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当火红的太阳再也拴不住要往下掉的时候,那是该下课的时刻了。教授才刚闭上嘴就立刻往门外冲的这个女孩,大家叫她灵灵的,顶着她那头招牌式的乱发,火烧尾巴似的往校门疾奔,还真枉了她老妈当年看着琼瑶小说替她取的那个诗意浪漫的名字——唐灵汐。
灵汐是有个性的,这个柔柔浪漫的名字,到了她身上也得变得坚强起来,否则,如何能忍受她那日复一日的摧残?
灵汐基本上来讲是美的,尤其是她那张俏俏润润的小红菱嘴,薄薄滟滟,娇俏撩人;还有她那双翦翦双瞳,水灵的大眼睛流转着璀璨的波光;甜美的心形脸蛋,不需要鼓起腮帮子都圆滚滚的像是在笑,粉嫩红润的脸色,不必靠粉过日子都能神采飞扬——
可是她美得怪!
怎么讲好呢,当大家都在流行细细弯弯的复古眉毛,她姑娘依然烈烈浓浓两道剑眉;人家希望秀发柔柔亮亮闪闪动人,柔缎般披泻下来,她小姐发质烫坏了也不理,硬是让它不黑不红不棕的铁锈色;再说她今天来上课的一身打扮——
华丽的黄色丝织上衣,名牌货,看上去十分高雅而且昂贵,可是她下半身穿了……一件破洞牛仔裤。斜挂在肩上则是尼泊尔来的线织流苏背包,微卷的长发随随便便挽个松松的散髻——这是她的招牌,乱乱一头乱发,却乱得乱好看一把的。
灵汐就这么急着救火似的,一路从教室冲了出来——
“灵灵!你急什么?等一下好不好!”同学陶心歆努力从她身后追赶了上来。
“我急着去你姊的学校看彩排啊!”灵汐忙碌中找出机会回答她。“她们戏剧社今天下午要彩排,你忘啦?”
“没忘。”心歆跑得有点喘,歇了歇才说:“就是赶紧跑来告诉你,演出延期,彩排取消,你不必去看了。”
“延期?”灵汐本来就圆滚滚的眼睛睁得更大。“为什么?”
“为什么?”心歆又跟着重复一遍。“人凑不齐的样子。哎,这种学校社团,本来就没有人会认真卖命的。”
“怎么可以?!”灵汐惊讶的口气好像导致延期的人将对不起台湾千千万万的同胞。“像她们有表演艺术这样的社团,应该珍惜才对啊。我们学校烂到连这种社团都没有,我想参加都没处去。”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有表演欲。”心歆调侃着。“这么想演戏,自己办一个社团好了。”
“你以为我不想。”灵汐瞥她一眼。“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们学校以商为主,大家都忙着想赚钱,叫我去哪里找社员?股市吗?”
“说到赚钱,”心歆忽然醒觉。“不跟你瞎扯,我要走了。”
灵汐大吃一惊拉住心歆。“你去哪里?怎么可以抛弃我?”
“我去打工啊,”心歆理所当然的眼睛一瞠。“我又不像你,一出生就有宾士车开,我是骑小绵羊的咧,零用钱要自己赚。”
“别这样说嘛!”灵汐一脸委屈。“这又不是我愿意的。”
心歆脑子转了转,也觉得自己的话好像太严重了,她笑道:“好啦,不管怎样,我要去打工了。”
“那……就剩下我一个人了。”灵汐有点黯然地喃喃自语起来。
“你……不想回家啊?”心歆试探地问。
灵汐苦笑。“你也晓得这个时间我老爸肯定不知道躺在哪个酒廊的女人胸脯上喝酒,我老妈铁定在牌桌上,而我唯一的老弟又被我老爸老妈逼去美国念书了——”
心歆陪着为难地笑了会,深深觉得有钱人家的女儿也不见得快乐,除了钱不缺,灵汐像是什么都缺。
心歆灵机一动想到。“这样好了,你跟我去打工,它们蛮缺人的。”
“啥?”灵汐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知道你从来没打过工,而且大概这辈子都不用工作也不会怎样。但是就当作去玩嘛!那工作很容易的,而且这样一来,你今天晚上就不会无聊了。”心歆推销着她的想法。
打工?
这两个字对灵汐来说,还真是陌生到连字典里都没有。可是就是因为陌生,就像心歆讲的一样,当作去玩嘛。
“好,我跟你去。”灵汐点头如捣蒜。
心歆打工的地点在一家百货公司,心歆一到就换上了百货公司的制服,灵汐则已被带去化妆。
“干么还要化妆?”灵汐傻眼。
“法国商品展,你不化妆成法国人怎么行?”
灵汐圆睁眼睛,声音也变大了。她不知道打个工还得超级变变变。“为什么不去找个外国人来就得了?”
“外国人没那么好找嘛!”这下是工作人员替心歆回答了。
灵汐傻眼,继续跟心歆抗争:“为什么你不用扮外国人?”
“我是长期工读生啊,你这是临时工读生的工作。”心歆笑眯眯地把灵汐按下座位。她知道灵汐个性活泼,又喜欢开玩笑,不会生气的。“唉,就当作来玩嘛,难得有机会哩!”
灵汐恨恨的假笑。“是——多谢你哦。”
于是,一个化妆品专柜的小姐来帮忙化妆,灵汐戴上金色假发,还得穿上法国农妇穿的衣服——花围裙。灵汐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这是什么笑死人的模样?她快疯了。
“哟,化起妆来还满像的呢!”化妆小姐得意的说,忽然却惊骇一声:“哎呀!你的眼珠子怎么是绿色的?”
灵汐怪怪的跟她眨眨眼。“我天生的。”
“你别听她胡扯,”心歆替惊讶至极的化妆小姐收惊。“多花一千五,就变绿了。”
灵汐顽皮地嘻嘻笑。她只不过带了有色的隐形眼镜罢了。
然后,化妆成法国村姑的灵汐,就被心歆带到一楼,站在红、白酒的专柜旁,送往迎来。
“你也太狠了吧。”灵汐眼看小周末下午来来往往的人群,连骂都骂不出来了,只有叹气的分。
心歆一本正经地摆出大道理。“这就是工作,懂不懂?付出劳力以换得金钱。刚好让你这个一辈子都不必工作的人体验体验。”
心歆回自己工作岗位了。留下灵汐,只得敬业地扮起她的法国村姑,还好她不必开口说话,厂商另外请了人在一旁解释。灵汐愈看就愈觉得自己像一个会动的木偶人,带着僵硬的笑面对来往的人群。真希望她这副模样别被认识的人瞧见。
莫非定律是这么说的:当你认为自己已经很倒霉的时候,接下来总有更倒霉的事等着你。
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看样子是冲着她来的,叽哩咕噜一串流利却听不懂的语言,吓了灵汐一大跳。怎么有人拿法文跟她说话?
灵汐转头看看跟她说话的人,当场又吓了另一大跳。哪来的漂亮男人?!
是个年轻男子,不超过三十岁,有成年男子的魅力,又有年轻男孩的意气风发……
灵汐的目光从他高挑瘦健的身躯,移到他闪着柔软光泽的整齐短发,再移到他挺直的鼻、优雅的颧颊、棱线分明的唇,最后停留在那双生动的眼睛上。
“眼睛会说话”,灵汐见过这样的形容词,但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明白了什么样的眸子是会说话的眼睛。他的眼睛多漂亮;眉睫浓,弯弯深深的,瞳眸色泽的明暗仿佛能随着他的情绪而改变,这样的眼眸,是生来谈恋爱用的,是要让女人迷醉于其中的……
“Melles…”
怎么?还问哪!灵汐眼睫眨了眨,醒了。
“你用国语好不好?”她埋怨了。又不是外国人,说什么法文。
他怔住。
“你不是……”他打量她,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终于看出点端倪了。“原来你是冒充的。”
他笑了。灵汐却差点要迷眩过去。老天!那双眼笑起来多诱人!
“那我用国语问你好了,这个牌子的红酒……”
“等一下!”灵汐大声打断他的话,等他愣下来之后,郑重告诉他:“请你问那边那个小姐。对红酒,我一窍不通。”
那双眼又亮亮笑了。“那你在这干么的?”
“我是花瓶。”她软软腻腻的声音一本正经的说。
男人这下大笑起来。
“好吧,那我去问别人好了。”他那双顶魅人的眼眸又对她笑笑。“再见,花瓶小姐。”
男人走了。插曲走了,灵汐只好乖乖回来做她的花瓶,顺便,望望那男人的背影。
嗯,那男人连背影都好看;好身高,好身材,简单的休闲打扮却很有型。无奈她竟打扮成这样,真衰!怎么就没在自己最美丽的时刻遇见他呢?
灵汐用着哀怨的眼神追随那男人,看着他走过一名端着酒让人试饮的女服务生。女孩也被他煞到了吗?他走着走着,经过她身边时,她手竟斜斜一偏——杯子倒了。
“啊——”
女孩惨叫了一声,手上拖盘里的四、五个杯子竟全往那男人身上倒!女孩又紧张又惊吓,忙着要去防止那些杯子里的酒泼在他身上,但是哪能防得了?霎时玻璃碎片四散,红色的酒液泼了那男人一身,女孩又歉又糗又慌,高跟鞋踩在酒液上,不小心一滑——
“哎哟!”女孩尖叫,眼看就要摔倒……
“小心!”
一只强而有力的臂膀适时伸了过来,扶住了女孩让她站稳,然而那男人自己却踩到滑滑的玻璃片,取代了女孩,哗啦啦的摔了个四脚朝天。
唉哟哟,好糗啊!灵汐捂着嘴忍住笑,然而心里却对这男人有了极度的好感。
他非但不责怪这个陌生女孩把酒泼在他身上,在女孩有难的时候,他还愿意尽一切去帮助人家呢。
嗯,标准的绅士风范,值得竖起大拇指哦!
在场的所有人都跟灵汐有同样的看法,霎时那男人成了英雄,身边团团围住了人,主办单位更是殷勤地道谢、道歉,要赔他衣服……
“不用了,真的。”那男人苦笑说。
咦?他似乎对这种场合非常熟悉似的,一点也不觉得意外或倒霉,只是有点无奈。
他脱下外套抖了抖,迫不及待想逃离这个地方似的。“没关系,反正也没什么,就这样了,不必麻烦。”
主办单位还是很内疚,眼看那男人就要离开,忙捧了名片箱追上去。“那请您留下一张名片好不好?至少让我们寄一张谢卡给您。”
大概是怕不给名片主办单位会继续罗嗦,男人掏出名片往名片箱一丢,便立刻走了。
主角走了,刚才肇事的现场经过清洁人员迅速的整理,一场小小的意外风波,便如过眼云烟一样,百货公司里,恢复了来往的人群,一切像是从来没发生……不过在灵汐心里,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名素昧平生的男人,博得了她的好感,引起了她的兴趣,如果可能,她多想认识他!她想起了他留下的那张名片,淡绿色的,因为她的眼睛刚才一直死命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趁着没人注意,灵汐悄悄走到放置名片箱的桌旁,以最迅速的动作打开名片箱的盖子,用锐利的眼神寻找那张淡绿色的名片……
“你在干什么?你不是应该站在门边吗?”主办单位不悦的声音突地在她身边响起,吓得灵汐立刻盖上盖子。
“哦,我脚站得很酸,所以走走。”灵汐回过头遮掩着,装得乖乖的迅速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然而她那双亮丽的眼睛却闪着狡狯,背着人,她摊开紧握着的手,里面躺着一张被握绉了的名片。
颜洛捷——诺亚剧场导演。名片上写着。顺着字看下去,只见灵汐湖绿的眼眸像宝石一样愈来愈亮,她可爱的小嘴愈张愈大……
基于对戏剧的喜好,她当然看过诺亚剧场的戏,也久仰颜洛捷的大名,她只是没想到,他不仅有才华,本人也这么完美。
她姣美的唇瓣悄悄浮起了一个微笑,她忽然很感谢心歆今天要她来扮法国村姑了。
雅致温柔的脸庞,面颊白皙如玉,双眉清秀如画,眼神柔情似水。纤薄娇嫩的薄唇迎向他,带着湿润温软的舌,融化火热的触点……焚人蚀骨的热吻。
舌尖柔软妖娆如蛇,温存地侵占他,在他的耳畔游走,勾惹他浑身激荡难耐的火焰;半梦半醒间的缠绵,挑逗的舌在他胸前流连,滑过他的喉结,抚润过他的唇,划下一道激情的火线,再用湿滑的舌掩灭它……
淹没他。
舌尖既滑又湿,而且好像太湿了,夹带了太多口水,只怕他满腔火热的激情都快淹没在那堆口水里。这样实在有点美中不足,他愈来愈怕那些口水会害他做不下去……
“起床啦!洛捷!”
低八度的嗓音,虽然是女人,可是一点都不温柔。是谁?艾蜜?但艾蜜跟梦中女郎的吻为什么会同时出现?洛捷疑惑之下,终于睁开眼睛——
天!洛捷立刻僵尸一样从床上直直跳起。
不是他的梦中女郎,也不是艾蜜,是西莎!他养的那只长毛可卡犬,正以那又大又长又湿的舌头舔遍他全身上下的方式,热情而好心的叫它的主人起床!而那低八度的女声,则是剧场的制作人——他的好友陶馥菱。
“好了,好了,别舔了,喂——”洛捷一边努力推开仍然热情十足的西莎,一边抓起被单就往脸上一阵乱抹。恶……全都是西莎的口水!
臭西莎!一大早就迫不及待跟他亲热,害他以为是那个完美的女郎或是艾蜜……
不过……算了!洛捷自顾自摇了摇头。不可能是艾蜜的,他已经一个多月没理艾蜜了,他这么对她,她不拿硫酸泼他都算万幸,哪里还会来跟他缠绵。
“该起床啦,大导演。”馥菱辛苦地把杂乱的桌子整理出一个小角落,好放她带来的食物。“你的生活可不可以正常一点?都快十一点了,这些东西当你的午餐吧!”
唉!洛捷有时觉得大他两岁的馥菱实在很像他妈,而自己的住家跟排练场摆在隔壁实在没什么好处,因为是馥菱同时租下这两间房,她手上就有钥匙,可以随时来叫他起床……
馥菱不仅不请自来,还很自动,在洛捷来不及抗议的时候,已经顺手替他按下了答录机的按钮。一阵杂音之后,答录机的留言便开始在两人面前广播。
“是我。你又不在家吗?我找你好久了,你为什么躲着我……”是个女人,温温婉婉的声音,软软而哀怨。
呜呜,女人像是受不了委屈而哭了。答录机就这么啜泣了好久,忽然女人像是生气了,扯着嗓子开始对着电话半哭半嚷:“算了,这辈子我都不想再见到你了!颜洛捷,我希望你开车被车撞死,走路被花盆砸死,开电灯被电死,去健身房游泳淹死……”
女人一连串的诅咒,终于在答录机的时间限制中被截断。
馥菱皱了皱眉头,问他:“艾蜜?”她认得艾蜜的声音。
“唔。”洛捷含糊地应着,嘴里塞满了馥菱带来的葱油饼。
“你又甩掉人家啦!”馥菱摇头。她认识洛捷不是一天两天,他有什么习性她还不清楚?洛捷最常干的事就是换女朋友,动不动就把女人甩了,过阵子再换一个。“我有时候真觉得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否则怎么会老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我又不是故意。”洛捷抗议地看了她一眼。
这一切,都得怪他刚刚梦见的那个女人。
其实那不只是梦。这十年来,他的脑子里一直有个女人的影像。那影像如此清晰,他可以清楚描画出那女子的长相,形容她的特质。这日复一日逐渐明确而具体化的身影,让他觉得……这女人应该就是他心目中的完美对象。
如果说人的一辈子总在寻找最完美的另一半,他相信他的完美对象就是她。
“你说好了,你要遇上什么样的女人才会满意?”馥菱认真地看着他。
洛捷很不愿解释,这件事他从来没跟旁人说过。他随手抓了他的素描本丢给馥菱,本上有他凭记忆画的女子画像。
画中的女子温柔典雅,那双秀丽的双眸却又娇媚迷人,馥菱细细品味着素描里的女子,从画像中,她几乎就能体会到这女子过人的气质。
“唔,真的很美,”她叹道。“这是你想像出来的人吧?世界上不见得存在这样的女人哪。我帮你拿这张素描去征婚好了。”馥菱玩笑道。
“好。”洛捷回答得一派认真。
“老天,你真的非这女人不娶?!”馥菱哑然失笑。“你也太夸张了吧!你就为了这样抛弃你的众女友?”
洛捷只有苦笑。他的理由的确太过荒谬。
“既然如此,那你何必去招惹人家?”馥菱替女性同胞不值了。“你根本就不该交女朋友嘛!”
洛捷只好再叹。什么样的男人会宁愿去爱心目中的完美形象而不愿去爱现实生活中的人?答案是:傻瓜男人。但他又不愿意当傻瓜……所以通常他也并不排斥认识现实生活中的其他女人。
只是在交往之后,他总不由自主拿人家去跟他的完美女郎相比。现实生活中有肉有脾气的人,怎么能跟他心里头那个虚无的缥缈形象比?于是,那一个个女人就都出局了。
而且……
“我不追人家,人家会来追我啊。”他有些无奈地说。
这倒是真的。望着他那双漂亮得让女人失魂迷魄的眼,这下换馥菱叹气了。
“造孽唷!”她说。
“算了,随你骂吧。”洛捷拿回他的素描本,不想再多说。其实他是真的决定,除非遇上长得跟他梦中女郎一模一样的女人,否则他不谈恋爱了。“你今天是来干么的?特地替你的女性同胞来讨伐我的?”
“哦,当然不是,”馥菱一笑,想起她今天来的目的。“我是来告诉你,我们下出戏的经费有望了。”
“经费?我们什么时候缺乏经费?上次演出不是还有些盈余?”洛捷不解地投出一大堆问号。
馥菱直摇头。“大导演,你真是吃米不知道米价。上次演出是有盈余,可是你这间排练室要不要租金?演员酬劳要不要给?下出戏难道不要做新景,不要租演出场地?”
馥菱每提一个问题,洛捷的眉头就更皱一点,等馥菱讲完,洛捷的眼前已经是问号、惊叹号满天齐飞——
在小剧场的生态环境中,洛捷算是很好命的一个导演。当别的导演捉襟见肘的为了经费掉头发的时候,洛捷却只需要专心导戏就好,因为他有能干的馥菱当制作人,掌管一切杂事,包括钱。
他甚至还可以获得一笔不错的导演酬劳呢!只是他从来都不知道馥菱的钱从哪里来。
“好吧,这回的经费要去哪里要?”
他问了馥菱一个笨问题。馥菱正拿水杯喝水,差点把水喷出来。
“老爷,你好像以为我自己画张支票就可以去银行领钱的样子。你晓得每回我都花了多少精力找钞票?这次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企业愿意全部赞助,我终于可以轻松点了。”
“有这么好的事?”洛捷很意外。“难得有人肯赞助这种文艺活动,真该颁奖状给人家。”
“是啊。”馥菱也说。“我就是来要你跟我一块去拜访人家,道个谢,顺便……”
馥菱讲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拿着杯子的手停在半空中,好像在犹豫什么。
“顺便什么?”洛捷接问,一边应付西莎——它跳上椅子跟他抢葱油饼吃。
“顺便跟人家介绍一下我们的新戏。”
馥菱迟疑了一下,回答了洛捷这句,从杯缘冲着洛捷一笑,很僵硬的,但是洛捷丝毫没发现,他忙着跟西莎抢葱油饼去了。
第1章
洛捷驾着他那部十岁高龄的喜美驶向林口,才刚下林口交流道,他就迷路了。
“接下来怎么走?”他理所当然的问馥菱。
“我看看……我们现在在哪里啊?”馥菱手忙脚乱地翻地图。“哦,前面……左转吧?好像是……”
“什么?好像!”洛捷颇为昏倒。“你不知道地方?”
“我又不住林口,怎么会知道呢?”馥菱辩着:“那个企业家只给了我一个住址,还跟我说很好找,我能再白痴似的继续问吗?”
也对。但是在洛捷绕了三个圈圈,转错了两个红绿灯之后,可想而知,当他踏入那位赞助他的人家之前,已经是满肚子霉气和怨气了。
“哦,你们找唐先生吗?请进,我去请先生、太太出来。”操着一口生硬国语的外藉女佣,将洛捷和馥菱请进了客厅。
这是一栋三层楼的豪宅,大门边的车库停了三辆宾士和一辆劳斯莱斯,一楼光客厅就比洛捷他们的排练场还要大,布置得俗丽十足,金光闪闪——洛捷的眼睛难过地眨了眨,被那些二十四K纯黄金摆饰的光芒给刺到了。
趁着女佣去请人,客厅里剩下他跟馥菱,他好奇问:“这个企业家是谁?他家还真……呃……ムメㄥ。”
馥菱只回答了他一个名字:“唐顺良。”
洛捷却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什么?你竟然去找个黑帮老大来赞助我们?!”
洛捷平日虽然不太注意时事,但这点常识他还有,知道唐顺良不但非顺也非良,简直就该改名叫唐不良。
馥菱赶紧捂住洛捷的嘴,以防他愈吼愈大声。她辩道:“你也拜托一点好不好?什么黑不黑的,人家早在上一代就弃黑从商了。现在这种时代谁还当黑帮老大,都是名正言顺的企业家。”
洛捷扯开馥菱的手又要骂:“名正言顺?他要名正言顺我头给他!我为什么要拿一个黑帮老大的钱导戏……”
馥菱急急忙忙又让洛捷闭上嘴,因为娇娇娆娆的唐太太屁股一扭一扭的从楼上走下来了。
“哦,欢迎欢迎,坐啦坐啦,不要跟偶客气。”唐太太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了。她手指上那颗几十克拉的大钻戒,玻璃一样的闪闪发光,再加上身上项链、手环足以称斤计算的黄金首饰,洛捷眼睛一眨,直觉眼前出现了一座活动银楼。
跟在唐太太身后,那是唐顺良了。方头大耳,足以让苍蝇在上面溜滑梯的油亮头发,中广身材,走路有风,只差一件黑色大衣跟白色围巾,就像港片里标准大哥的派头。
“唐先生,唐太太,这是我们的编剧兼导演颜洛捷。”馥菱礼貌的介绍着。
洛捷实在很恨馥菱将他置于这般田地,但是人前他也不好发作,只好乖乖地递名片。
“哦,导演后,”唐太太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人家都嗦你混有天分哦,偶也看过那锅剧本了,素……不错啦。只素后,偶看来看企有点无聊ㄋㄟ,怎么里面没有半个伦自杀,也没有伦丧失记忆,就连外遇也没有……”
唐太太一口台湾国语,已经让洛捷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再加上她这些“意见”,让洛捷只有傻笑,完全不晓得该回答什么。
“你麦吵啦!查某人懂什么?!”唐顺良开口斥他老婆了,也素一模一样的……台湾国语。
“啥米我不懂?人家偶也看很多连续剧的ㄋㄟ,你才不懂。”唐太太不甘示弱地顶回去。“还有啊,喂喂,你让偶女儿演的那锅幼稚园老输,那不素主角ㄟ,伦家女主角有吻戏、有床戏,偶女儿都没有……”
洛捷听得一头雾水,却又像是忽然惊醒,他猛转头问馥菱:“什么女儿?她说什么?”
馥菱猛扯他的袖子要他住口:“等等我再跟你解释!”
不过似乎唐太太跟唐先生就已经做了不少解释,只听唐顺良又不太耐烦的:“啊你是在罗嗦啥啦!这款代志你知啥小?”
“偶当然嘛知道,”唐太太嘴一噘,下巴一抬。“偶们花钱素要让女儿当明星的ㄋㄟ,钱开下去要值得,当然要演主角!”
“啊人家是导演,人家晓得怎么安排角色,你麦鸡婆……”
说着说着,唐先生唐太太居然当着外人吵起架来了。洛捷顾不得别人吵架,因为他跟馥菱这边也得开吵了。他瞪着馥菱。“那个幼稚园老师的角色,你卖掉了,是不是?”
馥菱十分为难。“我要不到钱嘛!好不容易有人愿意赞助,条件是让他女儿插一角,你想我还能说什么……”
洛捷气得浓眉直竖。“为什么不早跟我说?嗯?反正你已经决定了,生米煮成熟饭,我不答应也不行了,是不是?”
“不是这样子,”馥菱好委屈。“我早想跟你说,可是你一定会骂死我的,我也是没办法嘛……”
四个人,刚好分成两边捉对厮杀,各吵各的,末了还是唐顺良一声大吼:“麦搁吵啦!你不是要去打麻将?还不赶紧去!”
大哥一声狮吼镇住了所有的人,大家不约而同都安静了。
“偶才不想跟你讲咧!”唐太太气得一扭一扭的走向门口喊;“阿才,载偶出企啦!”
活动银楼走了,可是大门忽又被打开,一个紫色的影子风一样的旋进来,紫帽子、紫外套、紫色紧身七分裤、紫色毛拖鞋、紫色眼影……
是灵汐进来了。这是她家,唐顺良是她老爸,她一直想找机会过过戏瘾,更想跟洛捷这样具有才华的导演合作,所以是她拿着颜洛捷的名片在她老妈面前撒娇,要她爸花钱赞助洛捷的剧团。因此当她看见洛捷坐在她家的沙发上,她既不惊讶也不意外,只是心莫名其妙陡地一跳——
怪了,又不是没看见过英俊的男人。她很快甩掉这奇怪的感觉,颇为高兴的跳到两人面前打招呼:“嗨!你们好,我叫唐灵汐。”
洛捷倒抽一口气,惊骇的望着眼前这个调色盘似的女人。他猜想到这个姓唐的女孩大约就是刚刚大家所谈到的“女儿”,可是这个马戏团似的女人要来演他剧中那个清纯的幼稚园老师?他妈的干脆宰了他算了,#%*@~……
他被她吓到了吗?灵汐低头看看自己的打扮,再从洛捷的眼中得到了答案。
这男人还真容易被惊吓,这样不行哦!灵汐玩心一起,顽皮的往洛捷正对面一坐,干脆强迫他将她看个清楚。
“咳,”唐老大吸了口烟,发话了:“刚才偶老婆嗦的那些,不要理她啦,女人后,不懂素。你后,把偶女儿拍得漂亮一点就好,最好拍得像那锅田丽,或素郭静纯……”
看来唐老大比他老婆还搞不清楚状况。他知不知道他导的是舞台剧,不是拍写真集!洛捷连苦笑都挤不出来了,那张俊逸脸庞上的线条开始纠结……
唉!真惨。灵汐深深为他感到同情,但她喜欢开玩笑的个性,又让她附和她老爹玩笑下去:“爸,不对啦,应该把我拍成像天心,那样不是更好?”
“哦,呵呵,对,对……”一句话说中他的心声,唐老大呵呵笑了起来。
“可是你跟妈得先把我的身材生成那个样子才可以啊。”灵汐笑着粘着她老爸。“还是你要给我钱去做假的……”
“啥?偶女儿怎么可能需要去做假的!”唐老大一下子笑容都没了。
洛捷头昏了,非常之昏。眼前这对父女不是凡人,是撒旦派来颠覆他神经系统的,他怎么能想像自己辛苦编出来的戏竟会加入这样的合作伙伴?不行,不行!
一股怨气往他脑门一冲,他决定不顾馥菱,诚实说出自己的想法:“嗯,唐先生,我想我还是把话说明白比较好。基本上这出戏的所有角色,我早已经有预定的人选……”
惨了!馥菱脸色发白,死命的扯洛捷的袖子,捏他的手臂,可是他丝毫不予理会,还要再说,刚好就在这时有人打岔。
“大哥,你的电话。”一名喽罗样子的男人,拿了行动电话来给唐顺良。
“哦,歹势,偶接个电话。”唐顺良招呼一声,坐到其他座位去接电话了。
馥菱喘了口大气。还好没让洛捷继续说下去。馥菱勉强冲着灵汐笑了笑,想缓和气氛。不过灵汐没笑,她自己心里明白,洛捷一定很不爽她这个外行加入剧团,可是她会努力演好这个角色呢!灵汐灿灿的明眸瞅着洛捷,用眼神这样告诉他,但洛捷显然完全不想理她。
“啥米!”忽地唐顺良对着电话一声大吼,全部人立刻不约而同正襟危坐起来。“你跟他讲,叫他给我识相一点,不要得罪我,告诉他,我知道他家住在哪里……”
唐顺良狠狠的在那边吼,这边洛捷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如果他反悔,拒绝让唐老大的女儿演他的戏,不知道算不算得罪他?
不晓得唐顺良知不知道他家住在哪里……
灵汐看到洛捷紧张的样子,差点噗哧一声笑出来。她老爸现在虽然只会骂人不会杀人,但是以讹传讹之下,唐顺良的名声还是挺吓人的,谅他也没胆反悔让她加入的决定。
灵汐一下子玩心又起,笑道:“哎,真不好意思,你们来了这么久,连杯饮料也没给你们倒。你们喝什么?果汁?哦……我家好像没果汁了,喝酒好了。”
馥菱不晓得该怎么回答才好,而洛捷此时早已濒临疯狂边缘的神智却把灵汐的话当真,他说:“好,什么酒都好,我要大杯的。”
灵汐低下头,因为她实在很难忍住不要笑……
而那头她老爸又在大吼:“干#@%*——你告诉他,小心我让他没腿走路……”
洛捷深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动了动小腿,看看自己的腿还在不在。
“咦?是不是我们家冷气不够啊?你怎么一直流汗?”灵汐忍住笑,假意体贴。
“哦,他……身体不太好。”馥菱替有点僵硬的洛捷回答。
“嗯……我想,我还有事,我们该走了。”洛捷忽然站了起来,急于想逃离这个地方。
“不急嘛,等我爸讲完电话——”灵汐还在笑眯眯的挽留。
“哦,没关系,不必了,麻烦你跟令尊说一声就好。就这样了,谢谢招待。”
洛捷实在不愿再多待一秒钟,在灵汐假意庄重、心里却在大笑的欢送之下,他拉着馥菱头也不回地逃进了他的小烂车,踩足油门绝尘而去。
“谁叫你去惹这样的企业家?!我们真的穷到这种地步,非得靠这种赞助演出?”
现在只剩下洛捷和馥菱两人,洛捷终于可以一吐怨气。他重重一捶方向盘,不巧正捶在喇叭的位置,“叭”的一声刺耳尖响,把馥菱吓了一大跳。
馥菱也有她的难处。
“洛捷,我知道你是艺术家,可是这社会比你想像中的难混。而且你总得先演出,才能实现你的理想抱负是不是?”
“你没看见唐家是什么样子的人?真正是‘俗搁有力’!”洛捷大概气到有点神智不清了,他整个人转过去骂馥菱,两手下意识的松开方向盘,忘了他还在高速公路上以时速八十行驶,吓得馥菱当场满脸泛白,急忙抢去替他抓方向盘。
“还有他那个女儿,唐灵汐,整个人像染缸里刚跳出来的,这样的怪女人,要能演好那个温柔的幼稚园老师,妈的,我头割下来给你!”
洛捷对于刚才松手开车的惊魂似乎浑然不觉,显明可见他的心思不在开车上,但好歹他的双手回去握方向盘了。
“洛捷,你不能拿表面来断定一个人。你又还不认识她是不是?”馥菱仍是好言相劝:“她才大三,很年轻,可塑性很高的。”
“还在念大学?”洛捷装出一副诧讶的表情。“她那副样子?”
馥菱掩嘴笑。“你别这样好不好,否则你以为她哪冒出来的?侏罗纪公园?”
“我看她条件很不错的,至少外型就满漂亮。再说演员随导演塑造,你可以教好她嘛!”
馥菱愈讲,洛捷就愈抓狂,他吼:“教?你让我怎么教?从她说话行为举止打扮开始教?我又不是她爸!干脆我现在去生个女儿慢慢教还比较有希望。”
“不要那么绝望嘛!”馥菱劝着,更索性把事实挑明了说:“反正现在骑虎难下了,你敢拒绝唐顺良吗?”
一句话说中重点。洛捷狠狠瞪了馥菱一眼,那双平日慑人心魄的魅力眼眸竟也有如此冰冷的时候。他一直瞪到馥菱既委屈又凄惨地垂下了眼帘,倒换成他心软了。
“唉——”他叹了口气,从刚才到现在,头一回把思绪放在开车上。
“到时候花钱买票看戏的观众,肯定会很可怜。”他喃喃说。
于是灵汐参加演出的事,大致底定。洛捷再有才华,再有理想抱负,也不得不屈就于现实。就像馥菱说的,如果连演出的机会都没有,还谈什么实践梦想?
这天,是灵汐第一次排戏的日子。洛捷私底下也曾经试着安慰自己,也许馥菱讲的没错,也许那个姓唐的女孩并不那么可怕,那天惊人的打扮只是凑巧,今天她也许会正常些,看起来像个幼稚园老师——
不过当灵汐一脚跨进他排练场的时候,洛捷随即发现他之前的念头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这女人怎么可能会正常?她的不正常就是正常!那天一身像是掉进紫色染缸里,今天则像是时空错乱——她穿了件古代欧洲女人穿的蓬蓬大纱裙,上身却是很现代的紧身上衣,原来的长发之下又系了假发,螺丝般卷卷直到腰际……这是哪里冒出来漫画画坏了的人物?
洛捷忽然极度想念起他心目中的完美女郎来,那女郎温柔、优雅,绝对不会让他失望,害他伤脑筋。他为什么要让这样一个怪女人参加他的剧团?
因为洛捷不理会灵汐,馥菱只好扮演主人的角色。“来,我跟大家介绍,这是新朋友,她叫唐灵汐。”
“大家好,请大家多多指教。”灵汐甜甜一笑。她讶人的装束与她礼貌的言词极不搭调,却反而能引起旁人的注意。她扬了扬手上的一个纸袋。“哦,我买了蛋糕,这家的蓝莓派很棒哩!”
洛捷实在不想承认,但他也不能否认,灵汐天生有股独特的活力。也许是她特立独行不畏旁人眼光的装扮,也许是她的活泼、乐天、亲切、爽朗的呵呵笑声……她是那种随便走进一个陌生环境,就能立刻让陌生人喜欢她、跟她打成一片的人,她拥有这种魔力。
于是不到十五分钟之后,当在场所有人除了洛捷之外手上都捧着一块蛋糕赞不绝口之际,灵汐已经跟其他团员都混得很熟了。
“这块给你。”灵汐朝他巧巧一笑,递了块蛋糕给他。
“这里是排练场,你把这里当什么?同乐会?”洛捷没好气的拒绝。
“别那么凶嘛!”灵汐嘟着嘴。“不吃给西莎吃好喽,哦?西莎喜欢蛋糕……”
西莎?她连西莎也认识了!洛捷掉头一看,果然见到他的宝贝可卡犬亲热的缠着灵汐跳上跳下,窝在她的蓬蓬裙里。连它也背叛了。
洛捷忍不住讥:“等等西莎在你的裙子上尿尿,你可别生气。你那件裙子刚好像灯罩,它最喜欢在灯下面尿尿。”
“是吗?”灵汐倒也不生气,反而嫣然一笑,娇滴滴的说:“不过我比较喜欢当花瓶。”
花瓶……
这两个字唤起了洛捷的某个记忆,那软软腻腻的声音,似曾相识……
他眉梢蹙了蹙,仔细看了看灵汐,终于发现她那湖绿的眼睛。
“你是那天那个卖红酒的!”他恍然大悟。
灵汐本来就不打算瞒他,她甜笑着。“是啊,乐心助人又会说法文的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洛捷在恍然大悟之后,又更加悟出了一些端倪来。“你早知道我是谁了,是不是?你家赞助我们剧团不是意外,是刻意的,是不是?”
灵汐好脾气的仍笑着。“差不多了。不过我之前可不认识你唷,是那天看到你的名片才知道你是谁。”
“为什么算计我的剧团?”洛捷没好气的。“外面那么多剧团你为什么不去赞助?”
“我喜欢看你导的戏嘛。如果我要参加,一定要选最好的不是?”灵汐回答得好有道理。“而且我刚好有你的名片。”
“真倒霉那天遇见你……”洛捷喃喃自语。
“错了,”灵汐认真纠正他。“真幸运那天遇见我,否则你哪来这么多的经费赞助?”
说到赞助,就让洛捷更火。如果不是因为钱,他根本不必妥协,不必让这乱七八糟的女人在他的剧里轧一角。
他冷冷看灵汐一眼,转头把气发在剧团上面,大吼一声:“好了,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开始排戏了!”
洛捷工作时的习性,大家都了解,只这么一吼,顿时没人敢再吃蛋糕,统统静下来开始排戏,把灵汐看得一楞一楞。她印象中洛捷是和颜悦色、乐于助人的,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洛捷所操控的工作场合极为严肃,严肃到连一点多余的声音都没有。这让平日活跳跳的灵汐实在难过得紧,她忍耐着,因为导演正排她出场的一场戏。
“OK,这里是你早上刚起床,还懵懵懂懂,穿着睡衣要去刷牙……”身为导演的洛捷跟灵汐讲解角色的状况,然而灵汐却噗哧笑起来。
“穿睡衣呀,”要她不开玩笑真的好痛苦……“穿哪一种的?黑色薄纱镂空的吗?这样不好哦,我怕到时候灯光师会无法自拔的把所有灯光都往我身上打……”
在场的男生统统哈哈大笑,只有洛捷冷冷一瞪。“这是舞台剧,你以为是什么?钢管秀?”
又被骂了。灵汐悄悄跟身边的女孩扮了个鬼脸。“啧,他好凶啊,开个玩笑都不行。”
“他一向是这样的。”女孩也偷偷告诉灵汐;“平常人很好,但是一工作起来就变阎王,只要瞪一眼,就可以把人冻成冰。”
“原来是这样……”灵汐吐吐舌头。“我还以为他是哪里不舒服,生理周期到了之类的。”
女孩嗤一声暗笑。“听说他前阵子去割了扁桃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很郁卒。”
“哦,怪不得,”灵汐糗着:“我看他是不小心把幽默线给割了。”
“你们两个,是要排戏还是干脆去咖啡厅喝下午茶聊八卦?”洛捷冷冰冰的声音从她俩身后传来。“反正你也不想听我讲戏,直接开始排吧!”
洛捷对灵汐实在满绝情的,不想想她一个生手,也不多教她些,打算就放她这么自生自灭。他的如意算盘是:当灵汐发现自已的演技跟团里的专业演员相差太多,她应该会自我检讨,知趣的退出这个角色才对。这样,他就不必跟她的黑帮老爸交代,横竖是他女儿自愿退出。
然而,洛捷又失算了。
灵汐天生就是个演员的料,她之前看过剧本,研究过角色,排戏时一上场,她立刻整个人摇身一变,成了剧中人物,不管个性、说话声音、举止,都恰到好处。她是个难得的戏剧人才,注定属于舞台,所有的团员都惊讶于这个新人卓越的表现,就连洛捷也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他的如意算盘就此难产。
“怎样?她不错吧?”馥菱讶异之余,不忘得意地碰碰洛捷的手肘。她原本还担心灵汐可能会是拖垮戏的罪魁祸首,这下看来这个角色给她再适合不过。
洛捷皮笑肉不笑的看了馥菱一眼,不予置评。其实他也用着欣赏的角度在审视灵汐,导演在乎的是什么?不外乎是戏的完美。还有什么比找到一个好演员更能让戏完美?这一刻,他几乎要对灵汐改观了。
几乎,是的。因为世事的改变是很快的,戏才排了一个小时不到,到了下一场戏,灵汐就踢到大铁板了。
第二场,灵汐的角色需要在梦游的状况之下唱两首歌,演到该唱歌的时候,她顿住了。
“唱啊,干么没声音?”洛捷对灵汐莫名其妙的暂停,有点不悦。
灵汐为难的拉了拉高上衣的领口。“要……我唱啊?”
“不然你要怎样?”洛捷快冒火了。
“我……我……”排了那么久的戏,灵汐一直都很自信很有把握,除了现在。
“搞什么!你事先不是看过剧本了?还有什么问题?”洛捷骂人了。
“我想这些歌可能不必由我唱。”灵汐嗫嚅着。
“你不唱谁唱!花钱请张惠妹来帮你唱?”
洛捷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现在看来已经不是寒冰,而是快喷火了,为了灭火,灵汐脱口而出:“好啦好啦!我……唱就是了。”
经过这一场小纠纷,大家都洗耳恭听,就等灵汐唱歌了。灵汐咽咽口水,硬着头皮,开口唱歌词的第一句:“如……果……”
妈……妈呀!
五音不全,魔音穿脑。团员有人吃吃偷笑,有人龇牙咧嘴,有人捂住了耳朵,洛捷则是眉头打了一百个死结。
“好了!停!别唱了!”导演英明,一句话解决掉所有人的噩梦。“你在唱什么?高速公路的噪音都比你好听!”
“人家从小最不会的就是唱歌嘛!”灵汐沮丧的。“我只是喜欢演戏,怎么知道这个角色居然要唱歌?”
“怎么会不知道?剧本上写得清清楚楚啊!Shit!”洛捷恼火的倒在大沙发上。排戏排得顺顺利利,最让他冒火的就是忽然跑出这种莫名其妙的鬼问题来。
“搞什么鬼?”他火大的又咆哮:“不过只是唱两首歌,有什么难的?你平常去KTV的时候怎么办?装哑巴?怎么可能有人连唱歌都不会!早知道你这么钝,就叫你去演路人甲……”
路人甲?咦?
骂着骂着,洛捷忽然像按stop键一般停止了,整个脑袋陡地清醒起来。之前不是才绞尽脑汁要让灵汐知难而退,离开他的剧团?这下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了啊!不是他不给她角色,而是她根本不能胜任这个角色!
太好了!排戏受到阻碍的阴霾,被他现在这个新生的念头一扫而空!
他兴奋的从沙发上跳起来,冲着灵汐说:“OK,现在我不得不换演员了,因为你根本演不好这个角色。你别怪我。”顾不得灵汐又失望又伤心的眼光,他转头面对其他团员。“好了,今天就排到这里吧!该吃饭了是不是?走,我们去楼下的拉面店。”
瞧洛捷乐的,一点也不像刚才的冰块男,而恢复了平常迷人而和善的模样,跟着团员嘻嘻哈哈的,到楼下的拉面店去了。
唯独灵汐,直直靠着墙边站着,僵僵的,倒真像个灯罩了。馥菱原本也要下楼,看见灵汐一个人没人搭理,一个不忍心,折了回来。
“你还好吧?”她关心问。
“不好。”灵汐哑哑说。眼眶红红的,好像把她的身子摇一摇泪珠就会滚下来似的。“我搞砸了,是不是?”
“你别怪洛捷,”馥菱不由自主的替洛捷辩白:“他也是为了戏好。”
“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机会……”灵汐顺着墙面萎靡滑下,沮丧的蜷在墙角。“我真的好喜欢演戏……”
原本盈灿的明亮眼眸,此时却渐渐盛满了泪水,活泼的笑容也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自责与伤心的懊丧。这样的灵汐就连馥菱看了都不忍。她递了面纸给她,也下了承诺:“好了,别伤心了,这样吧,我看我能帮你什么,想办法要回这个角色……”
第3章
洛捷有个习惯,只要眼前有一支笔、一叠纸,他就会抓起笔来在纸上乱画,而画的内容,通常正反应他当时的思绪所至。
像现在,他坐在书桌前又开始乱涂了,便条纸上有个头发蓬得吓死人、脸上惊红骇绿、长得有点像灵汐的女怪物。洛捷画完,却又立刻在女人头上打了个大叉叉,然后得意的笑了起来。
这个诡异的女人和她可怕的家庭!太好了,他终于可以摆脱掉这个麻烦!
抽出下一张便条纸,洛捷笔下出现了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女子侧影,秀气的鼻锋,温柔的眼睛闪着妩媚的流光,雅致、细腻、动人……
不用说,这是他心目中的完美女郎了。洛捷也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只要想到灵汐,就会不小心想起他的梦中女郎。也许是某种比较作用,他想,因为灵汐实在太让他伤脑筋,烦到某种程度,就会想念起他心目中的完美形象来,像是一种补偿,补偿他认识唐灵汐之后的视觉与精神虐待……
算了,别乱想了,做正事吧。洛捷把几张便条纸都揉掉,打开记事本,找寻他今天的工作计画——万圣节××幼稚园——日期栏下记着。
不会吧?今天是万圣节?这么快?洛捷快吓呆了,仔细再看一遍。错了,是下礼拜的事,不小心看成今天了。不过也算提醒了他,他都忘了这个馥菱之前答应的慈善儿童餐会。
顺着原子笔尖找到今天的日期,写着:找Joanne拿音乐。哦,对,Joanne是这次演出的音乐设计,该催催她交音乐了。
驱车前往Joanne的住处,得横跨大半个台北市,洛捷实在不晓得Joanne为什么挑选住在三芝这种偏远地带,但Joanne是个很有格调的音乐老师,她不像一般只是“教”音乐的老师,她是真有音乐才华的。
按下Joanne的门铃,Joanne自己来开门。Joanne的身材瘦瘦高高的,头发扎个马尾,十分清爽而典雅。一看见洛捷,她的神情便立刻哀怨起来。“颜洛捷,你怎么从来都不请自来?万一我不在家你怎么办?”
洛捷极自动的从Joanne身边进屋。
“放心,下午你都有学生,绝对不可能出门。也只有这样我才能随时找到你,逼你交音乐。”
身材高挑的Joanne此时像是矮了半截。“没空啦,还没做,半个音符都还没动,我最近学生很多哪!”
“抢钱也得有个限度吧,钱婆。”洛捷轻松的挑张椅子坐下,眼光瞟向门虚掩着的一个房间——那是Joanne的教室。“还有学生在上课?”
“快下课了,六点。”Joanne从咖啡壶里倒了杯咖啡给洛捷。“她是来学唱歌的。还说我抢钱,我本来都说没空不想教了,是馥菱一定要我……”
Joanne的话才到一半,就被教室里发出的练习歌声所打断,那歌声……实在不能算是歌声,充其量只是某种“声响”。没听过人的嗓子可以这么差劲的,音调抓不准不说,声音忽大忽小,忽快忽慢,“五音不全”不过也只够形容这歌声凄惨的一部分,难听到洛捷猛皱眉,Joanne猛摇头。
“天,这样的学生你也收?”洛捷讶笑,有感而发:“不过现在不会唱歌的人好像愈来愈多了,之前我有个演员,唱歌也是难听得要命,跟你这个学生有得比……”
卡!某种连带关系的想像提醒了洛捷。有个叫唐灵汐的女孩有着骇人的歌声,Joanne这个学生的可怖丝毫不在灵汐之下,又是馥菱带来的,不会是……
洛捷的额头开始渗汗了。没那么倒霉吧,上哪都躲不掉她?
“有什么办法?馥菱硬要我收她呀!”Joanne说了:“嘿,馥菱的朋友,搞不好你也认识耶,见个面好了。”
“不必了!”洛捷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像是椅垫上有图钉。他有种可怕的预感,对于这恐怖歌声是不是灵汐的,他实在一点好奇心也没有。“你上你的课吧,我走了。”
“等一下,不急嘛。”
就在这时候,“咕咕咕——”墙上的德国森林钟跑出小鸟唱歌。六点到了,学生很自动的从教室走了出来,红棕色头发、亮片衣服、红色的皮裙……还会是谁?
“咦?你也在这?好巧。”灵汐倒是满开心的,自作多情的玩笑:“你来接我下课的吗?”
“如果可以把你载到撒哈拉沙漠丢在那边,我就考虑考虑。”他恶毒的。
“唉唉,”灵汐哀嗟假叹。“我怎么有个这么不近人情的导演?唉!Joanne老师比你可爱多了。”
“Joanne不只可爱,还很可怜。”他讽:“你就别荼毒Joanne了,你那可怕的声音是学不好唱歌的。”
“我很聪明的,只要努力,我一定学得会!”灵汐倒是很有自信。“而且人家馥菱姐都对我有信心,你这个做导演的怎么光只会贬低你的演员呢?”
“搞清楚,你已经不是我的演员了。”洛捷纠正她。“你放心,我不会像馥菱那么心软那么好骗,被你耍得团团转还来帮你。”
“人家馥菱姐才不像你讲的那样,她人好得很,又善良又热心。”灵汐抗议的嘟起嘴来。“不像你,又偏见又高傲。”
偏见?高傲?还轮不到这小妮子来教训他吧。他不悦的跟Joanne抛下一句:“算了,改天再来跟你讨论音乐,今天心情都被搞烂了。”
哎哎!又来了,真没风度,每次一不开心就走人。灵汐之喜欢跟洛捷闹的,便也很快跟Joanne说再见:“老师,谢谢了,明天同一时间再见,拜拜。”跟着洛捷的脚步,立刻冲下了楼。
“喂,喂——”灵汐跑着,好不容易才追上了洛捷,她喘气埋怨,“等我一下嘛,走那么快干什么!”
“你追来干什么?”洛捷没好气的反问。
“你送我回家好不好?”她娇声娇气的。
洛捷丝毫不为她的撒娇所惑。“开玩笑!你的宾士呢?”
“我不知道路,是馥菱姐送我来的。”她可怜兮兮的说。
洛捷却一点也不想怜香惜玉。“自己叫计程车。”
“这里这么偏僻,哪来计程车嘛!”灵汐噘起了嘴。
洛捷根本不觉得嘟嘴的灵汐很可爱。“打电话叫不会?”
灵汐这下没耐心了。“喂,你这人很没同情心耶!好吧,送我到捷运站,这下没问题了吧?”
怎么会没问题!洛捷仍是十分不愿,但是灵汐不留机会给他不爽,她自动自发的钻进了他的车里。
“好啦,快开车了,你这男人怎么这么不干不脆。”
洛捷转头瞪她。“你信不信我把你载到北海丢下去喂鱼?”
“凶……”灵汐吐了吐舌头,嘟嚷着。车开了,灵汐也安静了。
然而要灵汐真的安静,似乎比彗星撞地球的机率还低。才几分钟过去,灵汐就发现了新的乐趣。她看见洛捷车前的仪表板上放着一张DM。“××幼稚园,万圣节慈善餐会,参加团体包括……诺亚剧团。”
“咦?”她好奇的一把抓起DM。“要演出啊?怎么都没什么宣传?”
“不算什么演出,陪小孩玩罢了,”洛捷懒得解释。“下礼拜随便排个两次就可以上场了。”
哦,连戏都还没排?这意思是……
“角色也还没选对不对?”灵汐一双大眼骨碌骨碌转,聪明的,“也给我一个角色吧!”
“休想。”洛捷十分残酷的回绝。上次给灵汐角色,是不得已,是失策,是被馥菱与灵汐算计,同样的错误他不会这么笨的再重复。
“小心我叫我爸不赞助你们哦。”灵汐恐吓他。
“不赞助算了,妈的,我就不信没你家的钱我们没办法演。”洛捷豁出去了。
硬的不行,灵汐狡黠的立刻变软。“拜托啦……人家真的很喜欢演戏。一次就好,一个小角色就好……上次那个要唱歌的角色,我都被你fire掉了,我已经没戏好演了……”
“你没戏演干我什么事?”洛捷放低嗓音,无情的睨她。“你还在念书吧?乖乖回去当你的学生。”
“这跟我是不是学生无关嘛!”灵汐的声音很软、很娇,而且很哀求。“人家从小就期望做一个演员,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
“你老爸这么有钱,不会干脆叫你老爸出钱拍部电影,让你当主角不就得了?”他讥。
“我是想当‘演员’,而不是‘明星’;我想在表演艺术上有所成就,不是要一个虚名,”灵汐不再开玩笑,语气变得正经了。“我是真的对演戏很有兴趣。”
灵汐的这几句话真挚而诚恳,洛捷竟然听进去了一些。不管灵汐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洛捷不得否认这些话说得满感人。
洛捷其实是个标准面恶心善的男人……
“好,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说,你为什么喜欢演戏?”
“我也不大会说,”灵汐的唇边虽然漾着微笑,但她的神情却颇认真。“也许是因为我的家庭。你知道我家很……复杂,就是因为太复杂了,从小家里常常只剩下我跟我弟弟还有女仆,很无聊的。于是我就会扮成各种人物来娱乐自己,想像自己是另一个人,不住在这个大屋子……
“很多人都说我很有天分哦!”灵汐顿了顿,转头朝洛捷浅浅一笑,笑中有几许她这个年龄不该有的豁然。“尤其每次我爸跟我妈吵架的时候,我就演戏给我爸看,逗他笑。他最喜欢看我扮萧蔷,我装萧蔷很像哦!”
平日乐天活泼的她,原来是常年训练出来的结果。因为她的家庭背景,她有太多无奈,她只得选择乐观、玩笑,让自己忘掉这些无奈。
以他对灵汐家庭的认知,洛捷从她刻意轻描淡写的口吻中听出了这些隐藏的心事。他忽然明白,灵汐完全不若她表面上的活泼、淘气、无厘头,反而拥有一颗比同年龄女孩还成熟、敏感而体谅的心。
生长在那样的家庭,是幸或不幸很难说,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造就了她表演的天分。
“我可以参加万圣节的演出了吗?”上一秒还正正经经,下一秒灵汐立刻又活蹦乱跳起来,她忽然凑近正在开车的洛捷,很热切的问他。
这样就心软了?似乎有点太容易了些。洛捷腾出一只手,把近在身边的灵汐推回她的位置上去。“不行!”
“呜……”灵汐坐回座位,很沮丧的跺脚假哭,可是才哭了几秒钟,她立刻又有了新点子。“要不然这样,我们打赌,你赌输了就让我演。”
“赌什么?”洛捷自负的。“你不会赢我的。”
“这很难说哦。”灵汐的眸子狡黠的笑了,车正行经几家海产餐厅,灵汐才只考虑了几秒,就决定了。“我们来比酒。”
“比酒?”洛捷嘲讽的大笑出声。“跟男人比酒,你疯了。”
灵汐不在乎他的嘲笑,反而胸有成竹的朝他嫣然一笑。“没意见哦?那我们下车找家店喽。”
这有什么问题!洛捷随便找了家店门把车泊在门前,帅气下了车。
龙虾、螃蟹、花枝、剑笋……灵汐还没点酒,就先点了一大堆菜。
“你是来喝酒还是来吃饭?”洛捷蹙眉。
“肚子饿了嘛,六点多了耶!”灵汐埋怨的瞥洛捷一眼。“而且我喝酒前一定要填饱肚子,否则会醉。”
怎么这么麻烦?
“怪了,我干么答应跟你赌?直接不准你演不就得了?”洛捷不明就里的喃喃问自己。
“喂,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能反悔啊!”灵汐赶紧敲钉转脚,不让洛捷有后悔的机会。
“我后悔什么?”洛捷恢复气定神闲。“反正你一定输。”
“呵呵,”灵汐假笑两声。“话别说太早。”
清蒸石斑、鲑鱼生鱼片、醋溜鱼肠……没多久,桌上就摆了满满一桌菜肴,都是灵汐点的。洛捷其实吃得并不多,反而是灵汐,张大嘴巴开始清扫面前的食物,一盘又一盘,看得洛捷叹为观止,简直就像电视冠军里的史上最强食客大赛。
“你是女生吗?”洛捷忍不住疑问:“吃这么多,不怕吓跑男生?”
灵汐从盘子里扬起眼光。“你要追我吗?”
“你为什么老爱自作多情?”洛捷受不了的。
“既然不追我,你管我吃多吃少!”灵汐说着又夹了一大块螃蟹到自己碗里。“我就是这么能吃喽,吓坏男生就算了。”
认识灵汐这么久,洛捷终于发现灵汐似乎还有值得欣赏的地方,至少她不做作、不假,她以真面目示人。
半小时过去,桌上像遭台风扫过似的杯盘狼借。灵汐说话了。“来喝酒吧。你喝什么?”
洛捷手一挥,眼神利落。“你的赌局,随你。”
“那么,”灵汐以俏皮的眼神询问他:“VSOP?”
有点昂贵吧?可是灵汐已经唤服务生拿酒来了。
“想怎么赌?”洛捷打量着那瓶酒。“谁先喝醉为止?”
“啧,”灵汐夸张的摇头。“我们是文明人,谁跟你喝醉为止?”
在灵汐又快把洛捷搞得火冒三丈的同时,服务生依灵汐的吩咐拿来了二十个普通的杯子。灵汐把杯子排排放在桌上,打开瓶盖,在每个杯里各斟了浅浅的一层。
“这样子,十杯加起来大概也只有一杯多的分量。”灵汐斟好了酒,把一半的杯子推到洛捷面前。“数一二三,我们谁先把眼前的酒喝完,谁就赢。”
这种游戏,通常是拿啤酒来玩的,用烈酒洛捷还是第一次。
“你的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什么?”洛捷要笑不笑的看她,却也没拒绝她的提议。
“那就这样喽?”灵汐甜甜一笑,似乎极有把握能赢。“听好了。一、二、三!”
在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消失时,这两人早已经不约而同的拿起杯子,以最快的速度把酒往嘴巴里倒。才几秒钟,杯里的酒全空了!
“你输了!”灵汐重重的把最后一个空杯子往桌上放,兴奋的大喊。餐厅里的左邻右舍都因这声音而移过视线,看见喝得满脸殷红的灵汐,以胜利的姿势大嚷:“你输了输了,我要演主角!”
“没什么主角可以演,不过就是大家扮成卡通人物陪小孩玩,你以为是什么大演出?”洛捷没好气的抹掉唇边的酒液。输了比赛,他有点不甘。“怪了,你不用呼吸的吗?一杯杯憋着气接着喝?”
“我是憋着气喝的啊!”灵汐正经的点头。“我要赢你,当然连这些微的几秒也要抢。”
没见过人这样子喝酒的。这种喝法,洛捷自己都喝得有点喘了。“你真不要命,为了赢怎么样都可以?”
“说过了我不能输嘛!”灵汐打了个嗝,红通通的脸冲上一股酒气,她忽然问:“喂,你喝了这么多,怎么脸不红、不会醉也不会吐啊?”
洛捷眼里一抹自负。“我从小陪我爸喝高粱长大的,要我醉,还早呢!”
“真的啊?”咦?怪了,她眼前怎么晕了一下。灵汐甩甩头,眨眨眼,继续说:“好厉害哦,怪不得喝了这么多都没事。我从小也常陪我老爸喝啊,”胃里好像有团火在烧,顺着灵汐的喉管烧上来。“可是我现在……”
“要吐了。”
才刚说完,灵汐头往桌边一垂,连个预告也没有,哗啦一声,吐了满地,连洛捷的鞋子也难以幸免。
“喂——”洛捷大喝一声,脚来不及缩,三千多块一双的鞋子泡汤了。
“对……对不起。”灵汐十分抱歉,手撑着桌子想让自己坐好。吐完虽然舒服了些,但是眼前仍旧金星乱冒。
洛捷忙着扯面纸擦鞋子,跟其他桌的客人道歉,跟前来清洁的服务生道歉。怪了,吐满地的人又不是他,为什么要他道歉?
真是丢脸丢到家了,结果还是洛捷付了帐,在最短的时间内把灵汐带离“犯罪现场”。
“你的酒量不是很好吗?嗯?”洛捷无可奈何的扶着灵汐出了餐厅门,质问着。
“喝得太快了嘛,为了要赢你啊!要不然就是刚才还没吃饱……我一定要吃饱才不会醉的哦!”
灵汐的步子走得还满稳,条理也还算清楚,洛捷开始怀疑她是真醉假醉。
“你不是晕了吗?怎么大脑还这么清晰?”
一脸酡红的灵汐斜斜扬起眼角,眯着眼睛看看他。“我不用动脑,就可以讲一大堆话哦……”
洛捷又气又好笑。“你不是很精明灵活?怎么会赢了赌局却让自己喝醉?”
灵汐埋怨:“谁说我精明了?我是双鱼座耶!你见过什么精明的双鱼座吗?”
洛捷嗤一声:“也对,你这种双鱼肯定是笨鱼。”
灵汐正想抗议,想过来捶他,可是脚步实在不太稳,一不小心踢到路边一盆水,眼看鞋子就要报销,忽然洛捷长脚一跨把她拉了过去。
“小心!”
结果水就泼在洛捷的鞋子上了。
“啊!”灵汐惊讶的抬眼看洛捷,再惊讶的低头看他泡了水的鞋子。他这人怎么这么好心?灵汐已经是第二次看到他为了不让别人受灾而自己遭殃。
“抱……抱歉,刚才才吐在你的鞋子上,这下又……”
“算了,”洛捷自嘲着:“刚好把它洗干净。”
“你真的很难得耶!”灵汐用着崇拜而衷心的口吻。“真的很好心。”
“不是好心,”洛捷苦笑,笑得很无奈。“是习惯不好。”
“什么习惯?”灵汐好奇了,巴着他追问。
洛捷被灵汐缠烦了,只好说:“我这人有个坏习惯,遇到别人有什么灾难,我会很习惯去替人家挡,好比说天上洒下来一盆水,大家都会躲,可是我会想那盆水会不会泼到人,就会去把人拉开,于是水就泼到我了。”
“哧……噗哧……”灵汐很想忍着不笑,可是忍得实在很难过,她终于抱着肚子,就这么弯腰站在大街上,哈哈大笑起来。
“哎哟,”灵汐边笑边说:“你这人真怪耶!如果每次都这样,那你不就危险了?万一有人撞车,你也去挡?”
“也不是没发生过,”洛捷皱着眉说:“我高中的时候,就因为救一个过马路的小女孩,结果在医院躺了半个月,都快死了。”
灵汐睁大了双眼,像看怪物一样看洛捷,憋不住的大笑。
“哎哟,真是……太伟大了,人家有没有颁一座奖牌给你?你为了救人把命都快送掉了耶……”
灵汐笑得实在放肆,让洛捷有点糗,火大的不想理她,打算就此把她扔在淡水,放她一个人吹冷风。
“怪了,我跟你这个没脑子的女人讲这么多干什么?你慢慢笑吧,我走了。”
灵汐这下不笑了,张开她注册商标的大眼睛。“你不送我回去?人家现在好困耶,我会睡着在路边。”
“关我什么事!”洛捷一吼,手掌抚上额头。他怎么会惹上这个麻烦女人的?
“好啦好啦,不要小器了。”灵汐不由分说的推开他,自动自发窝进车里了。
“喂喂,”洛捷想伸手把她拉开。“你别这么自动好不好?”
来不及了,灵汐灵活的钻进车里,然后一靠上椅背,眼睛一闭,立刻睡得不省人事了。
“喂!”洛捷不敢相信的摇她。怎么有人说睡就睡的?还跟猪一样沉?可是事实证明就是有,而且这人正睡在他车上。
“你怎么不滚回你的侏罗纪去!”他冲着灵汐诅咒了一句,但睡着的灵汐什么都听不见。
没奈何的,他只好发动车子,心里仍不甘愿的大声抱怨。他到底是招谁惹谁了?怎么会认识了这么一个讨厌得要命的麻烦虫?他今年肯定流年不利!
洛捷恼火的把车往高速公路的方向开,摇下车窗想把火气给吹散点。他自己住在松山,而他现在却得送灵汐回林口!
八点多了。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在不塞车的情况下,路程其实并没有洛捷想像得那么远,约莫一个钟头过去,便已经来到灵汐她家那栋豪宅的门前。
这一路上冷风吹吹,洛捷的怨气已经消了大半,不过他仍是没啥好口气的吼她:“喂,到家了,起床了!”
无奈灵汐睡得十分香甜,连动也不动。
“你上辈子是猪啊!起床了听见没?”吼不醒她,他只好推她的肩用晃的,灵汐这下终于有点反应了,但也只是迷迷糊糊的嘤了一声,换个角度继续睡。
洛捷再度被打败。
干脆按她家门铃叫她家人出来接她算了,他想。可是洛捷又很不愿跟她那超级家庭有什么瓜葛。看见灵汐睡死在他车上,搞不好她家人还以为他对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哩!
“Shit!”他又咒了一声,穷极无聊找烟抽,希望抽根烟之后可以想出什么好方法把这女人送走。
但是,烟呢?洛捷翻遍全身上下,半包烟都没有。想到灵汐座位那边的置物箱里还有一包的样子,他便整个人横过身去找。在翻到烟的同时,一转身,他看见灵汐熟睡中的脸庞。
他一手撑在椅背上。如此近的距离打量灵汐,竟让他有种奇异的感觉。她整个人窝在椅子上,睡着的她是没有攻击性的,像只惹人怜爱的小猫咪;羽扇般的长睫合着,翩翩的覆住她灵动的大眼;一向伶牙利齿的嘴紧闭,只剩下一抹线条娇柔的唇。
她是个迷人的女人,无可否认。她有男人梦想中女人的一切优点——美丽、性感、乐天、有才华、善解人意……
也许馥菱说的对,他是不该在没认识灵汐之前就先否定她、对她有偏见,她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缺点,而且还是个足以令每个男人心动的女人。
熟睡中的她,脸庞因酒醉而酡红,呼吸连动着缓慢起伏的胸,她虽然没有波霸的本钱,但是圆润丰满,玲珑有致。顺着粉颈的一抹香肩,肤质细嫩柔滑,线条完美无瑕,引人品尝的遐思欲望。
凝着她,两人鼻尖的距离不超过十公分,洛捷的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异样的冲动,霎时之间,他的眼底尽是她的明媚动人、她娇柔的睡容,他的心里闪过的是她的灵黠、她的才华、她的聪敏,她紧闭的眸、红滟的唇像在等待着什么,有如沉睡中的美人,只等王子的一吻……
洛捷素以为傲的理智在慢慢流失,面对眼前的诱惑,非理性的心掌管了一切,他情不自禁的吻了她。
一个轻轻的、甜蜜的,似乎只是诉说着对她的欣赏的温柔的吻。
熟睡中的灵汐,并未查觉他柔润的唇,然而就像沉睡已久的公主,在王子的亲吻下清醒,灵汐缓缓睁开了眼睛。
打开合着的长睫,灵汐迎眼便是洛捷那张俊逸非凡的脸庞,那双令人沉沦的迷人眼眸正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她,似乎已经观察了她很久。灵汐先是一怔,陡地心底却一阵颤动,即使她刚清醒,神思仍迷迷蒙蒙,她还是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心在他的眼光之下开始狂乱的怦动,身体也愈来愈热,血脉如着火似的窜流。
他的眼神为什么那么温柔?简直就要她心慌意乱;他又为什么靠她这么近?害她呼吸都急促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洛捷也不清楚。他只知道他应该坐回自己的位子去,把距离腾出来。
见鬼了!他想。他的脑袋刚才到底在想些什么?情不自禁?他应该很讨厌灵汐不是?怎么可能情不自禁?
见鬼。他又咒一次,点燃了烟猛吸一口。灵汐家附近一定有某种诡异的磁场什么的,引他失去心志,所以才会做出那么失常的举动。对了,一定是这样。
灵汐清了清喉咙。“嗯,我家到了吗?”
洛捷拿手指敲敲前面的挡风玻璃。“你自己不会看?”口气莫名的怪。
车厢里的气氛也有种不知名的怪,灵汐说不上来是怎么怪,但她的心从刚才就乱了拍子,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恢复,再这样下去,她可能要手足无措、胡言乱语了。
“呃,那就这样,谢谢,我下车了。”灵汐很快拉开车门,逃命似的下车了。
也解救了洛捷。
第4章
那天在灵汐家门前发生的事,被洛捷归纳为与飞碟、X档案同样不可解释之灵异事件,所以当万圣节演出他看见灵汐的时候,已经可以像平日一样平淡处之了。
而灵汐呢,她根本不知道洛捷在她睡着时偷吻了她,因此更能隐瞒心境,认真的穿上她的戏服演出。
万圣节,不外乎就是打扮成不一样的人物玩守Treatortrick(不给糖就捣蛋)的游戏,于是洛捷便带着一个巫婆、一个科学怪人、一头狮子、一个咸蛋超人跟一条怪模怪样的蛇去幼稚园。
节目还没开始,园方希望他们先去教室跟小朋友玩玩、送送礼物,洛捷没意见,大家就去了。不料走错教室,托儿所里十来个更小的小小孩,本来都还安静地在地毯上玩玩具,没想到大门忽然被打开,冲进来四、五个奇形怪状的怪物,还大喊他们听不懂的英文:“Treatortrick!”
小小孩瞪大眼睛,愣了几秒钟,接下来便出现了洛捷他们意外又意外的反应——
所有小小孩全被吓到,张开嘴来大哭。霎时哭声有如火山爆发,似岩浆淹没所有人的耳朵。所有人都呆掉了,束手无策,大家都还年轻,没有带小孩的经验,怎么办?
只见灵汐忽然从怪物群中跑出来,抓下头上的巫婆帽,跑进大哭的小小孩中问,用最和缓的声音温柔哄着:“别怕,别怕,我不是真的巫婆,你们看,这帽子是假的,可以玩的,那狮子也不是真的,”灵汐边说,边跑回门口一把将伙伴头上的狮子头套摘下,回来递给那些小孩。
“你们看,我们都是人,这些只是衣服,是假的,不用怕。”她用温和的口吻鼓励小孩看这些道具,慢慢的,好奇心盖过了原先的惊骇,渐渐开始有小孩敢来摸那颗绒毛布做的狮子头了。小孩哭得快,笑得也快,不一会儿,十几个小孩都聚集在灵汐身边,好奇的玩那些道具,哭声全静止了。
所有团员都傻眼,不约而同以崇拜加佩服的眼光看灵汐,就连身为导演的洛捷也不例外。他知道灵汐有种亲切的特质,可以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让周遭的人喜欢上她,但他不晓得竟然连三岁的小孩也不例外。
一场灾难,在灵汐的亲和力之下迎刃而解。当团员开始演出的时候,洛捷站在台下,他的眼光不由自主的凝着灵汐所扮演的巫婆。无可否认,灵汐在他心目中的评价又提高了。
演出结束,主办单位希望他们可以留下来参加自助餐会,团员们一个个对这种无聊的餐会应酬避之唯恐不及。
“我还要回去上课哩!”他们一个个找不一样的借口。
洛捷没有课好上,又是导演,他走不了了。
“滚吧滚吧,一个个没同情心的家伙。”他玩笑骂。当所有团员都离去,他看见已经换下巫婆装,却穿得一身亮晶晶的亮片服、很像个小妖精的灵汐。
“你不用上课?”他哼。
灵汐摇摇头。“我已经跟学校请过假,而且……”她跟洛捷眨眼。“我肚子饿了。”
灵汐的超大食量,洛捷是见识过的,他揶揄:“还不赶快去抢盘子?记得留点东西给别人吃。”
灵汐噘噘嘴,跟洛捷扮了个鬼脸算是回答,真的去抢盘子了。
参加餐会的人实在很多,餐桌前摩肩擦踵的。洛捷忽然了解主办单位希望他们留下来或许只是客气之词,这么多人,根本就记不得谁是谁。不过洛捷明白得太晚,横竖人都已经卡在餐桌前了。
“喂,人好多啊,我们手拿盘子站着吃吗?”
灵汐好不容易挤到洛捷身边,手上像服务生一样高高端着盘子,盘子里高高堆满了食物。
“搞不好连站着吃的位子都没有。”洛捷有点厌烦。“这么多人,光看都头痛了,哪里吃得下。”
“不行哦!”灵汐一脸正色。“我打赌你早餐一定没吃对不对?现在一定得塞些东西。但是那么多人,那……”灵汐说到后面,几乎是说给自己听的了,细眉也蹙了起来。
“啊!”忽然灵汐绽放笑靥,灵黠的大眼睛里闪着狡狡的光,她抢进人群中又搜括了更多的食物,然后抓起洛捷的手。
“来,跟我走。”
在人群间穿梭,出了电梯间,带着一大堆食物,搭电梯到十二层的顶楼。
照耀着浅浅阳光的顶楼,无间隔的一大片空地,相较于刚才的拥挤,这里空旷得近乎奢侈,刚才又挤又闷的头痛一扫而空。
“太棒了,我们来野餐。”灵汐兴奋的把带来的食物全部放在地上,像个小孩一样坐在中间。“你看,都没人跟我们挤,也没人抢。”
真是放肆,也很孩子气,但灵汐做事似乎从来不在乎太多,真性情的她,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你的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什么?”洛捷摇头笑,不由得走向灵汐的野餐区,也跟她一样席地坐了下来。
“装了……”灵汐刚啃完一只鸡腿,砸着嘴吮手指头。“其实通常是什么都没装,我很凭直觉做事的,就像刚才演戏一样。喂,我刚才演得不错吧?”
被灵汐啃掉了鸡腿,洛捷只好捡根鸡翅膀。“还好吧。你指望我怎样?颁个奥斯卡金像奖给你?”
“不用不用,”灵汐灌下一大口柳橙汁。“你把那个幼稚园老师的角色还我就好。”
“还你也没有用。”
洛捷开始进攻盘里的熏鲑鱼,一片接一片,眼看就要被他全塞进肚子里去,灵汐舍不得那美味,下手来抢,顿时盘中四根筷子大战,一分钟不到,熏鲑鱼的盘底朝天……
“是你自己没办法胜任那个角色,你知道的。”
“可是我现在会唱歌了!”灵汐蓦地放下筷子,一脸正色。“我几乎天天都去Joanne那边,她教得很好,我现在已经会唱了!你不信?我唱给你听!”
“不要!”洛捷大喊,甚至还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准备逃跑。
“你这什么态度嘛!”灵汐叫道。整个人扑过去拉他,没拉到人,拉到衣角。“你听啦,真的,我进步很多了,连Joanne都这么说。”
“Joanne每天受你荼毒,恨不得早点打发你,当然要说你进步了。我没那么倒霉,你放开我的衣服,这是HugoBos的西装……”
“不放。”灵汐半趴在地上,两只手扯着他的外套衣角,仰头威胁他:“你走掉衣服就破掉哦,我可不赔。”
洛捷白眼一翻,神情十足又气又恼还快晕倒。真是败给她了。他只好坐回来,挺直胸膛,闭上眼睛,一副从容就义的模样。
灵汐这下才满意了,她笑得好开心,还先喝了口饮料,才说:“你听好喽。”
她开始唱了,声音小小的、嫩嫩的,仍然不是很有自信且带点胆怯,但她才唱了两句,洛捷就讶异的张开了眼。
还好嘛!真的进步了。虽然不是什么黄莺出谷的美妙歌声,但至少不像原来那样五音不全,像刀在刮压克力的惨厉声音。别拿歌星的水准来评断,她是可以过关了。
深吸一口气,灵汐唱完了,因为紧张而嫣红的脸上,大大的眼睛透露着不安,她神经质的直问:“怎样?怎样?有进步了吧?过关了没?可不可以让我演?”
灵汐那等待宣判似的神情差点让洛捷笑出声,他勉强维持着平肃的表情,说:“才跟Joanne学一个星期,你想能进步到哪里去?”偷看灵汐一眼,看见灵汐红滟的脸正慢慢转成死白,他居然有点不忍,不想再吊她胃口了。
“不过,”他慢条斯理说:“如果你继续这么努力练习,到演出前,可能够资格上台。”
灵汐又惊又喜,眼睛变得好圆好大,闪烁着灿亮的光采,她整个人都像是因此而有了光华。她激动的又扑向洛捷,一下子就抓往了他的手,紧紧抓着,忘情的上下上下晃。“真的?!太好了!我就知道我的努力一定有代价,谢谢,谢谢——”
“痛——”灵汐的指甲简直就陷进他臂膀的肉,他被她晃得骨头也都快散了。“喂——”
“啊……”灵汐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兴奋过度,她即刻松开了手,感谢之情转成了歉意。“抱歉,是不是很痛?对不起哦,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不用!”洛捷像躲避原子弹一样的在她在跟自己之间隔出安全距离来。“不用了,你坐在那里就好,乖乖坐着就好,谢谢。”
她又吓坏人了吗?灵汐看见洛捷避她如避鬼的模样,忍不住嗤笑。
“还笑?”洛捷斜眼看她,自认倒霉。“怪了。你为什么非粘着我不可?怎么不去拍电影?再不然也有很多其他的剧团啊。”
为什么?灵汐其实很快就有了答案——她喜欢他啊!从第一次在百货公司见到他,她对他就有了好感,否则为什么他总是骂她,她却仍然喜欢缠着他。
他迷人的外表让她痴醉,他过人的才华令她仰慕,他沉溺于艺术的执着更让她佩服;这一切的一切,足以让她忘掉学校里那些手执鲜花素果……不,鲜花美钻排队等着追她的男生,而宁愿来这里让洛捷骂。
她不是有被虐的倾向,她只是知道,洛捷就算骂她,也不见得真的讨厌她,而且她知道,他会爱上她的,别问她为什么知道,第六感吧,她就是晓得。
可是……在现在洛捷还没爱上她之前,她什么也不能泄漏啊……
她笑笑,给了他一个答案:“跟着你才有好角色演啊!”
“这个团又不会大红。”虽然苛刻,却是实话。
灵汐大不赞同。“喂喂,你怎么这么没有自信哪!”
“这不是自不自信的问题,”话题变得较严肃了。“台湾剧场的生态本来就不好,谁晓得我们能撑多久?演员跟着我们也不见得就有什么好机会。”
“你好悲观耶,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改行?”灵汐对这行并不了解,当然不会有洛捷这么深的感触,她学洛捷的话:“去拍电影啊!”
“我拍过电影。”
“啥?”灵汐傻眼。她乱讲的,没想到真让她说中。
“我拍过。”他十分正经。“辅导金,五百万,没上演。快饿死了才跟馥菱组了这个剧场。”
这么惨!灵汐咽了咽口水。“那你干么还在这里混?”
“理想吧。”他耸耸肩。“导演、戏剧,是我这辈子的愿望和目标,愈老愈确定,再也不会改了。”
洛捷虽然口吻平淡,但灵汐却听得颇有感受。她欣赏这样的男人,为了自己的理想而努力,不管前途是什么。如果没有这些执着的人,大概大家就没表演艺术可看了。
“既然如此,你要加油哦!”灵汐对他嫣然一笑,忽然拿起地上的餐巾纸,卷成一个喇叭状,然后冲着洛捷的耳朵大喊:“加油!绝对不可以因为任何事而气馁,要像蟑螂一样,打也打不死,这样子有朝一日你才有可能得到东尼奖哦!”
洛捷诧声大笑。“什么东尼奖?你太夸张了。”东尼奖——在美国舞台剧界有如电影金像奖。
“什么不可能?”灵汐杏眼圆睁,十分认真,仍然用她的餐巾扩音器讲话:“越不可能的事就越会成真!到时候你在台上领奖,你说:‘感谢我爸爸我妈妈,’还要说:‘我感谢唐灵汐,因为有她当年的鼓励,我才能站在这里,’”灵汐异想天开,愈说愈兴奋。“那时候我坐在台下……”
“等一下,”灵汐的奇想实在让他爆笑,他疑问:“你为什么会坐在台下?”
灵汐受不了似的瞥他一眼。“唉,如果你都可以上台领奖,那我一定也是个红演员了嘛,当然会坐在台下。”
“啊,也对。”洛捷头一回没糗她亏她,也许因为他也被她感染了疯狂,这个满脑子古怪、却总能替人带来欢笑的女人哪!
“所以,我坐在台下,”灵汐继续她的美梦,颇为沉醉。“这时候转播镜头会照到我,我就会对着镜头,滴下一颗欣慰的眼泪,你得奖那出戏的音乐此时响起,然后全天下都会因为我们的情谊而感动……”
“就像铁达尼号结尾一样,手帕、卫生纸齐飞?”洛捷难得附和起她的玩笑。
“对,就是这样!”灵汐笑得气喘吁吁。“哦,你领完奖,还可以走到观众席来亲我一下。”
洛捷也笑不可抑。“这样不好,我们岂不要站在那接受众人欢呼?”
夸张的情节、不能实现的梦想,两人像小孩一样乱编故事,笑成一团,就因为不能实现,才觉得疯狂;就因为疯狂,才有种放肆而无拘无束的快乐。
“哎,我笑得肚子好痛……”灵汐笑着抱怨。
好半天,两人才都渐渐停止了笑声,灵汐差点笑岔了气,喘了喘,一抬头,看见洛捷那双漂亮的眼睛,盛着笑意,在她面前。
她怔了怔,他的目光在空中和她猛然交会,激得她全身震荡,心摇神曳,她只能麻木的望着他的脸和他清澈的双眸。
那双深海似的眸,不只有着刚才的笑意,似乎还有些别的,是什么?欣赏?激情?他的眼神缓缓流过她的脸,最后集中在她灿亮的瞳眸,那样奇特的眼光,让她全身一阵紧张,手臂上的汗毛似乎都竖立了起来。
她承接着他逼人的眼神,每一寸脉搏都在狂跳,有那么一刻,他们彼此都明显感觉到两人之间那股强大的、原始的吸引力。她的眼光不听她的指挥,露出兴奋,闪烁着期待,如此短暂的等待却足以让她疯狂,她几乎想把手勾住他的颈背,将他的唇拉向她……
然而当那奇妙的一刻过去,仿佛魔咒崩溃,错过了时机,一切就不一样了。灵汐看见洛捷像是忽然清醒似的,移开了视线,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却灌下了一整瓶的可乐。
怎么了?灵汐困惑的望着他。她被搞混了,那是玩笑吗?还是迷惑?可是迷惑什么呢?她又不是什么吃人的怪物,她有那么可怕吗?还是真的一点魅力都没有?竟让洛捷在最后一秒钟,打消念头。
他讨厌她?可是瞧他对她的反应,又不像啊。他是经常嫌她撵她没错,可他要是真的讨厌她,根本不会让她接近他。
灵汐糊涂了,猜测不出他的心思,她的眉心皱得像树皮,双手插进发里把原本就乱的头发弄得更乱。早知道刚才就不要多想,一把将他拉过来吻了再说,看他有什么反应,至少省得现在想破头。
“喂,怎么?一下子变淑女不说话了?”看样子洛捷又打算把刚才的事归咎于不可解释的灵异事件去,他装作若无其事的开了口。
怪人,怪人!灵汐忽然觉得好沮丧,她没心情再玩下去了。
“我吃饱了。”她闷闷的扯开嗓门;“我要回家了!”
“不要忘了我……”
清晨,寤寐之中,洛捷又看见那名女子,面庞白皙,眼珠深黑如夜,闪亮如钻石;长发迎风飘逸,雅致静美;纤细苗条,轻盈若脚不沾尘,她美丽如画,轻柔如云,在洛捷耳畔轻吐她的叮咛。
“汪汪!汪!”熟悉的狗叫声,这不是梦里传来,肯定是西莎。洛捷张开眼睛,醒了。
西莎的热情,在每天早晨一览无遗,它最喜欢跳上主人的床,不是舔他整脸口水,就是干脆在他身上跳来跳去,想尽办法用脚爪掀开被被。换成平日,洛捷肯定一起床先跟西莎在床上大打一架再说,但是今天的他,显然心事重重,毫无兴致。
“乖,别闹。”洛捷只是拍了拍西莎的头,再开了罐它最喜欢的狗罐头。神思恍惚间,他差点拿叉子把罐头吃下去。
“别忘了我……”
他不得不想起那个梦中的女郎。他怎么会忘了她?这么多年,她的影像常驻他的思绪,而且糟糕的是,他想忘都忘不掉她。
美丽、清新、静柔如水……这样的女子绝对是他完美情人的典型,他也决心一定要在现实生活中找到一个一样的女子,否则不再恋爱。然而最令人生气的是,为什么他的生命中会冒出一个唐灵汐?
灵汐。一想起她,她的身影便非常鲜明的从他所有的思绪中浮出表面。非鲜明不可吧!他嘲弄的——那个五颜六色、打翻染缸的马戏团女孩。
他原以为他讨厌她,事实上刚开始时也的确如此。然而当他摒除了偏见,他看见了她的单纯、没心机、乐天,欣赏她的努力,她嘻嘻哈哈外表下的认真与用心。
他爱她阳光般的灿烂笑容,笑起来眯成一线的眼。
他找她吵架,但那更像是斗嘴。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却像磁石的正负极,形成无可抗拒的吸引。
他甩甩头,打算进浴室冲个澡,希望能把他的烦恼也冲掉一些,可是他的心思仍是无可自拔的绕着这些打转。
他头一回埋怨起他脑海里的那个完美女郎来。如果没有这样的记忆,就不会有比较。他实在厌倦了在交往一段过程之后,在对方身上发现了原本意想不到的缺点,便开始想着他的完美女郎是如何的完美,进而甩掉人家。
他仿佛可以预见……如果他现在跟灵汐开始交往,搞不好过阵子之后,这样的戏码也会重演。
既然这样,还不如不要掉进爱情的漩涡里啊……
可是天知道,他是用尽了意志力,才让自己不吻她、不碰她。梦中女郎固然完美,但她毕竟虚无缥缈,然而灵汐则活生生的在他眼前,灵动、活力,他看得见她呼吸起伏的胸,他感觉得到她的温度,他知道她的肌肤白皙柔软,他品尝过她柔润甜美的唇。她不是影子,她是真实的,有着性感丰腴的、令人情迷意乱的身躯。
扭开水龙头,莲蓬头里洒出温热的水,水珠打在他宽广健硕的胸膛,他的遐思随着氤氲的雾气飘散,一股股的水流像她纤细的手指,在他的身上游走、轻抚……
“Shit!”洛捷猛地诅咒了一声,残忍的打断自己天马行空的遐想。他惊讶于自己简直像只欲求不满的大色狼,也讶异自己对灵汐的欲望,竟已经超出了他的想像。
“该死。”他又咒了一句,发狠关掉热水,霎时莲蓬头里喷洒出冰冷的水流。“妈的。”他边发抖边骂,但仍决定洗个冷水澡——现在的他,需要一点冷酷来消消火。
中午刚遛完西莎回来,洛捷的排练室就陆续有团员来了。今天是排练的日子。一想到排练,洛捷又是一个头两个大,剧团的事还在其次,最惨的是,他得面对灵汐。
“嘿,外面下大雨耶!真惨,亏我穿了长裤,根本是吸水用的嘛!”说人人到,灵汐的大嗓门,一进门就先跟团员聊了起来。
夸张的宽裤脚喇叭裤,又长又宽,不吸水才怪。照洛捷以前的习惯一定得糗上两句,但现在他忍住了。
“哦,嗨。”灵汐也跟他打招呼,不过缩短到只有两个虚字。
在弄不清楚他的心意之前,灵汐也烦得要命。对他,她关不住自己一发不可收拾的倾心,却只能偷偷瞥他,然后希望自己的表现还算及格,不要被看出她心里的澎湃汹涌,激荡不已。
于是,情投意合的两人,本来应该有很多话要说,纵使没有千言万语,也应该有些特别的情话。结果原来暧昧的两个人在暧昧的阶段,只用几个单音交谈,两个成年人,却像牙牙学语的小孩。
开始排戏了。一切就像平常一样顺利,洛捷工作时的脾气也一样火爆,只是灵汐并不常顶嘴。
直到傍晚的时候,家具店送来了馥菱去买的道具沙发:
“这是什么?”洛捷一看见送来的沙发,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馥菱紧张得眼睛不安乱转。“我买错啦?”
洛捷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会气到跳脚,大骂:“妈的,你让我相信这是法国古典沙发,不是大卖场在卖的现代沙发床,我就让它搬上舞台!”
完了,完了。馥菱手心开始冒汗,她歉疚的:“糟糕,我忘了你要求的了。我在买的时候就一直想,你要的是什么样子的沙发……结果还是买错了……”
洛捷看都不想再看那沙发一眼。“叫人家抬回去换。”
“可是……”馥菱吞了吞口水。“特价品,不能换的。”
“不能换?”洛捷的嗓门立刻又扬高起来。“你买了个没用的东西,还不能换?”
洛捷工作的时候本来就像个暴君,这点不只馥菱清楚,团员们也很清楚,所以虽然大家都看见馥菱垂着头十分无辜,但也没人敢替她说话。
“哦,”洛捷肯定是被灵汐的事烦得忘了理智,才会用这么恶意嘲讽的口吻说话。“或者我们这次的经费太多……反正有人赞助,再买个新的好了。”
一旁的灵汐,这会可忍不住了。这男人简直无可理喻!她昂昂下巴。“以节省经费的原则,我倒看不出有什么必要买新的。也许这个沙发跟法国古典沙发真的相差很远,可是谁规定舞台一定要摆个古典沙发?景也是人设计出来的,可以变通啊。”
嗯,这话其实也有道理,反正景都还没设计,改一下就好了。所有的团员,莫不觉得灵汐说的有理。
洛捷气极。他工作时独裁得很,根本不能忍受别人的抗议,更何况顶他嘴的竟然又是灵汐,他简直对她咆哮:“你懂什么!布景道具反应角色的个性,哪是随便能改的!”
唔,颜大导演说的也很对。团员们的想法又改了。
“故事是人编的,角色是你写的,改那几行有什么关系呢?”灵汐也不甘示弱的顶。
这也是啊……团员的心像秤子一样,一下子又换边了。
“改?”洛捷冷笑,那笑容冷得像冰一样,寒进每个人的心。“编剧那么容易,你来编好了,顺便这个导演也给你当算了!”
要命,这下事情严重了,原本只是馥菱的一个无心错误,哪里晓得竟引发洛捷灵汐的大战?谁知道这两人其实心里有鬼,刚好趁这时发泄。
“今天不排了。”洛捷随手把剧本往桌上一甩,冷漠的下逐客令:“你们统统走吧!”
洛捷正在气头上,这种时刻跟他说什么也没用。团员深知这点,便都听话的走了。灵汐闷了一肚子火,正在收拾包包,本来她跟团员一块走人就没事,谁知她不服气的又念了一句:“干么那么固执?又不是什么大事。”
洛捷气得脸色煞白,俊逸的面容此时看来像只被惹火的狮子。“你懂什么?什么叫做固执?照你这样什么都改、什么都变,最后剧本会变成什么样子?你懂不懂什么叫做执着?”
团员都走光了,灵汐为了跟洛捷吵架而留了下来。她心中十分不平,认定洛捷小题大作,不仅针对馥菱,似乎也针对她,霎时新仇旧怨全部扯上来,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跟他吵的是哪些事了。
“我不懂?当然嘛,我不过一个小小演员,哪里知道你大导演心中想的是什么?你一下子这样,一下子那样,到底要人家怎么做?”灵汐气得奔到他面前,冲着他嚷。
她这乱七八糟的是在骂什么?简直就是胡乱编派他。但洛捷也莫名其妙怨起她来,几乎想把一切罪过都怪在她头上。本来嘛,如果灵汐不出现在他生命里,他今天肯定不会发这么大的火。
“你不满意?不满意滚好了,你不在剧团,我倒乐得安静。”
“是——错的人变成我了?我哪知道你的神经有什么毛病,我走不走跟这些有什么关系?”
两人你来我往,乱骂一通,只因为两人心里塞了太多烦恼,都气得神智不清了,这根本不是在争论,不是在吵架,而是发泄——
把对对方的犹豫和苦恼都骂出来,一人一句,眼神对峙,两人指着对方的鼻子骂,距离愈来愈短……终于只剩下十几公分。
“当你的团员真的很倒霉……”灵汐还在骂人,但她忽然发现,洛捷的脸怎么离她那么近?她陡地愣住了,也骂不下去。这样的距离太微妙、太暧昧,而且似乎不适合吵架,而比较适合做另一件事……
洛捷瞪着她,奇怪她怎么不吼了,然而她异样的眼神立刻感染了他。暧昧会蔓延、会传染,他竟兴起跟灵汐一样奇怪的念头。
也许是刚才把心里的闷气发泄光了,也许是互骂之后懒得再隐藏心意,也许是激烈的争吵让他们激动……
霎时,他俩的唇在空中相接,唇如磁石相吸,饥渴的、炽热的、压抑了太久的欲望,激情燃烧两人的体温,狂热的唇舌融化在彼此之间。
是谁先主动?不过这全都不重要了。他的吻和她期待的一模一样,填满了她每一分幻想,他的嘴柔软而有力,昏眩着她几乎不知该如何反应。
她不是没接吻过,可是都不同于这样的感觉啊。他的气息令她疯狂,她的每一根脉搏都在颤,全身酥软。她紧抱着他……不,她勾挂在他身上,否则她迷乱的神思支持不了她的身躯,她酥麻松软的腿会让她站不住……
然而如此刺激而美妙的感觉却居然会在刹那间突然消失!灵汐还弄不清楚是什么状况,但她所依恋的唇瓣不再,她怀抱中火热的身躯也已消失,她知道自己被推开了。
她以为自己会昏倒,可是她讶异自己竟然还站得好好的。她以一种不置信而惊奇的眼光瞪着紧抿双唇、看来满后悔的洛捷——
这男人有什么毛病?这是他的某种习性吗?忽冷忽热,吊人胃口;还是什么接吻游戏?完全不具任何意义,可以断然结束的!
她似乎看见自己一颗跳动的红心,正被残忍的击碎。
灵汐忽然生气了,她不想再要任何暧昧的游戏,她要问清楚!她平静的:“你很讨厌我吗?”
“不是。”他垂眉无奈的叹,甚至不太敢直视她。
“你……有女朋友?还是你已经结婚了?”灵汐低下头想偷看他的神情以获得答案。
“没有。”洛捷烦闷的,为了躲避灵汐的盯视,坐到沙发上去了。
“那你……”碧绿色的眼珠在灵汐的大眼中不安的转。“你……有什么隐疾是不是?”
“天!我什么病也没有!”洛捷两眼往上一翻,快疯了。他该怎么跟灵汐解释呢?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灵汐蹙眉咬着手指,莫非……“你是双性恋?”
“你别乱猜好不好!”洛捷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我正常得很,不是同性恋,也不是双性恋!”
“你什么都不说,我只好猜啊!”灵汐扯着嗓门,奔到他面前,强迫他面对她。“到底什么事?你是双性恋、你有老婆我都不在乎的,真的!”
如果只是有老婆或双性恋,这倒好解决了。洛捷随手抓起桌上的一罐可乐,咕噜咕噜灌掉一整瓶,冰凉的气泡冲得他头皮发麻,不过至少清醒一些了。
“你要是跟我在一起,我们没多久一定会分手的,我能肯定。”他直直看着灵汐。
绿色的眼珠从左边又转到右边,灵汐很迷惑。“你是灵媒吗?这种事你怎么能断定?”
“我就是能确定,”他不耐的跌坐椅子里。“我经历过太多了,一定会这样的。既然如此,你还不如离我远一点。”
这简直比灵汐课堂上的经济学还要复杂难解,她的眉心打了几十个死结,虽然她知道洛捷是个很有深度的男人,但是这种理论似乎跟深度无关,而跟精神状态有关……
她忽然奔过去蹲在他身边,一下子握住他的手,以又怜悯又理解又包容的口吻,非常温柔的说:“没关系,你是怎样的人我都无所谓,我陪你去看心理医生……”
洛捷两眼一翻,头仰在椅背上作昏死状。“我没问题好不好,我说过N遍了,你怎么还听不懂?你要再乱讲下去,我就真的要疯了。”
“那你要怎样嘛!”灵汐没耐心了。枉她难得这么温柔,却一点用也没有,她都这么委曲求全了……要知道她从来没对任何一个男人这么低声下气过,她发火了。“要我离你远一点是不是?好啦,我再也不理你了!”
她冲回去抓起刚才只收拾了一半的包包,也不再收拾了,抓了就走。赌气的她,其实心里更多的是受伤之后的难堪。
事情怎会闹到这步田地?洛捷也无从解释,但他最不想的就是伤害灵汐。他本能反应的追灵汐到门口,灵汐正怒火三丈的穿鞋子——简单的一个鞋带绊扣,她却因为气得手发抖,扣了半天也扣不上。
“灵汐……”他只冲动的喊了一声,就住口了。他觉得自己今天的表现实在是糟糕透了,一点也不像个果断英明的大男人,而犹豫不决的像个娘们。他真厌恶死现在的自己。
手忙脚乱的,灵汐还是扣不起绊扣,心里又气极洛捷,只想从他眼前逃开,她气得一跺脚,鞋带也不扣了,陡地重重一推洛捷。
“颜洛捷你去死啦!”转身就跑下楼了。
洛捷被推得踉跄一退差点跌倒,但他被女人骂成这样,肯定也不是头一遭了……
第5章
台上的教授口沫横飞的大谈经济理念,台下的灵汐手托着腮,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挂在桌边的一把伞。
很普通的一把伞——木柄,厚厚的深绿色伞面,以灵汐平日的习性,绝对不会带这样的伞,也不会去买这样的伞……这伞不是她的,是洛捷的。
昨天被洛捷气个半死,从他家奔出时根本忘了她原来没带伞,只是随手从门边捞了一把就往楼下冲,等回家理智清楚了才发现,她拿了洛捷的伞。
死男人,臭男人,顽固不化,怪胎!长这么大从来只有她拒绝人家的份,哪晓得今天竟轮到她被人拒绝?!恨得灵汐在心里骂了一句又一句,却总是难抹去他的影子……
颜洛捷——这个名字吸引住她的心,一再的在她心中烙下痕迹。她沉醉于他的才华、他迷人的双眼;她喜欢他说话时那种冷冷的幽默,也喜欢他面恶心善的温柔心地。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想投进他怀里,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有这么奔放的感情。
她不得不从记忆里回想他,重温他美好的五官、迷人的眼眸和他的笑容。她每多想一次,心就多跳一下。她无可自拔的想起他那教人喘不过气的身体和性感的唇;她回味他的吻,那么强烈、刺激,一切的理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甚至臆想,如果他的吻并非落在她的唇,而是她的颈、她的胸,或其他的地方……
她是如此放任自己的心思飘荡,以致于当教授已经下了课,她仍浑然不觉,一直到同学心歆好奇的趴在她的课桌上端详她,研究了她好久,她才终于魂兮归来!
想到她居然在课堂上做这种桃色的白日梦,灵汐娇俏的脸庞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
“干么这样看我?!”灵汐遮掩的,不去看心歆。
“你在专心的想什么?”心歆胡乱开玩笑:“哎,想男人也别想成这样。”
心歆只是乱扯,却说中灵汐的心事。她的脸更红了,烦躁的,“哎,别说了,我快气死了。,
“什么事?”心歆的八卦兴趣来了,她更热切的凑近灵汐。“你有对象了啊?是谁?”
灵汐唉声叹气。“那个导演喽!”
“他呀,”心歆很快就在脑子里把洛捷的形象并出来了。那天在百货公司,她也见过他的。“那男人很不错嘛!可以骗来玩玩。”
灵汐非常惊讶心歆的话。“什么玩玩?我才不要玩。”
心歆这下正经了。“怎么?你认真的?昏头啦!只有高中女生才会认真,我们是大学生了耶!”
“可是我仍然昏头中……”灵汐脸一垮。“不过无所谓了,因为他不要我。”
“不要你?!”心歆大吃一惊,好像听见什么灵异怪谭。“怎么会?他眼睛瞎啦!”
心歆愈讲,灵汐就愈沮丧。糟就糟在洛捷并不瞎,却不要她,这才惨。
“我跟你讲,我已经被他搞得快精神失常了。他一下子对我好,一下子又要我滚,我干脆精神分裂算了。”
“也许……他不太欣赏你这型的女人。”心歆努力的揣测各种可能性。“他那样的男人,干干净净,又挺有格调的,他喜欢的应该是那种温柔型的,飘逸浪漫、有气质的女孩,而不是你这种……”
对,对!心歆每讲一句,灵汐猛点一次头。洛捷不是老嫌她打扮得乱七八糟?
“那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心歆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改喽!先去把头发洗直,还要护发,务必弄得柔柔亮亮闪闪动人,脸上妆少点颜色,然后这身衣服换掉,穿件正常的短裙,买双正常的鞋子,最重要的是,正常的颜色……”
“等一下!”灵汐嚷了起来。“这样我根本不会走路了!我干么因为一个男人而改变我自己?”
“没叫你永远改变啊!”心歆狡猾的说:“你暂时先忍耐忍耐,把他骗到手再说。男人的定力只有那么一点点,只要你迷惑住他,以后再慢慢回复本性嘛!”
灵汐认真聆听受教,非常之惊讶。“天哪!心歆你怎么这么懂男人的心理?谈恋爱还得这么努力?”
心歆狡狡一笑。“哎,你有那么多男生追,当然不必用什么心机啦!可是像我们,先天不太足,就只好靠后天努力了。不过你放心,爱情就像吃饭睡觉一样,是一种需要,我不相信那男人可以免疫,你只要用心点,一定成功。”
灵汐深吸了一口气。“真的?”
“当然真的,”心歆只差没提笔写下保证书。“你照我的话做,然后想办法找个两人独处的机会……喂,这种机会有吧?”
独处?通常见到洛捷,都是大家一起排戏……灵汐为难的眼神飘忽,陡地看见了那把伞。
她一把抓起那把伞。“也许我可以找借口去还他伞。”
“嗯,那就万事OK啦!”心歆前辈似地拍拍灵汐的肩。“走,我现在就陪你去买衣服。”
灵汐傻傻的跟着心歆站起来。现在的她十分信任心歆这个狗头军师,她肯定是被洛捷搞得神经失常了,才会笨到去相信心歆的鬼点子……
可是灵汐真的去买衣服了。
洛捷已经下定决心今天一定要把这篇宣传用的新闻稿写好,可是从早上到现在,他已经下了一百次决心,然而电脑上仍然只有寥寥数行。
爱情会让人废寝忘食、神思恍惚,这他明白,可是他明明没谈到恋爱啊!怎么这些副作用就先犯了?
真是非常非常奇怪。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把新闻稿里的文字都打成灵汐的名字了。
“汪汪,汪!
西莎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洛捷没时间看它,只是摸了摸那颗毛毛头。“别吵,西莎,我在赶工。”
“铃——”电话也响了,洛捷从层层文件之下翻出电话。咦?否定电话在响,那是……
门铃。洛捷站起身来,揉揉太阳穴,企图让自己清醒一些。日子再这样下去,他非疯掉不可。
一拉开门,洛捷立刻就呆掉了。门外站的是灵汐——
不,严格说起来,应该是一个长得像灵汐的女人,红棕色的乱发消失了,乌黑亮丽的头发顺服地用发夹束在脑后;浅蓝的针织上衣,素雅的什么花样也没有;深蓝色的中长裙,既不乱开叉,也没钉亮片;更奇怪的是,脸上的颜色更少,只有简单的粉底和淡粉色的口红。
“你……呃……”
洛捷说不出话来,只因灵汐的模样实在教他发噱。
灵汐笑得很死板。这身打扮实在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小丑,难看死了!她的审美观一向异于常人,人家觉得正常的服装,要她穿在身上,简直是酷刑。
“嗯,我拿伞来还你。”服装变了,但基本上灵汐的个性还是变不了,她也不知道什么叫作优雅矜持,洛捷还没请,她就自动的走进了屋里。
不过洛捷显然对灵汐的直来直往十分习惯,更因为她今天的劲爆打扮,让他什么都不计较了。
“你……呃……”
他只是非常想笑。任何女人穿这样可能都会很好看,但这身衣服穿在灵汐身上就是滑稽,他虽然很努力的忍,但那要笑不笑的样子更令灵汐难堪。
灵汐一颗心七上八下。看他的样子似乎不像是被她的高雅给“煞”到,可是她是照他的喜好穿的呀!哪里不对?
“喂!”她战战兢兢的喊他,下意识的拉了拉上衣。领子歪了?还是袖子一边长一边短?
“什么?”洛捷敷衍的回她,一眼看见她的耳环。妈唷!灵汐今天到底是发什么疯,货真价实淑女风范的珍珠耳环!洛捷这下再也忍不住,山洪爆发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笑?他居然大笑!灵汐只觉脑门轰地一炸,一阵委屈冲撞而来,她再顾不得什么淑女气质,也不想装了,顺手扯下珍珠耳环就往地上一掼,气得跺脚。“笑?你还笑!我穿这么丑还不是为了你,你不就喜欢女人穿这样?”
“我是喜欢这样打扮的女人没错,”洛捷知道他笑得实在有点过分,但实在太好笑了,要他不笑真的很难过。“可是你有你的样子。虽然我不太欣赏你的品味,但那毕竟是属于你的特色,刻意去模仿别人,你就不是你了,而且还很好笑……”
他忍不住伸手去摸摸她头上的发夹。一朵淡蓝色的花耶!真笑死他了。
洛捷这几句话说得合情合理,而且如果他真的喜欢她,他喜欢的应该是原来的她,而不是某个假象……这一刻,灵汐忽然开始恨起心歆这个狗头军师来,更恨自己的脑子怎么这么不灵光,闹出这种笑话。
可是她这么用心,做了这么多无聊的事,就算没能换得他赞许,至少也该体谅她的心意吧!结果这个臭男人只光顾着笑她……
灵汐骤然火气又往上窜,扯下头上那朵发饰往地上砸,又气又委屈,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嚷:“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做这些?我白痴啊!我还不是希望你会喜欢我,我希望你会在意我,不要再忽冷忽热,把我从你身边推开。”
这些洛捷全都知道,但是从灵汐的口中说出来,像是有着雷霆万钧的力量。他震了震,勉强说:“我跟你解释过了,事情不会像你想像的那么美好……”
“我知道啦,你说我们会没有好下场嘛!”灵汐这下真的哭了。好在她今天没化妆,不致于变成熊猫眼。她真的气死了,也豁出去了,横竖洛捷不要她,她干脆把想说的都说出来,他要怎么想那是他的事了!
“你说我们会分手,我还说我搞不好明天就死了呢!未来的事谁晓得,如果不去尝试,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爱情这种事让它顺其自然就好了嘛,又不是说你这一生从此就要跟我绑在一起了啊!”
灵汐一口气嚷完,怨怒的火气却仍然未消,她索性抓起要还他的雨伞,往他头上直直打下,大骂一声:“颜洛捷你这个顽固不通的大笨蛋,我不要再理你了!”
然后摔下雨伞,耍帅的头也不回离开他的家门。
痛——
洛捷狼狈的抚着头。灵汐这一伞打得真狠,打得他头昏昏的,但又像是打醒了他。
他的脑中不受克制的回响着刚才灵汐的话,他不能否认灵汐骂得对极了!当爱情来临的时候,何必费心的去阻挡?一切让它顺其自然,也许缘分会延续,或者缘分也可能消失,这又岂是人所能控制的?
如果不去试,他怎么会知道灵汐是不是他此生的最爱?他心目中的完美女郎,也许这一辈子都遇不到,他又为何要因此而放弃眼前的灵汐?
灵汐全身上下每一处在他眼中都值得赞叹;从她灵黠的眼睛、她可爱的神情、她的一举一动、她的声音,她姣好的脸庞上,无时无刻不闪烁着阳光般的虹彩,他实在不能忍受不再见到那双又大又亮的眸子,不看到她欢笑时灿烂的眼神,或是好奇时生动流转的迷人波光。
他怎么能让她就这么从他眼前离去?
笨拙啊!颜洛捷。他笑自己。多日的烦恼只是钻牛角尖,一个点想清楚之后,便海阔天空了。
似乎他如今唯一该做的事,就是去把灵汐找回来。
没有多加考虑,洛捷立刻冲出门想把灵汐追回来。然而令他意外而惊喜的是,灵汐并没有离开,她站在他的门边,像幅画一样直直贴在门墙上。
失而复得的惊喜让他喜出望外,被解开的心结却让他得以自然的面对她,他欣喜于自己不再需要躲避她、不再需要假装不爱她,他可以自然地表达他的情感,自然的跟她说任何他想说的话。
他微笑,那对长睫下的黑眸似笑非笑的打量她,平稳的语气却透露着情感:“我以为你走了。”
“我本来要走,”灵汐眼光直视前方,喃喃自语似的说实话:“可是我后悔了,所以在这里想想有没有什么借口可以让我再去按你的门铃。”
洛捷笑了起来,心里却升起无限的怜爱。他的眼光热热的看着她。“进来喝杯水吧。这个借口可不可以?”
灵汐怔怔的仰起头来,立刻跌进他一眼的柔情似水,她心中一动。怎么?这个“控古力”脑袋的家伙开窍了?还是又像从前一样,只是一时的温柔,等会又不要她了?
她将信将疑,却无法强迫自己就此转身离去。真没用啊,唐灵汐。她骂自己,可是她又随他进了他家的门。
门才刚合上,他就吻了她。
温柔的拥抱,美妙的感受。灵汐忘了要拒绝,他的吻勾起了她对他的所有情意,全身的细胞仿佛都在此刻苏醒。他的唇不施力,只是柔柔的覆着她,润着她的唇齿,辗转而缠绵的吮吻。
这一刻是神奇的,她从不知道吻也能如此轻柔却甜蜜。
他爱她。她终于能相信她所相信的,爱的接触使他们的心灵紧紧相连。而该死的记忆,却带她回到从前的经历。会不会,洛捷又在最甜蜜的时刻残忍的推开她?
骤然,他们分开了,然而动手的不是洛捷,而是灵汐!
她面对一脸错愕的洛捷,嘟起嘴,她忿忿的嚷:“不行!这太不公平了!这样就算数啦!那以前我被你的忽冷忽热气得要死的部分呢?还有我今天穿了这一身什么鬼衣服,这都是你的错,不能这样就算了!”
洛捷哑然失笑,却也忍不住抗议:“喂,我也很可怜,如果你不出现在我面前,我也没事啊。”
“我不管,你要赔偿我!”
灵汐任性的指控其实大半是撒娇,她高高噘起的嘴角只是让她更性感可爱,她撒野的模样激励了他,他突如其来的抱住她,更热烈的吻她,一遍又一遍,那热情而激动的吻淹没了她所有的抗议,她的体温骤然上升,血管里波动着兴奋的血流。
他一定是感觉到了她热情如火的改变,因为是他轻轻将她推开。
“这个补偿怎样?”他坏坏的冲着意乱情迷的她微笑。
灵汐的脸倏地红上来,她又气又羞的握拳捶他。“你可恶……”
他敏捷的截住她的手,顺势一把将她搂住,强而有力的双臂紧贴着她的身躯。他的舌轻轻划过她的耳,他的气息呼在她的脸上,吻她的耳根,呢喃般的对她说:
“还生气吗?”
他的吻激起她一道道的欲望,唤起她体内的热情。她极不想屈服,却又希望这样的感觉可以一直持续,永远不要停,她低哑的声音与其说是抗议,不如算是鼓励。“我才不会那么……便宜你。”
“是吗?”他轻轻笑着,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他的唇滑离她的脸庞,在颈部留下一长串的吻,他的手更放肆了,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爱抚探索她迷人的身躯,她虚软的偎在他怀里,随着他的热情陷下去,陷到危险的深渊,只剩下薄弱的意志,她涌起一股欲望……
她晕了。她只想彻底的抛开她的犹豫或矜持,她只想投入他热情的火焰,她忘情的回吻他,饥渴的,热切的,她诧异于自己的手竟如此不需控制,正自动的去剥他的衣服……
“汪汪!汪!”在一旁从一开始就观赏到现在的西莎,终于对两个纠缠得难分难舍的人有些意见,他摇着尾巴抗议了几声,似乎在提醒他们它的存在。
“啊!”灵汐惊呼一声,推开意乱情迷的洛捷。
“别管它……”他热切的眼光流露出明确的渴望,手一揽,又将她拉近。
“不行啦!”灵汐脸热心烫的推开眼前这个迫不及待的男人。“我虽然有表演欲,但是从没想过要在别人面前表演这个啊!”
“它又不是人!”洛捷真的吼了。没碰过这么倒霉的事,养西莎这么久,头一回发现它是个专败他好事的拖油瓶!
“Shit……”他暗骂了一句,开始在地上东找西找。
有了,翻出一根西莎的玩具骨头,洛捷远远一抛,西莎立刻兴高采烈的去寻找它的宝贝骨头。
正当西莎满意的寻到骨头之际,这边一对多折多难的情人,终于可以摆脱掉一切困难烦恼加电灯泡,痴醉地沉浸在火热奔放的性爱缠绵……
第6章
距离公演的日子是愈来愈近了。这种时候,除了剧团加紧排练之外,团员们的情绪也会随之失常;一来由于演出前的兴奋,二来则因为演出前的紧张,于是团员每个都战战兢兢的,除了洛捷跟灵汐。
严格说起来,这两人的表现确颇不寻常。往常排戏时洛捷大呼小斥,灵汐动不动顶嘴,然后两人大吵一顿提早结束排戏是惯常风景,但最近的洛捷不骂人了,灵汐也不顶嘴了,两人不只不吵架,偶尔还会在空中交缠甜蜜的眼神,仿佛对周遭的人视而不见,整个排练场只剩他们两个。
这些小变化,团员都看在眼里,只是不拆穿他们。馥菱当然也不是笨蛋,于是这天她搭灵汐的便车去找Joanne时,在车上便开始审起灵汐:“你最近跟洛捷的关系好像变好了呀?”
“哦?”灵汐胡乱应一声,想打混过去。
馥菱不放过她,逼供:“别装啦!这里没别人,你就招了吧。”
灵汐本来就不是做作的个性,凡事也不喜欢装假,她噗哧一笑,算是认了。
“哦,这样也好。”馥菱是真心祝福他们两个,至少排戏时不必再听他们吵架,耳根清静好多……“看你们两个之前跟仇人一样,没想到竟会有这种发展。你们真像是古人形容的——一对冤家。”
“其实我很早以前就喜欢他了唷,”灵汐说秘密似的,悄声说给馥菱听:“我等了好久,才让他爱上我的呢。”
“真的!”馥菱讶讶的笑了,她微叹一声,自言自语似的有感而发。“唉……希望这回可以长久一点。”
灵汐耳朵灵,立刻听出馥菱言语中的其他含意,她极在意:“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哦,也不是。”馥菱立刻自悔多嘴,只好拿话搪塞:“没什么啦!你也知道他的条件这么好,一定有过很多女朋友的嘛!不过那些都散啦,你别担心。”
“我不担心啊。”灵汐甜甜的笑了起来。“从前的事,我当然可以什么都不要管。只不过为什么一个个都散啦?是他被甩掉吗?”
“怎么会。”馥菱笑笑,拗不过灵汐一直追问,只好说了:“其实是洛捷心目中对他的理想情人一直有个想法,或者可以算是个标准吧!他老拿那个虚拟的标准来衡量现实的人,于是那些女人就出局了。”
“啧,”灵汐不以为然的扮了个鬼脸。“什么样的高标准啊?”
馥菱实在觉得自己今天太多嘴了,洛捷私人的事,她干什么这么八卦?
“你去问他好了,他应该会告诉你。”馥菱终于强迫自己闭嘴,不准再说了。
从馥菱这边再套不出什么来,灵汐也没辙,但是这件事一直悬在她心上。到底什么样的女人才是洛捷的梦中情人?
直到这天晚上跟洛捷见面,她的心里还是不时冒出这个疑问。好几次灵汐话到嘴边想问他,但洛捷今天晚上真的很忙,只见他坐在电脑前不停蹙眉,专注的苦思公演节目单里的文案介绍。
灵汐也想做一个懂得体谅的女孩,所以她不吵他,乖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跟西莎讲话。
爱屋及乌,灵汐非常疼爱西莎,带给它的零食都是日本、法国进口货,她边抓西莎的毛毛头,边喂它昂贵的狗饼干。“好吃吧?我家还有很多哦,下次统统带来,你可以吃好久。”
一抬头看见洛捷仍是只顾工作不理她,灵汐有点闷闷不乐,坏坏怂恿西莎:“去看看你主人在干什么,他都不理我们了。”
西莎很听灵汐的话,一下子跑到洛捷身边,纵身往他膝上一跳,吵他缠他。洛捷知道是灵汐在搞鬼,笑道:“别闹了,我今天晚上真的得把这篇赶完。”
灵汐嘟嘟嘴,不闹了,可是只安静没几分钟,她又坐不往,索性服侍起洛捷来。“哦?你渴不渴?再不然……我煮东西给你吃?”
甚至:“颜洛捷,你不能一直坐在电脑前面不起来啦!这样对骨头不好,你要起来走走,去尿尿……”
洛捷被她搞得又好气又好笑,终于放弃手上的工作,转头面对她。“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把戏被拆穿了,她十分可爱的转转瞳眸,撇撇嘴。“人家有心事嘛!”
“什么心事?”他温柔的问,伸手拉灵汐来到他身边。
“今天馥菱跟我讲,”灵汐直话直说:“你有一个梦中情人的标准。”
洛捷一愣,没想到会是这个。他直觉的把事模糊化:“我想每个人心中都有个完美形象吧?你应该也有。”
灵汐仰头看他,灿亮的眸子闪着深情的波光。“我的完美形象就像你这样。”
洛捷被感动了。他默默的抚摸她粉嫩的脸颊,轻轻吻了她的唇。可是灵汐并不满意这样的答案,她又问:“你的完美情人是什么样子的?”
灵汐的脾气洛捷懂,不给她一个可以接受的答案,她是不会善罢干休的。洛捷无奈的暗叹一声,随手抓了素描本子翻开。
灵汐原本还以为是照片什么的,结果没想到只是一张素描,这表示这女人根本不存在,只是洛捷的想像!这让她当下放了心,她相信自己绝对不会比不上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
“很漂亮呢!又淑女又优雅,唉!我这辈子肯定不可能变成这个样子……”灵汐不但不生气,还夸张的赞起画中的女子来,更故意眨眼嗤笑洛捷:“你当初就是因为这个理由而不敢要我啊?”
“唔。”洛捷含糊其词。
“你好傻哦。”灵汐蹦跳至他面前,眯起细眸来笑他。“画里的人是假的喽,你怎么知道她的个性跟她的人一样美丽?她怎么能比得上我这个抱得到又看得到,而且你已经十分熟悉了的真人?”
话是不错。不过洛捷跟这个梦中女郎的关系很微妙,不是三言两语解释得清,但是最重要的是现在灵汐不生气,那就没事了。
“好了好了,别吵我,我要工作了。”卸下了心里一块大石头,洛捷的心思又回到工作上。
可是相对的,灵汐也解开了心中的一个结,她整个人顿时都轻松了,再也不闷闷不乐,哪里肯放洛捷回去工作?
“喂,你陪陪我嘛!”灵汐撒娇的嘟着唇,又是拉又是扯,根本不想放过他。“别工作了啦,都晚上了呢。”
“就是得在今天晚上赶完啊!”洛捷强迫自己板下脸来。
灵汐才不怕他板脸呢!一不做二不休,她撒野的翻身往他身上一坐,玉腿跨坐在他腰间,丰满的酥胸贴在他身上,晶亮的明眸闪着狡狡的光,也不管他紧蹙的眉头,使坏的对他轻声耳语:“我昨天去买了吊袜带唷。”
“真的?什么样子的?”这招果然奏效。食色性也,灵汐暧昧的接触渐渐化去他正常的思想,他眼里除了灵汐娇艳逗人的脸庞外,已经快要看不清其他的东西了。
“紫色的唷!有很多蕾丝花边,镂空的……”灵汐咯咯娇笑起来,指尖轻轻在他脸上划弧,含笑的眼睛略带羞涩的瞅着他。“人家今天就穿了呐……”
洛捷深深吸了一口气,气息梗在喉咙里,他忽然发现,他今天晚上再也不必妄想能把文案写好了。
首演的时刻终于到来。
演出场地前纷乱入座的观众,发DM、节目单的人员,把前场弄得热闹滚滚,而后台的嘈杂也不比前台逊色,抽烟消除紧张的,聊天吃便当的,还有灵汐这种首次上台、没有经验的菜鸟。
“怎么那么多观众?”灵汐头才刚往观众席偷看了一下,回来立刻脸色惨白。“可怕……我完了完了,我一定会吓死在台上。”
“别怕,没事的,”洛捷也顾不得导演不能偏心,只是一直陪在她身边,替她打气:“你天生就是个演员,你等下一上场,一定连你自己是谁都忘了,而且会演得很好。”
“我不行,铁定不行。”灵汐神经质的一下子抓紧洛捷的手,一下子烦躁的放开,只顾着喃喃自语:“完了,完了,我会搞砸这出戏,然后以后就再也没戏演……”
“唐灵汐!”洛捷发狠的朝她耳边一声大吼。“你再这么神经兮兮的,别说以后没机会再演,我火大明天就改剧本把你这个角色撤掉!”
灵汐陡地被吼醒了,忘了去追究洛捷根本不可能在明天的演出前删掉她的戏,她整个人有点荆轲刺秦王的雄心壮志了。
“好吧。”她吞了吞口水,算是说给自己听:“横竖我现在都已经站在后台了……”
洛捷对灵汐真是又怜又气,又爱她又想骂她,顾不得会弄乱她的妆,他把她拉进怀里,给了她一个温柔而鼓励的拥抱。
戏终于开演了。不同于其他导演镇守于后台主控大局,洛捷的主张是事前一切先规画好,让舞台人员各司其职,所以这种时候他通常都会悄悄坐到前台去当一个观众,看他自己导的戏。
轻轻步上二楼,洛捷站在走道上,审视着整个舞台从这个角度看上去的效果。不是所有的观众都坐在一楼最好的位置,一出成功的舞台剧应该注意到整个表演场地的状况。所幸从二、三楼的观众席远眺舞台,效果都还算不打折,洛捷比较放心了。
取出口袋里的望远镜,洛捷更仔细的研究舞台上的演员。在后台紧张得快昏倒的灵汐,其实根本只是瞎操心。就像洛捷所说,灵汐一上台立刻就溶入了角色,以假为真了。她体内的表演细胞引领着她,她完全不必担心自己会不会砸了戏,反而台下的观众还纷纷好奇这个俏丽又突出的新面孔是谁呢!
洛捷笑了,既满意又十分得意。还有什么比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接受掌声更让人感动?
舞台上的帘幕垂下,灯光再度亮起,这是中场休息的时间。洛捷正准备放下望远镜赶去后台恭喜灵汐,然而就在合上望远镜盖的那一刹那,他无意间从镜头里看见了一张脸庞——
垂直的长发、合宜的鹅蛋脸、细细的眉峰、身段修长的年轻女郎。洛捷的心突地震了一震。好像!
而茫茫人群中惊鸿一瞥,有如昙花一现,洛捷立刻失掉了那女子的踪影。
真的很像……要是能再看清楚一点就好了。洛捷的心划过一抹浓浓的懊恼,毕竟他活了二十八年,从来没在现实生活中发现如此神似他梦中女郎的身影。
洛捷恍恍惚惚的从二楼走向后台,此时此刻他心里想的再也不是灵汐,而是这样一个反反覆覆的念头。一路上有熟识的人跟他打招呼,他也只是含糊的点点头,完全一副神思飘忽的模样,一直走到了通往后台的那一扇门,门口有个背个大包包的女孩,在好奇的往后台探头望。
可能吗?又一个巧合?洛捷的心跳加快了,血流愈来愈快。他往后台走去,停在那女孩的面前。
“嗯,有什么事吗?”洛捷终于开口了,嗓音竟十分嘶哑。女孩应声抬起头来,洛捷整个人都僵住了。
太像了!那优雅那妩媚那飘逸,甚至连发型和服装习惯都同出一辙!所不同的只是她的肤色较深,少了洛捷记忆中那种晶莹的白皙。然而这一切已足以让洛捷无法呼吸,震撼不已。
“噢……我是戏迷,”女孩略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声音像不像,洛捷已经没有足够的理智去分辨了。“我念的是艺术管理,因为学校要交报告,所以我想访问团员,但是我不认识半个人,所以……”
是上天安排好的?洛捷的眼神始终无法从她脸上移开。“我是这出戏的导演。”
“啊,你是颜洛捷?!”女孩冲口而出,立刻又为自己的失礼感到抱歉。她是太意外太惊喜,以致于忘了礼貌。
“我可以采访你吗?”女孩脸上流露出兴奋的笑容,急切的说:“当然,不必是现在,如果可以的话,另外再约时间。”
可能吗?当然可能。洛捷感觉自己正木木的点头。“你可以打电话到剧团来找我。”
“真的?”女孩几乎是喜出望外。“太好了!”
她有些慌乱的去翻她的皮包,因为毫无预备会发生这意外的际遇,难免手足无措,好半天她才翻出记事本,向洛捷递上一张自己印的名片。
“我叫江翎甄。”虽然名片上有写,她还是补了一句。
洛捷被动的接过了名片,直觉自己现在所有的举止都是僵木的,他没办法应付这样突如其来的冲击。
“翎甄!”从走道上跑过来一个短腿的女孩,胸前挂着照相机一荡一荡的。“你在这里啊!我找你找得好累。”女孩喘着。她是翎甄的同学,一块来看戏。
翎甄秀逸的眸子晶亮的闪着,压抑住兴奋跟同学说:“你猜我遇见谁了,他就是颜洛捷!”
与洛捷的梦中女郎如此相似的这个江翎甄,此时的表现却不怎么像是他的梦中情人,而比较像是洛捷经常碰到的普通影迷。时光混淆,角色错乱,洛捷有种不知如何是好的错愕。
“真的?!”同学也很高兴,热切的举起了相机。“合照一张好不好?”
洛捷怔怔的点了点头,翎甄站到他身边来了,同学按下快门。闪光灯的刺眼光线在洛捷眼前一闪,他怀疑自己现在是不是仍在梦里。
“谢谢。”翎甄礼貌而客气。中场时间将过,观众多半回坐位了,同学拉着翎甄也欲离去。
“喂!”就在翎甄在他眼前消失之时,他喊住了她。“照片洗好之后,寄一张给我好吗?”
“哦,没问题。”
翎甄朝他盈盈一笑,赶着回坐位了。然而洛捷却仍是站在原来的地方,不由自主的望着翎甄的背影慢慢遥远……终于消失在他眼前,观众席的灯再度暗下,演出重新开始。
洛捷忽然发现,他忘了去后台找灵汐。
演出圆满的结束了。所有的团员像是大战一场终于归来,纷纷放假玩耍去也。
洛捷却仍不敢放松——演出结束之后是最要紧的时刻,观众与舆论的反应足以决定这出戏未来还有没有上演的机会,甚至决定这个剧团的存亡。
所幸至今为止,看见的报导都还算正面。洛捷长吐口气,从报导中抬起头来,像松了弹簧的机器一样倒进书桌前的座椅里。
终于,算是又圆满的完成了一项工作。他疲惫的摸摸下巴的胡子渣,打算去洗把脸,然而手撑着书桌站起来时,一叠剪报被他顺手拨落地面,他弯腰去捡,不期然抖落一张照片。
照片中一半是他,另一半是那个女孩——江翎甄。洛捷就这样站在书桌旁凝视着这张照片,忘了他原本的目的。
这是今天早上刚收到的,翎甄依照诺言把照片寄给了他,还附上一张浅蓝色的小笺,希望能找时间探访他云云。
江翎甄……他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仿佛长久以来梦中的影子终于有了姓名,他的心中复杂难理。他拉开抽屉,翻出他的素描本,放在桌上做比较。
严格来说,洛捷也不敢十分肯定江翎甄与他脑海里的印象完全一样。翎甄除了肤色健康,脸庞也较削瘦,并没有画中女子的圆润。但是除此之外,一切都十分相似。
老天待他何其幸运,居然让他真的遇上梦想中的女郎;但是老天又为何捉弄他?他明明已经有了灵汐。
灵汐……如果没有灵汐,他会毫不犹豫的开始追求翎甄,不管翎甄是否是他今生的情人,至少他得试。然而现在,要他负了灵汐,他做不到;但是放弃翎甄,他又不敢保证自己心里头是不是会一辈子摆着个疙瘩,永远想着他未曾尝试过的可能。
但是他真的爱灵汐。而且相处愈久,他愈发现灵汐的可爱,他们也愈来愈了解彼此。难得有情人,要他离开灵汐,他真的做不到。
是谁规定情人之间一定得一对一,对彼此忠心呢?洛捷苦思不出解答,开始胡想了。如果说,他可以同时跟灵汐交往,一边又追求翎甄……
忽然洛捷自己就打了个冷颤。别乱想了,这是不可能的,以灵汐的脾气,要让她发现他脚踏两条船,肯定不会饶他,她会恨他一辈子。不行,不行,别乱想了。
正当洛捷烦恼得无以复加,门口卡卡的有了声响,灵汐随即推了门进来——她有钥匙。
“喂。”
整屋子的阴霾,似乎都因为灵汐的来临而一扫而空,她亮丽而灿烂的笑容,比向日葵还阳光,而那一身绿色橙色的明亮衣裳,仿佛在她的四周围绕了一圈活力与生气。洛捷一见到她,心情不由自主的好了起来,犹豫被他放逐到边境,他伸出双臂来等着拥抱灵汐——
却也不忘把翎甄的照片再塞回剪报底下。
灵汐甜美的笑容为他绽放,却不若洛捷的想像投入他怀里,反而使坏的把手上抱的一大包东西往洛捷怀中一放。
“什么东西?”洛捷有点失望。本来是想抱到美人的,没想到抱到一堆杂物。
“西莎的狗饼干,哦,这只是一部分,我家还有。”灵汐蹲下身跟前来欢迎她的西莎玩耍。西莎现在爱死她了。“其他是今天报纸上关于我们的报导,我怕你遗漏,特地去搜刮来给你。”
“是真的这么细心,”洛捷瞄瞄她,打趣着:“还是因为这些报导上都有提到你?”
小小诡计被拆穿,灵汐俏艳一笑,撒娇的偎到洛捷怀里去。“人家都说我演得不错耶,你不开心吗?”
“我哪敢不开心。”他温柔的轻吻她,假装正经的说:“我还打算如果没有记者夸赞你,我要去买通哪家报社帮你写些好话呢!”
灵汐甜甜的依在他的胸口,仰起头来送上香吻。“你真的这么在意我?”
洛捷低喟一声。“如果不是这么在意你,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这话洛捷说来有另一层的意义——如果他不爱灵汐,翎甄的事就好办了。但是灵汐并不知道这些,她只是沉醉在洛捷的柔情蜜意里。
“我来帮你整理剪报好不好?”灵汐想做一个乖乖体贴的好情人。“这几天演出的事把你给累死了,你去休息。”
“你要服侍我吗?”他开玩笑的,“别忘了按摩、泡茶、买点心,还有其他的服务……”
“去死吧你。”灵汐娇嗔,一把推开他,开始替他整理起桌上那堆积如山的杂物来。洛捷乐得轻松,懒懒往沙发上一倒。灵汐的出现与这些甜言蜜语让他完全忘了那堆杂物之下有什么。
“咦?照片。”灵汐理着理着,从剪报之下看见那张照片。她倒也没想太多。只是本能反应:“哎哟,女生耶。什么时候照的?”
糟了!照片!躺在沙发上的洛捷,像被踹了一脚似的,倏地从沙发上跳起来,但是此时要伸手去抢照片未免有点不打自招之嫌,他跨出去的脚步灵敏的又缩了回来,只是轻描淡写:“哦,一个不认识的戏迷,演出时照的,洗了之后寄来给我。”
灵汐断然想不到那层去,只是揶揄笑着。“哎哟,戏迷耶!人家不都迷演员,但是看来你这个导演好像更受欢迎。”
洛捷哑哑的干笑着,打心底希望灵汐别把这当一回事,别再看照片了。
然而正当灵汐打算把那张照片放下时,照片中的女子,开启了她记忆中的某个存档……
那女孩的神韵,怎么好像在哪见过?
灵汐好奇的又拿起照片来端详。这眉这眼、长长飘逸的秀发……啊!她想起来了!
灵汐眼睛瞪得好大,眼神却慢慢变冷,她转头凝向洛捷。“她很像你素描本上的女人,你的梦中情人对不对?”
如果可能,洛捷还真想否认。他并不想在什么事都还没发生之前,就先跟灵汐吵翻天。
“只是长得有点像而已,没什么。”
“没什么才怪。”皆因太在乎洛捷,灵汐没头没脑的吃起醋来。“没什么干么跟她合照?”
“观众找你合照,你能说不吗?”
“那也没必要留下来啊!”灵汐不放松的,“我就不信每个观众跟你的合照你都留下来。”
洛捷真觉得灵汐不可理喻。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她闹什么闹?“你有什么毛病?你也等我真的跟那女人出双入对了之后,再来跟我吵架吧!”
灵汐不悦的大叫:“到那时候就来不及了!”
“你别闹好不好?”洛捷被灵汐搞得莫名其妙烦躁起来。她发什么神经?他又还没决定什么!
灵汐完全无法克制自己,她依然嚷:“如果什么事也没有,你为什么怕我闹?你心虚了是不是?”
“你乱扯什么!”洛捷也冒火了。早知道灵汐会这么不讲理,他干脆真的去追翎甄算了。“根本是个不认识的人,只不过中场时聊了几句,就这样而已你也可以发这么大的疯?”
“中场聊了几句!”灵汐抓到了洛捷话里的把柄,更不放过。她气得都快哭了。“刚刚才说完全不认识,现在又说聊过天了,你要我相信你哪一点?”
“你……”洛捷恼怒极了。他知道灵汐难缠,但今天他总算见识到灵汐的蛮横。
“好,就因为这张照片是吧?”
他陡地劈手夺过灵汐手上的照片,看也不看就撕了它。灵汐没料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反而呆住了,怔怔望着照片在洛捷手中化为两半、四张、八张……终于碎成碎片,散落地上。
“这下你没话说了吧。”洛捷的声音很冷,深邃的眸子也闪着像大理石一样冰冷坚硬的光芒,灵汐被他冷漠的样子给吓住,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吃醋吃得太过火了。
然而洛捷丝毫不给灵汐反悔的机会,他转身离开屋子,重重掼上了房门。
虽然只是毛毛雨,也会让人淋得又湿又冷又难过——这是洛捷在一怒之下撕了照片,没带伞就冲出门之后的第一个感觉。
妈的那个不讲理的唐灵汐。他什么都没做,她也能无理取闹成这样,他从没见过这么会吃醋的女人。
害他出来淋雨……
洛捷住的这区域是单纯的住宅区,并没有什么商店骑楼,只有巷口转角处有家常去的咖啡厅。洛捷无暇多想,立刻就奔进咖啡厅避雨,一直到他点的热咖啡送上桌了,他才开始有了那么一点温暖的感觉。
“咦?今天那个可爱的小姐没来呀?”送咖啡来的是老板娘,亲切的跟洛捷聊天。
这家店洛捷常跟灵汐一块来,所以人家记得灵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
“她可爱吗?”洛捷嘲讽的回。应该是无可理喻才对吧!
“很可爱啊。”老板娘认真的点头。“尤其她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漂亮呢。我们店里的人常说你们两个像是服装杂志上剪下来的,一对金童玉女。”
老板娘没再多攀谈,走了。不过洛捷却不由得爆笑出声。鬼个金童玉女!他既不多金,灵汐也完全不淑女,根本泼妇一个。
一直到洛捷喝完了一杯咖啡,又抽了几根烟之后,他的气才慢慢消了。
哎……跟灵汐计较什么呢?论年纪,灵汐足足小他七岁,他似乎应该疼她,而不是跟她吵架。
而且灵汐之所以大吵大闹,无非是担心他会离开她吧!洛捷缓缓吐出一口烟,忽然体会了灵汐的心态。她那样的个性,直来直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期然看到那张照片,当然一下子难以忍受,就吵了。
再说……他不也曾经想过脚踏两条船的可能性?照这样算的话,他虽然还没做出背叛灵汐的事,但在心里,他已经对不起她了。
这么说起来,自己似乎也罪无可遁……
洛捷的眼光望向窗外迷蒙的雨,他口里吐出的烟雾,让他的视线更为模糊,可是他心里明确的有种感觉——在翎甄跟灵汐之间,他肯定只能选择一个,而就常理就人性或者去叫全民公投,他都没有抛弃灵汐转向翎甄的道理。
灵汐……那个穿得乱七八糟,家庭乱七八糟,又爱顶嘴又爱吵架,却又单纯、可爱、乐观,令人没办法把心思从她身上移开一秒的小女人呵!
洛捷忽然自顾自的微笑了起来,熄了烟,他喝下最后一杯咖啡。虽然外面还是霪雨绵绵,但他仍是冒雨回到了家里,回去灵汐的身边。
傍晚了,他的窗口透出黄色的光线,让他肯定灵汐还在屋里。他轻轻推开了屋门,客厅里却空无一人。
灵汐呢?他纳闷,再往屋里走了几步,客厅桌几上,却有个东西一下子吸引了他的视线——
是他跟翎甄的合照。不是被他撕了吗?他讶异的把照片拿起来,前后翻过来看。原来那些碎片像拼图一样被粘在一张白纸上,白纸又裁成了照片的大小,这张照片就这样被还魂了。
洗手间的门呀一声被打开,灵汐从里头走出来。看见洛捷她有些错愕,却又极力想装作无事,她慢慢走过来,说:“手上都沾到胶了,所以去洗手。”
洛捷放下照片,把视线移到灵汐身上,心中百感交集,不知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说才好,最后竟只是怔着,什么原谅、什么道歉的话一句都没说出口。
灵汐见他不说话,也有些手足无措,似乎想道歉,又不知从何说起。好半天两人就这么怔着,望着桌上那一张被重新组合的照片。
终于,还是灵汐先开口了。她的声音哑哑的:“是我反应过度了。你不该撕掉照片的,它其实不代表什么。”
这几句话,似乎只是灵汐的开场白,她继续又说:“恋爱中的女人,总会变得神经质吧。我想我是没自信能把你留在我身边,所以没有安全感。毕竟我知道你曾经因为你的梦中情人,而跟历任的女友分手。而我呢?我跟你的理想标准是差得更远了,不只外型不对,简直没有一个地方是相似的。所以,当我看见世上真的有女孩长得跟你的梦中情人如此相似,我……”
灵汐咽了咽口水。“我好紧张,甚至,整个人都慌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口不择言,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一切……只是因为,怕失去你。”
他的眼神因灵汐的话语而感动,他默默的拉她入怀,轻轻吻了她的唇,把她的头按在他的肩上。他温柔的抱着她,两颗心紧贴着彼此,这个时刻不需要言语,肢体的语言说明了一切。
“我爱你。”他柔柔的看着她的眼,于是她相信了这句话。她靠回他的胸膛,满足而幸福的听着他的心跳,爱的告白使他们的心灵密密的相连,争吵只是过程,并不代表结果,他们更加了解了爱。
“我饿了。”灵汐忽然仰起头。“已经到晚餐的时间了,你饿不饿?”
灵汐用着她最温柔的口气,却说出这么杀风景的话,洛捷被惹笑了。“我还不太饿,刚才被你气跑的时候在咖啡厅里喝了下午茶。”
“不公平!”灵汐娇声娇气的,“你去吃东西,然后我一个人在这里可怜的捡照片,饿着肚子……”
“啊,”洛捷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忘了,你的食量是一般女人的两倍,随时随地都会饿……”
灵汐气得抡起粉拳往他身上捶,洛捷的调侃只好被迫结束。他笑着躲避灵汐的攻击,嚷着:“别打了,喂!我下楼去买食物回来喂你总行了吧?”
灵汐这才止怒为笑,不k他了。但她仍然故意蹙着眉。“算了,我自己去买,你又不知道我想吃什么。”
说罢,她却又突如其来的凑近洛捷,啧啧有声的在洛捷唇上亲了一下,在洛捷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她已经扬着铃铛似的笑声一溜烟的跑出门了。
“喂!”洛捷回过神来,忽然想起一件事,他抓起门边的一把伞,立刻追着她出了屋门。
“什么事?”灵汐已经跑下楼梯,听见洛捷的声音,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等他。
洛捷的眼里有着一份疼爱与温柔,他晃晃手中的伞。“外面下雨,别淋湿了。”
灵汐甜甜一笑,感觉一道暖流划过她的心。她愉悦的跑回去接那把伞,小孩子似的一跳一跳上楼,就在快跳到洛捷面前的时候,她的脚后跟一不小心突然一扭——糟!她要摔了……
“小心!”洛捷大喊,长脚一跨要扶好灵汐,可是也许是太担心灵汐有什么闪失,他扶灵汐站好了,自己脚下却不稳,在他什么都还来不及意会的时候,他已经摔下了楼梯。
“洛捷!天哪……”
灵汐的惨呼是洛捷脑子所接受到的最后一个讯息,再接下来……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7章
晴空万里,光辉雪亮的阳光在白色的墙上迤逦展开,洛捷仰头看着眼前这栋高大的白色建筑物,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讶异于四周围的人竟都是一色一样的打扮——一袭白色长袍。
他下意识看看自己。咦?也是一件一样的白色长袍。
如此诡异又未知的处境,洛捷应该惊惶或无措才对,然而吊诡的是,洛捷竟对这地方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他曾经来过……如此一来,他的讶异之情便减少了许多。
云层构筑的大门,由四庄严肃穆的使者把守关卡,踩进云石镶嵌的地板,宽广空旷的大厅里,有着一整排高高的柜台,所有穿白袍子的人,都很守分的排着队,洛捷只好也跟着排。
柜台后面,有着一个个负责登记与审核的使者,洛捷听见他们并不询问来者的身分,只是看一眼,就能准确的说出来人的姓名,是因为有座记忆体超大的电脑吗?洛捷开始奇想了。
“您好。”负责欢迎洛捷的使者,本来是面带笑容、和蔼可亲的,可是当他一看清楚洛捷,他立刻就变得愁眉苦脸。
“你怎么又来了?”他无奈的望着洛捷说。
“我曾经来过吗?”洛捷傻傻的问。
“而且你为什么总是在不该来的时候来呢?”使者这样算是回答他的问题了。
“干脆你告诉我什么时候应该来好了。”洛捷的反应也很妙。
“五十年以后。”使者烦恼的说:“所以拜托你以后不要再拿你的身体去替人家挡灾难好不好?人家也不一定会因为那场灾难就归天,可是你却老是因为突如其来的灾难而来这里报到,偏偏你的时限又没到,所以我们只好把你送回去……”
“等等,等等,”洛捷打断了使者滔滔不绝的话。“你的意思是,你从前见过我就是了。”
“是啊。”使者严肃的说:“在你十八岁那一年,你不也因为一次车祸在这里待了一段日子?我们为了要把你留下来或是送回去,还开了大大小小的会议,结果你住在这里的那段时间,居然还跟我们一位女使者谈起恋爱……”
洛捷简直就像在听神话故事一样,所不同的是那神话故事的主角是他。他不由自主的张大了嘴巴,骇异说:“我在这里谈恋爱?真的假的?我怎么都不记得?”
“当然不记得。”使者没好气的斥他。“在这里的记忆,通常能记得百分之一就很难得了。”
“那个女使者呢?现在还在不在?”洛捷好奇了。
“当我们决定要把你送回去的时候,她就自愿跟你一起下去了。”使者皱了皱眉头,似乎为那女使者的作为十分不值。“虽然我们都提醒她,你回去之后可能根本什么都不记得,也不认识她了,相同的她也是一样,可是她仍是执意要下去,而且拜托我们,让部分的记忆在你的脑中留置十年,十年之后,任凭消失。”
洛捷深吸了一口气,完全无法用言语形容他现在的震惊。怪不得在他脑里一直有着那名女子的影像,怪不得他会对梦中女郎有着那么奇特的感觉……现在他终于知道,那曾经是他的爱恋。
“再多告诉我一些。”洛捷拜托着眼前的使者。他全身热血澎湃,急于知道一切——他与她有过什么样的故事?曾经海誓山盟?但他全都不记得了啊!
“还有什么?”使者伤脑筋的摇头。“反正就是不准恋爱的使者,不小心爱上了你,然后自讨苦吃,搞得全天上大乱……就这样了,你还想听什么故事?”
不干不脆的臭使者!洛捷在心里暗骂着。为什么不多说一点呢?为什么要把他和她的记忆全抽掉呢?这样放他们两个回去有什么意义?
“别骂我。”使者似乎听见了洛捷没骂出口的抱怨。“我们算对你们两个够好了,还让你保留十年的部分记忆,让你在这十年当中努力寻找。”
“十年之后呢?”洛捷反问。
“就忘光了。”使者这回倒回答得很干脆。“你现在二十八岁,在你二十九岁生日那天过后,你就会全部忘记。”
“那么那段恋情,就会从此埋在被擦掉的记忆里,仿佛从来都不曾发生……”洛捷喃喃道。
“不要太苛求了。”使者认真的说。“你努力去找她吧,如果找不到,也就只好任它忘记。其实这只不过是你生命中的某个过程,虽然特别一点,但也只是一个经过罢了,不要因为这样而影响你眼前正常的路啊。”
“可是她为了我而放弃当使者,”洛捷固执的,“如果我不找到她,那不是负了她?”
使者歪歪头看他。“只有你存在部分的记忆,她可是什么也记不得。所以搞不好她见到你,还讨厌你咧!或者说不定她在下面遇见她更喜欢的男人。”
愈讲洛捷愈糊涂了。到底这是一件足以传颂古今、感动天地的恋情,还是只是简化到如同人生中的每一个过程——经过之后就算了?
“放我回去吧。”洛捷不考虑这么多了,他只想回去把握仅剩的时间。
“好好好,回去回去。”使者摆摆手,准他往回走。
“等等,”洛捷才刚想转身,又想起了什么。“可不可以让我回去之后还记得你刚才告诉我的这些?”
“你真贪心哪!”使者攒着眉。
“帮帮忙,”洛捷拜托着:“我保证我到期限之前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这样好不好?”
都不来了?这样也真省了他很多麻烦……使者歪着脖子想了一会,终于勉为其难的:“好啦,就让你再多记得一些,回去吧!”
说着,使者手一挥,随着他手挥处,一道强烈的光源向洛捷袭来,他眼睛一闭,那光源似乎卷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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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啦?”
洛捷才一睁开眼睛,迎眼第一个见到的人是灵汐。洛捷下意识瞬了瞬眼睛,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一刹那间他以为守在他床前的是那名他寻觅中的女郎,但事实上陪着他的人是灵汐,而灵汐跟他记忆中那名女子的模样相差太远。
“你还好吧?”灵汐伸出手指温柔的轻抚他的脸,一双关心又欣喜的眸子盛满了无限的安心和爱意,精神有些憔悴。她守了他多久?
“我怎么了?”太久没开口,洛捷的声音有点哑。举目四望,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正睡在病床上,在医院的病房里。
“你从楼梯上滚下去,滚了一层才停。”灵汐又是怜惜又是心疼的斥他:“你那个拿身体去替人家挡灾难的坏习惯真该改一改,我不过是脚扭了一下,你居然就摔个倒栽葱。”
洛捷冲着她傻笑。这还真是个坏习惯,如果不改掉,谁知道下回到天上去又会发生什么样的事件?
“还好你只是轻微的脑震荡,昏迷了一下,医生说多休息就好了,”她紧紧握住他的手,眼眶红红的,低垂的眼睫中藏着泪光。“幸好你没事,否则我……”
灵汐想到刚才洛捷昏迷时的忧心与恐惧,一度哽咽,无法继续再说下去,只是趴在他身上,把头深埋进他的胸前,泪珠簌簌滚落。
“别担心,我不是醒了?只是睡了一觉罢了。”
洛捷温柔的抚着她的头发,也觉得自己像大梦初醒似的。昏迷中残留的记忆固然荒谬,但又何尝不是个解答?他终于明白为何他脑里始终有着一名陌生女子的记忆。脑海里,不由自主便浮上了那女郎的身影,而思绪仿佛在拼凑组合似的……江翎甄的身影取代了原先虚无缥缈的影子。
洛捷心中隐隐一动。江翎甄——那个与记忆中的影像如此相似的女孩,会是他曾有的恋人?
“不行,我不能再哭了,再哭下去眼线都要花了。”灵汐忽然坐直了身子,泪眼婆娑却强迫挤出笑,捏着袖子小心翼翼擦去眼角的泪。洛捷的思潮一下子被拉回到眼前来。灵汐,他深深盯着她,不晓得自己该选择眼前的最爱,还是去追逐一个记忆中的梦。
然而如果那位女使者真的曾与他有过那么深刻的恋情,他当然应该尽全力找到她,但是他又不该负了灵汐……偏偏眼前的状况,注定他得辜负其中之一。
他怔怔的盯着灵汐,望着那双美丽如翡翠的瞳眸,心中思绪百转,眼神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这样深刻的凝视,灵汐不知其意,反而微微害羞起来,嗔道:“干什么用这种眼神看人家嘛!”
洛捷猛然回过神,无言以对。他摇摇头,用舌头润了润唇,鼓起勇气说:“灵汐,你相不相信真的有天堂?而且人在生死关头之际,真的有可能上去走一遭,经历一些你无法解释的事,但这些真的存在……”
灵汐睁着一双疑惑的眸子看他。洛捷愈说,她的眉心就蹙得更紧,终于,她把手放上洛捷的额头。他是不是发烧了,否则怎么尽说傻话?
“呃……你还是再多休息一会吧。”她缩回了手,紧张的说:“我去找医生来。”
无奈的目送着灵汐慌慌张张的奔出病房门,洛捷的唇角浮上了一丝苦笑。他该怎么解决这个麻烦的事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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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捷已经在家里闷了好几天了。从医院回来之后,灵汐就坚持他必须多休息,她说:“你家人都在国外,你就以为可以胡作非为没人管你啦?反正公演刚结束,你也不可能有事好忙,就乖乖给我在家休养!”
可是他又不是生了什么大病,神智不清的得卧病在床,这种整天茫茫无事的日子,反而让他更有时间东想西想,思绪愈来愈混乱。
今天是个阳光普照的日子,洛捷推开窗,对着窗外深深吸了口气,感觉全身的细胞似乎都因此而舒张,他的某些思绪,似乎也因此而活络了。
离开窗口,他坐在书桌前,很快的在抽屉里找出了一张保存完整的名片,淡蓝色的纸,简单的构局,他的视线停留在名片上的人名——江翎甄。
他仅仅思索了一会,就拿起电话,照名片上的号码拨了过去。
“喂?”不多久,电话那头传来翎甄细细的声音。
洛捷深呼吸了一口,在自己的手几乎要冲动挂上电话之前及时开了口:“我是颜洛捷,还记得我吗?”
“哦,当然记得。”翎甄似乎有些喜出望外,但她的语气仍是温温缓缓的,“我前阵子曾经打过电话给你,但是你们剧团的人说你住院了。你现在人还好吗?”
“我没事。”洛捷直截了当说:“你不是说想采访我?今天下午有没有空?”
“今天?”
翎甄疑豫了一下。在她犹豫的时间中,洛捷跟自己下了个无聊的赌注——如果她今天下午没空,那就算了,他再也不找她……
“我下午有课,但是晚一点可以,三点好不好?”翎甄简单明了的把她的状况说明了。
洛捷赌输了。他把闪过他脑里第一家咖啡店的住址跟翎甄说了,两人约好三点见。
这天白天灵汐得陪她老妈去逛街,洛捷暂时得以胡作非为,他私自出了门,也不管跟翎甄约的时间尚早,就先去那家咖啡店报到。
在等待翎甄的时间里,洛捷有种背叛了灵汐的感觉。但他知道自己非得再见翎甄不可,至于这荒谬的事件该如何处理,他准备在见了翎甄之后,凭自己当时的直觉。
三点过两分,洛捷从咖啡色的玻璃窗看见穿了件白麻洋装的翎甄,婷婷娜娜的从对街走进店里来,洛捷的心震了震。她真像!除了几个角度看上去有些出入,那发型、那身段,跟他记忆中的女郎几乎同出一辙。
“我应该没迟到吧?”翎甄微笑的坐下,优雅的姿态,跟灵汐相差太远,灵汐是坐没坐姿,一切以舒服为第一优先。
“没有。”洛捷的嗓音有点沙哑,他强迫自己不要死盯着人家看。
翎甄盈盈一笑,很快从背包里取出笔记本、小录音机等物,说:“我准备了好多问题要问你呢。”
他也有好多问题要问她。洛捷无声的说。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翎甄翻开笔记本,拿笔在上面写下了日期。“你怎么会选择表演艺术这一行的?是偶然,还是早有准备?”
“我从小就喜欢看电影,长大之后就决定要从事这种不讨好的工作。”洛捷显然回答得十分敷衍。他并不想来接受采访,他有别的目的。他唐突的反问她:“你家住台北?”
翎甄十分惊讶于这突如其来的话题,不过她仍是回答:“嗯,从小就住在台北。”
从小?洛捷又起了疑问。“你多大?还在念书?”
“大二。”翎甄开始纳闷了。明明是她来采访他,怎么反而变成她才是受访者?
大二……洛捷遇上疑点了。他是十八岁那年发生车祸的,就年龄来说,似乎有点不合逻辑,而他上回又忘了问使者关于年龄的问题……不过算了,这一整件事本来就很不合逻辑。
他改问:“你有没有家人?”
这是什么问题?翎甄柳眉微微一攒,仿佛有点想笑。“我父母,还有一个哥哥,都住在一起。”
洛捷自己也觉得这样的问题太可笑。他不仅仅像是在户口普查,更像个头脑不清醒的人在胡言乱语。他极力想让自己不在翎甄面前留下坏印象,“你会不会曾经有过这样的感觉……像是脑海里持续出现一个陌生人的影子,或者一直在梦中重复梦见他……”
翎甄这下忍不住笑了,不过她立刻适时的制止了笑声,回答他:“没有,从来没有这样的经验。”
没有?这会洛捷更心烦了。不过他又想起使者说过的话:只有他有记忆,她并没有。所以,这似乎也不能代表什么。
洛捷苦苦思考着这之中的原因,视线却不受控制的直勾勾盯着翎甄,像是要把她看透似的,那双深湛的眸子透露着研究和好奇,还有一些无法名之的奇妙情感,一直到翎甄让他这样浓烈的眼神看得有点手足无措,洛捷才恍然回神,懊恼于自己今天的行为简直就像个疯子或白痴!
他回复寻常态度的道歉:“对不起,我吓着你了。实在是因为你很像……”洛捷搜寻着适合的字眼,终究发现没有任何字词可用,只好模糊化。“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翎甄虽然觉得洛捷今天的样子很反常,但她仍然很能体谅似的点点头。“我想我能了解。你们已经不见面了吗?”
“从来都没见过。”洛捷喃喃说。
“什么?”翎甄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哦,没什么。”洛捷迅速把话遮掩过去。就在这时,他的行动电话响起,恰好化解了他的失态。
“抱歉,我接一下电话。”洛捷拿出话机。从荧幕上的来电显示,找他的人是灵汐,他按下了通话钮。
“偷溜出去,嗯?”灵汐轻快的声音从电话那头流泄而出,捉贼似的玩笑口吻。
“你在哪里?”洛捷问。
“在你家喽。”灵汐装出一副可怜声音。“我跟我妈一逛完街,就迫不及待来找你,结果你居然不在家,亏我还特别跑去买了你最喜欢的犹太圈。”
“对不起。”洛捷对灵汐感到十分歉然,是因为他的不告外出,也是他不告外出的目的。“我马上回去了。”
洛捷很快的结束了谈话,收好电话,轮到他对翎甄道歉:“不好意思,今天临时起意约你出来,可是我现在得回去了。”
“不会。”翎甄微笑的摇了摇头。“没关系,反正我下午也没事。”
她真的是个又优雅、又温和而得体的女孩。洛捷心中想着。他起身掏钱付帐,眼光却依然停伫在她身上。“下回再约你,可以吗?”
翎甄怔怔的回应他的凝视,感觉他们不像是原本应该有的采访者与受采访者的关系,洛捷的邀约,更像是男女之间的那种约会……但是她点了点头。
洛捷似乎很满意这样的答案,他留给她一个微笑,离开了咖啡厅。他的车就停在咖啡店门前,在打开车门之前,从光亮的透明玻璃窗,洛捷看见翎甄仍坐在座位上,慢慢的整理东西。
从这角度看,有背景、有人物、有动作、有时间,洛捷的梦境像是被搬上了现实。虽然他不能肯定翎甄就是他荒谬故事的女主角,但就在那一刹那,洛捷忽然明白,不管翎甄是或不是,他非得去试试,去找出答案来不可,否则他一辈子都不会甘心。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就此抛掉这些,装作若无其事的跟灵汐快快乐乐的继续过日子,毕竟明年二十九岁,他的脑海中就不会再有记忆了。但即使如此,他相信终其一生,他都会死死记得他曾经有过寻找那女郎的机会,却被他活生生的放弃。
如此一来,他跟灵汐还可能继续快乐的过日子?
说他疯了吧,或者死脑筋想不透。他坐上了车踩下油门,在车子滑上街道的时候,他告诉自己,回去该跟灵汐说个明白了。
第8章
灵汐坐在地板上,嘻嘻哈哈的跟西莎抢着一只绒毛球玩。木质地板上,光着脚丫的灵汐跟可爱的西莎构成了一幅很温馨的景象,但是,洛捷并没有微笑。
他坐在书桌前,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心里却纷乱如麻,他是决定了要告诉灵汐所有的事实,可是,该从何说起?
悄眼看着灵汐,她璀璨绚烂的笑容,依然深深打动他的心弦,真的,如果没有那些奇怪的梦,没有翎甄,他的世界里就只有灵汐了。
他突地站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润润自己干涩的喉咙,放下杯子,他走回来,却又走回去喝了一杯,就这样走来走去,走去走来,终于,他鼓起勇气开了口。
“你不问我今天不告外出是去了哪里?”
“本来是想问啊,”灵汐仰起头,晶莹的美目漾着狡狡的笑意。“可是我妈教我说,不可以把男人管得这么死,会吓跑人的。”
洛捷望着灵汐。她那么美丽迷人,又灵黠聪明,身边不晓得有多少男生败倒在她的短裙下,她怎么能明白,有些男人是不必管,也会自己跑的?
“别跟西莎玩了,”洛捷下定决心要告诉她全部。“过来好吗?我有事跟你说。”
“你说喽,我在这里听得见。”灵汐正跟西莎玩得开心,抢着绒毛球不肯给西莎。
洛捷叹了口气,明白灵汐完全不晓得他要说什么,她的个性是那么的单纯直爽,根本就猜不到会有这样的事。或者该说,无论换成是谁,除非曾经与他有同样的经历,否则任何人大概都会斥为是无稽之谈吧。
洛捷忽然不耐了起来,走过去拿了另一个绒毛球给西莎,让它去玩自己的,他则取代西莎在灵汐面前坐了下来。
没有多加考虑,洛捷缓缓的把所有的来龙去脉都跟灵汐讲了一遍,包括他的梦、他在病床上的记忆。灵汐起先还觉得洛捷小题大做,然而她愈听就愈讶异,愈听愈惊奇,等到洛捷一口气说完事件,灵汐已经整个人呆着,一双大眼睁得更大了!
这太……太不可思议了!灵汐当然有理由不相信,她找寻着她可以接受的解释:“这也许,都只是你的想像而已。”
洛捷不认同的摇头。“我的想像力并没有那么丰富,而且那连续的梦境又怎么解释?”
灵汐低垂着眼瞅他,咬咬牙,说出她最不想相信的。“是不是……你真的很喜欢那个江翎甄,所以想出这种借口来唬我?”
“当然不是!”洛捷寒着脸,仿佛灵汐污蔑他。“我跟她才见过几次,根本有如陌生人,谈得上什么喜欢?”
“那你要我怎么说嘛!”灵汐也恼了,倏地从地上站起来,走来走去,仿佛没有一处地方可站的样子。“你是要我自动离开你,好让你安心去寻找那个荒谬的梦,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脚踏两条船?”
“我不是这个意思……”洛捷辞穷了。
“那是什么意思?”灵汐气得声音都哑了。她走去拿杯子,想替自己倒杯水喝。“好。你一直觉得江翎甄可能就是你的梦中情人,但如果她不是呢?”
洛捷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回答:“继续找。”
灵汐心中一震,手颤着,杯子还没拿却先碰得铿锵响,她又气又委屈,一双水晶眸子已经泛滥了泪水。“你宁愿要那个梦里的女人是吧?梦里的女人不会乱发脾气,不会说你不喜欢听的话……因为她有一大半是你塑造出来的。你连这都不懂,只为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就宁可先判我出局?”
“灵汐,”他哑声轻唤她。他该怎么解释?他知道自己死脑筋,但是他已经像是掉入了一个自己挖的井里,怎么样也爬不起来了。他只知道如果他不去试,他这辈子一定不甘心。他轻喟:“至少不会等到将来让你恨我。”
“不用等到将来,我就已经开始恨你了!”灵汐握着杯子的手本来就已经有些不稳,她颤着手去接开饮机的热水,一不小心热水溅了出来,溅得她满手都是。
“哇——”灵汐本能惨呼一声,疼得她猛甩手。洛捷一惊,冲上前去抓起她的手,心疼之情溢于言表。
“怎么这么不小心?都烫红了——”
灵汐瞅着他。他的温柔与关怀总是牵动她每一根情绪,但是他明明要甩了她,干么还这么对她?他到底要怎样嘛?!
“死不了的。”灵汐苍白着脸,用力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来,也忘了手疼,因为她的心更疼。
为了维持自己的最后一点骄傲,灵汐知道她一定得做些什么,否则再下去她一定会抄起眼前任何一样可揍人的东西往洛捷身上砸,或者在他眼前哭得稀哩哗啦,可是她不想这样。
“你要分手是吧?好啊,就分手,好聚好散,我走了。”她的头仰得高高的,强迫自己潇洒的抓起背包,往门口走去。
可是要灵汐压抑自己的情绪,那真是最要她命的一件事。灵汐走到门口,忽然再也忍不住,回过头来捡起地上的鞋子,不管什么鞋,一只一只就往洛捷身上扔。霎时拖鞋、皮鞋满天乱飞,洛捷本能的躲,却躲不掉灵汐泄忿似的大骂:
“颜洛捷,我终于知道你以前的女朋友为什么都那么恨你,你真的是有病,你就这样一辈子找你的梦中情人去吧!没有别的女人敢要你了!”
终于,鞋子统统被丢光了,灵汐忿忿的冲出大门,铁门在她身后以惊天动地之声势被甩上,像是宣告了这事件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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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汐变得不爱出门了。以前活跳跳的灵汐,现在像是被抽去了生气,整天窝在家里不出门,剧场也不去了;一来因为去剧场不免见到洛捷,二来公演完之后暂时也没有演出。
灵汐躲在房间里,却千愁万绪地心碎不宁。看书、看电视、听音乐……没有一件事可以让她安安静静持续超过半小时,尤其每当电话或门铃一响,她立刻整个人像被开了开关似的跳起来,等确定了是与她完全无关的人,她又会像被取出支架似的软下去。
灵汐的心里,还是被洛捷塞得满满的。她恨死他,无缘无故要跟她分手,还用那么荒谬的理由。她不停告诉自己:不过是被人甩嘛!又不是什么该上吊的大事,外面男人那么多,再找一个就是。
可是偏偏那么多男人,灵汐就只要洛捷一个……想着想着,灵汐就又悲哀起来,大骂自己贱。人家的梦中情人不是她,她却每每在梦中只有他。
起先她也想过,如果洛捷后悔了,回过头来跟她道歉、赔罪呢?
她会原谅他的。她已经在心里答应了自己,只要他先认错,她一定不计较。
然而洛捷无影无踪。
几天过去,灵汐有点埋怨了,又决定如果洛捷现在回头找她,她一定不可以这么容易就原谅他,一定要让他急一急,紧张一下,以弥补她这几日的感情磨难。
然而一天、两天、一个礼拜……洛捷既没道歉,甚至没找过她!灵汐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哀怨过,恼羞成怒之下,她看清事实,下定决心就算洛捷真的来求她,她也不再跟他有什么瓜葛了!
这些事,灵汐不想跟家人说,她唯一可以倾吐的是心歆跟馥菱。
跟洛捷分手的事,馥菱几乎是立刻就知道了。她来看灵汐的时候,灵汐刚刚进入决定慧剑斩情丝的阶段,但是看见馥菱,她还是不可自拔的问起洛捷的近况:
“他跟那个江翎甄好吗?”
“还好吧。”馥菱皱皱眉。“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只见过那女孩一、两次,他们两个看起来客客气气的,不太像情人的样子。”
“是吗?”灵汐没来由的得意起来。“搞不好洛捷这回也吃瘪了哩!”
“洛捷在女人面前才不会吃瘪呢!”馥菱以她多年以来对洛捷的认识,想也不想就这么说了。但她又觉得该安慰安慰灵汐:“不过也许洛捷对江翎甄只是一时迷恋,像一场流星雨,下过就没了。”
灵汐的神情却倏地又暗了下来。与其是回答馥菱,不如说是回答自己:“不会的,洛捷他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等到一个这么相似的女人,他不会那么快放弃的。”
灵汐如此一说,馥菱也只得陪着感叹,她拍拍灵汐的肩。“算啦,世事很难说的,也许洛捷终于会发现你才是他的最爱,可是你也许已经找到一个比洛捷更好的男人了呢!”
会有这样的男人吗?灵汐黯然了。
她幽幽的开口改问:“西莎好吗?”爱屋及鸟,灵汐想念与洛捷有关的任何人或事。
馥菱点点头。“跟以前差不多吧。”
“我那时帮它买了好多进口的狗饼干,还有一些摆在我这边,你帮我拿去给西莎吧。”灵汐说着就要起身去找。
“不要吧,”馥菱苦着一张脸。“很重呐!而且你都跟他分手了,还照顾他的狗干什么!”
这话似乎也有点道理……灵汐又重新坐了回来。
“好吧,算了。”她赌气的说:“应该让那个江翎甄去买。”
“对喽,这样才对。”馥菱正色的点头。
然后,几乎相同的状况,在馥菱与洛捷之间上演。当洛捷知道馥菱去看过灵汐,他就迫不及待问:“她怎样?现在过得好不好?”
馥菱没好气的瞟他。“你都把人家给甩了,还管她好不好。”
“你知道事情不是那么单纯的。”洛捷有点无奈,又有点急。“她怎么样?快乐吗?”
“哪里可能快乐?”馥菱逗着西莎玩,发现西莎的碗里又恢复了原来的国产狗食。“她被你甩了耶!”
“她一定恨死我。”洛捷喃喃说。
“你知道吗?”馥菱忽然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有时我觉得那个梦中情人是你的借口。你只是永远觉得有一个更好的对象在前面,眼前的这个永远是不够的,你只是不愿意面对现实。”
洛捷想都没想,便否决馥菱:“你没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事。绝对不是你所说的这样。”
是吗?馥菱耸耸肩,不坚持了。她把话题转回来:“你似乎还很关心灵汐的样子,去看看她不会?”
洛捷被馥菱的提议愣住了。“不好吧。”他犹豫着。虽然他的心里真的还是很在乎灵汐,但他仍存在着上回造访灵汐她家的可怕记忆。“她家颇为恐怖。”
“灵汐她爸妈这礼拜出国度假,家里只有她跟佣人。”馥菱拍拍西莎的头,让它去玩自己的,她则走到洛捷面前。“不是情人,也可以当朋友是不是?关心她也是应该的。”
洛捷的心开始松动了。原本去不去的犹豫,现在换成了:“也没什么借口,怎么去?”
馥菱眼睛一瞥西莎,笑道:“去找灵汐拿西莎的狗饼干吧!她上回还要我带回来给你呢,现在你自己去拿,不就是个借口?”
洛捷深思的看看馥菱,心里已经被说动了。
于是自从馥菱这天一走,洛捷的脑海里就不断传出这样的念头:去看灵汐、去看灵汐……
简直像个符咒那样贴在他的头上。隔天下午,他才刚坐上了车,他的车像是有自动导航系统一样,当他醒觉过来,他人已经在林口了。
既然来了……那就去吧。洛捷在车上做了几个深呼吸,终于把车开到了灵汐家门前。然而车子一停,他就后悔了。他来干什么呢?有什么意义?是他不要灵汐的,即使他真的忘不了她,也没有理由再来骚扰她。
可是……都已经来到她家门前……
洛捷坐在车里,足足抽掉了两支烟,把灵汐家的大门是几块砖叠起来的都算过了,终于在第三支烟抽了一半,他告诉自己:下车吧,就说是来拿西莎的饼干。
什么烂借口……洛捷在按下对讲机的时候,心里仍是这么质疑着。忽然,对讲机那头传来了声音,吓了洛捷一跳,他清了清喉咙,说:“呃……我找唐灵汐。”
“你哪位?”来应门的是佣人。
“我是她朋友,我姓颜。”
洛捷以为大门会就此开启,没想到隔没几分钟,对讲机里传出另外一个声音,那熟悉的语气让洛捷心中一动,是灵汐。
“喂?”灵汐的声音懒懒的,没什么力气。虽然洛捷的来访令她兴奋,但她也没忘记自己曾经下过的决定——不可以那么轻易的饶了他!她当然是极想看见洛捷的,可是她还是决定先探探他的口吻。
“找我有事?”
“嗯……”灵汐为什么不让他进门?是根本不欢迎他?洛捷完全猜不到灵汐微妙的女人心思,他想出了借口。“我来拿西莎的狗饼干。”
馥菱想出来的好借口,没想到到了灵汐身上却完全起了相反的作用。洛捷不说还好,一说出这借口,灵汐立刻火冒三丈。什么嘛!为了狗饼干才来找她的?完全不是来道歉、来后悔,来跟她说好话,求她回到他身边。
“就这样?”灵汐的声音闷闷的,似乎有把火在闷烧。
“呃……”洛捷挣扎着,该不该说实话?然而一句“想来看看你”竟是如此难以启口。
灵汐没耐性等了。“你等一下。”她平淡说。
洛捷想这回大门总该开了吧,然而几秒钟过去,大门上面的窗户刷地一声被拉开,然后一大袋的狗饼干,就这么从天而降,扔在洛捷的脚边!
洛捷愕然抬头,那扇窗立刻又狠狠的拉上,他苦笑的望着地上的那包狗饼干,终于知道他今天的造访根本就是弄巧成拙。
灵汐似乎更恨他了,而他也开始觉悟:伤害早已经造成,他跟灵汐只怕是连朋友都不可能了。
认命的好好把握翎甄,不要再三心二意了。他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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馥菱再到洛捷家的时候,发现西莎的碗里是进口的狗饼干,而西莎吃得十分开心。
馥菱也兴奋起来,她跑进洛捷的房间。“你去找过灵汐啦?”
“唔。”洛捷随口回。他正把衣服一件一件从衣柜里拿出来。
“怎么样?”馥菱兴致颇高,期望可以听见什么好消息。
然而洛捷的回答令馥菱非常失望。“几乎是什么话也没说,拿了饼干就走了。”
“怎么会这样?”馥菱心里暗骂灵汐不晓得把握机会,又怪洛捷:“你一定又说错话了?”
“我没说错话。事实上,去了之后我才明白,我既然已经对灵汐做了那么多伤害她的事,再去打扰她,只有更让她更生气而已,我应该面对我们已经分手的事实。”洛捷拿出了部分衣服,又从衣柜顶上拿下皮箱,开始把衣服装进去。
“你干么?”馥菱直觉洛捷跟灵汐这下真的要完了,可是看见洛捷在收拾行李,她更惊讶。
“去巴黎。”
“好端端的干么突然跑去巴黎?”
“不是突然,”洛捷边收拾边说:“是翎甄要去巴黎看她亲戚,一直要我陪她去,我之前都在考虑,但是我今天早上答应她了。”
“你你……”馥菱忽然口吃了。孤男寡女两人共游浪漫花都,这会发生什么严重的大事哪!看来洛捷跟灵汐这回是笃定完蛋了。
于是一从洛捷家出来,馥菱不假思索,立刻直奔灵汐家门,把这第一手热腾腾的消息告诉了她。
灵汐听了之后,比馥菱更惊讶、更心酸。但是骄傲支撑着她,她装作若无其事的:“他们爱去就去啊,干我什么事!”
“真的不干你事吗?”馥菱受不了的摇头。“你别嘴硬了!”
“又怎样呢?我已经不是他的现任女友了。”灵汐说这话时,简直难过得心如刀割,但是为了维持她的尊严,她走向窗前,背对着馥菱,怕泄漏自己真正的情绪。
“你如果真能这样想,那倒好了。”馥菱语重心长的说:“可是事实上你心里头百分之八十,甚至百分之百,都希望洛捷可以回到你身边吧?”
灵汐本来就不是一个心思缜密、会藏心事的人,要她隐瞒对洛捷的感情,更是一件难事。馥菱的两、三句话立刻卸下了灵汐的伪装,她再也不想扮坚强了。她猛地转过身来。
“我能怎么样呢?”灵汐嚷着,眼眶瞬间迸出了泪水,她倒在沙发上大哭特哭。“你要我怎么办嘛!他不要我了呀!”
馥菱连忙递面纸给她,鼓励她:“他不要你,你可以去追他呀!”
“那我算什么?”灵汐手抓一把面纸擤鼻涕。“人家也有自尊啊,被甩了还要我去求他?”
“不是去求他,是去把他抢回来,”馥菱纠正她的观念。“自尊这种东西,就像一块砖,只要把它放下不就得了。”
灵汐怔了怔,一双水蒙蒙的眼睛瞅着馥菱,开始思考起她的建议。
馥菱又说:“感情这种事,没有一试就完美的,失败一次算不得什么,幸福可以自己去争取。”
灵汐怔忡着,却已经被馥菱说动了。是啊,如果真的爱一个人,还在乎什么自尊?
“我该怎么做?”灵汐抹掉了脸上的泪痕。
“你有没有法国签证?”馥菱忽问。
“有。”灵汐点头。“不久前才跟我妈去过。”
“去巴黎找他们两个,”馥菱心生一计。“不要给他们两个发展浓情蜜意的机会,去让洛捷明白,他放弃你是多么傻,他那个什么梦中情人的念头是多可笑,你们才是最完美的一对,那个江翎甄滚边去。”
灵汐听得一愣一愣的,但馥菱的话终于让她有了雄心壮志。
她跟洛捷的爱情,当初也是她自己争取来的。洛捷起初多讨厌她,但她总有信心,洛捷一定会爱上她,也终于,洛捷渐渐开始懂得欣赏她。
她尝试过,也成功过,这回为什么不可能让洛捷再爱她一次?
“好,”灵汐毫不考虑的点头。“我去试!”
第9章
因为馥菱很忠心的当起灵汐的线民,所以灵汐虽然没办法订到跟洛捷同一航班的机票,却订到了在巴黎同一家的饭店,而且还在同一楼。
因为航班的阴错阳差,灵汐甚至比他们还早一步到达饭店,当洛捷与翎甄到柜台checkin的时候,灵汐早已经在饭店的大厅等他们了。
“咦?好巧。”仿佛是不期而遇的样子,灵汐迎上前去。其实,她已经在大厅里等了三个小时。
洛捷的诧异自然不在话下,他的脑袋顿时呈现痉挛状态。怎么绕了大半个地球,还见得到灵汐?
“怎么?忘了我是谁啊?”灵汐调皮的伸出手指头在洛捷眼前晃了晃。
翎甄始终带着适度好奇的眼神看着这一切,她只是微笑着,很有耐心等洛捷开口。
“呃……”洛捷终于回复了说话能力,他简单介绍两个女人认识:“这是江翎甄,这是唐灵汐,我的……朋友。”
当洛捷说到“朋友”那两字,灵汐的眼神不留情的从他脸上逡巡过一遍,带着狡狡的笑意,那眼神似乎在纠正他:应该是“前女友”才对吧!
不过灵汐嘴上倒是什么也没说,反而一派大方的把手伸出去给翎甄一握。“你好。”
翎甄也客气的微笑着,两个女人的眼神相遇了,灵汐灿亮的美目迎着翎甄水样柔媚的眸子。这女人好亮、好耀眼!翎甄心里想着,而灵汐也深深查觉到翎甄身上那股自己一辈子达不到的优雅气质,那一刹那,两个女人与其说敌对,倒不如说是——互相欣赏。
灵汐跟着他来巴黎干么呢?这是当两个女人在握手寒暄时,洛捷苦苦思考的问题。报复?捣乱?泄忿?这是洛捷能想到的所有答案。他把checkin的工作交给翎甄,自己把灵汐拉到一旁。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伤脑筋的。
灵汐少见多怪的瞥他一眼。“奇了,巴黎人人都可以来,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馥菱跟你说的,是不是?”洛捷微愠的咬牙吐出馥菱的名字。这个捣蛋鬼!“你不是恨死我了吗?为什么还要跟来?”
“我不恨你呀!”灵汐端出苦瓜小脸,很无辜。“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恨你?”
洛捷傻傻盯着她,显然被她的话吓到。怎么?绕了一大圈又绕回原点?他不是已经快刀斩乱麻,决定选择翎甄而不是灵汐,也跟灵汐明说了?难道之前的痛苦都是白搭,又要重来一次?
他难过的按着额头呻吟:“你不要害我头痛好不好?”
“好可怜哦。”灵汐心疼的,“你不要头痛啦,我不会打扰你们的,我玩我自己的,你放心。”
洛捷瞪着灵汐炫亮的瞳眸,似乎想看穿她的绿色膜片之下有几分真实,然而翎甄正来到他身边,轻声开口:“对不起打断你们,不过柜台那边需要你去签个名。”
“好。”洛捷只好暂时抛开灵汐,去柜台签名。然而等他再度转身,已不见灵汐的身影。他不由自主的在大厅搜寻着她的影子,但灵汐似乎已经开始遵守不打扰他的诺言,自动消失了。
“我们可以上楼了吗?”翎甄跟着提行李的服务生,轻声提醒洛捷。
“哦。”洛捷回过神来,朝电梯的方向走去。
意外见到灵汐,又眼睁睁看着她从他眼前消失,洛捷说不出自己的心情是放心是遗憾还是烦恼,他也不晓得灵汐有什么计谋,不过可以确定的是,灵汐的出现,已经把他原本极力平缓的心湖又惹得翻江倒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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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汐没有什么计谋,也丝毫没有预定的计划,她本来就不是个狡诈的人,她跟着洛捷来巴黎,只是期望也许有什么机会……可以让洛捷改变想法。
她并不想做个跟前跟后、私家侦探般粘着他们的捣蛋鬼,所以第一天、第二天……她看着翎甄和洛捷一起去凡尔赛宫,一起去巴黎铁塔,一起去庞毕度中心……她什么机会也没有。
再这样下去,她等于白来了。第二天晚上,灵汐不得不打越洋电话回台湾,求救于馥菱。
“别担心,”馥菱再度扮演线民提供线索:“据我所知,江翎甄是要去看亲戚的,所以至少有几天她会去巴黎近郊找亲戚。而以我对洛捷的了解,他最怕去见女朋友的亲人,所以他一定不会跟去,到那时,他就落单啦!”
“等到那时,我搞不好都回台北去了。”灵汐一脸愁云惨雾。
“不会的,”馥菱胸有成竹。“江翎甄在巴黎的亲戚不只一、两个,她一定得拨出很多时间去看亲戚,你一定有机会的!”
好吧,就这么相信好了。挂下电话的灵汐,似乎也被馥菱传染了信心。
然而第三天,灵汐依然眼睁睁看着洛捷跟翎甄一起出现在饭店大厅……
一直到了第四天早上,灵汐到一楼餐厅用早餐,眼光灵活的她一眼看见洛捷坐在一张餐桌上,重要的是——他形单影只。
灵汐只差没有兴奋的拿扩音器广播。终于给她逮到机会了!
不多久,灵汐笑嫣甜美的脸庞,已经出现在洛捷的面前。“这个座位没人吧?我坐喽。”
洛捷抬起目光,还来不及表示意见,灵汐早已经坐下了。
“你落单啦?”
灵汐一双翦水明眸,闪着狭灵精光,炫人得紧,洛捷脸上原本绷紧了的线条,无抵抗力的开始舒放当中。“翎甄去她亲戚家了。”
“哦,原来你被抛弃喽。”
灵汐极其自然的拿起洛捷的叉子,叉起他盘中的薯条送进嘴里。这一切如此熟悉……他们以前常常这样不分彼此的吃东西。洛捷有些恍惚……这样的灵汐,好像他们之间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翎甄忙她的事,我做我的。她不在,我正好可以去罗浮宫混上一天。”
“真的?”她灵动眼波一闪。“我跟你去。”
洛捷一愣,忘了回答。他当然愿意灵汐陪他,但是他也没忘了眼前的情况,他不想再让它更复杂。终于,他狠心拒绝:“算了,你自己玩你的吧。”
哪知灵汐不以为忤,不仅继续吞着他的薯条,还细声细气的:“喂,你很小器耶,一起去有什么关系嘛!你一个人无聊,我一个人也很无聊,刚好作伴,还是……”她忽地抬起眼眸,以极暧昧的眼神扫他。“你怕被人骂呀?”
“翎甄才不像你这么泼辣。”洛捷本能反击。
“那你就没什么好犹豫了嘛!”灵汐说做就做,丝毫不浪费时间,也不管洛捷吃饱了没有,拖着他就往餐厅外头跑,洛捷根本就拿她没办法——
只是,这样的状况似乎似曾相识,一切仿佛回到了他跟灵汐初相识时的样子,灵汐总缠他,破坏他所有的计划,却总让他不由自主在计划里加入她。
在饭店附近搭地铁,两人来到罗浮宫前的杜维丽花园。灵汐一步步走向玻璃金字塔的入口,霎时之间却变得愁眉苦脸。
“罗浮宫我上回来过耶!一大堆希腊、罗马雕像跟埃及古物,看得我头都昏了,”原来这就是灵汐愁眉不展的原因。“而且博物馆好大,才走没多久脚就酸了。你真的要在这里待上一天啊?”
“就是因为这么大,所以才需要一整天的时间,”洛捷糗她:“你走马看花,当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罗浮宫我已经来过很多次了,每次看都有不一样的感觉。”
“已经来过很多次?”灵汐忽然像中了第一特奖那样高兴。“那就不必再去了。哎,我们去别的地方嘛!我们又不是住在巴黎,时间不多耶,不要浪费了。”
“你又有什么怪主意?”洛捷皱起眉头盯她。
“没有。”抬起螓首,灵汐清澈的眸子一片无辜。“没什么目的,我只是想,就这样在巴黎街上逛逛也很好。”
“逛逛?”洛捷瞠眼。灵汐当这里是台北东区?
“有人规定来巴黎不准逛大街的吗?”灵汐仿佛看出他心里的嗤笑,白他一眼。“走啦走啦。”
洛捷就这样背离了他原来的计划,告别罗浮宫。
沿着塞纳河走到河左岸,今天正好有跳蚤市集,灵汐开心得整个人也跟跳蚤差不多,在市集里如鱼得水的逛着。
“啊,这么多娃娃……我要买这个!”灵汐发现新大陆似的奔至一个地摊前,地摊的塑胶布上全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绒毛玩具。
“我要这个。”灵汐孩子气的翻出一只小布狗。“我要买给西莎。”
洛捷眼睛一眯睨她。“你有毛病?西莎自己就是狗了。”
“我当然知道西莎是狗,”灵汐摆出一副“你才有毛病”的态度。“可是它也需要宠物啊,是不是?而且我们来巴黎一定会给朋友带纪念品回去,就是它没份,这样它岂不很可怜?”
灵汐显然已经完全把西莎拟人化了。这点洛捷辩不过她,只好说:“几乎全世界的绒毛玩具都是大陆货你晓不晓得?干么这么千里迢迢买个大陆货回去?”
“管它哪里出产的。”灵汐又有道理了。“虽然是大陆货,可是大陆买不到,台湾也买不到啊。喂,你这人很烦耶,喜欢就好了嘛,还在乎它那么多。”
被骂了,不过骂得好像也有点道理。是啊,人生干么那么累,喜欢就好了,别在乎太多。
洛捷掏出钱包准备付钱了。
“等一下等一下,”灵汐劈手夺下他手上的钞票,拦住他要付钱的动作。“我要杀价。”
也不管自己法文一窍不通,灵汐开始比手划脚砍起价来。八十法郎?开什么玩笑!灵汐跟老板比了个四十的手势。老板是个蓄着胡子的大胖子,哇啦哇啦叫,灵汐又听不懂,末了老板找来一张纸,写上“70”。
灵汐镇重摇头,维持原价四十,老板又叽哩呱啦叫起来,洛捷看着两人议价的过程,颇像出默剧。杀价这种举动不仅有它存在之必要,甚至还让他看出了点趣味,他不由自主的替老板翻译:
“他说这些都是倒店货,已经很便宜了。他喜欢你这个客人,所以愿意算你便宜,但是四十太离谱了。”
灵汐蹙蹙眉。“好啦,跟他说五十,否则我走人了。”
洛捷照直翻译过去,老板又扯上一堆,猛摇头,灵汐这会等不及洛捷翻译了,直接用英文说:“算啦,我走了。”
“WaitWait……”胖子老板急得用菜菜的英文把灵汐唤回来,洛捷付了五十块,灵汐高高兴兴的捧着绒毛狗狗走了。
走出市集,路边有栋独栋的小楼,大门敞着,有人进出,门口架了块看板贴上演出公告之类,灵汐好奇问:“咦?这是什么?”
洛捷只好凑上去看。“是个剧团,上演话剧,门票一人三块法郎。”
灵汐看不懂法文,但她看得懂数字。“一点开演……快到了耶。我们进去看!”
洛捷傻眼。“又不知道演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三流剧团,而且你又听不懂法文……”
“听不懂,你可以翻译嘛!”灵汐把刚才在跳蚤市场所搜刮的东西往肩上一搭,硬拖着洛捷就去买门票了。
于是这天,当他们两个回到饭店时,虽然从早到晚不到十个小时,但是洛捷已觉得今天的经历丰富得够写一本笔记。
他们在跳蚤市场杀价,去不认识的剧团看了场还算不错的黑色喜剧,坐在协和广场前面评论法国女人的大腿,甚至跑去日本人聚集的区域吃日本拉面……
这一切似乎都不合理,而且可笑,但糟糕的是,洛捷今天却很快乐。
他在巴黎已经待了三天,有计划的跟翎甄去了各个风景名胜,看了许多博物馆,但竟然都比不上跟灵汐这么胡走乱闯来得有趣。
或者,并不是这些活动有趣,而是他的伴侣有趣?灵汐活泼、生动、自然,经常突发奇想,然后毫不考虑的去做。倘若符合期望,她的笑容会更加灿烂;但若不同于想像,她伸伸舌头,笑笑也就过去了。
似乎从前跟灵汐在一块的时光,总是这样快乐的过去,但是那时完全不感觉有什么特别,是现在失而复得,反而觉得稀奇而珍贵?
“啊,好可惜。”在回饭店的路上,途经一家精品店,灵汐对着拉下的店门发出了这样的惋惜。
“怎么了?”
“这家店有个娃娃,我一直很想买,想说今天再来,没想到它就休息了。”灵汐解释。
“明天再过来不就得了?”
灵汐忽然眼神怪怪的看看他。“我明天就回台湾了。”
“这么快?”本能反应。洛捷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回应是什么意思。
“如果可以待久一点,我当然不这么快回去啦!可是我还得回去上课,”灵汐哀叹。“否则有一门课就会被当掉。”
“什么时候的班机?”
“明天一早十点,”灵汐没警觉的说漏了嘴:“跟你一样的航空公司。”
“馥菱可是把什么都告诉你了。”洛捷哼。
完了,一时大意……灵汐只好朝他娇甜一笑,算是默认了。
灵汐笑着,但是洛捷却不太笑得出来。他无法解释在听到灵汐要离去时,自己心中突然泛上的那股失落感,也无法解释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他帮灵汐提着今天采购来的战果,回饭店上了楼。
“哦,你的房间到了。”灵汐伸手要去接洛捷手上的东西。
“不是,这是翎甄的房间,”洛捷指指隔壁。“这才是我的。”
“呵?”灵汐活像见到外星人那样的表情。“你们没住一起呀?”
洛捷没好气瞪她一眼。“我们还没到你想像的那种程度好不好?”
“为什么还没到?”灵汐促狭的,“哦,是不是你最近有什么隐疾,还是人家不要你?”
“我只是觉得还没到时候,”洛捷正色的加重语气。“你别乱讲话行不行?”
“好。”
灵汐好脾气的收了口,然而她的微笑却慢慢变得温柔,盈盈美目中漫着梦般的柔情。“我是不晓得翎甄怎样,但如果是我……与情人来到这么浪漫的城市,我会希望早晨醒来的时候,盈眼便是情人深情的眼眸。我可以哪里都不要去,甚至两个人就在房间里窝着,叫roomserveices,喝红酒,躺在床上看落地窗外的巴黎天空,厮混一整天……”
昏黄的灯光使她看起来更柔和了,她的心充满了对他的爱,他感觉得到。他的心也因她所描绘的甜蜜情景而荡漾,她如此强烈的感情,使他怦然心动。
“我回房间了。”灵汐柔柔一笑,从他的手中把东西接过来,径自走进她的房间,关上了门。
望着灵汐消失的身影,仿佛有什么从他胸中被抽离似的感觉,他一时陷入完全的茫然状态,好一会,他才缓缓取出钥匙,回到了房里。
他打开冰箱,取出一瓶酒,把酒倒进杯里,再丢入冰块,然后他飞快的灌下一口,奇怪思绪却还是清醒的。
坐在窗前,他望着玻璃如同镜面一般反映出他的身影,他忽然想起馥菱曾说过的话:你只是永远觉得有一个更好的对象在前面,眼前的这个永远是不够的,你只是不愿意面对现实。
是这样吗?那么他那古怪的记忆该怎么解释?换成别人,如果得知自己曾经与梦中的女郎有过那么一段奇特的恋曲,难道不会尽自己所能的去再续前缘?
他相信自己没有错。但另一方面,他也觉得自己错了,大错特错,他怎能放弃灵汐?
像灵汐这样的女孩,无疑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虽然总是让他哭笑不得,但跟她在一起总有数不尽的快乐,让他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如果不懂得珍惜她,他与白痴没两样。
可是……
就糟在还有很多可是。
“铃——”他床头的电话响了起来,他伸手去接,是翎甄的声音。
“你回来了?”他的声音干干的。是酒喝多了?
“嗯。”翎甄一惯的嗓音,柔柔的。“你今天还好吧?无不无聊?”
无聊?哪里可能。洛捷苦笑了起来。“不会,一切都很好。”
“那我就放心了。”翎甄微笑道:“不过明天我还得去圣丹尼看我叔叔,你确定你不要跟我一起去?”
“我确定。”这几乎是本能反应,洛捷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回答得这么顺。
“那好吧。”翎甄并不坚持。“我去睡了。”她的声音不知为何听来好像非常遥远,但她就在隔壁不是?
“晚安。”
洛捷挂下了电话,开始意识到他与翎甄的距离。是的,他与翎甄相处得非常好,她对他的才华有着某种崇拜,他则欣赏她迷人的优雅,可是虽然她就在隔壁,或者,即使在他身边,他仍然感觉到彼此之间的距离。
他可以跟翎甄侃侃而谈,促膝聊天,他跟翎甄不吵架。他跟灵汐不只吵架,就连平常也在斗嘴,他糗灵汐,灵汐也爱糗他,他们会在街上为了抢一包零食而追上半条街,但是他跟灵汐在一起时,是他最自然的时刻,他完全不必在乎自己是谁。
端着酒杯走回窗前,洛捷不断问镜中的自己:他是否为了追逐一个并不值得的梦,而忽略了身边最珍贵的?
他就这么反复审问自己,一夜无眠,到了清晨。
“你醒了吗?”翎甄又挂电话来了。“我在你门口,一起去吃早餐好吗?”
“哦。”洛捷漫漫应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坐了一夜不曾移动的双腿又麻又僵,那躯体仿佛不是他自己的,他的脑子也不是他自己的,否则他为什么想了一个晚上还没办法决定半件事?
去浴室匆匆梳洗,他打开门见着翎甄,翎甄一席白衣长裙,既清新又脱俗,可是他忘了赞美。
“走吧。”他跟翎甄说,然而走到电梯前的一个房间,洛捷的脚自动的止住了步子。
这是灵汐的房间。
他死死盯着那扇门。灵汐今天就回台湾了。他的第六感告诉他,灵汐这一回去,他们之间就算是彻底的断了,灵汐不会再来找他,他也不再有机会。
是因为这样的认知,使得他的心突然疼如刀割,像是硬生生被剜了个大洞,如此难受……就在那一刻,他终于发现自已心里只有灵汐,灵汐的影像占据了他的全部。他头一回感觉,梦中女郎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其实这也只不过是你生命中的某个过程,虽然特别一点,但也只是一个经过罢了,不要因为这样而影响你眼前正常的路。”这是使者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洛捷初听之时不以为然,然而他现在却可以完全理解话中的意义。
他告诉自已,他不想再过没有灵汐的日子。虽然二十九岁之后,他那恼人的记忆即将消失,但他已经尝试过了,事实是,翎甄无法代替灵汐。
所有的一切,都清楚的在他面前开展,他再没有犹豫了。他陡地转头对翎甄说:“抱歉。”
好端端的道什么歉?翎甄怔着,等他的解释。
“我没跟你说实话,唐灵汐不只是我朋友,她是我之前的女朋友。我以为我可以忘了她,但事实上是,不可能。”他诚挚的说:“我真的很抱歉事情会变成这样,但是我现在不能再陪你,你能自己留在巴黎?”
翎甄瞠大了眼睛看他,不晓得该如何应付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当一个男人跟她说这样的话,她该回答什么?她当然希望他留在她身边,可是她又有预感,不管她再说什么都留不住他了。
然而洛捷也没办法再多留时间给翎甄考虑,他诚恳的又对她说了声:“抱歉!”然后他就冲进房间,整理行李去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打包、装箱,当他再度回到走廊,已经不见翎甄的身影。
洛捷并不担心翎甄。因为以他对翎甄的认识,翎甄够理智也够坚强,他也相信翎甄绝不会因为他而改变行程,她会继续留在巴黎探她的亲戚。
他又负了一名女子?答案是正确的。洛捷自顾自的苦笑。这种事他以后再也不会做了,只要有灵汐在他身边。
他奔至灵汐的房门前,按铃……再按铃……没人。
她走了?
洛捷没有多想,转身跑进电梯,冲向柜台结帐,并且急急询问:“806号房的客人退房了吗?”
柜台人员递上了他的帐单收据,顺便答覆他:“八点多就走了呢。”
八点多?洛捷立刻一看腕表,时针指着九点。他迟了。奔进饭店门口的第一辆计程车,洛捷火速吩咐:“戴高乐机场!”
车开了。他只希望他能赶上灵汐……应该可以。洛捷急得猛看手表,每隔两秒看一次,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着急过。巴黎的街景对他来说一点吸引力也没有,巴黎的商店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除了……
饭店附近的那家精品店。
“等一下,”洛捷念头一转,他吩咐司机:“你先在前面巷口右转好吗?”
计程车停在那家精品店门口。那家店九点开始营业,此时店门已经开了。洛捷聚精会神的盯着店门,等待……他跟自己说:打个赌吧,灵汐会不会出现……
他忽然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赌什么呢?不管他输还是嬴,他这辈子是肯定离不开灵汐了。
就在这时,灵汐推着一个精致的皮箱,手里提着精品店的提袋,从店里走了出来。洛捷几乎是不需要大脑下令指示,立刻开了车门出去。
“你在这干么?”灵汐傻里傻气的问,惊讶的瞪着他。
洛捷选择以行动来回答,他提走她的皮箱,放进车厢后面,跟他的皮箱放在一起,然后替灵汐打开了后门。
灵汐呆呆的坐了进去,长长的睫毛不停的眨,似乎不相信这是事实,但是身边的洛捷、车后他的行李,又让她的震惊转为欣喜,盈盈水眸中霎时盛满了泪水。
“你……你跟我一起回去?”她仍然不敢相信的再度确认。
“你说呢?”他温柔的替她拂去脸颊上的发丝。“行李都在这了,我还能去哪?”
“你想通啦?”她哽着骂:“你这个固执的傻瓜!”
“是,我是天字第一号的大笨蛋。”他注视着她,他的声音既沙哑又低柔。“我傻到不知道没有你我就会吃不下睡不着;我傻到不明白失去你我会疯狂得像没了人生目的;我傻到看不见你是最适合我的梦中情人……对,我很傻。”
灵汐嗤地一声破涕为笑,再也顾不得什么,她揽住他的颈子,找到了他的唇,以她所有的热情,热烈的吻他,他狂烈的回应她的吻,激情的火焰在计程车的后座中点燃,惹得司机都不由自主的猛朝照后镜看。
好半天,这对情人才终于分开。
“你的梦中情人呢?不要啦?”灵汐嗔怪他,然而根本不能算是生气,因为她的眼梢唇角全是笑。
“不要了。”他做假的唉声叹气。“我以为梦里那个会比你好,结果没想到你这个麻烦丫头才是最好的。”
“就是嘛,不怕货比货,就怕不识货!”灵汐作势要去打他的头,而他顺手一拉,反而把灵汐整个人都拉进了怀里,糟的是灵汐还要挣扎,于是哐啷啷……
灵汐的皮包掉落车椅底下,皮包口打开,里头的东西散了一地。
“都是你啦!”灵汐这下真打了他的头。
“我帮你收就是了。”洛捷也当真弯下腰去帮她捡东西。口红、镜子、笔记本、护照、身分证……
洛捷顺眼端详了一下。咦?照片中的人一点都不像灵汐嘛……
“啊,不能看,不能看!”
灵汐紧张的劈手来抢,洛捷这下更不肯给了。“为什么不能看?配偶栏上有人名吗?”
“不是啦,是照片……”灵汐手短抢不到,洛捷已经开始研究起身分证上的大头照来了。“那是国中二年级照的,”灵汐懊恼的说:“丑死了,见不得人,我都藏起来的……”
灵汐不说还好,一说洛捷果然哈哈大笑起来。任何认识灵汐的人,都实在很难把照片里的人跟灵汐凑在一块。不说别的,光看照片中的女孩那副清纯样,中长直发,秀秀丽丽披在肩上,澄澈的眸子显得十分温和端秀,却隐约看出些许慧黠之气,但总括来说,跟灵汐实在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天哪!这女孩是灵汐?洛捷笑不可抑。
“那个年纪现在看起来淮不矬嘛!”灵汐抗辩着,又要去抢,洛捷却仍然不给。
“笑死人了。”他索性拿起照片审视起来。“还真不可思议。你现在脸这么圆,那时候居然还是个标准鹅蛋脸,眼睛也没现在这么大得吓人,那时还很温柔的嘛!头发居然也是直的……咦?”
洛捷看着看着,忽然被自己心里晃然掠过的一丝念头给吓着了。
灵汐的这张照片,其实非常像他记忆中的那个女郎,除了年龄之外。
为什么他从来没发现?因为灵汐现在跟以前实在相差得太多,不仅脸型变圆,眼睛也因为她的粉妆强调而显得特别的大,再加上她现在的眼珠是绿色的……
但是从前那个又清纯又矬的灵汐,真的满像。
他傻了,手捏着身分证,就这么痴痴呆呆的瞠着灵汐。
“你发傻啦?”灵汐乘机抢回照片,顺便拍他一下头。
这该怎么说呢?如果灵汐就是他的梦中情人,那也是有可能的啊!
这算是另一种圆满的答案吗?
“你到底怎么了?忽然这么安静?”灵汐担心了,一双手在他面前挥啊挥。
“没事。”洛捷伸出一只臂膀搂着她,深情的注视着她。“我跟你说过我爱你没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