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3-01

夏衣: 娘子在劫难逃


  任蝶衣,说起这个特立独行的女子,人人口中吐露的大多是贬低的话语,批评着她的骄傲、她的好强。

  他曾见过她一次,在万众瞩目下见她排场犹如帝王出巡,从他眼前傲然经过,当时的她确实如传说中那么的骄傲与好强。

  他曾以为这一生不会与这个狂妄如火的女子再有交集,可此时此刻……

  他与心腹在花园内最隐蔽的假山后方密谈,却没想到他冷漠如冰的兄长居然带着任蝶衣边说话边走近。

  他在瞥见她容貌的瞬间立即藏身起来,与心腹一动也不敢动,除怕被发现外,内心也充满了意外。

  他那身为朝廷官员的兄长竟会与任蝶衣这样的江湖女子有所来往?

  那两人径自交谈着,并未察觉到他的存在──

  任蝶衣嗔道:「你又不喜欢她。」

  「我必须娶她。」他兄长以沉重的语调,缓慢的回应她的话。

  听起来那两人似乎关系匪浅?

  他连忙向心腹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并思考着他是该走出假山,去和他们打招呼?或是收敛气息,继续偷听他们的谈话?

  来不及等他做出决定,任蝶衣的声音已一阵大过一阵,覆盖了他的思绪。

  「只因为她是护国将军的女儿,你就要离开我去娶她?」

  「……是。」

  「你要的,我也可以给你!」

  「蝶衣,妳走吧!」一向冷静自持的兄长,说话的声音中透露了忧伤。

  紧接着是任蝶衣咬牙忍耐的声息,人人都知道她是个多么狂妄的女子,但如今她却以近乎示弱的微哽语调,对决定和她分别的男人恳求的说:「我们一起走好吗?」

  但他的兄长沉默了。

  许久之后,他听见他的兄长发出抑郁的叹息声……忽然间,他很想看看传说中比帝王更骄傲的任蝶衣此时会有怎么样的表情?

  于是他让心腹按兵不动,自己则轻咳一声,并走出假山。

  「弟,你在这?」他的兄长立即对现身的他皱起眉。

  他无辜的一笑,目光直接寻到有些失神的任蝶衣。

  隔着几步之差,他看到她那双晶莹的眼眸中蓄满伤心的泪光,向来傲慢的脸上只剩下黯然与绝望……

  她看起来是那么的惹人心疼,和传闻里的她完全不一样。

  而他,就在这伤心的泪光以及黯然绝望的神色中,难以避免的感到心乱如麻,无可抗拒的把她深深记下。

***

 离开西域,进入中原的路上有一段布满奇形怪状的山丘,这种河流不曾莅临过的干枯土地却是流寇马贼时常出没的打劫场所。

  因此正在这里赶路的商队人马大都战战兢兢的,深怕一阵风吹过,便有杀人不见血的匪徒现身,大肆掠夺。

  然而仍是有人在草木皆兵的氛围中悠然自得,时不时打个呵欠、喝口水,吹吹笛子、说说笑话,完全不顾身旁人马胆战心惊的模样。

  「主子,老奴求您了,进马车去休息休息,太阳这么大,您一直在外头晒着,这样对身子不好。」

  领头的年轻公子听着身后的家仆苦苦哀求,只是摇头浅笑,将手上的水壶丢给对方,劝告道:「别叫了呀!你的嗓子啊已经有些沙哑了。」

  他话一出口,听到的人无不头皮发麻,着凉似的颤抖。

  连苦苦哀求的老奴语气也开始变得虚弱,「主子,这附近很不安全,您瞧瞧这左右两边的山坡,万一从哪儿杀出什么亡命之徒……」

  老奴的话才刚说到一半,就突然听见奔腾的马蹄声从路道两侧传了出来。

  走在路中央的商队进退不得,眼睁睁的看着大批马贼以雷霆之势,自两侧的山丘喷涌而出,伴着刺耳的叫嚣声,迅速将他们团团围住。

  年轻公子微微挑眉,调笑似的问着呆愕的老奴,「你是不是乌鸦转世呀?一张嘴说好的不灵,说坏的怎么特别灵验呢?」

  脸色发白的老奴赶紧遮住嘴巴。

  「唉~~偏偏挑我们体力不充沛的时候来……」年轻公子漫不经心的瞥了马贼们一眼,继续问老奴,「梁叔,你说,我们是给他们财物,打发人家离开呢?或是死拚到底,不与人家妥协呀?」

  「主子,求您别开口了!」梁叔畏怯的望着骑在马上的年轻公子,自告奋勇道:「老奴这就去向这群匪类们交涉!」

  「慢。」年轻公子轻吐一字,继而提醒,「人家杀气很重喔~~似乎不打算放我们一马呢!」

  众人见马贼头子话也不说,举起白晃晃的大刀,扫视了商队人马一遍,最后盯住年轻公子,质问道:「领头的小子,你就是当朝丞相的儿子,南北商盟的现任当家?」

  年轻公子嗅到对方话语中的血腥味,猜测这群马贼很可能与他那祸国殃民的丞相老爹有旧仇,于是无奈的点头。

  他有预感,今日的一场血战应是在所难免了。

  微风中,忽地飘来一声短促而骄傲的冷哼──

  「不知死活的东西!」

  谁在说话?

  众人听见了那道蕴涵着蔑视的话语,惊奇的到处张望,那发话之人是在何处?又是在蔑视哪方的人马?

  一番环视,循着声源,众人终于在附近一座并不算高的山丘上找到蓦然出现的艳丽身影。

  那是一位身穿鲜红色衣裳的曼妙女子,她骑着雄健的白马,犹如高不可攀的神明,傲然俯视着山丘下敌对情势鲜明的两方人马。

  「竟是……她!」商队的年轻公子望向她,随后双眼陡然发亮,惊喜之情竟破坏了他向来漫不经心的神态。

  红衣女子的降临使得原先怀着肃杀之气的马贼们的神色大变,似乎变得有点忐忑了。

  只听她冷笑一声,朝着马贼们扬眉道:「好大的胆子,劫了我的货,还敢在光天化日下到处为非作歹,存心不把我『鸣凤镳局』放在眼里!」

  马贼一伙人中风似的,各个紧张得不能动弹,只能局促的低呼出一个名字,「任蝶衣!」

  是那名红衣女子的名字。

  她一听,像是听到了欢呼之声,而非恐惧的呓语,立即露出满意的笑容,皓腕轻扬,像是在号唤什么东西似的。

  而她的身后则是突兀的立即传出一阵浩荡的声势。

  转瞬间,有二、三十人统统穿着黑衣、骑着黑马,顺着她的手势,风驰电掣的聚集到她的身旁。

  她手指朝下一挥,黑衣骑队立即驱马下山,如严整的军队般一丝不苟,迅猛的围住底下所有人。

  「该带走的一个也别留,不该带走的一个也别碰。」任蝶衣发出命令。

  她的人马数量不多,却都训练有素、武艺高强,没几下功夫,便顺利的降伏了强悍不逊的马贼们。

  「姓任的娘们,有胆的就单打独斗,别只会指使手下拚命,不然妳算什么东西!」遭到五花大绑的马贼头子老羞成怒,冲着任蝶衣叫嚣着。

  任蝶衣二话不说,拉起缰绳,策马腾空跃下。

  众人随之惊呼不已──这山丘离平地少说也有十丈之高,她竟毫无顾忌的骑马跳下?!

  一眨眼,带着自信笑容的任蝶衣渐渐靠近了。

  她手握缰绳一拉一扯,雄健的骏马四蹄扭动,猛地压向马贼头子。

  众马贼见状,立即发出哀号声,奈何受制于人,无法援救被骏马压在地上的首领。

  霎时,方圆百里内,就只听见马贼头子鬼哭狼嚎的尖叫。

  「叫什么?」任蝶衣冷冷的笑,睥睨着四肢朝天、仰躺在地的大男人,提醒道:「又没踩着你,你是在练嗓门吗?」

  马贼头子愕然,这才发觉自己身上确实毫无痛感,于是迟钝的左右观望,发现骏马以神乎其技的姿势落地,四蹄恰好定在他的四肢旁!

  任蝶衣怡然自得的拨了拨发丝,骄傲道:「贪生怕死的家伙,就这么点能耐也敢向本小姐叫阵?简直不自量力!」

  她傲慢的话语应该使人感到不快,但在场的所有人竟无法反驳,不敢与她抗衡,连狂躁的马贼们也噤若寒蝉。

  「将他们全部送到衙门去!」任蝶衣手一挥,拥护在她身旁的黑衣骑队立刻异口同声的响应。

  「是!」声势之嘹亮,如雷贯耳。

  因她的出手而逃过浩劫的商队人马则是全都愣在原地,看得瞠目结舌,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强悍的女孩儿。

  唯独那位年轻公子笑望着任蝶衣的神情完全没有一丝的讶异或歧视,彷佛知她甚深。

  「任蝶衣,妳别得意,总有一天──」遭到拘捕的马贼们不甘愿的跟着黑衣骑队离开,一路不断的向她放话。

  任蝶衣没等他们说完,率先攻击道:「省省吧!如此虚张声势,只会显露出你们的无能罢了!」说完,她酣畅一笑,快马加鞭潇洒而去,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声音,散落在荒山野地。

  从头到尾,她没看商队人马一眼,彷若当他们不存在一般。

  商队的年轻公子生平从没受到如此的冷落,他的视线始终追随着任蝶衣远去的身影,直到看不见才慢慢收回。

  当他不存在吗?年轻公子悠悠的笑,问着身旁的老奴,「梁叔,你可晓得她是谁呢?」

  「主子瞧上她了?」梁叔强忍住年轻公子说话声所引发出的可怕影响,回道:「千万别动心,她不适合您。」

  「这么说,你知道她的身分了。」年轻公子的手抚过胸口,他无法否认他对她动心了,却不是此时才开始的……

  早在当初那一夜,在他见到任蝶衣脆弱的模样时,他的心就已经为她迷乱了。

  再见到她的每一回,他只能任自己沦陷得愈来愈深,不受控制的为她心动、为她心痛,痛到只有捕捉到那个骄傲无比的人儿后,或许他的心才能平静!

  「主子,她是鸣凤镳局的任蝶衣,您应该听说过关于她的传闻。」

  「呵……」他何止听说过。

  「这女娃心高气傲得很,行走江湖多年,从来没人敢与她为敌,倒不是她的人品坏,而是她的性子太过刚强,手下又有一批武艺高强的黑衣骑队,对她而言是如虎添翼,寻常人是不会想去招惹她的。」

  「嗯,你这是在暗示我碰不起她?」

  「主子,拜托您,说话别这么这么……」梁叔擦了擦冷汗,照顾这个主子已有好些年了,却仍旧抵挡不了主子神奇的「魔音」摧残。

  「此次回程的路上呀~~或许呢我们该聘请镳师护送保驾,你说是不是呢?梁叔。」年轻公子漫不经心的笑了,俊美的容颜飘过一丝兴味。

  一年没见了,任蝶衣,看来她过得不错,依旧是神采飞扬;而他,也依旧没把她给忘掉。

  既然怎么都忘不了她,那他是不是该诚实一些,听从他的心声,帮助那个骄傲的女子忘记他已婚的兄长?

  ***    ***    ***    ***

  花弄影──当朝丞相的幼子,年少时,过继给娘家人抚养,是现任「南北商盟」的当家首领,虽有父兄在朝廷呼风唤雨,本身却始终远离朝廷人事。

  任蝶衣瞥了坐在对面的年轻公子一眼,脑中充满了关于他的各种信息,以及那一夜在那座假山边所发生过的一切。

  当时他也在场,看见了一切!

  花弄影……

  「小姐?」一旁的手下出声,打断了任蝶衣复杂的思绪。

  花弄影接着问:「任小姐瞧什么瞧得入神了?是在端详我吗?」

  身段高身兆的他身穿紫罗袍,坐在窗边,闲适的姿态中散发出华贵的气势,可他一开口,那独特的腔调立刻让茶楼内的人各个感到头皮发麻、浑身发颤。

  「说话时请不要发出无意义的呻吟和喘息。」任蝶衣屈起手指敲敲桌面。

  花弄影的嗓音非常独特,出口的话总是带着一分呻吟、两分喘息、三分呢喃……真是诱惑人心啊!

  「啊~~我不是故意的嘛!」喘得更厉害了。

  「够了,你住口吧!」

  看他含情的桃花眼似笑非笑,长发未戴冠饰,仅用一条蓝丝缎束起,手执茶杯随口浅尝,慵懒的神情像是一夜纵情刚清醒,正在面对他的情人谈情。

  任蝶衣蹙起眉,这么不正经的男人实在不像「他」的弟弟!

  「任小姐,我们谈正事吧!」站在花弄影身旁的梁叔出声提醒。

  任蝶衣颔首,花弄影派人邀请她上茶楼谈生意,无非是需要她们镳局的保护,她主动问:「你们需要我护送你们回家?」

  花弄影抓住赞美她的机会,接口道:「呀~~任小姐果然冰雪聪明呢!我们尚未说明,妳就晓得情况了。」

  「请闭嘴好吗?」任蝶衣一听他说话就感到心烦。

  她身后的手下们也不甚自在的咳嗽起来,她转头看了一眼,她骁勇的手下竟各个尴尬的低头发傻。

  花弄影的呻吟魔音……实在是太可怕了!

  「你们是在脸红什么?」任蝶衣瞪了手下们一眼。「听到一个男人喘息就承受不住,双腿发软,你们这样也算是男人吗?」

  「啊……任小姐,我的声音是天生的,没有故意喘息啊~~」

  「花公子,如果你是诚心和我谈生意,那就麻烦你在没有我的许可前,不要开口。」堵住花弄影妖声妖气的嘴,任蝶衣朝着面红耳赤的手下们命令道:「你们都出去等我!」

  那一边,花弄影也给了仆人们一个手势,示意他们退出这间茶楼雅室。

  在一片争先恐后──忙着离开的脚步声里,任蝶衣默默的注视着一直笑望着她的花弄影。

  她记得他!因为他是那个人经常提起的弟弟。

  「虽然没有妳的许可,但我必须开口,任小姐,一年不见,妳还是这么漂亮呀~~」花弄影殷勤的为她倒茶,茶杯递到她放在桌上的手指前。

  任蝶衣不屑的回他一笑,却是冷笑。「我没功夫听你废话,你的生意本小姐不想接,像你这种男人,我是不会保护的。」

  「错了。」他轻轻一叹,食指摇了摇。「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像我,就如同我走遍大江南北、关内塞外,却始终找不到任何一个女孩儿能和妳一样。」

  「告辞。」任蝶衣起身,她已可以确定花弄影约她见面,纯粹只是为了骚扰她。

  「呵,和传说的一样,妳的脾气真的不太好呢!」他看她迈步走到关闭的门前,等她的手搭上门的剎那,不慌不忙道:「我是在帮『我哥』办一件至关重要之事。」

  如他所愿,任蝶衣的动作定住了。

  他的兄长对她的影响仍未消减……花弄影暗自轻叹。

  任蝶衣转身,一双明亮的大眼盯住漫不经心的花弄影,「你大哥是朝廷将领,你是生意人,八竿子打不着边,你能为他办事?」

  花弄影迎接她的审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因为在她黑白分明的眼里,他只看到自己兄长的影子,却找不到他的。「此番我出关做珠宝、玉石买卖,会经过西夏,妳可知近来西夏与我国边境常有动乱发生?我的兄长托我在行商之时,顺便替他传送一些军情密报;由于这事关乎国土安危,以及我兄长的请托,妳该不会袖手旁观对不?」

  他起立,慢慢走近她,轻吐出的话语有如情人间甜蜜的呢喃,异常销魂。

  「我看你也不是柔弱可欺之辈,应有自保的能力,不需要请我守护。」任蝶衣抬头,望着花弄影神色暧昧的脸。

  他的身躯高大,却不臃肿也不纤瘦,挺拔得恰如其分,有着难以形容的优雅,就像是精致的礼品,完美无缺。

  「呵,妳不曾仔细的看过我,对我尚未『彻底』的了解。」他终于发现她的眼里出现了他的身影。「况且人是不能只看外表的,尽管我表面上伟岸不凡,似临风之玉树,但我的内心其实相当的脆弱。」

  「……」人人都说任蝶衣骄傲,可她确信,眼前的男人比起她根本毫不逊色。

  「我相当的肯定,我是非常需要任小姐妳的保护。」花弄影笑容可掬的贴近她,华衣内的结实臂膀慢慢贴向她圆润的肩。

  任蝶衣扯了扯嘴角,一手揪起他的衣襟,把他放到座位上。「你要我送你到哪儿?」

  「京城,洛阳。」

  他态度温驯的任她摆布,任蝶衣却觉得这个男人的心思难测,是她遇见过最不可捉摸的人。

  「从这里出发到洛阳,包括今日一共需要九天的路程,我的索价是一天一万两白银。」她不太情愿的开出交易价码。

  既然是为了国土安全、为了花弄影的兄长,她……愿意贡献她的力量。

  「啊,黄金也没关系,这趟路是不会太平顺的;我大哥在朝廷中树敌不少,此番行动,有人知道我的身上带着重要的情报,在我回京前,会有许多人来『探访』我。」明知处境堪忧,他仍是维持悠闲至极的态度。

  任蝶衣从花弄影轻松自在的神态中,发觉此人藏着惟恐天下不乱的劣根性,与他相处,绝不会愉快,但她……真的没办法拒绝他。

  「你大哥近来如何?」迟疑了片刻,她还是问了不该问的话。

  「我以为妳不会想知道关于他的消息。」花弄影微微叹气,却似激情的喘息那么撩人。「据说妳已有一年没回京城,都在外面到处奔波,妳那么做不就是为了避开我哥?」

  他答非所问、自以为是的态度,使得任蝶衣的脸色一变。

  她正欲开口反击,又听花弄影柔声道:「别再惦记我哥了,他已经成亲,即使当时妳那样的哀求,他还是向妳说出诀别的话,娶了别的女子为妻。」

  「我是不会哀求任何人的。」她瞪他,瞪得双眼闪出火光,其中包含着被他挑起旧伤口的痛楚。

  花弄影歉疚道:「是,我说错了。」他提起脚边一个竹制的箱子放到桌面上。「这些是我特地买来送妳的礼物。」

  任蝶衣等他打开竹箱,取出一本书。

  她望了一眼,切齿的读出书名,「《女戒》?」

  一本写着女子应该卑弱敬慎,无条件服从男人的书,专门用来对付类似任蝶衣这种不守礼教、骄傲自我女人的说教类书籍。

  她慢慢接过书,十指一拧,就要撕成碎片。

  「我知道妳会撕掉的,」花弄影抢先拍了拍竹箱,示意她看看里头还有多少本《女戒》。「喏,我买了一百本,够妳撕个痛快,我很贴心吧?」

  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令人无法分辨他的行为究竟是在讥嘲她或是取悦她?

  任蝶衣很有风度的收回全身的力气,将拧得皱乱不堪的书一点一点的抚平,然后放入他的竹箱内,礼貌道:「能否请花公子写下您的大名,表示这是您专门赠送给我的礼品?」

  「毋需麻烦。」他手指着竹箱上刻画的一行文字,「看到这些字了吗?」

  「弄影赠。」任蝶衣念着他的签名,满意的拿过箱子,忽然转向门口喊道:「进来,把这个东西快马送进皇宫去。」

  当今的天子,很不巧,正好是女帝!

  花弄影悠闲的笑靥一凝,就见任蝶衣将整箱《女戒》交给手下带走。

  她十分友好的告诉他,「我会让手下转告我们的女王陛下,这些书是花公子您专门送给她的礼物。」

  花弄影怔然的俊颜渐渐浮出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唉!真是半点都不肯服输,简直是小孩子脾气呀~~」

  「说话不要喘息!」一向骄傲的任蝶衣甩门而去,只留下一句提醒,「歇息一刻钟,立即随我出发!」

  等她走出雅室大门,花弄影的仆人们马上飞奔而入,观望他们的主子可有缺脚少胳膊的。

  「梁叔,吩咐下去,叫大家以后都听任小姐的安排,她会护送我们回去。」花弄影喝了一口冰凉的茶水,轻闲的命令着家仆。

  「主子,真要聘请她出马吗?」仆人们大多目光犹豫。

  「你们为何如此忌讳她?」花弄影从没听说任蝶衣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相反的,她还经常为了别人而不顾自身安危,去制裁那些伤天害理的人。

  「主子,瞧瞧她一个姑娘家这么骄傲,象话吗?」

  「她的武艺非凡,喜欢行侠仗义,为何不能骄傲?」

  「行侠仗义是男人的行径,像她这种年轻姑娘应该早些嫁人,回家相夫教子,而不是成天在外与男人逞凶斗狠。」

  「唉……」花弄影幽幽的叹气,酥麻人心的声音逗得身边的仆人站也站不稳!「幸好我并非女儿身,要不然铁定被你们歧视得没脸见人。」

  人人只知道任蝶衣成天混迹江湖、逞凶斗狠,有谁晓得她也曾经爱过某个男子,愿意如天下人所期盼的早些嫁人呢?

  花弄影把凉茶一口喝尽,却仍熄灭不了内心深处为那骄傲的任蝶衣所点燃的狂烈情焰,他知道她是怎样的爱过,可她爱的人却无法给她幸福,就算她把所有的尊严都抛下不顾,那人还是离开了她。

  「并不是她不想嫁,而是没人愿意娶她……」惋惜中带着一点庆幸的呢喃从花弄影的咽喉处缓缓飘出。

  仆人们在妖声妖气的威力下,痛苦的回道:「这么强悍的姑娘,有谁敢要?」

  花弄影漫不经心的以手指着自己。「你们看,我,如何?」

  ***    ***    ***    ***

  为什么有人会说她骄傲的模样十分可恨呢?花弄影骑着骏马跟随在任蝶衣后方,一路上尽情观赏着她的每一个举动、每一种神态。

  她圆润的脸蛋因她的骄傲而显露出艳丽的风情,她清澈的眼睛因她的骄傲而散发出明媚的光芒,她翘挺的鼻子因她的骄傲而俏立出优美的弧线……难道都没人觉得她骄傲的姿态恰似一只活泼的小猫,表现得高高在上,却是迷人得可爱吗?

  「主子,老奴拜托您了,为了性命着想,不要再一脸垂涎的盯着任家小姐好不好?」

  「啊……梁叔,哪个男人能抗拒他心中美妙人儿的风情,而不沉醉于她的言行举止当中,为她深深着迷呢?」尽管花弄影察觉到他火热的视线令前方高傲的猫儿毛发都快竖立起来,他甚至能感觉她心里愈来愈不耐烦,偏偏他就是无法制止自己近乎无赖的行为。

  「主子,您色迷心窍了。」

  「唉!你难道都不认为她十分可爱吗?」

  「上一个说她可爱的人是『十大钦命要犯』排行第九的淫贼,结果被她一脚踹断命根子。」从此再也没人说过任蝶衣可爱了。

  「啊……」花弄影笑叹着。

  周围似有寒风吹过,使得听见他声音的人拚命打着哆嗦。

  任蝶衣深感不适,转头看着如影随形的花弄影。「说话妖声妖气的公子,请你过来一下。」

  她勾勾手指,他则是顺从的策马靠近。

  她忽然出手揪住他的缰绳,扯到身边,低声威胁道:「警告你,不准再用目光骚扰我。」

  他缠人的视线简直和附骨之蛆没两样,若非事实确凿,她简直无法相信花弄影是「那个人」的弟弟!

  「你说过此行危机重重,那你是不是该躲到马车内,不要骑马在外炫耀?你难道不晓得你穿金戴银,边走边举扇子搧风的样子有多招摇?你知不知道在你身上就只少了一块『我是肥羊快来宰』的招牌啊!」

  「啊~~别紧张、别紧张。」花弄影将扇子移到她颊边,为她搧走火气。

  他半带呻吟的语调令任蝶衣的骨头都在发凉。「说话嗯嗯啊啊的,你是故意的吧?」她神色不善的瞇起漂亮的大眼。

  连她快发脾气的神态也和只烦躁的猫儿一样,花弄影暗自在心底发笑,来不及再多逗弄她一会儿,便见领路的手下回头禀告──

  前方有一片广阔的山林。

  任蝶衣略微思索,立即命令众人,「先在林外休息,然后入山。」

  花弄影闻言,瞧了瞧天边的斜阳。「太阳快下山了呀!」

  他带有惋惜之意的话语,有着任蝶衣无法理解的留恋之感,她推开了靠自己愈来愈近的花弄影。

  他突然认真的盯住她,异常正经道:「还有八天,能继续看见妳在我身边,真好,蝶衣。」

***

 夜已深,赶了一天的路,众人在没遇到任何危险的情况下,于第二天夜晚,平顺的走出山林。

  用过晚膳,大伙停顿在山林外的草地上生火休息。

  任蝶衣部署了看守的人马,独自走向放置珠宝玉石的马车,再次清点车内的箱子。

  「这些东西丢了也没关系。」花弄影无声无息的走到任蝶衣背后,手拎着一包干粮和一袋水壶。「来,你也吃点,别再忙了。」

  四周鲜红的柴火照耀着两人同样明艳夺目的姿容。

  任蝶衣瞥他一眼,迟缓的意识到花弄影是一个与她年岁相当的男人,长得很迷人,最重要的是,他与他哥的外貌很相似。

  「丢了也没关系?」她慢慢的哼了一声,抓着他的话柄质问:「在聘请我之前,你没打听过本小姐从未有失手护镳的经历吗?」

  「啊……我不是轻视你,蝶衣,我只想告诉你,这些珠宝玉石不是重点,重要的是我手里的军情密报。」

  「你叫我什么?」任蝶衣瞪着他妖魅的薄唇,一手抵在马车边,严肃的纠正他,「谁允许你直呼我的名?叫我任小姐!」

  「别那么见外,你跟我客气什么?」媚眼一眨,魅力无限。

  「你以为你是花楼老鸨在推销红牌姑娘吗?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样子,抛什么媚眼?」丞相家的孩子怎么会出现这样吊儿郎当的人物?

  「唉……倘若辱骂我能使你心情好一些,那我一点都不介意你侮辱我。」花弄影高大的身影挡住身后的人们望向他们的视线。

  他陪着任蝶衣伫立在马车边,一身亦正亦邪的气息仿佛天空变化多端的流云,不可捉摸。

  「那一夜的月色也是这么撩人。」仰望明月,花弄影意味深长的叹息。

  任蝶衣已经迈开的脚步因他暧昧的话语而停顿,她硬生生的转头看他,脑海里回荡起那一夜的情景。

  他是故意挑弄她的伤疤,希望她感到痛苦吗?

  那一夜、那一夜,还有哪一夜?不就是她被那个男人彻底拒绝的那一夜吗?为什么花弄影非要唤回她不愿回忆的往事呢?

  「你瞪人的模样真可爱,蝶衣。」

  「上一个说我可爱的家伙——」

  「啊~~据说已被你一脚踹得不能人道了。」抢断她未完的话,花弄影自在的迎视着欲走遗留的任蝶衣那火光四射的眼神。「你必定不曾凶狠的对待家兄,思~~他可不喜欢太强悍的女孩儿。」

  任蝶衣冷冷一笑,转身要走,不愿再听花弄影提及他的哥哥。

  「可我喜欢……」在任蝶衣别开眼的刹那,花弄影又懒洋洋的以着呻吟的腔调说起话来。

  她撇撇嘴角,彷佛不屑一顾,却听他突然低语着——

  「你不敢和我在一起,将来会后悔一辈子的,因为你的怯弱,你将永远都不会遇到比我更爱护你的人。」

  他吟诗般优美的声音使原本无动于衷的任蝶衣身躯一僵,她严正的警告道:「花弄影,别——」

  「我说错了什么让你这么生气?」他漫不经心的截断她的话,无辜的道:「刚才那番话是你在『那一夜』对我哥哥说的诀别之语,我应该没念错呀?」

  他是没念错,但他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激她去忆起她已不想再记起的事!在心上人与她断绝情义,另娶她人的那一夜,任蝶衣就下定决心不再悲伤!

  她天涯海角辗转了一年,眼看心中的伤痛已渐渐平息,为什么那个人的弟弟却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不断的提醒着她曾经被伤得多痛呢?

  花弄影凭什么这么做!

  「呀~~头发翘起来了!真像一只气到竖立起毛发的小猫儿。」无视任蝶衣眼底频频闪动的阴郁之色,花弄影手指温柔的抚过她的发丝。

  「小姐……」在不远处,关注两人的镳局人马眼见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僵硬,忧虑的想靠近他们。

  「退开。」任蝶衣一边命令手下,一边拍开花弄影轻举妄动的手。

  「好痛啊……」他万分可怜的呻吟着,还把被她碰到的手指凑到唇边轻舔了一下。

  他的举动若在平常人做起来,大多丑陋不堪,猥亵至极,偏偏他的举止却是那么的精致,高雅得犹如天上的明月:而那种充满了挑逗意味的举动,若是换他做出来竟是不带半点下流气息,只会散发出浓烈的诱惑。

  任蝶衣惊觉自己竟找不到斥责他的力气。

  花弄影得寸进尺道:「我无意伤你,只想告诉你,我有足够的勇气,不会和我大哥一样。」

  「哈!」感觉到他的亲近与示好,她更加不屑了。「下一句你是不是想说,你迷上本小姐了?」

  花弄影笑咪咪的颔首,「这是你的荣幸,蝶衣。」

  脸皮厚的人,任蝶衣见过不少;自以为是的人,她自己也算得上是其中一人;但花弄影这个男人不知检点的态度,早已超越了厚颜无耻的境界。

  任蝶衣抽出手绢,在他的眼皮下,用力的擦过每一处被他碰过的部位,甚至把衣裳都擦出了皱痕。「也许我该重新考虑我们之间的交易,你的生意并不适合我。」

  她要毁约,不护送他了?「逃避是一种怯弱的行为,并不适合任小姐。」花弄影轻飘飘的激她一句。

  天性骄傲的任蝶衣顾不得思索,马上反击道:「你太高估自己了。」

  「这么说,蝶衣是有二日九鼎的魄力,而不会像个闹情绪的小女娃做那种出尔反尔的事对不对?」

  「……」语塞了。

  只见传闻中那个傲慢任性的任小姐气得俏脸涨红、大眼圆睁,死瞪着近在咫尺的翩翩公子,似有满腹怨恨又无处发泄。

  花弄影暗暗发笑,逗弄危险人儿的感觉真是美好,怎么会有人说她如何的刁蛮、如何的强悍呢?他倒是觉得她很可爱,很好「玩」啊……

  「呃,主子。」年老的粱叔走来,令两人异常「火热」的眼神只好分别从对方的身上转移开。

  「梁叔,你来得真不是时候。」看见任蝶衣即将爆发的火气强行压抑回去,花弄影颇为惋惜,他可是非常期盼能欣赏到她失控的面貌呢!

  「主子和任小姐尚未谈完话吗?」梁叔干笑两声。「失礼、失礼,打扰了。没想到主子和任小姐这么有话说。」

  「是啊~~我和蝶衣就像久别重逢的青梅竹马,在言谈与凝望间总是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密感。」

  任蝶衣的嘴角抽搐一下,大步走开,背对着花弄影的面容上,只见额际的青筋隐约在起伏。

  「咳,主子。」梁叔不厌其烦的恳求,「拜托您别再逗那娃儿了。」

  「唉……我的确是听说过许多她凶猛的传闻,但梁叔,那些与她较量的人都是些匪类,而不是仁善之辈。」

  「主子的意思是,您是仁善之辈?」鸡皮疙瘩当下掉落一地。

  「……你真的不必为我担心,不管我怎么惹她,她都不会随意伤我的。」花弄影掩唇微笑。「她真的没有你们想像的那么蛮横。」

  否则她怎么会在那一夜含泪离开,而不是去伤害他的兄长,或是破坏当晚的婚事呢?

  「她其实……对待喜欢的人……她会很温柔的……」花弄影暧昧的笑靥渐渐染上一些柔情与渴望。

  「那个……花公子。」远处有两名镳局的男人带着为难之色漫步而来。「我们小姐说,这些给你。」

  花弄影眨眨眼,接过他们递来的女装和困脂、发饰。「嗯,给我?」他可爱的猫儿又想到什么欺负他的主意了?

  「小姐说,花公子太显眼了,为了后面路上的安全着想,花公子最好乔装打扮一番;假如花公子不肯配合,坚持吸引外人的目光,以增加路途上的危险,我们就只能解除与花公子的合作,麻烦公子另请高明了。」

  在花弄影酥麻人心的声息下,男人们困难的传达出任蝶衣的吩咐。

  「这算报复吗?」花弄影翻弄着一大包女性用品,悠闲的俊颜上没有丝毫不悦,他其实很高兴任蝶衣有心报复他方才的逗弄,而非无动于衷;假如她一点反应都没有,那他才要担心呢!

  梁叔在旁边插嘴损他,「她其实对待喜欢的人会很温柔的……」

  「啊~~别学我说话呀!梁叔。」吐槽也是要看对手的,「你学不来我的腔调,尤其是那些『嗯~~呀~~哦~~唉~~』的语音。」

  「主子,老奴错了,求您住口吧!」快流鼻血了,真惨,想他一把年纪还得受到这样的折磨。

  「花弄影,你快闭嘴!月黑风高的,你在『嗯~~呀~~哦~~唉~~』个什么?」任蝶衣的咆哮从远方传来。

  围在附近的人,除了她与花家公子,各个愁眉苦脸,比遇到劫匪还烦恼……

  继续听花弄影的魔音,用不着几天,他们一定会崩溃的,说不定人生会从此染上阴影,身心开始失常。

  呜呼哀哉!

  ***    ***    ***    ***

  添了一些柴火,任蝶衣坐到草地边的一棵大树下,在众多手下的簇拥中,她正要闭目歇息,耳边却不期然飘过一阵骚动声,影响了她的情绪。

  「主子,不需要这样吧?这实在……」

  「王子啊!求您了,去休息吧!」

  花弄影不知又在搞些什么,使得他的仆人开始呼天抢地,语气都变得别扭起来?

  「花公子,你……」连骁勇的镳师们也吓得冷汗直流了。

  任蝶衣磨了磨牙,在各种惊奇的声响里,猛地睁开双目,瞪向罪恶的根源。

  「嗯,我好不好看?」只见花弄影穿上鲜艳的女性裙装,俊美的脸上还抹了淡淡的水粉,在月色的映照下,风情万种的来到任蝶衣身前。

  不止任蝶衣一人吓呆了,所有人都吓傻了!

  他优雅的旋了个圈,用撩拨人的声音问:「认得出我吗?蝶衣。」

  任蝶衣困难的想找回自己已经错乱的意识。

  眼前的花弄影继续巧笑倩兮的问:「呵~~我漂不漂亮?」

  这个男人已经没有羞耻之心了吗?她的恶意捉弄,他竟当成游戏,还变本加厉的享受起来?

  「小姐,我们真要保护这样的男人回京城吗?」镳局的骁勇男人们各个忍无可忍的跑到任蝶衣身后抱怨。

  「小姐,我不想发现自己对男人有感觉,我还没娶妻呢!」

  「够了,统统住嘴!」任蝶衣压抑着体内翻腾的焰火,命令手下们,「你们先去休息。」

  紧接着她起身将花弄影拉到无人的林子内,避开众人尴尬的目光。

  「呀~~你又有什么不满呢?」擅长察颜观色的花弄影「腼腆」的问:「你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啊?」

  她为什么要为他娇媚的女装打扮而高兴?任蝶衣含愠的出手,揪向他的衣襟。

  「我是让你明天穿着女装躲在马车内,不要在外面到处招摇,并不是让你半夜不睡觉穿着裙子到处发骚!」

  花弄影眼明手快的退开了。

  而任蝶衣充满力量的手顿时滑落到他腰际,将他不堪折腾的腰带给揪开了,可她正抬头瞪着他俊美的脸,没注意她的举动出错了。

  「哎呀~~女孩子家,说话别太尖刻,会吓跑男人的……瞧你脸色那么差,就是没人宠爱、呵护的缘故吧?」

  「……你是在向我宣战吗?」所以才存心刺激她,让她情绪失控?

  「如果你再高一点,不需要仰视我,或许你的警告会变得有威胁力点。」花弄影摊摊手,松开的腰带使他的衣裳随着晚风吹拂而敞开。「不过你脱我衣裳的举动,多少还是令我害怕了。」

  「谁脱你的衣裳引」任蝶衣问完,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上正握着他的腰带。

  花弄影优美的锁骨从松动的里衣内慢慢显露而出,他难为情的扭了扭腰,像个思春的少女般羞涩的笑道:「我从没试过在林子里……呵呵……真是不好意思。」

  语意不清的话让任蝶衣徘徊在危险边缘的理性在瞬间彻底瓦解!「跟你说人话,大概你是不会听的,我就直接以力量来令你服从好了。」她彻底扯出他的腰带,把他的双手捆绑住。

  「啊~~别太用力,我怕痛……」可怜的人呻吟了几声。「没想到你有绑人的兴趣呢,蝶衣~~」

  她不由自主的抖了抖。「再学猫叫春,我会塞住你的嘴巴。」

  「若是用你的唇来塞,那我会很乐意的;还有只有母猫会叫春,蝶衣。」他意有所指的笑望着她。

  这个男人真是彻底的惹火她了!「本来我只打算将爱惹事的你,绑到马车里安静的睡一晚,但你让我觉得我息事宁人的宽容态度是不正确的,尤其是对你这种自命风流的家伙,我似乎应该更残忍一点!」

  咻——突然,不知什么声音掠过耳边。

  但任蝶衣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眼前的妖魅男子身上,完全没察觉到周围的变动。

  「你瞧!」花弄影手指着地面的某处,提醒她要注意。

  「住口!别逼我把你绑到树上吊一整夜。」她不打算给他任何机会继续出言调戏她!

  花弄影淡笑不语,此刻在任蝶衣的眼里终于清楚的映满他的身影,所以尽管惹怒她的结果会令她厌恶他,他也甘愿承受她的怒火,只要她把他深深的记下。

  「咻!」数支冷箭破空袭来,让人无法再置之不理。

  任蝶衣后知后觉的推开花弄影,内心一阵晃动——有人偷袭,是来劫货吗?

  她四下环顾,不敢相信花弄影竟然让她失去了向来引以为傲的警戒心!

  「我正要告诉你,有人朝我们放箭。」

  「闭嘴!」不要再影响她的意志!

  长鞭从任蝶衣的手中飞扬而出,将她与花弄影围绕在一起,阻隔外界的攻击。

  「小姐,有人来袭!」

  闻言,任蝶衣赶紧拉住花弄影,顺着手下的提醒回到人群中。

  「走,跟紧我!」即使这个油嘴滑舌的男人很令人讨厌,但看在他兄长的面子上,她依然愿意照顾他。

  「遵命~~」他顺手揽住她的纤腰。

  「喂!不要动手动脚,我可没答应让你碰!」顾不了冷箭频频袭来,任蝶衣狠拧了他不规矩的手掌一把。

  花弄影可怜的痛呼一声,委屈道:「大家都是女孩子,何必那么见外?」

  一句娇气十足的话使得周围正在紧张保护他安全的人,各个变得僵硬如石。

  任蝶衣脸色发黑,拉着他的手臂迫使他弯腰俯身,接着她冷厉的凑到他耳边,低声叱道:「你还要不要脸啊?并不是穿上女装就能变成女人,麻烦你顾虑一下你的男性尊严好吗?」

  「别大声,别大声。」他谨慎的嘟起诱人的薄唇,做出一个噤声的举动,左右环顾一番,小心的道:「万一被外人听见,那我岂不是白打扮了?」说完,他更朝她妩媚的眨眨眼,神色妖魅到了极点。

  任蝶衣无力了,索性离他三步远,令他身无掩护,即使眼看他遭到暗处不断射来的冷箭袭击,她也袖手旁观。

  「蝶衣?」花弄影暗使眼色不让仆人们靠近,兀自躲到比他矮小的女人身后,哀怨道:「别抛下我呀~~」

  「你敢再油腔滑调的戏弄我,那不用别人来抢劫,我直接就——」

  「你也要劫我?」抢下她的话,花弄影很死相的笑了,无视附近的刀光剑影,以及危机四伏的状况,「是要劫财,还是劫色呢?」

  「……你可以往生了。」踢他一脚,任蝶衣冷然的向手下们招手,「收手,我们走!订金立刻还给花公子,让他能早点去投胎,重新做人吧!」

  「蝶衣~~」花弄影见她真的发火了,急忙缠着她的,不再乱开玩笑,可怜的哀求道:「别抛下我不管呀~~我真的好怕。」

  这时,众多来路不明的人马从山林内冒了出来,配合着隐藏在附近大树上的弓箭手,将他们包围在一块。

  任蝶衣察觉到敌方的行动相当有规律,明亮的眸子闪过无数道疑惑的光芒,这些人可能不是来劫货物,而是冲着花弄影所拥有的军情密报而来!

  突然,几颗雷火弹从四面八方飞落到任蝶衣和花弄影的身旁,她足尖一踮,命令周围的人,「躲开!」

  自己正打算施展轻功闪避之时,手却被花弄影给缠住了。

  「你去哪?」他拉下她追问。

  「不要拉着我,快放开!」她会让他害死的,这个麻烦的家伙!

  「别丢下我……」他索性抱住她,留在原地不让她动弹。

  「走啊!」任蝶衣甩都甩不开他,气急败坏的吼道:「你没看见这么多雷火弹掉下来了吗?」

  他自己不跑,也别抓着她不放——就在任蝶衣准备打晕花弄影,自己躲闪的瞬间,一阵巨大的响声在四周爆裂开,吞没了她的意识。

  火药无情的发射出狂猛的威力,随之而起的硝烟味伴着烟雾到处弥漫。

  「蝶衣?」烟尘把周围染得白蒙蒙的,花弄影看不见忽然失去声响的任蝶衣情况如何。

  他抱住她没有半点反应的身躯,轻唤几声,得不到她的回应,她似乎受伤了,一动也不动的任他抱着。

  附近气流紊乱,不停的变动,花弄影感觉到有「外人」趁着烟雾朦胧,混到周围查探,细微的交谈声在他的身边响起——

  「你们找到花弄影了吗?」

  「没见到。」

  「这里似乎没一个年轻男子像是花弄影。」

  「他藏到哪里去了?」

  花弄影坐在地上,抱住昏迷的任蝶衣:心里默默想着,幸好穿上她给的衣裳,否则免不了要和找上门的人揪斗一番。

  「主子?」另一边,梁叔的呼唤声渐渐传来。

  花弄影尚未回应,身边的外人已经有所行动。

  接着,刀剑碰撞的打斗声传了开来,看来他的人和偷袭者打起来了。

  花弄影掩唇偷笑,决定暂时不出声。

  「主子,不要装死啊!快来帮忙。」又是梁叔的哀求声。

  啊……他没听见、他没听见,花弄影紧抱着怀里的人儿,关切的探着她的脉搏,在确定她没有受伤后,忍不住又笑了,他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女孩,过去一年来,他对她始终难以忘怀。

  普天之下,没有男人知道她其实有多么的可爱,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而已。

  而他也不想再等待,假如他不「努力」赢得她的心,只怕永远无法在她心底占据一席之地,他真的不能再等待了。

  万一被别的男人抢得先机,只怕他往后再也笑不出来。

  ***    ***    ***

  任蝶衣在阴灰无光的天色中醒来,耳边徘徊着细细的流水声。

  天未亮,阳光还没出来。

  「蝶衣,这么快就醒了呀?」看她睁开带有一点血丝的眸子,坐在她身边的花弄影凑到她脸边,奉上甜美无比的笑靥。

  一瞬间,任蝶衣的意识模糊了,望着他俯低的精致眉目,她分不出看见的是谁,而她额头上隐隐疼痛的伤口也使她的意识变得更加混乱。

  「冰彦?」她试探的唤他,语气中有着一丝期盼。

  花弄影向来漫不经心的和煦表情忽然冷了几分,但只有眨眼的功夫,变戏法似的,他又笑容可掬了。「我是冰彦的弟弟,花弄影。」

  这回换任蝶衣的神色一凝,她赶紧闭目调解情绪,没让自己沉溺太久,她快速起身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你睡了几个时辰而已,尚未到清晨。」

  「我怎么会昏倒?」任蝶衣慢慢坐下,觉得身子很不舒适,尤其是额头,又痛又冰凉。

  「你让火药炸伤了,不过我为你敷了药。」花弄影温和的目光扫视过她受伤的肩膀与额头。

  任蝶衣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自己左肩的衣裳已被撕开,伤处受到良好的包扎。

  「谢了。」

  她的道谢令他有点受宠若惊。「你再休息一会儿吧!」

  「我的手下在哪?」她的手下若在场,现在就不会只有花弄影一人守在她身旁。

  「在附近巡视,不过他们……有很多人定散了。」

  「走散?」任蝶衣蹙了蹙眉,左右环顾,只见前方有一条河流,不知花弄影把她带到哪了?

  「嗯,来袭的人扔下火药后,我趁乱带着你与一些人偷偷溜走,来到这条河边歇脚;那些没跟我们走的,还有善后之人,至今尚未跟上。」花弄影边交代事情经过,边注视着即将破晓的天色。

  任蝶衣垂头,沉思不语,像是在考虑该怎么联系上那些失散的手下。

  「别担心,他们会平安的……」花弄影柔声安慰。

  她神色不自在的抬头,对着安适的他嘲弄道:「我本不该晕倒,我应该指挥大局,而不是让你带着偷偷溜走。」

  想她任蝶衣行走江湖以来,从未如此窝囊的退场过。

  花弄影叹道:「事发突然,这并不是你的错,人毕竟都有极限……」

  「当然不是我的错!」没等他把话说完,任蝶衣就难以忍受的怒瞪着他,大声指责道:「若非你碍手碍脚,防碍我躲闪雷火弹,我又怎么会为了保护你不受伤而害自己遭殃?」

  「这算迁怒吗?」花弄影缩起肩头,犹如受虐小媳妇那样的楚楚可怜样。

  任蝶衣强忍不给他一拳的冲动,她告诉自己,不可以强凌弱,虽然她看不出花弄影这个祸害哪里弱了?

  「小姐。」在附近巡视的镳师听到交谈声,走回来探察。

  任蝶衣见只有一人,便命令道:「把大家召集过来,计画有变,我们得挪出部分人马回头寻人,我自己护送花公子上路。」

  「可是小姐……」对方面有难色的瞥了花弄影一眼,无奈道:「大家都走散了,镳局的兄弟只剩我一人跟上。」

  「什么?」任蝶衣不可思议的瞪着花弄影,「我的人只剩下一个?」

  「别担心嘛~~」他羞怯的笑道:「我的人……主要的都没走丢。」

  「你的脸色好像更难看了?」

  「……」

  「哎呀~~不用太介意,在昨夜那么危险的关头,我实在没办法叫所有人都跟我们走呀!」

  「那你带了什么主要的人?」

  「啊~~侍奉我的梁叔、赶车的马夫,还有跑腿的小厮,他们都有跟我们一起走。呵呵~~未来的七天,但凡劳碌事都不需要我亲自动手。」花公子甜美的回答。

  任蝶衣俏脸全部阴沉了。

  「蝶衣?」好神奇,她是怎么做到的,脸蛋居然一下就全黑了?

  「为什么……走散的……不是……你!」

  「呀~~蝶衣,别冲动,听我说,不要打我!我会……嗯~~人家受不了啦~~啊~~不要呀~~啊啊~~好痛,呜——轻一点嘛!啊……」

  站在旁边的镳师无法忍受的掩着快喷血的鼻子,慌乱的从打成一团的两人身旁走开,跑得远远的才发现,花弄影的主要仆人都躲到死角边,掩着耳朵,忍受着不断飘荡而来的妖魅魔音。

***

 她爱过的男人是个冷静自持、内敛稳重的武将;而他的弟弟就算性格与他不同,也不该差得这么远——

  油腔滑调:心怀叵测的花弄影,简直跟个痞子没两样!

  任蝶衣忍住额头的疼痛感,整理着起皱的衣裳,心烦的想着,干脆把花弄影甩开吧!管他什么国上安危、旧情人的面子,她统统不想管了,她实在不愿再让花弄影调戏下去!

  一缕阳光轻轻的洒在任蝶衣烦躁的俏颜上,天已大亮,此刻花弄影正倚在一棵树旁,一手拿着雕花镜子,一手拿梳子整理他乌黑的长发,娇柔的姿态和女人简直一模一样。

  这家伙是不是扮女人扮上瘾了?他为何不觉得丢脸,反而愈来愈投入?任蝶衣的头愈来愈痛,与花弄影相处到第三天的早晨,漫漫路程还未走到一半,但她已经坚持不不去了!

  「主子……」梁叔在任蝶衣刺人的目光中,忐忑的走到花弄影身旁,偷偷的告诉他,「任小姐一直在看您。」

  「我晓得。」花弄影眉开眼笑的向任蝶衣所在的方向抛去一记媚眼,接着问梁叔,「她终于被我的美色所倾倒了?」

  「……老奴以为,她更有可能发觉到您是故意让她的手下走散,好乘机赖在她身边献殷勤。」

  「假如我是主谋,那梁叔就是帮凶,呵~~」花弄影温柔道:「要小心喔!」

  「花弄影——」思索过后的任蝶衣开腔了,站在不远处告诉他,「我先送你进城,然后再设法唤回我的人马,我们立即出发吧!」

  无论如何,先把他带到安全的地方,她再来决定要不要继续护送花弄影到洛阳。

  「你们哪也去不了!」河对岸忽地传来一声叫喝。

  任蝶衣疾步挡在众人身前,隔着一条不深不浅的河水,看见一群灰头上脸的年轻男子飞身赶来。

  「你们是……」任蝶衣有些惊讶,她见过这群人当中的几个。

  「我们是谁,你不需要管,只要把花弄影交出来。」领头者锐利的目光扫过周围的人影,最终停在花弄影身上,恍然道:「原来是装扮成女子,难怪昨晚找不到人。」

  「昨晚是你们来偷袭的?」任蝶衣打了一个手势,让仅剩的手下看护住花弄影一行人,自己则不畏惧的面对来意不善的人群。

  对方有七人,她敢肯定,他们之中绝对有人是朝廷官员,她在京城见过他们,

  但不知是属哪一路的人马,却极有可能与花弄影位高权重的丞相父亲有恩怨。

  「任姑娘,你最好让开,这件事你管不了!」对方见她挥动长鞭,立刻有三人向她围拢。

  鸣凤镳局的任蝶衣太出名了,他们知道她的来历。

  「真不凑巧,我接了他的买卖,他的事我是管定了!」任蝶衣鞭子一甩,让人无法接近。

  不料,原本逼近她的人竟临时转向,朝着她后方的花弄影冲过去。

  「站住!」任蝶衣回头,看他们已接近花弄影了。

  她就算立即追上恐怕也来不及,他很危险——

  「梁叔,我好怕呀~~」花弄影迎视着进犯的敌人,却是柔和一笑。

  而他话才说出口,下一刻,惊人的事情竟发生了!

  刚刚还贴着他发抖的梁叔突然一叹,眼冒精光,瘦小的身子万分勇健的扑向敌人,拳脚挥舞两下,便将对方打落在地,然后很忧郁的回头告诉花弄影——

  「老奴也很怕呀~~主子!」

  任蝶衣诧异了,打量着花弄影的另外几位仆人,只见他们毫不意外,只有她的手下对梁叔深藏不露的身手感到吃惊。

  至于来袭的敌人已分别被梁叔打瘫,趴在地上,惊奇的伸出手指,对梁叔喊道:「你是十大钦命要犯——排行第二的——」

  话未说完,梁叔以不符合他瘦弱身体的猛烈动作,快又有力的把对方一个接一个敲晕过去。

  花弄影见状,不疾不徐的阻止道:「留一个下来问话,看他们知道多少?」

  任蝶衣发觉花弄影向来漫不经心的神态似乎有了细微的变化。

  「蝶衣,我们到前面走走。」花弄影与她眼神交会,邀请她散步似的伸出友好的手。

  任蝶衣身边的镳师反射性想制止,「等……」

  「请让开。」花弄影轻轻扫视他一眼。

  镳师的身子立时僵硬,不能动弹。

  尽管花弄影没有任何不良的举动,笑容依然是那么的温和,但从他言语间透露出的危险气息,足以让与他目光相对的人感觉到——谁也无法抗拒他的决定!

  任蝶衣绷起俏脸,吩咐手下退开,接着用不信任的眼神盯住花弄影,警告道:「有什么话该和我交代清楚的,你最好立刻说明白。」

  为何朝廷官员要偷袭他?

  他的身边怎么会有钦命要犯?

  做为他这趟路程的保镳,她有权利知道!

  突然,一声哀叫在任蝶衣审视花弄影之时响了起来,她转头看去——

  梁叔竟对着捉到手的人质动刑。

  「慢着,你们打算对他们做什么?逼供吗?他们可是朝廷官员耶!」

  「你认识?」花弄影讶异的问,没想到任蝶衣竟然清楚来袭者的身分。

  「虽然他们偷袭的行为十分恶劣,但你不能在是非未明朗之前,擅自对官府人士动用私刑。」

  「好吧~~」花弄影回头吩咐仆人,「送他们回官府。」然后笑望着任蝶衣,「我很听话吧?」

  他的笑容很谄媚……

  任蝶衣磨了磨牙,她不会再让花弄影愚弄了!他绝对是个极具威胁性的人,根本不需要她的保护。

  相反的,他的敌人才需要请镳客护卫咧!

  任蝶衣没好气的绕开花弄影,走到粱叔身边,俯视着受到压制,倒地不起的一行微服官员,她打量着尚有意识之人问:「你们是哪里派来的?」

  对方并不讨厌名扬四海的任蝶衣,于是诚恳道:「任小姐,我们知道你是局外人,此事与你无关,请你走吧!以后莫再与丞相一家人来往。」

  「回答我的问题,你们受命于谁?」她扶起答话之人,语调相当冷静。「告诉我——我要的答案!」

  对方看了看默不作声的花弄影,迟疑之间答道:「大理寺。」

  花弄影凑过来,妖魅的笑,「执掌刑狱的大理寺,什么时候落魄到学起宵小做些偷鸡摸狗之事?」

  对方气不过反击道:「我们是奉上卿的命令,搜查当朝丞相的幼子花弄影,核实他是否在出关经商的过程中,参与通敌卖国的行径!」

  任蝶衣一震,质疑的眼神立刻移到花弄影脸上,正巧看见他眼底一闪而逝的冷光,显示出淡淡的不悦之情,她忽然有种掉入陷阱的感觉。

  花弄影说他大哥需要军情密报,而他身为丞相的爹一直以作风奸佞闻名,而他此行又远到关外与异国有所接触。

  假如他护送回京的不是他所说的用来保卫国土安全的军情密报,而是通敌的机密信函……

  「你在想什么?蝶衣。」在任蝶衣充满猜忌的注视下,花弄影仍是一派云淡风轻的姿态,如平静的湖水,深不见底。

  她看不透他……他和他大哥完全不一样,甚至和她认识的所有男人都不同!

  任蝶衣瞪大的双眸里,花弄影的容貌,身影,愈来愈清晰鲜明,他的轮廓清晰,薄唇如花办,细长的眼睛似丹凤,俊美而精致的外表让人分不出他的年纪,言笑时柔若清风,却在眼波流转之时,透露出些许阴凉与沧桑。

  花弄影……任蝶衣从未认识过这么变化多端,难以捉摸的男人,他扰乱了她鲜少受人影响的心绪!

  「他们说的是真的?!」任蝶衣目送梁叔将大理寺官员们带走,无心阻止,只望着高深莫测的花弄影追问:「你是在帮你家人通敌?」

  「蝶衣……」花弄影有些为难的叹了口气,却比激情的呻吟更具诱惑。

  任蝶衣对他的妖魅声音愈来愈无法忍受,甚至开始对他的言行、举止逐渐产生了特别的感觉——他令她感到很混乱,不知该如何对付!

  「你身边高手无数,根本不需要我,你找我护镳是什么意思?」

  「我想请你陪我,不是保护我:但若我坦诚相告,你一定不会答应的。」花弄影答得没有丝毫的心虚。

  「废话,我为什么得陪你!」她是当保镳的,又不是当保母!「你说我的手下走失,是不是被你故意分散开的?」

  「人太多会防碍我献殷勤呀。」花弄影理所当然的道:「因为不得已,我只好先与他们走散,不过我会代替他们保护你的,别担心。」

  任蝶衣深呼吸,赶在怒火爆发前继续冷静的盘问:「你是不是故意害我受伤昏倒?」

  「哎呀!你怎么能这么误解我?」花弄影伤心的掩住脸面,像个受到伤害的小媳妇,饮泣了两声,突然又停住,无奈道:「九天太短了嘛!你看,三天就这么过去了,你若不出点小意外,我怎么争取更长的时光来陪伴你?」

  任蝶衣行走江湖多年,敌人数不胜数,却从来不曾为了谁而失去控制过,即使面对心爱的男子,一说分别,她也能理智的走开;然而眼前的花弄影已摧毁了她的理智,只要再受到一点点的刺激,她绝对会立刻失控!

  他也察觉到她的情绪很不平稳,沉重的一叹,虔诚的凝视她,准备表白,「蝶衣,其实我喜欢……」

  「我再问你一件事!」

  「……先让我说完。」

  她没耐性再听他胡说八道,那会使她产生杀人的冲动!「你手里所谓的『军情密报』是不是大理寺官员说的通敌证据?」

  「为什么你不先听我把话说完呢?」

  「回答我!」

  「我喜欢你。」花弄影柔声接道:「在一年前,就在我哥婚宴的那一晚,在见到你的时候,我就不由自主的迷上你了。」

  「我要听的不是这个!」她气红的脸绝非是因羞涩,而是怒火造成的;从来没有人如此无礼,漠视她的本意。

  他居然自说自话,不肯正视她的问题,还说什么喜欢,他根本就是在愚弄她!

  「这一年来,我只想对你说这件事。」花弄影摊了摊手,对他而言,尽快得到她的心,是他唯一想实现的愿望。

  「那又如何?」任蝶衣不断上涌的怒火使她的声调逐渐尖锐。「我不愿意让你喜欢!」

  「你不敢和我在一起,将来会后悔一辈子的,因为你的怯弱,你永远不会遇到比我更爱护你的人……」花弄影再次引用她对他兄长说过的话,令她愕然。

  头部被火药擦伤的疼痛,往昔情人背离所留下的记忆伤痛,以及花弄影接连不断给予的刺激,使得任蝶衣的怒火,冲上极限!

  霎时间,惊人的杀气从她纤柔的身躯散发而出。

  可花弄影毫无察觉似的,依然万分柔情的表白,「你对我哥说过的话,我只想让你知道,我是真心希望成为那个被你爱护之人。」

  他说得很认真,所有云淡风轻的态度、嬉皮笑脸的神色全都退散开,俊美的容颜只留有恳切的诚意。

  任蝶衣被逼至极限的怒火,因他这一番的表白,登时奇迹般的消散了。

  她慢慢的低下骄傲的头,有些困惑,自己的耐性怎么变得如此之好?这根本不像她!「若是别人对我胡言乱语、油腔滑调,我早把人甩到九霄云外去了,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容忍着你的轻薄吗?」

  「你可以告诉我答案。」比方说,她愿意接受他之类的话,他很希望能听她说出口。

  任蝶衣淡淡的笑,不是惯有的冷笑,而是带有一点点温度,彷如春回大地,有着令万物发暖的神奇力量。

  花弄影看呆了,即使她只给了一个浅淡的笑意,也令他目眩神迷。

  他见她张开唇片,准备说出她忍受他的原因,他能感觉向来漫不经心的自己的心脏开始紧抽起来。

  「你和冰彦很像。」任蝶衣落寞的说出答案。

  花弄影平和的面色立时僵了几分。

  「眉,眼、唇、鼻……」她仰望他,目光在他俊美的脸上仔细留连。「你们确实是兄弟。」

  「我们可以结束这个谈话了。」

  「看到你,我就像是看见他。」

  花弄影收起永远贴在脸上的笑容。

  「因此我能忍受你,为了在你身上多找寻一点你哥的影子,」

  花弄影别开脸,他以为自己够坚强,不会被任何东西所伤,但她的话却令他受到重创。「真遗憾,我是不会代替我哥来安慰你的。」

  「当然,你怎么能和他——」

  「可我能取代他,爱护你。」截断任蝶衣的话,不听她再说出更伤人的言语,花弄影依然故我的诉说情意,他是不会放弃她的。

  「我不需要。」任蝶衣不领情。「况且我根本不认识你。」

  「在回到京城之前,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彼此了解。」

  「我不会与一个叛国者为伍,」她也不会再受他的容貌所迷惑,他和冰彦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她再也不会在他身上找寻那个男人的影子!

  拜他所赐,她彻底清醒了!

  永远失去那个男人的身影,对她已经没关系了,她还是任蝶衣,不会为了情爱而迷惘,改变她的道义观!

  「蝶衣,事情不是你所想的……」花弄影笑了笑,他从未有过叛国的行为,只是有些情况并不适合对外公布。

  「我不相信你。」她眼里满是抽身离去的决心。

  她不会再帮他、不会再陪他,更不会接受他。

  「啊~~你的话伤了我的心。」花弄影眸光一瞥,他识相的仆人都溜到远处去避风头了。

  马车边,只剩下他与任蝶衣,他必须留住她,留住这个唯一令他心动,不惜一切想得到的女人!「你不相信我,至少要相信我哥。」

  虽然很不情愿的搬出兄长来镇压眼前的女子,但花弄影仍愿一试,看能否打消她抽身离去的决心。「你曾爱过的人是不会做出违背道义之事的。」

  「不,他也不过是——俗人。」

  这下好了,连他哥哥的名头都留不住她!花弄影有些高兴,更有些伤神,或许他该用些见不得人的强硬手段,把倨傲的任蝶衣掳走,而不是站在原地,向她解释她不愿相信的事情,又博取不到她的一丝好感。

  「我马上就走,回头去找寻我的手下。至于你的订金,我会择日归还,而保护你回京的交易现在立即取消!」

  「这样呀……」花弄影敷衍的笑了笑,看向远处的仆人们,心里不知琢磨什么,蒙眬的眼波中隐藏了所有情绪。

  「你可以阻止我,但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任蝶衣顺着他的目光,向同样站在远方的手下招手,「过来,我们走!」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意外的感到全身发痛!她无法置信,艰难的转头看向突然出手的花弄影。

  他竟在刹那间用不可思议的快速手法封住她的周身大穴!

  「对不起呀~~蝶衣。」花弄影慢条斯理的环抱住任蝶衣渐渐发软的身躯,命令仆人对付她的手下,自己把含恨怒视他的女子抱进马车。

  「姓花的,你是要与我作对?」任蝶衣无法动弹,只能说话,满腹愠恨在字里行间表露无遗。

  「不。」一边叫上车夫来驾马,花弄影一边轻佻的告诉任蝶衣,「我这么喜欢你,如何舍得与你作对?」

  他的态度不算正经,然而他的眼神诚挚、语调柔美,像极了坠人情网的少年,任蝶衣不能再漠视他的心意了,他确实……迷恋着她。

  她实在不懂,全天下的男子都不喜欢她,怎么花弄影偏偏看上她了?「马上解开我的穴道,让我离开,我可以当作没发生过而饶恕你!」

  看在他这么有眼光,对她情有独锺的份上,她愿意最后宽恕一次——他的放肆。

  这一次,不是为了他的兄长而包容他,而是为了他本人的情意。

  花弄影听了她的警告,正襟危坐,很是慎重的重复了她说过的话,「我不相信你。」

  「花弄影!」

  「瞧,生气了。」他正中下怀的拍拍手,如纯洁少女似的说明,「那样的话很伤人吧?你方才这么说,我听了非常难过呢~~来,我们打勾勾,以后你不可以再这么对我,而我也不可以这么对你,来~~」

  被他抱在怀里的任蝶衣一时气血汹涌,来不及宣泄,终于白眼一翻,气晕了过去。

  ***    ***    ***    ***

  一定是她平时太过任意妄为,所以上天在惩罚她,让她遇到一个更超乎寻常,不讲道理的人!

  可……任蝶衣想来想去,实在不记得自己有做错什么。

  她一向遵循正义而行,尽管人人说她好斗,好强,不是个好姑娘,但她敢夸口,她从来没做过违背道义之事。

  「主子?」梁叔跑到马车外,警惕的问着一直没有动静的人,「您没事吧?」

  任蝶衣闻言,闭目不语,她不曾为别人烦恼太久……然而花弄影这个缠人的男子却骚扰得她心烦意乱,无法平静。

  在找到机会远离他身边之前,她只愿装昏敷衍他,不愿清醒的让他调戏!

  「嗯,没事。」花弄影探了探任蝶衣的鼻息,判断不出倒在他怀里不动的女子是真晕还是假寐?

  以她的个性,应该不会装死吧?

  「梁叔,大理寺那些人呢?」花弄影边抚着任蝶衣略微散乱的发丝,边隔着车厢发问。

  「全解决干净了。」

  解决干净——这是什么意思引昏迷的任蝶衣眉头一皱,天生的正义感不容许她继续装死,但当她皱起眉的瞬间,耳边飘过花弄影兴味十足的叹息,想起他的油嘴滑舌,她竟气力全无,想「清醒」都睁不开眼睛。

  「那么梁叔,我们启程。」身为商人的花弄影谈起「解决官府人员」之事,态度竟然没有丝毫局促与慌乱。

  「任小姐呢?」梁叔介意的问。

  「带着她上路。」花弄影打开车窗含笑回答,眼里有着不容质疑的意味。

  「正事要紧,主子,任小姐在会碍事,带着她并不适宜。」

  「对我而言,什么才算是正事?」花弄影轻轻的将「昏睡」的任蝶衣平放到座位上,让她的头枕着他的腿,躺得更舒适些。

  梁叔又劝道:「若是令兄在,想必也不希望任小姐与主子同行。」

  「你们怎么都爱搬出我哥?是想用他来压制我吗?」

  「老奴不敢。」

  「唉!我哥是我哥,我是我,明白吗?」花弄影的目光停留在任蝶衣沉静的容颜。

  他说出口的话,不晓得是在向谁声明?

  「依老奴之见,任小姐不会听从主子的安排,除非主子将她锁起来,否则稍有机会,她不只会逃开,还可能会反咬主子一口。」

  花弄影颇有兴趣的摸了嘴唇一下,「呀~~怎么个咬法?」

  「主子……」不要边说边发出淫荡的喘息。

  「唉~~我明白你的意思,她不会心甘情愿的陪我,带着她,势必一路动荡不定,但我喜欢她,喜欢得没有放手之力了。」他的话语透露着强烈的情意。

  即使任蝶衣从未期许花弄影爱上她,听了他如此深情的话,昏迷的她还是萌生了异样的感觉……

  体温渐渐升高,身子有些发热的感觉,从没有人像花弄影这么恳切的对她表示过爱意。

  「主子,老奴劝过您不要惹这么好强的女子,她不适合您。」梁叔苦口婆心的话再度响亮。

  「问题是我只想要她。」花弄影哀戚的叹。

  他怎会不明白任蝶衣的作风、个性,正是全天下的男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的典范,她不温顺又自我,有时甚至比男人更强硬,偏偏他就是着迷了,他多希望她能看着他,就像对待他兄长一样,充满情意,爱护到底。他认为自己并不比兄长逊色,既然任蝶衣能爱上他哥哥,他相信自己也能与她相恋。

  「既然主子铁了心要与任小姐纠缠,那也该等着正事完成后慢慢来。」

  「等不及了。」花弄影无奈的笑,在他漫不经心的外表下所隐藏的狂热,已被身边「昏睡」的女子一点点的激发出来了。

  他要定她了!

***

  他怎么会喜欢她?任蝶衣百思不得其解,她与花弄影并无往来,亦不了解,只是他兄长成亲当天,两人在他家后花园打过一次照面。

  当时她不曾与他交谈过,甚至没看过他一眼,他总不会在她毫无知觉时,莫名其妙的迷上她了吧?

  这……太离谱了!

  任蝶衣愈想头愈痛,头愈痛身子就愈沉重,逐渐的,真晕假晕对她已无差别:她感觉到意识散乱、力量流失,保持清醒变成一件困难之事。

  迷迷糊糊中,有人低头对她说话。

  「第一次见到你,是在牡丹开满全城的早晨,你是正要出发护镳,我则是刚陪生意上的友人销尽一宿的美酒……离开花楼正要回家歇息。」花弄影独有的嗓音带着妖魅的气息,一声声飘落在任蝶衣的耳里。

  她游离不定的思绪因他暧昧不清的话语,变得愈加紊乱。

  「当时你带着你的黑衣骑队走在街道上的样子,完全不像江湖上的镳师,反而像是一个即将要出征的将领,我承认,你很漂亮,但你骄傲的姿态确实足以让男人打消亲近你的念头。」

  那又如何……没男人喜欢,她照样能过着清闲的日子,任蝶衣心湖平静,不起一丝波澜。

  「当时我玩了一夜,真的太累了,却还是记住你的神态相貌,不过彼此不相识,我并不认为会再与你相遇。」花弄影轻轻一笑,笑声里有一半是甜、一半是惆怅。「然而我还是又遇见你了,这一次是在我大哥成亲当晚。」

  听了花弄影的陈述,任蝶衣恨不能回到那一夜,阻止自己去见冰彦,这样就不会让磨人的花弄影看到她,对她萌生怪异的迷恋之情!

  「蝶衣,说句真心话,其实我很庆幸你和我哥分开了。」

  他真是讨人厌,居然对失去情人的她,说出这么幸灾乐祸的话!任蝶衣散乱的意识重新集中,想要殴打花弄影的欲望在脑海中不断滋生。

  「因为我不能和兄长抢女人,你们诀别,对奇迹般再见到你的我来说,是不可多得的机遇,我从未如此喜欢过谁,就只对你情生意动,所以在回家的路上与你有第三次相遇时,我就再也无法眼睁睁的放你离开。」

  任蝶衣愕然,陷入疑惑,花弄影何必告诉她这些?难道他已发觉她是装晕?

  「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

  她说不出来,她在昏迷,她在抗拒他,他明明知道,何必故意纠缠?

  「唉~~你还要假死到什么时候?」花弄影俯视着闭目不给回音的女子。

  她知道不能再装了,索性伸出双手,捂住耳朵,他知道了又如何,她就是不看他,不跟他说话!

  「你这是在跟我使性子吗?」花弄影玩味的笑,推测道:「那是否代表你当我是『自己人』,会为了我的一言一行而混淆你的心绪?」

  任蝶衣一愣,不愿承认花弄影的一言一行确实已对她造成莫大的影响。

  「假如我做了让你不高兴的事,也是我太喜欢你的缘故,原谅我吧~~」他忽然低头吻住她密闭的唇。

  「呜——」被触碰到的刹那,任蝶衣流失的力量开始回笼,想要殴打花弄影的冲动在体内不断膨胀。

  他居然敢轻薄她……

  可恶!还事先叫她原谅,这是什么道理?

  任蝶衣举起双手欲反抗,但花弄影却快她一步,用被子将她的身子覆盖住,使她起不来。

  他的嘴死贴着她的唇不离开,把她的空气都吸走了,令她没有力气与他相抗

  她怒了,睁开眼睛想怒视他,然而却只看到散落在她脸上他乌黑的发彷如细密丝线编织出的绸缎般,令她眩目。

  任蝶衣不得已张开嘴想叱责他的无礼,命令他停止强蛮的行为,却在唇片开启的刹那,遭他探入,唇舌接触的瞬间,她整个人都僵硬了。

  从没有人对她做过这么……莫名其妙的事!

  花弄影的舌滑嫩无比,带着一点醇酒的香味,在她口中放肆的嬉戏着,把她的意志打碎,把所有人与事物从她的脑海里驱逐,只给予他的味道,烙印在她的三魂七魄中。

  过去在她和冰彦有来往之时,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的两人最多只是牵牵手、碰碰肩;花弄影狂风暴雨般的亲密举动激烈得快让任蝶衣真的晕死过去。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食物般被他一口一口的吞噬,僵硬的身体一点一点沉入黑暗中,如同掉进深海,唯一记得的就只有他醇酒般美好的滋味。

  她从不知道男人的嘴吃起来会是这样的甘甜……

  ***    ***    ***    ***

  细碎的阳光伴着流动的微风徐徐散落在任蝶衣脸上,将昏睡已久的人儿轻柔的唤醒了。

  恢复意识的瞬间,她先张开的不是迷蒙的眼睛,而是有点酸疼的嘴唇。

  「醒了呀?」花弄影带着诱惑的嗓音,缓缓的从她耳边擦过。

  当这个阴魂不散的男子含情带笑的俊颜跃入眼帘,躺在床上的任蝶衣立刻想到他是如何下流的使她「口腔不适」至今!

  「你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她眯起满是羞愤的大眼,即使花弄影的兄长与她诀别——也没使她如此的羞愤。

  「怎么说呢……我得照顾你呀……」

  啪的一声响起,打断了花弄影的话!

  任蝶衣高扬起左手,甩过他漫不经心的俊颜。「哼!我会让你明白,没有趁我昏睡时逃走是多么不明智的选择!」

  「唉~~我怎能弃你于不顾?蝶衣。」花弄影慢条斯理的按住她的手,贴在他被打红了的脸颊上,不仅没有怒气,还无怨无悔的凝视她。

  他深情的面容中,洋溢着受虐小媳妇的隐忍与坚强。

  「你该死的害我受伤、害我的手下走失、害我……昏迷!」而且是极度丢脸的被他吻到支撑不住,任蝶衣愈想愈气,而这个要无赖要到没品的男人,居然还敢理直气壮的跟她扮深情?

  她奋力的抽出被他按住的手,不料他竟用劲箝制着不让她抽手。

  「花弄影——」任蝶衣忍不住挥出另一手,再度送他一耳光!「别挑战我的耐性!」

  「呀~~好痛。」他不得不放开她,可怜的摸着酥麻的两边脸颊,一个劲的惨叫,内心却很识相的不去提醒任蝶衣——她的巴掌没打上力,她应该要用上九成的内力才能令他吃到苦头。

  「现在马上滚开!否则我不会只给你耳光了事。」打一个装可怜、不还手的人,并未带给任蝶衣丝毫宽慰与满足,但却令她松懈了。

  她以为花弄影不会反击,却没想到他忽然双手用力按住她的肩臂,将她压制在宽大的床铺上。

  「所言甚是。」拉高了被子包覆住她挣扎的身躯,他好整以暇的回道:「既然挨了两耳光,要我马上离开,我岂不是亏大了?」

  任蝶衣催动内力,反抗他的压抑:他紧跟着加深力道,毫不退让;她脾气一来,跟他抗衡到底。

  彼此体内奔腾的真气游走在各自的身躯,使得两人的意识全蒸发开了;身子不断发热、思绪不断消散,只剩征服眼中的那人的念头存在脑海,提供着源源不绝的力量。

  她该怎么办,才能使花弄影放弃她?难道非要把他打成残废,才能摆脱他的死缠烂打?

  坐在床边,俯身压制她的花弄影看起来是那么的雍容高雅;而躺在床上的她不用看也知道仪容有多凌乱、脸色有多难看。

  在他眼里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任蝶衣心一乱,后继无力,顿时被花弄影使劲的手臂压得双手发麻。

  「怎么退缩了?」很意外自己居然轻易压制住了身下躁动的小野猫,花弄影不安的猜测着,「是哪儿不舒服吗?你睡了一整天,应该饿了吧?」

  此时已是第四天中午了。

  任蝶衣绷起俏丽的脸蛋,掩饰着内心的混乱,她不饿,也无意退缩,只是……突然觉得他眼里狼狈的自己太不美观,不想让他看着她憔悴迈还的一面。

  任蝶衣懊恼的磨起牙齿。「被看见又如何?我才不在乎你的眼光!」

  「你说什么?」揣摩不出她的心意,只听到她有一句没一句的呢喃,不知其意的花弄影迷惘的松开手。

  「说你下流。」谁知道他用这些胡搅蛮缠的手段轻薄过多少女子?「离我远一点,不要碰我!」

  他置若罔闻的应道:「嗯,你嗓音有些沙哑,是肝火过盛?」

  「花弄影,趁我力气尚未恢复以前,你最好快点跑,跑得让我追不到,要不然我一定会——」

  「我不想跑呢~~」他懒洋洋的打断她,寂寞的笑道:「你在哄我,只要我离开,你是绝对不会来追我的!你呀~~恨不得摆脱我,与我不曾认识过。」话说到最后,他竟露出忧郁的神态,带着惆怅与感伤。

  「你至少也等我梳妆打扮后,再对我发情吧!花公子。」任蝶衣无力的提醒他,她刚睡醒的模样实在不适合他如此迷恋。

  「放心吧~~即使你突然变成一只猪,我也会一样的喜欢你。」

  「你是不是有病?」任蝶衣匪夷所思的打量他,顾不得起身,呆呆的躺在床上,纳闷的追究,「你到底执着我什么啊?」

  花弄影瞥她一眼,随即离开床畔,走到门边,吩咐守在外的仆人,「叫人送饭过来,任小姐醒了。」

  没等到答案的任蝶衣环顾周围,发现自己被他带进客栈的客房内。

  「再过几天,我们就能赶到开封,从开封到洛阳……不用两天便到了。」背抵着门,花弄影伫立不动。「真希望时间过得慢一些。」

  一旁半开的窗户吹入阵阵微风,吹动起他未束的发丝。

  她迟钝的意识到他总算换回了男装。「我的问题很难答覆吗?」任蝶衣坐起身,冷静之后,火气渐消,也不急着离开了。

  总得先吃饭才有力气……回想方才的冲动,急着与他画清界线的心情,她又开始烦躁起来,她的表现简直像是害怕与他相处,她怎能因他而变得如此不理性?

  「我不放你走。」沉默半晌的花弄影开口,答非所问道:「你的最后一名手下我也请走了,今后你就暂且留在我身边吧!」

  「你想强行扣押我?」居然有人这么不辞辛劳、费尽苦力,非她不可?

  她是走桃花运?还是遇到桃花劫?「花弄影,你不弱,我承认;你拥有非凡的帮手,本身的武艺也足够对抗我:不过想禁锢我任蝶衣,你还不够格!」强人所难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她故意轻蔑的望着他。

  「嗯,你是在暗示我必须讨得你的欢心,使你心甘情愿的留在我身边吗?」他故意曲解她的话。

  每回刺激她不堪挑拨的脾气,就在她心里加深了他的影子,就算令她憎恨,至少现在在她的眼中,他已找不到兄长的蛛丝马迹。

  「我该怎么做,你才会高兴呢?教教我吧!蝶衣。」从未追求过任何人的花弄影虚心的求教。

  「你叫我教你怎么纠缠我?」任蝶衣啼笑皆非,他简直像个不可理喻的孩子不断的吵着向她要糖吃。

  她本应发作的怒气,时常让他不守规炬的言行举止给打断,不了了之,也许她真是遇到克星了?

  「花公子,再这么幼稚下去,对你没好处。听本小姐的劝告,快清醒吧!」任蝶衣掀开被子、穿上鞋子,随便他要死要活,反正她没空奉陪,走定了!

  「啊~~说我下流无耻、莫名其妙,如今又说我幼稚?」花弄影哀声叹气的揉了揉眉心。「你怎么都不看我好的一面呢?」

  「哈,哈哈!」她的大笑声发自肺腑,仿佛找不到他有任何优点,抛开那些叱责他、批判他的论点,她所看到的花弄影太模糊了。

  他不容易让人看透:有时相当懒散、有时非常优雅;有时显得神秘、有时又极不正经,有时甚至很危险。

  任蝶衣穿鞋的动作忽然一停,有些惊讶自己的脑海里居然溢满了花弄影的各种表情和妖魅的声音。

  不知不觉间,他已入侵到她内心,她懊恼的抓了抓头发,迫切的想把他的身影从脑中驱逐。

  「蝶衣,我们回洛阳之后,可以先到你家,若你爹娘不反对,我愿意尽快娶你过门。」

  「你说什么?」出乎意料的一番话再次惊动了任蝶衣,她完全弄不懂自说自话的花弄影是打哪来的信心?

  他态度悠闲道:「你昏睡后,我就派人送消息到你家,告诉你的亲戚朋友们,在回去的路上我会『照顾』你。相信你的亲戚朋友都会接纳我这么热心善良的人。」

  任蝶衣愣了片刻,调匀呼吸,收敛住刚硬的脾气,不耻下问,「你是不是叫人去散布流言,胡乱说些什么坏我名节的话?」

  花弄影捂着胸口感慨,「哦~~蝶衣,你已经没有名节了,」一个到处闯荡的年轻姑娘不嫁人、不礼让男人,在这个世间,几乎称得上是败坏风俗了。

  「……」任蝶衣已懒得跟花弄影生气乎辩。

  他很擅长以柔克刚,总是拐弯抹角的把她的怒火反击给她,让她每次与他争斗的下场,只能是自讨苦吃。

  她理智的逼自己隐忍,好声好气的告诉他,「既然你知道我是个不守礼教的人,那你一定也听说过我的脾气不好,过了二十岁仍然没有人向我求亲。所有男人都不敢当我的夫婿,我劝你放聪明些,和那些男人一样,离我远点!」

  「可我愿意娶你呀!」花弄影不以为然的笑。「我和别的男人不一样。」

  任蝶衣一怔,又是一阵大笑,却不是因为开心,而是他的反应太可笑了,她深信正常男子是不会爱她这么好强的姑娘,她也不愿为别人勉强自己,改变她的性情与作风。

  「老实告诉你,以前我是真的以为最后自己能和冰彦在一起,但他还是说了不再见我的话。」重提伤心往事,任蝶衣惊讶的发现她正慢慢的在释怀。「你早晚会和你哥一样不愿再见到我,与其耗费心血跟我纠缠不清,最后仍没好结果,你还是快点放弃吧!」

  她若有所思的凝视着站立不动的花弄影,意识到他的胡搅蛮缠威力实在太强大,竟将她郁积了一整年的忧伤给驱散了。

  如今她心里有的不再是对他兄长的遗憾和悲伤,而是对他死缠烂打的困惑和无奈。「花公子。我不会绣花、缝衣,不会三从四德,不会百依百顺,也不会再一次——像对待冰彦那样,连自尊都不顾的去喜欢你。」

  放弃吧!别再纠缠她了。

  尽管从没有人像他这么热情的追求过她,这特殊的体验确实令她感到新奇,然而有什么用呢?

  最后……他一定会和所有男人一样,嫌弃她不够温柔、不够端庄。

  花弄影微微摇头,轻声道:「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又不是明天就天崩地裂了。我会等你慢慢的喜欢上我,只要你别再从我身边逃开。」

  任蝶衣瞪着他,这人怎么说不听呢?

  他不为所动,充满期待的继续说:「至于绣花、缝衣,有仆人来做;三从四德,我可以对你遵守;百依百顺这方面……我们留在洞房花烛之夜再进行更深切的研究如何?」

  「我跟你说正经的,你再调戏我试看看,我马上让你往生!」她的心平气和又被他破坏殆尽了。

  「我是认真的呀~~」花弄影无劝的摊摊手,表现得像个孤苦的乞儿。

  等任蝶衣气得龇牙咧嘴忍不住脾气时,他又神色全变,深情道:「我不需要你舍弃尊严,蝶衣。」

  他喜欢她骄傲的模样,虽然她对他兄长柔顺的态度很迷人,他也想得到她那般温驯的对待,但他相信,那会发生在两情相悦之时。「即使有一天,你像对待我哥那样温柔的对我,我也会让你明白,那不是一件委屈的事,不需要你舍弃尊严,更不会让你伤心流泪。」

  「开什么玩笑……」她拒绝想像他形容的肉麻情景!

  生平唯一一次对人低头认输,拜托那个男人跟她走,却被彻底的拒绝了!

  她完全无法计算自己有多么后悔对那个背弃她的男人低声下气,这种事,她死也不会再做第二次!

  这种事……怎么可能不委屈?

  「蝶衣,对一个人温顺不代表卑微,或是你失败了,喜爱一个人,自然想对那个人很好、很好。」

  任蝶衣不停的摇头,呼吸逐渐紊乱,她曾经对那个男人很好、很好,对方仍是离开,去娶别的女子了!

  她不要再对别人很好、很好!「我不需要你,你只让我很生气、很生气!」

  任蝶衣僵硬的站立着,目光盯住花弄影身后的门。「我最后再说一次,别执迷不悟了,麻烦你去喜欢别的姑娘吧!」

  她不相信有男人会爱上她这样的女子,纵使现在被她吸引,迟早他还是会认为娶妻需要的是温顺、柔和的姑娘,而非好强的她。

  「唉~~若能喜欢,我早就喜欢别人去了。蝶衣啊~~要爱你,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花弄影哀声叹气的声调,比呻吟喘息更魅惑人。

  任蝶衣听得俏脸发红,分不出是生气或是不好意思。「就算你苦苦哀求,我也不会答应和你在一起。」

  「咦?我好像没有苦苦哀求过……你有没有『暗示』我需要表现得更可怜凄楚一点?」他若无其事的敲了两下门,随后迈步走向她。

  他敲门做什么?

  心怀疑虑的任蝶衣迟疑的朝大门奔去,跑了两步又觉得自己的行为太窝囊,放慢脚步,不用逃避的方式,而是沉稳的走到门口。「闪开,本小姐要走了,别逼我动手!」

  假如他再阻拦她,或是使阴招防凝她,她发誓她不会再手下留情,容忍他的一意孤行!

  花弄影的笑容不变,任她走过他的身边,在两人衣裳摩擦过的瞬间,他近乎呻吟的叹息声飘过了她冰冷的脸。

  心窝忽然痒了起来,任蝶衣冰冷的容颜出现了一丝裂痕,人人惧怕花弄影妖邪的声调不是没理由的,他的声音充满了勾引与诱惑。

  她其实……也幸免不了。

  警惕自己镇静从容的话在脑海回荡了数百遍,可听到他叹息之后,她还是失控了,忍不住逦想——在某个良辰美景,聆听他那腔诱人的声音诉说情话的景象,会有多么的令人沉醉?

  只是她已走到门前,而他则走到敞开的窗台前,各自停在一个不搭边的位置。

  只要她开门离去,除非他成功的制止,否则,她是走定了!

  两人再也不会有交集了。

  「花弄影……」任蝶衣不受控制的回头。

  他在窗台边的身影被洒入的金色阳光烘托得优美如画,她突然想问他,怎么不阻止她了?

  但又怕自己对他有所期待的想法太危险,于是沉默的凝望他。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她没察觉,甚至忘了责怪自己拖泥带水的行为太异常!

  「再会。」她在心里数了三声,不允许自己被他迷惑,第三声响起时,她迅速打开门。

  「啊!」门外骤然响超一声短促的惊呼。

  任蝶衣戒心一起,定睛看去,却是跑堂打扮的客栈小二。

  对方捧着一盘散发着热气的食物,诧异的望着突然开门的任蝶衣,有些惊讶的问:「小姐,您要走了?」

  「对。」任蝶衣朝左右看去,没发现花弄影的仆人……还是没人来阻止她吗?

  「那,请小姐付帐吧!」

  「啊?」意料之外的请求拉回了任蝶衣到处飘荡的心绪,她看了目光闪烁的店小二,不确定的猜测着对方是不是花弄影拉来为难她的棋子?

  「姑娘,您在这住了一天,是该给房钱的……」店小二低着头说明。

  她明明是被掳来的,又不是自己来开房的。

  任蝶衣回头瞪了袖手旁观的花弄影,见他悠闲的笑脸蕴满了等待她自行解决的意味,她敢确定这个店小二绝对是他让人找来的麻烦!

  「多少钱?我马上给!」任蝶衣哼了一声,手伸进袖袋内找荷包。

  当店小二报出价格,她却因找不到荷包而深感困惑。「我的银子呢?」摸来摸去,应该收在袖袋里,却怎么也找不到!

  店小二满脸怀疑的看她,接着把手上的餐盘放到地上,挡住去路,仿佛在防范她赖帐逃跑。

  任蝶衣受辱了,气红了俏脸,又一次回头,凶狠的望着站在窗边晒太阳的花弄影,质问道:「是不是你?」

  「什么呀?」他纯真的眨眨眼。

  「我的荷包!还给我!」

  「唉……我家财万贯的,怎么会偷你的钱呢?」花弄影先是无辜一叹,继而大方的摊开双手道:「不信,你来搜身,上下里外、前后左右,随便你爱怎么搜就怎么搜。」

  任蝶衣愤怒至极!花弄影太了解她的脾气了,她用尽全力克制怒火,不肯如他所愿的失去控制。「那么花公子,麻烦你借我一点银子。」

  收拾好情绪,任蝶衣以从未有过的平和心态对他说话,与他相处以来,她的忍耐力与修养的程度都大大的提高了不少。

  「唉!~」花弄影发出惯有的呻吟式叹息,哀愁道:「你要离开我,先前付给你的订金不仅不还,现在还要再向我要钱,这未免太没人性、太没天理了?」

  任蝶衣用足以杀人的目光狠狠的瞪着花弄影,不停的与内心想毒打他一顿的欲望抗衡着。

  她不是野蛮人,不能动粗……她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花弄影一定是在等着她失去理智,她绝不会让他称心如意!

  「呀……」这时花弄影似有意、似无意的朝她抛一记媚眼,忧伤的问:「你说往后这世间会不会流传着任小姐睡霸王床的谣言啊?」

  这话是佛也会发怒了。

  这一次,真的不能怪她耐性不强、修养不够!

***

  上路的第五天,花公子以近乎残废的形象迈向回家的路,只见他浑身乏力的趴在马背上,残破的衣裳一直没更换新的,暴露在外的几处肌肤和俊俏的脸上都布满了青青紫紫的伤痕。

  显然他曾被人严重的「蹂躏」过一场!

  「哎呀!好狠心的人啊~~居然把我们家主子折磨成这样……」梁叔哀声叹气的从花弄影的坐骑右边经过。

  自从轻易解决了大理寺的密探后,他们就没再遇到任何骚扰者,可是……

  梁叔意味深长的瞥了对面马车上的人一眼,接着又叹了一声,他家主子可是带着比大理寺的密采更棘手的人物。

  花弄影轻轻的呢喃着,同时侧头顺着梁叔的目光看向左边的马车,从车窗往里看——

  正在吃新鲜水梨的任蝶衣随手从包袱里抽出花弄影的干净衣裳擦拭,然后漫不经心的抬头,打量着负伤骑马的花弄影。

  在客栈内狠狠教训了他一顿后,她对他的怨恨已经消退了不少,这个比牛皮糖还黏的男人,身手明明不比她差,却打不还手,任由她发泄,只会可怜兮兮的凝望她,彷佛一只乞求爱怜的小狗似的。

  她真是拿他没辙了,但也不想就这么窝囊的走开,却带着一段被他纠缠得烦躁不堪的记忆,像个弱者一样从他身边逃离。

  她决定不走了,她要跟他杠到底!

  花弄影接收到任蝶衣意志坚定的眼神,立即面向窗帘大开的车厢哽咽道:

  「呜……好痛……为什么这么残酷的对我……」

  他俊美的脸上挂着闪闪动人的泪珠,伤痕累累的身躯似乎遭受过莫大的摧残,那蕴涵着忧与伤的姿态,既脆弱又可怜,任谁见了都会为他心疼。

  然而任蝶衣不仅霸占了他舒适的马车,让他独自伏坐在坐骑上,承受颠簸之苦,更在他不断示弱哀号时毫无怜悯之意的冷笑着。

  「女人的心肠真是太狠毒了呀!」梁叔掩面痛哭,为自己的主子鸣不平。

  任蝶衣冷厉的目光杀向他,梁叔飞快的骑马跑开,老脸上干干净净的一滴水光也无。

  「花公子,你们一家主仆不去当戏子,实在是梨园的损失。」任蝶衣又好气又好笑的瞪着趴在马上装死的花弄影。

  多亏他一路上的挑衅,为她培养了高超的耐力,使她能够良好的控制住暴跳如雷的脾气。「进来躺着吧!」终于任蝶衣朝花弄影抬起下巴说道。

  他眨了眨讶异的眼,意识到她的吩咐不是说笑,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身从空隙不大的车窗内闪入车厢。

  任蝶衣面色转阴,揪起他乘机黏在她身上的躯体,咬牙切齿道:「你还有力气扑过来呀?方才在马背上叫死叫活的是谁?」

  「啊……这莫非就是传说中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因此我……」

  「住嘴吧!」任蝶衣独裁的拿起一颗没削皮的水梨塞住他的嘴,断绝了流溢在车厢内的妖声妖气。

  她得学会掌控花弄影,否则她将受他影响直到失去理性:而他却占据上风,她不能再犯过往的错误了。

  任蝶衣调匀呼吸,很有风度的将他推送到对面的坐垫,目光触及他受伤的容颜,她的胸口莫名一紧,心绪又乱了。

  虽然揍他的时候很痛快,但事后她却感到非常不自在,甚至有点内疚。「喂,你的身子……若真不舒服,我这就去找大夫来为你诊治。」

  花弄影微微挑眉,惊觉原本一心离开他的任蝶衣在打了他一顿后,不仅决定不走了,还陪他继续上路……

  难道只是因为她在担心他的伤势?

  花弄影微微倾身,丢掉口中的梨,握住她的一只手,柔声道:「蝶衣,大夫就不必了,看到你在我身边,离我这么近……我突然腰不酸,背也不疼,手脚也不痛了。」

  任蝶衣不客气的拿开他的爪子。「你是在暗示我可以再打你一顿?」

  「呃……」花弄影揪住自己的衣裳,扭捏两下,红着脸无奈道:「倘若这是你难以割舍的嗜好,我……我只好任凭你摆布……」

  任蝶衣按了按抽搐的眼角,沉默片刻,岔开话题,「今天我要赶进开封城,在城里联络上我的人手。」

  他有点迟疑道:「你的手下恐怕要耗费一点时间和力气才能赶上我们。」

  任蝶衣感觉到他若即若离的目光中隐藏着许多秘密,她闷着气,低声询问:「说吧!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她这么隐忍的态度还真是不符合她骄傲的性情……花弄影自责的想,他是不是把任蝶衣逼得太紧了?

  可他必须尽快得到她,不然当那场风暴来临,他便再没机会去顾及儿女私情。

  「大理寺密探来袭的那一晚,我将部分人马和所有商货物品留下,交代我的人找齐你家镳局的人马,设法带上你的人马和货物走另一条路回洛阳。」

  「这么说,我不必与他们连系,他们最终也会回京?」任蝶衣注视花弄影正经的容颜。

  褪去了妖魅神态,他少有的端庄表情仍然让她觉得充满了迷惑人的气息。

  她懊恼的咬着唇,厌恶自己的一颗心都在琢磨着他,对他的在意所带给她形容不出的困扰绵绵密密的网住了她。

  「……也许在进京之前,我们两路人马就能顺利会合,所以,蝶衣,毋需担忧你的人手,只要随我前进,迟早你会见到他们。」

  他一副深怕她远走高飞的模样,像极了害怕被丈夫抛弃的无助小妻子,任蝶衣已经对他提不起脾气了,只能憋着苦笑在心里。「我决定不走了。既然欠了你一大笔『债』未还,我只好履行当初的承诺,护送你回京,我可不希望以后江湖上流传着我拿了订金不办事,还睡了客栈不给房钱的闲话。」

  「呀~~别说得这么见外,什么债不债的,一点房钱我可没放在心上。」何况那家客栈还是他商盟里的小分号。

  「当初叫你代出房费,你可没表现得这么爽快。」白他一眼,任蝶衣考虑清楚了,逃避是怯弱的行为,不管花弄影怎么难缠,她都得和他斗到任务完成为止。

  「罢了,不就是要我陪你回家嘛!我奉陪。」

  她不能为了他落荒而逃,辱没镳局的名声,也损了自身的尊严!

  「进城后让人给我买套新装。」任蝶衣望着车窗外飘然掠过的景色:心不在焉的吩咐花弄影,「还有,让梁叔也改一改装扮。」

  「粱叔已经是乔装过的样子了。」花弄影露出一个解忧的笑,脸上青青紫紫的颜色并未影响他的美色。「除非交手,探出武功门路,否则他的身分没那么容易泄漏。」

  「你已经惹出大理寺的密探了呀!你以为你窝藏罪犯的消息还能瞒多久?」

  「他们呀~~」花弄影以悠闲的姿势舒适的坐躺在软垫上,很有把握的告诉任蝶衣,「粱叔对他们下了药,没迷糊个一年半载,他们是不会清醒的,你放心。」

  「那一年半载后呢?」届时,国土会被花弄影一家人搞成什么样?!

  任蝶衣目不转睛的盯着对面的人,他亦正亦邪的面容像是覆盖着一层神秘的面纱,使人看不透他的情绪。

  「我们江湖人向来不管朝廷之事,这是很早以前就约定俗成的规矩,不过你死缠着我不放,我也得照约定保护你回京,所以你的事我不能不管!你最好给我交代清楚,你们家到底是在盘算什么?」切入正题,任蝶衣以不容躲避的眼神索取花弄影的回覆。

  「等你和我回京,答案你自会晓得。」那场风暴即将来临,他就算想隐瞒也隐瞒不了。

  「我是不会为通敌卖国之人效力的。」任蝶衣发出试探之意。

  「我不会叛国。」花弄影怀有心事的语调不再暧昧,轻轻淡淡的,比他诱人的喘息更好听。

  天边的阳光渐渐潜入云朵中,地面在瞬间变得阴暗,车厢内没了光亮,任蝶衣忽然看不清花弄影闪烁不定的表情。「坦白告诉我,你护送的是什么?」

  「唉~~」他幽幽的叹气,一副不方便告诉她的态式。

  任蝶衣听了,心又烦躁了,说什么他有多么的喜爱她?结果仍是有事隐瞒她,不肯对她坦诚,这教她如何相信他的爱意是真心的?

  任蝶衣哼了一声,阳光随即又露出脸来,金黄色的光彩照亮了车厢,刹那间,她意外的看见花弄影含着浅笑,温柔凝视她的神情是那么澄净,没有丝毫的欺骗、心虚、恶意。

  任蝶衣的心跳错乱了,双颊开始发热,不知如何阻止上升的体温,就听花弄影开口——

  「我带在身上的是我爹……通敌叛国的证据。」

  任蝶衣顿时愕然,烫到心窝的情焰倏地熄灭了。「据说你父亲及其兵部的同僚能调动国上内三分之一的兵马,而你兄长在他岳父的推荐下接任了将军之职,又掌管了另外三分之一的兵马,你们家要造反简直如探囊取物、无人可挡,又何必去勾结外敌?」她始终无法相信大理寺密探的指控。

  纵然此时花弄影已承认了,她仍认为真相并非如他所言。

  花弄影叹道:「蝶衣,你知道我哥这个人,他与我爹一向政见不合,绝不会与我爹联手起兵造反的。」

  「是,我相信冰彦不可能通敌叛国。」她的话说得干脆俐落,透露出她对那个男人的信任。

  花弄影听得有些不是滋味,不晓得自己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换取她如此信任?在迷上任蝶衣后,他比唯利是图的商人更爱斤斤计较着她对他的好与坏,丝毫都不愿输给他的兄长。

  花弄影又是一叹,暗自承认梁叔警告得很有道理,再与任蝶衣纠缠下去,他会愈来愈不稳定,最后害苦了自己。

  「花弄影,你找我护镳一定是有需要我出力的地方。」任蝶衣的视线停留在他隐约散发出些许烦恼的眉眼间。

  她早已习惯了他吊儿郎当的悠闲样貌,压根看不惯他藏有愁绪的神态,因此不由自主的想为他分忧解劳。「告诉我该怎么帮你?」只要他不再戏弄她,她愿意给他力量。

  任蝶衣眼底流露出的关切与坚定神采,一波波撞击着花弄影的心房,他回过神,望定这个令他着迷的女子,胸口的悸动逐渐强烈,他相信再不会有人像她这样使他疯狂。「你只需陪在我身边,等……事情过去。」他语调平缓的告诉她。

  「什么事情?」任蝶衣不自觉的凑近他,忘了自己曾经有多么的排斥花弄影,只顾着挖掘他的秘密,「你是站在谁那边?你哥?还是你父亲?」

  花弄影闭上眼轻轻的笑,不该告诉外人的秘密,他只犹豫了刹那,便毫无抗拒

  的告诉任蝶衣,「我谁也不想帮!我哥需要证据来牵制我爹,而我爹则需要我出力以牵制我哥,你说我该帮谁?」

  任蝶衣在他忽然深邃的眸光里见到了一种似真似假的暗示,仿佛她的意见能主导他的决定,她不以为然道:「我让你帮谁,你就会帮?」

  花弄影落寞的回答,「不用说我都知道,你会选择帮我哥。」

  他落寞的样子就像是个被人抛弃的孩子,任蝶衣哑然,觉得他在指责她,但她明明什么也没做,他凭什么摆脸色给她看?

  「当然得帮你哥!」她冲动的声明,「他曾为国家出生入死、领兵征战、保卫国土,是个正直的英雄;而你爹——」

  花弄影无力的打断任蝶衣的话,「我爹是个全国皆知的奸臣,他贪赃枉法、徇私舞弊、仗势欺人,是个卑鄙的小人。」

  「既然你清楚是非曲直,何必再问我?你应该带着你爹叛国的证据到京城去大义灭亲!」任蝶衣义正词严的话语因着花弄影渐渐黯然的眼神而慢慢的减弱。

  「我晓得我爹有多么糟,但无论如何,他总是我的亲生父亲。」

  花弄影溢满容颜的为难神色,令任蝶衣当下不知所措。

  当他不愚弄人,不要手段气她,欺她:反而展现出与以往不同的面貌,她就会开始变得迷茫,且在不知不觉中被他变化多端的神态所影响,迷失了自己的心。

  「我哥交代我在取得我爹通敌叛国的证据后回到京城,并设法掌控我爹,但你瞧如今,连大理寺密探都晓得此事,我爹那儿必然也收到了讯息。」他有预感,父亲将有所行动了。

  「谁都不希望一家人闹得反目成仇,可你已经插手,就无法退出局外。」任蝶衣说不出打哪来的耐心,坐在他身边陪他谈心事。

  她根本不必管他的家族纷争中谁死谁活,但见他满面愁绪,她就是无法硬下心肠置之不理,倘若他能永远这么老实,她相信自己能够与他友好的相处下去。「花弄影,我相信你,我会送你回家,但你也要答应我,别帮你爹做出危害国土之事。」

  他听着她的要求,心中很想答应她,毕竟能使她开心,他愿意为她赴汤蹈火;然而仍有许多事是他无能为力的……

  花弄影苦笑了,没有刻意拿捏腔调,声音依然蕴涵着迷惑人心的旋律。「来不及了,蝶衣,在我们赶到洛阳之前,我爹恐怕已经出手了,他谋画已久的叛乱近在眉睫。」

  放下所有挑逗与暧昧的神色,花弄影认真的执起任蝶衣的手,凝视她错愕的面容,柔声道:「我已派人用尽一切手段将你在京城的家人接出城外。」

  意想不到的消息,再次震动了任蝶衣,她顾不得自己的手被他温暖掌心包覆着,只是镇静的问:「你是否……根本无意回洛阳?」

  「不,我得回去!纵使迎接我的是一场混乱的战场。」他垂下头,带着伤痕的俊美脸庞不露一丝情绪。「我希望届时你能和我在一起。」

  即使京城的动乱迫在眉睫!

  任蝶衣看着自己让他抚弄过的手指,心微微的发颤着,一时间难以消受他所泄漏出的秘密。

  「我知道我的决定很自私,」花弄影叹了叹,妖精一般的语调散发出无限诱惑。「但我没办法搁下你不管!一旦我父兄争斗,天下必然大乱,而直到现在,我仍决定不了我该帮谁。不过我能肯定的是,日后我将再没工夫去追逐你的身影了。」

  「那真是我的幸运。」任蝶衣无意识的回嘴,心思全都集中在与他交缠的手指上,她想抽出,他却揪紧不放。

  「蝶衣……我只剩下三、四天的时间和你在一起了。」花弄影突然松手,让她发红、发热的手指离开。

  任蝶衣不自觉的屏息,要自己冷静,被他纠缠过的手指像是染上了他灼热的温度,一点点侵入到她的身体;从指尖到手肘,顺着肌肤烧到颈项、胸口,甚至是她的全身各处。

  他令她……莫名其妙的燃烧起来,让她无法冷静下来。

  「等你陪我回到京城,假如你仍不喜欢我,我会……放你走。」暂时的!花弄影没将死不放弃的决心说出口,只让她听见他忧伤的妥协。

  风渐渐停歇了,不再吹进敞开帘布的车窗内。

  任蝶衣无言,从一开始她就感觉到花弄影相当难缠,就算她一直想从他的身边逃离,但她从头到尾都不厌恶他的行为;她只是害怕一旦被他缠上,她会永远抽不开身。

  「我从不承认自己怕过什么……但如今我必须坦白,我真是怕了你了。」任蝶衣抚住额头笑了,她那不再拒人于干里之外的娇容因着一丝笑意,绽放出惊人的柔媚风情。

  花弄影在她少有的笑靥中心醉了,难得与她私下相处这么久,还没吵闹开来。

  她不再是以剑拔弩张的态度对他,令他像是得到丰厚的奖赏一般的深感安慰。

  「花弄影……我家只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镳局,没权没势的,你缠着我,什么也得不到。」从一开始,她就以超乎寻常的耐性包容着他的挑逗,她以为她的容忍是为了冰彦,但会不会她错了?!即使他不像冰彦,不是冰彦的弟弟,她恐怕还是会尽力忍受着他的戏弄吧?

  她对他已产生了……异样的情愫!

  他看她的目光沉醉无比,她很早便注意到了,他对她和所有男人都不同——镳局里的手下敬畏她,是她以血汗所赢得的尊敬;外人总是蔑视她,鄙夷身为女子却像个男人一样舞刀弄剑的她。

  唯独花弄影,他当她是一个平凡的女人!

  「你又想说服我放弃你了?」花弄影莞尔的问,仿佛瞧见一只可爱的小猫在闹别扭,内心深处的玩兴再次被她挑拨起来,他真想再逗逗她……

  任蝶衣没发现他受伤的容颜又汇集了戏弄人的兴致,兀自接续他的话,表明道:「连我亲人都不认同我到处闯荡的行为,希望我能乖乖待在家里任他们安排,在这世上,除了你哥,很少有人会尊重我。」

  「我不是人吗?」花弄影马上抛给她一记「有失公允」的控诉眼色。

  任蝶衣被他委屈的神色逗笑了,却强忍着不形于色,他的话像是触动她心房的手,带领她回忆着与他相识以来他只增不减的迷恋。

  是的……她无意识的点头承认,花弄影清楚她的为人、她的性情,却从未轻视过她,对她的纠缠也不曾停歇。

  她盼望已久能接受她品行的男人,在冰彦离开之后,就只有花弄影一人。

  「我不会和我哥一样把你丢下。」从她迷离的眼神中,他看到了兄长的影子,立即做出保证。

  任蝶衣无法遏止的心窝一阵动荡,他许诺的声调有如情人的欢歌,似爱欲般的纠葛,充满了数不清的缱卷滋味。「你这妖声妖气的嗓子到底是怎么练就的?」

  为他烦躁、为他愤怒、为他逃避、为他心动……许许多多连冰彦都不曾引发过的奇妙感受,因为他的纠缠,她变得动摇了、沸腾了、爆发了!

  「我说过好几次了,这是天生的……」花弄影腼腆一笑,提起一旁的包袱,抽出干净的衣裳。

  任蝶衣见他很爽快的解扣脱衣起来,连忙喊停,「喂,我在呢!」

  花弄影完全不介意,送给她一记热情的微笑,「观赏过后,记得要负责哟~~」

  ***    ***    ***

  傍晚,奔跑多时的马车提前抵达开封。

  「休息两个时辰,吃点东西,我们得赶在城门关闭前出发。」任蝶衣吩咐马车在一家酒楼门口停顿,动作敏捷的抓出五花大绑的花弄影下马车。

  「你不待在开封过夜吗?」他被动的跟她进入酒楼,一身破损的衣裳因她的阻止未能更换成功。

  任蝶衣脚步一慢,回头道:「你说了京城有难,我们得快点赶过去!」

  去了又阻止不了……花弄影咽下无奈的心声,纵目环顾,发现酒楼内的人无不诧异的盯着他们。

  「蝶衣。」他笑唤着走在前方的女子,「你是不是该松手让我自己走?要不,人家会误以为你是强抢民男的恶霸女。」

  他的提醒使任蝶衣注意到,周围的人们全都用猜疑的眼神关注着她与被捆绑的花弄影。

  这时梁叔慢吞吞的走过他们身边,叹了一声,望他们一眼,摇头道:「这世道……真是,唉!世风日下……」

  遭到万众瞩目的任蝶衣难得脸红了。「你!」她揪过花弄影,低声命令,「给我找个地方整理干净后再过来用晚膳,明白吗?」

  花弄影故意装可爱的说:「不用麻烦,我可以现场更换。」

  「……」

  「啊!我还是走吧~~」见佳人话也不说,直接抬起腿来——赶在被她无情踢走前,花弄影识相的跑出酒楼。

  任蝶衣望着他的背影,不知该生气还是发噱,这个比她更没规矩的男人给她的挫败感真是愈来愈强烈,她若再不设法抑制他嚣张的气焰,总有一天会被他侵蚀殆

  但怎么可以!她一定得反击,不能再任他戏弄!

  「任小姐。」酒楼的掌柜从一旁徐徐走来。

  任蝶衣与对方是旧识,专门来此酒楼寻人。「两个月不见,生意可好?」

  「托福,听说任小姐正在护送一位烫手人物,怎么会来到开封?」

  「我和人手分两路走。」看来她护送花弄影的消息已在三教九流间传开了,任蝶衣当即告诉掌柜,「请帮我叫几位朋友过来。」

  一向只有别人求她的份,如今她却得开口请朋友帮忙了——假如花弄影说的都是真的,在京城有一场风暴正在等着他们,那么她一个人的力量绝对不足以应付。

  抵达洛阳的那天将会发生什么事?!

  任蝶衣刚觉得心情沉重,花弄影那嬉皮笑脸的模样便不期然的闯入她的脑海兴风作浪起来,将她微露头角的忧虑飞快的排挤掉。

  她不由得摇头苦笑……她不知道是否会有一天她真的喜欢上花弄影,然而她知道,就算与他不欢而散、永不再见,她也不会忘记他!

  那个烦人的家伙已在她的心里霸占住一个位置,使她愈来愈……放不下!

从梦中醒来,任蝶衣揉了揉眼睛,看见客房内流淌着柔暖的阳光,天亮了……

  不知睡了多久的她,嗓子干燥得厉害,脑中空空如也,坐起身,在床铺上愣了半晌,任蝶衣才想起昨晚与友人饮酒谈天,过于尽兴而喝醉了。

  此时她应该仍在开封,耽误了行程吧?

  任蝶衣忍着晕眩感走出门外,很意外的见到梁叔就站在门口。「你在这做什么?」

  她无意识的左右张望,寻找着花弄影的身影,然而客栈内的通道,阶梯等处都空无旁人。

  梁叔面向任蝶衣小声回道:「主子交代老奴守着任小姐,昨晚您在酒楼喝醉了,主子将您带回客栈休息。」

  任蝶衣低头巡视身上的衣裳有没有遭人拆动过?确定完好无损,她才松了一口气。

  花弄影虽无赖至极,但趁人之危的龌龊事,她想……他应是不会做吧?

  梁叔一脸好奇的盯着她,像是在研究她的举动到底隐含了什么意义?

  任蝶衣见状,俏脸发赧,硬着嗓子道:「你应该去保护他才对。」

  「呵呵,主子不需要保护。」

  梁叔的话提醒了任蝶衣,花弄影深藏不露的能耐也许她永远见不着底,她按了按抽疼的额际,走下阶梯,向正在擦拭桌椅的店小二要了茶水。

  回头见梁叔亦步亦趋的跟着,仿佛在监视她,任蝶衣没好气的问:「虽不认识你,但多少也听说过你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怎么你就肯为花弄影那痞子卖命?」

  梁叔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当初我身受重伤,遭遇困难,被路过的花家公子解救,并受骗签下了十年的卖身契,为偿还这份恩情,我只得服侍他满十年为止。」

  唉!趁人之危的龌龊事,那家伙……还是会做的。

  「任小姐,您对我们公子似乎……异常的容忍?」

  任蝶衣顿了顿,回想着花弄影胡搅蛮缠的手段,嘴角不由自主的微微扬起一抹苦笑,她已找不到当初的怨愤,只记得他灼热目光下所包含的执着与迷恋。

  「说句任小姐不喜欢听的话,」梁叔观颜察色一番又道:「花家公子看起来虽然没有什么威胁性,但他想要的,还没有弄不到手的。」

  这是在暗示她在劫难逃吗?

  任蝶衣冷哼一声,脑子逐渐清醒,迅速把花弄影残留在心底的身影排除开,她一本正经的问着梁叔,「我的朋友在哪?」

  「昨晚和您一起饮酒的那伙人吗?」等任蝶衣点头,梁叔手指客栈外,「他们仍在对面的酒楼,是醉倒还是仍在饮酒作乐,我就不清楚了。昨晚主子只抱您一人回来休息。」

  任蝶衣坐在水泽未褪的桌边,呆呆的说不出话,想到花弄影抱着酒醉的她回房的情景,一颗心霎时热热暖暖的,由于她很少被人呵护过,他的体贴真的令她心软。

  她无法怪他多事,反倒觉得有他照顾的滋味甜甜的,让她觉得很窝心。

  「小姐,茶来了。」店小二端上茶水。

  任蝶衣芳心悸动得厉害,顾不得滋润干涩的咽喉,只交代梁叔,「去叫你主子起身,准备赶路了。」话说完,她急忙走向对面刚开门的酒楼。

  晨风轻轻吹拂着,可任蝶衣的脸颊却是愈来愈烫。

  酒楼内,掌柜一夜未睡,还在盘点东西,见了任蝶衣,立刻关切的问:「任小姐这么早就醒了?您真是好酒量,他们都还趴在上面动都动不了呢!」

  「我去叫他们。」她不经意的瞥了掌柜一眼,惊讶的见到自己映在别人眼中的模样居然娇羞得完全不像她!

  任蝶衣赶紧低头走开,生平第一次萌生了无颜见人的羞耻感。

  花弄影愈来愈可怕了,到如今,他不必现身、毋需挑拨,也能害她心浮气躁、冷静全失;她只不过才想起他的点滴,整颗心就为他紊乱不堪,就连他的兄长当初都没能令她失控至此。

  任蝶衣有些孩子气的在心中骂了他几句,看来这一次,她真是遇到天敌了。

  ***    ***    ***

  太阳高高的盘踞在东方的天际,街道上,各家商店逐渐开张。

  任蝶衣把醉倒的友人叫醒后,刚离开酒楼,就见路上人群增多、人声鼎沸。

  「边关出事了!」过往的人们从守城的士兵处得知变故,一个个聚在街头巷尾互相传报着关外的情势。

  「西夏人打过来了!」

  任蝶衣闻言,拦住路边的行人,「你们是听谁说西夏人起兵发难了?」

  「官府的人说的啊!去看告示吧!今早正在紧急征兵呢!还说新封的镇国将军已从京城出发,赶往边关抗敌。」对方话一说完,又急忙到处宣扬。

  任蝶衣暗自心惊不已,丞相与外族私通已久,密谋篡位在即,此时若是调兵前往边关应战,京城内——保护皇族的势力不就残缺无几?

  她不安的走向客栈,正巧一道熟悉的身影漫步而来——

  花弄影带着粱叔,一边朝任蝶衣招手、一边走近。

  他的心情似乎不错,嘴角微扬、眼角微挑,俊美的容颜蕴涵意义不明的笑意,优雅的举止透露出一丝贵气。「蝶衣,我已准备妥当,可以上路了。」

  经过一夜的休养,花弄影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连肌肤上的伤痕都淡化不见。

  任蝶衣拉他走到一边,避开旁人。

  花弄影为她的主动亲近,讶异的眨了眨眼。「怎么才过了一夜,你就变得如此热情?」

  「住嘴。」她抬头瞪他。

  他的胸口怦然,只觉得她凌厉的眼神也包含着璀璨风情。

  「西夏人来犯了!」任蝶衣担忧的对他说:「据说冰彦正要领兵迎战!一旦你哥离开京城,没人劝阻你爹,你爹会怎么做?」

  花弄影左右环顾,他家仆人和任蝶衣的友人正饶富兴味的打量着他们,与任蝶衣紧张国家大事的态度相比,别人却像是在看戏似的,无动于衷,

  他笑了一声,附在她耳边低语道:「还能怎么做,自然是如兽出笼,天下大乱。」

  「阴谋……」任蝶衣咬了咬牙。「你别幸灾乐祸,想一想你爹万一造反失败,你会有什么下场吧!」

  花弄影抚了抚她忧郁的脸庞,以下定决心的口吻声明道:「无论他们是成功或失败,我已经决定今后走只我自己的路。」

  ***    ***    ***

  花弄影打算走什么样的路?

  任蝶衣一路上心神不宁,思虑着他的未来,连国土危机都置之脑后;她很怕丞相若是谋反失败,到时罪行诛连九族,花弄影是逃不掉的,届时,她该怎么救他?

  她几乎不敢想像永远吊儿郎当的花弄影被斩杀的景象,她不希望他死!

  可是丞相若是谋反成功,花弄影不就成了乱臣贼子?即使被封王、封侯,她也不能忍受他父亲违反正义的行径!

  「我说,蝶衣。」花弄影策马上前,靠近沉默不语的任蝶衣。上路后,她始终板着脸,好像天快塌下来似的沉重,他看得很心疼。「赶了半天的路,你不累吗?」

  他的声音令她如梦初醒,瞧了瞧他满是关怀之色的容颜,她惊觉自己整副心思都在为他翻来覆去,仿佛他是她在世间最重要的人。

  任蝶衣懊恼的呻吟一声,厌恶的命令自己停止再为花弄影烦恼!

  「呀~~你这是什么表情?不必一看我就哀痛的皱眉吧?」花弄影伤心的陪她一起呻吟,任他再聪明,也看不透任蝶衣曲折的心思。

  「唉~~算了,我先问你,你带着他们要做什么?」花弄影瞥了一旁与他们同行的一群江湖人,他们各个名号响亮、武艺高强,其中更不乏有风流倜傥的青年才俊。

  花弄影自认够大方,但仍不喜欢任蝶衣与其他男人亲近。

  「我带他们上京去对付你爹。」任蝶衣毫不隐瞒的回答。

  同行的人骑着马在官道上疾驰,虽然彼此间隔了些许距离,却不影响他们错过周围的谈话声。

  因而任蝶衣话一出口,花弄影是没什么反应,其他人倒是在瞬间变了脸色,像是在反对她的口没遮拦。

  然而光明正大的态度向来是任蝶衣不变的性情。

  「任小姐的性子果然如传说的那么……坦荡。」粱叔摇头叹气的插嘴。

  花弄影微微一笑,语调极富蛙惑,「你们打算如何对付我爹呢?」

  「有花公子在,应当很容易和您的丞相父亲切磋琢磨。」一旁有人代替任蝶衣回答。

  任蝶衣立刻瞪着友人,「不许动他!」她维护花弄影的心态显而易见,当下教众人为之傻眼。

  一边保护儿子,一边对付他的老子,这么自相矛盾的做法,任蝶衣是脑子进水了还是吃错药?

  周围的友人赶紧异口同声说明着——

  「有花弄影在手,我们才会陪你去冒险啊!」

  「否则我们如何与他那位高权重的父亲相对抗?」

  任蝶衣不为所动的直摇头,看着花弄影充满信任的脸,她知道自己无法伤害他。

  花弄影策马旁观,唇边带笑,不说一语,他很清楚自己爱上的女子有多么骄傲,任何有失道义的行为,她都不屑为之。

  而他,就是喜欢上她这种古怪的清高。

  「我只请你们陪我去对付丞相,可没说要利用花弄影!你们若不肯帮忙,就回开封吧!」任蝶衣言语冷硬的告诉友人。

  「蝶衣!」花弄影没等她的友人责难,马上欣喜的朝她靠近,「你让我好感动喔~~」

  庞大的黑影飞快的笼罩而来,任蝶衣来不及闪躲,就见花弄影忘神的扑近。

  「喂,别扑过来——呀!」她手忙脚乱的警告,依然制止不了。

  他高大的身子贴住她的瞬间,任蝶衣浑身僵硬,一边脸颊被他的唇擦过,飞快的泛红了。

  她的双手不自觉的松开缰绳,无意识的推开他,却忘了稳住身子,整个人随他一起掉下马——

  「啪」的一声,两人一起摔在泥土地上。

  「该死的,你想谋杀我啊?」任蝶衣死命压抑的怒火不可遏止的爆发,揪起花弄影的头发。

  可一见到他楚楚可怜的神态,她又舍不得再下手打他,只好拧着他的肩臂出气。

  「呀~~看到你这么维护人家,人家太高兴了嘛~~」花弄影像泥鳅一般在她身边扭来扭去,无视满地的脏乱,与她笑闹成一团。

  同行的人都看呆了,没想到平时人模人样的任蝶衣和花弄影会这么疯狂、不顾仪态,犹如小孩般打打闹闹,纠缠在一起。

  「呵呵……各位大侠,」梁叔接到花弄影一记隐蔽的眼神,合作无间的唤着任蝶衣的友人,低声劝道:「就让任小姐和我家公子忙吧!我们不如先走一步,正事要紧啊!」

  「也好。」

  大伙看任蝶衣整副心思都被花弄影勾走了,敏锐的发现她与花弄影的关系不同于一般。

  「我们先赶到京城吧!」

  既然利用花弄影来威逼丞相现身的办法,任蝶衣不同意使用,大伙便觉得没必要再监视花弄影上路。

  「你们等等!」耳边奔腾而去的马蹄声震醒了任蝶衣,她停下教训花弄影的情绪,回头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

  花弄影扶着她起身,窃笑道:「梁叔会带路的,你放心。」

  迎面的烟尘打断了任蝶衣的视线,看了看留在路边的坐骑,她戒慎的盯着慢慢上马的花弄影。「你可不要对我朋友做出无礼之事。」

  她不能判断他的每一次举动背后是否隐藏着险恶的企图,却能肯定他要花招的手段无奇不有,令人防不胜防。

  花弄影叹道:「被你看出来了呀?这是否表示你一直都在关心着我呢?」

  她的话带着讽刺的意味,正义感不允许她接纳他背叛的行径。

  花弄影眨眨眼,在阴暗的天空下,他和煦一笑,有如阳光般灿烂。「那么你说我是不是该干脆等到我爹大功告成,接着设法暗杀他和我哥,再坐享其成,开创我国崭新的皇朝?」

  任蝶衣听得心慌意乱,哑然瞪他,毫不怀疑他能办到他所说的一切,但他那闲散的样子又让人找不到一点野心啊!

  「我很小的时候就被过继到我娘的娘家,我是在外公的教养下长大的,因此我对我爹和兄长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反而是他们,不知为何倒是颇为信任我。」花弄影无视她的惊愕,悠然扯动缰绳,引马上路。

  任蝶衣为他玩笑似的言论只觉胆战心惊。

  他忽然侧头看她,像个调皮的孩子,纯真又淘气的笑着。「假如我要谋害他们,应该不会耗费太大的功夫。」

  「花弄影!」任蝶衣难以忍受的打断他,不解他为何要吓唬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又沉下脸,学着她讽刺的口吻,声声如刺的回道:「若是我要权势、要名利,此时此刻我是不会陪在你身边和你一起谈天说地,做一些无益于我享受荣华富贵之事!」

  任蝶衣听得心窝一阵刺痛,却不是被他的言辞所伤,反倒是为他不悦的神情而感到自责,从何时开始,她竟学会看别人的脸色,并反省起自己出口的话是否伤人了?

  她无措的看着脚下的路,不想在意花弄影的情绪,却有点无能为力。「假如你爹失败了,你也跑不掉。」

  任蝶衣烦闷的低语,分不出自己害怕的到底是朝廷叛乱,亦或是花弄影的安危?

  花弄影眼里闪过一丝柔光,凝视任蝶衣的眼神变得深邃无比,似乎能看穿她内心的迷茫,发现她自己都不清楚的秘密。

  任蝶衣抚着马背,边走边道:「我召集朋友们一起赶到京城,即使不能对付你爹……至少我能在最坏的情势下帮你……」

  她设想过最坏的情势——丞相叛变失败,因此遭到九族抄斩,而她则是不惜一切代价,只想帮花弄影逃命。

  逐渐明朗的心情与坚定的决心使任蝶衣豁然清醒,望向花弄影的目光清澈得不再有迷茫,她已经困在他所编织的情网,把他放在心上为他而伤神,她的一颗心所牵挂的不是朝廷、不是国土。  不是旧情人,而是他。

  「蝶衣,我的出路早已安排妥当。」花弄影揣摩出任蝶衣的想法,言语神色恢复了柔情。「我这一路经商来回都有派人打点各地的商号,调动金钱与货物以备不时之需。」

  「……逃亡的生涯,你已准备好了?」

  「是啊~~总是要做最坏的打算嘛!」

  两人谈着,早就忘了快马加鞭以追上前行的人马;慢步前进,彼此的眼中也不看前方的路,只顾着注意对方的表情。

  「我没打算进到京城,蝶衣,我们在城外与人会合后一起离开吧!」花弄影半是商量,半是要求的说出计画。

  任蝶衣端详他满是征询之色的脸,不确定她的意见是否能动摇他的决定。「然后呢?一旦朝政变动,国家必定大乱,你、我又能到哪去?」

  花弄影早料到她有此疑问,很顺口的回道:「我此番出关,有在关外开设产业、安排住所,你可以跟我一起到关外生活。」

  任蝶衣闻言甚为讶然,离开国土,跟他一起到遥远的边关之外?

  「我回来就只是为了接我外公,他是个与你同样选择忠君、爱国之人,容忍不了谋朝篡位。」花弄影无法阻止父亲叛变,只能选择……远离是非。「你在国内走南闯北,一定看够了景色,可你没去过关外对不?」

  花弄影让马儿与任蝶衣的坐骑紧贴在一起,自己也与她亲近得如影随形。「关外也有雄壮的山、宁静的水,我们能够放马、牧羊,看草长、鹰飞,到处游玩。

  「那里的民风开放,姑娘家也能恣意闯荡,没人会像在国内一样瞧不起你,说你不守礼法、骂你放荡。」

  任蝶衣的心弦震动,体内最薄弱的领地已被花弄影的言语所攻占。

  他见她心思旁徨,继续说服道:「楼兰的美酒、龟兹的歌舞,我带你去欣赏;还有绮丽的天山,你难道不想去看看?」

  任蝶衣彻底被打动了,他诉说的开阔天地就像是个适合纵情飞舞的梦境,而他会与她长相厮守……她几乎忍不住要点头答应他了。

  「我一直想找到一个不安分的伴侣,陪着我海角天涯走到底,蝶衣,我们是彼此最好的选择。」

  「别说了。」任蝶衣艰难的找回理智,大乱当前,她怎能一走了之?「你懂不懂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在开封城内,你不也看到所有人都在牵挂着天下的局势,你怎能……带我离开而无视于国土危难?」

  花弄影看向前方的道路,面无表情道:「因为我心里想的、在乎的就只有你与我的将来。」

  任蝶衣张口结舌,他热情的追逐需索,她从未遭遇过,除了为他日渐沦陷,她已别无选择。

  「跟我在一起。」他喘息的恳求着。

  她好想点头。

  「蝶衣,你不讨厌我的,我们一起走吧~~」

  她就快点头了,然而仍是用尽力气摇头,为难道:「现在不行。」

  丞相在京城密谋叛乱,外敌在边关掀起战乱,国上岌岌可危……她必须留下等动荡过后,确定国家不需要她尽力,她才能……

  「你等我好吗?」恳求声脱口而出,她的问话更像是个承诺。

  花弄影目光一亮,有着三分的讶异、七分的欣喜。

  他雀跃的神色唤回了她的羞耻心,任蝶衣立即强调,「我只是陪你出关而已,并不代表什么。」

  「我明白、我明白。」

  「那你笑得那么猥亵干嘛?」

  「我没笑呀~~你怎么可以冤枉人呢?」

  「我说你猥亵,你就是猥亵了!」

  「好……随你高兴。」

  「花弄影,你到底……有没有自尊啊?」被人谦让着并没什么不好,但任蝶衣实在是不太能适应他的纵容。

  况且他的日渐宠溺,比他以往恶劣的戏弄更令她难以招架。

  「这……自尊值多少钱?」花家公子一本正经的反问:「有人要买的话,我无限量供应。」

  任蝶衣翻翻白眼,这家伙就是这么不正经,而她居然摆脱不了他的纠缠——并非她不能,只是她不够狠!

  任蝶衣叹了口气,瞥了无辜的花弄影一眼,突然笑了。

  他怔住,猜不出她娇艳的笑容所为何来,却听到她意味深长的诉说着——

  「我的脑子大概也进水了。」

  什么意思?

  花弄影向来精明的脑子开始变糊涂,正想向她问个明白,任蝶衣已快马加鞭飞驰而去。

  他在她身后眨了眨眼,半晌才领略到她羞涩的心意,就快了吧?她的心就快属于他了吧?

  想着彼此两情相悦的情景,花弄影唇边带笑,不慌不忙的追上她。他相信很快她就会忘记他的兄长,且像当初爱着那个人一样的爱上他。

  思及此,他鲜少紊乱的心竟失序的狂跳起来。

***

赶了一天路,任蝶衣和花弄影始终没追上先行离开的梁叔一伙人。

  看着身旁悠哉惬意的男子,任蝶衣实在想不出到底得发生多严重的变故,才能影响他这种散漫的态度,令他稍微紧张一些?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花弄影有些紧张的声音,突兀的响起,「蝶衣,别离我太远。」

  她纳闷的回头,在他忽变慎重的表情中找到关怀,满心发甜,她听话的缓下奔行速度,等他追到身旁。

  花弄影一反常态,以防护的架式挡在任蝶衣前方。

  察觉到他不再悠哉惬意,她有些恍惚的望着他的身影在阳光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她心颤得面红耳热。

  「蝶衣,他……来了!」花弄影淡然的说着,语调又似百感交集。

  等了片刻,没等到任蝶衣有反应,他转眼看去,只见她呆在马背上,一副难为情的别扭模样,像是满怀春情又百般隐忍。

  他推敲不出她是在羞涩什么,是为了……那个正要来到的人吗?

  突然她瞧他一眼,随即低下头,有意遮掩神色不让他看见。

  花弄影心跳加快,明白了她的羞涩是为了他,而非别人。「蝶衣。」他策马凑过去想亲亲她娇艳的脸。

  他的唇片刚靠近,她就惊醒般回过神,推开他,恢复敏锐的感觉提醒道:「有人过来了。」

  仔细一听,前方传来一阵阵马车奔行声,任蝶衣眺望而去,隐约见到一群兵马正快速推进。

  花弄影并不意外,语带感慨的对她重复道:「是我哥的人马。」

  任蝶衣立刻目不转睛的凝视前方,像是忘了有他的存在。

  花弄影的身子开始僵凝,非常不希望她与兄长再相见,然而黑压压的兵马已离他们愈来愈近……

  ***    ***    ***

  许久不见了,那个当初她那么喜爱的人,任蝶衣专心的等待着冰彦慢慢接近,却没想到她的心竟能如此平静。

  曾经非常爱他,曾经为他失心掉泪,可现在却只觉得无所谓!她与那人目光交会的瞬间,心中只微微的笑,只想开口问他过得好不好?而即使他过得很快乐,她也不会再有丝毫的嫉妒与不甘了。

  一切都被改变……任蝶衣若有所思的瞥了花弄影一眼,是他改变了她的心!

  「冰彦。」换上开朗的面容,任蝶衣对着分别一年的旧情人诚恳的问:「别来无恙?」

  冰彦若有似无的颔首,语调淡漠的吩咐副将带着兵马先走,在人前永远喜怒不形于色。

  任蝶衣不由得看向永远漫不经心的花弄影,他们兄弟俩都很擅长隐藏自身的情绪,可花弄影从不隐瞒对她的热情与迷恋,不像冰彦,连情意也讳莫如深。

  只有在花弄影身边,她才能感觉到她是被深深爱着的。

  「梁叔?」花弄影瞧见自己的仆人默默跟在兄长身后,为此发出疑问。

  任蝶衣闻声一望,发现几名友人也走在冰彦带领的军队中,她疑惑的问道:「你们不是先赶往京城了,怎么又返回?」

  几名友人神色闪烁,交换了复杂的眼色,似乎有着不能说出口的交易,各个语重心长的告诉任蝶衣——

  「边关告急,我们决定随将军前往边关,略尽绵薄之力。」

  「我们是武人,朝廷政事由不得我们插手;但保卫国土,则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任蝶衣无言,心里很清楚他们已被冰彦所收买了。

  人各有志,她无法勉强友人为了她的私愿而到京城冒险。

  「梁叔,你又是什么意图呢?」花弄影抚住任蝶衣放在缰绳上的手。

  两人的坐骑亲近得像同一张座位,安静的承载着他们,使任蝶衣觉得在他身边就像在自己温暖的家园,不管外面有多大的风雪,她的心总会因他而火热。

  「主子……」梁叔苦笑了两声,看着冰彦,对花弄影回道:「老奴也是听从指示,身不由己。」

  「你们先走吧!」冰彦出声了,冷漠的语调含有不可抗拒的威严,与花弄影柔柔软软的声音悬殊甚大。

  「我都不晓得梁叔这么听你的话,大哥。」花弄影目送众人离开,一边把玩着任蝶衣的手指,一边与兄长对视。

  尽管他没有表情,任蝶衣却感觉得到花弄影不太开心,因此没摆脱他毛手毛脚的纠缠,任他抚摸。

  冰彦的目光停留在他们慢慢交握的双手,倏地,闪过一记冷光。「他是我安插到你身边,用来保护你的,如今边关有难,我带他去应付难关,等战事完结,会再送他回来。」

  「弄影年纪不小了,不需要保护;哥哥的人,还是请哥哥带回去保管。」花弄影的口气不太好。

  任蝶衣萌生困惑,他与兄长相处的态度为何如此不耐烦?

  花弄影见状提醒她,「事情我不说破,你也该了解我爹在京城蠢蠢欲动,唯一能联合人牵制我爹的人就是我这位大哥了。」

  冰彦在这紧要关头远赴边关迎战,等于是弃京城于不顾,任由他爹为所欲为!

  任蝶衣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但她以信赖的目光看着冰彦,相信这个男人和以前一样,有着一颗正义的心。

  冰彦避开了任蝶衣的注视,责备花弄影,「还说你已经长大了,做事仍是这么孩子气!事未定局,你就急着迁移,一路上忙着派人调动你商号的物资与人手,你是深怕外人不晓得你在防止朝廷发生政变吗?」

  「外人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差别?」花弄影不喜欢任蝶衣的注意力全围绕着兄长打转,偷揪了她的发丝一下。

  她把眼光转向他,他又装得不是他下手一样。

  「你让多少人晓得了爹的意图?」冰彦刻意忽略他们之间的小动作,盯着弟弟的眼神充满了不悦。

  花弄影哼了一声,那声调有点像任蝶衣的冷笑。「当大理寺的密探找上我的时候,我就不需要再隐瞒爹的意图了:而你让我出关经商,顺便帮你带回密报与爹通敌的罪证,我看你现在也不打算使用了!」

  「一家人难道真能敌对?」

  「嗯~~看来如今你和爹已是意气相投了。」

  「我不赞同爹谋反,但他的计画已遭到泄漏,即使不谋反,他也可能被人找到密谋的证据。」冰彦仿佛在向任蝶衣解释他无奈的立场。「朝廷若搜查到我爹的罪证,不必等他谋反,就会先将我们一家满门抄斩。」

  花弄影摊摊手附和道:「所以我哥只好勉为其难的帮我爹造反了。」

  「弄影,你也逃不掉,你终究是我们的家人!」

  任蝶衣深刻感觉到自己曾经喜爱过的男人已变得面目全非。「西夏人骚扰边关也是令尊的杰作?」

  花弄影无所不知的告诉她,「让西夏军对付边关的兵马,我哥去保卫国土,我爹自己在京城篡位,这样才会无人阻拦;日后大哥班师回朝,无论成败都是护国有功,没人会说大哥不仁不义。」

  叛乱,已经开始!

  「这么说来,令尊会分给推波助澜的西夏人多少好处?」任蝶衣沉重的问冰彦。

  此刻领军作战的他,根本就是在演一场脱罪的戏码。

  冰彦漠然道:「三座城池。」

  任蝶衣深受打击,难以谅解的打量起这个冷漠的男子,在他脸上寻不到半点愧疚之色。「冰彦,你怎么能容忍?」

  她失望的问,转念一想,丞相若谋反成功,将来冰彦八成会成为帝王;即使他本性忠良,但为了利益与亲人,也只能牺牲他的理想与抱负。

  「本朝的女帝,年纪也大了,女人终究不该占着权势,做些只适合男人做的事。」

  冰彦的话又令任蝶衣的心刺痛起来,坐在马上的她,身子渐渐向旁边的花弄影贴近,需要他的支撑,她才能保持平静。「这是你的真心话吧?」

  她感觉悲哀的问:「你也看不惯我对不对?」

  直到如今,任蝶衣才发现冰彦之所以离开她去娶别的女人,不仅是因为对方的家世,还有在他心里始终无法接受不懂三从四德的她的性情。

  她用力反握住花弄影的手,回忆着他提起过的远赴关外的美好景象。

  只有花弄影才会给她一个自由翱翔的梦想……不像其他人,只希望她改变性情,学会卑微,变得和寻常女子一样。

  花弄影才是真心的喜欢她,在他掌心不断传递而出的温暖中,任蝶衣感受到宽厚的爱意,于是她不再为旧情人的话感到刺痛。

  此时,冰彦出人意料道:「跟我走。」

  「什么?」任蝶衣错愕了,他的要求不是针对花弄影,而是她。

  「别想着回京城搬救兵,你的能力是无法改变形势的!就算你能找上朝中权贵出面,也没时间改变现况。」冰彦直视任蝶衣,彻底漠视花弄影的存在。

  花弄影也不和他争,沉默的听凭任蝶衣的决定。

  他得藉此机会弄清楚她的心意,了解在她心里是比较重视他或是他的兄长?

  「我没兴趣陪你去和西夏人演戏,即使无法阻止叛乱,但我至少能在动乱中帮助一些人免遭谋害。」任蝶衣冷硬的拒绝冰彦。

  她明白古往今来朝政变动,往往在顷刻间就定下成败。

  曾经她想协肋冰彦对抗丞相,如今唯一能制止丞相叛变的冰彦已抽身而出,她知道在世上已无人能镇压即将爆发的动乱。

  尽管非常的失望,任蝶衣也只能接受现实,但该尽的义务,她是不会退缩的。

  「你想救谁?」花弄影听出她的意图,试探的念出几个朝廷官员的名字。

  任蝶衣点头,很高兴他能理解她。

  冰彦冷声打断他们两人的目光交流,「那些全是我爹的政敌。」

  一旦丞相谋反成功,与丞相敌对却为国上百姓鞠躬尽瘁的官员们全都难逃一死,任蝶衣不能忍受这种滥杀忠良的残暴行为。

  「蝶衣,别这么天真。」冰彦凑上前,拉过她一只手,「随我去边关。」

  「将军,不管你们私下与西夏人有何交易,但你表面上仍是去打仗,带着我这个女人,你不觉得于礼不合吗?」任蝶衣的另一只手被花弄影握着。

  花弄影意义不明的在她耳边说:「他是想『照顾』你,免得你胡作非为。」说完竟松开手。

  任蝶衣丢失宝物一样,萌生了不舍之情,立即推开冰彦,无意识的扯住花弄影的衣袖,她不想让他放手。

  「我不会再接近他。」她向花弄影声明,听起来有点像是保证。

  花弄影在心里狂笑,俊美的容颜却风平浪静、波澜不兴。

  「蝶衣。」冰彦唤回她的注意,朝她伸出手,「过去的事,我还记在心里,你乖乖回到我的身边,他日我会给你个交代的。」

  「什么交代?」任蝶衣皱起眉。

  离别的这一年,冰彦在他岳父的提拔下,已得到他想要的地位和权利。

  「你懂我的意思,我可以给你名分了。」男人有个三妻四妾是常事,他已不再需要妻子娘家势力的支援,他已能随心所欲的选择自己所喜爱的人。

  任蝶衣看着冰彦修长的手指,心慢慢的变冷。「请自重!别忘了你已有家室,我现在只记得你已选择了别人,所以请别再跟我提从前的情意。」

  任蝶衣斩钉截铁的拒绝,一声声落在花弄影的心窝里,就像美好的乐音那么的悦耳。

  她很干脆的拉着花弄影的缰绳,无意与冰彦告别,毫不留恋的带着花弄影一起离开。

  「再会了,哥哥。」花弄影的坐骑经过兄长之时,他不亢不卑与他的兄长话别,日后再相见,不知是在何年何月?

  志不同,道不合的兄弟,即将走向南辕北辙的道路。

  冰彦浑身冷凝,沉声以唯有花弄影才能听见的音量告诉他,「她不适合你!」

  花弄影同情的看了兄长一眼,当初是哥哥先放手的,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不是她不适合,是你没有全心爱过;保重,大哥。」

  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任蝶衣,他只见她两次,却惦记了一整年无法忘怀;而曾被她爱过的哥哥自然更割舍不了往昔的眷恋。

  只是当初当他放手时就该清楚,任蝶衣是不会再回头的。

  冰彦想过他的提议会遭到她的拒绝,却想不到她会牵着弟弟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去。

  曾经那么张扬、不安于室的姑娘,就只对他一人温柔;如今她恬静的陪在弟弟身边,没有他,依然娇艳如花。

  当初觉得不会后悔的他,此刻心竟微微的痛了起来。

  然而在他所追求的青云之路上,必须牺牲太多事物,包括他自幼坚持的道义、信念,他都能抛弃,儿女私情又算什么?

  ***    ***    ***

  路过郑州,快马仍未停留,坐骑上奔波已久的男女仍不知疲倦的赶着路。

  等天色渐暗,月亮高悬之时,花弄影终于出手,让任蝶衣放慢速度。「蝶衣,该休息了。」

  看她一整天心事重重的,很少为人担忧的花弄影终于尝到了焦虑的滋味。

  任蝶衣在他关切的语调声中,整理好迷乱的心境,随意瞥了瞥花弄影柔情满溢的脸,视线却定住不再转移。

  除了他,没有人用过这么执着、热切的眼神看她,就算有一天他像冰彦那样背离她而去,她想她也不会怪他,因为她深信此刻的花弄影是真的喜爱她。

  她不想再抗拒他了。

  「这附近没村没店的,我们去哪休息?」任蝶衣抚了抚胯下马匹的头,让坐骑配合花弄影的速度,缓慢行走。

  「至少吃点东西。」他掏出干粮交到她手上。

  她像是收到宝物一样,他的关心使她心情变得愉快,咬了几口干粮,又觉得为此高兴的自己实在是傻得厉害,任蝶衣忍不住打了自己一耳光。

  花弄影一惊,「你这是什么意思?」

  看他经常漫不经心的神色变得这么严肃,任蝶衣又有点傻气的笑了。「我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梁叔是你哥安排来监视你的?」

  「是有怀疑过,但不确定!可无论他是谁派的,他本身就是个通缉要犯,收留他以前我就已经有了将来遭背叛的心理准备。」

  「发现他和你哥的意图后,你难道不难过吗?」她替他感到屈辱。「你和他是兄弟,他为什么不信任你?」任蝶衣不禁为他叫屈。

  而他藏在内心深处的小小失意,因为她而得到抚慰,想介怀也为她开怀且不再计较了。「我告诉过你,我是外公抚养长大的,虽然父兄的吩咐我会听,但我始终遵循外公的教诲,不参与他们的行动。」

  任蝶衣扯了扯嘴角。「你现在不是已蹚进浑水了?」

  「这一次是真的没办法拒绝。」花弄影情不自禁的揉了揉她上挑的眉,像是在抚摸一只爱撒娇的猫。「以往他们引荐幕僚让我认识,有意拉拢我,我从不曾搭理,却又因为晓得他们太多的秘密,以致他们必须派人看着我;我相信他们不只是在监视我,更是想保护我。」

  他简单的解释并没说明这些年以来,他利用经商之便,提供了大量的金钱让父兄发展各自的势力。

  虽说他没加入任何一方,却也给予了他们极大的帮助。

  花弄影早就知道,野心勃勃的父兄,有朝一日一定会兴风作浪!但只要家人安全无恙,他并不在乎天下大乱。

  然而当下,除了家人的安全……花弄影望着任蝶衣忧心忡忡的容颜,他好希望她能快乐,不为任何事忧烦。

  漫天的星月光辉,将田野边的道路照亮,任蝶衣从未和人在深夜单独相处,她时不时偷看着花弄影,没由来的遐想着寻常男女在夜间幽会的情景,是否和此时的他们一样呢?

  那些幽会的男女又会做些什么?

  他们是如何的说着情话?

  又是如何的亲热着?

  眼角边忽有一点火光闪过,引得心乱如麻的任蝶衣投去注目——

  花弄影正取出一叠信笺,燃起火摺子,打算将书信烧毁。

  她凝视着他被月光笼罩的面部轮廓,那柔和的俊颜竟比月色更加皎洁,任蝶衣如饮烈酒,心醉不已。「你在烧什么?」

  「我爹和西夏君王来往的信函与勾结凭证。」

  「冰彦方才怎么没向你要呢?这不是他让你帮忙带的军情密报?」

  「密报我早让梁叔保管,他会交给大哥;至于我爹的罪证,我哥已不需要了,」已经狼狈为奸的父兄是不可能再反目。「等我爹篡位成功,自然会和西夏人友好往来,这些证据已失去牵制他的功效。」

  花弄影跃下身,牵着她的手下马,让忙碌一天的坐骑到附近草地上吃草。「他们没理由不信任我,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除非我傻了,才会交出证据出卖他们……

  「不过现在,交不交都没关系了,很快全天下的人就会见证,他们是如何成功的谋朝篡位。」

  任蝶衣无意识的呢喃,「权势真的那么重要吗?背叛君主、出卖国土,他们不会羞愧吗?」

  感到握在掌心的手有些冰凉,花弄影输送内力,温暖了任蝶衣的身体。

  他理解她比谁都正直,更不愿见到世间疾苦,看她这么沮丧,他忍不住庆幸当初自己有纠缠着她不放,这样此刻的他才能陪伴她左右,安慰失落的她。

  「箭在弦上,不可不发;一步走错,只能继续错下去,我爹的选择根本没有回头的路可走!」花弄影估计宫廷生变之日就在这一、两天。「蝶衣,倘若这个人世令你失望,你就跟我走,不论天涯海角,我们总会找到一个适合我们安居乐业的天地。」

  他甜蜜的语调使她不禁难为情起来,只能假装严肃的睨他,却又似娇嗔的说:

  「你拐过多少姑娘跟你走啊?我可不想上了贼船后才知道未来有好几个『姊姊』等着我去孝敬呢!」

  她含有警告的话中带着一点醋意,像是在威胁他日后不得招蜂引蝶。

  花弄影亲昵的搂住她的肩,笑道:「我对自找死路并不感兴趣。」

  说得好像她是凶神恶煞似的……

  任蝶衣想拧他一把,指尖往他的肩头移去,碰到他放在她肩膀的手指,忽地被他张开的五指包裹住。

  「蝶衣。」他停顿在她身边,迫使她抬头与他眉目相对,郑重的对她说:「我和我哥不一样。」

  他的宣告隐含着深远的保证……

  他不会像冰彦一样,为了权势而另娶她人,在有了权势后,再叫她回头……这种羞辱,他绝对不会再令她承受。

  任蝶衣慢慢垂下头,曾经那么骄傲的人,忍不住在花弄影的温柔攻势不流露出她的脆弱。

  他知道兄长的行为令她难受,纵然两人旧情已断,但感伤却没那么容易排解。

  挪出一手抚上她干净的脸蛋,拇指在她眼角边留连,花弄影柔声安慰着,「有些人值得你伤心,有些人不值得,就彻彻底底的忘了他吧!」

  任蝶衣突然踮起脚尖,不假思索的回抱住他,莽撞的送上双唇,向他索取只有他给予过的爱怜滋味——

  「啊?」花弄影措手不及,正想低头偷香,不料——

  「啊!」嘴唇贴过去的瞬间,任蝶衣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两人偷袭的时机交错,两张嘴巴不期然的撞在一起,碰了彼此的牙,痛得双双倒退,暗叫失策。

  「好疼!」花弄影赶紧先示弱。

  任蝶衣如他所愿的焦急了。「对不起。」她慎重的捧起他的下巴,藉着月光观察被她的利齿撞破的唇办。「流血了!」

  她轻轻的以指尖擦去他嘴上的血丝,然后张口双唇微微翘起,吹到他的伤口凝固。

  他低下眼,注视着她无心的诱惑,体内荡起了骚动的热流。「蝶衣,虽然我很高兴你的举止,但以后,这种事还是由我来主动。」

  说着,花弄影俯首将她娇嫩的唇片含入饥渴的嘴里细细的吮吸。

  任蝶衣没有抗拒,反口啃噬,把他的嘴唇又磨擦破,血丝混入两人口中,在彼此舌间流淌……

  他的轻柔眷惜,使她满心柔暖,她就像是快被温和的浪潮淹没,理智全失却不感到恐慌。「为什么我不能主动?」

  离开他的唇,她探出舌尖舔走他嘴上的血痕,决定敞开心房接受他之后,就不再扭捏。「这次是意外,下次我不会再撞伤你的嘴巴。」

  花弄影苦笑,由衷道:「你会让我失控的……」

  他的声音还是这么的魅惑人,带着几分喘息,犹如呻吟。

  「告诉你多少次了,说话别说得这么猥亵。」任蝶衣轻轻敲打他的胸口,别开脸不让他看见她已满面红霞。

  远处突然飘来一阵马蹄声,花弄影率先察觉,带着任蝶衣重新上马,不过片刻,远方的人已策马来到他们面前。

  「啊……是我的手下。」花弄影看清众人的面貌,立即出声问着手下,「事情办得怎样?」

  「遵照吩咐,已将人带到别庄去了。」

  花弄影点点头,告诉任蝶衣,「我已让人将你的人马还有家人全都移送到我在京城外的山庄。」

  「谢谢。」任蝶衣慢慢的静下心情。「事不宜迟,我们尽快过去!」

  她一拉缰绳,轻灵如风的从花弄影身旁经过,快马当先的朝着即将天翻地覆的京城飞驰而去。

  花弄影在她身后微微的笑着,摸了带着伤口的嘴唇一下,慢慢的跟上她的背影。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她像蝴蝶一般飞走。

***

 日渐西下,夕阳的光辉将城郊的田野染得金灿灿的,有如洒满一地的金粉,令人目眩神迷。

  任蝶衣遥望着屹立在田野边的山庄,再回望如影随形的花弄影,他正一脸得偿宿愿的恬美笑颜,散发出坠入情网的人才会有的惬意神色。

  任蝶衣忐忑的摸摸自己的脸颊,一向威风凛凛的她,是否有着与花弄影相同的表情?

  她顾忌的瞥他一眼,拉扯缰绳,悄悄的靠近他身旁。

  花弄影体贴的递给手下们一记眼神,让周围的人赶紧闪远。

  「喂……」任蝶衣刚唤了一声,就见花弄影皱起眉。

  「你如今还叫我『喂』?」他用看待罪犯的目光睨着她,「你可以叫我弄影,花花,小弄,影儿,但就是不能像对待陌生人一样叫我『喂』,这、这让人家情何以堪?」

  任蝶衣扭曲了俏颜,想骂他不正经,最后却笑了出来。「好吧!阿花,我们来谈正经事。」

  「我的名字很有诗意的……」他像个吃不到糖的小孩,嘟着嘴,配上那张俊美的脸,神态不仅纯真,简直比孩童还可爱。

  任蝶衣心软了,忘情的出手轻轻揉过他的嘴唇,瞬间萌发了想亲吻他的欲望,却因忌讳着旁人不得不隐忍。「听我的话,在人前,记得要与我保持距离,不可忘形;没得到我的允许,不准向人透露你、我之间的交情。」

  她慎重交代,每说一个字就发现自己的口吻太生涩,完全失去了以往的魄力,反而像是在向他请求似的。

  「这好像是奸夫淫妇间暗渡陈仓的模样!」花弄影委屈的吸着鼻子,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得到了我后却又不给我名分,会不会太缺德?」

  「……管好你的嘴巴!」出手拧了他的鼻子一下,任蝶衣很没气势的威胁,「再装哭,我就欺负到你真的哭出来为止!」

  她无法再像以往一样硬下心肠,冷酷的对他,他的撒娇讨好愈来愈甜腻,缠得她像是掉进蜜糖罐子里,无力逃脱。

  「蝶衣,你瞧——」花弄影忽然兴致盎然的望向她身侧的某一处,原先哀怨的脸色被惊喜所取代。

  任蝶衣狐疑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见到田野边有几只色彩鲜艳的蝴蝶正缠绵的飞舞着。

  花弄影成功转开她的注意,立即向最近的一名手下招手,传音入密的交代,「我带她去那边的林子,你带她家人过来……」

  任蝶衣没发觉他又在搞阴谋诡计,眺望远处的眼神比橘红色的夕阳更柔暖,那群翩然起舞的蝴蝶正亲密的在嬉戏着,使她联想起自己与花弄影亲热的情景,就算不说甜言蜜语,仅仅是被他炽热的目光凝视,她也能感觉到他丰沛的爱。

  她的芳心悸动,转头对他一笑。

  「呵呵……」花弄影正襟危坐,手伸到背后赶着手下赶快执行任务去。「蝶衣,那边林子里有一家人种了许多牡丹,十分漂亮。」

  「那又如何?」她只爱刀剑,不爱花草。

  花弄影急着挖个陷阱让她掉进去,于是抛弃廉耻,羞涩的半垂着脸,娇媚的问她,「我们去选牡丹吧!过几天,我外公八十大寿,我正想送他一盆花,你陪我去选好不好?」

  他眼角含情、柳眉微颦,柔弱哀求的姿态,半带喘息的语调,不只把任蝶衣的魂给勾走了,连周围的几位手下都险些从马背上摔落。

  任蝶衣急忙点头,真怕他会说出就算是天上的太阳他也会想法子为她射下送她。

  明知他是蓄意诱惑,偏偏她就是抗拒不了他惹人怜爱的姿态,这才发觉以往他调戏她的功夫可能都有留一手,并没完全施展出来。

  「蝶衣,走这边。」花弄影兴高采烈的领着任蝶衣越过田野,走了几步,假装不经意的回头,驱赶手下们,「你们先离开。」

  头一回,却看到相识已久、对他过于了解的几位手下正缩在一起打颤,似乎对他方才娇媚可人的表现有所畏惧,其中还有一、两人偷偷做出晒心的举动。

  任蝶衣顺着他的目光一望,回想起当初她镳局的手下们,对花弄影「精采」的表现也有着同样难以消受的反应。

  「看看那几个想吐又吐不出来的可怜人,你这个主子还真该好好的检讨一番,改过自新。」她顺势教训他一句。

  「这与我何关啊?也许是那几位壮士怀孕了呢!」花弄影笑咪咪的牵着她的手,名正言顺的抛弃他可怜的手下们,还顺口交代,「快点去找大夫吧~~」

  任蝶衣张口结舌,听到身后那些可怜人终于忍不住掉下马背的坠地声,她也忍不住摇头发笑……

  所谓正经,对花弄影而言,大概是天方夜谭吧?

  ***    ***    ***

  在彩蝶归去,花仍盛开的庭园里,任蝶衣沉默的看着花弄影穿梭在花草间挑选花卉的倜傥身影。

  「姑娘,喝些花茶。」和善的花农夫妇送上精致的茶点。

  霎时间,任蝶衣有了远离尘嚣的错觉,人间的纷乱扰攘一下子离他们好远,连近在眼前的朝廷政变,她也无心在意。

  「蝶衣,你看这盆如何?」花弄影看上一盆花办繁多的牡丹。

  在夕阳的余辉下,任蝶衣只看见他光彩照人,像是在与花朵争妍斗丽,令周遭的美丽景色黯然失色。

  「我看你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送人,对方会更高兴……」她无声呢喃,体内热气上涌,催促她靠近他、触摸他,拥有他的全部!

  起初拚命的抗拒着他的示好,对他的相貌也能无动于衷;如今喜欢上他,随便看他一眼都沉迷得情潮汹涌。

  只是,花弄影是个男子,并没有一点阴柔之气,长得再好也没有身为女子的她漂亮……她有什么好沉迷的?

  任蝶衣甩了甩头,对自己下达命令,「我比他好看,不要再看他了。」

  她无意识的话语不慎发出声响,虽像自言自语,却让等待她回应的花弄影和站在一边的花农听得清清楚楚。

  「哈哈。」花农夫妇掩嘴而笑。

  花弄影挑了挑眉,马上跑到她身旁献媚,「我很乖的,蝶衣说不看,我就不看,只看你一个,哦~~别闷闷不乐。」

  「什么啊!我不是说花,我是说不看你……」受到误解的任蝶衣语无伦次,羞得不知该如何解释,更不好意思坦白她一直看着他收不回视线的事实。

  「蝶衣,你撒娇的模样真是可爱呀~~」花弄影坐在她旁边的石椅上,情生意动的圈抱住她。

  「小花,旁边有人呢!」任蝶衣僵住了,瞧瞧连忙望向天空的花农夫妇,难为情的推了花弄影一把,却并不用力。

  「呜,让我抱一抱嘛!」他耍赖的低头枕在她的肩膀上。

  旁人替他感到羞耻,急忙走开,非礼勿视;他却毫不介意,甚至满意的笑着,一点都不认为自己的行为太放肆。

  「这是人家的地盘,别人会笑话你的……」除了他,没有人向任蝶衣撒过娇,她被花弄影闹得身心酥软,嘴巴叫他别耍赖,手指却不由自己的抚着他的面颊,眷恋的吃起他的豆腐。

  「我来买花的,顾客最大。」花弄影变本加厉的叼住嘴边的手指,舔了两口才让她溜走。

  任蝶衣面红耳赤的看着被他沾湿的指尖,想推他一掌,手抖了抖,最后竟把手指也含到口中,品尝起他的味道。

  花弄影蒙胧的眼波倏地清亮,闪过阵阵惊讶的光芒。

  任蝶衣心慌意乱的咬破指尖,抽出手指让他看伤口,亡羊补牢的解释,「我是在舔自己的血,你别误会,我可不像你这么放肆!」

  花弄影扯了扯嘴角,愣了片刻,还是抑制不了笑意,环抱任蝶衣纤细的腰,笑出嘹亮的声音。

  她作势打他,他配合的抬头送上脸蛋任她折磨,她一看,倒是舍不得了,反而抱住他结实的腰,无意赶走他赖皮的身躯,任他紧贴着自己,她心里只有尽情宠爱他的欲望。

  她真的喜欢上这个调皮的男子了,眼见自己的心为他一点点的沦陷,明明可以制止,却不愿克制对他愈来愈浓烈的眷恋之情。「先声明,我不是个知情识趣的女人,挑选盆景花卉的我不在行,更没兴趣陪你吟风望月、折柳葬花。」

  任蝶衣边说边叹息,像她这么没情趣的姑娘,该怎么做才能让鬼灵精怪的花弄影不感到乏味?

  「我也没功夫吟风望月、折柳葬花,你是不是诗词歌赋看多了?」

  「是啊!诗歌里经常有人深夜不睡觉,跑到树边还是高楼边猛念什么『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之类的……」

  花弄影因她畏怯的脸色,笑得前俯后仰。「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年少时,偶尔会这样抒发愁绪。」

  「什么样的愁绪?」任蝶衣无暇计较他的态度,一心惦记着自己有没有能力为他排忧解扰?

  他对她的好松动了她的心防,令她也想为他付出。

  脑中光芒一闪,重现了当初花弄影曾说过——讨好所爱之人不是卑微和屈服——那些话的意义,任蝶衣此时总算明白了。

  「我早忘了以前有过的忧愁,我喜欢开开心心的活着,不高兴的事全都丢到脑后。」花弄影爽朗又暧昧的语调从任蝶衣耳边擦过。

  她捏捏他的脸,忍住亲他一口的冲动,猛地起身,「阿花,我们该回去了。」

  「我的名字是很优雅的……你能不能考虑换叫弄儿、影儿?」

  「你是男人,不要跟花妓、舞娘抢艺名。」

  花弄影似叹似笑,望着她身后的庭园入口,眼珠子一转,拉起她的手,纠缠道:「再等等,选好了花就走。」

  天色愈来愈暗,他怎么愈看愈来劲,眼睛不吃力吗?任蝶衣感到有些古怪,却看不出蹊跷。

  花弄影别有用心的带她观赏花卉,介绍花类,在她耳边说个不停,使她忽略了庭园之外有繁杂的脚步声渐渐逼近。

  「蝶衣……送你。」他从花丛边摘下一朵含苞待发的花,插到她的耳边。

  她直觉的出手抵挡,他灵活的手指在她掌心画了画,无尽的挑逗,撩拨得她身心发痒,急忙握住他的手,

  他却飞快的抽开,点了点她的唇,发出强烈的诱惑之声,「你真漂亮。」

  任蝶衣被他肆无忌惮的勾引逗昏了头,胸口烧起一把火似的,激情难耐,她踮起脚尖就要吻住他喋喋不休的嘴唇——

  这时,花弄影一直注意着庭院入口的双眼倏然发亮,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避开任蝶衣的亲吻。

  没有亲到的她,看了看两人差了一个头的身高,她瞪起双眸。

  花弄影憋住笑意,小声的以着只有她能听见的音量与她打商量,「是我不好,我太高了,不如我去搬张椅子让你站着?」

  「不需要!」听出他的声音里藏着无限乐趣,任蝶衣半是火大,半是情急的拉住他的衣襟,迫使他低头接受她的猛烈一吻。

  「啊……蝶衣……」一边引导她技巧不足的侵略,他一边娇媚的喘息,犹如承受恩泽的奴隶,姿态微弱无比,「你真勇猛,不愧是武林高手。」

  他的话令她嘴角抽搐,笑着推开他,「在说什么呀!」

  「蝶衣……」为了不让她发现在她身后已站满一群目瞪口呆的人,花弄影急忙捧着她的脸,真诚道:「我是这么的喜欢你,也相信你不会变心背弃我,既然我们两心相印,不如见了你的亲人后,我们就表明衷肠,让长辈们做主把我们的亲事办了。」

  「不急!」现在危机重重,她哪有心情跟他办亲事?何况她才认识花弄影不久,相处至今只满八日,实在不急着嫁他为妻开始相夫教子。

  「哦……」花弄影失望得眸光发暗,不赞同的问:「你要隐瞒长辈们?」

  「我会先向你引见,但你不能立刻跟他们说我们……」

  「为什么?」这女人真难搞,不过他还是搞得定。

  任蝶衣沉默了,她不好意思告诉花弄影她至今乏人问津,致使她的家人各个都迫不及待的想将她扫地出门,一旦有哪个男人要她,他们肯定会欢天喜地的把她双手奉上。

  可她想等朝廷变动与边关战事结束后,再跟花弄影认真的处理儿女私情啊!

  这个让她恨得牙痒痒的,又爱得甜蜜蜜的男人,已成功侵占了她的心,他们有将来漫长的时光可以相知相守,她不急着马上跟他进洞房。

  任蝶衣的心思,花弄影这回一看就明白了七、八分。

  可她不急,他却很急!

  有哪个男人能放着喜爱的女人在一旁看着,不急着赶紧收进囊中吃干抹净呢?

  「蝶衣,我们都这么亲密了,你不快点给我名分,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花弄影瞥了瞥她身后呆若木鸡的一群人,哀怨道:「总不能要我一辈子像见不得光的虫子,躲在黑暗的角落里,等你高兴了才来宠幸?」

  「现在没空。」她讪笑的挥挥手,转身欲走。

  他赶紧按住她的双肩,又把她转过来。「蝶衣,求你了,给我名分吧!我都已经是你的人了。」

  她哭笑不得,没把握抵抗他的油嘴滑舌,索性孩子气的捂住耳朵,强硬的背对花弄影——

  岂料,一转身竟然看到她的爹娘、爷兄、嫂嫂姊姊……还有姨娘抱着正打瞌睡的小娃娃,各个面色铁青的看着她。

  「这……太太太不像话了!」爷爷咳了一声,首先发难,对着她爹娘责备道:

  「你们听听,你们教出来的闺女说的是什么话?跟人订情了居然还不准对方告诉我们,还当我们是亲人吗?」

  他们怎么来了……任蝶衣眼前一黑,「爹、娘!」

  「别叫我们,真是家门不幸啊!你这个坏孩子,有了心上人还不让人来提亲,你眼里还有没有礼教?」

  「任蝶衣,我们当初允许你在外闯荡,是相信你会洁身自爱,为了让你能广结良缘,以便你能嫁得出去,不会成为全城唯一没人要的老姑娘;可你看看你现在是怎么报答我们对你的信任啊?」

  斥责声如暴雨倾泻,砸得任蝶衣四肢无力,她慢慢转向花弄影,万分阴沉的问:「阿花,你设计我?」

  「呀呀!」花弄影像是遭受到莫大的侮辱,捂住脸,急得跳脚,「我无时无刻都陪在你身旁殷勤伺候,哪有闲暇搞把戏?呜呜,太残酷了,你居然不信任我的一片真情!」

  「蝶衣,够了!告诉你多少次,姑娘家不要这么霸道!」

  一旁的亲人看不过去,对欺负弱小的任蝶衣发出正义的劝阻——

  「你还好意思凶人家公子,方才你亲他时也是这么的没顾忌!」

  「哎呀!真丢人,我们任家怎么会出了你这么大胆的姑娘?」

  「别怪她了。」花弄影等人骂完后才匆忙的挡在任蝶衣身前,维护她,向她家人哭道:「各位爹娘、爷爷哥哥、嫂嫂姊姊……我并不怪她对我残忍,谁教我就是喜欢她刚烈的气势呢……只要她对我负责,不辜负我的无尽痴情,我此生无憾,也别无所求了。」

  任蝶衣发出咒骂声,趁着亲人被花弄影妖声妖气的腔调震得抽气连连,找不到回话的力气,她刚烈无比的拧起花弄影沾有几颗可疑泪水的脸,火大道:「还说不是你在搞怪,见到我的亲人,我还没介缙,你就知道是我的爹娘、爷爷哥哥、嫂嫂姊姊,还一个一个都叫对人了?」

  「好痛,呜……」花弄影并不反抗,眼眶含泪的看着她家人。

  任蝶衣的亲人们为他可怜又娇媚的神态,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围在一起小声商议——

  「这家伙是不是太柔弱了一些啊?」

  「那也好,不会欺负蝶衣。」

  「她不欺负人就要感谢上苍了。」

  「我是说他这么弱,刚好被蝶衣欺负了也不会休掉她。」

  「对、对,说得正确,就是要给她找这样的男人,才能保证她嫁得顺心,一定得赶紧把她嫁出去。」

  「再留着她,我们任家就要被街坊邻居笑话了。」

  任家最年长的爷爷又咳了两声,打断任蝶衣对花弄影的咒骂,「蝶衣啊!你既然与这位公子已订了情,就该快点把终身大事给办了,不能推卸责任。」

  「爷爷,你别听这家伙的胡说八道!」任蝶衣气急败坏的踹着花弄影。

  「唉~~我晓得蝶衣对我的感情不如我的深厚,她不愿意给我名分,我也不怪她,只能怪我自己命苦。」花弄影双手一抱,巧合似的抱住她踹来的脚,像捧着珍宝一般爱惜的摸了两把,感叹不已,「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任蝶衣险些又要出口成脏!怎么他念的诗文这么耳熟?

  「这还是个读书人啊?」任家亲属大为惊讶,猜不出他们刚烈的蝶衣怎么会与如此柔弱的公子订情?

  花弄影察觉到任家亲属对他产生了兴趣,连忙一边抹泪、一边感慨道:「唉~~敝人是读过一些书,无奈家业繁重,不能潜心研习。」

  「这位公子,听你手下提到你是南北商盟的花弄影,当朝丞相的幼子?」任家人如今只忌讳花弄影与丞相这个佞臣的关系。

  花弄影明白他们的顾虑,苦楚的叹息:「年幼时,我爹娘因我命格不佳,将仍在襁褓中,脆弱无匡的我过继给外公家人抚养。

  「尽管自小我远离是非,却仍因父亲的缘故,遭受众多不白之冤!假如各位也和别人一样,因此而厌恶于我,那我无话可说;从小没爹娘的疼爱,我就明白我这一生将与幸福绝缘,我早就习惯了承受外人的白眼,在夜深人静之时,瑟缩在黑暗的角落,仰望一点光明……」

  任蝶衣忽觉隐心,有点想吐,忍不住干呕出两声。

  她终于知道以往领略到花弄影的油腔滑调只是一、两成的皮毛而已,他还有更惊人的功力没使出来。

  「啊~~蝶衣,你怀孕了咩?」花弄影立即「惊奇」的望向她。

  任家众人闻言大骇——

  「死丫头,你对人家做了什么?」

  任蝶衣这才像是受到不白之冤般,反声吼了回去,「要问也该是问他对我做了什么啊!」

  她的父母顾不得花弄影是什么身分背景,就怕一向胆大妄为,视礼教如无物的女儿早已将生米煮成熟饭,赶紧齐声喝令她,「负责!」

  「爹、娘,你们真是我的再生父母啊~~」花弄影从气得七窍生烟的任蝶衣身边扑向她的双亲,接着又深情的回望着她,「可我不想『忤逆』蝶衣,令她不愉快,人家说强摘的瓜是不甜的……」

  「蝶衣?」任家众人均怒视着她,大有她若不点头颐从,就要逐她出家门的架式。

  众意难违,任蝶衣十分僵硬的笑望花弄影,「不勉强,」你死定了!「我一点都不勉强!」

  「心甘情愿跟我在一起?」花弄影小心翼翼的问,他期待的模样仿佛无家可归的小狗股摇尾乞怜。

  任蝶衣心又软了,气焰渐消,舍不得怪他作乱,但也不想原谅他胡搅蛮缠的逼迫,于是不声不响的随便点头。

  花弄影欢喜的凑过去抱住她,拚命的说好话,心里得意的笑着……

  他就知道她最容易心软,尤其是对喜欢的人,只要被她爱上,他就有把握与她相亲相爱一辈子,不会让她舍弃他。

  ***    ***    ***

  宁静的庄园,在花弄影带人归来后,喧闹了好一阵子。

  任蝶衣与家人在偏厅用了晚膳,她强忍着疲倦,应付长辈们针对花弄影各种情况的盘问,并与家人协商中断所有买卖,等待边关战事结束后再开业。

  然而,关于丞相准备叛乱之事,她并未和家人提起,深怕引发批判而波及到花弄影。

  他父亲的过失与他无关,她不愿任何人迁怒于花弄影。

  任蝶衣满怀心事,在仆人的带领下,来到花弄影安排给她的寝房,寝房在独立的院子里,其中只有两间并排的房屋。

  花弄影正在左边点灯的房内,与两名中年男子商谈事务。

  「任小姐,您的住处在这里。」仆人手指右边的空房。

  任蝶衣挥手让对方离开,兀自走到左屋的窗台,藉着房中的灯光,打量花弄影凝重的神情。

  他隐藏的烦忧,她想与他一起承担。

  或许是当前的情势太复杂,离开他片刻,她也会心生牵挂,任蝶衣从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人令她如此的放不下。

  当初认定了会与冰彦相守到老,以为那个稳健的男人绝对可靠,她放心的去爱着,享受冰彦的纵容,结果,她错了!

  可花弄影这么的玩世不恭、难以捉摸,她根本无法确定自己能否跟他走到最后,却又开始纵容他,不自持的爱着他,时时刻刻顾虑着他的安全,甚至不在乎两人有没有结果!

  「蝶衣?」谈完了正事,花弄影察觉到一道灼热的注视,他立即吩咐手下离开,招手示意她进屋。

  在他看到她的一瞬间,凝重的神色立刻被情意绵绵的笑靥所取代……

  她专心观察他脸上的每一种变化,三魂七魄全都被他吸引住,目光完全离不开他。

  「你家人有怪我擅做主张接他们来此处吗?」花弄影带她坐到圆桌旁。

  「我哄他们说,你是为了我才请他们上门的,所以他们没多问。」

  「我是让人以你的名义请他们来,但全家都请来,大费周章的,他们不可能没有怀疑。」花弄影担心她替他挨骂。

  「我没提起京城可能发生变动……因为我根本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任蝶衣苦笑。「我哄他们说,你是等不及与我立刻拜堂,他们便相信了。」

  隐瞒了这一时,将来事情爆发,她家人也会晓得全盘真相的。

  不过花弄影对她溢于言表的爱恋,使得家人毫不质疑他的深情会令他做出多么冲动又不合礼法的举动。

  他漫不经心的取出一颗药丸服用,一边告诉她,「我收到最新的消息,刚刚封城了!」

  任蝶衣震了震,京城封锁了,意谓着——叛乱已开始?「知道是谁下的命令吗?」

  「我爹那一群人。」花弄影抚了抚她紧绷的肩,转身点起檀香。「我父亲传来口信,让我过去一趟,有人会带我进宫。」

  「不行!」任蝶衣立即不假思索的反对。

  屠杀、谋害、逆反、兵荒马乱的景象顿时充斥脑海,她慌乱的握住花弄影的手。「别去!」

  花弄影歉然微笑,柔声道:「这时候不去,以后不知还见不见得到我爹!蝶衣,我有人照顾,不会出事的,何况你不是希望能保住某些官员吗?有我在场,多少能帮你实现一点愿望。」

  她的愿望是什么?

  任蝶衣已经想不出京城里有任何人、事、物会比她眼前的花弄影更重要!「我陪你去。」她不能眼睁睁的看他走入险境,她宁可代替他去冒险。

  为喜爱的人付出,即使伤痕累累也无所谓,这是她爱的决心,到了这一刻,任蝶衣已经非常确定花弄影对她的意义是无可取代的。

  他和冰彦不同,她愿意不求回报去帮助他、爱护他,不是为了抵偿他的情意,而是为了今后能够随时见到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听到他妖魅惑人的声音,即使被他气得火冒三丈,她也认了!

  「你已经太累了。」花弄影抽出被她箝制的手,轻轻的抚着她疲惫的容颜,

  「蝶衣,你需要休息了。」

  他温柔的话语像迷咒,使她头晕目眩……

  任蝶衣困惑的握起双拳,不料却力量渐失。「我怎么……」愈来愈困乏?「没道理的……」

  她分明为他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为什么意识会忽然散乱了?

  「我在檀香里下了点药。」花弄影毫不心虚的解释,无奈的俊颜映入她迷茫的眼。「好好休息。」

  「太危险了,别去……」她被他拦腰抱起,送到隔壁的空屋内。

  「等你睡醒了,我就回来。」他将她放到整洁的床毯上,在她唇间落下一个承诺的吻。

  沉重的意识慢慢压迫着任蝶衣,不管内心有多么的焦虑,她只感觉到他正一步步的远去,而她的意识也一点点的散去。

***

清晨,天才刚亮,任蝶衣一醒,顾不得梳洗就先跑到邻室,但里头空无一人!

  花弄影承诺过,等她睡醒了,他就会回来的;可如今,他却不在!

  任蝶衣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心慌,走出庭院,一路上却见不到半个仆人的踪影。

  当她走到庄园的大厅,却看到许多人衣冠整齐的聚集在厅内,其中包括了花弄影的每一个亲人。

  「任小姐,这么早起?」一名站在厅外的男子见到任蝶衣神色匆匆的出现,立刻上前向她打招呼。

  她定睛一看,此人是花弄影的心腹,昨日花弄影曾引荐给她认识。

  「他还没回来吗?」任蝶衣边问边放眼巡视,到处找不到花弄影,只见他的亲人均面色忧虑,特意等候他归来一般守在座位上眼望门口,动也不动。

  「已经去了一整夜,估计快要回来了。」

  花弄影向来待人宽厚,懂得收买人心,因此他的手下们虽不是各个清楚他进京的原因,却都牵挂着他的安危,为了他感到寝食难安。

  「又有消息来了。」突然一声惊喜的通报,引得众人心跳加快。

  有人正抓着一只鸽子,跑向在座的老者——花弄影的外公。

  接着众人不约而同的围拢而去,仿佛得到了天大的宝贝似的欢欣。

  任蝶衣猜疑不定的问着身旁的人,「你们有人在京城专门以飞鸽传书向你们回报情况?」

  「对,每半个时辰传一次信息,若情势不利,就知会我们即刻撤走。」

  「现在局势如何?」任蝶衣的气息渐渐紊乱,明知花弄影的人还没跑路,就代表丞相的情况占了上风,但身处在叛乱中心的花弄影处境有多么艰难,她几乎不敢想像。

  「城还封锁着,现不只晓得……宫里的人都解决完了!」一语表明了篡位的叛臣已顺利的弑杀旧主。

  任蝶衣深深一叹,说不出安心或是失落。「既然如此,花弄影应该平安了。」

  丞相控制皇宫,谋反几乎成功。

  再来以「国不可一日无主」的名义登基,在封闭的京城内,剿灭剩余的皇族,以及立场敌对的朝臣……

  等城门重新开启的那一刻,天下已然易主。

  「可他还没有回来,在京城里的人至今也没回报他的情况。」花弄影的心腹显得有些忧虑。

  「怎么了?他人在哪儿?」另一边,一伙人慌乱的围住正在看最新消息的老者,等待他公布飞鸽传书的内容。

  任蝶衣的五脏六腑随着众人的关切询问而紧揪了起来,他不会有事的,她默默安慰自己无数次,却还是忍不住焦虑。

  「那孩子……受了重伤,正在宫里治疗!」老人用颤抖的声音告诉期盼好消息的众人。

  任蝶衣听了,只觉得毛骨悚然。「我去找他,立刻。」握住缠在腰上的兵器,她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已兀自穿过人群,走向大门。

  她不信他会出事!

  任蝶衣不管此时的京城是龙潭虎穴也要闯进去,直到看见那个永远漫不经心的男人完好无损的站在她面前,用他妖声妖气的嗓音再次对她说话!

  「任小姐。」不少人赶在她离开前纷纷出声,「我们也去。」

  这时,花弄影的亲人们也跟了上来,以哀求的神色望着他们,托付道:「一定要将他安全的带回来!」

  任蝶衣回头承诺,「我会守护他的。」

  ***    ***    ***

  阳光普照,被军队里外包围的京城却像是笼罩在黑暗中的空城,死气沉沉,感受不到往日的热闹繁荣。

  任蝶衣带着镳局内几位武艺超群的前辈,连同花弄影手下的高人,飞速赶往京城。

  众人与守城的士兵们激战了半个时辰,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让任蝶衣与一位身手了得的商盟管事顺利闯入。

  「任小姐,我们得先去找城里的内应,商讨入宫的法子。否则能板进城,却未必能闯进宫。」那位管事领着任蝶衣甩开士兵的追击,轻车熟路的遁入清晨安静的街道深处。

  任蝶衣忍住冲动,默默跟随。

  花弄影的家族关系有些复杂,父亲与外公之间相处得并不和睦,来往甚少。

  除了花弄影本身,他的手下和外公一家人并没有得到丞相的许可——能在叛乱之际,随意出入宫廷与京城。

  任蝶衣一路打量着在城中搜寻的士兵人数,旁徨感油然而生,她没把握排除万难进入皇宫,但思及花弄影危在旦夕,她的理智便完全不受控制,就算要对抗千军万马,她也会全力以赴,只要能见到安好无恙的他。

  那个相识只有短短九日的男人早已把她的心给挖走了,她再也放不下他。

  「任小姐,请过来。」年轻的管事拐入一条巷子,翻墙落到一户人家。

  任蝶衣跟着他行动,脚一落地,便看到那户人家的院落中站满了许多人。

  那些人一见年轻的管事,露出了见到熟人的神情,也不寒喧,立即会意道:「来得正好,公子有交代,天亮了他还未出宫,就带找上门的人进宫去。」

  年轻的管事回头看了任蝶衣一眼,告诉众人,「这位姑娘同行。」

  众人并不意外。「公子已预料到了。」

  说着,一位妇女赶紧来到任蝶衣身前,「姑娘,委屈您先换一身衣裳吧!」

  既然不能光明正大的进宫,就只能走邪门歪道。

  ***    ***    ***

  接近巳时,天色反常的灰黯,阳光躲进浓云里,京城内仍是异常的安静。

  只是散落在各地的官宅,有的人家起火,有的人家傅出惨叫,透露了谋反者的歼灭活动仍在持续中。

  任蝶衣换上宫女的服饰,跟着花弄影的手下,又费了半个时辰才混入宫里,她很清楚城内血腥弥漫,一瞬间就有一条生命消逝,可她无法搁置花弄影不顾,而去维护她的正义感。

  尽管见不得卑劣的行径悄然上演,她的心却只悬挂在某个男人身上,叫嚣着要她尽快赶到他的身旁,她没有力量去插手别人的是非。

  「拿去端着,别抬头。」

  一声交代,唤回任蝶衣散乱的思绪,她接过递来的一盘药水,跟着可靠的领路人走进一座不知名的宫殿。

  进入宫殿内,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在与人交谈,但那妖魅的声音已失去了往日的诱惑力,只剩下荏弱的气息,像极了垂危之人在交代遗言一般。

  任蝶衣愈接近围满人的床边,胸口愈沉,身子不由自己的僵硬,险些无法呼吸,她甚至不敢走向前,怕再接近会看到难以承受的景象。

  在场的太医走向任蝶衣,取过她盘上的药,试了没差错,端给人服用。

  任蝶衣顺着太医的举动看去,终于见到了花弄影!

  在赶来的途中,她听说他为了保护丞相,挨了一记暗算,伤口正在胸膛边,目前还不确定能否保住性命。

  「好孩子,等你康复了,爹封你为王。」谋反成功的丞相正守在床边,从他忧虑的口吻,足以断定花弄影这个幼子在他心目中有着一定的分量。

  任蝶衣愣愣的站在太医身后,出神的凝视着床上憔悴的花弄影,幸好众人都在关注他的伤势,没人发觉她的神色过于异常。

  花弄影喝了两口药,却呕出一口血,吓得众人冷汗直流。

  然而他十分平静,柔声劝告着父亲,要他放过某些朝廷官员,不要再动干戈。

  任蝶衣听他念出口的人名,全是她曾提起过的,即是那些在朝中真正为国家百姓尽心尽力的朝臣。

  她听着听着,眼眶不禁泛红了。

  她知道花弄影伤得这么重还强撑起精神说服丞相手下留情,只是为了完成她的愿望而已。

  丞相再三犹豫,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花弄影的要求。

  花弄影宽慰的笑了笑,又吐了血,整个人衰弱得似乎就快要死去,教人看得心惊肉跳。

  他轻轻的推开丞相,「爹,你去忙,我先休息。」

  丞相咬着牙,欲言又止,过了半晌,点头离开,不忘吩咐众人,「有什么需要的就去取,取不到的立刻禀告过来。」

  任蝶衣仍站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帮助花弄影,使他苍白的脸色迅速恢复红润,让他疲惫的神态变得精力充沛。

  她从没想到有一天会见到他如此憔悴,更没想到她会难受得心如刀割。

  花弄影涣散的目光在半空中游移着,却在不经意中转向一动不动的任蝶衣。

  两人四目相对,看见了对方又觉得见到幻影,目不转睛的盯着了许久。

  周围侍奉的宫人发现异样,却不敢妄自打扰。

  任蝶衣试了几次都说不出话,充满水光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深怕一眨眼,花弄影就会死去——她宁愿永远与他这么相望下去。

  「你来了?」他先开口,说话彷佛成了困难的考验,他的语气微弱得令人难以辨识。

  「嗯。」任蝶衣放下手上的盘子,坐到他床边,握住他伸来的手。

  她感觉到眼眶潮湿,担心失态,连忙低头不让他看到她伤心的模样。「你说过会照顾好自己的……你看你这样子,算是照顾好自己了吗?」

  花弄影咳了几声,虚弱的命令周围的侍从与太医,「你们先出去。」

  众人不忍忤逆,逐一离开,守在宫外。

  「蝶衣,是我的人带你来的?」花弄影将她的手挪到他缠满纱布的胸口。

  她点头,瞥了一眼纱布上染出来的血色,感同身受般的疼痛起来。

  这个平时把她气到快发疯了她都舍不得不重手的男人,竟伤得这么重!若知道是谁害了他,就算那人的目标本不是他,她也会忍不住把对方撕成碎片!

  「告诉我伤得如何?需要什么药或什么人救你?」任蝶衣调匀气息,硬将眼眶边打转的泪水逼退。

  「我好喜欢你。」花弄影答非所问,声调已低不可闻。

  他低哑的嗓子使她心痛得浑身发颤,她不敢想像是多么剧烈的痛楚让他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我也是。」任蝶衣凑近花弄影的脸,亲了亲。「将来我们要到关外去看黄沙草原,你快好起来,我已经等不及跟你走了。」

  花弄影毫无生机的脸霎时露出灿然的微笑,如回光返照,灿烂至极。「你终于答应跟我走了?」

  任蝶衣拚命点头,一开口就是哽咽。

  「不能反悔。」他用双手包覆着她的五指。

  「绝不反悔。」她的另一只手遮住了自己的脸,掩盖着止不住的泪水。

  「蝶衣……」他满足的轻唤了她一声,未能说完的话化作叹息,渐渐消隐。

  任蝶衣慌乱的放下手,用蒙胧的泪眼捕捉到他正欲昏睡的情景。「不,别睡过去!」

  察觉到花弄影的气息正一点一点的枯竭,她焦急的握起他的双手,恳求道:

  「把眼睛睁开,别放弃!」

  可他毫无反应,彷佛衰竭的花,慢慢的失去了呼吸。

  任蝶衣震住了,尖锐的嘶喊声从体内不断上升,在冲出口的刹那——

  躺在床上垂死的人突然打了一声喷嚏,紧接着张开明亮有神的双眼,捏起身上的锦被,拉远一些,嫌弃道:「这被子是谁盖过的,怎么味道这么不好闻啊?讨厌!破坏我的情绪嘛~~」

  任蝶衣就要出口的呐喊被硬生生的中断。

  躺在床上垂死的人瞥了瞥她,眨眨眼,继续道:「蝶衣……」

  他又满足的轻唤了她一声,似乎有未能说完的话又化作叹息,渐渐消隐,接着他的气息又开始一点点的枯竭,整个人仿佛衰竭的花,慢慢的失去了呼吸。

  任蝶衣张得大大的眼睛,这次挤不出半滴泪水,涌上唇边的呐喊,霎时变得支离破碎。

  她用力握紧双拳又渐渐放开,颤抖的手指缓慢的摸上花弄影苍白的脸,突然,使劲一拧——

  「啊……」花弄影立刻痛呼出声。

  「你再给我装死看看!」任蝶衣饱含怒火的嗓音低得不能再低,恰似从阴间窜起的寒风。

  花弄影拉起被他嫌弃过的被子,颤抖的覆住下巴,畏缩的看着她,「不要生气咩……人家胆子粉小滴。」

  「……」她已怒火攻心,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眼前的男人还在装无辜,她想打他却动不了,想骂他又找不出词语,气得魂不附体,圆睁的眼睛开始发酸,酸到生痛,痛得逼出一颗颗豆大的泪珠,不断的滑下脸庞。

  「蝶衣?」花弄影见状,良心发现,愧疚感油然而生,玩性全失。

  她被气哭了,连叱责他的力气也没有,像是受到很大的伤害似的,难过得垂头掉泪。

  「对不起……」花弄影慌张的坐起身,伸手抱她。

  她狠狠的推开他,使他撞回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太缺德了!你把别人的情意当成什么了?」

  花弄影苦笑,软着嗓音连连道歉。「我是骗我爹的,不是存心对付你,你不要生我的气,我保证下次不再吓你了。」

  他总算知道怕了。

  「难道你连受伤都是假的?」任蝶衣顾不得面子,在他面前小声的啜泣,眼睛都哭红了,让花弄影看得万分不舍。

  「我是真的帮我爹挡了一刀,不过并非重伤;只是宫里有我的人,赶来的太医刚好也是我相识的,我便让他们将我的伤势夸大了一点。」花弄影低头看着缠在胸口的纱布,老实交代,「我需要装得凄惨些,才能向我爹讨些好处。」

  本来行骗完了,他也准备赶紧收场离开,免得被揭穿:可一见到任蝶衣出现,他又变得心猿意马,再也顾不得正事,只想乘机骗取她更多的关怀。

  「蝶衣,不要再伤心了。」花弄影自责的凝望她。

  任蝶衣冷着脸,抹抹泪水,带着哭腔质问:「你为何不先向我坦白,反而要装死吓我?你这么机灵的人难道会不明白我赶来看你,意味着我有多么担心你的安全?」

  花弄影幽幽一叹,不好意思承认在他心底可是有着相当顽劣的一面。

  当初见到任蝶衣为兄长流泪,他就希望自己能代替兄长进驻到她的心里,但他要如何确认自己已成功的取代了兄长的地位?

  在看到她焦急而来的瞬间,他想到如果他也能令她流泪,或许就能证明她确实是像爱着冰彦那样的爱他。

  花弄影汗颜的回道:「是我不对,我很想……看见你为我哭。」话说完,他难得的脸红了。

  任蝶衣愤怒的甩出巴掌,眼看快要轰到他脸上,却在发现他脸红的刹那,她的手掌不自觉的停在他脸边,怎么也打不下。

  花弄影反而很自觉的抬起脸,索取应得的惩罚,「你打吧!」

  他的确很想看到她为他而流泪,得到她爱恋的证明……然而见她痛苦,他也不舒服。

  花弄影悔悟得晚了,开始觉得不安,就怕任蝶衣不肯原谅他。

  「你真是个混帐。」

  「说得好,非常贴切。」他忐忑得不知该说什么哄她开心,平时的花言巧语突然都忘得一干二净。

  任蝶衣忽地一手按住他的肩。

  花弄影可怜兮兮的不敢反抗,主动闭起眼等她开打——

  意外的,嘴唇传来柔热的温暖,激得他身心一颤,张开眼,就见她含住他的嘴轻轻的吮吸。

  「蝶衣,这算惩罚?」花弄影惊喜的问。

  她不答腔,蛮横的采出滑溜小舌,堵住他的口腔。

  他忘情的回吻,舌却猛然被她咬住,还没来得及退缩已让她咬出血,疼痛代替了答案——证实了她的行为确实算是惩罚。

  「你泄愤的方式真独特……」到底谁比较吃亏啊?

  花弄影等她退开后,嘀咕了一句,她的唇又凑上来,紧接着张开锐利的牙,咬破他的嘴。

  这下他没胆子再多嘴了,以免今后要顶着一脸暧昧的咬痕去面对大众。

  「什么时候能离开皇宫?」任蝶衣出了气,心情也稳定了一些。

  「今天就走,多待多麻烦。」花弄影确定她的情绪缓和下来,这才谨慎的交代,「别和我爹起冲突好吗?」

  任蝶衣重重一叹,「如今皇族都被他明着暗着解决掉了,国又不可无君主管制,不想天下大乱的人,都不会急着要他的命。」

  这是无可奈何的妥协——国土终需强权支撑,而谋反成功的丞相成为了当前操纵大局的唯一合格人选。

  「你明理就好。倘若我爹现在死了,那才真会使得国土崩毁,其余的人不管谁当皇帝,都没人会服气,满朝势力若无法凝聚,就像一盘散沙似的,最终将全数覆灭。」

  「可别告诉我,你是深明大义,才会为你爹挡住致命的一刀。」任蝶衣郁闷的指着他胸口的伤,分不出是气他有功于篡位的奸臣,还是气他没保护好自己。

  花弄影讨好的握住她的手指摩挲。「我知道他会成功的,虽然有许多风险,但我相信他有这个能力推翻旧王。既然天时、地利一应具备,他又是我爹,我就算不帮他,也不能眼睁睁的看他受害。」

  「我不怪你。」任蝶衣释然一笑,「听说你受伤以后,我怕极了,赶进宫找你的一路上,我都想清楚了,不管未来的局势如何,我只要带着你,去你说的天地。」

  花弄影眨眨眼,预告道:「不走也不行,等我爹登基、我哥回朝,他们两人又有得争了,来日说不准又会扯上我。」

  话虽如此,他却摆出一副趣味盎然,等着看父兄大斗法的顽劣嘴脸。

  任蝶衣不客气的掐了他的脸皮一把,「认命吧!我是不会让你有机会当皇帝的。」

  花弄影忽然捂住脖子,转向床角,轻咳两声,吐出一口积血。

  「怎么了?」任蝶衣一看,平稳的心跳猛然错乱。

  他摇头,微笑道:「作戏用的红果汁,我憋在喉咙里,准备分几次吐给我爹看的,憋得我的嗓子痒极了!算了,反正目的差不多都达到了,也不用再扮虚弱,待会儿我就让我爹放我回去。」

  连吐血他都能作假,任蝶衣真不知该说什么,「你爹有你这样的孩子还真是他的不幸。」

  「什么呀~~他还十分恳切的说要封我为王呢!」

  「哼!」任蝶衣擦掉他嘴边几可乱真的血,提醒道:「在我的家里,没有人可以称王!」

  这么说,是不是表示她已视他为家人呢?

  「怎么会没有……」花弄影挑了挑眉,咳掉积血后的嗓音恢复了以往的诱惑力,「我让你当我的女王。」

  任蝶衣瞪他一眼,在他又要发出勾引人的喘息声,讲出一堆天花乱坠的甜言蜜语之前,她动作敏捷的封住他的嘴,把他充沛的气息收入口中。

  明知这个男人既危险又不老实,她却还是爱了。

  任蝶衣自认倒楣的闭上双眼,无论如何,她还是喜欢看到他健康平安的模样——即使这样的他会令她无数次的气到内伤。

  ***    ***    ***

  日落时分,城门重开,经过大半天的厮杀争斗,京城渐渐回归平静。

  任蝶衣跟着花弄影在众多侍卫的保护下,回到他位于郊外的山庄,才一进门,他又当着家人的面扮虚弱,骗得全家服服贴贴的让他尽快回房休息。

  任蝶衣始终陪在他身边,让他握着手,默默的跟前跟后。

  双方长辈见两人如胶似漆,也顾不得着急国家大事,连忙彼此寒暄相识:心里头都想着——结为亲家的日子不远了。

  尽管国土风云变色,百姓的日子还是要继续……

  任蝶衣让仆人将花弄影抬上床,等所有关心他的人离开了,他才露出轻松的姿态不再装死。

  她关起门窗,替他掩护。

  虽说他并无生命危险,但到底还是受了伤,需要休息,她不希望他一回来就被诸多杂事牵连,又要忙碌。

  「蝶衣,过来陪我。」花弄影的精神异常的好,非要任蝶衣坐在床边和他说话。「别再叫我睡了,我在宫里已经睡得够多了。」

  任蝶衣纵容的叹了一声,依从的与他贴近,手指柔柔的游移在他额头,轻按着穴位使他感觉舒适。「在离开皇宫之前,你和你爹关在宫殿里说了些什么?」

  「说了我将来的安排,以及一些边关的消息。」花弄影在她温暖的眷顾下,像只偷吃了小鸡的狐狸,满足的眯起眼,享受着她的呵护。「叛变的消息一传出去,边关的战士必受影响,我哥会故意落败,藉机输给西夏人。一

  「这场仗要打到朝廷稳定了才收回军队,现在全让西夏士兵牵制着吗?」任蝶衣说着,只觉得可笑。「这世道真是黑白颠倒,自家叛变,却要外国相肋。」

  花弄影看得出她很不满,沉默了半晌,等她情绪平复,他又提道:「我向我爹说了,很快又要出关做生意,等我们离开这里,爱去哪就去哪,这里的纷纷扰扰都与我们无关了。」

  任蝶衣点点头,表示赞同。

  他给了她一个梦想,不会找藉口束缚她,而是要带她去更广阔的天地,陪她自由翱翔。

  她无法不心动。「可你的家人怎么办?」

  「他们会离开京城,在国内找一处安定的地方生活。」花弄影这一家的人虽不支持丞相叛变,却又无法制止,最终能做的也只有避而远之。「你的家人需要我安排吗?」

  「不用,他们唯一怕的就是我嫁不出去而已。」

  「那我可是做了功德。」

  任蝶衣被调侃了也不生气,跟花弄影相处,她的脾气变得愈来愈好。「阿花。」她俯首望着他明亮的双眼,「以后要乖乖的当我的男人。」

  花弄影愣了愣,苦笑道:「这算不算是求婚?」

  「回答正确。」她捏住他挺直的鼻,使他无法呼吸;再霸道的吻他的嘴,宣告道:「给你奖励。」

  一年前,他见到她;一年后,她认识了他。

  此刻两人沉醉的拥吻着,在相处的第九日相爱着:纵使身处在动荡的国土上,他们也相信彼此将携手度过——以往从来没有过的甜蜜未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