向他招手,面带微笑,一路定来的辛苦全都忘掉似的。

  他不由得怀疑……以往认定她放肆张扬是否太过了?哪个孩童会装含蓄、扮端庄、假正经?

  他真有自己以为的那么讨厌她吗?

  「你不过来喝喝水呀?」完颜满蹲着侧望他。

  厉狂浪等她双手探入池内掬起一捧清水,立刻手指远方,不疾不徐的提醒道:「你瞧那儿。」

  他指示的方向是池水的北面,离两人的方位有些远,却可隐约看见正有两头黑熊在池畔游移,状似洗澡。

  「……」完颜满马上将掬在掌心的水挥洒开。「山顶有野兽?」

  「北边森林内什么都有,我们过去。」厉狂浪边答边牵马朝北定去。「天色快暗了,不宜潜水,等明天一早,我们再来。」

  完颜满依依不舍的望着池水许久,慢慢跟着厉狂浪的脚步,逆风走到林中,兴奋过后,再度感到身体很沉重。

  林问,鸟兽浅鸣低吟之声四处飘荡,稍一转眼,便可见到不寻常的小动物在树丛中随意乱窜。

  「那边有住屋?」发现林中央耸立着木房子,完颜满恢复疲态的脸露出惊喜之色。

  「你不是曾经派人来此寻剑,附近情况如何,难道你不晓得?」

  「是有收到一些传说,但都是听说的,和亲眼见到的是两回事啊!」

  完颜满加快脚步超过厉狂浪,跑到密不透风的屋子前出声问:「有人在吗?可否借住一晚?」

  「别叫了。」厉狂浪打开破破烂烂的围栏,熟门熟路的走进庭院,将马安置在外,迎着完颜满诧异的目光,淡漠的告诉她,「这里是我与友人亲手筑成的房屋,没有外人住。」

  「你还会建房子?」

  「我与友人到天池寻剑,耗时两年,你不是打听过了?」他也曾年少轻狂,为了钟情之物不顾一切的去追求。

  完颜满略带神往的点头,不由得希望看到那时的厉狂浪,是不是比现在的他乡了点开朗、热情,也不这么冷硬?

  「听说你似乎失败了?」她打听到的消息不多,唯一确定的是,人们都说,厉狂浪是最接近那把神剑的人。

  因此对神剑心仪已久的她,见到他的第一天就大为欣喜,直觉两人非常有缘。

  不管是人或剑,她全想要……心动得无法抑制。

  「差一点,本该到手。」厉狂浪含糊其词,似有心事,举止缓慢的推开未锁的屋门。

  里头的灰尘霎时飘流而出。

  完颜满躲到他身后,双手不自觉的抓着他的衣裳,像在闪避暗器。

  他转头,睨她一眼,似在拒绝她的亲近。

  她忘了收手,明知他不懂得怜香惜玉,铁定会一巴掌拍来打掉她的手掌,但她就是愣住了,仰望着他又冰又黑的眼眸,急欲探索里头有什么情绪,认命的等待他给予打击。

  等了许久,只见他又冰又黑的眼眸荡过一抹无奈,接着他收回视线,走进屋子里,任她揪着不放,没看见她傻傻的娇颜上多了一份惊讶。

  这一回……他不打她了。

  完颜满窒息半晌,如同走不稳的娃娃,揪着他一步一步跟进。

  他往左,她绝不向右,缠他上瘾似的,被风吹得干涩的唇慢慢上翘,扬起了含蓄的甜笑。

  他总算不再抗拒她的触碰了。

  她高兴得几乎想大叫一场。他不打她了~~不打她了~~他不打她了呀!

  「你够了没有?」让身后的女子抓得身心烦躁的男人忍不住吼了得寸进尺的她,「有必要揪得那么紧吗?」

  「啊~~抱歉……」仔细一看,衣裳居然快被她扯破了。

  完颜满异常羞愧,自己似乎表现得太饥渴了。

  「方才你说,剑你找到了?」她打哈哈的转开话锋。

  「差一点。」厉狂浪提起往事,面色冷凝了几分。「我与友人确实看到了剑影,但是正欲出手试探,水中却有一条怪异的大鱼袭来,咬伤了我朋友,害他送了命。」

  「你没拿剑?」

  「当时忙着送走体温逐渐冰冷的友人下山求救,哪顾得到别的东西……」后来救治不及,朋友死了,他也无心寻剑。

  只当是伤心往事,不愿再触及。

  厉狂浪突然沉吟不语,许多心事回荡在脑海里,无意说明。

  完颜满知道他在感伤,很有义气的表示,「下一回我见到那条鱼,一定为你杀了,替你朋友报仇!」

  厉狂浪闻言,俊脸一皱,仿佛一块寒冰出现裂痕。

  为什么这么看她,像看怪物似的?完颜满不自在的摸了摸脸蛋,她又说错话了吗?不然他为何一副不知该生气或发笑的别扭表情?

  「你呀……」

  「如何?如何?」她有所期待的凝望他情绪复杂的脸。

  他却瞥她一眼,不再说话,走远了;害她一颗小鹿乱撞的心找不到出口,悬在半空,难受极了。

  「小狂,你的性子有点闷呢!你该学着抒发内心的感想。」

  「小狂,话憋着不说,会憋出病的……别不理我呀!」

  「小狂,你一定是石头变的……」

  ***    ***    ***    ***

  天池附近,气候嬗变,时而雾气氤氲、缥缈虚幻,时而风雨飘摇、萧瑟凄凉;清澈的池水亦会随着环境的转变,变化颜色。

  昨日碧绿的水色,今天一早,完颜满再看,已是蔚蓝一片,像整片水都换过一般。

  「今日天气不错,适宜潜水寻剑。」厉狂浪漫步而至,一手抓过木制的扁舟推向水中。

  完颜满跟在他身后,休息一整夜,精神饱满;听了他的话,又有些萎靡不振。暗自期盼大雨降落,烟雾四起,不去寻剑了。

  万一找到剑,两人便得分别……

  可她,还想和他多待些日子。

  「你记得剑在哪儿吗?」走到辽阔无际的水边观望,她在意的问。

  池水既深又广,若无明确目标,他们就得大海捞针似的忙个没完没了,她很期盼如此。

  「以前知道,现今忘得差不多,只记得大概位置。」确切方位得重新估量,他预计怎么都需搜寻个两天。

  「没关系、没关系。」陪他玩个半年也行,反正她没事。

  「……」厉狂浪仿佛听得见完颜满的心声,问着闲来无事一身轻的公主,「你不是夸口说你有法子?」

  「我的法子啊……」完颜满脚尖一点,落到扁舟上。「就是跟它耗到底,不管要多少天~~多少月~~多少年!」

  「……」他开始了第一百零二次后悔答应她开出的条件。

  扁舟在厉狂浪的推动之下,顺着水流和风向,慢慢飘向水中央。

  「我手腕的伤快好了,你没事能不能指点我几招?」以后有空,他们可以在森林内练武、捕猎、种菜、养花,衣食无虞……造就美好的未来。

  完颜满这才发现,两人若有意隐居在此生活,亦非难事。

  只是……他俩各自有着不可抛弃的家园亲人,难以与世隔绝。

  「你的武艺师承何人?」厉狂浪迎风伫立,遥望远处,感受着周遭的清灵之气。

  「我父兄为我聘请了一些武林高手,不过……比起你,他们可能差了一点。」她的言辞里没有对那些教导者的尊重。「他们时常要我打赏才肯传授我有用的招术,教我武功也不认真,逢迎我父兄倒很积极。」

  「可你已学到火候了。」这个公主够奇怪,嗜武成痴,睡前都要看那些假秘笈,偶尔听她梦呓,说的也是乱七八糟的武功心法。

  「真的吗?」完颜满被夸奖了一般,开心的笑,自豪道:「我打赢了你不少手下!」

  真想和厉狂浪交手,即使心知不是他的对手,仍想让他了解她最骄傲的一面!

  「他们不是最优秀的。」他不屑的神色似乎在说她打败的全是三流货色。

  完颜满眯了眯郁闷的凤眼,「你就不能让我高兴、高兴吗?」

  他背对她,听她像小猫烦闷乱叫的声调,脑中不由自己的浮现出她嬉笑怒骂的各种脸色,鲜活得挑动着他僵硬的心弦,微微发颤。

  他的嘴角无意识的掀起淡淡的笑。「你为何独爱剑术?」

  「舞起来漂亮,像跳舞。」

  「……」

  「怎么了?」她听到他在叹气,她说得不对咩?

  厉狂浪目视前方,平淡道:「你的剑路就像你的性子一样的花俏张扬,只攻不守,破绽众多,但你的速度够快,若能速战速决,遇到的对手再平庸一些,你多半会取胜。」

  「请问……你是在讽刺我吗?」

  「我正要提醒你,若想武艺有所进展,还需修身养性。」

  「修身养性?」完颜满半咬着唇瓣,「你是说我脾气不好?」纵然如此,冷漠又自负的厉狂浪又比她好多少?

  「金枝玉叶,难免的,往后多到这种山水奇秀,蕴涵灵性之处,少去妓院那种的地方瞎闹,认真改善你不端不正的行为,你的品德自会有所增进,脾气自然就会愈变愈好。」

  完颜满头晕的问:「你身边有没有人因为跟你长时间相处,最后导致抑郁而终?」

  「若你此时一病不起,郁闷辞世,那你就算是第一个因跟我相处,导致抑郁而终的人。」他回头给她一个鼓励的笑,「请开始发病吧!」

  他的笑容很浅,很真实,也很有讽刺的意味。

  完颜满忍住惊艳之感,他分明在讽刺她,她若为他惊艳得着迷,岂不是太丢脸了?

  可……望着他俊逸的身影在苍山清水的辉映中如画般美好,她痴迷的心又不受控制的胡乱颤动,为他怦然。

  「你真难相处……」她意识到自己的迷恋有多危险。「当初我还盼望你教我武功呢!幸好你摆架子一直不肯教,否则我一定会被你荼毒死了。」

  「你根本不必学武,早点嫁人,相夫教子,有危险去找父兄帮助,如此才是正确之道。」女人家,学什么逞凶斗勇。

  完颜满发出哀叹,掩盖过水声浮荡,她哀怨的抓了抓头发,责怪自己发什么疯,竟喜欢上这种傲慢男子?

  难得见她这么挫败,无力的坐在扁舟上,一副不知道拿他怎么办的神态,厉狂浪像个成功抑制住玩伴气焰且为此而心情愉快的小男孩,冷硬的眉目一点点温和开。

  「听话吧!省得以后嫁不出去。」他也难得多嘴了。

  「假如我变成你喜欢的样子,柔柔弱弱,乖巧温顺的,就算是好姑娘?」

  「……」他难以想象她能改变本性。

  「那样你就会对我好了吗?」完颜满低头继续问。

  厉狂浪微愣,察觉她的问题藏有陷阱。

  他的沉默给了冲动的她勇气,于是又问:「是不是我变了,你就愿意娶我?」

  他旋身,望定她。

  她的话里流露出的期望,他没有听错。那诚挚的心声不是陷阱。「你是金人,我是宋人。我们只能敌对!」他少有的用称得上温和的声音回答她。

  她却感觉得到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尖利的刺,轻轻细细、连连续续,无可避免的刺痛她。

  她喜欢他,也喜欢自己的家人、国土,即使能为他委屈自己,却不能连家人也不要,国土都抹杀。

  完颜满蹙起愁眉,娇艳的脸儿显得凝重;厉狂浪随着她皱眉,像透过重重钟甲,见到她的脆弱与彷徨。

  他伤神了。

  「我们……」她半抬起头,仰望他,落寞的问:「拿到剑,马上下山,各走各的路,再不相见了?」

  他点头,手指微动,想去揉开她紧皱的眉心,否则自己的心如同打了一个结,解不开,因她而闷得有点慌。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讨厌我吗?」

  天边的阳光穿过云朵,洒落一线金光;周围的水,跟着泛开耀眼的光芒。

  完颜满忐忑的等着厉狂浪的答案,紧接着声明,「要说真话!」

  他又转过身,背向她。

  水那么平静,舟过无痕,他的心却乱得可怕,从未有过的乱;身后的她咽下一口闷气,他听得见她连呼吸都带着惆怅。

  他不知如何作答,生平未曾有过的为难了。

  完颜满的脸颊被风吹得发凉,伸手一摸又发现不冷,手掌也温热如常,然而全身竟无半点暖意,手按住胸口才察觉心正在变凉。

  厉狂浪……他不说话。

  厉狂浪……他又不理她。

  她喜欢上的男人,讨厌自己吗?

  她不敢想,多想多委屈,只能陪他沉寂。

  许久、许久,海枯石烂般长远的漂泊……

  几乎凝固成一幅画的厉狂浪令人意外的开口,轻柔道:「不讨厌。」

  完颜满震了震,体内的血迅速回温,身子又变得炽热了。

  「到了。」他阻止扁舟前行,毫无预警的跳进池水中,非常突然。

  完颜满吃惊的趴在扁舟上看他,「我得陪你下去找吗?」

  隔着水,她的声音模糊难辨。

  沉入水里的厉狂浪不断下潜,根本没有寻找水中之物的举动……

  他说了谎!

  其实并未到达他记忆中宝剑所在的位置,但他需要冰凉的池水来镇静他异常躁热的心不为她紊乱。

  潜到深处,他转身,望着上方。

  隔着水,她的容颜他已看不清楚,然而望着那模糊的轮廓,即使流淌在身边的池水多么冰凉,他仍无法冷静自持。

  因为她,他的理性正在逐渐消失……

  扑通一声,水面破开浪花,一道身影猛地投入水中,如矫健的鱼儿向他涌来。

  厉狂浪胸口有些涨,不知是否屏息太久?

  蓝蓝的水花被完颜满修长的手臂划开,她娇艳的脸蛋渐渐逼近他的眼帘。

  她盯住他,不时转动眸子,像是在问他,两人该去哪?

  他向她靠去,她冷不防的撞向他的胸膛;他环住她的腰,将她提向水面;她抗拒着,不想离开。

  在水底的两人身躯轻盈,力量却减弱了,移动起来有些困难,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头顶上的光愈来愈明亮,完颜满感觉得到快离开水中了,她不懂得厉狂浪为什么不让她跟着寻找?

  她喜欢潜在水里,尤其天池的水是这么清澈明丽,她疑惑的拉了拉他的手,不解的凑近他的脸庞,用目光问着他为什么要带她离开?

  在水里,两人不必受到身高的隔阂,稍微移动,便能自由的贴近。

  他转眼,就看到她娇媚的容颜近在咫尺,无暇分辨她眼中的疑惑,胸口如遭袭击似的颤了一下,视线凝在她仿佛花瓣的嘴唇上。

  那粉嫩微红的唇片是这片无垠的蓝水中唯一的红光,诱惑着他去触碰、去品尝。

  他怎么能?

  他绝不会鲁莽的犯下唐突的错误!

  他有自信,但是……他移不开视线了。

  在即将破水而出的刹那,她贴得那么近,嫩红的双唇就在他嘴边,她还睁大了明媚的眼,含着期盼的神色盯着他。

  厉狂浪不可自持,轻轻一动,吻上她的唇瓣。

  完颜满大为错愕,呆了。

  明明置身在清凉的水里,却好像掉到火团内,热气从唇舌间一点点的燃烧蔓延,把她整个人都点燃了。

  哗啦声响起,两人的身子冲出水面。

  他一手压着扁舟,面无表情的别开脸;僵在他怀里的人儿忘了喘气,险些窒息昏过去。

  「上来。」厉狂浪单手拖着完颜满虚软的娇躯。

  一向豪迈的人儿此时像只羞涩的小兔子,红着眼睛,魂不附体。

  「你、你方才……对我……」她语无伦次的开口,她以为他这种人一辈子都不可能主动亲近她。

  「前面才是。」厉狂浪忽然顾左右而言他。「我记错了!方才那里不是剑所在的位置。」

  「我说的不是这个!」她的语气又变得流利。

  厉狂浪目光一闪,顿然无力,望向她泛红的娇颜。「抱歉,我看错了。」

  「什么?」

  「你的嘴,我没看清楚!我以为是一条肥嫩的鱼。」

  「……」她眨了眨眼,傻了半晌,摇了摇头。「你在耍我吗?」

  「应该是这儿。」厉狂浪专注的望着水面,似乎找到了宝剑的位置。

  「别想逃,懦夫!」

  身后陡然传出一声咆哮,他回头,见她勇猛扑来,下意识后退,踩到水面。

  扑通——两道交缠在一起的身子再度落入水底。

  这一次,她不再压抑,犹如报复,更似宣泄,一口朝他的嘴唇咬去,不管他会打她,或事后骂她。

  她发狠的咬破了他的唇,直到一点点血色流到水中,然后轻轻的舔着他的伤口,把他的滋味留在嘴里、留在舌尖。

  她喜欢他,而他不讨厌她……

  完颜满抱紧了一动不动的男人,不想放开了。

  在天池深处,无人可见的水里,被她拥抱的男人皱着眉,冷硬的俊颜毫不柔暖,却任她侵噬着,没有反抗。

***

 他的唇破了,她的嘴也被他不客气的咬出伤口。

  日正当中,水面在温暖的阳光渲染之下,泛着金黄色的柔光。

  完颜满浑身湿淋淋的,独坐在扁舟上,摸着略微红肿的嘴唇发呆,偶尔转移视线,看着潜入水中寻剑的厉狂浪矫若游龙的身段,她的神色有些惘然。

  寻了半天,厉狂浪始终没有搜查出宝剑的影子,气力略显不继。

  他游向扁舟,告诉完颜满,「先回去,下午再来找。」

  她点点头,目光停在他褪去衣裳后,显露出精壮肌理的上半身,没来由的思及两人在水底有过的短暂痴缠,她的双颊登时火烫无比。

  两人默默无语,随着扁舟飘向池畔。

  落地的他独自上岸,等不到完颜满有所动静,回头看,她仍面色迷茫的发呆,如同大梦初醒的人。

  他心魂微荡,哑着声道:「下来。」

  她显得彷徨的神态十分诱人怜爱,曾有的张扬全软化,只剩下渴望和期待,跳跃在她蒙胧的眼波里,伴随她每一次瞧向他的目光,释放出一股缠绕人心的力量,强烈的攫住他的魂魄为她着迷。

  厉狂浪管不住自己的思绪,围绕着她打转,离也离不开。

  他频频回顾,见她亦步亦趋仿佛跟着夫婿出入的乖顺小妻子,不时抬起水盈盈的眸子偷窥他,羞涩且暗藏愉悦的娇媚神情,新奇少见……

  他又心动了,谁说她不是个惹人着迷的女人?

  只要她愿意,他相信自己的心一定会为她融化。

  只要她能够永远这么温驯,或许他愿意……接纳她,然而她的身分是他难以接纳的忌讳,他怎能对敌国的女子动心?

  「小狂,我们的干粮吃完了。」走在山野中,完颜满低声提醒苦心神不定的男人。

  两人所住的屋子在外环古木、树须长成一片林的空地上,虽是秋末,草叶树木的清香依然飘扬不断,四处回荡。

  「我知道。」没指望完颜满烹饪的厉狂浪,听了她的提醒,简短的答道:「我会处理。」

  「传闻你们汉人很看重贞节……」

  走到屋前的厉狂浪一顿,回望她支吾其词的难为情模样。

  她想说什么?

  完颜满瞧他一眼,有话要说又不好意思接续,等他催促似的,有点扭捏。

  厉狂浪的呼吸再度不顺畅,理应对她不干脆的异常表现感到烦闷,偏偏他离奇的觉得她这般女儿家别扭的神态颇为可爱,他也异常了!

  「你、我这些日子住在一块,如此亲昵,我算不算玷污了你的清白,你以后还能成婚吗?」在他研究的眼神中,完颜满硬着头皮吐露话语。

  她充满关切的声音拉回了厉狂浪迷离的神智,他眉头一皱,纠正道:「你说反了。我是男人,风言风语影响不了我;应当烦恼着往后嫁不出去的该是你。」

  「我是公主呢,谁不想娶我?」她不服气的扬了扬下巴。

  随即想到自己曾遭眼前的男人「抛弃」过,迅速垂下脸,幽怨的叹,「还真有人不想。」

  她自豪与丧气的表情转得太快,令人目不暇接。

  厉狂浪眉头开了,忍住笑意,心有灵犀的回忆着自己悔婚的举动,体内的怜爱之情被完颜满受伤的神态勾动而出,消融了他的冷硬之心。

  他不由得柔声安抚着眼前郁闷的姑娘,「我相信会有许多男人想娶你。」

  她挑了挑眉,没料到他会安慰人。

  隐藏住惊喜之情,她假装沉着大方,走过他身旁,赏赐般的宣告,「既然我这么炙手可热,配你不至于委屈你吧?那我就让你再娶我一次!」

  厉狂浪的冰颜略微扭曲,又见她窜到他身前,眨着不安的眼,强调着,「这一次,不准你再后悔了。」

  她还是想要他,想得满心发疼,除了他,她不想让别的男人对她颐指气使,更不要他以外的任何人亲吻她!

  厉狂浪杵在门口,一言不发。

  完颜满若无其事在屋内走来走去,停不下来,只是频频偷看着他,一直没等到他的回答,她忐忑得十指都快绞扭成麻花。

  隔了多时,厉狂浪才平淡的道:「我以为你够聪明。」

  她一听,宁可自己笨,不明白两人之间的阻碍。

  「即便我们待在一起,也只能有几天、几个时辰;分开之后,我们的家人仍会责难,外头的非议也会针对我们而生。」他是应当仇视侵略者的汉家子弟,她则是应该奴役汉人的异族公主,互爱之清不是两人之间该产生的心思。

  厉狂浪的话把完颜满震醒,逼迫她正视忽略已久的问题。

  只是相处几天就能令他们的未来动荡不宁,若要相守一生,他们的困难将更加浩荡。

  况且他始终无法接受她的身分,而她的父兄亦不肯轻饶他,完颜满陷入了空前的忧虑当中。

  「……是你……让我变笨的。」她禁不住有些怨他了。「我下过决心放弃的,可你……」

  可是他吻她,令她发现他的热情,使她看见两人之间得以诞生的美好景象;与他深深切切的纠缠过了,不可自拔的她愈陷愈深了,如何能放手?

  「你不讨厌我,甚至你喜欢我吧?」完颜满抬起水光粼粼的眼,仰望厉狂浪淡漠的容颜。「若你愿意,别的难题我们思索着一同解决,我们能行的……只要你陪在我身边。」

  只要他肯和她在一起,任何困难她都愿意挺身而出,帮他应付到底。她有信心解决阻挡在两人中间的所有麻烦!只要他,不离不弃!

  「方才是我的错,忘了吧!」他无视她的决心,慢步走到石墙,取下悬挂其上的弓箭,再转身,目光停在她鲜嫩的红唇。

  他必须忘却曾有过的纠缠,无论她的味道多么甜美,多么令他迷醉。

  她汹涌的情潮被他一语打散了,但她依然坚定的摇头,「不要。」

  决心已定,喜欢就是喜欢,她无意克制,更不想欺骗自己!「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为何互相喜欢的人不能在一起?」

  冷寂的屋子里,除了她坦率的话语,能听到的就只剩下她急促的气息。

  再怎么大胆她仍是女子,告白至此仍会紧张难受,尤其她在意的他毫无反应,她的心情一如绵绵细雨下个不停,阴郁难平。

  「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你没有羞耻之心吗?」良久,厉狂浪发出轻叹。

  午时的阳光洒满屋,照亮了他变幻不定的眼神;但他冷硬的俊颜未泄漏出半点心绪,任完颜满睁大双眸看,始终瞧不出他的意愿。

  「我不觉得喜欢你是值得我害臊的丑事。」

  她理直气壮的一段话,堵得他无语反驳。

  充盈在她娇颜上的恋慕之情,也令他无法横眉以对,他同样骗不了自己,他确实动了心。

  只是他怎会对一个不可能喜欢上的女子动心?从来他欣赏的姑娘,并非是如此张扬狂放的女子!

  「你真没有姑娘家的样子。」厉狂浪不知是否在气自己的定力不足,扯着弓箭的力道猛烈得快将器具弄碎了。

  「我会改。」完颜满接着他的话,允诺道,心底则是偷偷的琢磨,往后也要使他改掉冷硬的性子,万分柔情的呵护她!

  「那可委屈你了,公主。」倘若她与寻常女子相同,乖巧懂事、进退得宜,或许他不会轻易的受她吸引;直到动了心,发觉不该为她迷惑,已经太迟了。

  「认识你以来,我够委屈的了。」完颜满见他整备齐全,知道他要去掠取午餐,她跟在他身后走出门,「既然我已经牺牲了这么多,若无报偿,岂不是太冤了?」

  「我是你的报偿,是你抚慰自己的奖赏吗?」厉狂浪听得直摇头,回身推了她一把,嘱咐道:「乖乖在屋内等我!」

  她缩缩肩,期盼之色溢满了整张脸,小心翼翼的拉住他的衣袖不放。「我乖乖的,你会和我成亲吗?」

  轻声问,她转了转眼珠子,盯着他的表情像做了好事要讨奖品的孩子那么可爱。

  厉狂浪情不自禁的抚乱了她的发丝,手指游移到额前描绘她舒展的眉。

  她沉迷的凑去,额头更贴近他的掌心,仿佛一只撒娇的猫儿,正享受着他的抚触。

  忽然,他却道:「我不能,你也不能。」

  完颜满听得愕然,再望他,额头一凉,他已挥袖走开。

  一步步远离她的身影,恰似云朵飘忽不定,难以捉摸,再次使她惘然了。

  ***    ***    ***    ***

  月挂枝头,明耀的光芒渗满屋内,更胜烛火。

  「你回来了?」听到声响的完颜满忙不迭的跑到门边,迎接着消失一下午的男子入屋。「又没找到吗?」

  他猎了她从未见过的动物,拎在手中,身上没有一丝宝剑的影子。

  完颜满见之窃喜,知道他这半天的工夫又是一无所获;这样她就不必担心,明天就得和他分别了。

  上天保佑,让他多找几天……

  「剑所在的位置可能移动了。」厉狂浪平淡的告诉完颜满,放下兵器后,一刻不停的处理晚膳去。

  午餐过后,他便独自泛舟寻剑,不许她同行。

  虽只隔了半天的时间,完颜满已清楚的感觉到,厉狂浪有意拉开两人好不容易缩近的距离。

  「为什么剑会移动?在我看来,天池内一根杂草也没有,实在无法想象里头有你说的鱼,」她对他描述过的情况十分关切好奇,非常渴望与他同行,而非让他撇到一旁。「明天说什么我都要跟你去瞧瞧!」

  「剑移动的原因,我不晓得。」他家以制造火药营生,对水资源并无研究。「我只知道池水是活的,甚至这山上有许多水偶尔会喷出火焰,极其危险。」

  「水会喷火?」完颜满大为惊奇,继而想到厉狂浪又是为了她的安全考量,不带她同行吧?

  可是看了看他着手晚餐的冷硬背影,她叹了叹,明白自己的猜想是安慰自己的借口罢了。

  厉狂浪根本就是决心避开她……不过他是嫌她烦人?或是怕他自己意乱情迷呢?

  「因此你别跟着我,到处不安全,若遇到危险,我未必保得住你。」

  「上午你不是让我跟了。」而今才找借口想从她身边逃开,完颜满冷哼,他骗得了他自己,她可不!

  「上午是我忘了。」

  「你想逃避的事,全拿『忘了』当作借口吗?」

  「……」

  「瞪我做什么?是你太怯弱!」

  向来冷傲刚硬的厉狂浪还是头一次被人说他怯弱。

  完颜满意犹未尽道:「一个大男人竟没勇气喜欢我,亏你长得那么高、那么壮,心胸却那么狭窄……身为女子的我都敢坦坦荡荡的承认自己的心,你是在扭捏什么呢?」

  「扭捏?」这种形容女人别扭姿态的词语,居然落到他头上?「完颜公主,别忘了你的身分!你能够看上谁家男子就非嫁不可,但你父兄若反对呢?」

  「他们想要你,是你不愿意,他们是不会反对的!」

  双方各自站在一面墙下,隔着楚河汉界似的相互凝望、互不接触,移不开的视线凝结在对方的身体、容颜。

  「他们想利用我,所以他们没反对;可我的家人、手下,视他们为敌!即使发号施令之人是我,也不能罔顾众人的意愿,委屈了我的人,向你的父兄屈服献媚!」

  「什么屈服献媚,我并无此意!你既不必巴结他们,我也不会让他们利用你!」

  「一旦我不为他们所用,你以为他们还容得了我?」

  完颜满闻言一怔,盯着他发出声响的嘴唇,数着他唇上的伤痕,那是她留下的印记,她不想抹消。「我们可以说服他们,说服我们身边的人放下成见,不管各自恩怨,不干涉我们,允许我们在一起,别管其他的事。」

  她缓缓走上前,揪住他的衣裳,向他寻求帮助似的说着,「我们在一起就好。」

  「痴人说梦。」厉狂浪拨开她的手,屏住呼吸,不让她娇软的身躯散发出的幽香撩拨他的意志。「我若没有用处,你的父兄绝不会让你委身于我;而你,亦不能抛弃亲人,舍弃你的身分,到我身边做我们汉家人。」

  完颜满哑然。「我是金国公主啊!」

  「我身边的人没一个喜欢金国人,你永远是他们厌恶的对象。我也不能为你讨好你的父兄,忘了我的国土就毁在你们家人手中。」他俯望她娇艳上翘的红唇,她每一次开口,它们都为他绽放,像是在索取他的眷顾。

  然而不管他心里多么想呵护她,也只能看,不能触碰。

  「……是你不够喜欢我,才不愿为我妥协。」完颜满感受到他毫无动摇的决心,有些灰心了。

  厉狂浪冷淡的笑说:「换言之,谁喜欢谁更多,谁就该牺牲?」

  她再度语塞,摇头,呼吸感到困难,难道她必须背弃家族,不再当金国公主,方能与他相守?

  她怎么能……丢弃父母亲人于不顾呢?

  完颜满忧烦的仰望厉狂浪,他冷硬的脸笼罩着一层阴雾,深邃的眼里有着抑制不住的为难之色。

  她心头一震,通过他的神情,彻底了解到两人之间,令彼此同样为难的立场。「对不起,我太无知也太自私了。」

  她像个一夕之间长大了的孩子,落寞的转过身,强迫自己去面对难以撼动的事实。「我自小没遇到什么困难,我不知道原来有许多事,不仅是我,连我父王、我哥哥都没法子解决。」

  她以为只要厉狂浪喜欢她,愿意当她的驸马,两人便可相守终老,幸福快乐一辈子;却忘了彼此还有家人羁绊着他们。

  完颜满乏力的走到木椅处坐下,脑子里空茫茫的,很是无措。放弃吧?不行,她不愿意错过他!

  确实有数之不尽的困难,阻碍她得到厉狂浪,可她……真的不想放弃。

  ***    ***    ***    ***

  厉狂浪默默的煮好了晚饭,端上桌,却见完颜满仍在发呆。

  生平从没这么尽职的伺候过谁,他照顾她,照顾得快比下人出色了。

  偏偏他不觉得委屈,无怨无悔,此刻见她受挫折似的没了精神,他更心生不舍。

  男人的刚硬心肠一时发软了,心底咒骂着自己不正常,身子仍靠近他忌讳不已的天之骄女,低声唤她——

  「过来吃东西。」他几乎没察觉他的语调蕴涵关怀,与他平素的声调相比,显得柔暖许多。

  完颜满猛地抬眼,盯着他端详了半晌,似乎发现了秘密,动了动嘴,说出口的话却是重复过许多次的告白,「没错,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

  「你够了!」他摇头,把人拽到桌子边。「多吃饭,少说废话!」

  完颜满犹如打通了任督二脉的武者,一扫前先的颓丧,精神焕发的坐到他对面,表明道:「要不,我们回去威胁他们,他们若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我们就死给他们看?」

  「几岁了你?死缠烂打的谁陪你玩这种不入流的把戏?」他一个大男人还以死逼迫家人,能看吗?「何况事情不仅那么简单!」

  「那……」意识到要厉狂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配合性太低,完颜满又提议,「我们在这儿自行成婚,生完孩子再去找他们?」

  「你……有没有廉耻?」将餐具塞到她手里,他暗暗决定,等她一吃饱,立刻敲晕她。

  「廉耻是什么东西,能吃吗?」她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凭什么她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既然知道了这个冷硬的男人对她动了情,完颜满说什么都不肯放弃!她要他当她的丈夫,不要别的男人,只要他,她不想把他让给别的女人!

  「你晓得如何生孩子吗?」厉狂浪怀疑完颜满到底清不清楚她的建议有多可笑,难度又有多大?

  「我看过马儿交配!」

  「人和马相同吗?」他受不了的夹起一块肉,丢到她喋喋不休的嘴里。「别任性了!」

  猝不及防的她喉咙一梗,拚命的咳了半天,困难的把东西吞到肚子里。「你做什么啊?会噎死的……咳咳咳!」

  「完颜满。」他不愿听她胡言乱语了,镇定的心念快让她搅乱。

  「凶什么?」又瞪她?和他相处,总是她落入下风,受他压迫,真不服气!

  「你再罗唆,我——」

  她撑住桌面,支起身,主动的一口堵住他道出威胁之语的唇。

  「你!」偷袭他?

  他后退,她锲而不舍的追击,学不会他唇舌交缠的功夫,只懂得含住他的唇片,撩拨的舔着,不得其门而入,反倒更刺激他了。

  厉狂浪欲出掌推开她,却担心伤到她,被迫站起身,让矮他半截的完颜满跟不上。

  这家伙还让不让人吃饭?

  站稳身子,厉狂浪决心骂她一顿,教训她孟浪的行径,耳边却冷不防飘来她坚定的告白——

  「我喜欢你。」完颜满趁胜追击,避开桌上的食物,站到椅上,朝他扑去,上半身全倒向他结实的胸膛!

  「你实在——」

  「你也喜欢我。」又亲到一口,她的眼角明媚了,这个冷硬的男子,嘴唇出奇的柔软,好吃得不得了。

  「够了!」厉狂浪难以忍受,推她一掌。

  再不抗拒,他会无法抗拒了!

  他已经够悲惨了,对这个不该喜欢的女人动了心,没把握抗拒她的挑逗,即使她的诱惑是如此的蹩脚——勇猛得更像是在打仗!

  「你瞧,你脸都红了,这代表你动情了。」完颜满机灵的闪避,逮捕他的手掌,亲昵的用自己的手心贴着他的手心。「别再逃避了!」

  厉狂浪迅速抽出修长的五指,面红耳赤道:「最后一次警告你!」

  「你害羞了?」她听而不闻,自顾自的用指尖轻刮他的脸颊。

  「那是愤怒!」

  「坦荡一些啊!你是男人,怎能如此畏缩?」

  「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而畏缩?」还不是为了保护她的清白!

  哐当一声,忍无可忍的厉狂浪拿起碗,突地敲昏了豪情万丈的完颜满。

  她瞪大凤眸,怒视着他,声讨的话都还来不及说出口,便娇躯发软,倒向地面。

  「上天,为什么这家伙是女人?」厉狂浪赶在她触地前接住她,将昏厥的人儿抱到床铺上。

  伸手一摸,她的额头被敲出个包,不知她是否会让他给敲傻?

  他心烦意乱的守在床边,看着安安静静的她温顺柔美的娇颜,如此美丽、胆大包天的女人,他可能遇不上第二个了。

  厉狂浪低叹……认识完颜满之后,以前不曾有过的苦涩情绪愈来愈频繁的打扰他的心。「幸好你是女人,不然我恐怕要失身了……你这不知分寸的家伙,没规矩,肆意妄为……」

  数落着她的缺点,他的眼神渐渐涣散,为何有这么多缺点的她依然吸引他,让他为她动情、对她心乱?

  他的目光停在她嫩红的唇瓣,不由自主的摩挲起自己的嘴,有些不可思议自己刚才怎能抵御如此鲜美的诱惑?

  「别再诱惑我,我会伤害你的……」自言自语着,他的意识朦胧了,情不自禁的低头含住她的红唇,本欲浅尝即止,谁知竟然会欲罢不能。

  他做了什么?他不该这么做的!

  她柔软的舌滑腻诱人,紧缠着他不放,香甜的滋味令他饥渴吮吸,无法停止。他不想这么做,但他控制不了!

  在她清醒时,他死命克制的情欲正一点点的挣脱压抑,狂放而出——支配他的身体、怂恿他顺应本能,掠夺他可口的猎物!

  为什么他不能去爱他想要的女人?

  「你……」突然一声呢喃,从完颜满遭受侵犯的嘴里窜出来。

  厉狂浪一惊,离开她的唇瓣。

  只见她睁着清醒且毫无迷茫之色的眸子,盯着他饶富兴味的打量,仿佛当场捉到贼,如今罪证确凿,他无可狡辩了。

  「哦喔,你趁我没有意识时偷亲我喔~~」被轻薄的人反而非常高兴,得意道:「哼!我就知道你很闷骚,果然啊!让我逮到了吧?」

  「你没昏?」厉狂浪面色不佳的问。

  「明枪明剑的,我肯定打不过你,本想装昏偷袭你,没想到,嘿嘿~~」

  「你这要命的女人!」他抽身而去。

  「喂,别跑啊!」她急忙勾住他的手指。

  彼此的指尖触碰在一块,瞬间如有火花碰撞,一股热流顺着手指,延着脉搏的浮动涌向彼此的心窝,把两人的心融得柔柔暖暖的……

  暖得缠绵悱恻,教两人舍不得松手放开对方。

  「你的手好暖和……」她得寸进尺的拿起他的掌心,贴住自己的脸蛋,呓语般的说着,「我们别闹脾气好吗?」

  他颓然,坐到床边,任她像一株富有妖性的藤萝,慢慢靠过来,用她柔软的娇躯攀附他的身体。

  「别这么不知羞耻。」他得拒绝多少次,她才肯死心?

  「其实你是喜欢的……」完颜满不顾羞怯,放纵手指探入他的衣襟,摩挲他的胸口,触及的皮肤竟比她的更滑嫩。「嗯,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如何保养肌肤的呀?」

  「完颜满!」他冷下脸,拉开她。

  她犹如麦芽糖,粘在他身上甩不开。

  窗外的树枝因风而乱颤,月色被挡住了,明明灭灭的。

  「你太没分寸了!」厉狂浪索性将她推倒,攫住她顽皮的双手,紧抑在床铺上,不让她继续施展诱惑。

  「你可以做的,换成我主动就不行?」望着他火光大盛的眼,她开始摸清了他的脾气,忍不住挑衅他。

  「我不想伤你,别再勾引我做出令你损失惨重的事!」他的体温高升,艰难的压抑着欲念的波动。

  「没关系,我喜欢你。」完颜满无悔的一笑。

  他心颤不已,分不清是她的话太甜美,还是她的身躯太绵软,总之有一股力量打乱了他的毅力,瓦解了他的冷静!

  完颜满发觉他有些软化,悄悄抽出双手,支起身子,充满艳色的唇瓣微颤的亲上他冰雪一般冷漠的俊颜。

  她的心跳得快爆裂开。

  「即使是娼妓,也不会像你这样的放肆!」厉狂浪咬牙,调节心绪稳定神思,然而他已找不到推拒她的力量。

  「因此我和娼妓不同,我是公主,有放肆的权利。」完颜满反唇回击,双臂架上他的肩膀。「而且据说,只有女人才会像你这么欲迎还拒、心口不一。」

  厉狂浪双目一瞪,瞳孔内燃起对抗的星火。

  她成功的使他难以控制了,望着他又爱又恨的神色,完颜满仿佛在一场艰辛的争斗中取得胜利,内心不断的欢呼。

  「承认吧!你喜欢我……」犹如迷咒的呢喃从她的嘴里连续吐出,她紧抱住他刚强的身躯,没遭到他的抗拒,她心忖他若不喜欢,怎么肯让她碰?

  她非挖出他的真心,令他同样的爱上她,像她为他着迷一般,一同与她沉沦。

  「你简直像个荡妇——」

  他未能说完整句话,便被突袭而来的双唇收入她香艳的口中。

  「那你来配合我,当个淫夫吧?」

  「你——」厉狂浪逼出了甩开她的力气,无奈在触摸到她的刹那,却是功亏一篑。

  她软化在他怀里的身子如同一滩水,吸附着他,使他沉溺。

  「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完颜满说个不停,对他洗脑似的一直重复。

  厉狂浪懊恼的别开眼,望向窗外模糊的月光,自己的身体对于她的靠近与触摸不仅没有排斥,甚至……深感兴奋。

  「你会后悔的,完颜满。」他一定是中了诅咒,才放任她如此压迫。

  「我不会。」在这个男人的怀里,她不当公主,只愿成为他的女人,她非得到他不可,只允许他成为她的夫!

  厉狂浪突然提起她的身子。

  完颜满眉开眼笑,以为他终于把持不住了,即将化被动为主动!

  她配合无间的任他摆布,岂料身子却突然腾空,离开床铺。

  「你带我去哪?」应该让他压倒的自己被他抱出门口,完颜满错愕的看着厉狂浪阴郁的脸。

  「给我在外头——清醒、清醒!」毫不留情的,他把她丢到门口,不管她发出的惊呼与哀号有多么影响他的定力,厉狂浪用尽毕生的力气,阻止自己对她给予一丝怜惜。

  「你居然这么对我——厉狂浪——」屁股落地的完颜满羞愤大叫。「呜,好痛啊!我的我的——」她可怜的臀啦!

  下手摧残她的男人兀自回屋,冷硬的甩上门,不再理睬她。

  他真的狠心把她丢在门外吹冷风?

  「厉狂浪!」太过分了!「我还没吃饭呢!」

  方才叫她吃饭,她怎么不听话?

  屋于里的男人,背靠着门板,听着房外滔滔不绝的叫嚣,一阵苦笑,手指无知觉的摸上自己的唇片,嘴里全是甜蜜的味道。

  缠人的公主……害他愁眉不展。

  他否认不了,他其实也想要那个大胆狂放的女人,使她为他温顺。

***

 屋外的姑娘没安分多久……

  坐在桌边,手拿碗筷却毫无食欲的厉狂浪只等了半刻钟的时间,就听到她怒气冲冲的踹门而入。

  「现在你愿意安静的坐下来用晚膳了?」他抢先发出质问,严肃的表情透露出威慑的警告。

  假如她敢再胡来,下一回,他不只是将她丢到门口吹冷风那么简单了。

  完颜满从他冷峻的神色,读出他对抗到底的决心,她挫败的抓着头发,低声哀号。「行了,我不撩拨你了!」

  颓丧的坐到椅子上,她有气无力的吃着他亲手做的食物,把餐具弄得噼啪作响,一脸不甘愿的神色像极了吃亏的小娃娃。

  天知道真正吃亏的人是谁!

  厉狂浪非常的想把这个刁蛮公主按到腿上,打她屁股,教育她一个女子应有的礼仪规范!

  「小狂,我能否请教你一个问题?」沉寂了一会儿,完颜满又闲不住了。

  「不行。」他沉重的思索着管束她的有效方案,绝不能放任她胡作非为。

  「别急着回答,我保证我问的与我们的情感爱意无关,你毋需担心泄漏你内心的秘密。」

  「住嘴!」放她进门吃饭实在是个错误。

  「一个问题而已,别这么小气嘛!」完颜满不依的盯着他,放下食物,双手支颐,水盈盈的眸子朝他散发出哀求的光芒。

  厉狂浪平寂的脸掠过些许无奈。「我有不回答的权利。」

  「可以……虽然我很想知道答案。」完颜满诡异的笑,眸子里映着他被烛光围绕的容颜。

  他的态度慢慢变温和,她愈看愈迷醉,他没发觉他的冷硬时常为她而收敛,但她注意到了,且为此暗暗雀跃。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仍是……童男之身?所以你对情事异常保守,放不开手脚,怕做错了我会笑话你?」

  哐当!在她问完的同时,厉狂浪把手里的碗筷捧个粉碎。

  完颜满吓了一跳,「你的情绪那么激动,莫非是我说中了?」

  厉狂浪英俊的眉目,瞬间阴沉无比。

  完颜满吐了吐舌,嗅到危险的气息,好心的安抚他,「我也没和别人做过那种事的,我尚未成婚呢!虽说我的姊妹有些会在成婚前放纵自己……可我没那种工夫,你知道的,我忙着练武。」

  「警告你,不要再说了。」

  「不不,我得告诉你,令你放心。」

  「……」有她在,他永远无法放心!

  「你在室,我也是;你不必感到羞怯,怕做错了什么,我是不会知道的,更不会嘲笑你。」不过她真没想到,像他这么身强体壮的人,不仅未婚,连嫖妓都不屑,真是大宋的优良子民啊!

  厉狂浪二话不说,拿起筷子,敲向她的天灵盖。

  「……小狂?」完颜满抽气,急忙躲避致命一击。「你疯啦?」

  她不明所以的瞪他,这男人又是怎么了,莫名其妙的发脾气?「难道只因为我发现你是个童男之身,你就要杀我灭口?」

  不对啊!这值得他大动干戈吗?

  「女人,你是在挑战我的耐性吗?」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黑的,十分可怕。

  「你干嘛生气?难道你们汉家男子对成年后的男人有什么特别要求,在室是一种耻辱吗?」

  「完颜满……」厉狂浪怒极反笑,握住她的手腕一扯。「你成功摧毁了我的理性,今夜这漫长的一晚,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小狂,你很少说这么长又这么有含义的话。」完颜满被迫凑向他,任他带到怀里,她迷惑的坐到他的腿上。

  「待会儿你会听到更多……」厉狂浪的目光逐渐深邃。

  在他的凝视中,她不禁产生了一丝羞怯,他终于要兽性大发了吗?

  厉狂浪飞快的起身抽出腰带,绕过她的腰身,系住她的手臂,转眼间便将她密密实实的绑在椅上。

  完颜满意识到情况超出她的控制,有点惶然了。「绑我做什么?」

  他冷笑,眼底掠过平时没有的玩性,显露出几分魅惑人的邪气。

  完颜满胸口倏地抽紧,脑中萌生出顽石发情后的各种惊人状况。「你……这、这是何必?我又不会逃。」

  她压抑羞怯,腼腆的笑,偷偷挣扎了几下,发觉挣脱不了,不安的感受逐渐浓重。

  厉狂浪站在她面前,俯视着她忐忑的模样,幽黑的眸子令人一看就彷徨。

  完颜满在他的注视下,浑身酥麻发痒,预计着闷骚的男人总算要爆发了,她既是期盼见识他狂野的一面,又担心他会否狂野得太过分?

  「小狂,先说一声,你别做出太离谱的举动,我会怕的……我并非身经百战的能手,你这么绑住我,我不喜欢……但是倘若你喜欢这种风格……那,我们成亲后,我是可以勉强的配合你,至于当下……哎呀!」

  没完没了的嘀咕消失在男人曲指的敲打之中,额头登时让他敲出一记红印的完颜满凤眸充水了。「厉狂浪,你究竟想怎样?」

  遭到捆绑,无法脱身的她,总算明白有大难临头,不再肆无忌惮。

  厉狂浪微微一笑,笑颜中混合着驯服的意念。「我不会害你,相反的,我会帮你。」

  她浑身发寒。「你还是别笑比较正常。」

  「说得对,譬如我时常要求你闭嘴、住口,这是不人道的,完全违背了你的本能,对你太残忍。」

  「……」她一定是脑子让他敲昏了,才会看到他彬彬有礼并笑若春风的说出冠冕堂皇的话。

  「我决定不再限制你,我会用另一种方式配合你、教育你。」厉狂浪闭起双眼,略微思索,随即嘴唇开动,蓦然间,长篇大论的经文从他的口中逸出,闯入完颜满混沌的脑海。

  「你……在说些什么?」

  「念经。」

  「什、什么经?」她的头有些晕了。

  「佛经。」

  「为什么?」

  「消除你的恶念。」省得欲火焚身的两人做出天理不容的勾当。

  「不是吧~~」完颜满目瞪口呆。「我又不是妖怪!你居然对我念经?」

  他愈念愈流畅。

  「住口,小狂……」她头痛了。

  时常是他「恳请」她住口,如今风水终于轮流转了。

  「拜托,阿浪,不要再念。」

  平时他「恳请」她安分些,她怎么不乖乖的依顺?

  「你够了啊!厉狂浪。」

  「……」继续念。

  「啊啊啊~~」这男人是哪家寺庙出来的?不发情就算了,有必要对被他绑得紧紧的「无助女子」滔滔不绝的诵读咒文吗?

  ***    ***    ***    ***

  完颜满生平还未如此丢脸过,听人念经听到昏厥……

  再睁开眼时,天已大亮,没填满的肚子逐渐发出饥鸣,令她想继续昏迷都不行。

  那块比顽石还冷硬的男人此刻不知正在做什么?她所认识的男人无不贪财好色,包括她的父兄,为何厉狂浪如此特别?

  完颜满发现捆绑自己的腰带已不翼而飞,她安然无恙的躺在床铺上,遮蔽全身的被子必定是厉狂浪亲手为她覆盖的……

  他若不爱她,怎会待她如此体贴?

  屋子内异常安静,静得完颜满有些慌了,不由得疑虑自己的大胆行为是否吓跑了他?

  「厉狂浪,你在哪?」完颜满不安的起身推开窗,探头张望。

  外在烟云蒙胧,但有一道晨曦之光从天而降,照亮了附近的景物,她再次出声呼唤,声响传荡到远处,却始终得不到厉狂浪的回应。

  完颜满焦急了,快手快脚走出寝室,意外的竟瞧见那个冷硬如冰的男人!

  他自顾自的正在屋内游转,举动间毫无声响,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

  完颜满很庆幸自己醒得及时。「你要去哪?为何不理我?我喊你好几遍了!」

  厉狂浪等她走近,终于转头看她,一眼望去之后,又宁可漠视她。

  只见初醒的女子散发斜倚着墙,衣襟半开,隐约露出里头的菱形抹胸,一派衣不蔽体的轻浮相,妩媚诱人。

  他无法分辨她无时无刻的勾引到底是蓄意的,或是无心之举?

  如今纵使她正经八百,一言不发,他也总觉得她暗藏春色,眼角眉梢净是针对他的诱惑!「去把仪容整理好了再出来。」

  厉狂浪硬是将目光从她曼妙的身躯转移开,完颜满已把他的七情六欲激荡得紊乱不堪,他怀疑自己能否再抵抗她的勾引?

  「你……是被哪尊神佛附体,表现都与寻常人不同,你到底是不是正常男人啊?」完颜满睨他一眼。

  照她以前的脾气,被心上人三番两次的拒绝,她应该认命放弃,羞愧得从此不再见他。

  奈何厉狂浪像是她心头生出来的一块肉,令她难以割舍,委屈着自己一再忍让,不断讨好他,他偏不配合。

  完颜满简直快气疯了,多少男人巴望着讨她的欢心,一亲芳泽,他为何无动于衷呢?

  「你若是心怀怨愤、抑郁难平,晚上我再抽时间念经开导你。」厉狂浪淡漠一笑,系好兵器,推门而出,顺口交代,「在家等我,我去寻剑。」

  「我也要跟!」她追上去。

  他蓦然转身,挡在门口,不近人情的道:「少碍事了,你除了发情,还会做什么?」

  完颜满像被打了一记耳光,脸蛋倏地刷红。

  回想起自己总是喋喋不休的主动示好,而他老是置若罔闻、强硬抵抗……她温热的心慢慢拧痛了。

  「可我知道……你不讨厌的……」娇艳的脸儿泌出一缕缕哀怨,骤然泛红的双眼强忍着泪珠的形成,感觉到自己的言行太委屈,她不习惯的咬住下唇,极度厌恶自己变得像小女娃一般,容易伤心。

  厉狂浪垂下目光,完颜满幽怨的气息、难过的语调,无可闪避的萦绕向他,一股怜惜之情在他体内奔腾,催促他道歉,命令他安抚她。

  她伤心,他也难受……互相喜爱的两人,谁伤了谁,另一个也不好过。

  「这次我是真的为你好,公主,你太傲慢了,并非所有事皆能如你所愿,事事总有例外。你以为将身子给了我,我就非娶你不可?你父兄和我家人会因你不再贞洁,而任你予取予求?」

  完颜满因他有了温度且不再冷漠的口吻,恢复了精神,一边骂自己没骨气,一边欣慰的瞅着他蕴涵关切的容颜,看个不停,寻找他泄漏出的爱意,为自己增添追逐下去的勇气。

  「起初我确实打这样的主意,可后来……我只想……亲近你。」单纯的想亲近他,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看着他看上瘾,触摸过他以后更想抓着不放,整颗心都在向她呐喊着尽快得到他,别让他跑掉!

  「你可曾想过,我或许侵犯了你就一走了之,不对你负责?届时,你要如何自处?」他保持清醒,清楚碰了完颜满的结果会给自己造成多大的麻烦,遂拚命忍耐。

  既然无法给她幸福,他就不该贪欢,害她将来受罪。

  只是如今的情形,她侵犯他的可能……反而比较大。

  「我明白你是为我好,我就是明白,才了解你有多么为我着想,这样的你是喜欢我的,我肯定,所以我……更不想……不想……」她不想错过他,错过一个会珍惜她的男人!

  完颜满迫切的渴望他能体会到她的感受,她的爱意,然而她没有对人表露倾慕的经验,心一急,许多话反而难以讲述给他晓得。

  「我不知道怎么讲,反正、反正,你喜欢我,我喜欢你……」她只能简单的告诉他,一次又一次告诉他,他们是情投意合,相互喜欢着的,她不愿错过他。

  「别说了。」厉狂浪再次心软,难以自持的走过去,轻轻将局促的人儿拥入怀里,不让她像只被抛弃的小猫一般无助。

  晨光破开了浓厚的云层,从雾气中渗透而出,照耀着厉狂浪伫立在门前的身影,温暖的金色光芒覆盖着他。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完颜满愣了愣,他的阴晴不定、时好时坏的态度令她迷糊。「方才还责备我,现下却抱着我,你好怪。」

  她困惑的贴住他的胸膛,眼角瞥见他的发丝让阳光染得像金色的丝线一样美丽,她着迷的伸出手指,缠起他一绺长发,恋恋的抚弄。

  「我去寻剑。」他有所压抑的语调,低哑的响在她的头顶。

  完颜满抬头望他,冷不防被他的手掌按住不能动,只能靠着他的胸口,聆听他稳健的心跳。

  她迷惑的问:「然后呢?」

  「之后我们立即分开。」

  她眼中的情焰一点一点的黯淡。「你仍不愿……尝试?」

  他微叹,「跟着我,你会受苦。」

  他记得初见到完颜满,掀下喜帕的她是那么骄傲、那么耀眼,如今在他身边,她的气焰为他收敛,时常看他的脸色而忍下她的脾气,总是那么的委屈郁闷,不再欢笑。

  他把她的改变、忍让,全都看在眼里,感受着她爱恋的心,他当然不可能不动容;但她的委屈却提醒着他,他不是个多情的人,无法呵护这个像名贵花朵一样娇媚的公主。

  两人在一起,她只会在迁就他的过程里,渐渐枯萎失色。

  「我不想你再受委屈了。」厉狂浪自嘲的一笑。

  话说出口,忽然发觉承认了自己为她心动,并非他想象的那么难以忍受。「若跟着我,不仅我无法纵容你,我身边的人恐怕也会刁难你;而我未必能时时刻刻把你捧在掌心中保护着,你会得不到宁静。」

  「没关系。」完颜满马上做出保证,她急切的态度近乎傻气。「你这个人,我愈来愈了解了,我对付得了你的,你不用担心我会委屈。」

  「……」他的俊颜微微扭曲。

  「至于别人,我一点也不在意。」她在乎的就只有他。

  两人好好相守,他人如何看待她,她才懒得搭理。「我会把你以外的人当成是萝卜,随他们怎么说我、怎么看我!」

  「我绝对是疯了才会对你这种自大的女人……」情生意动。

  「我也是啊!」完颜满没把厉狂浪悔恨的表情当一回事,反倒心有戚戚焉的感慨,「唉!人生真是难以预测,没想到我会看上你这种……啊!」

  陡然一记狠拧,使她未完的抱怨断在口中。

  「你……呜,脸好疼啊!」遭到突袭的她抬起下巴,正欲声讨他,突然感觉腰间一紧,身子被他抱起,只能攀附住他。

  「你这脾气将来肯定要让你的夫婿伤神的……」厉狂浪幽幽的叹,似有几分惆怅。

  他说话的声音像他的体温,暖暖的不冰凉,完颜满傻傻的望着他,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嘴。

  她顽皮的舌像一只初生的小蛇,天真的探入他的口中,试探的舔舐啜饮,激荡得紧抱着她的男人力道愈来愈猛,情欲愈来愈炽热!

  「你娶我吧!我会乖的,尽量不让你费神。」她在他嘴边呢喃,有点难为情的笑,娇艳的眉眼仿佛开出鲜美的花,漂亮得勾人魂魄。

  他眩惑了,因她讨好的话而心疼,几乎失神,准备点头承诺着约束她一辈子。然而门口忽然有一阵走动声靠近,瓦解了他的意乱情迷。

  「有人?」完颜满也听到了声响。

  他迅速松手,推开她,重拾回冷静。

  她失落的望向他身后敞开的门,心底偷偷埋怨,是谁来得这么不巧?

  门外隐约可见一行猎户装扮的人,漫步逼近。

  厉狂浪走出门外,面色微变。

  那行人见了他的身影,各个露出喜色,却在看到他身后的完颜满时,忍着情绪,面面相觑。

  风吹过,晨光在树木间柔暖的流动着。

  「庄主。」那群人走近,齐声行礼。

  他们看向厉狂浪的敬重神色,映进完颜满眼底。

  「你部下怎么来了?」她仰望着他发问。

  「没你的事。」厉狂浪把她拉到身后,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像防止内人被外人觊觎的丈夫。「事情办妥了?」他严肃的问手下。

  他们无不点头,却心有芥蒂的望着完颜满,似乎有隐情不能让她晓得。

  完颜满见状,好奇心躁动了,用询问的目光盯着厉狂浪,眼里晶莹的光芒一点点荡入他的心肺,令他险些迷醉。

  「你们到天池去帮我寻剑。」厉狂浪赶紧支开手下,告诉他们宝剑所在的大概位置,便将一行人打发走。

  「小狂,你有事瞒着我?」完颜满等人走远了,忙不迭的揪着厉狂浪追问。

  他拨开她的手。「别动手动脚的,规矩些!」

  早有准备的她揪得更紧了。「告诉我啊!你瞒着什么?」

  彼此的体温逐渐交融,渗透到对方的肌肤,两人体内的血液受到感染似的,使得他们的温度愈来愈热。

  「你真没怀疑过,我独自带你上天山,不奇怪吗?」他语调平淡的反问她,即将揭露出使她惊奇的真相。

  完颜满一愣,摇头道:「我不管,总之我知道你不会害我,别的事情,我不是很想了解。」

  「你父兄逼我迎娶你时,你也是抱着这种心思吧!」厉狂浪苦笑。「真是个养尊处优的公主,任何事都等着坐享其成,倘若出了差错,结果不如你预期的那样顺利,你怎么办?」

  「届时,我再自己动手去争取。」恰似此时此刻的情景——她握着他的手表示,「像现在这样!」

  厉狂浪瞪她一眼。「我带你上路的途中连系过我的家人,让手下们护送他们离开,断绝别人的骚扰;而我与你同行,也有意吸引别人的注意,将心思集中到你、我身上,忽略我家人的行踪。」

  她不以为然道:「这一路上并没什么人骚扰我们,你的计画成功了吗?」

  「你睡觉的时候,我在你梦中解决了不少人马。」

  完颜满闻言,脸蛋泛红了。「你是想说,你利用了我?」

  晨风在屋外吹荡起飘忽的旋律,风声犹如寻不得伴侣的人在饮泣。

  厉狂浪垂落眼波,洒在她娇艳的脸儿,隐藏留恋之情的视线,盘旋不去。「如今我家人平安到达彼方,我为你完成愿望后即可离开,与他们会合,从此你、我再不相见,毫无瓜葛,我也不亏欠你什么。」原本他的设想就是这么的简单,利用她之后,满足她的要求,各取所需,彼此再无羁绊。

  他曾相信自己可以毫无负担的离去,不会有丝毫的舍不得;但现在,看着她藏不住心事的凤眼闪闪发光,心绪不宁的咬着唇瓣,一副不愿放手的模样……他也产生了依恋之情。

  尚未分别,他和她一样已不愿分别了。

  「我不认为你利用我。」完颜满玩着他的手指,揑着摸着,每一下的力道轻柔得像在触碰珍贵的宝贝。「是我父兄冒犯了你,我们有错在先,若能帮你安置好你的家人不再遭受危害,我求之不得,你不必觉得亏欠我。」

  厉狂浪眸光荡漾,听着她动听的嗓音,他的冷静彻底消释,渐渐的孳生出比心动更强烈的情意,缠绵的包裹住他的身体,令他有着被她溺爱的感觉。

  他有些承受不了,心口不一道:「我不会自责,陪你在这里耗费精力,对我而言像是莫大的灾难,足够消磨掉我的亏久感。」

  「说得真过分,你对我又不够好,什么灾难啊?」吃亏忍让的人一直是她,他居然还嫌弃她?

  完颜满不服气的竖起双眉,如同一只被惹毛了的猫儿。

  厉狂浪手指发痒,情不自禁的抚着她的额头。「若再对你好一些,你岂不是更放不开?」

  她一听,火气全消,鼻子也酸了。「我已经放不开了。」

  他惆怅的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你真傻。」

  「……」完颜满闭起双眼,在心里悄悄的反驳:她是认识他之后才变傻的,他把她害隆了。

  「庄主!」

  他的手下飞速跑回,呼唤声仍在远处,却已让厉狂浪放开怀中人。

  完颜满再次失落的瞪他,这家伙人前人后的态度实在差太多了。

  「找到剑了?」厉狂浪轻咳一声,语调不再温柔的问手下。

  这几日的寻觅中,他已判断出宝剑所在的范畴,几名手下一同去打捞,依照他的指示,应可轻易看到剑的影子。

  「剑是发现了,不过我们取剑时,却有一条怪鱼游过来攻击。」

  厉狂浪早预料到有此情形,毫不惊疑。

  「你回去告诉他们小心那条鱼,有毒!」交代手下行动,他随即告诉身边的完颜满,「走吧!」

  他的话预告着两人分别的时日近在眼前!

  完颜满无端的恐惧了,沉默的跟着他走,想不出任何办法说服他别放手。

  只有她一个人坚持与他相守……她有预感是不会成功的,因为他不肯配合,而她自己一人又能坚持多久?

  放弃吗?

  分别后,天各一方,两人自行婚嫁,不再来往;直到老了、死了,对方都只能是内心深处有缘无分的一段记忆……她甘心吗?怎么甘心放弃?

  若不放弃,他离开的那天,她该如何是好?

***

 守护在天池深处,神出鬼没的怪鱼有一个壮年男子那么高,形状与寻常人所知道的鱼类有着明显的差别。

  没人知道这条鱼是怎么出现在天池之中,也无人晓得它为何要攻击每一个取剑的人?

  完颜满在扁舟上,头顶阳光,看着厉狂浪有备无患的潜入水底,一拳打晕了怪鱼,顺利夺得宝剑。

  整个过程里,她始终沉着郁郁寡欢的脸,直到他把剑慢慢呈到她眼前,她仍然愁眉不展。

  宝剑通体冰凉,在永不结冰的池水深处却冰冻着,被挖掘上来后,剑身上还有一些残碎的冰块。

  梦寐以求的东西终于得到了,完颜满却是一点儿都不开心。

  「走。」目的达成,厉狂浪带着人手上舟,下令上岸。

  完颜满心绪不宁的握着剑,想不出挽留厉狂浪的借口,眼见扁舟向岸边靠去,她愈来愈焦虑,只怕一落地,他便将离去。

  突然,水面激荡——

  某种异常的喧哗声从水底猛烈的窜了出来!

  众人猜疑不定,循声回望,惊见那条醒过来的怪鱼钻出水面,一边尖声大叫,一边追击着他们。

  完颜满念头一动:倘若她藉此机会出手,故意让这条奋力扑近的鱼咬一口,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的……

  那厉狂浪会不会因心疼,而决定不走了?

  她偷偷打量厉狂浪一眼,不料,他也望向她。

  两人目光交会的刹那,他似乎洞悉了她的心思,皱起眉头。

  完颜满心虚的否决了蠢蠢欲动的念头,摸着他为她取来的剑问:「那条鱼这么喜欢这把剑吗?」

  「谁知道这剑是否原本就是属于它的?」厉狂浪等庞然大物逼近,抽出兵器。

  完颜满巡视着他的手下备战的架式,低声问:「我们这样算不算夺人所好?」

  「这条鱼不是人。」本想打晕了它不杀生,现下,他恐怕得推翻决定,彻底断绝这条怪鱼作乱的可能。

  完颜满不声不响的抛出手中之物,在怪鱼追上他们的瞬间——

  只见宝剑在半空划出一道痕迹,接着笔直的掉入水里,并荡漾开一波优美的涟漪。

  那条怪鱼见状,急忙摆尾潜回水底。

  正打算杀鱼的一伙男人无不诧异,转望向完颜满。

  「你这是做什么?」厉狂浪面含愠色。

  「算了。」完颜满摊了摊手。「我是很想要那把剑,不过它好像更需要,不晓得它在这片水里守了多久,你看水那么清澈,一根杂草都没有,这条鱼到底是怎样过的?一定很难受……但它依然守着那把剑。」

  足见宝剑对怪鱼的重要性。

  「对不起,但,还给它吧!」完颜满落寞的笑,平静的告诉厉狂浪,「你想走,可以走了。」

  语毕,她缩在一角,与他的手下们似有隔阂,又无法像往常那样纠缠他,那孤零零的姿态犹如被亲人丢弃的小孩,累倒在迷途中,寻不到家人的存在。

  「你……」霎时间,厉狂浪忘记旁人的注目,迫切的想伸出手将她抱到怀里让她明白,他想陪她走下去,不会丢下她。

  在他伸手的瞬间,一旁的手下们却不期然的开腔——

  「庄主,赶紧行动吧!」

  「这里毕竟是金人的腹地。」

  「我们上山前,已发现有些金人正赶过来。」

  手下们接连不断的表态,遏止了厉狂浪情感的波动。

  他默默无语,目光在完颜满难掩感伤的容颜上留连,他有多久不曾任性了?

  年少轻狂时,要什么就出手掠取的性情,已被众多人情世故给消磨殆尽,他有些自残的握紧拳头,把骨节握得疼痛不堪仍不松手。

  「先回去,」半晌,厉狂浪淡然的对手下们说:「用完午膳再走。」

  内心有道声音要求他把完颜满一起带走,管她是谁家的公主,别在乎她会否遭受委屈,随心所欲的占有他喜欢的女人,有什么不可以?

  扁舟靠岸,人人落地。

  完颜满和厉狂浪在舟上,既不相望也不交谈,却更显得氛围独特,两人像有一个外人无法打扰的天地,扑朔迷离,连他们本身也没发觉。

  「庄主?」手下们提醒着沉思的厉狂浪。

  他回神,迟疑不定的复杂心思中断了。

  向来雷厉风行的男人从未在外人眼前露出彷徨的一面,此刻的他,面带犹豫的样子,根本不像厉狂浪。

  「你们先回屋子里等我。」低声吩咐手下离开,厉狂浪起身,慢慢拉着扁舟上岸。

  完颜满还坐在上头,一动也不想动。

  晴空忽然刮过一阵冷风,阳光逐渐躲回云层内,天色无端的暗了几分。

  完颜满微微打颤,抖擞声闯入厉狂浪的耳朵里,不断勾引他张开双臂环抱住她看似单薄的身躯给她暖意的欲望。

  「我得走了。」他背对着她,有所隐忍的说着。

  「冷……」她置若罔闻,呢喃道:「起风了吗?」

  「我送你下山。你确定不要那把剑了?」

  两个自说自话的人僵持着,像两块石头。

  没人先动,彼此不看对方的神色;明知该分别,又不愿先走。

  风刮得愈来愈狂了。

  「若我反悔了,说我要那把剑,你还愿意回去帮我拿吗?」过了许久,完颜满呼吸紊乱的发问,双手不断摩擦着,似被冻伤了正为自己取暖。

  「会。」厉狂浪发觉她的语调有一丝哽咽,不由自主的回到她身旁,蹲下他昂藏的身躯,与她近距离对望。

  「假如我一次次的反悔,你也会一次次的陪我周旋吗?」她睁着无神的眸子,茫然的试探他的反应。

  「我不知道,我不是个有耐性的人。」厉狂浪包覆住她冰凉的手指,代替她摩挲,掌心透出一股热力,传送到她的四肢百骸。

  完颜满逐渐感受到身子变温暖了,暖得她耽溺在他的温柔呵护中,没办法思考别的事。

  「你知不知道如今黄河以北的土地都归我们所有,你只要在我身边,我能给你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厉狂浪眉心微颦,「这样的话,你们说过太多遍了。」

  「为什么人人想要的东西,你却不肯要?」完颜满苦涩的笑了。「既然讨厌我们,又不屑我能给的权势,你何必还要对我好?」

  她一向不安分的手抚上他的脸颊,他已不会抗拒她的纠缠了。

  完颜满回忆着当初,稍微碰他一下,他都会立刻拍打开的举措。此时他任由着她触碰的温和姿态,反而更令她难受!

  「这么温和的对我,会让我更不想放手的,你知不知道……」假如他能凶狠到底,假如他另有所爱,假如他不泄漏出他动情的秘密,或许她能够挽救自己沦陷的心。

  可偏偏他令她发现,沦陷的人不仅是她而已,她怎么能够不使自己陪伴他愈陷愈深?

  「我不会再有机会对你温和,」厉狂浪无力的回答。「我们得分别了。」

  「现在你抱着我,让我靠近你,只是临走前的施舍?」

  「……」他很少对人温和,尤其是女人。

  「一想到以后成为你妻子的人不是我,我就好嫉妒。」完颜满垂着脸,贴近他的衣袖。「你若真的不愿意跟我走,那我能不能……跟你呢?」

  她蜷伏到他怀里,委屈的问,然而脑子里并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该抛下亲人,随他而去?

  厉狂浪慢慢抽回衣袖,无声无息。

  她仰起脸,烁烁动人的眼看到他显露出避讳的容颜,立时失望得盈满水气,像快哭出来的娃娃那么可怜,但她硬生生的忍住了。

  从来骄傲无比的公主为了他已经够委屈了,说什么她也不能当着他的面如同弃妇一般流泪。

  厉狂浪费力维持着面色的淡漠,却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心湖激荡着汹涌的波澜,连绵不断的击溃了他的理智。

  他相信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见到喜欢的女人伤心难过,而他,并不想喜欢这个样样不如意的女人,可没办法,他就是迷上了她。

  即使恨不能找出理由再一一摧毁掉爱她的原因,但他已没办法做到,只因相处中一点一滴侵蚀他的恋情爱意已根深抵固了。

  他不怕她撒泼,不怕她父兄威胁,却怕她伤心难过。

  「我不会留在国内。」不忍见她如此失落,厉狂浪下意识出声安慰,阻止不了自己对她的温柔。

  即使告诉她的话会泄漏他往后的行踪,甚至给他的未来造成麻烦,他也顾不得后悔。

  「我送家人到沿海的城镇去了,等我与他们会合后,将立刻出海,到达一个你、我都不认识的国度。」虽然他想带她一起去,但若是将来她后悔,他难道又得送她回来?

  「你若是跟着我,就永远回不到你的亲人身边,我不建议你随我而去,因为我是不会给你反悔的机会。」

  「你——连你们大宋朝都不要了?」完颜满惊奇不已。

  「是的,我要离开这个无可救药的国家,有昏君、奸臣在,我在国内看不到任何希望;你若跟着我,我不会再放手,日后,纵然你后悔了,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因此任性的公主,你别跟着我会安全一些。」

  他的宣告使完颜满张口结舌,再次发现两人的距离又加大了许多。

  ***    ***    ***    ***

  秋季已过,冬日将至,山石涧道,寒气逼人。

  冷风吹拂中,忽有一件白裘如天空凋落的云朵般罩在完颜满身上,为她挡去寒意。

  完颜满抬头一看,原本走在前面的厉狂浪不知何时已回到她的身旁,她太出神了,连他靠得这么近都没发现。

  「你对我那么体贴,不怕你的手下们察觉了心里不舒服?」揪着宽大的裘衣,明明是他的手下带给他的衣裳,他却给了她;就要分开了,他何必再令她感受到他的好有多么温暖。

  「我让他们带着马先走。」厉狂浪面向崎岖的山道,俯视着下山的路。

  午时三刻,天空灰蒙蒙的,快降雨似的,不见一丝阳光。

  他们已带着坐骑离开木屋,下山后,就将分离。

  连日来,花费了众多精力的完颜满一事无成——喜欢的人,不肯屈就;想要的剑,没有得到,连最初希望向他偷师的企图也未达成。

  她挫败得浑身没力……

  「快定,别磨蹭。倘若下雨,山路会更难走了。」厉狂浪主动拉着她的手臂,领她走路。

  心知不应与她纠缠,偏偏忍不住想珍惜这剩余无几的相处时刻,想待她好一些。

  可完颜满跟不上他的脚步,停停顿顿,如同重伤之人,走起来有点歪斜,她的脑子里充满了为难的选择,到底该不该跟厉狂浪走?

  「你又在发什么呆?」感觉她神游在外,厉狂浪硬着声唤回她的心神,顺手赶在她跄踉滑倒前扶住她。

  「如果有一生一世的时间让我考虑要不要随你去,那该有多好。」完颜满无暇思索,道出心声。「那样在一生一世里,你都会陪着我。」

  这么孩子气的话听起来让人想发笑,但她放开矜持的表情显得好恳切,一副没力的样子又无助得令人心疼。

  厉狂浪笑不出来,气息渐渐薄弱,胸腔幽幽抽搐着,益发的渴望把她带回家疼爱,疼爱到两人把一生一世有多少天全部数清楚。

  只是他们之中必须有人牺牲,两人才能相守,可彼此都有自己的责任,不能辜负。

  完颜满趁他走神,圈住他的腰身,踮着双足,翘起唇含上他的嘴,生涩的侵犯他,慢慢加深肆虐。

  他微震,沙哑的警告,「别再撒娇,我会忍不住对你做坏事的……」

  她一听,双颊生艳,丧气道:「以前勾引你,你对我念经,现在才忍不住,也不看看场合,此处没屋子、没床被的,你要做坏事,换我不奉陪了。」

  「你饮恨的声音似乎惋惜多一点?」他听不出她有不奉陪的决心。

  「……不跟你争辩了,我才不像你有那么多顾忌,我喜欢的,我从不欺骗自己,我是真的想嫁给你,想跟你相守到老,想陪你一起死去。」

  厉狂浪听着完颜满急促的心跳和她满足恋慕之情的话语,他的思绪更紊乱了,占有她的愿望也愈加强烈。

  「可我没办法就这么随你离开,若在中原,即使和亲人离得再远,我也有自信与他们保持联络,劝导他们接受你,并不阻挠你、我的相处;但你要远渡重洋,去不知名的国度,我……」

  「我明白。」厉狂浪打断完颜满忧伤彷徨的话语,竭尽全力克制着占有她的欲望。「所以回去吧!会有比我更值得托付的男人,照顾你的一生一世。」

  完颜满承受着他的安慰,心窝微微发痛,她只愿嫁他为妻,不愿让别的男人照顾。

  这时,厉狂浪执起她的手问:「你很爱抓我的头发?」

  完颜满无意识的摇头,他若不提,她没发现自己的手指又缠在他长长的发丝问。

  厉狂浪将被她触碰过的一绺发丝系到她的手腕上,再取出匕首割断。

  完颜满低瞄一眼,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

  「送给你。」他破天荒的笑,冷硬全失。「我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给你。」

  完颜满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相识以来,不管他怎么骂她、怎么抗拒她,她都不曾流泪;而今见到他温柔的笑颜、听到他柔情的话语,委屈的泪水再难遏制,冲出眼眶了。

  她十分懊恼的掩住脸,低声呜咽,「我不喜欢这样,我想嫁给你,不要你娶别的姑娘,身为异族人又不是我的错。」

  她带着哭腔的话仿佛穿石的水滴,淅淅沥沥……落进厉狂浪身体。

  他的五脏六腑被火焚烧一般,灼疼不已,夺走她吧……别再为她担心将来,别管她会不会后悔,现在就把她带走吧!

  他轻抚着她的头,按到自己的胸口,让她把泪水擦到他的衣襟,心里的欲望逐渐狂热——带她走!

  「庄主——」

  平静中倏地一声叫喊,使得相拥的两人惊醒的分开。

  他们转头看去,又见厉狂浪的手下匆忙跑回来说道:「有金兵上山!」

  完颜满颜色一黯,背过身将泪水抹干,尽量不露情绪的告诉厉狂浪,「你走吧!避开他们,我去应付。」

  他望着她低垂的肩,带不带她走的念头在脑海分歧、战斗,却没有结果。

  这个任性的公主已在他的心里占有一席之地,无论带不带她走,他都忘不了她了。

  厉狂浪无声的叹,再三蹉跎,迎着手下困惑的目光,直到上山的金兵人马快接近了,他才迈开步伐。

  「再会。」他背向她走开。

  最终仍决定放她回去,厉狂浪带着手下绕开金兵接近的路,步步远离。

  完颜满不敢回头目送他,涣散的视线停留在于腕那一段发丝上,她频繁的抚摸着,抚乱了又着急的理顺,反反复覆,连泪水流了满面也没发觉。

  ***    ***    ***    ***

  明月皎洁,残丝断云从中飘掠。

  在寂静的夜晚,完颜满独坐在深宅大院中,门外三步一个侍从、五步一个侍卫,把她居住的院落围守得密不透风。

  刚离开长白山,来到最近的县城歇脚,住在当地官员的家里,她并不急着见家人,整副心思如同离开身躯一般,随着厉狂浪远去。

  她怀疑自己是否会在未来的日子里,每天重复着后悔,后悔没不顾一切的跟他走?

  「小满!」庭院外有急促的脚步声接近。

  完颜满听见哥哥的叫唤,从凉亭内走出,看向庭院门口。「哥,你怎么赶来了?」

  代替父王治理中原国事的兄长向来忙碌,完颜满有些意外,迎视着完颜竞逼近的身影。

  「奉命寻你回去的人好不容易有消息,我能不来看看你变成什么样吗?」完颜竞气急败坏,见人就骂,「你这次太任性了!怎么能随便跟人跑了?你就不担心他把你卖了?」

  「我不是跟他跑,是我要他带我上长白山去的。」

  「那种是人都不会接近的鬼地方,你去做啥?啊~~又是去找那把传说中的剑?哥哥不是已经派人去帮你找过了,告诉过你多少次,传说里的东西未必是真的,你怎么不死心?」

  兄长尖锐的语气并未令完颜满情绪起波动,她平静的回着,「是真的,我见到了。」

  「那在哪?你倒是拿出来让我瞧瞧!」

  「我没拿回来。」

  完颜竞定了定神,发觉妹妹变得憔悴落寞,心里一疼,叹道:「这些日子你到底是在做什么?」

  完颜满幽幽摇头,惆怅的神态是以前从未有过的,这些日子里,她到底在做什么……

  所有想得到的,一样也得不到,反而还将自己的心给丢掉了,想来就可笑。

  完颜竞担心的问:「厉狂浪是不是对你……」

  「哈,」她苦笑截断哥哥的猜测,「他才不肯呢!」

  他甚至担心她对他下手,若把自己不顾矜持的求爱行径说给哥哥听,她又会挨骂吧?

  「那个自命清高的男人实在让人讨厌,你知道逼他就范有多么难吗?为什么你要放他走?」

  「哥……」完颜满突然扑过去,抱住自小疼爱自己的兄长,满腹的辛酸无处倾诉,皱着脸,欲哭无泪。「别再责备我了,我很难受。」

  「小满,你这次做得太过分了。」完颜竞出其不意的推开她,严肃道:「父王已决定为你另选良配,我得立即带你回大都,挑吉日送你出嫁。」

  完颜满错愕不已。「嫁给谁?」

  完颜竞慎重道:「北方有个叫铁木真的,你必定听过他的名字,此人刚统一部族,建立了新国,父王希望你嫁到他那儿去。」

  「我记得这人的年纪不小了,妻子也有好几个,几乎可以当我爹了,你们要我嫁给那样的人?」完颜满一脸不肯妥协的模样。

  完颜竞认真的点头,「为了国家,你必须嫁!何况你这回跟男人跑了,传出多么不好的风声,不尽早把你嫁出去,父王也不安心了!」

  「不……」完颜满绕过兄长,无措的想逃跑。「我不要嫁到别的地方,我就是舍不得你们才回来的呀!」

  完颜竞抓住妹妹的胳膊。「你不回来能去哪?」

  完颜满一愣,失神道:「我想跟他走,我想嫁给他,我想陪伴一生的人只有他……」

  厉狂浪,她爱他,即使委屈了自己,依然狂烈的爱着,只有他,令她如此着迷,念念不忘。

***

动身之前,厉狂浪刻意多停留了一夜,等着手下打探完颜满的消息,牵挂着回家后的她是否会遭受家人的惩罚?

  很快的,手下送回了她的情况……

  他知道了她将嫁给年纪足以当她父亲、并有了三妻四妾的男人,这样的结果虽在他的意料中,但听到消息后,他仍是满心震荡,无法冷静。

  「庄主,可以出发了。」

  厉狂浪巡视着伫立在身前等待他行动的手下,每个人都带着困惑的目光望着他,不知他为何一再拖延?

  唯独他自己清楚,他还有一个难以割舍的人,为了她,他无法潇洒离开。

  以为放她回去,她会过得好一点,有安定的生活,以及疼爱她的家人,却没想到即使贵为公主的她,也得牺牲幸福,换取家族的利益。

  完颜满那样任性的个性,怎么肯嫁给一个拥有无数妻妾并年长她一倍不止的男人?

  遗憾不舍的情绪幽幽的冲击着厉狂浪,他用有些沙哑的嗓音吩咐手下,「你们先走,我有事要办。」

  「可是……」手下们交换着眼色,似乎晓得主子是放心不下那个金国公主,这太不应该了。

  厉狂浪挥挥手,让他们离开,再兀自步出客房,取出坐骑离开客栈,方向是通往金国大都的唯一官道。

  他明白自己不该去,但有太多眷恋之情来不及理清,已勾动他的心日日夜夜为那个放肆的公主牵挂不停。

  假如离开他的她仍不幸福,他宁可她的不幸是他亲手造成的,而非别的男人给予她苦难。

  他不会纵容她、不会宠溺她、不会迁就她,只会限制她、教训她,但至少他会忠诚于她,不会让她孤单寂寞。

  ***    ***    ***    ***

  清晨,一行队伍快速通过人群络绎的街道,出城而去。

  完颜满长叹一声,坐在马上,幽怨的瞪着护送她回家的众多侍卫。

  为避免她任性逃脱,兄长请了高手禁了她的武功,害她无力反对侍卫的贴身监视,甚至骑马的时间稍长一些,整个人就感到气力不继。

  「公主,还是回轿子里坐着吧!」

  「别罗唆了,要是真担心我,就叫人帮我解禁!」完颜满怒视着奉命监护她的婢女,不悦之情溢于言表。

  兄长有事,不能亲自押送她回去,她自然不会乖乖的随着侍从们跳进牢笼。

  想要她嫁到漠北去吹冷风,陪一个不认识的老男人,对方又是妻妾、儿女成群了,自己何必再去参一脚?

  为了巴结强权,就要牺牲她的一生,完颜满绝不愿意顺从父兄的安排,她宁可死,也绝不让不爱的男人碰她一下!

  大队人马眼看着就要出城了,完颜满苦着脸,暂且思索不出脱身的良策。

  忽然,头顶上飘过什么东西,掉落在四周,异常的动静打断了她的焦虑,

  完颜满转眼环顾,马匹受惊似的躁动不安……

  紧接着掉在周围的东西发出惊人的爆裂声,噼哩啪啦,吓得猝不及防的众人乱了阵脚。

  「这是什么?」惊呼声四起。

  「鞭炮?」完颜满险些被坐骑甩下,死命的趴在马背上,低头打量掉在周遭的东西。

  外表像是喜庆用的鞭炮,不知里头添加了什么古怪的烟粉,随着爆裂声,一层层烟灰粉末无边无际的弥漫开来,湮没了众人的视线。

  路人纷纷退避,街道霎时闹烘烘的,犹如大战将至。

  混乱中,完颜满听见外来的马蹄声朝她接近,有人闯入侍卫的包围,为她而来。

  「跟我走。」一记她永难忘怀的嗓音在她耳边荡过。

  完颜满听不到别的响声。

  天边吹来一阵微风,瞬间,烟粉渐渐散开。

  一绺绺被粉末染成银白色的发丝拂过了她的脸庞,有人伸出结实的手臂揽住她的腰身。

  完颜满的身躯晃荡了一下,没有反抗的依偎向劫掠她的男人,傻傻的看着他在烟粉里模糊不清的容颜。

  她想说话,张口后偏偏语塞了,只能顺从着他,侧坐到他的马匹上,自己空旷的心一时盈满了柔柔的爱意。

  以为那个走到天涯海角去的男人,此刻竟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我来带你走。」厉狂浪轻声细语,一边分出心神扫荡着闻声前来阻拦的侍卫。

  完颜满咬了咬嘴唇,眼中浮出泪光,却也闪起绚烂的色彩。「你不是离开了?」总是她主动接近,他被动接受,她有些不敢相信他也会主动出击,为了她而抛开他冷硬的戒条。

  「我改变主意了。」单手握剑,清理掉前仆后继的侍卫,厉狂浪冷静的策马闯出了阻扰的人群。

  完颜满瑟缩在他怀里,不听奴才们的呼唤,自顾自的对着抱住她的男人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隐隐颤抖的身子如强弩之末不堪一击,他轻抚着她显得单薄的肩,怜惜的爱意像是亟需倾泄般,让她感受到他同样动荡的心情。

  「我想通了,与其让你被人糟蹋,不如我自己来折磨你,反正我想娶的人就只有你。」

  完颜满一听,又气又笑,撑起来的坚强一下子散得零零碎碎,化成掉出眼眶的泪,难以收拾。

  他想娶的人就只有她……

  为了这句话,不管天涯海角,她都有勇气陪他去闯荡,然而她忍住情绪,故意含情带怯的问:「我若是跟你走,就再也回不来了,日后你后侮了,我该怎么办?」

  骏马狂奔,远离街道,把身后追击的人群甩到远方。

  厉狂浪手一摸,在她脸旁承接她的泪水,一滴滴水珠烧疼了他的知觉。

  他嗓音沙哑的告诉她,「届时,你就杀了我。」

  完颜满把头抵在他胸口,哽咽的笑,他血腥的话,她听来却像是情话一般,戚到缠绵悱恻。

  「好,若后悔了,我俩同归于尽便是,谁也不放过谁。」

  风在吹,烟尘粉末已不再影响他们的视线。

  晴朗的天空下,她擦干泪眼,抬头,近乎目眩神迷的望着他冷硬而英俊的容颜。

  追兵的影子早没了。

  厉狂浪垂眸,与完颜满相望着。

  天地寂然,马儿奔跑的速度也慢下。

  周围的路人、景物,两人视而不见,只看得到彼此,仿佛深陷在枯寂的沙漠,唯独眼里那个人是鲜活的绿洲,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泉河。

  「你能不能说一句你喜欢我之类的话?」完颜满柔声恳求。

  那个冷硬的男人冷笑,不温柔的咬了她的嘴唇一口,「你以为我没事会追来抢你回去供奉?」

  「你这算是情话?」

  「少罗唆。」

  「……别害臊嘛!学学我,坦率的说一句喜欢。」

  「再吵就把你丢掉。」

  「……」唉!

  ***    ***    ***    ***

  倘若不爱她,他怎会做出这么多离奇的事?

  忍受她的任性、为她心疼,想到她可能遭遇不幸就浑身难受……假如上天能帮忙,他倒是希望能少爱她一点!

  厉狂浪冷硬的俊颜悬着一抹苦笑,纵马带着完颜满奔波了大半天,在夜黑时分,停在郊外不起眼的农舍。

  农舍外,有人特意等候,似乎早已知道厉狂浪会带人来,恭敬的招待着完颜满。

  厉狂浪交代了对方几句话,随即拉着完颜满进屋,通过层层关卡,进入地下别有洞天的密道。「这里有我认识的人,我们先在此休息一夜。」

  到了一间灯火辉煌的密室后,厉狂浪才放开完颜满的手,向她说明道:「明日一早,我们就前往南海,然后出海。」

  他说完,见她毫无反应,只是睁大眼盯着他看个不停。

  「担心吗?」他摩挲着她的脸蛋问。

  完颜满摇摇头,体内涨满了力量。「我太惊讶了,直到现在仍不敢相信,你真的来找我了!」

  她边说边怯怯的抱住他,如同火烧的体温焚化着他的理智。

  他推不开她柔暖的身躯,再次苦笑,「可别兴奋得一个晚上睡不着。」

  「这些天的夜里,我都睡不好,你知道我家人要把我嫁给谁吗?」她贴在他怀里,没来由的颤抖。

  厉狂浪叹道:「就是知道了,我才来带你离开的。」

  完颜满仰望着他,眸子里倾泄出连日来的惶恐。「我好怕……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已经没办法亲近你以外的男人了。」

  她的宣告一字一字敲打着他的心,泛开了无可遏制的浓情。「我保证以后都会在你身边。」

  厉狂浪轻轻抱起她,放到舒适的床铺。「你先躺着,我去拿些吃的来。」

  「我不饿。」完颜满揪着他的袖子,微微的笑,「真好,现在我碰你,你都不会打我。」

  「没规矩。」他立刻轻拧了她不安分的到处游移的小手。

  「陪我说说话好吗?」完颜满拉着他,不让他离开片刻。

  厉狂浪皱了皱眉,他可不擅长和女人谈心。「没什么好说的,你只需听我的安排就好。」

  「你啊……」好专断的男人。

  完颜满失笑,但不后悔,自己就是喜欢这个男人,纵使他有许多不是之处。

  「我是不会放任你肆意妄为的,不过我保证,除了你以外,我不会有第二个女人。」

  「我知道,要找一个像我如此锲而不舍对你死心场地的人也不容易,你这么冷硬、顽固的性子,就只有我眼光这么差的会看上。」

  「……」恶念一起,厉狂浪低头吻住她蛮横的小嘴,辗转吸吮着她口中的芳香。

  完颜满下再难为情,享受的回应着他充满爱意的惩罚,喟叹着,「招惹你的感觉真好。」

  她顺着本能,慢慢的褪开他的衣裳。

  厉狂浪紧急控制住她的双腕,「克制一点。」

  「有什么关系,又没人在。」

  「……奔波了一天,你都不累?」真是国之将亡,妖孽尽出,居然轮到他这个大男人拜托女人「克制」一点。

  「原本累,现在忽然觉得~~体力充沛!」

  「看来当务之急是该先教你『廉耻』两字怎么写。」

  「你都甘愿当我的人了,再提什么『廉耻』又有何意义?」她已决心告别家人,随他而去。

  或许她的行为太自私,但家人要把她嫁给她不爱的人,她无法接受那样的安排。「你真的永远不回国吗?」

  「暂时不可能。」厉狂浪俯看着她眼中的哀愁,胸口一紧,拇指柔柔的揉过她的眉头。「有机会我会带你回来见见你的家人,不过得隔上很久。」

  「我真是疯了才会抛开一切跟你走。」她听完他的话,低声笑,笑着笑着,又哽咽了。「但你不来,我也会逃开,我不想嫁给你以外的人。」

  他的视线凝固在她泪眼蒙胧的容颜,心里无限次重复着她的表白,奇异的感受到同样的心情——他想娶的人也只有她。

  从未料到,他会为别人如此牵肠挂肚,她使他破了例。

  「我好喜欢你……」完颜满揉揉微红的眼眶,梨花带雨的告诉他,「所以你要听我的话。」

  厉狂浪蹙眉。「别抢我的词。」

  她闭上眼,不听他说,双手环绕他的腰和肩,让坐在床边的他不自在的趴倒在她身上。

  「有点冷,抱紧我。」她一点儿也不嫌他重。

  「冷就别扯衣裳。」他拉紧她故意扯开的衣襟,包覆起她半露的粉嫩香肩,暗自艰苦的抵抗她的诱惑。

  「你究竟是不是男人,这么拘束,碰我一下都不肯的……」完颜满让他的拘谨态度刺激到了,自尊心有些受伤。

  只有她对他垂涎不已,而他却对她这份人人称道的美色无动于衷、坐怀不乱、抗拒到底,实在令她苦恼至极。

  「成亲后,我会让你亲身体验我是不是男人!」厉狂浪的手掌按住完颜满欲解开抹胸的颤抖柔荑,一触,方知她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引诱他。「别玩火,任性的公主。」

  「我只想你抱着我,陪着我嘛!」她勒紧双臂,与他的身躯紧密相贴着。「这几天,我整夜想你想得难以入睡,好难受呀……成亲后,你能玩出什么花样,随便你。」

  「你期待能玩什么花样?」

  「总之此刻你在就别让我一人独处,好不好嘛?」

  她撒娇的柔软语调,使他心弦乱颤,意识柔化,无法抵抗她的求好,迟缓的低下双唇,含住她水嫩的嘴唇,给予她所需的柔情。

  「我真是疯子,才会这么纵容你。」男人英俊的脸已不见丝毫冷硬。

  他怀里的人心满意足的笑,默默期盼着他能更疯狂一些。

  「我觉得……还不够。」她相信他们能够更相爱。

  ***    ***    ***    ***

  隔天一早,两人乔装成相貌无奇的中年夫妻共乘马车,顺着官道南下。

  厉狂浪已为完颜满解禁,使她能自由动武,只是她像一只刚找到主人的猫儿,没骨头似的整天赖在他身边撒娇,连自立都不肯了。

  「你是不是有病,整日发痴?」撩起马车窗帘的厉狂浪,藉着阳光观看手下送来的书信,顺口对着趴在身上的完颜满抗议。

  她脸上拨云见日的笑为之一敛,正欲回嘴反击,忽然听到远处有数马奔腾声接近——

  「主子,他们追来了!」外头驾车之人传讯道。

  完颜满从车窗看去,清楚的见到金兵打扮的人马朝他们包围过来。

  她纳闷的与厉狂浪交换眼神。

  「他们怎么会那么快就赶来了?」发现追捕的人群里有哥哥的身影,完颜满忧虑的躲在马车死角,企图隐藏自己的身影。

  「没事,不过一、两百人,我对付得了。」厉狂浪从容的轻抚着完颜满的背,态度极其眷惜。

  转眼间,金兵人马已围堵住去路。

  「小满,我知道你在这里!」完颜竞冲到最前方,面向马车吼道:「临走前我在你身上下了特殊香粉,平常人闻不到气味,却有奇特的虫子能追着香气找到你,别躲了!」

  完颜满一听,歉疚的望向厉狂浪,「我太不小心……」

  他笑着摩挲她的脸,「我抢了人家的妹妹,连声招呼都没打就定,也是不应该,一起出去吧!和你哥哥话别。」

  「倘若他动手……」完颜满扯着他的臂膀,有些犹豫自己该维护谁?

  厉狂浪明白她的心思,体贴的承诺,「我会让他的,不用烦恼。」

  两人慢条斯理的顶着易容后的脸,出现在完颜竞的面前。

  「哥……」完颜满不好意思的向兄长摇摇手,「你这么快就追来,我本想走远一点再捎信给你,我没有不告而别的意思,只是……」

  「废话少说。」完颜竞听着她的声音,瞪着她面目全非的模样,不悦的命令,「马上跟我回去,我会原谅你的。」

  「你让我走吧!」完颜满一手勾住厉狂浪,朝兄长表示,「我和他成亲了,就在昨夜。」

  此话一出,不仅完颜竞震住了,厉狂浪也不认可的盯着完颜满毫不心虚的脸。

  「这人是谁?」完颜竞认不出妹妹身旁那个打扮成中年大叔的男人。

  「厉狂浪啊!」完颜满一把撕下他的人皮面具。

  露出真面目的男人直截了当的告诉完颜竞,「我会照顾她。」

  「不可能!」完颜竞一见到他的脸,原本只冒到三丈的怒火迅速街上云霄。

  完颜满挡到厉狂浪身前,阻止兄长派人攻击他,以捍卫的姿态张开双手维护身后的男子。「哥,他已经是我的人了,始乱终弃是不道德的……」

  厉狂浪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告诉的话说完了?可以走了!」

  「谁也不许走!」完颜竞一声令下,身后的士兵迅速拔起武器,前后包抄,攻向厉狂浪。

  「哥!」完颜满紧接着抽出厉狂浪佩带的剑,毫不手软的将进犯他的人砍倒,一边向完颜竞说道:「我必须跟他走!我不能嫁给我不喜欢的男人!请你告诉父王,等我安定之后,会送来消息让你们知道我活得很平安!」

  完颜竞看到妹妹奋不顾身的保护着厉狂浪,气愤的道:「姓厉的,既然你要娶我妹妹,当初为何要当场拒婚?如今反悔了,你倒是回来请罪啊!可你又不肯,现在竟然还想带她私奔,你这样算是个男人吗?」

  唉!怎么这对异族兄妹都爱怀疑他是不是男人呢?

  「当初是你们劫持我的家人逼我就范,即使娶了她,我也非心甘情愿;而今不同,我由衷担保会守护她一辈子,绝不离弃。」厉狂浪按住完颜满的肩,挺身而出,面向她兄长,不计前嫌的做出承诺。

  完颜满因他的话而分心,痴痴的端详他一本正经的脸,反复回味着他的心甘情愿,为此欢喜不已。

  「哥。」她神采焕发的走到兄长的坐骑前,以哀求的眸光凝望对方,「你不是一直很疼我,拜托你,再纵容我一次,放我离开吧!」

  「我不答应!」完颜竞狠下心,扬起马鞭,朝着完颜满挥甩过去。「你若不肯老老实实的跟我走,我会抓你回去的!」

  完颜满不相信自幼宠爱她的哥哥真会动手,硬是不躲不闪,等着鞭子降落。

  骤然间,一道影子护到她前方——

  完颜满眨了眨眼,就见厉狂浪代她挡了一鞭,皮肉受创声在她耳边响起。

  她心一拧,抱住他打量,他的胸口被打开了一道伤痕,衣裳破裂,胸膛上浮出红肿的鞭印。

  完颜满呆住了,隐忍之色退潮般的散去,瞪了瞪兄长,她立即拉厉狂浪回马车。

  「小满!」完颜竞发出怒吼。

  完颜满强硬的将厉狂浪推入车厢。「你在里面等我!」

  「别擅作主张。」他抓住她的手,「交给我处理。」

  「我不想你们互相伤害,彼此受伤。」她苦涩一笑,亲了他一口。「拜托,让我这一次,听我的,让我自己解决。」

  话说完,她拿着厉狂浪的佩剑,转视不肯甘休的兄长——

  「无论如何你都不放手的话,就让我们用武力解决吧!」

  马车内的厉狂浪哑然,听着外面的怒吼,以及随之而起的打斗声,不由自主的探出身,观望着完颜满娇艳的身姿,为他动武的飒爽举止,他的心绪又浮动了。

  这个任性的公主,就是他迷上的女人……

***

一辆赶到南海的马车,片刻不停的直达岸边。

  车内,厉狂浪废寝忘食的照顾着受伤的完颜满,旅途中一路奔波,使得她的伤势恢复得极为迟缓,整个人也无精打采,昏昏沉沉的。

  他非常担心,手覆在她的额头上测量体温,直到确定温度正常了才稍感轻松,「总算不烧了。」

  为了亲人以外的女子如此忧心烦恼的经验,他未曾有过,凝视着完颜满昏睡的容颜,厉狂浪感觉到一种陌生的无措感逐渐拜访着他的身心,他有预感,未来的自己将因怀里的女人而变得更加匪夷所思。

  「主子,到了。」小厮打扮的车夫在外发出提醒。

  他们已抵达目的地。

  这时完颜满睁开眼,呢喃的问:「我睡了多少天?」

  「你几时醒的?」厉狂浪发现她气息毫不微弱,不像是刚睡醒的神态。

  「刚刚……」完颜满傻笑。

  一见她的表情,他就晓得她装睡偷看他为她牵挂的模样,她很得意吧?

  「知道我在担心你,你还不出声。」厉狂浪叹了叹。

  他蕴涵柔情的话令她的体温又上升了,完颜满抬起身子,用柔润的双唇印在他干燥的嘴上,给予他充分的滋润。「别生我的气,我是怕早点清醒,你会多些时间责备我。」

  「不责备行吗?」厉狂浪捏住她讨好的脸蛋,阻止她想用甜蜜的吻来混淆他的意识。「看看你被你哥哥打成什么样了?」

  她呜了一声,晓得自己快成猪头了。

  「不肯让我插手,招招礼让你哥,任他砍到痛快,你是找死吗?」厉狂浪继续骂道:「若是皮痒了就说一声,我会教训你,别白白送上去让人折磨。」

  他真的变得多话了,为她而心神不宁、焦躁不安……这让她窃喜不已,但不敢表现得太明显,省得冷硬的男人不好意思,缩回壳子里去。

  「我哥生气嘛!打我一顿消消气,他也会心疼的,不过我的损失也满惨重的,我把上次买的那些《×阴真经》、《×阳神功》、《如来神掌》、《玉女剑法》等都转手孝敬他去了,这样他的怒火会更快熄灭吧?」

  「他……相信那些是真货?」再说那男人学《玉女剑法》,能看吗?

  「秘笈怎么会是假的呢?」可惜她难得买到秘笈,却还没学成就失去了。

  「你果然是个外国人……」真好骗。「以后不要再去买那些东西,你真想学什么,将来我慢慢教你。」

  这一句承诺比任何情话都令完颜满心花怒放——

  「啊~~小狂、阿浪、厉厉~~你真好。」哼!当初还摆架子,不情愿教她,如今瞧瞧,多么心甘情愿啊!

  如此算来,暂时失去亲人,却得到一个武学高手,她根本一点都不吃亏嘛!

  「你这个武痴……」厉狂浪按住她激动得胡乱挥舞的双手,摸到她手上的伤痕,又叹气了,「往后不许再让任何人伤你!你哥哥也不行!」

  「哎呀!就一次,我是权衡过的,相信我,没错的,你看,最后我哥还不是乖乖的放我们离开,证明我的做法是正确的~~富有远见的~~充满智慧的~~」

  「闭嘴,我才不需要他放呢!」

  「我需要。」完颜满哀求似的依偎着他,可怜兮兮的说:「算我欠你一次,成亲后,我还你。」

  表面上是她委曲求全,对他百般讨好、万分迁就,什么公主架子都抛到九霄云外;实际上,厉狂浪觉得自己被她把玩在鼓掌间,任她予取予求,偶有意见也在她柔媚的撒娇下逐渐消散。

  「请问何必等成亲,你想怎么还?」

  「嘿嘿嘿~~」美妙的新婚之夜啊!她可是非常的期待。

  「你笑得这么邪恶,是在打什么主意?」

  「儿子……」

  马车外,一阵呼唤随着脚步声接近。

  厉狂浪还来不及正襟危坐,整理仪容,就见一对夫妇拉开车厢的门,直往里头张望——

  「这……你们、你们这是在做啥?」中年夫妇见到厉狂浪与完颜满仿佛连体婴般纠缠在一起,霎时面色大变。

  「爹、娘……」厉狂浪慢慢抓开紧粘自己的完颜满。

  她听到他的称呼,立即朝着夫妇两人欢笑,「爹、娘——」

  厉狂浪忙不迭的掩住她的嘴,低声教训,「尚未拜堂呢!你不必叫得那么积极。」

  「她是?」中年夫妇错愕的瞪着被打成猪头的完颜满。

  「……」厉狂浪沉默无语。

  完颜满益发积极的凑向夫妇两人,「我是你们的媳妇呀!完颜满。」

  金国公主的大名一出,厉氏夫妇又是一愣,不可思议的质问儿子,「你不是去摆平她了?」

  看样子,他反而是被她摆平了。

  「哈哈,爹、娘,不用担心,往后小狂就包在我身上了。」完颜满一手揽住一人,亲密无间的带他们远离马车,热情的令人无法摆脱。

  厉氏夫妇满面乌云,频繁回头以困惑的眼神要求儿子解释详情。

  厉狂浪下了马车,学着完颜满摊了摊手,表示无可奈何,俏皮的动作破坏了冷硬的形象,使得周围认识他的人均瞠目结舌。

  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何会败在完颜满的手上,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人与她相处,亲自去了解她有多么的难缠……

  众人身后,无尽的海岸边,停泊着一艘船。

  厉狂浪看到船上站满了等候他的亲人,他们无不纳闷的盯着步步逼近的完颜满。

  往后的岁月,有她的加入……铁定会带给池的家族无数的惊喜。

  他忽然摇头苦笑,「真不知是福还是祸?」

  但无论如何,他都认了,谁教他偏偏对她难以放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