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0-18

薇络: 契丹王妃 61-110

第六十一章 烽火连天惊破鸳鸯梦(1)

过了许久,欣宁公主小心捧起桌子上的画纸,小心吹干了墨迹,亲自在皇上面前展开,“看,就是他了!”

当那幅画卷在潘影面前展开时,她以为是到了梦境,日思夜想的人,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现实中!

欣宁公主看着她惊呆的样子,不禁得意起来,慢悠悠将画卷小心收起来,说:“怎么样?我没骗你们吧。”

“恩,果然气度不凡。”皇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和下来,那画上的男子,即使跃然纸上,也无形中让人有种灭顶的压力,直教人喘不过气来!他身为九五至尊,当今圣上,睥睨苍生,却也不禁被这样的气势所压倒,要是亲眼看见他,岂不是有可能活活的被吓死!

他有些心虚的看了一眼怀里的潘妃,见她也正出神,不由得醋意大发,“宁儿,这人姓什名什?明儿父皇召他入宫!”

“这个……”她摇摇头,“宁儿也不知道。”

“那就全国搜寻,掘地三尺也得找出来!”

“真的!”欣宁公主高兴极了,手中握着那幅画卷。

“皇上,这样子替公主找驸马,岂不贻笑大方?”潘影抬头望着皇上,笑容变得娇媚柔润。

皇上寻思了一阵,点头道:“爱妃说的是,宁儿……”

“哼!父皇就是不肯嘛!不肯就算了!让宁儿一辈子嫁不出去!”欣宁公主摆出平日里骄纵任性的样子大喊大叫,一会儿又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哇哇大哭起来!

“宁儿,宁儿。”皇上顿时慌了,毕竟从小都是疼她的,舍不得她受半点儿委屈,这会儿见她哭得伤心欲绝,一时之间到不知该怎么办了。

“我只嫁他!没有他我就一辈子不嫁!”她斩钉截铁的说,心中早已认定了那人便是将和她相伴一生的人。

“好好好,父皇把他找出来,宁儿乖。”皇上不得不妥协了。

欣宁公主这才破涕为笑,拉着皇上的手撒娇道:“父皇最好了!”

潘影在一旁沉思起来,没留意欣宁公主看她那种带着胜利者般骄傲自大得意洋洋的目光。

若是皇上真的掘地三尺要找出他,那么……

她感到一阵寒意从背脊上直窜上来。



景安宫里柔妃心疼的看着女儿垂泪,“他竟让你做欣宁公主的丫鬟……”

“娘,没事,七皇姐她没让我做什么事,只是带着我出宫去玩。”德锦连忙解释,怕娘担心,她总是那么容易就忧愁,只要她出一点儿事她就心慌意乱,没了主见。

“可你终归也是公主。”

“公主还不是和普通人一样,娘,您不是说将来锦儿要嫁个好人家吗?那锦儿就要好好的学习啊,这样子才不会被人家嫌弃。”她握紧母亲的手,想让她也和自己一样想得开。

柔妃低下头,突然泪水更汹涌了,“都是我害了你。”

德锦见她突然间如同犯了错的罪人,心里难受起来,眼中的泪水也打着转。

香灵匆匆忙忙跑进来,看见这场景,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德锦抬起头,勉强笑着问:“怎么了?”

“是欣宁公主……”香灵低着头不敢看她。

“我知道了。”德锦站起来,把母亲扶到椅子上坐下,“娘,我一会儿就回来。”

柔妃心不在焉的点点头,眼睛里似乎藏了无尽的心事要宣泄出来,而她又拼命将它们掩盖起来。



御花园

欣宁公主指着桌子上的画卷,说:“你打开看看。”

德锦走上前,拿起那幅画卷,展开来。

她一瞬间像是被惊雷击中,不能动弹。

“他可是我的驸马,怎么样?比杨四郎强了一百倍吧!”欣宁公主得意地吃着一串葡萄,眼角瞟着她呆呆看着那副画卷的表情。

“啊!”德锦大叫一声扔掉了手中的画卷,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手指指着落在地上的画卷,那幅画卷依然固执地展开,画卷上的男子威武如天神,目光冷然投射,依稀是那双让她日夜不得安宁的眸子。

“你!”欣宁公主连忙扔掉了手中的葡萄,急急跑过来拾起地上的画卷,小心的卷起来放在胸前抱着,瞪着眼睛,忽然走上前,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

啪!

她的一掌没能将她打醒,她死死盯住那副画卷,手指直直地指着,眼中是无休止的恐惧,“他是契丹人!他是契丹人!”她突然哭喊起来,浑身上下不住地发着抖,像是夜里梦中的人突然走到她的面前,而她无能为力逃不开。

“胡说!”欣宁公主彻底被惹火了,“来人,给我掌嘴!”

两个太监立刻过来,一个拉住她,一个狠狠在她脸上甩了一巴掌。

她这才如梦初醒,呆呆望着欣宁公主抱在怀里的那副画卷。

噩梦,转醒便又沉沉陷了下去,像是泥沼中蔓延的理不出头绪的根茎,千头万绪,成了飘荡的杂念,挥不开去。

又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细白的皮肤上几道红得耀目的指痕,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

而她突然疯了一般挣开两个太监的钳制,双目铮铮,冲上去一把抓过欣宁公主怀中的画卷,狠狠一把撕碎,洒在荷塘里,波光幽潋,荡起层层涟漪,晃晃的,荡漾开去。

“你这个死丫头!”欣宁公主眼睁睁看着她将她苦心描画的天神扯碎,就像生生扯碎了她的魂魄,叫她一时间竟心痛难当。

德锦却仿佛安静了下来,看着水中漂浮的纸片,满满的,满满的一池深潭全都是他,一笔一划,一线一条,绵绵勾勒,仿佛将她的灵魂也随着一切纠缠了进去。

欣宁公主从后面一把扯住她的头发,狠狠拽过去,“你这个贱人!”

“你不可能嫁给他!他也绝不会娶你!”德锦扯过自己的头发,像是预示般警告她,“不要爱上他,你会死的!”

“胡言乱语!”欣宁公主气得浑身颤抖,看看那些在荷塘里漂浮的残缺的他,又不禁落下泪水来,“都是你,都是你!”

“海姐姐……”她低低呻吟了一声,然后转身跑出了御花园。

他是魔鬼!入梦来,却还那么残忍进了她的现实!


第六十二章 烽火连天惊破鸳鸯梦(2)

深夜,潘府。

潘影急匆匆从宫里出来,回到家,老远的看见书房灯火通明,心中猜到他在,在门口理了理头发,她推门进去,妩媚的声音叫了一声:“爹。”然后抬头看见他,脸颊娇红。

“这么晚怎么回来了?”潘仁美担心地看了看门外,确定没什么异样后才小心翼翼关上门,看着冷漠坐在一旁的耶律寒。

“下官定会照大王吩咐办事。”

“爹,今日在宫中,女儿听欣宁公主说了一个人。”潘影小心地说,眼角偷偷看了一眼他,又继续说,“皇上说了,将那人找出来,招为驸马。”

“欣宁公主招驸马和咱们有什么关系?”潘仁美问。

“可是……”她看向耶律寒,“欣宁公主的驸马爷,是大王您。”

“这……”潘仁美有些丈二和尚,“这是为何?”

耶律寒冷冷地牵了牵嘴角。

“皇上说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大王找出来,我看,大王还是先回辽国,以保万一。”潘影献媚的讨好他,只期望他能转过眼看看她。

“多谢潘妃娘娘。”他嘴角擒起一抹戏虐的笑,继而又说,“本王此次来,就是跟潘丞相辞行的。”

“大王已经准备回辽国了!?”听到他要走,她还是忍不住心里不舒服,不觉已经失态了。

“它日铲除宋室,本王定会重重答谢。”

“那德锦公主……”潘仁美犹豫了一下,“皇上怕是不会允许不祥之人随大军而行。”

“潘丞相计谋高略,这区区小事,怎会难得倒你。”耶律寒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下官不敢。”

“本王就回大辽等丞相的好消息了。”他站起来,接过慕胤递来的黑色斗篷披上,走出门外。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潘影才不解的问:“爹,为何要德锦公主随行呢?”

“只要德锦公主跟着去,杨七郎便一定会去,到时候,爹要为你哥报仇,让德锦公主到九泉之下陪你哥!”

“爹!”潘影惊呼,“可是德锦公主是无辜的!”

“若不是她,你哥也不会死,无论如何她也是罪人!”

“可这样做,爹,我们利用她灭了杨家军,最后杀了她,我觉得……”她蹙起眉头,两国之战,为何要扯进一个无辜的女子,让她莫名其妙做了罪人呢?

“妇人之仁!”潘仁美轻斥一声,“有了德锦公主这枚棋子,可以顺利除去杨家将中最厉害的杨四郎和杨五郎,最后剩下的几个就不足为患了!至于杨业!北院大王自有办法!”

潘影还是十分不赞同,却不敢再开口,男人们喜欢用自己的方式取得战争的胜利,却从来不会顾及女人的感受。

德锦公主,生在这个时代,注定就要当作他们的棋子!



景安宫

房间里没有点灯,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德锦缩在墙角,呆呆的看着前方。

不该是这样的,什么都不该是这样的!若她当初不逞强去冒了那次险,那么就不会有这样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她的手握住了袖口中温润的白玉,黑暗中,那块玉佩玲珑剔透,闪着幽幽的白光。

“可是我遇见了你,我一点儿也不后悔。”她悠悠地说道,把玉佩凑到脸庞上,温暖的感觉让她慌乱的心顿时安静了下来。

一道黑影慢慢靠近了她,窗外黯淡的月光顿时无影无踪。

她突然抬头,一慌,手中的玉佩滑下手心,掉落在被子里。

“你……”她的嘴被一种冰凉的温度堵住,柔软的覆盖了她的唇瓣。

他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凛凛生威,接触到她时化作了浓浓的温柔。

“我要走了。”他在她口中呢喃,声音低沉,像是封藏了千年的古井水,没有一丝杂尘一一对着她诉说,“你会想我?”

“不,不!”她推开他,低着头掩饰自己的心慌意乱。

他高大身躯的阴影遮住了她娇羞的脸庞,他忽然一把抱住了她,紧紧搂着,越来越紧,湿热的气息有意无意在她耳边喷洒,让她浑身不舒服,她挣扎着却怎么也逃不开。

他把头埋在她清香的发丝间,贪婪地吸取那些属于她的香气,半响才说:“可是我一定会想你,怎么办?”

“你究竟是谁?”她终于挣开他的怀抱,退得离他远远的,才问。

“你会知道的。”他高深地盯着她在暗中扑闪扑闪的眼睛,俯下身拉过她,“我们还会再见的,小公主。”

“来人——!”她张开口想喊人,却不料他却早一步捂住她的口,语气中带着警告:“你要是不想害死她们的话,就乖乖的听话。”

她睁着大眼睛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放开她,有些惋惜地说:“我现在就想带你走,可是你不听话,只好下次了,不过……”他坏笑着偷了一个吻,“我走了之后你要想念我,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我……”她想拒绝,他又再次用唇封住她的口,使她不能说话,“不许说不!”

好霸道!

她呜呜地点点头。他才满意地放开她,一脸促狭:“你怎么想我?”

“不知道!”她终于生气了,拿起床上的枕头朝他扔过去,没仍中,却惹得他哈哈大笑起来。


第六十三章 烽火连天惊破鸳鸯梦(3)

德锦忽然间就呆住了,四周漆黑一片,窗外偶尔渗进了幽白的月光,他的脸,近在咫尺,一半掩在黑暗中,一半月光离合,俊美得近乎渺茫,而此时他笑得那么爽朗,那么释怀,她甚至想不起当他残忍无情冷漠疏离时是怎样教人可怕的样子。

笑声停止,她却还呆呆望着他,清莹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杂尘,清澈干净得仿佛没有一点儿心事,他忽然心动,欺身上前,双手托起她的脸,小心翼翼的捧在他的大掌里,像托着一枚珠玉。

她的眼睛清莹流转,偶尔带着点儿惊慌地骨碌一转,天真无邪。

月光中,他深深凝望着她,不敢眨眼,她是美得这样惊心动魄,这样虚无缥缈,他怕一眨眼,她便会消失不见。

时间僵持着不肯前行,固执地在两人身边凝固成霜。

晚风吹拂,荡开了屋子里冻结的空气,耶律寒回过神,却还是忘情地轻吻了她娇美如花的唇瓣,“你是我的。”

她低垂眼敛,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在她脸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她告诉自己‘她不会是他的!’

他的身影消失在窗外,月色离合,落满了一地的光华闪动,情意绵绵。



皇城外的马道上,慕胤从马背上跃下,跪在他面前,“大王!”

耶律寒冷着脸看他:“什么事?”

“德锦公主是无辜的,为何宋辽之间的战争要将她牵扯进来作牺牲品?!”慕胤愤愤的,他不能容忍,一个十五岁的女孩,甚至没犯任何错,何其无辜要承担这一切!这不公平!

“战争就要有牺牲,慕胤,你不是期望天下统一吗?若牺牲一个德锦公主可以完成你的心愿,为何不为?”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同样不带一丝感情。

慕胤抬头望着他,月光下黑色马背上他如同天神般不可亵渎,黑段披风,在风中上下翻飞。

“大王爱上她了?”

“是吗?”他侧过脸,嘴角有一抹嘲弄的笑,“何以见得?”

“若只为了笼络潘仁美,何须劳师动众要您亲自前来呢?若不是为了德锦公主,潘豹何其无辜命丧黄泉?若不是德锦公主,大王何须这样小心眼让欣宁公主赔上一生!”

“够了!”他终于有些怒意,冷漠的脸越发疏离。

“你利用她杀死杨家将,甚至毁灭她的国家,有一天她知道会怎样恨你!”慕胤激动的喊出心中早就想说的话!月光中,他眼中闪闪发亮!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凛冽的目光射向他,带着危险的警告。

慕胤禁了声,仍看着他。

烈火焚烧,薄薄一张纸怎包得住?恩怨重重,千丝万缕,自是剪不断,理,却还乱。



辽国犯边,在雁门关一带挑起战火。

雁门关一直有杨家军镇守,杨家主帅杨业有‘杨无敌’之称,其七个儿子更是个个英勇善战,随父出军,战无不胜!一直是辽国心腹大患。而此次辽国竟敢在雁门关挑起战事,看来必是有备而来,而且是准备一举灭掉杨家!

皇上思索再三,加上潘仁美一番慷慨激昂之词,决定应该彻底解决辽国的威胁!不顾杨业及众臣的反对!执意全面攻打辽国!

朝堂上,潘杨两家依旧展开了一番唇枪舌战!

潘仁美自是不肯放过杨家,老谋深算,怂恿皇上:“我皇得天佑,契丹区区小国,敢犯天威!若不铲除,将来必是我大宋心腹之患!”

杨业忠心耿耿,知道契丹人骁勇善战,加上北院大王耶律寒精明狡诈,足智多谋,若贸然攻打,恐怕是讨不到什么便宜,于是说:“皇上请三思,辽国兵强马壮,此次蓄意挑起战火,其中必定有诈!”

“杨元帅这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我天朝圣威,难道还怕了区区契丹蛮夷?杨元帅莫不是暗中勾结了辽国,另有打算?”

“杨业行事光明磊落,从不怕这无中生有的指责,只是辽国这时万不可贸然攻打!”

“杨元帅号称‘杨无敌’,一直让契丹人闻风丧胆,屡次作战都是战无不胜,这次只要杨元帅披甲上阵,一定能助皇上铲除这大患!”潘仁美改为蓄意的恭维,挑唆皇上出兵。

“皇上请三思。”杨业实在无话可说,这朝中口舌之争,他自是略逊一筹,可是谈起行兵打战,布阵谋略,这潘仁美岂是他对手!

皇上略微思索一阵,说:“潘丞相说得对,辽国将来必是我大宋心腹之患,若不铲除,后患无穷!”

“皇上!”杨业还想多做劝阻。皇上却挥手打断他的话:“此次出征,朕会御驾亲征!”

“皇上圣明!”潘仁美立刻跪下大肆恭维。

“此次定一举灭了辽国,还我大宋百姓安定!”

杨业见局势已经无法挽回,只好随百官一起山呼万岁。

“皇上。”末了,潘仁美又说,“臣听闻德锦公主曾被契丹人俘虏,想必对此次出征会有帮助,是不是将公主也带上?”

皇上沉吟片刻,道:“就依丞相所言。”

杨业觉察到了这其间一定有什么不对,想要开口时太监已经喊了退朝,皇上也走了。

空落落的朝堂上,杨业深深叹息了一声,回声响遍了每个角落。

官场风云,战场杀生,岂是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能决定的。


第六十四章 烽火连天惊破鸳鸯梦(4)

德锦公主要随军出征的消息也传回了后宫,前朝的事,嫔妃们从不过问,可这次皇上竟然亲口说让德锦公主跟随大军讨伐契丹人,似乎有点儿匪夷所思。



景安宫

柔妃死死把门关起来,用身子挡着,歇斯底里的说:“我不准你去,我不准你去!就算抗旨杀头我也决不允许你去冒险!”

“娘,这是父皇的意思,我跟着去不会有危险。”德锦试着去宽慰她,可却让她更加激动了。

柔妃边哭边大喊:“就是因为是皇上的意思,我才更不能让你去,他能狠心让你做欣宁公主的丫鬟,就不会在意你的生死!他不会保护你!”

“不会的,娘,他始终是我的父皇啊!”

“我知道,你还是对被困在辽国的林小姐念念不忘,你是想去的对不对?”柔妃慢慢滑坐在地上,哭泣着。

说中了心事,德锦直直跪了下来:“娘,海姐姐是为了我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我若不去救她,就是无情无义,您要我一辈子都活在悔恨中吗?”

“你忘了你对我发过的誓言了吗?”柔妃看着她,泪光点点,此时眼中似乎藏了让人读不懂的玄机。

德锦怔住了,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她怎么忘得了?


她跪下来,流着眼泪抬起右手:“我德锦发誓,这辈子决不离开大宋,否则……”

“否则就永远失去我这个娘,失去所有你爱的人!”

德锦闭上眼睛,眼泪还是涌出来,“否则永远失去我娘,失去所有我爱的人!”


她的泪水突然间像止不住的洪水一样爆发了。

“你若离开大宋,便会永远失去我和所有你爱的人!你忘了吗?”

“我没忘,我没忘!”她哭喊着跪走到她面前,“娘,就这一次,我求求你,我不会再想立功,我只跟着去,我会保护自己,我一定会回来。”

柔妃搂住她,“我就是不想离开你,德锦,我只有你了。”

“我发誓,无论如何会好好保护自己,还有四郎,我跟着他,他会保护我不受一点儿伤害。”

柔妃默默垂着泪,放开她,摇摇晃晃站起来,脸色苍白,跌跌撞撞进了房,关上房门,“你去,我不拦你。”

德锦怔仲的看着那扇门,无法自拔的哭起来,越哭越激烈。

香灵躲在门后跟着默默的垂泪,她有一种感觉,有一种诀别的感觉,比上次她离开时还要深刻的感觉,可是她不敢说出来,她怕一说出来就会变成真的。



德锦来到天波府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气氛,进了客厅,所有人都在,可是都不说话。

她看见四郎,却故意不理他,跟着七郎坐在一起。

杨夫人拿了好多平安符,一人给了他们一个,口中絮叨着:“要记得平平安安,为国效劳是我们杨家的光荣,你们要时时刻刻不能忘了保家卫国,有国才有家……”

“好了好了,你已经说了多少遍了!我们这次去又不是送死,别说的像诀别一样!”杨业故意大声说话,想要驱散空气中阴霾的感觉。

“哎,你们哪一次出征我不是这样的,他们都是我的儿子嘛,我这个做娘的怎么能不担心。”杨夫人瞪了他一眼,继续说:“大郎二郎三郎四郎五郎都是大人了,六郎和七郎都还小,你们几个哥哥要好好照顾他们,德锦是女孩子,你们不许欺负她,要好好的保护她,安全带她回来!”

她递给德锦一个护身符,说:“好好跟着他们几个哥哥,别出事。”

德锦冲她笑了笑,用力点头。

七郎笑嘻嘻接过护身符,在德锦面前晃了晃:“跟着七哥哦,七哥会保护你的。”

坐在旁边的杜金娥立刻给了他一拳:“不要脸!你是什么七哥,在这里所有人都比你大!”

“要你管!凶婆子!”七郎反驳了一句立刻跑到四郎那边躲着,生怕再吃一个拳头。

金娥坐到德锦身边,眨着眼睛问:“德锦公主也要跟着去吗?为什么?”

德锦摇摇头,清亮的眼睛里也满是不解。

“你也不知道吗?真奇怪,皇上让你跟着大军出去,不怕出事吗?”

“闭上你的乌鸦嘴!”七郎在远处大喊,却不敢过来。

德锦笑起来:“当然不怕,所有的哥哥都会保护我啊。”她不经意看了一眼四郎,却见他正跟端娘说着话,不觉心里又有些生气,却不敢表现出来。

空气又仿佛冻结了起来。



清早她便早早起了床出来了,去娘的房里看了一下,她似乎一夜没合眼,坐在窗边,周身像围绕着晨间的雾气,有些幽怨。她进去时她也没说什么话,只是眼睛里突然蒙了一层水汽。

“我走了,娘。”德锦跟她道别。

柔妃依旧目不转睛盯着窗外,像是没有听见。

天气很凉,她就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也不觉得冷。

德锦拿了外衣给她披上,说:“我走了,你要好好保重,别生病了,让香灵跟你说说话。”

她还是沉默不语,德锦只好出去了,走到门边,她才听见她像是叹息一样幽幽的声音传来:“一定要回来。”

“嗯。”她点点头,继而快步走出去,一边走,眼泪一边就掉了出来。

香灵追着她哭了好长一段路,她已经嘱咐过她了,好好照顾娘,陪着她去散散心,说说话,可是她不知道说这些有什么用,毕竟她这个身为女儿的走了,还指望母亲能正真快乐吗?

有时候,上天的安排让她迷惑,当日她死心塌地想要建功立业,想要做个让所有人都不敢小觑的巾帼英雄,可父皇偏偏不给她机会,现在她什么也不想了,心中也平静了,父皇却有要她出征。

她是女儿身,纵然学了功夫还是不抵男子,父皇从不关心,也许从她出生那天,她就不知道一位父亲,是要怎样做才算合格。

此次全力攻打大辽,连她都清楚,胜利是多么遥不可及。皇上一意孤行,真是这么多年被契丹人逼得忍无可忍了。


第六十五章 烽火连天惊破鸳鸯梦(5)

大军已经整装待发了,皇上御驾亲征,非同一般,挑选出来的近卫队全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杨家除了七郎最小之外,大郎二郎三郎四郎五郎六郎轮流守在皇上身边。

出发时是早晨,空气凉的有些刺骨,杨家将个个身披战甲,手握长枪,骑着马分两排跟在皇上的车辇后,没有风,他们的披风却轻轻地飞舞着,丰神俊秀,杨家的男儿个个都俊朗无比!

德锦和七郎并排骑着马,她看见平日里对七郎凶巴巴的金娥此刻也在挥泪跟他告别,心中不禁多了一份惆怅,回首看远处矗立的皇宫,不知那宫闱深处,此刻是不是也有人挥着泪送她走。

一种悲凉的感觉席卷了她,这一别,究竟何年何月再相逢?

放眼,送行的人排了长长的队伍,有年迈的父母,年轻的妻子,年少的孩子,她们眼睁睁看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此离去,也许从此不复返,或者,她们是在送他们去死!

自古战场风云,你死我活,即使打了胜战,也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分离是满腔愁思涕泪横流依依不舍的,重逢却是遥遥无期。

几十万大军绵延了千里,浩浩荡荡出了汴京城,往长城的方向去了。

汴京城上空开始布满了乌云,黑沉沉的,不一会儿,竟下起了细雨。

是在送别吧,这样的细雨绵绵,仿佛三月里江南,梅子黄时,细雨纷纷。

怕往后,再也看不到这样温柔的冬雨了,细牛毛似的纷纷扬扬,从此,金戈沙场,铁蹄飞箭,沙场埋忠骨。此一别后,万里春闺里,几回梦回与君同,怕只是孤魂化蝶,入梦来。

烽火无端连天起,无端惊破鸳鸯梦。



德锦公主被安置在随军的御医中,没事时跟着御医学习一些包扎止血的技巧,认识一些战场中突发的病症以待急用。

虽说她是因为对契丹人有些了解才被允许跟着大军出征的,但是实际中皇上并没有问过她什么,她变得倒无关紧要起来了。



大军抵达雁门关,皇上下诏兵分三路:东路由大将曹彬、崔彦进率主力从雄州出发北攻幽州;中路由田重进统率,由定州攻飞狐;西路由潘仁美、杨业统率,出雁门关,攻朔州,寰州、云州,应州。最终大军于幽州回合攻打由辽国北院大王耶律寒统率的辽军主力!

幽州是要塞,必须万无一失,故而将主力都放在攻打幽州之上,西路军虽有潘仁美和杨业两位大将统率,英勇无敌的杨家军自是不怕契丹人!然而大军出发前一刻还是十分令人担忧的。

辽国北院大王骁勇善战,而却从未与杨家军正面交锋,每次两军交战,他只作为幕后军师,其深谋远虑,雷厉风行,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此次,他亲自出战,必定已成竹在胸!



营地外,湖边

“锦儿,皇上不让你跟着我们去你就乖乖的呆在这里,等着我们凯旋而归!”

杨家七个兄弟并排躺在湖边绿茵茵的草地上,望着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明媚,微风和煦得令人心醉。

“我不跟去,可是你们要小心,听元帅说,那个耶律寒很厉害呢!”德锦跪坐在草地上,正对着七个兄弟,拔了青色的草茎,拿在手里编织。

“是啊,听说那是个冷血无情的男人,每次我们杨家军遇上他总要损兵折将,失去多少兄弟才取得胜利。”杨五郎望向她,脸上带着凝重的神色。

“他生性残暴,为了权利甚至杀了同父异母的哥哥!”六郎愤愤地捶了一下草地,坐起来,“这次一定要杀了他!以除后患!”

德锦的心猛地疼了一下,她皱了皱眉,抬头望着六郎笑:“六哥哥,你若是杀了他,回来立了功,父皇一定会把柴郡主许配给你的。”

六郎顿时红了脸,重新躺下,嘴里咕哝着:“谁娶她?”

“锦儿做什么呢?”七郎好奇地跑过来,拿起她放在裙子上的用草茎编织的圆圈,左看又看,又问:“这是什么东西?”

“指环啊,把你们全都套住,你们就都会回来的。”她天真地眨了眨眼,一个个把那些青色的草环分给他们。

“傻瓜啊,这个怎么套的住?”七郎依旧不解,迟迟不肯戴在手指上。

“不要还我!”她生气了,一把要夺过来,七郎却又笑嘻嘻地戴在手指上,朝她晃晃。

德锦还在生四郎的气,所以故意不给他。

“四哥,你被排斥了。”六郎小声在四郎耳边说。

四郎艰涩地笑了声,起身要走,德锦却把指环拿给七郎,让他送去,自己一个人跑了。

他握着那个青色的指环,看着她跑去的背影,心里泛起一股酸涩。

要多久,她才会原谅他?或许是一辈子!


第六十六章 烽火连天惊破鸳鸯梦(6)

大宋东路大军一路开往幽州,不料半路上遇到契丹人伏击,大将曹彬,崔彦进自持军备精良,又是主力军,率众正面迎敌,辽人且战且退,一路退到岐沟关,曹彬,崔彦进恐防有诈,见辽人根本无正面交战之意,一路上只是引他们步步深入,已觉得不妙,连忙让大军撤退,然而却已经来不及了,岐沟关四面,突然涌出无数辽兵,弯刀胡马,个个高大威猛。

“有诈!”将军曹彬大叫一声,让大军立时慌了阵脚,不知该如何应对。

辽兵迅速歼敌,大宋百万大军如洪水决堤,顷刻间便瓦解。

高山之上,耶律寒高坐于马背上,猎猎大旗划破天际,天空乌沉沉一片,黑云压顶,下面刀光剑影,厮杀声震耳欲聋。

他面无表情,对一切杀戮漠然视之。

马蹄践踏了,尸骨未寒,已成泥。

烽火硝烟,弥漫了半边天,鲜血骨肉,染红了辽阔的土地。

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

大宋的战旗一支支倒下……

耶律寒冷冷地扯扯嘴角,调转马头,对着身后一干人等道:“全力围剿中路军!”



杨业及潘仁美率领西路大军,一路上歼敌无数,势如破竹,朔州,寰州,云州,应州皆收回!大军士气大振,奋勇前行!

消息传回皇上耳朵里,龙颜大悦!然一直未有东路大军攻打幽州的消息,也不免担忧。

西路大军节节胜利,大军直抵桑乾河。

目前,只等东路和中路大军汇合的讯号,大军便可一举夺回辽人手中的幽云十六州!然后直捣黄龙,攻破临潢府!

“爹,孩儿觉得,此次胜利未免太容易……”杨五郎疑惑不已,一路上战果累累,可契丹人真的那么容易对付吗?

杨业也深觉其中疑点重重,可胜利在望,他不能打击士兵的士气。

潘仁美却老奸巨滑,顺手捋着胡须,笑道:“贤侄多虑了,如今皇上御驾亲征,士气大受鼓舞,作战自然比平时勇猛。”

杨业也只好叹口气说:“怕只怕耶律寒另有阴谋。”

“一个耶律寒怎么敌得过杨家军。”潘仁美轻笑。



辽国主力军攻破了大宋中路大军,两万大军无一生还!

耶律寒当真残忍至极,斩草不留根!

东路,中路败北,杨家军成了孤军深入!

德锦的眼皮狠狠跳了几下,她走出营帐,看着远处一片空阔,茫茫四野,竟是看不到尽头。



大军压境,耶律寒调集十万精锐之师,全力攻向寰州,寰州转眼危在旦夕。

杨业这才得知东路大军和中路大军已然全军覆没,悔恨至极,辽军攻来,寰州城中无数百姓性命不保!

危难之间,杨业请求潘仁美护送百姓迁往代州,同时再向皇上请求援兵!

“我带领大军同辽人周旋,丞相回去请求援兵,待我将辽军引至两狼山,你们埋伏在那里,一举攻破辽军主力!”杨业提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潘仁美满口答应了,带着寰州百姓立刻撤出。

“爹,为什么让潘仁美那个奸贼先走?他若是耍什么诡计……”七郎不满的抱怨。

“如今国家危在旦夕,要是留下潘仁美定会落的曹彬,崔彦进的下场,杨家军从来由我指挥,不会听令潘仁美,留下他只是祸害!”

“可是……”七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说,他杀死了潘豹,潘仁美难道不会挟机报复?



黑云压城。

金麟不开。

寰州一破,杨业带领部队转战两狼山。

两狼山地势险要,两座主峰高耸入云,适合固守,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占据了如此有利的地形,要等待皇上的援兵,应该可以撑得住。

满天的烟尘里,耶律寒冷眼看着纷飞无情的血肉,看着杨家军几乎毁于一旦地在他手里苟延残喘。

天空灰暗,鬼眼一般阴霾,不透一丝光,那被黑云掩去了面目的金乌,隐隐泛红。

兵败,便如山倒,杨业看着多年来朝夕共处的子弟一一倒下,一如秋叶飘零。

还有他最疼爱的儿子……

耶律寒单手提起一个人头,穿过漫漫飞烟,冷笑。杨业头昏目眩,老泪纵横。

“大郎!”悲恸的哭声震天动地。

“是他!”四郎瞳孔慢慢收紧,然后不断扩大!

那日夜色浓重,那个有着鹰一样锐利的眼睛,仿佛能够洞悉一切的恐怖男人!

竟是他!

原来他便是辽国北院大王!

硝烟弥漫,战火纷飞,天塌地陷。

“四郎五郎,你们掩护七郎突围,去请援兵!”

潘仁美果真公报私仇!他撤出了寰州却没有立即去向皇上请援兵,而是以沿途清理敌人余部,以防威胁皇上安全为由停留了数日。

见到皇上之后,潘仁美隐瞒军情不报。


第六十七章 烽火连天惊破鸳鸯梦(7)

这几天来没来由的心慌意乱,德锦坐卧难安,终于盼到了潘仁美回来,她顾不得许多便跑去问。

“杨七郎突破重围,已经快到了。”

“果然是那小子来!正合了老夫之意!”

“丞相要怎么做?”

“杨七郎打死我儿潘豹,我要将他五马分尸!”潘仁美眼露凶光,阴狠地笑着。

帐外

“七郎……”德锦害怕得低低呼了一声,转身便跑。

她预感着发生了不好的事,一颗心七上八下,忙着去见皇上。

皇上正在用膳,她不顾礼法闯了进去,跪下说:“父皇,杨元帅中了埋伏,您快派援兵啊!”

皇上停了膳,说:“这样的事为什么丞相不跟朕说,要你来说呢?”

“潘丞相公报私仇,想置杨家于死地,七郎突围出来请援兵已经在路上了,可是潘丞相却要害他!”

“胡言乱语!”皇上拍案而起,“你呆在这里怎么会知道前线的事!”

“我……”德锦正欲言,不巧潘仁美却进来了。

他在外面已经听到了她的话,这时又装得什么事也没有,跪在皇上面前:“老臣护送寰州,云州,应州,朔州百姓离开战地,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杨家军个个英勇善战,打得辽军落花流水,痛快之极,此时,怕是杨元帅已经胜券在握了,不日即可收回幽云十六州!”

“胡说!既然好好的为何要牵走百姓,你分明在说谎!”德锦不可抑制的愤怒,杨家就像她的亲人一样,她心里那么不安,怎么会没有事?

“那是杨元帅作的长远打算,百姓无辜,将来我大宋要灭辽,自然免不了更多战争,这是杨元帅体恤百姓啊,公主。”潘仁美奸猾地对着她笑。

“父皇……”德锦抬起头看着皇上,希望能抓住点什么,然而她却失望了。

皇上勃然大怒,大喝:“来人,将德锦公主拉下去,不允许她再来见朕!”

“昏君!”德锦突然站起来大骂一声,她死死瞪着皇上,瞪着这位受万民敬仰的九五至尊,眼中满是不屑,“你听信谗言,不顾杨家将的生死,你对得起精忠报国的杨家吗?你不配做皇帝,不配!”

“你……”皇上浑身发抖,指着她,“你说什么?”

德锦倔强地扬起脸,无所畏惧地说:“我说你是昏君!你根本不配受万民敬仰,不配杨家为你出生入死!”

啪!

皇上一个耳光下来,德锦重重跌倒在地上,脸上红肿了一大块,嘴角缓缓流出血丝。然而这次,她没有再默默承受,就算他杀了她,她也绝不再向这样的人屈服!

她站起来,擦干嘴角的血丝,冷冷地看着他,有些同情地说:“我早该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是非不分,从小我就知道,就是因为我当你是我的父亲,所以才忍受了你那么多年,可这些都不重要,我最恨的是,你从来没对我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还敢那么大言不惭,不知羞愧让我为你做事!是我傻,是我还盼望着有一天你会醒悟,会发现,你还有我这样一个女儿……”她眼中盈满泪水,华光闪动。

“拖下去,拖下去!”皇上不知所措,浑身颤抖着,他生平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指责,而这样的指责,不是让他愤怒和难堪,而是让他害怕!

“不用,我自己会走,你不救杨家,我去救!”

“你……”

德锦掀开明黄的帘子,傍晚的阳光洒进来,在她身上沉淀成一种似云似雾的光晕,刺得人睁不开眼。

“抓住她!”皇上惊慌的大喊。

侍卫跑出去,德锦已经跨上马背,背上弓箭,抽出腰间的红色软鞭,扬起下巴看着他们:“杨家忠君爱国,你们谁要拦我?”

侍卫面面相觑,垂下手中的武器,没有人再上前一步。

“多谢。”她策马飞奔而去,卷起的沙尘在鲜红的阳光中融合。

“皇上,让老臣去追公主吧,前面一路上都有契丹人,公主单独出去恐怕不安全。”潘仁美适时出来说话。

“去吧,去吧。”皇上摆摆手,转身进了大帐,忽然间感觉身心疲累。

潘仁美阴险地一笑,看着远处德锦快要消失的身影,眼神阴毒。



父皇不救你们,我来救!就算我没有那样的本事,我也要和你们在一起,生不能同日,死我再不愿错过!你们才是我的家人啊!对我好的,爱护我的,把我当作亲人一样看待的,是你们啊!

马蹄飞奔,她四处搜寻。

七郎,七郎,你快出现!

她在心中祈祷,握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臊的气味,她更加害怕,催着雪儿快跑。

“七郎!七郎!”她大喊起来,四周空无一人,她的声音回荡着,在天地之间回响。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在她面前出现的那一刻她激动得滑下马背,飞奔着跑过去。

“七郎!”

七郎勒紧缰绳,看清人后,惊讶不已:“锦儿,怎么是你?”

“不要去,潘仁美等着要杀你,你不能去。”德锦看着他满身血迹,狼狈不堪,哭了出来。

“潘仁美!”七郎握紧拳头,恨得咬牙切齿,“要不是他,我们也不会一败涂地,我要让他偿命!”

“你不能去送死,七郎,潘仁美要为潘豹报仇,他不会放过你!”

“可是锦儿,爹和哥哥们都等着我请援兵去救他们,我如果贪生怕死,他们怎么办?”七郎年少的脸上占满了血迹和污泥,还有些孩子气的声音却充满了沉重的沧桑感。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德锦啜泣着靠着他,心里充满了矛盾。

她不能让七郎送死,更不能置杨元帅和四郎的生死于不顾!


第六十八章 烽火连天惊破鸳鸯梦(8)

“老夫就是要让你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一阵阴风吹过,德锦蓦地转身,看见潘仁美艰险的笑脸。

“快走!”七郎先一步拉着她转身,却不料身后也出现了大量潘仁美的人!

“我儿潘豹被你打死,你认为,老夫真能那么容易就饶了你?”潘仁美步步紧逼。

七郎护着德锦一步步后退,后背抵住冰冷的兵器,他猛地挥起杨家枪,朝那几个人打去,德锦也趁此时发起进攻,珠联璧合,杀开一条路冲出去。

“快跑!”七郎跟在后面护着她边跑边战。

潘仁美阴冷地看着他们跑了一段路,才下令:“给我射!”

于是,几百人齐刷刷搭弓,射箭!

箭如虹!划破空气,呼啸有声,撕裂了夕阳沉下的天空。

七郎突然快跑一步,从后面一把搂住德锦,紧紧抱在怀里。

“锦儿……”他轻吻她的发丝,幽幽的香气盈满了他的鼻腔,一片芳香馥郁。

“七郎?”德锦随着他停下步伐。

“假如有来生,让我做哥哥好吗?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像四哥一样保护你。”七郎在她耳边轻声地呢喃,像什么事也没有一样从容不迫。

撕裂的空气铺天盖地,七郎的身体猛地震动了一下,她听见血肉分离的声音。

“七郎……”她的泪水滑落,紧紧抓着他的手。

“我希望你只是我的小公主。”嘴角一滴滴滚落的鲜血滴在她的衣领上,白色的布料中盛开一朵朵鲜艳的花朵,茫茫雪野中,傲雪凌寒。

“七郎!七郎!”德锦失声哭喊起来,挣扎着要为他挡开那些雨点般的箭矢。

“去找四哥!”他大喊一声,卯足了全身的力气把她朝前狠狠推去!

“七郎!”德锦跌下前面一片斜坡,那一瞬间,她紧紧抓着他的手不肯松开,泪雨滂沱。

七郎对着她微微一笑,猛抽回手,双手握紧红缨枪,转身为她挡开枪林箭雨。

滚落的一刹那,她看见无数的箭矢射进了他的身体,万箭穿心!

七郎重重将红缨枪插进泥土里!支撑着他风雨飘摇的身体如坚固的城池般屹立不倒!

爹,我没给您丢脸,就算死,我也不像潘豹一样跪着死去,我是站着的。

哥哥们,要是你们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夸我,我真的长大了,我不是最小的弟弟,我是杨七郎!

锦儿,我比你先死,来生,我就比你大了,我可以做你的哥哥了对吗?你一定要记住,我是你的七哥。

娘……,金娥……

他睁着眼望着前方,望着潘仁美,望着那些举着弓弩的人,屹立不倒!



辽军十万大军如虎狼之兵,席卷山河,所到之处宋军兵败如山倒,弃甲丢盔。

两狼山一片血海深渊,杨业顽强抵抗,危亡之时,已经猜到皇上被潘仁美蒙蔽,于是转而让杨五郎回去向八贤王请援。

杨家将只余不到两千的兵力,与辽国十万精锐部队殊死搏斗。

激战中,四郎的胸口突然猛烈疼了一下。

“七郎……”他回头看着身后,鲜血染红的大地杀声震天。

身上许多地方受了伤,自己的血同敌人的混合在一起,难以分清。



八贤王手握三万大军,驻守在雁门关以东,准备作为夺取幽州的后备军,此次出征,大宋作了十全的准备,万无一失。

杨五郎快马加鞭,身上到处是流血的伤口,疼痛难忍,他却已经麻木了,此时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请援兵救爹和兄弟们,这场恶战杨家已经损失惨重了,大哥二哥阵亡,七郎久无音讯,其余各人都身负重伤。

经过密林,前方忽然一阵马蹄声震耳欲聋,他警惕地握紧手中长枪,一步步靠近。

“不要过来!”

听到这一声惊恐的喊声时,他策马飞奔过去。

林深处,十几个高大的契丹人围住一个女孩,他们全都清一色黑色装扮,斗篷遮住脸,手持银色弯刀。

五郎心中一紧,这样的装扮,似曾相识……

“不要过来!”

“锦儿!”他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心里顿时乱了七八分,毫不多想,便冲上去。

那群辽兵见有人来,没有丝毫慌乱,也没有全部出动迎战,两边各一个出来,与五郎交战。

杨五郎吃了一惊!契丹士兵从来不是他的对手,即使以一敌一百,他也游刃有余,可是今天才两人,便教他招架不住。

两个契丹人神勇无比,力大无穷,一刀挥下,有如千金压顶,震得他虎口发麻,险些扔掉兵器!

“五郎!”德锦紧张地看着他,忽然之间觉得好绝望,刚刚面对了七郎的死,现在又看着五郎受困。

眼前还剩下十一个人,他想要硬战根本不可能!

“你走,你走,不要管我!”她冲着他大喊,身心疲累,浑身上下都是泥土和血渍,领口上还留着七郎的血迹,那些如同寒梅朵朵盛开的血印。

“我不能丢下你,锦儿,我会救你!”五郎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转而全力以赴应战。

“我不要你为我而死,七郎已经死了,我不要你为我而死!快走!”她抬头迎上前面一个契丹人的眼,倔强的望着他,“放他走!”

那个契丹人冷冷笑了声,伸手过来抓她。

德锦决绝地看了一眼五郎,抽出腰间的软鞭,猛地攻向这他们!

他们早已料到她会出招,同时朝后退了一步,手中的弯刀闪着寒冷的光。

然而,她却没有与他们作战,转身对五郎大喊:“走啊,不要管我,快走!”

“锦儿!”杨五郎睁大眼睛看着她疯狂冲向那些契丹人锋利的弯刀!

“走啊,走啊!”德锦清亮的眸子闪着异样的光,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她不顾生死朝着那几把银亮的弯刀冲去。

杨五郎终于摆脱两个契丹人的围攻,正欲去救她。

“去找八贤王,五郎,你要就救不是我!而是杨家军!”

他握紧长枪,悲恸地大吼一声,转身跨上马背。

他迎着呼啸的风,树枝划伤他俊朗的脸,有生以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


第六十九章 烽火连天惊破鸳鸯梦(9)

“大王有令!活捉德锦公主!”

为首的契丹男人一声令下,十几把弯刀齐齐收起,银光一扫而过,转瞬即逝。

德锦不可置信望着他们,耳边嗡嗡作响。

“带走!”那个契丹人跨上马背,将她绑起来横放在马背上。

十三铁骑绝尘而去。



“皇上,前线战事吃紧,杨业派了杨五郎回来求援。”

“既然请援,那还不快派兵!”皇上立即下令田重进率留守的两万大军前去增援。

“且慢,皇上。”潘仁美阻止道,“杨业虽派了杨五郎来,但却是朝八贤王驻扎的军队去,臣恐怕……”

皇上眯起双眼,冷静下来思考,“爱卿是说……”

“老臣奉命去追德锦公主,不料半路遇上辽兵,说也奇,那些辽人不但不伤害德锦公主,还同老臣的人马打起来,带走了公主,此时杨五郎又找八贤王,这其中疑点多多,皇上还是请三思。”

“辽人带走德锦?”

“正是。”

“那杨家军在前线战事吃紧……”

“前线的事咱们在后方又怎么会知道,杨业八贤王若与辽人勾结,八贤王的军队又在我们后方,到时候他们想造反,前后夹击……”

“把杨五郎抓回来!朕要亲自审问!”皇上心生恐惧,下令捉拿杨五郎。



两狼山战况激烈,宋辽双方苦战,宋军寡不敌众,节节败退。

两狼山主峰上,黑色披风迎风展开,像一只巨大的雄鹰展翅翱翔。

耶律寒深邃的眼眸波澜不惊,他漫不经心看向身旁主将,“区区几个宋兵,你要让本王等多久?”

“大王恕罪,杨业父子身手不凡,属下会全力以赴!”主将惊恐的跪下,生怕惹怒了他。

这时,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高大契丹男人走上来,轻声在耶律寒耳边说了些什么。

耶律寒眯起双眼,望向对面山崖上。

狂风怒号,她一头黑发胡乱飞舞,一身白色显得那么突兀。

“慕胤。”他散漫的开口,“吹响号角。”

“大王。”慕胤跪下来,“属下不能。”

耶律寒冷冷的笑了,“你若是爱上她,便是与本王为敌。”

“属下只是不忍心让一个无辜女子卷进战争。”慕胤不卑不亢的说着,忽然间,对面山上想起一阵沉闷的号角声,他猛地抬头。

激战中的两国将士同时抬起头。

号角声一阵又一阵,像宣布死亡的讯号在天地之间回响不绝。

契丹人推着德锦走到山崖前,“宋军听好了,这是你们的德锦公主!若不想她死,就放下武器投降!”

“锦儿!”四郎认出那抹白色的身影,不禁慌乱。

“爹,怎么办?那是德锦公主!”六郎焦急地说。

杨业一言不发,只是抬头看着山崖上。

德锦忽然明白了契丹人要活捉他的原因,她看着被困在山谷中几乎全军覆没的宋军,看着那满地的尸体,堆积成山,血流成河。

她愤怒的眼睛看向对面山崖上狼图腾旗帜飞舞的契丹人!

隔着遥远的距离,她还是看清了那个站在最中间,被黑色的铁骑军和契丹将领如同众星拱月般簇拥的黑衣男子。

他锐利的目光射向她,一瞬间,她清楚了!原来,所谓的辽国北院大王,就是他!她早该料到,他这样的人,身份绝对非同一般!可是,后知后觉,她才后悔不已,她早该杀了他的!而她却救了他!

“快点投降,否则德锦公主必死无疑!”抓着她的契丹人狂妄地大笑。

“你们休想!”德锦一边挣扎,一边看着脚底下,高高的山崖,将下面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渺小,她甚至看不清,看不清那些曾经朝夕相处的人。

然后,她昂首,目光凌厉,瞪着耶律寒,疯狂地喊:“你该死!你该死!我后悔救了你!你这个恶魔!”

风怒号,她喊得凄厉,挣开两个勇猛契丹男人的钳制,冲上前,手指着他:“我不会让你得逞!”

天空悠远,她的泪屑纷飞无情,纵身一跃。

就在所有人惊呼之中,她像断线的纸鸢飘下山崖。

“锦儿!”四郎扔下兵器,狂奔过去。

她不能,她不能!

耶律寒猛地冲向前,像掉进千年的寒潭中,全身冰冷,连呼吸都差点忘记!

“大王!”众将士慌忙上前。

而他却突然停住,眼中一片阴翳。

“慕胤大人!”众人这才看见,早一步,慕胤已经跳下山崖!

他在空中几个踢转,借着峭壁的冲力,迅速挽弓,射箭!

他抓着箭尾的绳子,像风一样跟着射过去!

她张开双臂,飘落的身体如同羽毛,在风中飘摇,空气中充斥着鲜血的味道,风托起她如丝如锻的黑发,纠缠不清。

这三千烦恼丝,牵扯了三千愁缘,终于要结束!她闭上眼睛。

骄阳暴晒,地面汩汩的鲜血,被蒸腾得冒着热气,袅袅上升。

一双大手在半空将她接住,她终于没有掉进那一泊血水中。

“傻丫头。”他搂着她,在她耳畔怜惜地说。

“慕胤。”德锦搂住他的脖颈,靠在他胸前哭起来。

慕胤一只手抓着绳索,一只手抱着她悬在半空。

“杀!杨家军一个不留!”耶律寒暴怒的声音从山顶传来,他收紧手指,关节泛白。身体里,某个地方裂开了。

辽军气势如虹,箭似飞蝗,手中弯刀砍瓜切菜一般。

耶律寒唇角狠狠抿成一条线,眼底泛着冷光。

杨家军瞬间被冲散,孤军奋战,浴血。


第七十章 烽火连天惊破鸳鸯梦(10)

被冲到战场中心的三郎孤身一人独挡十万大军!

“爹!”他横扫千军,硬是以一支杨家枪将十万大军挡在身后,看着父亲和兄弟们退至陈家谷。

“不!”她的瞳孔一瞬间扩大,眼中呈现一种恐惧的蓝光,熠熠生彩。

十万大军如洪水决堤,马蹄踏着他的身体而过,血肉横飞。“三郎!”德锦从半空狠狠坠落,鲜血溅起来染红了她的脸,她眼前一片鲜艳的红色,泪水冲洗着扑面而来的风沙。

远处,厮杀声,惊心动魄!

烽火硝烟,被鲜血浸透的枯草惊艳一地。

她颓然跪倒在地,双手颤抖着,望着那一地血肉模糊,那满地,满地的三郎,被狠狠践踏,要怎样,才能让她再看清他的面目。

“三郎,三郎!”她仰天痛哭,千万的碎屑,她不敢触碰。

暴雨忽然倾斜,一地血水横流,铜色盔甲,渐渐显露闪亮的颜色,她轻颤着双手,从满地的血肉中,拾起一枚青草茎的指环。

张开右手,掌心被指甲深深嵌进去的伤口汩汩流着血,她还握着另一枚指环。

“七郎……三郎……”她悲伤地望着着,“套不住,原来它真的套不住。”

她忽然站起来,追着大军渐渐远去的厮杀声,昏黄的夕阳中,她迎着漫天风沙,践踏着满地枯草与断箭残枪,血水飞溅起来她一身鲜红。

直到夕阳沉落,直到满天繁星,直到她再也听不见那震天动地的厮杀,直到空旷的四野吹来寒冷的秋风。

天上一轮明月。

“四郎,四郎……”她像梦呓一样口中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站在天地黑茫茫之间,她什么也看不到。

“四郎!四郎!”她的声音传出很远,却只有同样的声音传回来。

“我不跟你生气了,我再也不会惹你不高兴,我求求你回来。”悲凉的风中她的衣裙纷飞如蝴蝶的断翅,沾染着千万人的鲜血,她像背负了千金的重担再也直立不起来。

“我求求你们,我求求你们!”

马蹄声由远及近,明亮的火把排成长龙蜿蜒而至,照亮她的脸庞。

她仰起头,清澈的眼中泪光点点。

契丹大军如山一样屹立在她面前,她呆呆望着。

大军突然分成两排,耶律寒骑黑马,黑衣黑发与夜幕连成一片,缓缓向她走来。

他面无表情,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带着嘲弄,带着不屑,居高临下看着她。

“带走!”他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在飒飒风声中被传得很远,火光跳跃,他的脸看不清。

德锦默默地站着,任由契丹人再次用铁索锁住她,将她狠狠扔进囚车。



昼夜交替,当阳光再次照亮她的双眼时,她才知道,原来失去了一切,希望幻灭时,生命中,竟还会有天亮。

那场战事非常惨烈,宋军几十万大军全军覆没,杨业被辽军困守在陈家谷外的苏武庙。

‘杨无敌’的声威早已名震似海,他是北汉降臣,辽国皇帝想要收为己用,料想其能降宋就必能降辽。

苏武庙对面高高矗立的,正是当年汉将李陵为表彰自己的功绩修造的碑,名为‘李陵碑’,后来李陵被匈奴俘虏,投降匈奴,后人便在它对面修造了苏武庙,以衬托苏武入匈奴几年依旧不屈的精神。

辽国大军将苏武庙围得水泄不通,杨业走投无路,绝食几天几夜,最终,为表自己忠君爱国之心,一头撞死在李陵碑上。

那时阳光炽烈,满地的枯草落叶,杨业血溅李陵碑。大辽士兵无不感怀。

耶律寒冷眼旁观,眼中有一种快意的光。

那一瞬间,德锦紧紧抓着囚车,一只手伸向前,手心里握着的两枚指环掉落在草丛中,她睁大眼睛看着,甚至忘了哭喊。

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她的世界,就这样倒塌,分崩离析。

“杨……“她嘶哑的嗓子只吐出这一个字便再也说不出话了。

旷野的风吹着她散乱的发丝,四周安静极了,风声像咆哮的野兽,铺天盖地席卷了她。

慕胤默默骑马挡在她的面前,将被鲜血染红的李陵碑与她隔开,将他们隔成两个世界。



战事完,大宋全军覆没,唯一生还的,只有因坠落悬崖掉进河里的杨六郎回来,皇上悔恨不已,自知听信谗言,害死一代忠臣。

杨五郎去请八贤王,不了半路上却接到皇上圣旨,不得不先见皇上,他本以为,只要说明前线战事的情况,皇上一定会派兵增援,没想到,皇上却以勾结谋反的罪名将他关起来,等大宋战败,杨业血溅李陵碑的消息传来,皇上才亲自将他放出来。

他仰天狂笑,手持红缨枪,指着皇上大骂:“你这个昏君!你不配我们杨家忠心耿耿为你卖命!”

然后他疯了一般再次回到战场,却只看到尸横满地,血流成河,他心灰意冷,脑海中万般杂念已除,从此便消失。

皇上班师回朝,杨家将去时有八个,回来时却只有一个,顿时,天波府上下一片恸哭。


第七十一章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1)

辽国大军班师回朝,凯旋之师带着胜利的果实,沿路契丹百姓欢呼振奋,北院大王耶律寒一举消灭杨家军,威震四海。

一路上,德锦从荒芜的沙漠,一直看到无边无际的大草原,山峦起伏,绵延千里。

自从出了沙漠,天气转冷,她便被从囚车中放出来,安置在这辆温暖的马车里,靠着柔软的兔毛,旁边还放着暖炉,北方寒冷的天气一点儿都不能侵害到她。

她眼神空空地望着车窗外不断变换的景物,那些远处白雪皑皑的高山,正刺得她的眼睛疼痛不已。

终于忍不住,滚滚的泪水开始泛滥,从她苍白无色的脸庞一直滑落,滴落在窗外的路上,一路一路,没有断过。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来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他们还在一起说话,在一起玩,出门时,她还口口声声带应娘一定会回去,这一切,都像是刚刚发生的一样,就像才眨了一下眼,才闪了一会儿神。而一切,就这样翻天覆地的改变了,她甚至,甚至连思考的机会都没有,连挽留他们的时间都失去了……

一切一切,就这样失去了,她真的,真的失去了一切。

一个士兵送了食物进来,有水有肉,小心放在她的身边,眼角偷偷瞥了她一眼,转身要走。

德锦忽然叫住他,声音空洞的问:“到什么地方了?”

那个士兵不敢抬头看他,只低低地答了一句:“穿过这片草地就到上京了。”

她似乎没有在听,眼睛望着窗外,嘴角不经意的,轻轻颤抖。

突然间,她头顶的光线被遮蔽,巨大的阴影投射在她的面前,德锦轻轻抬了抬眼睛,空茫的双眸倒映着他骑在黑马上挺拔的身材和没有一丝表情的俊美的脸,她移开视线,坐进马车内,放下了窗帘。

耶律寒看着那扇关起来的窗口,久久地移不开视线。

德锦自嘲地轻哼了一声,望望那些食物,忽然间又哭了起来,她没有哭出声音,一直饮泣,摇摇晃晃的马车中,有时在军队整齐划一的步伐中,隐约传出她未能及时忍住的一声悲泣。

她不能,不能被带到辽国,就算作为俘虏,就算身不由己,她也绝不能去那个地方,她是大宋公主,去了那里,只会受尽侮辱。皇上一向不允许有损大宋声威,无论如何,生死关头,她能选择的,只有死,否则,她远在大宋的母亲,也会因她受到牵连?

“娘……我该怎么办?”她的声音幽幽地被车轮的轱辘声和士兵的脚步声淹没。

她从小腿上抽出那把银色的匕首,没有再多停留一刻,闭上眼睛,狠狠地在手腕上割了下去。

她割得极深极用力,下定决心就是要杀死自己!

望着自己的血液像流水一样汩汩的流淌,马车里铺着的白色兔毛一瞬间便染红了一大片。

她突然笑了,身体慢慢倒下去,她睁着眼睛,带着轻松又苦涩的笑,看着鲜血四处流淌。

是她,用这些东西救了这世上最该死的人,现在,就让这些东西慢慢结束她的生命。

“四郎,给我一点时间……不要让我这么快就死去……让我再想一想你……”

鲜血横流,像一条用无止尽的河流,没有方向,只是盲目的奔腾。

她的一头墨玉般的黑发铺散开来,浸染着鲜艳的红色,相互纠缠着仿佛要将她吞噬。



耶律寒骑马在最前面,统领三军,意气风发,黑色的披风在风中像要展翅欲飞的雄鹰,不可一世。

他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大军中的那辆马车,心脏突然狠狠疼了起来。

而这时,那边的士兵大喊起来:“不好啦,德锦公主自杀了!”

他漆黑的瞳孔一瞬间收紧,策马飞奔过去。

汩汩的红色顺着马车的缝隙流出来,一路上星星点点,连成一条直线,延伸向天地的尽头。

耶律寒翻身下马,掀开马车的帘子,只一眼,便呆住了。

他只看见她倒在鲜艳夺目的血液中,黑发散落其中,一片触目惊心。

鲜血流淌的手臂上,隐隐约约,排列着几道淡色的伤痕,她闭着眼睛,仿佛从此,从此她美丽的眼睛再也不能睁开,再不能从她清澈的明眸中看见他的倒影。

这一刻,他有生第一次失控了,他疯狂的冲进马车,抱起她孱弱的身体,大吼:“大夫!给本王把大夫带来!”

他看着她苍白无血色的脸,突然间是那么的恐惧,他害怕失去她,害怕从今以后她在他生命中永远消失!

她不能,她不能!

没有他的允许,她绝对绝对不可以死!

他扯破自己的衣服,飞快地替她包扎着伤口,堵住那个不断流血的伤口,双手居然在颤抖。


第七十二章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2)

士兵们谁也不敢出声,甚至连大声呼吸都不敢,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大王,所有人心中,冷漠无情的北院大王永远如同冰山一般,淡漠疏离,即使发怒,也不会在脸上有任何的表现!

现在的他,不仅仅让人恐惧,他用那种眼神看着大宋公主,仿佛只要她睁不开眼,十万大军,全都要做了她的陪葬!

大夫惶恐地替德锦止了血,包扎了伤口,亲自熬了药让她喝下,等这一切都做完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

耶律寒一刻不离地守着她,端汤喂药,他此刻只像个普通人一样,甚至把自己当成她的奴隶,只要她没事,他愿意做任何事。

“你确定她没事了?”他看着她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心慌意乱。

“是是是,只要稍加休养,不日就可恢复,只是……”大夫浑身颤抖地跪在地上,不敢往后说下去。

“只是什么!”他又恼怒起来,眼神凌厉得几乎要杀死人!

“只是德锦公主目前的身体,恐怕不适宜跟随大军长途跋涉,她需要静养,才会好得快。”

耶律寒挥挥手,情绪又恢复了平静。

等到大夫逃也似地离去之后,他看着她,突然间俯下身,吻着她冰凉的唇。

他心绪澎湃,又慌又乱。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世上,会有一个女人这样牵动他的心,这样的让他不能自己。

他一只手抚摸她的脸,痴痴地望着她,仿佛要这样,看着她到天荒地老。

“我终于知道,我是这样爱你。”

她的睫毛闪了闪,眼睛没有睁开,却有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流出,滚滚的,落在腮边。

“对不起……对不起。”他俯首在她的耳边,声音像叹息一般,一声又一声对她说着‘对不起’,然后,他轻轻吻去她脸上的泪珠儿,拉着她的一只手放在心口,低声诉说:“从今以后,我的这里,让你居住,我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儿伤害。”

她在睡梦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又沉入梦中,她不会知道,她的一辈子,就从这里改变。



三天以后,德锦从昏迷中醒来,在一个小城镇里。

这里是辽汉杂居,大部分是战争中迁徙过来的汉人,然而毕竟是接近辽国首都上京的小镇,辽化很深,大部分人说的是契丹语。

她以为是做梦,身体无力地从床上爬起来,摇摇欲坠。头昏昏沉沉看着一切都在摇晃。

她死了吗?这是地狱?

门突然被推开,一瞬间,冷风袭来,德锦没有防备从床上跌落。

她闷哼一声,继而身体被一双大手抱起,小心地护进怀里。

她闻到一阵熟悉的味道,那种强烈的男子气息,只有一个人会有。于是她知道了,她还没有死。

她挥舞着无力的手臂推开他,明知这是徒劳,她还是反抗。

耶律寒笑着捉住她的手臂,放在唇边轻吻,“感觉好点儿了吗?”

“我……”他的声音温柔得像春风化雨,她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抬起清澈得没有一点儿杂质的双眸看着他。

他在笑,那么温柔,凌厉的精光在他眼中化成温柔的深情。

“这是哪里?”半响,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别过头去,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心里又害怕起来。

“清水镇。”他简单地回答,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

“是辽国的土地?”她问,有意避开他。

“是。”他抱着她坐在床上,拉起被子裹住她单薄的身子,“外面要下雪了,我们等一阵再回去。”

“回去?回哪儿去?”她抬起头,有些不屑地看着他。

他的眼睛黯淡下来,将她揽进怀里,“现在我只要你跟着我回去,我会对你好的。”

“对我好?!”她使劲挣开他,大笑起来,“怎么好?像海姐姐一样?你不是对她很好吗?现在呢?你还记得她吗?你是怎么对她的?”

“她不能跟你比!”他重重呵斥了一声,抓住她的手,却不小心碰到了她的伤口,她疼得低呼一声,他立刻缩了手。

德锦捂着受伤的手,额上疼得冒出了细细的汗珠,脸色更加苍白,她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你……”

“不要过来!”她瞪着他,倔强的眼中满是憎恨。

他牵起嘴角冷冷笑了一声,原本的温柔立刻消失无踪,取而代之是他永远不会改变的冰冷和淡漠。

德锦的心刺痛了一下,往后缩到床角,清莹流转的大眼睛盈满泪水,却努力忍着不流出来。

他心中不忍,随即想到她对他的憎恨,于是不带任何感情地告诉她:“在这里。本王就主宰你的生死,除非我不要你了,否则,你休想逃出我的掌心!”

“你没有资格!”

“是吗?”他眼底一片冰冷,深得看不见底,“要是你死了,你就准备着让你的公主和母亲一起到地狱去陪你吧!”

“你卑鄙!”她愤怒的大声骂他,却只惹得他的一声冷笑。

“你会知道,本王比你想象的更卑鄙!”他残忍地盯着她的眼睛,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她不能看清。


第七十三章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3)

辽国大军凯旋而归,皇上亲自出城迎接。

然而,大军来至城下,却不见北院大王的踪影。

慕胤登上城楼,迎着狂烈的寒风,手持帅印,跪在皇上面前:“启禀皇上,大王中途有急事随后就到!”

“急事?什么急事?”皇上有些微的不悦,举国同庆的日子,他怎么可以缺席?

“属下不知。”慕胤答完,眼光却瞟到城楼一侧,早已恭候多时的北院王妃。

她听到他的话,美丽的容颜顿时凋零,眼底一片浓烈地失望,锦衣华袍在风中像是断了翅膀的蝴蝶。

慕胤慌忙闪开她询问的目光,站起来,将帅印交给皇上,然后匆匆走下城楼。



“慕胤!”

城楼转角处,突然闪出一个绰约的人影,白色的素衣衬托出一副倾国的容貌。

“林小姐。”慕胤望着她,已经知道她要问的问题,心中失落,“大王要过几天才会回来。”

“为什么?不是打了胜战吗?大宋怎么样了?我听说杨家军全军覆没了是吗?”林海柔一叠声的问,心中焦急不已,她等了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见他一面,战事惨烈,她也听说了好多,一直担心他会不会出事。明知道,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可是,她不能不想他,在这个纯辽化的地方,她唯一能够思念的人只有他了。

“大王没事,很快就回来。”慕胤避开她热切的目光,言辞闪烁。

“锦儿……”她的脸色忽然苍白,“是她吗?她也来了?!”

“她在途中自杀了。”慕胤心疼地想起德锦倒在血泊中的画面,她真的太倔强了!

林海柔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然而,心中却有着莫名的快意。

她疯了,她疯了!她是那么盼望着德锦死去!盼望着她死去再没有人能占据耶律寒的心!即使她得不到,也绝不能让别人得到!

“那她怎么样?”她迫切地问。

“她不会有事,你不必担心。”慕胤艰涩的笑笑,她看得到全天下的人,却独独忽视了他。

她呆愣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

苍天垂怜……

她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流淌出来。

她疯了她疯了!

她怎么变得这样残忍!?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她是坏女人!一定是!

“林大小姐!”一个侍女在后面大声叫她,语气中带着不尽的嘲弄和蔑视。

“是,我就来。”她柔柔弱弱答了一句,擦干脸上的泪水,对着慕胤微笑,“我走了。”

他看着她急急跑走的背影,看着她卑躬屈膝跟在北院王妃身后。

她从小一定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吧,她曾经也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锦衣玉食,要不是遭遇了那样的不幸,又怎么会落的这样的下场呢?

天底下所有爱上耶律寒的女人都注定了悲惨的结局,谁也不会例外!



北方的天气寒冷无比,已经快三月了,外面依旧冰天雪地,昨晚一场大雪,将一切都掩埋了。

看不到青色的山,清澈的河水,忙碌的燕子……

这里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看不到尽头的白色,单调重复着同一个美丽的画面。

德锦依旧病弱,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流了多少血,总之,应该比上一次让耶律寒喝的多吧,这一次,她甚至都感觉不到身体里还有血在流淌,走路轻飘飘的,只要外面的风稍微大一点儿,她便连站起来都不能。

她搓着双手,坐在北方的炕上,下面温暖一片,是她从来都不知道的东西,为什么同样是一张床,这里的就可以这样温暖?

几天几夜,德锦从来没有合过眼,昼夜更替,她都是坐着等着,她好困,也好累,可是她不能睡。

突然吹进来一阵寒风,伴随着关门的声音,她冷得瑟瑟发抖。

她抬起头,看见他刚从外面进来,头发上落了几片雪花,他把滚着厚实皮毛的披风随手仍在床上,端着一个药碗递给她,“吃药。”

她立刻闻到一股浓重的腥味,不禁离远了些,皱着眉头看着那个细致的瓷碗。

耶律寒坐在她身边,板过她的脸,强迫她将碗里的东西喝下去。

那些液体一触碰到她的舌尖,她便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那些甘甜的液体,顺着她的喉咙一滴不剩全进了她的肚子。

“好喝吗?”他嘴角噙着一抹戏谑的笑,仿佛在欣赏这世间最好玩的东西。

德锦立刻低下头开始干呕。

他给她喝血!他竟然给她喝血!

“不准吐出来!”他霸道地将她拉起来,对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是我的血。”

她猛地抬头看他,满是震惊的眼睛清澈透明,“为什么?”

“我喝过你的血,你也必须喝我的,这样,你一辈子都休想跟我分开。”他带着点儿玩世不恭的口气,双手将她抱进怀里,贪婪地吮吸她发间的香气,舍不得放开。

她悲伤的任由他抱着,是缘是孽,她已经分不清了。这个世界上,她无能为力的事情太多了,她从不能为自己决定什么,命运,仿佛一始就安排好了这样的陷阱,等着她一步步往里走,直到陷进深渊,万劫不复!


第七十四章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4)

春寒依旧料峭!

这一日比一日的寒冷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外面漫天漫地的大雪纷飞。

她不肯去上京,他便不再等她的身体好转,不管外面十里冰封,万里雪飘,硬带着她上路。

他们呆在马车里,车外蒙着一张张巨大的兽皮,用以抵挡寒风侵袭,车内则铺着柔软温暖的虎皮,极尽奢华。

北国风光壮阔美丽,此时银装素裹,整个世界都像是冰雪做成的。

行程中除了他们两个,就只剩下像影子一样从不离开耶律寒的十三骑,进了上京城,他便从马车里出来骑上马,四周百姓欢呼雀跃。

德锦从马车的帘子缝隙中悄悄看着这个纯辽化的地方,百姓大声呼喊着,可是她听不懂他们在喊什么,因为这里所有人说的都是契丹语。

他们在庆贺吧?她自嘲一般的撇撇嘴,赢了的一方大肆庆贺,而输的一方要怎样呢?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毡帘被掀开,刺骨的寒意顿时袭来,她已经穿了很厚实的衣服了,可是仍然抵挡不住北方的寒冷。

两个侍女模样的契丹女子将她从马车内扶下来,接触到地面,德锦抬起头,满天的风雪映在她眼中,像冻结成冰的古井水,空灵美丽。

她眼前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大宅,高高的石阶,漆红的大门,匾额上烫金的几个契丹大字。

她感到一阵晕眩,止步不前。

那座大宅像一个巨大的牢笼,仿佛一进去,便永生永世出不来,老死深宅。

两个侍女悄悄扯了扯她的衣服,示意她快走。

“我不要进去!”她毫无预警的转身便跑,铺天盖地的雪花落满了她的肩,她的发,寒风扑面拍打着她的脸。

她没跑几步前面就被一只大手挡住,她撞了上去,正好跌进他的怀里。

“忘了我跟你说的话了吗?”他低声在她的耳畔,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她背脊一阵僵直,眼中一闪而过的迷茫和痛苦,然后她退一步离开他温暖的怀抱,转身往回走。

没有选择,她是被操纵的玩偶,永远流着泪接受安排好的命运。

她走得很快,突然脚下一滑,她身体无力地倒下去,冰冷的地面,让她的大脑无比的清醒,她再次抬头仰望那座牢笼,一颗泪珠悄悄滚落,寒风侵袭,化作冰珠掉下来,她的手指狠狠地收拢,在地上抓出十条血痕,触目惊心。

耶律寒上前将她扶起,拉起她的手细看。

“滚开!”德锦一把推开他,离得远远的,“我自己会走!”

他的眼中顿时冷若冰雪,冰天雪地似乎更加寒冷了,风也更加猛烈,雪花开始乱舞般纷纷扬扬。

“把她关起来!”他的声音没有温度----一如这万里冰封的土地。

几个高大的女人拉着她先一步进了王府。

德锦走过时,才发现门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好多人,簇拥着一个锦衣斑斓的女子,一脸傲然,冷冷看着她。

而在那些人中,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海姐姐……”她回头看着她,一步一步被拉着进去,高大的门投下阴影遮蔽了她眼中闪闪的泪水。

林海柔低下头,没有表情,心中,却波澜起伏。

北院王妃走上前,迎着风雪抬起头仰望他,她的丈夫。

耶律寒冷冷看了她一眼,径直走进王府。

“让她沐浴更衣后带来见我。”进了门时,他对侍女交代了一句。

“那个女人是狐狸精!”王妃身边的侍女用汉语骂了一句。

她转头看着那个侍女,语气中带着责怪:“若麻,别乱说。”

“本来就是嘛!大王那么紧张她!她摔倒了大王还亲自去扶她!您没看见吗?大王当时……”说着,若麻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偷偷看了一眼有些苍白的王妃,住了口。

她慢慢进了王府,往自己的院子走去,背影晃悠悠。

若麻却悄悄走到后面,拉住林海柔,问:“你知道她对不对?”

林海柔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不说话。

“我知道你认识她,她刚才看着你还叫你呢!”若麻直直望着她的眼睛,“她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我不知道!”她转身要走,却被长得高壮的若麻一把扯住。

“快说!要不然你以后没好日子过!”

林海柔回头看着她,突然眼中射过一道精光,“她是大宋公主,你说她来做什么?”

“大宋公主!”若麻惊呼一声,放开她,立刻去追她的王妃。

她站在原地,鹅毛一样的雪将她笼罩,她冷冷笑了一声。



他才一回来,皇上便召他进宫,耶律寒换了衣服匆匆去了。

侍女准备了热气腾腾的洗澡水,正欲拉着德锦洗澡,不料门却被狠狠踹开。

风雪吹了进来,德锦跌坐在地上,死死拽着衣服不肯洗。

“参见王妃!”侍女齐齐跪了一地。

她这才抬头看着门口站着的人。

绝美的容颜孤傲冰冷,一双美目紧紧盯着她!

她是王妃?那么她是他的妻子,德锦望着她,忽然间心里空荡荡地疼了起来。

“你是大宋公主?”门没有关,她的声音随着刺骨的寒风吹进来,让她心底一惊。

“是!”德锦抬起头不屈地迎着她的视线。

“你来这里想干什么?”她有些心悸的看着她一双清澈得不染尘埃的眸子,那样的干净纯洁,仿佛没有一点儿心事。

德锦嘲弄地冷笑一声,“我千方百计接近他,来到这里,你说我想干什么?!”

“绑起来!”她震惊地后退一步,心中莫名的害怕。

若麻用绳子绑住她的双手,德锦仰着脸,笑得诡异:“我会杀了他!杀了你!然后一把大火杀了这个该死的地方!将你们化为灰烬!”

她脸色苍白,指着她,“处死!”

“对!你不杀了我!将来我一定会杀了你们所有人!”德锦疯狂地喊着,心中快意无比!这不算自杀!不算自杀!她可以解脱,可以自由!


第七十五章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5)

契丹王宫

皇上大宴群臣,宫里歌舞升平,觥筹交错,耶律寒冷漠地坐着,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皇上喝的有些醉了,抬着酒杯走到他面前,说:“朕好久没看到奚瑶了,为什么不带她一起来?”

“明天臣让她进宫来看皇上。”他冷冷地啜了一口酒,心中有些不悦。

“朕要你们一起来,寒,你应该有个子嗣了,你看,朕只比你大几岁,却已经有好几个孩子了,什么时候你也生个继承人?”

他将一杯酒一饮而尽,突然间心里柔软起来,他淡淡地笑着,“不会久。”

皇上哈哈大笑起来,“朕等着!将来北院大王的继承人可是要娶朕的妍歌公主!”

门外突然跑进来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饮酒作乐的群臣突然安静下来,不敢作声。

北院大王的黑衣十三骑是比地狱罗刹更加可怕的人!

“大王。”

“什么事?”他不悦地皱起眉。

“王府里侍卫来报,王妃下令处死德锦公主!”

他手中的酒杯突然碎裂成无数片,站起来,风一样冲出去。

皇上呆愣着,“这……谁是德锦公主?”

宴席中,遥辇晔康阴冷地盯着他跑去的方向,看来传言是真的……



若麻的鞭子像雨点一样落在她的身上,她紧紧握着拳头,疼得汗水淋漓,却依旧冷笑着看着北院王妃。

她心中隐隐不安,她的眼神不带任何怨恨,甚至是带着感激地看着她。

林海柔站在门后,听着里面一声声鞭子的声音,心狠狠地揪痛!



耶律寒快马加鞭,风雪无阻。

他心里揪紧!该死的!没有他的命令!居然有人敢动她!他从未这样愤怒过!

近了!他听见一声声刺耳的鞭笞声在风中爆裂!

“奚瑶!”他对着门口站立的一群人大吼一声,冲上前,将一个侍女狠狠扔到院子里,鲜血染红了白雪,那个侍女当场便死了,吓得所有人全都呆看着他!

“大王……”奚瑶呆呆地站着,第一次,她看见他这样发怒。

若麻已经停止了鞭打,冷汗顺着额角流下来。

耶律寒眯着鹰一样犀利的眼睛,眼前一片刺目的鲜红,她浑身是血,倒在满地满地的鲜红中。

德锦半睁着双眼看着他,他在她面前单膝跪下,双手抱起她。

他的身体在颤抖,像在忍受着极大的怒火。

“去宫里请御医!”他命令道,冰冷的声音顿时将一间屋子都冻结起来。

“大王,她是……”奚瑶不安地说,想把她知道的都告诉他,可是一触即到他冰冷凌厉的目光,话又咽回去。

“来人!”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心疼不已,“将这里所有人全都处死!”

奚瑶跌跌撞撞倒了下去,若麻忙扶住她,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处死!”他一字一句地说。

“大王请三思!”所有人连同十三骑全跪下来求情,王妃是奚部大公主,处死她,会招致各族之间的不和,到时候,辽国就等于内乱了!

“处死!”他抱着她站起来,不留一丝情面,他已经极力压下怒火,若不是她在面前,他会当场将所有人都杀死,一个也不留!

奚瑶抬着头望着他,泪水涟涟地说:“你当真为了这个奸细要杀了我?!”

“把你们的瑶公主拖下去,第一个就处死她!”

“你……”德锦抓着他的衣服,占满血的手指轻微地颤抖着。

他低下头看她,“你不会有事。”

“她没错,是我让她杀了我的!她没错!”她用仅存的力气向他哭喊,谁也没错,从来错的只会是她!

他抱着她匆匆走出去,冰天雪雨,他走的很快,寒风袭人,他用披风替她挡风遮雨。

他把她放在卧室的床上,坐在她身边,淡漠地说:“无论如何,只要你死了,就会有很多人为你陪葬。”

“为什么?要让我背上这些无辜的罪孽?!”德锦悲戚的望着他,她不能明白,为什么他要这样残忍的对待她?!

“因为我不准!”

她慢慢闭上眼睛,躺在床上,身上的伤口疼得让她麻木了,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因为很久以前,她的世界已经轰然倒塌,陷入了地狱般的噩梦中。

四郎,四郎,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来,不来告诉我,这是一场噩梦,只要睁开眼睛,你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背过他蜷缩着身体,满是鲜血的身体显得无比的恐怖,散乱的发丝披散在肩头。



奚瑶扑倒在床上,哭得伤心欲绝。

她从不争什么,即使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她,即使他对她不屑一顾,即使他从新婚来一直没同她圆房,即使他有众多的歌姬舞姬,妻妾成群,她也没有半句怨言!她爱他,爱得愿意为他不顾一切!

自从五年前,八部大人的竞选大典上,他们第一次相遇,她便毫不动摇的爱了他五年,成亲三年,他从来淡漠疏离,她无怨无悔,只要守着他什么都值得了。

她今天所做的事,只是在尽一个妻子的责任,无论如何,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深爱的丈夫!她只是想保护他而已……

“王妃……”若麻安慰她,他们这几个跟着嫁过来的丫鬟,是最能体会她的心情。

“那个女人呢?”她问,美丽的脸上泪痕斑斑,浓妆艳抹此时一片狼藉。

“大王将她带回了凌霄苑……”若麻迟疑着该不该再多说。

她眼中呈现一种死灰的绝望,茫然地睁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是他从不允许别人踏足的地方啊!就连她这个妻子,就连皇上和同他一起长大的皇后也不允许进入!

她感到整个世界都在旋转,飞速的旋转,她看不清,什么都看不清!

这一切,一切都乱了……


第七十七章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6)

林海柔端了茶进来,看到这一幕,她不被人觉察地冷笑。

奚瑶比她可怜,至少她曾经被他疼爱过,而她,纵然是身为堂堂南王妃,却从来没有真正被他爱过,一辈子守着这个空空的名分有什么用,到头来,连回忆都是奢望!

“王妃,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若麻指着她大喊。

奚瑶抬起头来望她,眼光复杂,她也是他带回来的女人,倾国倾城。

林海柔惊慌的摇着头,满脸无辜的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王妃,我和她不是一伙的,您相信我!”

“什么不是一伙的?难道她真的有什么阴谋?”若麻一步步引她说下去。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不断的摇着头,仿佛这样可以证明她的清白。

“好了,你下去吧。”奚瑶摆摆手,用手帕擦干了脸上的泪痕。

林海柔慌慌张张的跑出去。

看她走远以后,若麻才说:“大王想必是被迷惑了,那个大宋公主说不定会什么妖术呢!否则,这王府里任何一个歌姬舞女都比她漂亮,她凭什么让大王那么对她?”

奚瑶望着地上铺着的华丽的地毯,幽幽地说:“刚才大王要杀我们,她不是还求情么。”

“这就更让人不解了,大王一向独断专行,说一不二,那个女人要是不会什么妖术,大王怎么会那么听话放了我们呢?”若麻说着仍然心有余悸。

“你也出去吧,这件事以后不准提了。”

“王妃!”若麻忍不住惊呼。

“出去!”她呵斥她。

若麻只好气恼地出去了,她怎么能不提这件事,就算她再怎么善良,这次可是她最爱的丈夫有事哎,她也太……



大宋

景安宫

香灵从外面急匆匆的回来,柔妃静静地坐在床边刺绣,她在绣一个荷包,在里面放一个长命锁,等德锦回来以后就牢牢锁着她,哪儿也不让她去。

她唯一的女儿啊,生命中唯一的支柱了,她只希望她好好的活着,其他什么名利她都不稀罕!

“娘娘,娘娘!”香灵哭着跑进来。

“怎么了?又被欺负了。”柔妃温柔地抬起头,看着她满脸泪痕,叹了一口气,冷宫里的宫女总是要吃很多苦头的,她见惯了。

“不是不是!”香灵一边摇头一边抹泪,“我听宫女说,杨家军全军覆没了!”

针狠狠刺进手指里,一滴鲜血冒了出来,滴落在红缎荷包上,盛开一朵耀目的梅花。

“锦儿呢?”她勉强保持着一丝理智,她会没事的,她一定会没事,她答应过一定会回来,她不会食言!

“公主下落不明,现在皇上已经回来了,可是公主却……”香灵泪水涟涟,她的预感成真了!

“不可能!”柔妃扔掉手中的刺绣,站起来,“她说过不去冒险!她说过四郎会保护她的!”

“朗少爷也死了,杨家只有六少爷一个人回来,现在天波府在办丧事呢。”

“连杨元帅也……”她头晕目眩,倒了下去。

“娘娘,娘娘!”香灵惊恐地扶起她,大哭着,“公主会没事的,她只是失踪了嘛,又没人看见她死了,她一定会回来的!”

柔妃满脸哀伤和痛苦,脸上苍白无色,“这是报应啊!这是报应!”



“锦儿,锦儿,我的锦儿……”

“你不会死的对不对?快回来啊,娘用长命锁锁着你,一辈子守着你。”

柔妃眼神空洞,空茫茫的望着前方,浑身是血,一路上都是她的血,她头发散乱,手里握着一个红色荷包,上面鲜艳的开着一朵耀目的梅花。

“你不死,你不死……”她口中喃喃地念着,“我替你死,锦儿,娘替你死……”

她手中突然多了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望向她,温柔地一笑,狠狠地刺进自己的胸膛,顿时,鲜红的血液遮天蔽日,在天地之间绽放开了一朵又一朵红色的海棠花,血一样红得耀人眼目!

“娘!”德锦满头大汗坐起来,黑暗中她什么也看不到。

那是梦,那是梦!

她捂着脸哭起来。

一双大手从后面绕上来搂住她,湿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边,“怎么了?”

德锦猛地转过身,“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你说呢?”耶律寒一脸坏笑,拍了拍手,侍女进来点亮了灯。

她的脸唰的飞红了,挣开他有力的手臂,坐到他的对面,垂下眼敛,跳跃的火光映在她眼中,透过浓密的睫毛若隐若现。

“过来。”他的声音低沉,漆黑的眸子中燃烧着暗绿色的火焰。

她被那种眼神看的浑身不自在,抓起床上的被子朝他扔过去,“滚开!”

他敏捷地躲开,身体像猎豹一样扑向她,将她压倒在床上,俯下身吻上她的唇。

一瞬间她意识全无,脑中空白一片,睁着清澈的大眼睛望着他。

“我爱你。”他用契丹语在她耳边呢喃,滚烫的呼吸在她脸颊边游走。

“走开,你走开!”她猛力地推开他,心中恐惧不已,隐约中,她能感觉到他想干什么。

他的吻像雨点一样落在她的耳边,颈项,那么深,那么深地吻她。

“你走开!我不会原谅你!走开!”

他忽然抬起头,用复杂的眼光凝望她,久久的,久久的不能移开。

德锦眼中盈满泪水,倔强地别过头,狠狠咬着嘴唇。


第七十七章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7)

室内一片沉默,安静得像是什么都毁灭了,火光噼里啪啦地向上跳窜,外面北风也停了,似乎听得见雪花落在地上,一层层堆积的声音。

“告诉我,要怎样你才肯听话。”他的声音又变得如同三月春风吹拂杨柳,桃李纷飞。

“放我走。”她不看他,生怕一不小心,掉进他深渊般的眼眸中再也起不来。

他俯下身,在她耳边,用着最温柔的声音说着最残忍的字眼:“不—可—能!”

她紧抿着嘴唇,嘴角微微地颤抖,浓密的睫毛轻轻地抖动。

他坐起身,靠在床柱上,“你永远逃不走,除非我愿意放了你,可是,永远没有这一天,即使我对你失去了兴趣。”他顿了顿,又说,“你是我的!”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她闭着眼睛,一声一声的说着,握紧的手掌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你无法阻止。”他看向她,用契丹语说:“我爱你。”

然后,他下了床,拿起被甩在地上的被子替她盖上,便出去了。

“谁也无法阻止。”她睁开眼睛,泪水像决了堤的洪水奔涌而出,“我的心背叛了我。”



“慕胤。”他叫过守在门外的慕胤,走到院中,雪花飘落。

“请大王吩咐。”

“你现在去大宋,将宫里的柔妃带到这里。”落花飞扬,他的眼中深不见底。

慕胤抬起头,脸上难以掩饰的欣喜,“属下立刻就去!”

天空像泪眼,不断向人间抛洒它的悲伤,他抬起手接住一片雪花,晶莹的冰花,就像她一样,美得不染尘埃,回头看向灯火通明的屋子,他握起手掌,手心的温度将雪花融化成水,顺着指缝滴落,还没落到地面上便又重新凝结成冰,被大雪湮没。



清早

外面雪停了,经过一夜的降雪,放眼所到之处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侍女端了热水和衣服进来。

“请小姐梳洗更衣。”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侍女捧着衣服和头饰进来,一个眼角含笑,温婉地看着她;一个满脸冰冷,眼光流转处,尽是不屑。

德锦看着她们捧在手里的契丹服饰,心中惴惴不安,抬起眼看着没有丝毫不同的两个侍女,说:“我不换衣服。”

那个温婉的女子将衣服放在床上,拉起她,“好姑娘,听话换了衣服,要是大王回来了看见你还穿着这身衣服,又要生气了。”

“我是大宋公主,我不穿契丹人的衣服!”德锦闪避着她温和的目光。

“姐,她不换就算了!何必求她?待会儿大王回来,顶多咱们被打一顿罢了!”另一个女子有些骄横,斜着眼望着德锦,“她以为她是谁?让咱们来伺候她?哼!也不过是个下贱的汉人想要勾引大王!”

“茗烁!你给我闭嘴!”温婉的女子皱着眉头骂了一句,“你只是个丫鬟!”

“哼!我宁愿去伺候妍姬!”茗烁不满地嘟哝着,“伺候一个下贱的汉人我怕玷污了我!”

德锦漠然地听着,她不在乎这些人怎么说,说她是勾引他的贱人也好,是低贱的汉人也好,她统统不在乎,因为心中已没有了生命的希望,她只盼望自己做一具行尸走肉不要活得太久。

“我叫璃烁,她是我的妹妹茗烁,请小姐不要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温婉的女子上前笑道,偷偷瞥了一眼一旁的茗烁,暗自责怪她,这样好强!

德锦冷冷地应了一声,坐在床边,眼睛幽幽地,“你们把这些东西都拿走,我不换衣服。”

璃烁悄悄拉了拉茗烁的衣服,两个人走出去。

门外,茗烁愤愤地说:“她算什么东西?一个狐狸精!就会勾引男人!”

璃烁连忙捂住她的嘴,小声说:“傻瓜!就算她是狐狸精,你也不能当面骂她啊,现在大王宠她,她只要说句话就能要了你的小命!”

“她就和妍姬一样,专门勾引男人的下贱女人!”

璃烁满怀伤感的摇摇头:“这王府里下贱的女人多得是,可惜,大王谁也不爱,过不了几天,她也会和其她女人一样的下场。”

她心里不知为何盈满了惆怅,总觉得,那个大宋公主不像其她人说的那么不堪,也许,一个战场中被俘虏的女人,心中定有道不尽的沧桑。



深冬,门外大片大片的白雪,皑皑的一望无际,落尽了叶子的树木凋零地屹立在茫茫雪野中,孤单落寞。

德锦走到窗边,远远望着那无边无垠的雪地,瘦弱的背影寂寞得让人心疼,她孤伶伶地站着,眼中黯淡无光,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大王。”门外传来璃烁和茗烁两姐妹的声音,随着一阵稳健有力的脚步,屋子里,顿时被一股凝重的压迫感所笼罩。

德锦慢慢转过头,看见耶律寒站在床边,眼光冷冷射向她:“为什么不换衣服?”

“我是大宋公主。”她倔强地看着他。

“公主?”耶律寒冷笑一声,“在这里你算什么公主?你不过只是本王的女奴。”

“我是大宋公主!”德锦固执地重复这句话。

他漆黑冰冷的眼中悄然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悔意。

德锦凄然的笑,清澈的眼是深冬寒夜的天空,死一般的决然。

“带她去沐浴更衣!”耶律寒转过头逃开她带着恨意的目光,冲着两个侍女大喊。

璃烁和茗烁丝毫不敢怠慢,拉着德锦往内间的浴池走去。


第七十八章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8)

扑面而来的热气,腾腾地冒着白烟,方形的巨大水池,四周镶嵌着黑色的大理石,四个角上分别蹲坐着一头石狮,狮口中源源不断地流出热水,注满了水池。

水汽袅袅上升,温暖潮湿,眼前一片雾蒙蒙,烟雾缭绕。

茗烁蹲下来解开她腰上的衣带,故意用力地扯。突然,一颗滚烫的水珠滴落在她手背上,她疑惑地抬起头,却只看见德锦迷茫的双眼,她匆匆擦干了手背上的水珠,挥开心上突然闯进的难受。

柔软的布料从她身上滑落,乌黑如墨玉的秀发披散下来,洁白的肌肤让迷蒙的水汽顿时淡了。

“呀!”璃烁吓得轻哼一声,手里的衣服掉在地上。

茗烁瞪了她一眼,平时温柔冷静,怎么这个时候倒大意起来,刚才在外面还教训她来着。茗烁站起来,顺着她惊恐的眼光望去,不禁后退了一步,喉咙中象被什么堵着,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这怎么会是女人的身体?

世上怎么会有女子身上有这样多的伤痕?

究竟是多么狠心的人?才下得了这样的毒手,狠心摧残这样纯洁美好的肌肤。

璃烁颤抖着手轻轻触碰她肩上那道扭曲的伤疤,双手颤抖着,颤抖着……

室内水气缭绕,云蒸霞蔚,腾腾上升的水雾打湿了她的双眼。

那些伤疤像狰狞的恶魔一样刺痛她们的眼睛,汹涌着吞噬了她们,璃烁和茗烁不约而同牵起她的手,扶着她慢慢走进水池里。

清水一寸一寸慢慢浸没了那些伤痕,然而切肤噬骨的疼痛像海潮一样毫不留情席卷了她,被奚瑶鞭打的伤口还没彻底好,碰到水立刻便释放了所有蕴藏在身体里的疼痛,慢慢地,残忍地伤害她。

“放心,这些伤口都结了疤,我们会很小心不去触碰,不会把你弄疼。”茗烁口气轻柔,小心翼翼地跪在黑色的大理石上,将她一头丝缎般的发丝挽起来,用一根精致的玉簪插起来。

德锦像是没有听见,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清澈的双眼蒙了水气,看不见里面情绪的波动。



两姐妹细心替她梳洗了一番,将花纹繁复的契丹服饰替她换上,白色的衣服,长裙及地,袖口和领口滚着紫貂的皮毛,鹿皮的小靴,走在地上踢踏作响。头发上坠着契丹人的发饰,额间戴着一个通体雪白的白玉额环,中间一颗晶莹剔透的珍珠,光华闪动。

“请小姐随奴婢去见大王。”璃烁和茗烁异口同声,口气中甚至是兴奋的。

德锦咬着嘴唇,忍受着这样的侮辱,她不是他的女人,为什么要为他打扮?还要像邀功一样去见他,等着他赞美她吗?

“不用了。”耶律寒倚在门口,挥挥手让她们都出去。

德锦转过身去,脸上却莫名的染满红霞。

他强硬地将她转过身,看着她。

她瞪着一双清莹的眸子,眼珠澄澈清灵,让额环上的珍珠也黯然失色。

“你好美。”他毫不掩饰地赞美她,目光热切。

德锦低下头,脸上的红霞一直延伸到耳根。

他抬起她的下巴,嘴角噙着一抹轻柔的笑,“这衣服在你身上才最适合。”

“是吗?”她抬起头,红霞退尽,“我只是你的女奴,不是吗?”

他的眼光一瞬间转暗,漆黑深邃没有感情。

“放我走,我会一辈子感激你。”德锦直视他的眼睛。

“不可能!”他极具占有性地抓紧她的肩膀,重复着几乎成为他今生唯一的想望的一句话:“你是我的!”

她失望地低下头,双手握紧。



大宋

皇上派人四处寻找没有找回尸首的杨家将,他心中带着愧疚,身为君王,他却亲手葬送了国家最得力的大将!百姓怨声载道,四处皆来了奏折,都是为杨家叫屈!

潘仁美却依旧死心不改,除了杨家,大宋天下依旧不是他的,本来和辽国约定好的计划却不知后来耶律寒竟然没有乘胜追击,将宋军一网打尽,而是掳走了德锦公主!

他怀恨在心,趁机挑唆皇上:“辽军来势汹汹,臣却听说,德锦公主被耶律寒活捉了去,降了辽。”

皇上勃然大怒,下令将柔妃处死!



夜黑风轻。

黑暗中,巍峨的宫墙上两条人影一跃而过,月色融融,南方的大宋已经是杨柳的天下,微风和煦,醉人地撩拨着细细的柳丝,在月色中轻舞飞扬。

“慕胤大人,那便是景安宫,此刻柔妃娘娘大概睡了。”

黑色蒙面纱后面一双眼在月光中闪着幽幽的光,慕胤看向景安宫,微弱的灯火,在窗纸上映出一个消瘦憔悴的人影。

“娘娘,公主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香灵跪在地上劝着几天来几乎没停止过流泪的柔妃,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她一口都没有碰过。

“我不该让她去,我应该拼死留住她,我没用,我没用……”柔妃喃喃地自责,双眼哭得红肿,脸颊深深地陷了下去。

“大人,我们进去吧。”

“走!”慕胤跳下宫墙,步履轻盈地靠近大门。

“刺客!啊!有刺客!来人啊,来人啊!”

平地响起一声尖叫,慕胤连忙后退,一个转身,扑向声音的来源,阻止了她继续大叫。

“你竟敢……我是欣宁公主……唔……唔……”

从四面八方立时涌来了潮水一般的侍卫。

“大人,快走!”黑衣人一掌打晕了欣宁公主,催促道。

慕胤看了一眼昏过去的欣宁公主,回头看看灯火昏暗的景安宫,将欣宁公主扛上肩头,足尖轻点,跃上城楼,鬼魅一般的身影顿时消失不见。


第七十九章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9)

侍卫不断涌来,纷纷乱乱的脚步声惊醒了树枝上沉睡的鸟儿,扑棱着翅膀冲上夜空,轻盈的身影从莹白的月亮中一闪而过。

侍卫们簇拥着一个白面红唇,行动有些女子的忸怩的男子进了景安宫大门。

“柔妃接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了宁静的月色。

“锦儿!”柔妃跌跌撞撞跑出来,她身上只穿了薄薄的单衣,虽是春天,可夜风依旧寒冷,她挂满泪痕的脸无比憔悴,像是一瞬间老了几十岁,原本乌黑的头发大半已是灰白了。

“是锦儿回来了!”她有些神经质地抓着白面男子的袖口,“是不是我的锦儿回来了?”

白面男子一把甩开她,展开手中的圣旨开始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十一女德锦投敌卖国,有损我大宋声威,皇族名册中除去十一公主之名,今朕念及旧日情分,特赐白绫,柳氏柔妃自行了断以谢皇恩,钦此!”

她怔怔的看着他,“那我的锦儿呢?她还活着吗?”

“德锦公主通敌卖过,早就被契丹人杀了,柔妃娘娘,快去找你的女儿吧!”白面男子阴狠地笑着,早已看惯了冷宫中的你死我亡,这柔妃,不过是生了个倒霉的女儿,谁让她得宠时做了太多孽呢?

“锦儿!”柔妃突然仰天悲恸地哭喊,泪水飞泄。

夜静悄悄的,天边飘来一缕乌云,遮蔽了月光的清冷。

柔妃撞开层层的侍卫,哭喊着跑出了景安宫。

“抓住那个贱人!别让她跑了!”白面男子翘着细长的兰花指,大喊。

“报应啊,报应啊!我的锦儿,娘连累了你,锦儿!”她朝着人迹罕至的冷宫深处跑去,一路上,泪水打湿了青草,沾湿了含苞的花,染浓了夜色,这一切,仿佛都随着她悲伤起来。

她跑着,冲进一间专修很整齐的屋子,因为用力过猛,狠狠跌倒在地上。

“哈哈哈,报应来了!报应来了!”

头顶响起一阵呆痴的笑声,柔妃抬起头,泪水更是抑制不住地流淌。

“阿玉……”

“报应来了!报应来了!哈哈!报应来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女子从凌乱的床上跳下来,手里拽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一边跳,一边笑在她身边转着圈。

“阿玉。”柔妃抓住她的裙角,拉着她停了下来,慢慢站起来,扒开她散乱在额前的发丝,凝视她空灵的双眼,“是姐姐对不起你,阿玉,现在姐姐也有报应了,我的锦儿死了,阿玉……”

“呵呵……锦儿死了,锦儿死了,姐姐只有阿玉了,姐姐只有阿玉了!”疯癫的阿玉拍着手笑起来,将手中的布娃娃扔到一边。

柔妃苦涩的扯起一抹笑容,将她拥入怀中,“姐姐要去找我的锦儿,她好小好小,比你还小,如果我不在她身边,她就老想着去冒险,去弄得一身伤,就像你当年一样。”

“不要不要,阿玉要姐姐嘛,阿玉要姐姐嘛。”疯癫的阿玉像孩子一样在她怀里撒娇。

“姐姐对你犯了那么多错,你还要姐姐吗?”

“要啊要啊,阿玉要姐姐哦,阿玉只要姐姐!”

柔妃轻柔地拍着她的肩膀,语气柔柔地,“阿玉乖,姐姐唱歌给你听,你睡觉了好不好?”

“好啊好啊,姐姐唱歌给阿玉听!”阿玉孩童般靠在她怀里,坐在床边。

柔妃拍着她的背,轻轻念道:“一片火,两片火,绯衣小儿殿上座……”

夜色如水,轻风拂细柳。

侍卫层层围了过来,闪着寒光的刀映射了幽白的月光。

“柳柔眉,你敢违抗圣命!”白面的男子大喝一声。

柔妃站在月光中,浑身像笼罩在一层圣洁的光辉中,让人不敢逼视。

“赵光义!你还不配杀我!十五年前不配!现在同样不配!”

“反了,反了!来人,给我抓住她!”

柔妃在月光下笑得凄美,微风阵阵,吹着她的发丝上下翻飞,十五年的岁月仿佛倒流了,她美得耀眼。

“锦儿,锦儿……”她不做任何反抗,任由侍卫抓住了她,押着她又回到了景安宫。

“娘娘,娘娘。”香灵跪走到她的面前,抓着她的衣裙,“香灵随着您一起去!”

“乖。”柔妃温柔地拍拍她的脸颊,眼中有浓浓的爱,她仿佛又看到了德锦小时候,那么乖,那么听话。

白面的太监将白绫掷到她面前,不耐烦地催促道:“快一点儿,本公公可没时间陪你在这里流眼泪。”

柔妃拾起地上的白绫,没有一丝惧色,只是眼中滚滚的,滚滚的泪水止也止不住,“我什么都没有了,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我的锦儿。”

阿玉,德锦,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都这样和她生离死别。

“为什么?为什么?”她手中忽然多了一把匕首,哭喊着,狠狠刺进了胸膛,鲜血像喷涌的泉水从她身体里流出来,她手中一条白绫,染得鲜红,“锦儿,我的锦儿,我宁愿你投降辽国,宁愿你什么也没有,我只要你活着啊,我只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我就还有一个希望!还能让我时时思念你,为什么?为什么啊?……”

“娘娘,娘娘……”香灵惊慌失措地爬到她的身边,在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倒下的一瞬间扶住了她。

“香灵,我是个没用的人,到死也不能给你点儿什么,这是我身上唯一的东西了,里面有个长命锁,用她锁着你……”她将怀中的绣花荷包递给她,眼中的光突然散开,一片死寂。

“娘娘,娘娘!”香灵哭得撕心裂肺,手中紧紧握着那个荷包,柔妃身体里的血染红了她一身粗糙的布衣,她稚嫩的脸上满是惊慌,满是悲伤。


第八十章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10)

一条白绫,高高飘上了横梁,春夜的风温柔无比,吹动她柔美的黑发,她清澈的眼中有释怀的轻松。

一袭杏黄轻纱,柔柔地包裹她娇小玲珑的身躯,她赤着脚走上凳子,微微地笑着,细白的脖颈缓缓套进白绫。

“姐姐,我会陪你的。”她闭上眼睛,用力一登,一缕香魂,飞上离恨天。

窗外月明星稀,那一颗又一颗的星星,多么像姐姐的眼睛,像每次她对着她笑时,那种谁也没有的温柔和爱护。

姐姐,阿玉从来没有怪过你,真的,我是一直一直爱着你的,就连当年你杀了我的孩子,我也不怪你,你永远是我的姐姐,永远。

要是那一年,你不进宫,我不来找你,或许,我们就不用忍受这十五年的痛苦,真的啊,姐姐,这十五年来,我一直都痛着,这多桀的命运,都是因我而起,现在让我到下面去向你赎罪。



薰香袅袅地燃着,香气缭绕在华帐罗幔中。

太监急急跑进来,惊动了床上的人。

“皇上。”太监轻声喊了一声。

“死奴才!这个时候谁允许你进来?还不给我滚!”一声尖利的女声传出帐外,吓得小太监浑身哆嗦,却不知该不该走。

皇上揉揉酸涩的眼睛,道:“怎么回事?”

“回皇上。”小太监惶恐地几乎将整个身子都趴在地上,“玉妃娘娘在宫中自缢而亡。”

潘影靠在皇上怀里,明显感觉他的身体狠狠的震颤了一下。

“朕知道了,下去吧。”皇上似乎累极了,躺在床上,朝潘影摆摆手,“你出去吧,朕今天累了。”

“皇上。”她娇滴滴地看着他,却还是走下了床。

水沉薰香缭绕在床铺间,帐中有些昏暗,皇上突然痛苦地抱着身体,脸埋在锦被中,低低唤了一声:“玉儿……”



雪初霁

又是一场大雪,茗烁端着热气腾腾的羊奶进来,笑着说:“锦小姐,这恐怕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等雪化了,就是咱们北方的春天了。”

“春天了。”德锦若有所思地念道,“那个时候大宋已经快到夏天了吧?”或者,现在早已经桃李纷飞,杨柳青青了?

“咱们大辽的春天很美呢!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绿茫茫的大草原,牛羊成群。”茗烁自豪地高谈阔论,眉飞色舞。

“你呀,知道什么?真正的大辽你还没看过呢!”璃烁戳了戳她的脑袋,无奈地摇摇头,这丫头!

德锦看着着一模一样的姐妹俩,突然间心里好感动,她们好幸福,这样相互依靠着在一起,就算是做人家的丫鬟,也很快乐。

“我想出去走走,可以么?”她抬头望着她们。

“可以啊,只要不出这王府,大王说你可以去任何地方。”茗烁立刻回应她,她真是越来越喜欢她了,虽然她沉默寡言,一天到晚都不说一句话,可是她看得见她的寂寞和无奈,她知道她想家,非常非常想家。而且她知道,她绝对不是那种勾引男人的狐狸精!她根本就不稀罕大王对她的好,甚至是厌恶和痛恨的!

德锦快步走出去,迎面而来的冰凉让她混沌的脑海无比的清晰,她抬头仰望蔚蓝的天空,寒冷趁机钻进了她的脖颈,她打了一个寒颤,踏着积雪,慢慢走着。

璃烁和茗烁跟在她身后,璃烁拿了一件白色羽缎披风给她披上,却被她拒绝了,“我不冷。”

璃烁望了一眼茗烁,没再多说,拿着披风跟在她身后走着。

长廊迂回,亭台楼阁,假山流水,这里有很多和大宋庭院相似的地方。

茗烁见她看的有些兴致了,便想着让她高兴一些,于是说:“咱们王府里有很多地方是仿照大宋的庭院建造的,像大王住的‘凌霄苑’,还有这个花园,你看着这个池塘,等到雪化了,里面的水可清了,夏天开满了荷花,好看的不得了!”

德锦一边听她说,一边看着眼前的池塘,此时天寒地冻,水池也结了冰,厚厚的冰层封存了里面的生命,也许等到夏天,会盛开很美丽的荷花吧,因为经历过这样的严寒,必定会很顽强。

“妍姬小姐小心啊,下了雪地很滑的,千万别摔着啊,妍姬小姐出了事大王可是很担心的。”

“妍姬小姐是大王最宠爱的,没有人比得上妍姬小姐在大王心里的地位。”

迎面走来一群人,气势高傲,故意将说话的声音放得很大,似乎就是像引起她的注意。

被簇拥在一群侍女中间的女子一身素雅的粉绿色衣裙,腰间坠了一串环佩,每走一步,叮咚作响,美丽妖娆的脸上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扑闪扑闪,清莹流转。

她咯咯地娇笑,眼光挑衅地直直射在德锦脸上。

“哼!”她嗤之以鼻,对于她根本不屑一顾,既没有倾国倾城足以让王府里所有女人失色的容貌,更没有让男人心神动荡的妖冶丰满,她比她唯一的优势就是,她比她年轻!哈!这样的优势!她可不稀罕!一个小女娃!

茗烁早已忍不住想替德锦出一口气,怒火正旺时,却见花园拱门处走进一个挺拔的身影。

“大王回来了!”妍姬身边的侍女立刻惊喜地叫起来。


第八十一章 玉容寂寞泪阑干(1)

“大王回来了!”妍姬身边的侍女立刻惊喜地叫起来。

妍姬换做一副娇媚的笑脸,整理了衣服立刻迎上去,风姿绰约在他面前风情万种地福了一个身,“妍姬参见大王。”

耶律寒似乎今天心情格外的好,伸手将她扶起来,冰冷的眼中虽然没有丝毫深刻的感情,然而平时脸上冷硬的线条却柔和了许多,嘴角甚至带着一丝笑意。

妍姬顿时高兴得心花怒放,她就知道,把她和那个还没长成的小女孩放在一起,他就会发现她的好,果然没错!

“妾身今日新学了一段大宋舞蹈,不如妾身现在就跳给大王看吧。”她笑得妩媚动人。

“好。”耶律寒爽快地答应了,这更让妍姬兴奋不已,她迷恋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一颗心怦怦跳个不停,娇媚的脸上染上一层红晕,更显得妖艳动人。

她今天的这身打扮就是专门为了给他跳舞准备的,淡而不俗,妖而不媚,任何男人见了都会心动!

妍姬舞步轻旋,白茫茫的雪野中,她一点儿淡淡的绿显得格外突出,她回眸轻笑,只一个眼神,便足以倾国倾城。

茗烁呆呆地望着,连自己都不禁被吸引了,天哪,世上竟然有人这样美丽,怪不得大王宠爱她了。她撇撇嘴。

耶律寒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眼底淡淡的嘲弄,侧目看向德锦。

漫天漫地的白雪中,她一身白衣几乎和雪融为一体,只是一头黑发映衬着白雪格外柔美,散发着淡淡的蓝光。

她蹲在池边,手里拿着一片枯黄的叶子,轻轻的逗弄着脚边一团蠕动的小白球。

她的眼神专注而认真,似乎根本不曾注意雪地里正上演着一场惊心动魄的美丽,她只是拿着落叶,饶有兴味地逗弄那一团小白球。

“小兔子。”她的声音轻轻的,如同枯黄的树叶落在地上,悄无声息,却还是留下了一点儿痕迹。

耶律寒听到了,他心中有个地方柔软一片,冰冷的眼底是他自己也无法觉察的深邃感情。

脚下的兔子摇头晃脑的想要避开她的叶子,憨态可掬的样子让她脸上绽放出一朵美丽的笑靥,清澈的眼睛扑闪扑闪。

她微笑着伸出手去,想要将这个可爱的小东西抱起来。

“锦小姐。”茗烁低低的喊了她一声,这个时候她应该想办法夺回大王的视线啊,否则她以后怎么会有地位在王府立足?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唤让那只兔子吓了一跳,转过身,胖乎乎的身体一蹦一跳跑开她身边。

德锦抬起头,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眉头纠结着,有些埋怨地看着她。

耶律寒的心猛疼了一下,她那消失不见的笑容,让他像是突然陷进了地狱,他愿意付出一切,只为了再让她重新绽放笑颜。

天空蔚蓝如洗,没有一点儿云,蓝的让人心醉,妍姬的舞蹈颠倒了众生,千姿百态在雪地中绽放。

德锦站起来,提起长长的裙摆,追着那只兔子跑去了。

蓝天下,白雪中,那雪白的一人一兔,仿佛就是这全世界的风景。

耶律寒撇下了妍姬,追着她跑去。

“锦小姐!”璃烁低呼了一声,拉起茗烁也跟了上去。

妍姬舞步踉跄,一下子跌倒在雪地上,冰冷的雪冻伤了她娇嫩的双手,为了跳舞给他看,冰天雪地的,她却只穿了很少的衣服,此时寒意袭来,几乎将她吞噬。

她痴痴看着耶律寒追着德锦跑去,眼眶中涌出了委屈和愤恨的泪水。



德锦不知道身后不紧不慢跟了几个人,她以为只有她和兔子,她一边追,一边轻声呼唤,“兔子,小兔子……”

奇怪的是,这只兔子跑得出奇的快,身体很胖行动却一点儿也不迟缓,机灵极了。

她跑的气喘吁吁,脸颊绯红。

终于,兔子在一间大门前停了下来,踟蹰着不进。

德锦蹲下去,一把抱起它,抖抖它胖乎乎的身体,娇嗔道:“看你还跑!”

“啊!原来在这儿!我还怕找不到了今晚的膳食大王不满意呢!”一个高壮的契丹男人抬着一把闪亮的菜刀走出来,高大的身影立时遮蔽了她头顶的光。

德锦后退了一步,手里抱着兔子,看着他。

那个男人看也没看她,一把抢过她手里的兔子,自顾自的说着:“这只又肥又嫩的雪兔可是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抓到的,它可太狡猾了,一不小心就给它溜了。”

“那是……”她刚开口,那个男人才仿佛看到她,眼神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小姑娘别来这种地方。”

“我……”她欲言,却又一次被他打断:“别你你我我的,快走开!这里很忙!”

终于,她眼中有了委屈的神色,伸手想抢回她的兔子。

“哎,我说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烦?”

“那是我的!”她抬起倔强的大眼睛瞪着他。

“你的?”那男人好笑地望着她,像是听到了这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还给她。”淡淡的语气,却仿佛带着千金的重量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男人顿时跪下来,颤抖着双手将兔子递到德锦手里。

“小人参见大王。”他惶恐地不敢抬头,早就听说大王从战场上带回了大宋公主,藏在‘凌霄苑’,非常宠爱,没想到竟是真的,他以为只是那些下人闲着没事说着玩呢,大王怎么可能把一个女人带到‘凌霄苑’藏着?

德锦怀里抱着兔子,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抵着头不敢抬起来。

他的手指抚摸她光滑细嫩的脸颊,抚摸着上面让他怦然心动的红晕,然后他抬起她的下巴,深深地吻了下去。

他一只手揽住她纤细的腰,一只手捧着她的后脑,狂烈地吻着她。

她脑中轰然一片,眼前似乎飞舞着无数星星,她无措地睁着大眼睛,逐渐沉醉,逐渐迷失……

他几乎迷恋地吻着她,她的甜蜜,她的美好让他无法自拔。

世界颠倒了,他的爱深似汪洋,他爱她,唯恐她嫌弃他。

怀中的兔子轻轻滑落,跪在地上的男子一把接住,他不敢抬头,跪在地上,惶惶不安。


第八十二章 玉容寂寞泪阑干(2)

“我倒真地想看看,什么样的女人让你这样动心?”皇后将尚在襁褓中的小太子交给奶娘,款步走上御花园的六角亭。

耶律寒微微抬了抬眼,靠着栏杆,一只手拿起桌上的茶轻啜了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么?这里是我的家啊。”皇后有些薄怒,接过宫女端上来的茶也啜了一口。

“家?”他眼中暗暗的感情波动,瞬间又恢复了平静,“不想家了?”

皇后坐到他身边,浅笑嫣然:“想啊,可是来了这里,想家又有什么用?”

“燕燕。”他抬起头,眼神复杂,“要是从此以后再没有家,你会怎样?”

“不会怎样,因为我是这大辽国的皇后,可是……”她顿了顿,眼睛望得很远,“要是没了牵挂,心会死。”

他的心狠狠地刺痛,漆黑的眼睛如同子夜:“心死了,人呢?”

“心死了,人当然只是躯壳了,行尸走肉,活着也像死了一样。”

手中的茶杯轻轻晃动,滚烫的茶水洒了出来,泼在他手背上,他像是没有觉察。

皇后定定地凝望他,掏出手帕小心地擦着他的手背,轻轻吹着凉气,“怎么这样不小心,这茶可是很烫的,疼吗?”

她抬起头,望见他俊美的脸,望进他深邃的眼眸。

四野无声,皇宫里静悄悄的,宫女垂手站立。

“我真的想看看那个大宋公主了,看你这样魂不守舍的。”她打趣道,借以掩饰脸上的红晕,心里一片苦涩。

耶律寒回过神,放下茶杯,语气带着警告:“她没什么好看。”

皇后自嘲地笑了笑,有些恍惚,“你这样在乎她?”

他背着她站起来,声音轻柔地:“我爱她。”

她仰望他挺拔而又认真的背影,双眼一片雾蒙蒙,“第一次见你这样认真,寒,你是动了真心吗?”

他沉默不语,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他望向远处的南王府,仿佛透过了重重宫墙,雕栏画栋,看见她蹲在雪地里,手里拿着一片落叶,逗弄着脚下的兔子,笑靥如花。

“她……也爱你吗?”她恋慕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背上。

耶律寒轻轻吸了一口气,手指收紧,关节泛白,仿佛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不!她恨我!”

皇后吃了一惊,想开口说什么,他却转身走了,冰天雪地,他有力的步伐踏过积雪,留下一长串深深的脚步。

“她不恨你,傻瓜,任何女人都不会恨你。”她提起华丽的宫裙,绣花鞋踏进他的脚步里,一步一个脚印,追随着他。



夜未央

窗外朦朦胧胧有微光透出,德锦睁开眼睛,侧过脸,看见一张熟悉的睡颜。她枕着他结实的手臂,一个晚上都睡得很沉。

她轻轻把头移开,坐起身,温暖的被子从她身上滑落,寒意趁机席卷了她,她蜷缩着身体靠在墙上,愁肠百结。

“娘……”她的声音几乎不可闻,颤抖着。

睡梦中的耶律寒突然睁开眼睛,柔肠百转。

“怎么了?”他把被子盖到她身上,赤裸的上身在黑暗中隐隐泛着金属的光泽。

她低着头身子轻轻颤动。

他心中动容,知道她想家几乎成狂,夜夜梦中喃喃呓语的都是她在大宋的家和杨家的人,这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他用那么残忍的方式狠狠伤害了她,将她推进痛苦的深渊,同时也让他万劫不复。

天边露出鱼肚白,隐约的白光照亮了东方的一片天,积雪正在慢慢融化,似乎其间有沙沙的声音。

德锦抬起头,倔强的眼中泛着点点星光。

耶律寒狠狠地吸了一口气,黑暗中,他眼中有龙虎的精魂,还有深情的温柔,只是……窗外的微光透进来,他背着光,她看不清。

“还有多久?”她望着他隐在黑暗中的脸,心里好恨。

“还有多久你才会放了我?”

他眯起双眼,声音如同外面的冰天雪地:“等本王对你不再有兴趣。”

她心中隐隐作痛,她等着,等着他对她不再有兴趣,然后将她丢弃,弃如敝履。



天大亮

侍女们端着热水和衣物鱼贯而入。

耶律寒走下床,站在床边让侍女替他更衣。他定定地看着她,她缩在床角,眼敛低垂。

感觉到他的目光,德锦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眼睛迷蒙。

他嘴角噙着一抹不易觉察的温柔,眼神那么深那么深地在她身上。

她突然从床上跳下来,连鞋子都没穿上便跑了出去。

外面冰天雪地,她赤着脚,踏着雪花,将侍女的呼唤远远抛在身后。

好冷好冷,她只穿着薄薄的单衣,迎着刺骨的空气,雪花在她脚下发出沙沙的破碎声。

冰凉刺骨,只有这样残忍的折磨她才不会迷失在他的温情之中,总有一天他会将她丢弃的!而他是她的仇人,她不能,她不能,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

白茫茫的雪地中,她瘦弱孤单的身体慢慢蹲下,埋首在手臂间啜泣。

天好冷,就如她现在的心一样,心灰意冷。

光裸的脚几乎冻结成冰,疼得麻木,早晨的风穿过冰雪无情地摧残她的身体,她像一朵摇摆在狂风中的花朵,稍不小心,便会粉身碎骨。

她抱着冻得发抖的身体,要是冰冷可以让她什么都不去想,那么她愿意永生永世生活在这切肤彻骨的痛苦中。

一件滚着紫貂毛的披风落在她身上,她抬起头,看见他一双漆黑的眼睛。

他把披风披在她身上,俯下身抱起她,走进屋里,放在床上,小心翼翼好像她是他最珍贵的宝贝。

“今天化雪了,外面很冷,不要出去。”他用披风将她紧紧裹起来,化雪的时候比下雪要冷很多,她身体柔弱,会承受不住的。

她眼底无波,头靠在床栏上,冷得发抖,脸色苍白如雪。


第八十三章 玉容寂寞泪阑干(3)

经过三天漫长的等待,千里冰封的北方大地终于迎来了暖春。

大地回春,北方也不比南方那么温柔,似乎是一夜之间,树上长出了绿叶,蕴藏了一个严冬的力量在一瞬间爆发,新绿的叶子在风中颤巍巍,鸟儿欢快地在枝桠间嬉戏。

流水淙淙,清澈见底的荷塘里浮着几片嫩绿的叶子,娇嫩欲滴,水中的鱼儿不时在叶子底下游来游去,水面荡开了一层又一层涟漪。

“终于到春天啦!”茗烁快乐得像只小鸟一样展开双臂,迎着新春的微风。

“过不了几天,这王府里就是鸟语花香了。”璃烁跟着附和。

阳光淡淡的,洒下的光不多,却有一种熟悉的温暖。

德锦轻轻呼吸,带着清冷的空气让她神清气爽。

“锦小姐,我们去四处走走吧,在屋子里闷了几天都快发霉了。”茗烁语直口快。

德锦不置可否,随心走出去。

高墙,深院。

这里像牢笼一样,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头顶的天空蔚蓝,却只是小小的一方,再怎么无边无际,广袤无垠她都看不到了,也许这一生,她会老死在这里,或许,等不到老,她就死在这里。

初春的微风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花香。

“玫瑰花又开了,每年都这么早。”茗烁的口气带着些许的不屑。

璃烁拉了一把她的衣服,冲她使了个眼色,上前道:“锦小姐,我们到别处去看看吧。”

德锦冷冷瞟了一眼高大的院墙,从里面隐隐溢出的花香让人心荡神驰,隐约中,她听见了女子的笑声。

她瞥了撇嘴,转身便走。

“什么杨家将,还不是那么不堪一击,大王一上阵,就算十个杨家将也要死!呵呵呵。”

“全军覆没,就连武功最高的杨五郎和杨四郎都死了,杨无敌也不得不一头撞死了!几个女人能成什么大气?”

“听说没找到尸体啊,杨四郎可能还活着吧。”

“尸体?哼!尸体早被野兽吃了!说不定到现在连骨头都给狗啃了!”

“……”

德锦的脸色一瞬间煞白如雪。

隔着高墙,里面的说话声却清晰无比,那些女子尖细刻薄的话像刺刀一样狠狠刺在她的身上,千疮百孔,原本被她刻意隐藏的伤口又重新流血。

她握紧双拳,跌跌撞撞跑进玫瑰花香四溢的院落。

满目的鲜红,血一样的耀眼,铺天盖地,馥郁的芳香沁人耳鼻。

在一片鲜红欲滴的玫瑰花丛中她看见一群高谈嬉笑的女人,个个美丽妖娆,风姿绰约,各领风骚。

她们冷冷瞪着她,满眼的不屑和嫉妒。

妍姬被围在中间,笑得花枝乱颤,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盯着德锦:“大宋的公主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呵呵,大宋不要她,她只好像狗一样来咱们大辽乞食!”另外的女子轻蔑地嗤笑。

“狐狸精!装什么清高!勾引男人的下流胚子!”

“收回你们刚才的话!”德锦像是没有听见这一声声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骂你是狐狸精不对吗?装什么清高?”妍姬愤恨地道,她怎么也忘不了那一天,她苦心安排的舞蹈,却被她彻底破坏,她不甘心!这样一个小丫头,居然一个眼神就让她的美丽荡然无存!

“我要你收回刚才的话!四郎不会死!”她一双大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

“哈!杨四郎?他就是死了,怎么样?”妍姬充满挑衅的看着她。

“四郎不会死!四郎不会死!收回你的话!我不准你说他死了!”她疯了一般冲过去,茗烁和璃烁死命拉住她。

“哈哈哈……一个傻子!”妍姬像没事的人一样靠着柔软的深红色软枕,嘲弄地看着她。

围在一起的女人放肆地大笑起来。

“啊!大王来了!”一个女人尖叫起来,其她女人立刻慌忙整理自己的衣裙,笑容妩媚地站起来。

德锦回头看去,耶律寒走进来,一抬眼便看着她。

他来了!

她忽然觉得心里难受得要死。

“这不是你来的地方。”他冷着脸拉过她,“以后不准再来。”

德锦抬头看着他,突然,她迅速地抽出他腰间的一把镶满玛瑙玉石的黄金匕首,划破他的手臂,挣开他,疯狂奔向妍姬。

女人们一片惊呼,四下逃开。

德锦用匕首抵着妍姬雪白的美颈,双手颤抖,“放我走!否则我杀了她!”

妍姬浑身颤抖,冰凉的刀尖抵着她的脖颈,她恐惧而又无限娇媚地看着耶律寒:“大王……救救我。”

“放我走!放我走!”德锦瞪着他。

耶律寒冷冷地牵了牵嘴角,漆黑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声音淡漠:“要杀你就杀,本王不会放了你。”

德锦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双手还在不停地颤抖,“他是你的女人,你不是很爱她吗?你不可以让她死的,你爱她啊,你不可以让她死的……”她语无伦次,脸色苍白。

“我不爱她,你可以杀了她。”他无情地冷笑。

那一瞬间,妍姬娇艳如花的脸庞顿时没了血色,她美丽的大眼睛盈满了泪水,簌簌流下。

“你不是人!你明明爱她!你明明爱她的!”她举起匕首指着他,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然有这么无情的人。

“爱?”耶律寒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在充满花香的庭院中飘荡,他一眼也没看妍姬,深邃得看不见底的眼睛只留得下一个人,“她不配!”


第八十四章 玉容寂寞泪阑干(4)

电光火花间,妍姬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手中的匕首抢过来,对着她狠狠刺下去:“我要你死!”

阳光下闪着寒光的匕首朝着她的胸口刺下来,德锦不避不闪,清澈的眼睛像融化了的雪水,清洌寒冷。

“住手!”耶律寒暴怒的声音传来,妍姬的身体狠狠飞了出去,倒在一大片玫瑰花旁边,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

风轻的仿佛最温柔的少女走过,大片大片玫瑰花在她身后绽放成海洋。

妍姬的眼中妒火燃烧。

黄金的匕首掉落在地上,德锦重新抓起,这次,她抵住自己的脖颈,一只手指着耶律寒:“不准过来!”

他的脚步凝固。

“如果你要的只是一具尸体,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她知道她卑微得不足以威胁他,连他宠爱的女人他都可以不顾她的死活,她只是他的女奴,更是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他漆黑的双眼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漩涡在旋转,他停在那里。

身后大片大片的玫瑰花开的艳丽,德锦用匕首抵着自己的脖颈,锋利的刀尖在她细嫩洁白的皮肤上划出了长长的一条伤口,她眼神倔强,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决然。

“你要一具尸体没有用,你放我走。”她一步步后退着,玫瑰尖利的刺投过厚实的布料刺伤她的脚。

“我死了对你没有好处对不对。”她身后鲜红的玫瑰花怒放,血一样的鲜红耀眼,她脖颈上的血顺着匕首一滴一滴落在花瓣上,玫瑰开得更加艳丽。

她不知道,在这血海一样的花海中,她期待的不仅仅是他能放她走,她甚至更期待他说一个‘不’字。

玫瑰花在春风中怒放,如同燃烧的烈火,鸟儿飞过花丛,冲上天空。

她像是站在火海中,接受烈火焚身。

“放下刀,你的条件我可以考虑。”他的声音缓慢,却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德锦怔怔地望着他,有些不可置信,“你……”

“慕胤大人回来了!”

空气仿佛凝结了起来。

慕胤匆匆地跑进来,有些气喘,他还未来得及说话,便看见这样的画面,大吃一惊。

“慕胤……”她的声音叹息一样透过芳香的空气传来。

“锦儿。”慕胤站在玫瑰花海的尽头,满脸疼惜,在大宋,他目睹了柔妃的死却无能为力,这个悲惨的女孩,什么时候?上天才肯给她一个公平,让她承受这样多的痛苦,是否太残忍了。

“我要回家,我想我娘,我想四郎,我要回家。”在他面前,她不设防地哭了起来。

“我知道,你先把匕首放下,不要伤害自己好吗?要是你的母亲知道了你这样不爱惜自己,一定会很伤心的。”他一步步靠近她。

“娘看不见我也会很伤心的,我答应过她一定会回去,可是现在……”她悲愤的目光看向耶律寒,充满了怨恨。

远处的他狠狠震动了一下。

“所以,你要好好的爱惜自己,等到回去的时候,她才会高兴啊。”慕胤的心狠狠地疼着,他不知道这样用谎言欺骗她是不是更残忍,然而,他再也不忍心再让她受一点儿的伤害。

“那四郎呢?四郎死了吗?他不要我了是不是?”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在芬芳的空气中四溢。

“你这么爱他,他要是死了,怎么对得起你,所以,他一定会活着,总有一天,你会再见他。”

黄金的匕首从她手中滑落,她捂着脸,失声地痛哭起来:“我想回家,我想现在就看见他,我好想他……”

慕胤在他面前停下,喉咙中堵着什么东西让他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杨四郎!”她对着天空哭喊,空旷的天空将她的声音带走,久久不回。

“你是个大骗子!你说过你要一辈子保护我!你骗我!你说过要娶我!你骗我!你说过不会离开我!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你都在骗我!”

她歇斯底里地对着天空呼喊,只希望排解心中的抑郁,她快活不下去了,总有一天,她会被这命运狠狠的逼死!

她转身跑进更深的花丛,玫瑰花盛开如火,将她白色的身影融化。

“你要是敢死的话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今生不会,来世也不会!我生生世世都不会原谅你!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

春风醉人,吹动她的发丝,火红的玫瑰像沾满了鲜血,妖艳的开着。

她向后倒下去,泪水晶莹,在蔚蓝的天空中划了一道美丽的弧度。

玫瑰的刺,狠狠刺伤她,她遍体鳞伤,遍体鳞伤。

耶律寒一步一步走向她,火红的玫瑰在他脚下被践踏成泥,他如天神一般的身躯在这一片鲜红的花海中,君临天下。

远处的山脉清晰可见,连绵不绝,静默地矗立在天的一方。

他把她从花丛中抱起来,踏着满地鲜红的玫瑰,走出这片血般的火海。

德锦抬起眼睛看着他,满脸的泪痕,她哭得伤心欲绝,那一刻,他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都给她,只要她滚滚的泪水不再流淌,只要她清澈的眼中不再有悲伤。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思念她几乎成狂,而她悲伤的眼泪更是他几欲崩溃的梦魇。



他抱着她,将她放在花丛边的软榻上,扒开她额前凌乱的发丝,“别哭。”

她泪眼朦胧看着他,“我要回家。”

他在她额头轻吻了一下,摊开手掌。

德锦的目光在一瞬间凝固,她看着,泪水滴落在他的掌心。

天仿佛更蓝了,风也柔软了,经过一个严冬的煎熬,树木努力抽出新叶。

她微微颤抖着拿起他掌心的六枚青草茎的指环。

阳光淡淡的,风轻轻的。


“锦儿做什么呢?”七郎好奇地跑过来,拿起她放在裙子上的用草茎编织的圆圈,左看又看,又问:“这是什么东西?”

“指环啊,把你们全都套住,你们就都会回来的。”她天真地眨了眨眼,一个个把那些青色的草环分给他们。

“傻瓜啊,这个怎么套的住?”七郎依旧不解,迟迟不肯戴在手指上。

“不要还我!”她生气了,一把要夺过来,七郎却又笑嘻嘻地戴在手指上,朝她晃晃。


她的泪水静静地流着,双手捧着六枚指环,她说过要用这个套住他们的,可是最后,她谁也没套住。

“别哭。”他浅吻她流泪的双眼,为她吻去那些苦涩的泪珠儿。

她握紧手掌,慢慢地靠近他的怀里,然后紧紧地,紧紧地抱着他。

她哭得双肩颤抖,哭得心碎,然而在他怀里,她便很安心。


第八十五章 玉容寂寞泪阑干(5)

微风吹落了树上的黄叶,树枝上抽出了嫩绿的新芽。

一个宫女低着头走出来,手里捧着没有动过一口的食物。

“怎么又端出来了?”不悦的声音响起,像挂在风里的铃铛,清脆无比。

“他还是不肯吃。”宫女小心翼翼地说。

“不肯吃?给我!”

“公主……”宫女欲言又止。

“本公主就不信他真是铁打的!”她冷笑,端着食物进去。

幽暗的内室,香炉里燃烧着上好的薰香,满室的幽香。

她盯着坐在桌边清瘦的身影,许久,才走进去。

“杨四郎!”她有些嘲讽的说,“你不想活了?”

他把背脊挺得很直,不看她,声音很轻:“在下如今已是阶下囚,不必劳公主费心了。”

“哼!”她不在意的笑笑,“本公主怕饿死了你要我给你买棺材!谁爱管你啊!”

“那就让在下出去自生自灭岂不是更省事?”他的脸色很苍白,双颊消瘦,声音有些虚弱。

银镜不自在地挪了挪身体,靠近他一些,“告诉我,你昏迷时一直叫的‘锦儿’是谁?你的妻子么?”

他眼中一片痛楚,继而猛烈地咳嗽起来,一直咳一直咳,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银镜吓得连忙要跑出去找太医。

“公主!”他拉住她的手,身体微微颤抖。

她俏脸微红,低着头看着他握着她的手。

四郎抬起头,嘴角有细细的血丝,映着他苍白的脸色更是触目惊心。

银镜蹲下来看着他,大眼睛在他眼前扑闪扑闪,四郎的心脏紧缩地痛,她,死了吗?

从此,他们真的阴阳相隔,一个生,一个死,这命运到底怎么了?

银镜公主别过脸,脸上红扑扑的像熟透了的柿子,“你怎么……这样看我?”

“公主。”他目光清远,却仿佛透着巨大的痛苦,“在下请问公主一件事。”

银镜公主被他的眼神深深震撼,美丽带着点儿天真的脸庞扬起来,“什么事?”

“宋辽之战,我杨家全军覆没,那么……”他说到这里,又猛烈地咳了一阵,才缓缓道,“有没有发现德锦公主……”

“德锦公主?”银镜轻轻皱起眉,这个名字好熟悉啊,好像最近常常听说,可是就是想不起来具体听过了什么。

见她一副茫然的表情,四郎失望地垂下头,脸上痛苦的扭曲着,心里,仿佛被千万把尖刀狠狠刺戳。

“锦儿……”他痛苦地呻吟出声,“锦儿,锦儿……”

银镜呆呆地看着他,她长了这么大,从未见过一个男子这样悲痛,仿佛,生命的全部,都已经死去,剩下来的,只是一具空壳。



春寒依旧料峭。

北方寒气重,虽已是大地回春,满目苍翠,然而真正的却还是很冷,只不过,比起严冬,已是非常温暖了。

春风和煦,带着微微的清凉,拂过柳丝,拂过荷塘,拂过绿树,静悄悄的吹过,不带一丝痕迹,阳光暖洋洋的,天很蓝,云很淡。

她把六个微微泛黄的指环用红绳紧紧缠起来,一圈一圈,那么细心,那么认真。

耶律寒坐在她的对面,幽深的眸子一转不转盯着她,心痛得无以复加,到底怎么了?她的世界崩溃,他的世界亦在摇摆。他这才发现,自己究竟有多残忍!


“要是没了牵挂,心会死。”

他的心狠狠地刺痛,漆黑的眼睛如同子夜:“心死了,人呢?”

“心死了,人当然只是躯壳了,行尸走肉,活着也像死了一样。”


她的眼睛无光,隐隐的,只有点点的泪水闪动。

他走过去,拉起她的手,凝望她带泪的双眼,“把这一切都忘了,让我补偿你。”

她执拗地抽回手,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固执地不肯落下来,她低下头,继续把一圈一圈的红绳缠在指环上。

“告诉我,怎样才肯原谅我?”他紧紧盯着她,明知这一切他都无法补偿,可是,至少她应该让他知道,到底要怎样,她才能不伤心。

她低着头,一声不响,手指忙碌着,乌黑的发丝散下来,遮住了她泪光闪动的大眼睛。

“告诉我。”他抬起她的脸,扒开额前的发丝,看着她。“无论什么我都愿意去做!”就算是死,他亦无悔!

“我要他们都回来,你做得到么?”她的声音哽咽,巨大的悲伤随着夺眶的泪水一起涌出来。

他一怔,他以为她会要求他上刀山下火海去死!却没想到……原来她最大的牵挂,不是要如何惩罚他!

德锦冷冷扯扯嘴角,继续低下头,手指缠绕着红绳,一圈一圈缠着,仿佛,那就是她的全部,她的灵魂,全都寄托在里面。

窗外有微风吹过的声音,柳丝轻轻在风中飞扬,荷塘里,长出了几片新叶,静静地,静静地,在风中摇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他的声音低哑:“你有多恨我?”

她不语,沉寂的眼中只有闪动的泪光,再无其他。

侍女端着食物鱼贯而入,耶律寒缓缓从她身边离开,茗烁和璃烁低着头站在一边,谁也不敢出气。

“伺候小姐吃东西。”他冷冷地留下这一句话,走出门去。

春风温柔地拂起他华贵的衣角,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眼中如一潭深泓,看不见底。


第八十六章 玉容寂寞泪阑干(6)

慕胤立在门后,沉默良久,跟在他身后走出院子。

“柔妃呢?”

“属下无能。”慕胤低下头,“柔妃被大宋皇帝赐死,臣无能,没来得及救她。”他的心搅成一团,若是当时他行动再快一点儿,或许,柔妃便不会死。

耶律寒把目光投向长着新叶的荷塘中,片片新荷,绿得仿佛要滴出水来,风过,轻轻摇曳。

“你把谁带回来了?”

嫩绿的荷叶在清澈的水面上舒展身体,波光粼粼的水中游来了一群金色的小鱼,成群结队在荷叶下嬉戏,无拘无束,没有一点儿烦恼。

慕胤抬起头看他,神情满是惊愕,他以为……他藏得很好,没想到……



阴暗的室内,偶尔渗进的几缕阳光斜斜地照着陈旧的木桌上退了色的青瓷茶壶,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灰尘在阳光中缓缓地升起。

屋子里有一张床,隐在角落里,破旧的被子胡乱仍在地上,床上没有铺床单,硬梆梆的床板上横躺着一个人!

“唔……唔唔……唔……”她在床上挣扎着,却始终徒劳,眼前蒙着黑布,她什么都看不见,心中害怕,眼泪一直不停地流,润湿的黑布紧紧贴在她的脸上。

手脚被缚,她不能逃走,一连好久,她也记不得到底有多少日子了,她一直被这样绑着,在马背上一直颠簸,然后到了这里!

她被绑架了!她一定是被绑架了!

“父……父……王,唔……唔……”

咯吱!

门被推开,春日的暖阳照了进来,她感到一阵暖意一直暖到了体内深处。

纷飞的灰尘逐渐沉寂,阳光在阴暗的屋子里沉淀成一种近乎虚幻的金红色,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耶律寒微微眯起眼,立在门口,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大半的阳光,他在逆光中,犹如从天而降的天神,不可亵渎!

“带过来。”他的声音冷冷地响起,一屋子的阳光一瞬间都冻结成冰,寒意顿生。

她躺在床上狠狠颤抖了一下,身体不由得蜷缩起来,向床角挪去。

慕胤走上去,解开她的手脚,将她从床上拉起来。

“唔唔,唔……”她嘴里塞着布团,不能开口,她吓得手脚发软。

慕胤取下了蒙在她眼睛上的黑布和嘴里的布团,一刹那,刺眼的阳光像利剑一样射向她的眼睛。

“啊……”她闷哼一声,用手遮住了刺眼的阳光。

“她是欣宁公主。”慕胤立在她身后,当初若不是她突然出现,他早已经把柔妃带出来了!

“我是皇上最宠爱的欣宁公主!你们敢对我怎么样本公主抄你们全家!”她有持无恐地大叫,眼睛渐渐适应了光亮,她慢慢把手从眼睛上移下来。

“为何带她来?”耶律寒冷漠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刻,欣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猛地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

这声音,分明就是日日夜夜纠缠着她的梦境!她没有一刻忘记过的,完全烙在心上的声音啊,此时真真切切地出现在现实中!

阳光刺眼,金灿灿地围绕在他周身,他长身而立,挺拔的身材像苍天的巨树,仿佛能够撑起天与地的重量!

隐在光线中的那张脸,模糊不清,却已经让她泪流满面,她挣扎着冲上前去,扑进他的怀里,“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耶律寒屹立不动,双手背在身后,嘴角噙着一抹嘲弄,身上散发着慑人的冰冷。

欣宁打了一个寒颤,慢慢抬起头,终于看清了他如神的面孔,冷冽的俊美,她心神动荡。

“你忘了吗?‘断桥柳丝春带雨’,是我啊,这是缘,这真的是缘!”她无比激动,早已忘了此时身在何地。

他的目光冷然投射,落在她挂满泪痕的脸上,眼底淡漠,他声音无情:“滚开。”

欣宁怔住了,呆呆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

“滚—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口气中已没有半点儿耐心。

欣宁不甘心,重新靠进他怀里,“你在生气对不对,你生气这么久我都不找你,可是我找不到你啊,你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我好想你,好想你……”她滔滔不绝诉说着这么多日子以来她的思念。

一抹凌厉的精光闪过他幽黑的眸子,背在身后的左手轻轻抬起。

阳光像是突然热烈起来,金灿灿在他周身流动。

“大王!”慕胤突然大喊,上前一步,“请三思。”

耶律寒冷眼看向他,“没完成本王交代的事,你还有脸替她求情?”

“属下不敢。”慕胤微微垂首,“她是她的亲人。”

举起的手停在半空,他冰冷的眼神陡然多了一抹柔情。


“我要他们都回来,你做得到么?”


她的话,像寒风吹过他耳边,让他狠狠震动。

他放下手,推开她,对着慕胤说:“看着她,不准她有事。”

“是。”慕胤躬身答应。



他的背影在阳光下越来越远,欣宁睁着泪眼却不能去追。

“到底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从今往后你不再是大宋的欣宁公主了,这里是大辽国。”慕胤面无表情地说。

“他说让你看着我,不准我有事,这说明他是关心我的对不对?只是现在他在生我的气,所以故意气我?”她为自己想了一个很好的自我安慰的办法,根本没理会慕胤说的话。

慕胤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心中微微地同情她,却更多的看轻她。


第八十七章 玉容寂寞泪阑干(7)

“锦小姐,就吃一点吧,这些东西都是才刚刚做出来的呢,还热着呢!”茗烁极力地劝说,她可不能看着她不吃不喝坐一整天,她本来就太瘦了,身体又虚弱,若是再不吃东西,恐怕会吃不消的!

她像是没有听见,低着头,手里抓着一把红绳,右手手指上套着六个指环。

“锦小姐……”茗烁还想说什么,然而一触到她满是悲伤的脸庞时,便什么都说不出口了,她该怎么安慰她呢?身不由己,其实……死了更痛快,可是……她连死都不能选择。

璃烁拉了拉她的衣服,将她拉到一边,轻声道:“咱们还是别劝了,让她静一静。”

“可是……”茗烁看了她一眼,眼眶湿了,“她一天没吃东西了。”

“等她想通了,饿了,自然会吃的。”璃烁也泪眼汪汪,她怎么不知道,只是,怕是没有人能真正明白她的心吧,她心里有多苦,没人能想象。

两姐妹正转身时,却看见耶律寒倚在门口,阳光斜斜照在他身上,洒下细碎的光芒在他身上跳跃,微风轻轻吹起他的衣角,他目光灼灼,望着依旧缠绕着红绳的德锦。

“你不吃东西,打算饿死自己吗?”他的声音低沉,仿佛压了几百斤重物。

她漠然地坐着,没有抬头,浓密的睫毛遮住她乌黑的瞳仁。

“你饿死了,杨四郎回来了怎么办?你不该为你娘想一想吗?”他靠着雕花的木门,挺拔的身躯在地上投下了阴影。

她低着头,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

“我给你机会,只要你活下去,我便帮你找到杨四郎,只要他活着,我就一定把他带来见你。”他站在逆光中,没有人看得见他脸上此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良久……

就在茗烁和璃烁几乎绝望的时候,德锦缓缓抬起头,清澈的眼中点点泪光,头发有些散乱,额前的珍珠发出幽幽的荧光,清莹流转,却比不上她眼中一点点儿的美丽。

她抬起左手,抓起盘子里的一块烤肉,大大的咬了一口,然后,她把右手的指环和红绳放在衣兜上,又抓了一块肉,咬了一口。

两姐妹脸上现出欣喜的神色,耶律寒眼中一片幽黑。

她吃的很专心,一次一大口,嘴巴塞得鼓鼓的。

春风从门外吹进来,吹起她额前的发丝,清莹的珍珠仿佛一霎时璀璨起来。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盈满眶的泪珠突然像断了线的珍珠哗啦啦的滚下她苍白的脸。

我知道你不会死,四郎,你不会死,你一定不会死,我知道的,你不会死,你不会让我恨你,四郎,只要你不死,我便会一直等着你,一直等到你回来的那天为止,你会回来的对不对?你不会丢下我对不对,你一定会回来,我等你,我等你,别让我等太久好不好,快点回来带我走……

风轻轻地吹进来,门口的竹篮里,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悄悄滚了出来,胖墩墩的身体一蹦一跳来到她脚边,仿佛懂得她的悲伤,轻轻蹭着她的脚背,乞求她的爱抚。她的泪水一滴滴落下来,落在它雪白的身上。

她流着泪,一口接一口吃着东西,那个画面让人心酸极了,茗烁璃烁两姐妹相互依偎着哭起来,一旁侍立的侍女默默垂着泪。

耶律寒站在门口,不曾移动半步,他看着她,手指在背后收紧,胸中窒息的疼让他几欲承受不住而崩溃。



草长莺飞

高高的墙下,林海柔拉住了慕胤,他抬起眼看着她。

……风过……

……无声……

“让我见见她好吗?”她语气哀哀,满脸担忧。

慕胤犹豫着:“大王吩咐过不让任何人接近她,况且……”‘凌霄苑’是不允许任何人踏入的。

“他怕她有危险,可是我不会害她啊,我只是担心她,想看看她。”她眼中凝聚了淡淡的雾气,声音有些哽咽。

慕胤沉吟片刻,终于点头答应:“好吧。”



屋子里静悄悄的,侍女都下去了,就连茗烁和璃烁也都被支开了。

房间布置奢侈,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柔软的绒毛覆盖了她的脚背,墙壁上有精美的壁毯,上面有各种美丽的图案和花纹;正中央摆着一张紫檀木的案桌,桌后的木椅上铺着一块巨大的白虎皮,威武的虎头依旧凛然。

内间摆着一张大床,深红的软缎帐帘垂下来,一直垂到地面。

德锦趴在床边,头深深埋在温软的被单里,身体不住地颤动,偶尔传出一声低低的呜咽。

突然,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从被单里抬起脸,挂满了泪痕的脸惨兮兮,一双明眸像沾了露水的水晶葡萄,惹人怜爱。

她慌慌张张从床底下拿出一个小小的白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几件破旧的脏衣服从里面抖落,衣服上血迹斑斑,已经变成褐色,她的手指触到领口上几点如傲雪的寒梅一样倔强得依旧鲜红的血渍,身体触电一般抖了起来。

“七郎……”她轻声呢喃,一颗泪珠滑下来,打在衣领上,顿时,红色的血渍盛开如火。

七郎七郎……

德锦抱着衣服,她好不容易才保留下来的唯一的东西。

她的手慢慢摸索到了袖口,一种硬硬的感觉,她的眼睛亮了起来,慌忙翻开。

温润的白玉,触手生温,她冰凉的小手里一片温暖。

她的脸慢慢贴近玉佩,温润的感觉让她一颗躁动不安的心逐渐平静,脑海中回忆着那个月光下如天神一般的男子,眼神迷离。

“只要有你在,我就不会害怕,你知道吗?你对我有多重要……”


第八十八章 玉容寂寞泪阑干(8)

“锦儿……”

林海柔站在丝绸的纱帘后,眼瞳紧缩,如针一般看着她手中的白玉。

德锦惊了一跳,手忙脚乱收起玉佩,而林海柔已经先一步走了进来,动作轻柔地拉起她的小手。

她低着头,长发乌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亦遮住了她眼底恶毒的光芒。

果然……

她是背叛了她的……她当初那么真心地保护她,为了她牺牲了一切,而她,给她的报答却是狠狠地将她推入深渊……

到底是从小生长在明争暗斗的皇宫,她还以为她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原来原来,她错了,她从小过的日子,早已教会了她一切,只是,她掩藏得太好了,骗过了所有人,甚至精明如他,也被她轻易欺骗了……

嘴角扯出一丝阴冷地笑,林海柔握紧了她的手。

“海姐姐……”德锦想抽回自己的手,她握得她好疼。

心中生出寒意来,她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她却突然好害怕。

“锦儿。”林海柔抬起头,眼中盈满了泪水,一脸柔弱,“你过得好吗?”

她的话出口,她的泪水便如暴雨,狂涌而出,她极力忍着不哭出声音来,可是喉咙里被堵塞,她想大声地喊出来。

“你爱他?”林海柔指着她手里的玉佩,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我……”她的眼睛像大海,蕴藏了深不见底的感情,随着滚滚而出的泪水,仿佛流了出来,再也止不住。

“你爱他。”林海柔咬着嘴唇,“为什么?”

“海姐姐……”德锦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没有他,锦儿不会活下去。”

终于说了真话!

林海柔凄楚地笑着:“爱得好深,爱得好深。”

却不会有她深,没有人会有她爱得深,没有!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爱他,为什么?”难道她就只是想利用她吗?她开始,是对她真诚相待的!

“不能说,海姐姐,我不能说。”若是说出口,他会记得吗?他会记得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夜晚,他曾安慰过一个胆小的女孩,还掉了一块玉佩,他会记得吗?

“若是他知道,应该会很高兴吧,他是多么渴望你的爱。”她喃喃自语,他爱她,爱得好深,深得足以看不见整个世界,眼中只有她。

“爱?”德锦有些怔仲,他会爱她?她苦笑,清澈的眼睛看向林海柔,看她凄婉的眼神,倾城的面容。

他爱的是她啊!

“谁让你进来的!?”

一屋子的空气仿佛冻结了起来,寒冷刺骨。

德锦猛地抬起头,手中的玉佩被她反手藏进袖口里。

林海柔漠然地站起来,“是我自己进来的。”

耶律寒的眼光冷冷扫过她,眼睛眯起,‘凌霄苑’一向戒备森严,就算她是插了翅膀,也飞不进来!

“慕胤。”他的声音冰冷。

林海柔的心咯噔跳了一下,他果然精明无比!

慕胤应声走进来,抬眼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宁静,让她安心。

“本王要怎么惩罚你?”他漫不经心坐下,身周恍若有千年的寒冰,让人不寒而栗。

“属下任凭大王处罚!”慕胤不卑不亢地单膝跪地。

耶律寒淡漠的扯扯嘴角,“若本王要杀了你?”

“不要!”

窗外柔和的风突然剧烈地吹起来,房内垂挂的帘子上下飞舞,仿佛无数张牙舞爪的恶魔闯了进来,撕裂他的身体。

空气更加冰冷。

他的瞳孔紧缩,看向她。

“是我让慕胤带海姐姐来,我想她。”她不敢直视他灼热的目光,眼帘低垂。窗外的风吹起她如墨玉般的黑发,纷飞如碟,她整个人就像振翅欲飞的蝴蝶,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她带走。

他的心狠狠撞了一下,漆黑的眼中有深邃的感情,他紧紧看着她,眼中再无他物。

“出去。”他的声音很低,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慕胤看了一眼林海柔,两人默默地出去。

耶律寒走过去,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轻轻一带,揽进怀里。

“你想见什么人可以告诉我。”他楼紧她纤若无骨的腰,迷恋般低下头轻吻她的发,她的额头,她挺秀的鼻子,她如凝脂的脸,她娇若桃花的唇。

林海柔转身将门拉起来关好,门合起的一刹那,她的目光怨毒。

投过薄薄的轻纱,她看见他忘情地吻她,吻得那么深那么深。

德锦无措地抓着他的衣服,他的吻狂烈得像一团烈火,让她无法自拔,眼前似乎出现了整个星空,她看见闪亮的星星在她眼前飞舞。

他一只手捧着她的后脑,恍若天地间的而一切都被他忘却了,他的眼里心里只有她只有她。


第八十九章 玉容寂寞泪阑干(9)

“寒,寒?”皇后轻轻呼唤几声。

他抬起眼,脸上有一丝不自在的红晕,仿佛做错事被抓到的小孩。

皇后咯咯地笑起来,转过身,看着后面一身便装的大辽皇上,“你看他,老是发呆,现在连脸都红了。”

皇上一脸儒雅,清朗地大笑几声:“最近也不常进宫了,朕还以为你病了。”

耶律寒转过脸,有些懒散地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手指间优雅地玩弄着一块小小的白玉,玉质温润。

皇后脸色微微黯淡,转过眼去看别处。

“这可是我们耶律家每个男子都有的东西,将来送给自己的妻子,寒,为什么不给瑶瑶?”皇上见他终于拿出了这块玉,不由得很高兴,这块白玉不仅是身份的象征,也是每个耶律家的男子送给妻子的信物。

“寒想送给大宋公主?”皇后浅浅的笑,他本该送给奚瑶的,却迟迟的不肯拿出来。

“可惜……”耶律寒将玉佩握在掌心,“它是假的。”

皇上吃了一惊:“假的!?”

“这是后来父王重新命人做的,虽然一摸一样,可是毕竟不同了。”真的那块早已不见了,他也不记得到底是在哪里遗失了。

“只要在你手上就是真的,为什么不送呢?”皇后有些哀伤,她记得很多年很多年以前,这块玉曾经是送给她的,只是……她没有好好抓住。

“她不要。”他语气冰冷,声音压得很低,只为了不泄露他波动的情绪。

“朕真应该去看看那位大宋公主了。”皇上若有所思地抚摸下巴上新长出的胡渣。

耶律寒目光冷冷投向他,皇上哈哈哈大笑起来:“朕只是说说而已,又不是真的要去,看把你紧张的。”

皇后不被人觉察地叹了一口气,他终究还是会遇到真正的爱,终究还是会为情所困,英明如他,始终也是凡人,都逃不出这一个‘情’字!

那位大宋公主,究竟是何等的倾国倾城,抑或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轻风吹开了满树的桃花,花瓣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那种惊心动魄的凋零,美丽得让四周的一切都黯然失色,粉红色的花雨,在天地之间漫舞,如云漏月。

曾几何时,这样的花雨中,她笑靥如花,豆蔻初开。

“我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花呢!”她兴奋无比,张开手臂,缟袂绡裳包裹着她娇小玲珑的身子,她在飞舞的花间快乐地奔跑,欢声笑语,花飞花舞,她身边仿佛有雾霭流岚,阳光中,沉淀成一种近乎虚幻的美。

风过处,她笑靥如花,催开一路豆蔻。

……

她随着萧声轻轻旋转,飞舞的衣角如碟翅,落花纷纷,也只做了她的陪衬吧,他想。她是美得这样自然,这样不染尘埃。

海棠花随风飘落,迢迢迤逦千里不抵她回眸一笑。

……

她靠在他胸前,轻声细语:“我会一辈子都留在大宋,也留在你身边。”

……

他痛苦地抓紧胸口,口中翻搅着浓重的血腥,‘哇’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染红了他一声素白的衣衫,青石的地板上,红红一片。

那飞舞的桃花,顿时更加鲜艳!

那时的她,让天地都失色,无忧无虑,美得不染尘埃,他以为,她会一直这样美下去,就算不做她的妻子,他也会给她世上的一切。

她单纯清澈,笑容一直蔓延到了眼底最深处,她一个笑容,便叫世界都颠倒。

锦儿,何时,能与你想见?抑或,要我等一生?

下辈子,我绝不会在放开你,就算上刀山下油锅,赴汤蹈火我都愿意,为你,我愿意等。

“杨四郎!”银镜扔了手中的一支开的正艳的桃花,慌忙跑到他身边,“你吐血了!”

“没事。”他不在意地摆摆手,清朗的面孔消瘦无比,他看着漫天的桃花,留给她一个清俊的侧脸。

“怎么会没事,你都吐血了!”她着急地掏出手帕,擦着他的嘴角,“我去找太医来看看。”

“不用了。”他身子晃了晃,站稳,背脊僵直地挺着,“在下与公主非亲非故,不劳公主挂心。”

“我……”银镜看着他,一脸委屈,“我只是好心嘛,不忍心看你死。”

“在下如今生不如死,公主何不成全。”四郎表情痛苦地看向她,眼中的悲痛几乎淹没了她。

“你死了,你的‘锦儿’呢?要是她还活着,也不允许你这样吧。”

“锦儿。”他目光清远,嘴里念着这个名字时深情款款。

银镜不禁有些嫉妒,这世上的男子都疯了!为什么最近所有的男人都这样呢?先是皇帝哥哥,后来是寒哥哥,现在是她在悬崖下捡回的他!

“也许她还活着,你有没看见她的尸体,怎么知道她死了?”

一瞬间,他的整张脸都亮起来,也许,她真的没死!

因为坚守着彼此间不倒的承诺,所以等待成了唯一的希望,也许也许,有一天,我们能在某个地方重逢,到时候,你千万要记得叫住我,我怕时间太残忍,让我忘了你的模样。


转夏

天气慢慢开始热起来,外面已是一片绿色,树木繁荫,百花争艳,相互媲美。

荷塘里,大朵大朵的荷花开得美丽极了,淡淡的粉红色,在风中摇曳生姿,荷叶长得繁盛,几乎将整个荷塘都遮蔽了。

游鱼戏水,碧绿的水面一圈一圈的波纹荡漾开去。

她一身白色纱裙,衬得她素净的皮肤如凝脂赛雪,清澈的眼睛看着荷塘里盛放的荷花,额上的珍珠熠熠生辉,荧光流转。裙角绣着几朵粉色的荷花,裙袂飞扬,乌黑的发丝像瀑布一样流泻而下,一直长到腰际。

“锦小姐!”茗烁从荷塘里的小船走上来,笑着把怀里含苞的一把荷花递给她,脸上微微的汗珠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她轻轻接过来,一阵淡雅的荷香顿时盈满了她的鼻间,她忍不住低头闻了闻,露出一抹浅浅的笑。


第九十章 玉容寂寞泪阑干(10)

茗烁心花怒放,终于看到她笑了!

她从来不笑,即使是假意的奉承大王她亦不会,她只会呆呆地坐着,不声不响,一整天。

现在她终于笑了,几朵荷花就能让她这么开心,看来都和她一样是个小孩子呢。

璃烁折了几支莲蓬,高兴地走上来,“今天给小姐做莲子羹,都是新鲜的呢。”

茗烁伸手摘了一片大大的荷叶,抬起来遮住她头顶炽烈的阳光,笑道:“小姐好白,吃莲子羹会让肤色很红润呢。”

德锦低着头,睫毛在风中微微颤动,头顶的荷叶遮蔽了阳光,在她身上投下了淡淡的阴影。

风轻轻地吹来,荷塘里盛放到极致的荷花摇摇晃晃,粉红色的花瓣被风吹落,飘飘然在绿色的荷叶间穿梭,然后,风大了些,花瓣高高飞起,忽上忽下。

夏日的荷塘,空气中溢满了荷花的清香,美丽的荷花轻舞飞扬。

德锦怀里抱着含苞的荷花,微风吹动她额前的几缕发丝,额环上的珍珠鲜亮无比。

“看,大王回来了,今天好早啊,才是中午呢。”茗烁眼力好,老远就看见花园拱形门口一个高大的人影走进来。

璃烁笑着附和:“因为锦小姐在啊,大王巴不得不出去呢!”

她脸上染上了红霞,抬起眼睛,前方,他朝着她走来,黑色的披风猎猎飞舞,阳光在他周身流动,他的眼睛漆黑幽深,看见她,变得明亮。

耶律寒解下披风交给身后的慕胤,冷峻的面部变得柔和。

德锦站在荷花盛开的荷塘边,身后大片的荷花争妍斗艳,花瓣飞舞,荷叶摇曳生姿,她像是仙境中最虚幻的仙子,一身白纱,黑发瀑布一样,眼睛如同汪洋大海,清莹流转,让额上生辉的珍珠也黯然失色。

他几乎屏息,她像是天宫中偷渡下凡的仙子,乘云踏月,降临在他面前,这一刻,他多么感谢上天,将她给了他。

她怀抱大把粉红色的荷花,站在灿烂的阳光下,仰起脸,脸上微微泛着醉人的红晕。

他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躯遮蔽了她头顶所有的光芒,他伸手,将她连同荷花一起揽进怀里。

他的手臂紧紧锢着她,铜墙铁壁般让她几乎窒息。德锦闭上眼,他是她的噩梦,而她要一辈子都做着这样的噩梦无法醒来。

天哪,你一定是睡着了,为何?你看不到我?

良久,他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想出去吗?”

她抬起头望着他,眼珠澄澈,她点点头。



契丹人的‘射兔节’很快便要来临,街市上一派热闹。

卖小吃的小贩卖力的吆喝,杂耍的艺人施展浑身解数表演,卖胭脂水粉的商人在路上询问个个过路的妇女……

阳光炽烈

这里一片太平盛世。

人们的衣着和打扮都是纯辽化的,他们口中说的是难懂的契丹语,相互交流间都是一脸平和。

世上所有的民族都是一样的,只是立场不同。

上京最大的酒楼‘一品楼’坐落在城中人员最旺盛的地段,每天客似云来,都是有权有势有财的人物,普通人一般都没有银两进这种高级的酒楼。

‘一品楼’最尊贵的包厢,桌椅都是最上好的紫檀木,茶具碗盏更是十分昂贵。

包厢里右面的窗口临着闹市,左边的窗口却是‘一品楼’的后院,亭台楼阁,错落其间。

包厢外十三个黑衣男子持刀而立,面无表情,仔细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这里的菜很出名,他们的厨子曾是大宋御厨,菜色大部分都是大宋的,你会喜欢的。”耶律寒极有耐心地跟介绍大辽文化,包括饮食和生活习惯,他希望她以后在他身边,可以尽快适应。

德锦静静听着,却没吃下多少东西,她的眼睛瞟向窗外的闹市,眼神很凄迷。

这里,和大宋一样热闹,也是这么多人。

脑海中浮现出汴京城的闹市中,七个少年身披铠甲,骑着白马,一起向她走来,她高兴得像一直燕子,欢呼着迎上去,四郎将她抱上马背,身后七郎嘲笑她,哥哥们朗声大笑……

物已非,人也非。如今天涯海角,人间地狱,就这样永永远远隔开了。

“参见公主。”门外想起了十三骑齐齐的声音。

“咦?寒哥哥在里面吗?”女子清脆的声音投过雕花的木门传进来。

“大王不允许人进去打扰。”

“我只进去看看他嘛!好久没见他了,我看看都不行吗?!”银镜公主埋怨着十三骑,硬是要冲进来。

“大王不允许人进去打扰。”十三骑依旧重复着无情冷漠的话,毫不通融。

“哼!气死我了,我要进去嘛!”见十三骑不通情达理,银镜公主只好大声撒娇,期望里面的人能听见,反正酒楼被包下来了,她才不怕丢脸!

德锦依旧出神地望着窗外,根本就没有听见外面的吵闹。

耶律寒握了握酒杯,站起身,走出去。

“银镜!”他不悦地大喝一声。

“你总算出来了!哼!你的手下都好无礼,我回去要告诉皇帝哥哥!”她刁蛮地叉起腰,杏眼圆瞪。

“那你就给我滚回去!”他的怒火被挑起,从小谁都拿这个刁蛮的丫头没办法,宫里人人都怕她,皇上皇后又对她疼爱有加,什么事都顺着她,以至于她无法无天,更加刁蛮无礼。

“我不!我要看看你来这里干什么?我听说你带了个大宋女人回来,我要看看!”她说着便要冲进去,十三骑抬起没握刀的手臂将她格住,面无表情等待耶律寒的命令。

“把公主送回去,不准她再出宫来!”

“你敢!你凭什么?!我是公主!我是银镜公主!”她不服气地大声嚷嚷,“你一定是被那个大宋女人迷昏了!你敢这么对我!”

耶律寒的身体鬼魅一样靠近她,深邃的眼中暗潮汹涌,他的声音冰冷无情:“给我住嘴!”

“你……”她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来,瞪着眼睛看着他。

他虽然冷漠无情,可是却从来没有这样对她发过火!原来,外面人说的话都是真的!他真的是最可怕的魔鬼!

“送回去!”他低声命令。



第九十一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1)

突然,包厢的雕花木门被撞开,一个白色的身影飞快地冲了出来。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耶律寒没有来得及抓住她,白色的裙角在楼梯上飞快的一闪,几朵淡雅的荷花一瞬间绽放又匆匆凋零,她已经跑下了楼。

那一瞬间,银镜以为自己看到了一片白色的花瓣,洁白得没有任何瑕疵,从她面前掠过。

很多年以后,她问四郎:“你为什么这么爱她?”

四郎没有回答她,他的眼神很悠远,仿佛要透过重重的迷雾,寻到那个朝思暮想的女子。

最后,她还是明白了,他爱她,是因为她在他心中永远是一朵开在深山的纯洁的小白花,没有任何瑕疵。

耶律寒抛下她追了出去,银镜呆呆地坐在地上,半响才反应过来:“天哪,四郎还在外面等我!”



人潮汹涌……

她像疯了一样冲出酒楼,冲进熙熙攘攘的人群,四处搜寻。

“四郎!四郎!”她明明看到了,她真的看到了,一定是他!不会错,她不会将他认错!

“四郎,四郎!”她提着长长的裙摆,在热闹的街市上奔跑,拉过一个又一个白衣的男子,都不是都不是!

她身边走过无数行人,却没有她要找的人,风将她的发吹乱,阳光射进她眼中,那闪闪的泪光折射出一种七彩炫目的光。

“公子,公主在前面的酒楼里呢,我们过去吧。”侍女小心跟在他身后,提醒道。

四郎看了一眼热闹的人群,点点头:“走吧。”

她是不会在的……

人群流过,他的白衣耀眼,如同天山上刚刚落下的白雪。

“四郎!”她站在人潮中无助地哭,泪水汹涌,头发跑乱了,额前的珍珠依旧光彩夺目。

人群纷纷侧目,不时用契丹语低语,然后摇摇头走开。

在这里,这样的汉人很多,被买回某个大户人家做妾,然后跑出来,太多了……

耶律寒从后面走上来搂过她。

“你不是说你可以找到他吗?你不是说帮我找到他吗?为什么骗我?”她泣不成声,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我没骗你,我会找到他的,相信我。”



银镜怏怏地从‘一品楼’上走下来,鼓着气,“有什么了不起!就是一个女人嘛!”

四郎正好走上来,看见她,微微点点头。

银镜停下来,转过头对着身后跟着的两个黑衣的男子道:“我自己会回去,不用你们送!”

“大王吩咐将公主送回宫,我等只听大王吩咐。”两个男子互望一眼,同时看向四郎。

银镜顿时有些心虚,上前护在四郎前面:“看什么看,他是本公主的朋友!”她心里发毛,任何被黑衣十三骑盯上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属下不敢,请公主回宫。”两人移开目光。

四郎抬起头,看着身穿黑衣的男子,眼中多了一丝复杂的光。

耶律寒扶着德锦走回来,她哭得像沾了雨水的梨花,凄凄楚楚,让他心里疼得好紧。

马车上,银镜掀开帘子的一角,冲他喊:“寒哥哥!我生气了!回去我告诉皇帝哥哥你欺负我!”

阳光很烈,风很轻,人群来来往往,他们只隔了一条街。

耶律寒将她护进怀里,并不理会银镜的刁蛮,扶着她一步一步走进了‘一品楼’。

银镜轻哼一声,放下帘子,回头对四郎笑道:“我们回去。”

突然,四郎的心疼了一下,他捂着胸口,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你怎么了?!”银镜焦急地问。

“没事。”他伸手掀开帘子,向外看去。

马车外是来来往往的行人,人山人海几乎淹没了他的视线,对面‘一品楼’门口站着另外两个黑衣的男子,面无表情,眼神犀利。

微风拂过他清俊的脸庞,他缓缓合上眼睛,放下帘子,疲惫地向后靠去,“走吧。”



“你肯定?”冷漠的声音响起在走廊尽头,院子里盛放的桃花纷纷飘落。

夜色中,那抹挺拔的背影几乎淹没在黑暗中,他一生黑色在皎白的月光中华光流淌。

“属下肯定!那人一定是杨四郎!”

“杨四郎。”他握紧手指,凛冽的目光看着院子里飘零的桃花。

“银镜公主很喜欢他,恐怕将来会酿成大祸,请问大王是否要除掉他?”

“除掉他?”耶律寒走出黑暗的阴影,幽幽的白月光静静在他周围跳动。

若是杀了杨四郎,她会怎样恨他?会不顾一切和他同归于尽吧,她是那么深深爱着杨四郎。

幽幽月华,他眼中是一片痛苦的深渊。

锦儿……

她是否会知道,他也是这样深爱着她,如果可以选择,他不会让她牵扯进这场残忍的战争,他会用另外的方式得到她,至少这样,他还有机会可以拥有她的心。

“不许伤害他。”他缓缓开口,院子里桃花忧伤地落了一地。



尊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阳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玉楼春》(宋)欧阳修


第九十二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2)

月上柳梢

安静的院子里,桃花悄无声息地飘落。

“出去散散心心里会舒服一些对吧。”银镜笑意款款,宫里的确太闷了。

四郎皱起眉,今天的感觉是那样的强烈,仿佛她就在他的身边。

“要是你想回大宋,以后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她娇羞地看着他。

他没听清她说什么,点点头。

银镜高兴的蹦起来,笑容灿烂:“太好了!四郎,我好喜欢你!”

她好喜欢他,真的好喜欢他!从她第一次跟随奚敏大将军一起出征,那次,辽国大军在雁门关外的陈家谷与杨家军开战,战况好激烈,奚敏将军不允许她到战场上,她只能站在远处远远的观望。

辽国大军很勇猛,但杨家军也不是吃素的!六个少年骑白马,身披战甲,个个俊朗无比。

然而那次杨家军军备不足,战了几个回合,明显要败北,最后一次,两军交战,双方派出得力干将先交战,这样往往便决定了胜败,因为关乎士气。

杨家将中,他第一个要上前挑战,骑白马,手持红缨长枪,威风凛凛。

他只用了不到十招,便将辽国大将遥辇徵挑落马下,得胜而归。

他不知道,那时她站在不远处的山崖上,甚至为他喝了一声彩!

从那以后,凡是关于杨家将的事,特别是杨家四郎的事,她都好喜欢听,寒哥哥让杨家将全军覆没凯旋而归的那天,她甚至一直不理皇帝哥哥,她怨他们为什么这样赶尽杀绝?杨家也是忠君报国,根本没错!

没想到,她一气之下负气出宫,居然让她在悬崖下救了几乎断气的他!他不知道那时她日日夜夜守着他,荒无人烟的深山,她跑遍了各处为他找草药和水,终于救回了他!

她贵为大辽公主,第一次,为一个男子做这么多事,她喜欢他,真的真的喜欢他!



夜深沉

德锦倚在窗口,眼神空洞洞的望着外面,外面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雨,淅淅沥沥。院子里的树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她的心也如这树一样风雨飘摇。

四郎……

我看见你了,真的看见你了,我叫你,为什么你不答应我,为什么还要走掉?

她的泪哗哗地流,哭得眼眶红肿。

难道你不想我吗?难道你不知道,我想你想得几乎要死了。

她抬起头,望着窗外的雨水,长廊上,一路弯弯曲曲挂了灯笼,被风吹得几乎熄灭。

她把身体蜷缩成一团,倚着窗口,心里难受得要死。

天好残忍,真的好残忍!

脚下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蹭她的脚,她低下头,将那个胖乎乎的小东西抱起来,挂满泪痕的脸贴在它的身上。

“你见过他吗?你知道我有多想念他吗?”她喃喃地说着,觉得好冷好冷,可是,她的心里更冷,冷得,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是她心里的泪,永远没有滴完的一天。

耶律寒在她身后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慢慢转身。

他走进雨中,任凭雨打。

“啊!大王!”璃烁拿了一把伞追出去,在门口被慕胤接了过去。

“好好照顾她。”慕胤看了一眼窗口的德锦,拿着雨伞追出去。

他走的很快,雨水在他身上肆意的流淌,他的发湿了,衣服湿了。

雨中,长廊上的灯笼照得雨丝清晰可见,他的身影在院门口停住,回头看着窗口。

她倚在窗口,清澈的眼中泪水不断地流。

他狠狠地握紧双手,低吼一声,重重打在石墙上,那坚硬的石墙,立刻在他铁拳下碎成无数,大雨冲刷,他手背上流着血,血水和雨水混合着流进了泥土,他转身疯了一般冲出去。



“啊!大王不可以进去!”正端着茶出来的宫女一抬头便撞见进来的耶律寒,吓得脸色苍白,连忙大喊起来。

公主私藏杨四郎被北院大王知道了就糟糕了。

四郎微微抬头,看向紧闭的门,嘴角轻轻地扯动,似乎有一抹笑容,他,终于来了。

陈家谷一战,杨家军几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在他手上,这样的男人,他早就想领教了!

“快躲起来!快!快!藏到里面去!四郎!”银镜焦急地催促他,见他始终无动于衷,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求求你!被他看见你会死的!寒哥哥有多痛恨杨家……”

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大门便砰一声被踢开!

夜晚的风轻轻吹进来,院子里的桃花纷纷飘落,花香肆意,几片飞舞的花瓣飘了进来,在他清远宁静的脸上拂过。四郎抬起眼,看着他。

耶律寒黑衣微微翻动,他背着手站在门口,嘴角带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你果然没死。”

“寒哥哥,我求求你放过他吧!我好不容易才救活他……”银镜哀求地拉着他的衣角,眼泪哗哗地流。

四郎看了一眼银镜,眼神有些哀伤,“公主……”

“寒哥哥,寒哥哥,我给你下跪还不行吗?四郎已经不能威胁你了,他受了伤,武功大减,现在他连我都打不过,你就放过他吧!”银镜哭着跪下来,她知道,杨家的人对他来说永远是最大的伤口,可是四郎没有错啊,何况四郎武功差点儿没了,他伤得好重!

耶律寒眯起眼睛:“功力大减?”他冰冷地笑起来,就算他是一个废人,她都不会嫌弃他!

四郎站起来,与他平视,不卑也不亢:“既然落在你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不!不!四郎,寒哥哥。”银镜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

“杀你?”他突然苦笑了一声,然后眼中的光芒突然如针芒般犀利无比,“本王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这恨,不仅是杨家欠他的!

四郎捂住胸口,猛烈地咳了几声,嘴唇有些微红,“那就请阁下快动手吧。”

耶律寒轻哼一声,命令道:“带走!”

“寒哥哥!”银镜声嘶力竭地大喊,怎么办?怎么办?

四郎回过头,对她微微一笑:“四郎永记公主的恩情,无以回报。”他取下腰间挂着的一个小铜铃,递给她。

银镜呆呆地接过,眼眶红肿,“我不让你死,绝不!”她冲出,他不会死!不会!


第九十三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3)

天边泛着白光。

窗檐下一滴滴的水珠滴落,在地上汇聚成亮汪汪的一滩,大雨冲刷后,树叶绿得发亮,院子里花草垂下了脑袋,然而馥郁的芳香依旧不散,伴随着阵阵泥土的清香充斥在微凉的空气中。

璃烁将灯笼中的火吹灭,撤走了流了一桌烛泪的蜡烛,轻轻回头看了一眼窗口。

黎明前微风吹进来,寒意袭人。

她鼻子一酸,拿起床上一件白色羽缎披风走过去。

“锦小姐……”她将披风披在她身上,想劝劝她,喉咙中却有什么东西堵着,让她开不了口。

德锦固执地退下身上的披风还给她,眼睛一转不转盯着灰茫茫一片的天边,素净的脸庞上泪痕斑斑。

“您这样等下去也等不出什么结果啊,您已经等了一夜了,先回去休息吧。”璃烁边说眼泪边哗哗地流出来,她有多心疼她啊!

“他会来的!”她倔强的眼睛望着天边,唇角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单薄瘦弱的身体在轻微的风中似乎也可以随风飘摇,她是那么脆弱,那么孤独。

“大王回来啦!”茗烁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满脸兴奋地嚷着,看到这样的画面,不禁闭了嘴,静静地站到一边。

璃烁赶忙擦干了眼角的泪水,抬头看见门口走进一个高大的身影,全身湿透了,衣服紧紧黏在他健硕的身体上,却显得更加桀骜不拘,有一种撼动人心地魅力,两姐妹都不禁吸了一口气,垂首站立。

耶律寒走到她面前,抬起流血的手,轻轻擦拭她脸上有些滑稽的泪痕,动作轻柔无比。

德锦缩了缩脑袋,避开他。

他拉起她的手,向外走去。

德锦甩开他,愤恨地看着他:“你要去哪里?!”

他冷冷地笑,“想再看到杨四郎就别惹我生气。”他重新拉起她,走出院子。

天空露出微光,点点的光芒要冲破万丈的迷雾跳出地平线。

荷塘里荷花朵朵,开得鲜艳,虽是一夜风雨摧残,却仍然不折损它们的美丽。

风过……

荷香阵阵……

他抬起她的下巴,凝视她的眼:“要是杨四郎死了,你会怎么样?”

“他不会死!”她坚决地说,望着他的眼神坚定不移。

他不会死!一定不会死!

他冷笑一声,突然低下头,吻住她冰冷的唇。

微风徐徐,远方的天边金光万道……

满池的荷花恍若醉了,摇曳生姿,似在轻舞飞旋……

他的吻又狠又深,仿佛想要这样,将她和他融为一体,让她永永远远在他的身体里,生生世世不分开。

德锦愤怒地睁着眼望着他,然而脑中逐渐的迷乱和深陷让她几乎瘫软在他宽阔的胸膛上。

她怎么能……怎么能……允许自己背叛……她不能啊!他是契丹人!是让她家破人亡的仇人啊!!!

她张口狠狠咬他,直到口中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她才松口,而他却依旧不依不饶,霸道地捏着她的下巴,和她唇舌相交。

他眼中的光芒邪恶又残忍,却深得不见底,让她忽然有落水的无力和悲伤。

他邪佞地笑着,一把推开她,“带进来!”他注视着她,她眼睛清灵晶莹,让额环上罕有的东海明珠都黯然失色。

德锦怔怔地看着他。

金乌跃出地平线,万道金光顿时笼罩了天地之间。

荷叶上露珠折射出七彩的光晕,全都落尽她的眼中。

花园拱形门下,慕胤走进来,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

阳光突然很刺眼,很刺眼……千万道金光仿佛一瞬间变成了利剑。

一袭白衣闪动……

满院的百花争艳突然失去了颜色……

他白衣胜雪,乌发如漆。

消瘦的身影,目光清远如山,下一秒,燃起了熊熊的烈火!

“锦儿……”他的声音沙哑得听不见。

那一片荷花怒放,绿叶葱茏,晶光点点,她站在那里,素白的衣裙被风吹得飞扬起来。

“四郎。”她的泪水忍不住滚滚落下,这不是梦!不是梦!

空气中清新的荷花香一阵一阵袭来,她泪眼婆娑,竟忘了移动步子,她只知道……他真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杨四郎推开了身边的人,迫不及待地向她奔来。

她是真实的!不是日日夜夜撕裂他的梦境,多少次……她崩溃在他的梦境中……

德锦终于找回意识,朦胧的泪眼中,他向她跑来的身影却是那么清晰,她提起长长的裙摆,奔向他。

身后,一双大手抓住她。

“锦儿……”耶律寒紧紧握住她的手臂,低哑地喊她,那口气中,带着对她的哀求,只求她……别走……

然而她疯狂地挣扎,拼了命想从他身边逃走。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那双清澈得没有一丝杂尘的双眸中,此时此刻,只容得下一个人!

“四郎!四郎!”她大声地哭喊着,狂乱地抓着他的手。

凝固的伤口,重新流出血来,染红了她的手心,他的手背一片血肉模糊。

由始至终,她没有回过头看他一眼……

阳光灿烂,荷花盛开得更加热烈,大朵大朵,轻轻摇摆着身姿。

耶律寒自嘲地牵了牵唇角,手指一根一根松开,她的手臂一寸一寸滑出他的掌心,他被鲜血浸满的掌心。

她头也不回地跑去,雪白的纱裙纷飞如蝴蝶,仿佛……随时都会张开双翅飞离,裙角的荷花恍惚间绽放了!

这一刻,天地之间,一切都变得黑白,唯一鲜亮的,只有他们彼此之间的对方。

一条锦鲤跃出水面,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金色的鳞片熠熠生辉。

德锦扑进四郎的怀里,把长久以来所有的思念和痛苦全都宣泄而出。

“你没死,四郎,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死,你一定不会死对不对?”她用尽所有的力气抱着他。

四郎轻吻她额前的发,紧紧搂着她,生怕一不小心,她会消失。

他愿意用一切来交换这一刻,他愿意下一秒就死去,只要她在他的怀里。

“你不死,我不死。”他吻上她含泪的眼,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呢喃,“你不死,我不死……”


第九十四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4)

这一刻上天把所有的幸福都赐予她了,只要四郎平安回到她身边,所有的希望都会有了,他从来都是她生命中的光亮,总在她最灰暗的时候照亮她。

风轻云淡……

天空掠过一只飞鸟,不留一丝痕迹……

四郎怜惜地抚摸她的脸,擦干她的泪水,他有多么感谢上天,看到她没事,比什么都好。

“带我走好吗?四郎,带我走。”她抓住他的手,紧紧攥在手里,眼泪没有停过,怎么也擦不干。

“好。”他几乎没有一丝犹豫,点头便答应了。

她的眼中瞬间点起一团明亮的火焰,似乎把整张脸都照亮了。

四郎牵起她的手,拉着她看向前方。

荷塘边,荷花怒放。

轻风拂过,荷花摇摇晃晃,粉色的花瓣舒展开来。

他的黑衣轻轻地翻飞,有一种透彻骨髓的寒意在他周身不散,他淡漠地看着他们,嘴角噙着难以捉摸的笑,似是嘲弄,似是不屑。

他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手,不管用什么手段!

她,他不但要她的人,还要她的心!可是……他眼底慢慢地升起一道冷冽的光,她的心,早已属于别人!

德锦双手握着四郎的手,扬起挂满泪水的小脸望着她,那双眼清澈透明,倒映着他清瘦的侧脸。

“他是本王的女奴,在本王没有彻底厌倦她之前,任何人不许将她带走。”耶律寒冷冷看着她,眼中强烈的占有欲让她浑身一颤,回过头看向他。

你是我的!

他望着她残忍地扬起嘴角。

德锦不禁又将四郎的手握紧,他是魔鬼!是她一辈子都无法醒来的噩梦!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遇见他?为什么?!

心中,慢慢滋生了一种奇异的情愫,缓缓的,从她心底一直蔓延,一直不停地漫过她澄澈的眸子,流了出来,她迷离地望着他。

四郎低下头给她一个安心地笑容,他捧起她的脸,眼中的温柔满得溢出来,“傻丫头,这区区一个南王府,怎么困得住我?你忘了吗?我是大名鼎鼎的杨四郎啊!”

德锦扑哧一声笑出来,靠进他快里,额头抵着他的胸膛不断地磨蹭,“四郎是世界上最棒的!我等着你哦,你一定要带我走。”她把流出来的泪水和鼻涕一起蹭在他的白衣上,一边流着泪,一边咯咯地笑起来。

阳光炫目,金光万丈。

耶律寒抬起流血地手遮住头顶的光芒,鲜红的血丝顺着手指一滴滴流下来。

她笑了……

笑容天真慵懒,她在杨四郎怀里撒娇,像个可爱的小妻子,没有任何的担忧,她心中,杨四郎就是她的神,她的一切!

熊熊的妒火一瞬间席卷了他!

慕胤走到他身旁,抬头看他的脸逆在光中,模糊不清,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以为他是这世上最无情的人,而现在才知道,其实,他是这世上最多情最痴情的人!

他可以为了她做任何的事情,甚至,放下他的仇恨!放下他和杨家的血海深仇!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他看向相互拥抱的杨四郎和德锦,两个洁白的身影在阳光下,灿烂的光芒在他们身上跳跃。

重重的叹息,他别过头,负手站立在一旁。



桃花落尽,树上新绿的叶子中隐隐夹着几颗青绿的桃子。

清新的香气四溢在这座静雅的院子里,伴随着阵阵浓郁的酒香,混合着充斥在这个本来安静舒适的空间中。

萧燕燕安静地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方绣帕,低着头绣几针,然后抬起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酒坛。

十个……

她摇摇头,继续低下头刺绣。

她在绣一朵荷花,前几天,看到御花园里一片荷花开的好看极了,一时兴起,想永远留住那些美丽,恰巧皇上这两天身体不好,她绣好了正好送给他。

她眉梢轻扬,温柔地笑起来。

“燕燕……”他坐在门口,头靠着门边,怀里抱着一个大大的酒坛,狠狠灌了一口,看向她。

她抬起头,笑容轻柔在脸上绽放:“喝够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绣帕上,一瞬间温柔无比。

荷花清新美丽,出淤泥而不染,那片片的花瓣中,仿佛映出一张含笑的脸,天真无邪,像个可爱慵懒的小妻子,在跟丈夫撒娇。

他举起酒坛,咕咚咕咚猛灌几口,扔了坛子,摇摇晃晃站起来,醉醺醺走向她。

两片红云飞上她的脸颊,她慌乱地站起来,扶住他几乎要跌倒的身体,眉头微微皱起来。

又醉了……

从小到大,只要心里不舒服,就喜欢一坛一坛喝酒,每次只喝五坛,他懂得控制自己,而这次,喝了十一坛,看来,他心里很痛苦。

又是……和那位大宋公主有关?

她扶着他,有些吃力,“寒……”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扶他坐在椅子上。

“燕燕。”他抓过她的手,连同抓着那方未绣完的绣帕,满口酒气,“她爱的不是我。”

她抬起头望着他,心中,隐隐流过一丝痛。

“她爱杨家的人!杨家的人!杨业的儿子!”他低吼,眼睛血红,似乎要喷出血来!

她不语,低头避开他的目光。

“我没用,最后,我连杀了杨四郎的勇气都没有!我……”他酒意上来,身子晃了晃,靠在椅背上。

“得不到她,就毁了她……”他眼底幽暗,满是痛苦,深不见底。

“寒。”燕燕唤了他一声,蹲下身趴在他的膝头,“得不到她,就让她幸福。”

“幸福?”耶律寒喃喃地,然后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声如同雷鸣,震得屋子仿佛都摇晃了。

“她不幸福,你也不幸福。”她仰起脸看着他,“她幸福了,你的痛苦就不会这么深,至少,她不会恨你。”

“不可能!”他暴喝,眼神凛冽,让她也吓了一跳。

明知他,从来不懂退让,从来专横无礼,从不懂何为放手,可是,他应该懂得,他不能让她恨他,这样的痛苦,他承受不起!

“若是想她心里记着你,就忘了她吧。”她温柔的细语,拉起他的大手,轻轻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他闭上眼,握起手掌,冷冷地笑……


第九十五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5)

月光皎洁

满天繁星

院子里的花朵静静地睡着了,树上栖息的鸟儿蜷着脑袋呼呼入梦。

花架下,幽幽的月光笼罩着两个雪白的身影。

德锦一直不松手抓着四郎,生怕手松开了,他会消失。

四郎宠溺地望着她笑,纵然满手都是黏黏的汗水,被她这样握着,他也一点儿不在乎,因为她在他的身边。

清远如山的面容消瘦无比,他在月光中如同虚幻。

她慢慢将头靠近他的胸膛,呓语一般地说:“七郎死了,他是为了保护我,杨元帅也死了,为了我父皇……”

“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他搂紧她,身体微微颤抖。

“父皇让你家破人亡,我也有罪啊,四郎,我好怕你会怪我。”她的泪水浸湿了他的白衣,胸膛的温度熨烫了她的脸。

“这和你没关系,这场战争,本来就不该把你扯进来。”皇上有错,可那是因为听信了潘仁美的谗言,锦儿更是没错,要不是卷进这场战争,她还是会在大宋,做一个受尽冷落却有母亲疼爱的小公主。

她永远是他的小公主啊!纵使天荒地老……

“杨夫人怎么办?嫂嫂们怎么办?端娘怎么办?金娥怎么办?”她想起那些从此失去至爱的人,不禁哭出来。

四郎抱着她的手臂颤抖起来,他闭上眼睛抱着她,只要他不去想,就不会痛!杨家的女人都不是普通的女人!丈夫死了,她们就是一片天!

他猛烈地咳起来,咳得浑身颤抖,嘴唇苍白无色。

“四郎!”德锦惊慌地拍着他的背。

“哇”大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来,染红了他和她的白衣。

“四郎!”她吓得哭起来,泪珠滚落到他身上的血渍上,立刻便消融了。

“没事,没事。”他捂着剧烈疼痛的胸口,脸上努力挤出让她不要担心的笑容。

“我去找大夫!”

“不要!”他抓住他的手,放在胸口,“不用担心。”

“你受了很重的伤吗?为什么会吐血?”怪不得,怪不得他瘦了那么多,她还以为是因为好久没见,他变了,现在才想起,他在战场中被打落到悬崖下,一定是受了很重的伤。

“我不会有事,锦儿,我没事……”说着,他又猛烈地咳起来。

“耶律寒,他可以救你的,在这里他一定能治好你!”

“锦儿!”他握紧她的手,“你不可以求他,谁都可以求他,你不可以。”

德锦咬着嘴唇,眼泪无声无息簌簌滑落,眼眸清莹流转,她低下头,慢慢靠在他怀中,“我不求他,你死,我就陪你一起死。”

一行清泪划过他清远温润的脸,他有多感动,有多大的福分,能够和她一起死。

月光离合

残缺的院门下,倚着一个落寞的身影,他一身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衣,月光下的面容如天神般俊美,下巴的线条倨傲冷硬,左手手背上,模糊的伤口凝结成黑色的血痂。

他抬起酒坛猛灌进口中,辛辣的味道顺着喉咙一直流进胃里,一阵抽痛。

“你要陪他一起死……”他喝得酩酊大醉,侧眼望着花架下她那么乖巧,她从来不在他面前展露的温柔乖巧的一面,她不知道,现在的她,让他好想好想,紧紧搂进怀里,温柔地吻她,温柔地爱她。

他步履蹒跚地转身走出去,月光在他身周寂寞的流转,一直一直不停地流转。

馥郁的玫瑰香气扑鼻而来。

耶律寒靠在凉亭的栏杆上,举着酒坛咕咚咕咚地灌。

“忘了你,忘了你,我要忘了你,让你永远记着我,永远……”他的心痛苦地抽搐,这爱,怎一个‘忘’字就可以了结?

酒入愁肠,愁,更愁……

“大王!”淡绿的纱裙在眼前闪过,湖色青绿的软纱包裹着一副玲珑婀娜的身躯,水蛇一般缠上他,“人家好想你啊!”

耶律寒低下头,醉眼朦胧中,他只看到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在他眼前扑闪扑闪。

藏在心里的爱一瞬间爆发如洪!

不能忘!不能忘!

怎么能忘?

青绿的面纱遮住她美丽妖艳的面容,只露一双比湖水还要清莹的眼眸,妍姬笑得妖娆。

“锦儿……”他慢慢抬起手,抚上她浓密微卷的睫毛。

脸上的笑容敛去,她一双眼中满是哀怨和恨意,然而一瞬间,却变得清澈无辜,“寒,寒。”她主动凑上前,双手搂住他健硕的腰,踮起脚尖吻上他,“我爱你。”声音呢喃融化在他忽然之间急促滚谈的呼吸中。

她做梦也想这样喊着他的名字,告诉他她爱她啊!

他一把抓住她,捧着她的脸,青绿的面纱滑落,她美丽的大眼睛在他眼前闪动着兴奋和爱恋的光,他意乱情迷,深深的,深深的吻着她。

“锦儿,锦儿,锦儿……”他不停地念着她的名字,“我爱你,我爱你,别走……”


……

“锦儿……”耶律寒紧紧握住她的手臂,低哑地喊她,那口气中,带着对她的哀求,只求她……别走……

然而她疯狂地挣扎,拼了命想从他身边逃走。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那双清澈得没有一丝杂尘的双眸中,此时此刻,只容得下一个人!

“四郎!四郎!”她大声地哭喊着,狂乱地抓着他的手。

凝固的伤口,重新流出血来,染红了她的手心,他的手背一片血肉模糊。

由始至终,她没有回过头看他一眼……

阳光灿烂,荷花盛开得更加热烈,大朵大朵,轻轻摇摆着身姿。

耶律寒自嘲地牵了牵唇角,手指一根一根松开,她的手臂一寸一寸滑出他的掌心,他被鲜血浸满的掌心。

她头也不回地跑去,雪白的纱裙纷飞如蝴蝶,仿佛……随时都会张开双翅飞离,裙角的荷花恍惚间绽放了!

……


他越发疯狂地吻她,他要将她吻进他的身体里,让她永远留在他身边,永远不能离开!

“我不走……我爱你……”妍姬热烈地回应他,就算是作为替身,她也认了,谁让她……爱上他这样的男子……

“我爱你,锦儿,锦儿,我爱你……”老天,如果这是梦,就让他永远都不要醒来,让他用生生世世的时间,一遍又一遍,向她诉说他的爱。


第九十六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6)

南王府的‘凌霄苑’原本从不允许无关的人踏入一步,可自从来了大宋公主,他让她住进了‘凌霄苑’,百般宠爱,平日里侍女护卫都不敢多说什么,可私下里还是忍不住议论。

大王是被那个大宋女人迷昏了!

据说她才刚刚进王府时,大王冲关一怒为红颜,差点处死了王妃!

王妃可是奚部的大公主啊!

当年为了联合奚部的力量巩固大辽内政,防止日益强大的遥辇部作乱,大王听了萧皇后的话娶了瑶公主,虽说是一桩政治婚姻,可是谁都知道,瑶公主有多么爱大王!

大王若真的为了大宋公主杀了瑶公主,要平息奚部的怒气,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吧!

正端着冰镇莲子汤的侍女琪兰正好走过,她听见柱子后几个侍女悄悄议论的话,不禁挑了挑眉毛,转过身看着她们:“你们懂什么?大王真的爱那个大宋女人吗?”

几个侍女见是妍姬小姐的侍女,吓得慌忙住了口,瑟缩着站好,妍姬小姐是大王的宠姬,这是王府里人尽皆知的事情,得罪了她可是免不了吃一顿苦头,于是他们谁都不敢开口接琪兰的话。

琪兰轻蔑地瞟了她们一眼,慢慢道:“没听说大王这么多的日子以来都是留在妍姬小姐的‘玫瑰园’里吗?哼!大王夸妍姬小姐是玫瑰花仙子,就像咱们大辽的玫瑰花油一样让人爱不释手。”

侍女们睁大眼睛望着她,大王……大王真的会说这么暧昧的情话吗?

琪兰得意地笑起来:“这个就是你们不懂的了,大王虽然表面冰冷,可是面对自己爱的女人可就不同了,大王很会说情话哄妍姬小姐呢。”

几个年纪下的侍女脸红扑扑的,心中又羡慕又嫉妒,妍姬小姐长得美丽,博得大王的爱,可怜她们这些庸脂俗粉,连看看大王的机会都没有。

“别说你们看不出来?”琪兰扬起左边的眉毛,“那个大宋公主和妍姬小姐长得有多像!特别那双眼睛,可是像到了极点!”要不是这样,大王怎么会对那个没长大的丫头那么好,还不是因为和妍姬小姐长了一副相同的面容!可惜……她的美还是太青涩了,不足以匹配大王那样英武如神的男子。

侍女们的眼睛瞪得像一个铜铃,是……是妍姬小姐和大宋公主很像吧?那双眼睛,清澈动人,没有一丝杂尘,妍姬小姐眼儿媚,虽也是清莹美丽,可是……怎么能相提并论?大宋公主那双眼睛,恐怕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双了!

琪兰撇撇嘴,知道和这些不懂事的丫头说这些她们也不会懂,只好昂首挺胸端着莲子汤往‘玫瑰园’去了,这可是大王吩咐她特意为妍姬小姐准备的,凉了就不好了。

目送琪兰渐渐远去,侍女才舒一口气,吐吐舌头,相互望了一眼,觉得没有什么可以讨论的了,大王最近特别宠爱妍姬小姐毕竟是事实啊,她们的梦破裂了……



午后的眼光很刺眼,热烈地在院子里的每个地方游走,花儿草儿耐不住热,纷纷蜷头缩脑毫无生气,连树上停着的鸟儿也懒洋洋的,动也不动。

德锦闲了一天没事,他允许她和四郎一个月见三次,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昨天四郎才刚刚来过,留了一天便走了,今天她又想他。

可是……心中,还有什么放不下?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这里了,很久很久……

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当她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了他夜夜抱着她入睡,习惯了他每天早早地回来陪她,习惯了他对她温柔的笑,习惯了他看她那种如同大海一般的眼神……

原来,他是可以这么快就厌倦她……

“锦小姐,锦小姐!”老远的,便听见了茗烁的大呼小叫。

她眼睛一亮,忙迎了出去。

“四郎来了吗?”她惊喜地左看又看,很快,眼中的喜悦便暗淡小来,她失望地看着茗烁,“怎么了?”

茗烁眼睛闪闪,喘着气,没有听出德锦一时之间失望的口气,仍旧大声地说:“我听说,明天,皇后娘娘会来看小姐您!”

“看我?”她后退一步,有些惊慌,大辽国的皇后来看她?

“嗯!”茗烁用力地点头,多好啊,有皇后娘娘替锦小姐作主,大王一定会回心转意!

德锦没再开口,眼中想透露什么,却最终缄默。

她慢慢走着,灿烂的阳光在她雪白的裙子上热烈地跳动,而她却显得那么寂寞。

茗烁跟了上去,默默地在她身后走着。

花园里荷花开到了鼎盛,一朵一朵争相开放,仿佛要把生命中所有的美好都奉献出来,才肯美丽地死去。

德锦绕过荷塘,直直朝着院门走去。

茗烁忽然意识到她要做什么,连忙上前拉住她:“锦小姐。”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座拱形的门,透过那一重一重的围墙,她仿佛看到……一个美丽的世界在等着她。

目光在接触到门口飘进的黑色衣角时突然变得迷离,她微微眯起眼睛,阳光像妖精,在她浓密的睫毛上疯狂地跃动,落尽她眼中的光芒刺得她几乎看不清。

黑色挺拔的身影快步走进来,那一瞬间,仿佛天地之间的光芒都涌过去将他包围,他如天上的神,不可侵犯,浑然的王者风范,冷漠疏离,使得热烈的夏日霎间进入寒冬。

她的心没来由地快跳,扑通扑通,几乎要冲出胸腔。

突然吹来一阵风,扬起她白色的裙角,上面的荷花绽放如火,乌黑的发丝微微飘舞。

他的目光冷得如同冰冻了三尺的寒潭,冷得让人窒息。

他从她的身旁走过,眼底没有一丝感情,风吹着她丝绸般轻盈柔顺的发,轻轻拂过他的脸,淡雅的香气停留在鼻间,久久不散。


第九十七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7)

德锦站在原地,背脊挺得直直的。

刹那间,心口的疼痛潮水般涌来,那种莫名其妙的情绪顷刻间便掩埋了她。

天与地,开始旋转……

“锦小姐!”茗烁大呼一声,跟着追上去。

她突然冲出院门,任谁也不会料到,她以为她会很伤心的。

“把她送回去。”冷漠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身后的慕胤低声应了一声‘是’,转身快步追上去。

情与爱,情与孽,爱与恨,哪一种,是他们彼此之间的感情?

脚下突然踩到突起的石头,她毫无预备的摔倒在地上,一声闷响,摔得很重,重得仿佛五脏六腑都摔出了身体。

慕胤加快了步伐来到她面前,大手轻轻将她抱起。

她眼中有闪动的水花,却始终倔强地忍着,清澈的眼中有某种深刻的悲伤溢出来。

慕胤一惊,同时又高兴,她心里,是对他有情的啊,只是她自己不曾发觉,这份爱,早就已经酝酿了很久。

“想家吗?”他慢慢地走着,声音轻轻地,像在哄自己的孩子睡觉。

德锦抬起眼望着他,然后靠近他的怀里,闭上眼睛,这个怀抱的温暖,是她梦想了五年的啊,她从一个十岁的孩子,一直渴望,直到她长成一个十五岁的女孩。

“想家的时候,就闭上眼睛,慢慢地想着家里的东西,想着家里的人,想着曾经在家里做过的事情,然后慢慢地慢慢地睡去,在梦里,就回到家了。”

“可醒来怎么办?”醒来不是更想家吗?比原先更强上千倍百倍的想,不是更加痛苦?

“醒来后,你就告诉自己说‘我回过家了,现在不想了’,这样的话,心里就会有种真实的感觉,很踏实,很安心,哪一天你真的回家了,就会发现,原来每次梦中的家,跟现实中一摸一样,一点儿都没有改变。”他给她虚无的梦想,给她心灵的寄托,可将来,他要怎么给她一个真实的答案,告诉她‘你的家,早已经没了……’

“真的吗?”她有些天真,抬头有看着他,“你是这样想家的?”

“对。”他温柔地笑着,“所以其实我每天都回家。”

德锦跟着他笑起来,心中的疼痛似乎淡了,散了……

花园转角处,有细微的风吹过,耶律寒停下脚步,余光向后看去。

他努力克制自己,让自己不去想她,不去看她,也不去爱她,他要让自己忘了她,可最后才发现,他是这世上最愚蠢的人!

他一面告诉自己忘了她,可实际上,他却找了一个和她一样的女人做替身,这样有什么用?只会让他更想她,更爱她!

她不知道,这些日日夜夜,他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让自己的梦中不再有她,原来不知不觉之中,她已是这样透彻地渗入到他的每一滴血液里,每一个思想当中……



大辽皇宫此刻显得寂静无声,诺大的宫殿,似乎只听得到宫女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和侍卫身上沉重的盔甲发出的沙沙声,别无他物。

忽然吹来一阵热风,树上新绿的叶子摇晃着,油绿光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宫女小心端着茶水穿过繁华落尽的桃花林,缓缓走在绿油油的桃树底下,隐约间,树叶间,点缀着几颗小小的青色的桃子。

等到了夏末,这‘镜鸾殿’就会桃李满天下了,到时,皇上和皇后一定准准的到这儿等着银镜公主亲自摘桃子给他们吃,‘镜鸾殿’的桃子是大辽国最好的桃子!

呜咽的萧声悠悠传来,带着几许淡淡的哀伤,夹杂着满满的思念,穿越过这一片绿色的桃树林,一直向远方流转,仿佛要挣脱这重重的宫墙的束缚,传到很远很远的一个人耳边……

宫女静默一旁不敢出声,怕这凡间的嘈杂之声扰乱了这曲缠绵悱恻,哀转动人的曲子。

“像深山的幽泉,又像天上的微风,听着让人好像飞起来,翱翔在广阔的天地之间,四郎,这是什么曲子?”

油绿的桃树下,银镜闭上眼睛舒展手臂,微风吹落了树上的几片叶子,落在她乌黑的发髻上,泼墨一般的长发披到腰间,坠着各种精美的饰品,阵阵的发香混合桃树的香气,在整座院子里飘散开来。

四郎露出温柔的笑,那神情,带着无尽的想往。

“它的名字叫做‘踏雪’”

“‘踏雪’?”银镜似乎很不满意地皱起眉头,这样清灵婉转的曲子怎么会联想到‘踏雪’呢?

他眼中的温柔,满的似乎要溢出来,“它原本不叫‘踏雪’,可是她喜欢。”

“德锦公主?”心中泛起了不知名的酸意,银镜低下头,额前的发丝遮住她眼中的失落。

“柔妃娘娘生她的时候,下着好大好大的雪,整个天地都是一片白茫茫的,后来我们一起作这首曲子时,也是下了好大的雪,那天,我们一起困在山上下不来,她缠着我吹箫给她听……”他的笑容像天空中悠悠的白云,温润如玉的面容苍白无色。

银镜心里猛地钻痛起来。

……

“他受的伤很重,已经使五脏六腑严重创伤,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大法师,银镜知道您一定有办法的,您连死人都可以救活啊!”

大法师空暝叹了一口气,无比惋惜道:“本座想救他,可无能为力,情孽太深,要断情根,于他,是不可能的。”

“断情根?这是什么意思?”银镜不解地看着他。

“情太深,导致损伤内脏无法负荷,他的伤已经很重了,公主,当初你是怎样将他救活的?”空暝大法师望着她,五脏六腑具损,居然还能活下来,简直就是奇迹。

银镜低下头,脸上红扑扑一直烧到了耳根,半响,才嗫嚅道:“多亏了……您以前说的‘圣女经’。”

空暝大法师吃了一惊,膛目道:“公主将贞操……”‘圣女经’是辽国秘经,修炼者都是皇族公主,且必须是贞洁之女,它最大的功效,便是可以护住心脉,有起死回生之用。

银镜抬起头,又羞又怒:“你到底救不救他嘛?!”

“只怕将来代价,公主付不起。”

“什么代价?”

“爱恨,冤孽,何止一个‘情’字,公主,强取不得,便是放手之时。”

……

她抬起头,看着四郎脸上幸福洋溢的表情,心疼得越发厉害。

爱恨,冤孽,何止一个‘情’字……


第九十八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8)

“四郎,你以后会忘了德锦公主吧。”她试探着问,口气却是开玩笑似的漫不经心。

四郎怔了怔,慢慢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胸腔内突然一股剧痛,他捂住胸口,口中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溅在他雪白的衣裳上,他痛苦地握紧手中的玉箫。

“四郎,四郎!”她焦急地支撑住他欲倒下的身体,该死该死!早知道会让他这么激动,杀了她她也不会说那些话,明知道,他怎么也不会忘了德锦公主啊!

四郎抓住她的手腕,眼睛灼灼盯着她,认真地说:“我不会忘了她,就算死!”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要激动好不好,我都知道啊!”银镜急得哭起来,眼看他激动得身体都抖了起来,她真是恨死自己了!

他急喘着气,胸口一阵一阵紧缩地疼痛使他差点便忘了呼吸,可是……脑海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浮上来。

……

“四郎!”她笑靥如花,清澈的大眼睛在他面前一眨一眨的,仿佛天上最亮的星星坠落了人间。

……

“公主,可以再让我见见她吗?”

“我……”她低垂着头,不敢说下面的话,寒哥哥早就警告过她,一个月见三次,若是她让他们偷偷见面,他便会杀了四郎!

四郎放开紧抓着她肩膀的手臂,苦涩的笑容在染着血丝的唇边晕染开来,苍白的面庞慢慢恢复了先前的温润宁静,“能让我和她重聚,已经对公主感激不尽了。”

她背过他,捂着脸哭起来,口中喃喃道:“对不起,四郎,银镜无能为力。”说完,她已经泣不成声,急急地跑开。

要是有一天,她做了今生最伤害他的事,希望他,可以谅解,她有多爱他,他怎会知道?



南王府四季常开的玫瑰花早就在整个大辽国出了名,皇室贵族,商贾贵胄,无不以能得到南王府一朵娇艳的玫瑰为荣,据说,那负责管理那些玫瑰花的,是北院大王的宠姬,那个绝世美人——妍姬。

可惜,美人妍姬,没有几个人能一睹芳颜,但是,她的美丽一定是让世间男子都屏息的,否则,什么样的女子能敌得过奚部美女瑶公主和大辽第一美女萧皇后而让北院大王那样动心?

无尽的揣测越发增强了世人心中的好奇心,别说男子,就连大辽的女人,也都忍不住想看看那位美人妍姬。

满园的玫瑰花果然开的美丽非凡,相信这世上在也找不出这样美得让人炫目的玫瑰花了。

萧燕燕满意地将侍女递过来的一朵红得耀目的玫瑰放在鼻尖,脸上荡开一圈又一圈动人的笑,惊艳了满地的玫瑰都忍不住娇羞起来。

“好香,回去做成玫瑰油一定让所有大辽的香油都黯然失色。”她的声音温柔的如同春风,轻轻拂过娇艳的玫瑰花,沁人骨髓,任何人都无法不为之神往。

“寒。”她转过身,华丽的宫服微微扬起,对着倚靠在亭栏上的耶律寒道,“我要采很多,你不会介意吧。”

“你要的话,全部都拿去。”他没看她,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眸瞟着亭子边一个小小的池塘,看着里面自由自在嬉戏的鱼儿,他的目光渐渐凝聚。

“那妍姬怎么办?没有这些美丽的玫瑰花,她怎么在花丛间跳舞给你看。”她笑得温婉,心细如尘,她看见他眼神中突然多出的一抹柔情,久久在眼中飘荡,散不开去。

“没有花她也能跳,你采够的话,就回宫去,免得皇上担心。”他抬起头看她,眼中已恢复了一片平静无波。

燕燕偏过头,对着他眨眨眼,“你明知道,我根本不是为了你的玫瑰花而来的嘛?”

“那你是为了看妍姬。”他故意将话题扯离,他不想,一刻也不想,触碰有关于她的一切!

他,是要忘了她的。

“你心里明明就清楚!”见他故意避开话题,她只好撒起娇来,“我好不容易出宫一次,你好狠心啊,我很久没来这里了,你让我一个人逛逛好不好?”

“不好。”他毫不客气地拒绝,“回宫去。”

“我是皇后!”最后她也只好厚着脸皮拉出她贵为皇后的头衔来要挟他了。

耶律寒抬起头,幽深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你是皇后。”

……

久久的静默,两人之间仿佛多了一道看不见的鸿沟,这道沟,不知从何开始便已经形成,已是再也跨不过去的了。

微风带着热气,吹起她的发,满园的花香弥漫着,在她和他之间流转来回。

“去吧,看完了就回宫去。”他淡淡地开口,慢慢将头靠在柱子上,闭上眼睛,听风吹动玫瑰的花瓣,细碎的声音。

嘴唇翕动,她还想说什么,她有好多的话想要说,多的让她的记忆都承载不了,多的让她想要就此遗忘……

可她最终什么也没说,随着侍女,手里拿着一朵盛开一半的玫瑰花,缓缓步出芳香四溢的‘玫瑰园’。


第九十九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9)

屏退了所有的侍女,她一个人慢慢走着,这里的每一条路,每一棵树,每一间房子,甚至每一块石头,她都是那样的熟悉,就算闭上眼睛,她亦可以轻而易举将这里走遍。

……

“寒,寒,你在哪里?快出来啊!”

初春的花园里开满了美丽的桃花,微风阵阵,吹落了花瓣,片片粉红色的花瓣落在她的发梢,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

“为什么总是我找不到你?我不玩啦!你快出来好不好,真的要我认输吗?”身穿粉红色的衣裳的小女孩站在一颗长得高大的桃树下,嘟起嘴,眼睛机灵地左看又看。

他会藏在哪里呢??

“你再不出来,我就生气了!我生气了就再也不理你!”院子里静悄悄的,好像只有她一个人,而那个总爱捉弄她的男孩却不知所踪。

突然,一双小手蒙住她的眼睛,“猜猜我是谁?猜到了就娶你当新娘!”

“我才不猜呢,我可不要嫁给你!”她佯装生气地扬起小脸,嘴角却不自觉露出喜悦的笑容。

“这么说,你知道我是谁了!哈哈……猜到了猜到了,燕燕要嫁给我了!”男孩开心的放开手,稚嫩的笑声在院子里散开,桃花纷纷落下,落在她的发梢。

……

她的手抚上一棵老桃树,茂密的绿叶将她遮在阴影中,眼中滑落一滴泪。

“寒……”她低低地呼唤他的名字,泪水崩溃得更加彻底。

那一年,他们都只有八岁,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一段快乐的日子,他们共同拥有的一段日子,那段年少的青色的感情,已在不知何时,慢慢地淡化了。

……

“我不娶你娶谁呢?难道你不想嫁给我吗?”

“如果你娶了我,就要一辈子爱我,可是好多女孩都喜欢你哦。”

“怕什么,只要我一辈子只对你好你就行了,反正我不喜欢她们。”

“那你要说话算话哦,我们打勾勾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女孩眼中盈着泪光。

“因为.”男孩变魔术一般地变出一块通透的白玉,递到她面前,“这个!”

“这是什么?”

“娘说,我要是想娶谁,就把这个东西给谁,现在给你了!”

……

“寒……”她止不住地啜泣,泪水像无止尽的河流泛滥。

“啊!”

一声惊叫将她从回忆中唤醒,萧燕燕迅速抹去脸上的泪痕,转过身。

那一刻的阳光,灿烂得耀眼。

油绿的叶反射了阳光,全都落在那一个人身上。

她的白衣裳像天山上终年不化的雪,乌黑的发丝一直垂到腰际,额上一颗璀璨的珍珠闪着夺目的光辉,然而,她那一双眼睛,却让珍珠都黯然失色。

那是一双怎样美丽的眼眸啊!

她心中赞叹。

清澈,灵动,倔强……

藏不住任何心事,那仿佛是广阔无边的天空,又是深不见底的大海……

属于自由的气息,她像是天上自由自在翱翔的鸟儿!

“你是德锦公主。”不用任何人说,她心中已然猜到,唯有这样的女子,才足以让他付出他的爱。

她点点头,大眼睛望着她,“你哭了。”

“没有,只是一个人走到这里,沙子飞进去了。”她温柔地对着她笑。

德锦呆呆地看着她,她从来没见过,这么美丽的笑容,恍若一瞬间,便融化了她心中所有的抑郁。

“我叫萧燕燕,大辽国的皇后。”她望着她,却读不出她眼中任何的讯息。

她僵硬地点点头,转身要走。

“德锦公主!”她急忙叫住她。

“有事吗?”她的声音冰冷,对她有极大的排斥。

“我……”她想告诉她,他有多么爱她,可是,被仇恨冲昏头的德锦公主,就像当年的他一样,不顾一切,却失去了一切。

“给他一个机会,好不好?”

德锦转过身,迷惑地看着她,一时不解她话中的含义,“你说什么?”

“让他心里……有爱。”她几乎是恳求的语气。

“爱?”德锦轻笑,那笑容却分明透着极大的痛和恨,“你知道吗?有些人死了,心里就再不会有爱了。”

“死去的人都终成为过去,你又何必耿耿于怀!”萧燕燕提高了音量,美丽的风眼中有比她更彻底的感情。

“我不是他,连血都是冷的。”

“可是他爱你啊!”

“可我恨他!”她悲愤地大喊,她恨他!痛恨!仇恨!每一种恨,都是她心里的一把尖刀,戳伤他的同时也戳得她遍体鳞伤。

风轻轻吹过……

油绿的叶子在风中颤抖……

“我恨他。”她固执地重复这句话,眼睛死死瞪着她。

阳光热辣辣的挥洒,突然之间,天地间所有的光芒都凝聚在了一处,包围着一道黑色的挺拔身影,逐渐冰冷。

德锦打了一个寒颤,慢慢地,慢慢地,回过头。

那一瞬间,她几乎忍不住眼眶中的泪水,强装的坚强差一点便崩溃。

他似乎瘦了好多,眼睛更加深邃,深得让她好悲伤。

她眯起眼睛,眼眶中涌动的泪水泛着晶光。


第一百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10)

“恨我?”他慢慢地,一步一步走进她,“你恨我?”

一种危险的气息突然席卷这座盛夏中的园子,茂盛的桃树笨拙地摇摆着身姿。

他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躯遮住了她头顶的光,他的气息将她笼罩。

“公主。”他捏住她的下巴,逼她把眼睛对着他的,“你没有资格恨我,因为在这里,你只不过是我的女奴,你什么都不是。”

德锦咬着嘴唇,清澈的眼睛倔强地看着他:“你没有资格做我的主人!”

“是吗?”他的声音冰冷,“你知道在这里,没有主人的汉人女奴是什么下场吗?”他的声音残忍却说得慢悠悠的。

“不知道!”她直视他的眼睛,她绝不,绝不在他面前屈服!

“那本王就让你试试,看看外面的世界对你来说,究竟有多残忍!”嘴角扯起一抹冷漠的笑,他拉起她,向外面走去。

“寒!”萧燕燕在后面想叫住他,他不能那样做,这样造成的后果他无法承担啊!

可是转眼,他的身影便消失在门口。

“寒……”她幽幽地望着前方,为什么?你让她流了太多的眼泪,何苦还要再逼她,这只会让她更加痛恨你啊!



热闹的大街,在盛夏中,闷热烦躁的空气中,街市依旧如往常一般熙熙攘攘。

各种各样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人声嘈杂,沸反盈天。

一匹黑色的骏马如闪电般穿过熙攘的人群,大街上顿时骚动起来,行人忙着让路,小孩吓得娃娃大哭起来。

啪!

一声闷响,没待人都反应过来,那匹黑马又如同闪电般穿过人群,引起一阵骚动,最后消失不见。

手掌被擦破了皮,德锦疼得咬着嘴唇,抬起头看着渐渐围拢的人群,那些好奇却冷漠的契丹人。

“是个汉人?”

“长得好漂亮的汉人。”

他们相互用契丹语在交流,她一句也听不懂,自己爬起来,仰着头,从他们中间走出去。

陌生的世界,这不是她所熟悉的,不需要留恋,不需要回头,可是为什么心里会难受,在他把她从马上扔下来头也不回地离开时,身上的痛已经被心上的痛淹没,原来,这么长的时间,她竟也是对他有所留恋的。

行人投来询问的目光,夹杂着某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在她身上流淌,而她所能做的,只是一一把那些目光都还回去,她不怕!死都不怕了,这区区几个人,她怎么能示弱!

她现在要做的,是去宫里找四郎,他既然让她出来了,她就一定不会放弃,回家的希望始终那么坚决的在她心里盘恒着。



薰笼里缭绕着淡淡的白烟,上升到半空,便散去,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薰香。

太监端着空药碗从室内退出来,叹了一口气,皇上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了。

一双大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他回过头,不禁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大王。”

“皇上好些了吗?”他的口气虽冷淡,却是带着关怀。

“刚吃了药,这会儿又在看奏章呢。”太监唯唯诺诺地回答,大气也不敢出。

“下去吧。”他推门进去,室内光线有些暗,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走进去。

转过帘幕,光线才强起来,里面采光极好,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将那个坐在桌案后略显单薄的身影笼罩其间。

“咳咳咳……”他胸膛里逸出几声咳嗽,专心地看着桌上堆得高高的奏章。

“皇上。”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到他。

皇上抬起头,脸上出现了难得的笑:“你来了。”

“皇上龙体欠安,应该多休息才是。”耶律寒走过去,面带关怀。

“朕想自己处理一些事,过去总是让你代劳,现在你既然有了心爱的女人,就好好的对她,多点时间陪陪她。”

“我把她仍了。”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皇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寒?”

“既然她对我没有爱只有恨,我做多少都没有意思,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让她屈服。”他毫不在意的道。

“女人,是善变的,她现在恨你,将来一定会爱你。”

“爱我?用暴力让她屈服的爱?”他苦笑,他要的是她的心,不是让她怕他。

“去看看杨四郎吧,朕听空暝大法师说他病得很重,恐怕活不了多久。”

他的眼睛眯起,瞳孔缩得如针尖一般细。


第一百零一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1)

绿叶间的桃子仿佛又长大了不少,青涩微微泛红的小桃子一颗颗挂在树梢,随着风颤动。

四郎微笑着,眉宇间带着淡淡的温柔,仿佛有一种光辉在他身上流淌,他温润如玉。

等到他们下次见面,她看见这些桃子,一定会很高兴。

抬起手,刚要触碰那枚结得最低的桃子,他的动作忽然停住。

从掩映的绿叶间,他看见门口一个黑色的人影慢慢走进来。

耶律寒看见他,扯了扯嘴角,带着淡淡的嘲弄和不屑。

四郎放下手臂,雪白的衣服和他的黑衣形成强烈的对比,像天地之间最不相容的两股寒气,势同水火。

长久的对视,他们之间没有风,只有阳光热烈地挥洒。

他们是敌人!永远的敌人!

“锦儿,她还好吗?”静默之后,四郎的声音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僵持。

“如果我告诉你她不好呢?”他笑得邪恶。

胸口一阵紧缩,四郎扶住树干,有些微微的喘:“你什么意思?”

“得不到的东西,我便毁了她!”他得不到,自然更不会让杨家的人得到!

“要是你敢伤害她,我……”由于激动,胸口里疼得窒息,喉咙里一股腥甜之气慢慢上升,他勉力忍住,却还是有一缕红色缓缓逸出嘴角。

“你能怎样?”耶律寒冷笑,“你现在如同废人,还妄想着保护她带着她回大宋吗?”

“我们的事你没有资格过问!”四郎的手指紧紧抓着树干,身体疼得颤抖。

“你们?哈哈哈……”他放肆的狂笑起来,震得满树绿叶和青涩的桃子都在颤动,他笑得几乎让天地都失色,笑得几乎崩溃,几乎死去!

“她原本,是一只自由翱翔的鸟儿,她那么快乐,那么自在,我想把世间所有的幸福都给她,想看着她永远没有烦恼,而你,却生生折断了她的翅膀,让她再也飞不起来,耶律寒,你很聪明,你懂得利用我们兄弟的弱点,你与潘豹演了一场好戏,最后却杀了他,让所有的人都以为杀潘豹的是七郎,让潘仁美与你合作,让锦儿去战场……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你利用了她,把所有的罪孽都让她一个人承担,你不觉得太残忍吗?她只有十五岁,她还是个孩子……”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他终于忍不住将压在喉咙的一口血吐了出来。

耶律寒停止了大笑,背在身后的手指悄悄握紧,是啊,是他生生折断了她的翅膀,让她再也飞不起来……

“可是……”四郎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丝,继续说,“上天给了你最大的报应,你爱她,她却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一瞬间被抽走,那一次,在沙漠中,她为了救他给他喝她的血,从那一刻起,他就深陷在她的血液里,再也爬不起来。

“这就是报应,耶律寒。”

“别跟谈报应!杨四郎!”他暴喝一声,靠近他几步,和他对视,“你们杨家没有资格跟我说报应!让你活着,已经算是本王对你网开一面了!”

四郎释怀地笑了起来,“我知道我的身体,我只想陪她到最后一刻,只要能让我看到她,就算到了地狱,我也不会害怕。”

“她是我的!”他的口气坚决,让人无法抗拒。



走了一天的德锦,茫然的看着一条又一条不知伸向何方的路。

没有人帮她,她不懂得怎样和契丹人沟通,心里焦急如焚,口干舌燥,肚子好饿,她一整天没吃东西,现在饿起来,真的像要命一样,身体的每一处都在抗议,胃里更是早就造反了。

她摸着肚子,尽量让自己乐观一些,等她找到了四郎,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继续走,太阳已经偏西了,天黑之前她必须找到四郎,否则她就要露宿街头了。

西边的太阳缓缓地,缓缓地向下走着,西山日薄。

路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她孤单瘦小的身影被斜阳拉得很长……

此时,她没有觉察,她的身后,危险正在慢慢靠近……

黄昏的光线中,两个猥琐的契丹男人跟在她的身后,不紧不慢,两人眼中闪着淫邪的光。

走过没有人的巷口,两条影子一起朝她扑来。

猛然间,她只看到前方的的路面上突然冲出两个黑色的影子,本能地闪向一边,在地上滚了一圈又站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她愤怒地大叫,却在接触到他们那满脸恶心的笑容时心里一僵。

“小美人儿,你说我们要干什么?”两个男人左右开弓,一人一边拉住她的手。

“放开我!放开我!”她害怕地挣扎,鼻尖传来他们身上恶心的馊臭味,胃里顿时翻江倒海。

“哈哈哈……让大爷开心开心,反正你这种没人要的汉人在这里迟早要被其他契丹人拥有的,不如让我们先尝尝吧。”

“你敢碰我我就杀了你!”她这才发现,现在的自己,是多么的柔弱,就连两个乞丐一样的男人都挣不开,她真的无力,真的无力……

黄昏微弱的光线中,慢慢地,有几个身影出现,黑衣黑马,身后跟着始终不渝的十三骑,身边另有一个骑棕色骏马的俊逸男子。

他们停在巷口,似乎并不打算再移动一步。

落日最后的光线照亮了巷子里正上演的那一幕肮脏的画面。

“不准碰我!不准碰我!滚开!”她一边哭喊一边奋力地挣扎,天啊,有谁可以救她!

一个男人按住她,另一个男人则将那颗恶心的头颅慢慢靠近她。

她忽然抬起头,看见巷口,那一个神般伫立的男子,她看到他,心里顿时一阵欣喜。

“救……”她满脸泪痕,清澈的眼睛突然接触到他冰冷的眸子。

那双眼睛深邃,没有感情,平静得不泛丝毫波澜。

他冷眼旁观,看着她的眼睛,嘴角扯起一抹嘲弄的笑容。

求我!大声求我!

他在心里嘶吼,只要她开口求他,他便救她!

心里最后残留的希望彻底破灭了,他不会救她……

眼泪不知何因,突然断了线……

她移开眼睛,绝望地闭上,就算死,她也不求他!何况,她还没死呢……

四郎,我会陪你一起死,可是我要先走一步了,你要记得来找我知道吗?我等着你啊。她默默在心里告诉自己,无论如何,总有四郎会陪着她走到任何地方。


第一百零二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2)

嘴唇咬得渗出血丝,她闭着眼睛,不管即将发生什么,不管……她不怕……

久久的,久久的……安静……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来救她了……

两声惨叫突然响起,在这个静谧的巷子里回转……

一双大手搂过她,温柔地拍着她的背,安抚她惊惧的灵魂。

晶莹的泪水从她浓密的睫毛上滚落下来。

当她睁开眼睛,当那个高大俊朗的男子映入她的眼帘时,她能感觉到,她的心,疼得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慕胤。”她将脸埋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傻丫头。”他疼惜地抚摸她的发,怎么这么倔强?这种时候,为什么还不肯开口求他?

她的心,好失落,好空,要什么,将它们填满?

她哭得很大声,半晚的天边,最后一缕光消失了,这里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她的哭声震彻天地,孤独,绝望。

她宁愿被侮辱也不愿开口求他!

耶律寒握紧缰绳,漆黑的眸子融进夜色,闪着凛冽的光芒。

绝望……她的恨,真的那么深吗?他究竟,是怎样伤害了她?

愤怒……她的爱,为何从来不是他?慕胤,杨四郎,她可以爱任何人,唯独不肯施舍一点给他!

马蹄扬起,黑色的骏马在黑夜中长啸一声,向前狂奔。

“大王?!”慕胤一时之间惊愕,只看见他的马在他们面前停下,还没看清,怀中的人已经不见。

“大王!”他立即追上去,却被黑衣的十三骑面无表情地挡住,空气中,传来德锦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他握紧拳头,心里很疼……



他纵马驰骋,毫不怜惜地将她放在马背上,任凭她哭喊挣扎。

盛夏的夜里,蝉声聒噪。

风带着一丝热气,渗透进每一个地方。

他强行带她回去!

多么没用!他多么没用!不久之前,他还发誓要忘了她!要用这种方式狠狠惩罚她!可是他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他有什么资格惩罚她?他在她心里,什么都不是!!!!

璃烁和茗烁两姐妹看到他怒火冲冲带着德锦回来,先前担心焦急此刻都害怕起来。

大王发怒了!

他发怒有多可怕!!!

“放开我,放开我!耶律寒!你没有资格这样对我!”见她依旧不识好歹对他又打又骂,两姐妹都不禁替她捏了一把汗。

“我没资格?”他近乎病态地冷笑,将她狠狠仍在床上,“什么样的男人有资格这样对你?杨四郎吗?还是慕胤!?”

“你不是人!”她情急之下口不择言。

他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在你心中我连人都没资格做了吗?”

“是!”她愤怒地瞪着他。

他没来救她,他没来救她,此时此刻,她心中只有这一个声音,他不救她……

他幽深的眼睛因为愤怒而变得血红,死死瞪着她。

德锦的心咯噔一声往下陷落。

她的眼睛在他面前扑闪扑闪,仿佛夜幕中落下的明星,那光芒,一直将他的心底都照亮,他曾经阴暗残忍的心底,自从让她进驻,就一天天,慢慢的亮起来,可是现在,她要将这光亮带走,让他,重新再去承受那痛苦的黑暗地煎熬……

“你是我的!”他低头掳获她干裂的嘴唇,慢慢地润湿她。

她推他,可是他的铜墙铁壁将她困得牢牢的……

泪已干涸,再也流不出……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他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念道,唇舌之间的深情将她一寸一寸融化。

所有的,所有的疼痛都往心里咽,她有多疼,到底有多疼?为何?她会有这样疼痛的感觉,她不爱他啊,而他,更不爱她!他没有来救她,那时,她以为来救她一定是他,她甚至没有想到慕胤,没有想到从小她日日夜夜思念的心里的神!

可是……她好失望,好绝望……

再也无法承受第二次的伤害,她宁愿这样的感觉从来没有来过,她宁愿自己再一次痛恨他!

他揽紧她的腰,近乎粗鲁地吻她,就让她的恨再彻底一些吧!

德锦冷冷地牵了牵嘴角,他动手解她的衣带,狂热的吻从唇上一直延伸到她雪白的脖颈。

她闭上眼睛,狠狠咬着嘴唇。

就让她,再一次狠狠地恨他吧!否则,她一定会被那种排山倒海般涌来的罪恶感吞噬!

耶律寒的动作在一刹那凝固,他全身犹如被千万只蚂蚁啃咬一般痛苦,他低着头,凝视她微微颤动的睫毛。

他真的,在她心中,连人都不是……

脑海中一遍一遍重复着她在巷子里被那两个男人侮辱时脸上的表情,那只有唾弃,只有无边无际的恨!

手指狠狠捏住她的肩,他的双眼像要喷出火来。

疼痛得呻吟一声,浓密的睫毛缓缓的张开,她清澈得没有一丝杂陈的眸子涌动着恐惧和恨意,闪闪的泪光,打着转儿,滚落下来。

“你有多恨我?”他的声音低沉嘶哑,无意间,泄露了他崩溃的情绪。

德锦睁着眼睛,机械一般毫无表情,“比天高,比海深,不,不。”她摇着头,晶莹的泪珠子随着她的晃动在脸上泛滥成灾,“这些都还不够,我恨不得杀了你,将你碎尸万段,把你的肉一块一块吃进肚子里,把你的血一滴一滴喝进肚子里,可是这些都还不够,我好恨你,真的好恨你……”恨他让她失去一切,恨他可以左右她的情绪,恨他让她变得不像她,恨他的一切一切,如果这辈子,她从未遇见他,那么就算再苦的日子,她也无怨无悔地愿意承受,可是她为了慕胤的一句话,为了那些根本遥不可及的梦想而毁了自己。

“好彻底,恨得好彻底。”他仰起头自嘲地笑,“你这么恨我!”

火盆里的火光向上窜跃,毕剥有声。

盛夏的虫聒,闷热的空气,碧绿的叶片,一切都是那么宁静。

他低下头埋首在她乌黑的发间,呼吸细不可闻,如同沉沉入睡的婴孩,双手,紧紧抱着她。

德锦凝视雕刻着精美图案的床柱,一丝怪异的笑挂在嘴边。

突然间,他抓着她肩膀的手臂收紧,他猛地从她发间抬起头,眼睛红得仿佛随时会喷出血,他一拳挥出去,坍塌了床柱,柔软的纱帘垂下来。

“啊!!!!!!!”他痛苦地嘶吼,一拳又一拳,几乎将半张床都打塌。

德锦缩在床角,垂下的纱帘将她笼罩,她的大眼睛若隐若现,泪光闪动。

“锦儿……”他喘着气,眼睛痛苦地半眯着,那里面,竟也有闪动的水光,他抬起手伸向她的脸庞。

“不准你碰我,否则我会恨你。”她低垂眼帘,声音哽咽。

他的手悬在半空,身体保持半跪的姿势,他们之间,若有若无,有她的抽泣。

他就那样凝视她,一动也不动,仿佛要这样,将他们彼此的生命都刻进永恒的时光。


第一百零三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3)

从那以后,他似乎越来越冷淡了,不仅不踏进‘凌霄苑’甚至回王府的次数都少了好多。

‘玫瑰园’里住着王府里的舞姬歌女,原本总是歌舞升平,丝竹管弦不绝于耳,如今都安静下来了,没有了欣赏的人,她们也就失去了生命中唯一的目标,成了一堆空壳。

而这其中最寂寞的莫过于妍姬了,她原本最受宠爱,甚至还妄想着有一天也能够分享他的一点点爱。

可最终还是妄想啊,她做了那么久的替身也没让他正眼看过她一眼,每次看她,他都要求她用丝巾蒙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她知道她和大宋公主有一双同样美丽的眼睛,也许这就是他当初在芸芸歌姬舞姬中独独选中她,宠爱她的原因吧。

大宋公主……

她究竟有何出众之处?

缓步走在花园里,夏日的风是那么的热,她身上只穿着薄薄的湖绿色轻纱,却还是热出一身汗。

“妍姬小姐,你看,那边亭子的,是银镜公主呢。”琪兰指着前面荷塘边六角亭上倚靠着亭栏百无聊赖用手里的柳枝戏弄荷塘里游鱼的一个红衣少女。

那一身鲜红如火的衣裳,腰间佩戴着黄金镶嵌宝石的匕首,阳光下闪耀着七彩光芒。

妍姬款步走过去,进了亭子,阳光被遮蔽,不像先前那么热了,只是有些闷,她接过琪兰递上来的扇子,轻巧地摇着,一脸娇媚动人的笑:“银镜公主这是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银镜懒懒地抬眼望了望她,淡淡地说:“本公主在这里谁允许你进来的?”

“这王府妍姬可以随便走,这是大王特许的。”她笑得骄傲,手中的扇子扇出阵阵凉风,吹动她的发。

“我不想看到你,你走开!”银镜骄横得挑起一边的眉毛,懒得看她一眼。

妍姬用扇子半遮着美丽的容颜,娇笑道:“是杨四郎惹公主不高兴了?”

“你给我滚!”银镜彻底恼火,她最痛恨,被人说中心事。

“公主别生气呀,对付男人嘛,你得向我学习啊。”妍姬兀自坐下,抬眼看着她,这世上的男人,还有她不了解的吗?杨四郎总不会还是第二个冷漠无情的耶律寒吧。

“你有什么办法?”银镜果然软下来,斜眼看她。

妍姬呵呵娇笑,婀娜的身姿微微颤动,万种风情让银镜也不禁一怔。

她自怀中掏出一个碧绿的小瓶子,递给她,“用这个。”

“这是什么?”银镜疑惑地接过,拿在手里左看又看,皱着眉头。

“它的名字叫‘神仙露’。”

“‘神仙露’?”银镜又看了一遍,还是不解,“什么是‘神仙露’?”

妍姬半遮着面,妖媚地靠近她,呵气如兰:“就是吃了之后让你快乐得像神仙一样的东西。”

“你……”银镜涨红了脸,站起来,把那个碧绿的瓶子扔给她,“不要脸!”

妍姬嗤笑一声:“我的公主啊,这怎么是不要脸呢?男女之事本就是很平常的,有了它会让任何男人都控制不住的。”这当然也包括世人眼中冷血的北院大王耶律寒。

“你走!”她别过脸,耳根烫得通红。

“杨四郎是非常有责任心的男子,在大宋,他因为一场擂台赛便娶了一个不相识的女人,若是公主和他生米煮成了熟饭……”

“我要他爱我,不是要她对我负责!”要负责,她早就……她为了救他,早已和他…可是,她不想用这种手段绊住他,那样会让她看不起自己的。

“公主不用这样的办法,难保别人不会用,杨四郎也算得上一个美男子,会让多少女子心动也说不定呢。”妍姬继续诱惑她。

“再说我就杀了你!”银镜拔出腰间的匕首对准她,瞪着一双杏眼。

妍姬吓了一跳,没想到她会这么排斥她的想法,没办法,她只好站起来,对着她笑道:“那妍姬就不打扰公主了,告辞。”

一转身,妍姬笑得越发热烈了,媚眼如一江春水,看着缓缓走上亭子的一行人。

“妍姬见过王妃。”她盈盈下拜,影影绰绰的湖纱裹着一副婀娜的身躯。

奚瑶看了她一眼,轻声道:“起来吧。”然后又对一旁的银镜道:“银镜,来了也不去看看姐姐吗?”

“瑶姐姐。”银镜尚未消气,懒洋洋地又坐回去,摇晃着手里的柳枝继续逗弄荷塘里的游鱼。

“陪我去走走好吗?”奚瑶恳切地看着她。

银镜抬起头,看见她眉宇间散不开的忧愁,不忍心拒绝,只得答应了。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们去走走就回来。”奚瑶对身后一干侍女吩咐,又看了一眼仍留在原地的妍姬,拉起银镜的手走了。

待她们走远,机灵的若麻才一把抓起亭中桌子上的一个绿色的小瓶子,“这是什么东西?”

妍姬正打算走,听见她这么说,回头看了她一眼,道:“‘神仙露’,让你可以控制任何男人的东西,若麻姑娘喜欢就送给你。”说完,头也懒得再回便步下亭子,和琪兰一起回她的‘玫瑰园’去了。

若麻一听是这种东西,吓得一缩手,碧绿的瓶子滑落下来。

林海柔眼疾手快将瓶子接住,托起来细细地看。

“你看那种东西干什么?还不快扔了!”若麻惊得大叫,好女子怎么可以碰那种东西?那种肮脏的东西只有像妍姬和那个大宋女人才用的!

“若麻,你不觉得这个东西可以帮王妃得到大王的心吗?”林海柔一脸无害的笑容,对她眨眨眼。

“怎么帮?你想让王妃使那种卑劣肮脏的手段吗?”若麻更是气得大呼小叫,这个大宋女人,果真不要脸!

“不是啊。”她装的一脸无辜,“我只是想说……大王以后娶了德锦公主,她生的孩子就是唯一可以继承大王爵位的人,那么日后王妃的日子不就更难过了吗?倘若……”她的声音低低的,偶尔惊慌地抬头看一眼若麻,不敢再说。

“继续说!”若麻像抓到一点线索,寻思着。

“要是王妃可以生一个小王爷,母凭子贵,大王便会对她另眼相看了,何况王妃是奚部的大公主,她生的孩子,自然可以得到奚部的支持,比起大宋公主生的孩子,自然尊贵许多。”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若麻一拍脑袋,从她手里抢过那个碧绿的小瓶子,像宝贝一样护在手心。

林海柔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无害的笑容在唇边凝固成一道怨毒的弧度。

锦儿,锦儿……别怪姐姐啊,谁让你让我受了这么大的伤害,是你亲手将我推入地狱的啊!


第一百零四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4)

粉红色的桃子,沾着细微的绒毛,带着淡淡酸味的香气充斥在小小的花架下。

雪白轻纱在绿色的一大片叶子下旋转起来,裙角的荷花绽放如火,清风,将她银铃一般的笑声带走。

“哎,不能吃,还没洗干净呢。”温柔的声音及时止住了她要将毛茸茸的桃子送入口中的举动。

“可是,这是四郎摘的,我要尝尝!”说着,又要将桃子送入口中。

“那也要等等,这样吃进嘴里,会很痒的,忘了小时候偷吃桃子的恶果了吗?”他宠溺地抚摸她的发。

“干嘛还提!”她不满地嘟起嘴,那时候她还小嘛,又不知道桃子一定要洗干净才可以吃,嘴馋偷吃了一个,结果一整天最都是痒痒的,最后因为她的脏手老是不安分地乱抓,整个嘴唇都肿起来了,那一次,是她最丑的一天了,被七郎整整笑了一个月!

七郎……

脑海中突然翻涌起关于七郎的回忆,德锦捂着脸坐下来,泪水顺着指缝滑出来。

“怎么了?”四郎蹲下去,拉开她的双手,见她泪流满面,一下子便急了,“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七郎,七郎,七郎死了……”眼泪哗哗地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黑白分明。

“都过去了知道吗?锦儿乖,别哭。”他把她搂进怀里,柔声地安慰她,“要是七郎在天上看到你哭的这么丑,一定会笑话你的。”

她抬起头,眼似秋水,波光闪闪:“七郎再也不会笑话我了,他……”

他轻柔的在她额上浅浅地吻了一下,无比宠爱地说:“七郎不会笑你,我会啊。”

她扁着嘴,摇头晃脑地将眼泪鼻涕全都抹在他的白衣服上,“四郎,你什么时候可以带我出去?”

“下次来一定会带你出去。”他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真的?!”她开心地在他怀里笑起来。

“我骗过你吗?”

“没有!”她咯咯地笑起来。

充满生机的院子里,绿叶葱葱,花儿开得艳丽,花架下,白衣的少女和男子相视而笑,那笑容,将细碎的阳光全都融化,变成一缕缕轻风,吹进这座炎热的深院里。



“瑶姐姐……”银镜迟疑地唤了她一声。

奚瑶从沉思中回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对不起。”

“寒哥哥,还是没有去看过你吗?”

她摇摇头,一脸落寞,自从她进了这座王府,他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她。这名以上的夫妻,真的只是,仅仅维持在名义上而已。

“爱强求不得,瑶姐姐,寒哥哥爱德锦公主,你不能怨她,爱是谁都没错的,谁也无法左右,你要是真的爱寒哥哥,就让他幸福?”

“银镜长大了。”奚瑶笑着拍拍她的脑袋,她又何须恨,这爱,她从来没有得到过,他爱上谁,她都没有资格去怨。爱,她从来都无法左右。

“瑶姐姐。”银镜握住她的手,“你不要怪她,她没错。”

奚瑶抽回手,右手食指轻轻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小丫头!姐姐在你心目中真的那么坏吗?要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

“我……”银镜缩了缩脑袋,“人家只是担心你嘛,万一你做了什么错事,寒哥哥生气了又……”

“我知道,我不会做傻事。”奚瑶将目光投向远远的地方,得不到的爱,让人越发想要用尽一切手段去得到,可是她心里明白,这份爱,今生今世,都是她不能奢求的。



夜深人静

灯火已灭

万籁俱寂

踏着皎洁的月光,青石板的路面泛着寒冷的光,他快步走着,黑色的衣服上,月光仿佛哀伤的雪花,披满了他的身体,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在青石路面上,愈发显得清冷孤傲。

他如同沐浴在圣洁月光中的神,迈着矫健有力的步伐,从容不迫地踏进人间。

轻轻推开门,他小心翼翼地闪身进去,屋子里黑漆漆的,灯火早已灭了,她从来不习惯点灯睡觉。

犀利如鹰的眸子里闪现出柔和的光,他缓缓向床边靠近。

她睡了。

每一天都这么早。

他只能借着这短暂的时间看她一眼。

每一刻,他的脑海中,他的记忆中,她的身影总是不期然便浮现出来,怎么也甩不开,而他,竟不敢回来看她一眼。

他害怕她清澈的眼中倒映出他的肮脏,他占满她至亲鲜血的双手。

她睡得好沉,梦中翻了一个身,将盖在身上的被子踢下了床。

幽白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

脖颈出裸露出的肌肤凝脂一样欺霜赛雪,睫毛微微颤动,她缓缓地睁开眼睛,迷离的眼光望着他。

心里一惊,耶律寒突然想转身逃跑,而她却呆呆地望着他,久久的,她冲他娇俏的一笑,娇憨的神情融进他的心中,像一阵暖流,流淌进他冰冷的心里,某种东西悄悄地融化。

“四郎,桃子要洗干净哦,不然吃了嘴会痒,还会肿起来。”她笑呵呵地望着他,眼中一片洪荒,迷迷蒙蒙中,又轻轻闭上,沉沉进入梦乡。

那仿佛是一道闪电,一刹那间使他浑身动弹不得。

“我不是杨四郎……”他低声呢喃,沙哑的声音中,竟带着一丝痛苦地哽咽。

他拾起地上的被子,轻轻为她盖上。

睡梦中的她那么动人,纯洁美丽,像初生的婴孩般,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他抬起手,接近她,月光把他的手掌的阴影映在她脸上。

……

“不准你碰我,否则我会恨你。”

……


第一百零五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5)

他的手凝固在半空,凝视她半响,他才缓缓放下,将被子拉起来掖到她的下巴处。

也许,会有那么一天,她梦中呼唤的名字,会是他。

寒……

他渴望她这么叫他。

抽回手时,她忽然转身,脸颊枕上他的掌心。

他像是被电击一样顿时不敢动。

德锦抓着他的手,将脸放在他的掌心,梦中又在呓语着什么。

“你回来了。”

一滴泪,顺着她的眼角,流到了他的掌心,温热的液体烫着他的手心,食指轻轻摩擦她细嫩的皮肤,他的心紧紧地绞缩,疼得几乎窒息。

“我是耶律寒,你听清楚了吗?我是耶律寒。”

她的梦中,他的黑衣在风中飘扬,荷塘边的荷花开得热烈,他将一大把荷花递到她的手中,然后温柔地,将她拥入怀抱。

“锦儿……”他轻声唤她,眼中凌厉的光芒化作温柔的爱恋,浓浓地化开去……



在太阳还没有升起来之前,天边还是一片没有希望的黑暗之时,耶律寒一身酒气回到宫中。

皇上龙体欠安,国家大事大多交到他的手里,他日理万机,只有在让他麻痹的工作中,才能稍微减轻心中的痛苦,而每当夜深人静之时,那种透彻骨髓的思念便排山倒海般席卷了他。

他还是忍不住,偷偷地去看看她,而每次回来,都是酩酊大醉。

推开书房的门,里面灯火通明,他抬起手遮住眼睛,艰难地透过指缝看去。

“明明知道她不会爱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傻?”

“燕燕。”他酒气冲天,整间屋子很快便弥漫了浓浓的酒味。

萧燕燕走过来,将醒酒茶递给他,“快趁热喝了,否则明天起来头会痛。”

“不!”他躲开,摇摇晃晃坐下,吐着酒气,“我不醒,永远也不醒,醒来之后会想她……”

“不是让你忘了她吗?为什么这点事都做不到,我记得现在耶律寒是一个冷血无情,残忍得六亲不认的魔鬼!他不会这么懦弱!不会这么没用!当年你是怎样做到忘记一切的?为何现在又做不到!”她扔了茶杯,对着他歇斯底里地大叫。

“是啊,为什么我做不到?燕燕,我早已不是原先的我,你知道的,从那以后我就不是原先的我了。”他孤独地笑起来,望着外面渐渐沉入天边的明月,他眼眶中闪着水的晶光。

“你是我心里的神。”她蹲在他面前,拉起他的手,在上面写下一行字,“你是我的神。”

“燕燕,过去的,永远不会再回来,犯下的错,也永远无法弥补。”

“过去的都让他过去,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总有一天,她心中的仇恨慢慢淡化,她会爱你的。”

她缓缓地靠近他的怀里,轻轻合上眼睛。

这让她怀念的怀抱,曾经,让她依靠的港湾……



月亮沉入地平线,天边泛起白光。

天,快亮了。

明黄的龙袍混乱披在身上,口中没有间断地咳着。

清晨的冷风吹动他孤单的身影。

他缓缓地靠在墙上,冷风中,他闭上眼睛。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有忘了他。

“燕燕……”



清早的空气有一层薄薄的凉意,虽是夏日,但是冷热交替的温度让病弱的人无法承受。

地上吐了一大滩鲜红的血。

四郎颓然倒在床边,一只手撑着床板,想要让自己站起来,然而他才一动,身体便剧烈地疼痛起来。

“咳咳咳……”一连串的咳嗽冲击他的五脏六腑,他感到眼前一片白光,什么都看不到。

听见里面异样的响动,刚从外面回来的银镜急忙加快了脚步,推开门,看见这一幕,吓得惊呼:“四郎!”

她跑过去,将他扶起来,“你怎么自己下床了,你病得很重啊。”

“公主,我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他感觉死亡的边缘,离他是那么近?他无法运功疗伤,无法拿起刀剑,甚至稍微激动,都会牵扯到他的伤,他究竟,受得是什么伤?为什么?他在剧烈地思念她的时候,会疼得仿佛随时可以死去?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你伤的很重,伤及内脏,一时半会儿不会好。”她用丝巾擦干他嘴角的血渍,不敢抬眼看他。

“真的只是这样吗?”有种感觉告诉他,还有另外的原因,以他的功力,就算伤及内脏,也可以运功疗伤,可是……他现在跟个废人无异!

“我不会骗你。”她抬起头,温婉地笑笑,然后从怀里取出一个荷包,“把这个带上。”

“多谢公主美意,在下不能……”

“戴上它好吗?算是报答我救了你。”她含泪的眼睛望着他,让他无法拒绝,只好点头答应。

“这里面有木叶山的圣木,随身带着它可保你平安,同时,它是极好的提神的药材,让你随时头脑都会保持清醒,四郎,一定要时时保持清醒,睡觉不要睡得太沉……”她一边说,眼中的泪水一边落在他放在腿上的上手背上,他的手指动了几下。

“公主?”他虽疑惑她的话,然而她语气中真心的关切之意让他很感动。

“你不会有事。”她靠在他的胸膛,荷包里圣木的香气让她混乱的大脑清醒极了。

……

“他不能再支撑了,公主,你的‘圣女经’只能护他到这里。”空暝大法师像宣读圣旨一般宣布了他的生命。

“有什么办法?求求你,我不能让他死。”她几乎下跪了,他不能死啊!

“忘情断爱!”

“忘情断爱?”天哪!这样的代价她怎么付得起。

“他本就是已死之人,公主用‘圣女经’护住他的五脏六腑,可这也只能救他一时,他的生命,本来就该终结,忘与不忘,已没多大的区别。”

“还有……别的办法吗?”

他摇头:“强行救活一个已死之人,已是犯了大忌,木叶山的神灵会降罪的,公主。”

“不管什么罪,我都要救他!”

“他最多,还可以撑一个月,如果他意志坚定,魂魄便不会离开身体。”

……


第一百零六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6)

平静的南王府,谁都不知道,一场阴谋即将上演……

若麻端着燕窝进屋,抬头看见一旁伺候的林海柔,两人相视一笑。

“王妃,今天大王从宫里回来,我听‘凌霄苑’的侍女说,大王晚上受了寒,现在病了呢,您要不要熬些药送过去?”

“大王病了,严重吗?”奚瑶紧张地看着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看看了。

“是感染了风寒,不严重。”若麻了解她的个性,即使只是小病小伤,她也会担心得不得了。

“快让药房准备药,我亲自熬好送过去。”

“是!”若麻开心地冲林海柔使了一个眼色,两人都笑起来。

计划,会成功的!



合上最后一本奏章,耶律寒疲惫地闭上眼睛,额头滚烫地烧着,他握起拳头用力抵着。

朝务繁忙,他不知道自己居然也有病的时候,发烧,已是很多年都没有过的事了吧。

“大王,王妃来了。”慕胤走进来,立在门口。

“她来做什么?”他烦躁地问,这个时候,他谁都不想见!

“王妃送药来。”慕胤看了一眼门外,奚瑶怀里抱着一个食盒,焦急地望着这边。

他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开口道:“让她进来吧。”

奚瑶浑身不安地踏进门,低垂着头,来时若麻为她好好打扮了一番,她不盼望他会喜欢她的装扮,只希望,不要让他厌恶。

“我听说你病了,特意熬了药给你送来。”她打开食盒,将里面冒着热气的药碗取出来,放到他面前。

“放着吧。”他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口气如往常一样冰冷。

“趁热喝了它吧,这是药。”她将药碗推得离他近些,语气透着十二分的关切。

他的眉头皱起来,“我会喝!”

奚瑶静静地凝视他一会儿,倨傲的五官,冰冷的线条,完美得几乎找不出任何瑕疵。

她的夫君……

“出去。”

“趁热喝了它。”她又重新叮嘱了一遍,慢慢收起食盒,走出去。突然之间失落无比,看着一身华贵美丽的衣服,她自嘲地笑了。

“慕胤。”他闭着眼睛把慕胤叫进来。

“大王。”慕胤垂首在桌子一端看着他。

“她在做什么?”他记得,她昨天一个晚上枕着他的手心睡觉,却一直不肯盖好被子,晚上很凉,她也一定和他一样着凉了。

“今天杨四郎会来,她去摘荷塘里的莲蓬学做莲子羹。”提起德锦,慕胤不自觉地露出温和的笑容,她,总是那么惹人怜爱。

“她受了寒?”耶律寒睁开眼睛,凌厉的光芒迸射出来。

“是。”

“把这碗药送过去,让她趁热喝了。”

慕胤复杂地看着他,那是奚瑶送来的……

然而,他不会违抗他的命令,何况,这个命令,是为了锦儿好。



临近夏末,热烈的阳光已不复盛夏时那般灼热,然而光辉依旧灿烂,热浪依旧袭人。

荷塘里荷花差不多落尽了,残花下,一个个青绿的莲蓬顶着光辉摇曳,荷香此时更加浓烈。

白衣的少女伫立在荷塘边,脸上分明带着欢快的笑容,一双眼像沾了晨露的水晶葡萄,亮的惊人,让额上那颗名贵的东海明珠都黯然失色。

“锦小姐!我们已经有好多了,该回去了吗?”少女茗烁从荷塘里的小船里露出一张笑得灿烂的脸,手里抓着一大把莲蓬,朝着她挥手。

德锦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对她说:“上来吧。”

茗烁高兴地摇着小船,慢慢靠近岸边,她站在小船上,抬起手,把采到的一大把莲蓬都交到她的手中,“璃烁姐姐已经去准备做莲子羹需要的材料了,我们一会儿就可以做出好吃的莲子羹。”

德锦顿时眉开眼笑,清澈的眼睛弯成两轮皓月,熠熠的光彩胜过天上的太阳。

她要做世界上最好吃的莲子羹,四郎身体不好,璃烁说莲子有很好治病作用,她要试试,说不定,真的有效!

院门口跑进一个小侍女,朝着荷塘边的人喊道:“锦小姐,杨公子来了!”

德锦吃了一惊,这么快就来了!

“我们先去做莲子羹啊,让杨公子等一会儿。”茗烁提议道,她不是想给他一个惊喜吗?!

“我先去看四郎,让他等我。”她扔下还站在小船里的茗烁,抱着一大把莲蓬急急忙忙跑出去,四郎要是看不见她会很担心的。

“锦小姐!锦小姐!等等我啊!”茗烁眼看她已经消失在门口,急得手忙脚乱要上岸,可是小船在水里摇摇晃晃,她不小心跌坐在船上,怎么也上不去。



她跑过一条一条长长的走廊,回廊曲折,她跑得气喘吁吁,怀里的莲蓬掉了几支,她顾不得捡。

转过一面墙,她老远的就看见那一袭白衣在阳光下圣洁无比。

“四郎!”她高声叫了一声,更加快了步子。

她抬着头望着前方,没注意脚下的路突然改变,高高的阶梯出现在她面前,她脚下一空,突然栽下去。

“啊!”她吓得尖叫一声,身体骨碌碌滚下了一层层石阶,阶梯不长,可是那一层一层凸起的棱角狠狠撞击她的身体,她疼得几乎哭出来。

天地旋转,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飞旋,她眼前有好多亮晶晶的星星在放肆地狂笑。

怀抱里的莲蓬散开来,随着她滚下去,有的在空中画出一个优美的弧度,提前落在地面。

好痛!

终于滚落到地面,她疼得连呼喊的能力都失去了。

“四郎……”她哭着嗓子,希望他快点走进来。


第一百零七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7)

沉重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她,她忍着浑身的疼痛抬头望去。

阳光无比的灿烂,耀目的金光像一串串珍珠缓缓地落到了人间。

那光芒中包围着一个黑衣的天神……

她透过散落在额前的发丝看去。

那一瞬间时光错乱。

漫长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纷杂记忆和思念,顷刻间,全都凝聚在这一个点上。

他是天神吗?

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天神……

……

她抬起头,凌乱的发丝散下几缕,遮住了她泪光闪闪的大眼睛,她透过发丝看去。

立在苍白月光下的高大身影,锦帽貂裘,一身奇异却华贵的胡人装扮,月光下,他有一张俊美无铸的脸和夜色般浓黑的深邃眸子,眼神淡漠疏离,隐约中有一种逼人的压迫感,他看着她,让她呼吸也困难。

她惊呆了!

他是天神吗?是老天派来拯救她的天神吗?

……

时间仿佛倒回到那个月光苍白的夜晚,他出现在她的生命中,从此点亮她生命中的火光,从此让她抱着执着的信念活下去……

他是她命中的灯塔,是她坚强起来的源头,是他让她相信,生命,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

因为他,她艰难地维持她的梦想不坠落……

耶律寒走到她面前,冰冷淡漠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他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一切都那么熟悉,熟悉到让她窒息,他身上的味道,他幽深的眸子。

眼中水气凝结,汇聚到眼眶,一圈一圈荡着波纹,她迷离的望着他,惶惶惑惑。

他抬起手扒开她额前的发丝,漆黑如子夜的眼中有大海一般深邃的感情。

他想抚摸她要流泪的脸庞,可是手伸到半空还是硬生生放下,他放开她,从她身边绕过去。

他要走了!

他要走了!

她心里害怕得几乎无法喘息,涌动的泪光在一瞬间崩溃。

“不要……”她艰难地呻吟,紧紧抓住他的手。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停下脚步。

夏末的阳光缓缓地流转。

她想抓住那一点点希望……

他想挽留她一颗飘荡的心……

心里的疼,在两人之间默契般结合在一起,他们都能感觉,对方的心因彼此而跳动。

“不要……”她双手抓着他的一只右手,喉咙里哽得发不出再多的声音。

她的感觉那么强烈,他就是他,他给她那么强烈的震撼!

白衣闪动,那边的墙后,转过一个白色的身影,带着温柔的笑容将阳光分割成细碎的光点,闪闪跳跃,融进了这静默的空气中。

德锦忽然抬头,流逝的理智一丝一丝回到她的脑海。

她的四郎,在看她……

而他身后,还跟着另外一个人……

长身而立,英气逼人,望着她,眼神那么关切……

慕胤……

她差点忘记,她的天神,是他啊……

耶律寒从她紧紧抓着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嘴角轻轻扯动,眼底恢复一片窒息的冰冷,不犯半点波澜。

夏日的风吹过他的掌心,吹干了她留下的微微的汗湿,带走她最后残留的温度,他面无表情走上阶梯。

她散落的莲蓬,被他踩在脚下,践踏成泥。

“锦儿。”四郎远远地呼唤她。

她的眼神追随那抹逝去的黑色身影,直到他消失在转角。

她眼神迷离……

“傻丫头,你的四郎来看你了。”慕胤不知何时已走到她的面前,微笑着拍拍她的脑袋。

“是你,慕胤,是你……”她望着他不知所云。

慕胤笑意更深:“当然是我,你的四郎在后面。”说罢,他闪开身,让她看见他身后的杨四郎。

“四郎。”她扁着嘴,露出孩子气的笑容。

她还有四郎,她生命中,不是只有一个‘他’,她还有四郎啊!

“乖乖的,要珍惜时间哦。”慕胤冲她笑笑,才离开她去追早已走远的耶律寒。

“四郎。”她靠进他怀里,“我感觉那是他。”

“谁?”他不解。

她紧紧地抱着他,泪水打湿他的胸膛,她慢慢摇摇头。

“什么都不要想,你不要有烦恼。”她是天空翱翔的鸟儿,她应该张开翅膀,无忧无虑的飞翔。

“我只想你好不好?”她像是对他撒起娇来。

“不好。”他轻笑,“想我也会烦恼。”

“那就不想你了。”她笑出了声。

“这也不好。”四郎握紧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想我。”

她一怔,他眼中的深情将她包围。

“锦小姐,锦小姐,终于追上你了!”茗烁提着一个食盒喘着气跑过来,却撞见他们互相对视的画面,不由红了脸。

德锦慌乱地低下头,脸上的红晕一直延伸到耳根。

“这……这是大王吩咐让你吃的药。”茗烁递上食盒,借以遮挡她红红的小脸。

“你生病了?”四郎关切的问。

“只是受了点风寒而已。”她低声嗫嚅着,端起食盒里的药,不假思索便喝了下去,药水的苦味顿时让她眉头皱在一起,“好苦!”

“这里有冰糖,大王怕锦小姐不喝药,特意让我带了糖过来。”茗烁将怀里的一个精致的小瓷盒递上来。

德锦呆怔在原地,不知为什么,心里流过一股热乎乎的感觉,她机械般地拿起一颗冰糖送入口中,香甜的味道冲散了口中苦涩的药味。

四郎执起她的手,笑得温柔:“今天可以带你出去。”

德锦抬起头看他,眼神恍惚,呆呆地点点头。

茗烁看着他们一起消失的背影,心里不知为何,多了一丝阴霾。

银镜公主的侍女说,杨四郎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第一百零八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8)

“什么?!那碗药大王没喝,反倒让那个大宋女人喝了!”若麻气急败坏的声音几乎将屋顶掀起来。

“是,王妃送药进去,大王没有喝,刚好德锦公主也病了,大王就吩咐把药给了她。”一个小侍女吓得发抖。

“没用!”若麻气得几乎跳起来,早知道,她自己就跟去了!偏偏那个时候,王妃让她回奚部去见老王妃,而海柔是不准许进入北边的院子的。

“别急啊,这样也不是没有好处,今天杨四郎来了。”林海柔在一旁笑得轻柔如飘雪。

“那又怎样!让那个贱女人喝了,让大王和她……”她想想都气,那个女人凭什么!凭什么!

“我是说,今天杨四郎来了,将她带出王府了。”林海柔又提点了她一些。

“那……”若麻顿时不再作声,半响,脸上露出诡异阴狠地笑,“她和杨四郎……”

“大王从不碰不干净的女人。”林海柔一脸无害的笑。

“大王现在又进宫了,恐怕要到晚上才回来。”若麻越想越高兴,虽然她们原先的计划失败了,但这样的结局对她们来说可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高耸的大树,阳光透过繁密的枝叶细碎地洒下来。

“四郎……”她痛苦地蹲下身,身体突然感觉莫名的难受。

“怎么了?”四郎跟着她蹲下来,关切地用手擦干她额头上突然冒出的汗。

“我好热,好热,好渴。”她清澈的眼突然变得如一江春水,怎么也无法忽视的水汪汪。

四郎拉起她的手,抚上她的脉搏。

他的心扑嗵一声!

她吃了……那种东西!

“锦儿。”他稍稍离开她几步,站到离她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看见他突然离开她,德锦水光泛滥的眼中忽然落下了大滴大滴的泪水,心中好委屈。

他不能碰她,不能在这种时候侵犯了她!

她是他心中圣洁的女神!他不能肮脏地玷污了她!

德锦捂着脸哭起来,她不能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她的身体会这样躁动不安。

她浑身上下热得难受,口干舌燥,体内似乎有一股力量,正在肆虐地扰乱她的每一个感官!

她抬头看他的眼神变得惴惴不安,迷离又清澈。

四郎看了一眼这片风光无限的皇家园林,苍翠的树木苍天耸立,遮蔽了头顶上一片灼热的光,这里安静又清爽。

她痛苦难当,汗水浸湿了她泛着红潮的小脸,她眼中有滚滚的泪珠,楚楚动人。

颈边的衣领被她揉得凌乱不堪。

是谁给她吃了那种东西!

四郎眯起双眼,忽然想起刚才她喝下的药水!

耶律寒!

他握紧双拳!难道他想用这种卑鄙的手段占有她!?

好卑劣的手段。

他关切的目光看向跪在地上被汗水浸湿的德锦。

“四郎。”她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他蹲下来,手抚上她满是汗水和泪水的脸颊,胸腔逸出几声咳嗽。

她趴在他的胸口,感觉身体的躁动慢慢减少了,她抬起头,忽然撞进他饱含深情的瞳中……



已是深夜

他疲惫地走进‘凌霄苑’,里面冷冷清清,灯火没有点上。

璃烁和茗烁坐在石阶上,两人托着腮帮子,似乎睡着了。

耶律寒绕过她们走进屋里,推门的声音惊醒了两姐妹,两人立刻站起来,睡意全无。

“大王,锦小姐还没有回来。”璃烁说。

他没有踏进屋子,转身又走进夜色中,长廊上一排红红的灯笼将他的背影拉长。

两姐妹互望一眼,心中都泛起了阵阵不安。

“你们小姐的那个东西要到底有没有用?”阴暗地墙角下,若麻拉着妍姬身边的侍女琪兰说,“不是你们小姐骗人的吧。”

琪兰阴冷地看着她道:“她吃了那种东西,要是杨四郎不救她,就要看着她痛苦而死了。”她可是无意间听见若麻和林海柔说起这件事的,真想不到,一向宁静与世无争的瑶王妃也会使这么卑鄙的手段!

“可是他们现在都没回来!”若麻提高了声音,她真想大叫!

“喝了‘神仙露’,说不定现在她和杨四郎还在欲仙欲死呢!”琪兰毫不躲闪,虽然这些事她没有亲身体验过,不过跟在妍姬小姐身边那么多年,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真是这样?”若麻半信半疑,一刻看不到结果,她心里就越不安。

“啊!”琪兰的身子突然飞了出去,狠狠撞在墙上,鲜血迸流,眼睛大睁着看着若麻,气息一刻便断了。

若麻吓得张大了嘴。

“她在哪儿?!!!”一只大手掐住她的脖子,几乎要活生生把她的头扯下来!

她话也说不出,两只脚悬在半空胡乱地踢打,手抓着脖子上那只铁一般的手掌。

“大……大王……”

“她在哪里!!!!!!”他的暴喝将宁静的夜空都撕裂!

若麻只能不断地摇头,她不知道啊,她真的不知道!此时此刻,她才感到恐惧,她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害怕过。

他手指稍微用力,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声音,他手里的头颅软软垂了下来。

“你是我的!!!”他大吼一声,冲出去!

他不允许!不允许任何人玷污她,谁都不可以!杨家的人,更不可以!!!

茫茫的夜色,他黑衣黑马,疯了一般穿梭在宁静的大街小巷,十三骑远远被甩在后面。


第一百零九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9)

银镜等在‘伏虎林’外,这片皇家园林是举行射鹿大典的地方,平常不允许人进去,可是里面风景美极了,她让四郎和德锦公主来这里,只是想最后,给他们一个最美好的回忆,他,时日不多了……

哀伤的目光望向树林深处,他们还没出来。

也许是,相见的时间太短,舍不得分开吧。她苦笑,拉着马的缰绳靠在一棵大树上。

脚下无聊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忽然,她觉得仿佛是地动山摇起来。

滚滚的飞尘向这边涌来,她用手遮住眼睛,急促的马蹄声忽然在她面前停下。

“杨四郎呢?!!”

她听出这个暴怒的声音,抬起头,吃了一惊。

他在发怒!

那双血一般的眼睛,透着杀意。

她害怕起来,“你找四郎……做什么?”

“他在哪里!!”他狂怒地将手中的鞭子挥出去,前面一棵大树应声而倒。

“寒哥哥!”银镜害怕地缩到了马后。

他眼中射出尖刀一样凌厉的光!

“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林中,少女的娇嗔由远及近。

“我抱着你。”他固执地不肯放她下来,他五脏六腑疼得仿佛随时都会炸开,然而,她在他怀中,他就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他还有多少时间?可以这样抱着她……

“你累吗?”她天真地抬起头,眼睛对着他眨呀眨。

“不累。”他温和地笑,清远的面孔有白玉一样温润的光泽。

“真的不累吗?”她靠在他的胸膛,满足地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水沉薰香,还有那个荷包里让人神清气爽的味道。

“四郎!”银镜看见他们走出来,连忙迎上去,先一步挡在他们面前。

“公主?”四郎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背上有如芒刺扎身,德锦警觉地抬起头。

他的目光几乎让她窒息,愤怒,冰冷,还有她看不清看不懂的另外的情绪。

他看着她,领口的衣服凌乱,脸上留着淡淡的红潮,清澈的眼中,不染尘埃。

月光照在她脸上,她额上的珍珠熠熠生辉。

她,在这一刻,变得更美了……

杨四郎抬起头,与他对视,他不容许,他用卑鄙的手段玷污她!

耶律寒望着他们嘲弄地笑起来:“本王以为,你们会一起逃走。”

“在下答应过银镜公主会回来,就绝不会食言。”他怀里抱着德锦,他能感觉她的手臂微微颤抖着搂住他的脖子。

耶律寒跃下马背,浑身透着杀意,慢慢地靠近他们。

“寒哥哥!”银镜挡住他继续前行。

“滚开!”他声音冰冷,眼光直直盯着他怀里的她。

“算是我求你!你答应过不会伤害他!”

他已经忍无可忍,一挥手推开她,拉过德锦的手臂,用力一扯。

“啊!”她疼得惊呼,抬头愤怒地盯着他。

他是魔鬼!

可笑的是,她怎么会把这样的魔鬼和她心目中的神联系起来!?

“见过了他,你还不想回去吗?”他阴狠地用力捏住她的手臂。

“放开她!”四郎将她放下,一只手护着她将她拉到他的身后,另一只手挥出拳攻击。

“哼!”耶律寒嘴角轻扬,微微侧了侧身子,便躲过了他的一拳。

一招未中,他已是殚精竭虑,丝毫也没有能力再出招,胸口剧痛,他嘴角流出一缕淡淡的血丝。

“你不能运功啊!”银镜激动地冲上去扶住他摇摇欲坠地身体。

“我回去!我回去!你不要伤害他!”德锦哭着抱着他的腰,想要用自身的力量支撑他的重量。

“锦儿,我没事。”他嘴唇惨白,转身搂过她,“我没事。”

“我们下次还可以见面啊,再等几天,你要好好保重身体知道吗?”她哭着为他擦干嘴角的血丝。

耶律寒将她拽过来,粗暴地将她扔到马背上,不等她哭喊挣扎,便策马离去。

“锦儿!”四郎捂着胸口,这一刻,他多么痛恨自己,这样无能,这样没用!

那一片烟尘散去,空空荡荡,什么也没留下。



铁链哗哗作响,像清泉拍打石头的叮咚声。

德锦抬起清澈透明的眼睛望着他,满脸倔强:“你锁不住我!”

“你现在只是我的女奴!记住了!你什么都不是!只是女奴!”他捏紧她的脸,咬牙切齿地说。

“你没有资格!”她依旧倔强。

他冷笑,慢慢放开她,一字一句,在她耳边道:“现在,我—恨—你!”

她仰着头,嘴唇咬得发白,心里却疼得一片荒芜。

他大步走出去,将她手臂上长长的铁链锁在粗大的石柱上,“现在你是奴隶,你没有资格再见杨四郎!”

“你不可以这样!”她对着他的背影大骂,“你不守信用!你说过我可以见他的!”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宁愿她恨他,也绝不会答应让她和杨四郎见面!!!

“你答应过的!你答应过的!”她用力扯着手臂上的铁链,拼命想要挣脱。

仿佛又回到那片金色的沙漠,她是他的女奴,一个丑陋的,没有一点地位的奴隶!

难道?这时光从来没有前行过吗?还是,已经转了一个圈,又回到原点?

爱,在互相的伤害中一天一天深刻,一天一天撕扯痛苦的心。


第一百一十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10)

她不吃不喝不睡,又哭又喊,手臂上被她的疯狂挣扎磨得血肉模糊,她像厉鬼一样怨气重重,诅咒着所有与他有关的一切!

侍女不允许接近‘凌霄苑’,可是每天从里面传来鬼哭般幽怨的声音让这座高墙王府笼罩在地狱一般的阴霾中,终日不得安宁。

前几天,王妃和妍姬小姐身边的侍女同时死在后院,死相恐怖!若麻的脖子被狠狠扭断,而琪兰浑身的骨头都断了!

‘凌霄苑’里她悲愤的哭声没有一天断过。

“滚!滚!”她蜷缩在柱边,任谁来都又吼又叫。

茗烁和璃烁每天送食物进来,都含泪逃出去。

她疯了!

夜深人静时,她一个人偷偷哭泣,哭到眼泪干了,哭到声音哑了,哭到没有力气,哭到呕吐,哭到几乎死掉。

他折磨她,同时,也折磨着他。

心上的伤口,一天天扩大,要抚平,恐怕一生都不能。

他宁愿她很他!就让她狠狠地恨他!

仇恨,扭曲了他的人他的心他的灵魂!



屋子里没有点灯,伸手不见五指,屋外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射进来,地上像凝结了一层白霜。

“丫头,丫头……”

她睁开眼睛,目光凶狠地瞪着前方:“滚……”

“嘘。”他捂住她的口,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抽出腰间一把匕首,手起刀落,银亮的光在黑暗中一闪,她手上的铁链哗哗落在厚厚的地毯上。

“慕胤,慕胤……”她梦呓一般念着他的名字,看着他的脸在月光下那么清晰。

“别说话,我来带你走。”他扶起她,小心地接近门口。

“四郎怎么办?”她紧紧握着他的手。

“先救了你,再想办法救杨四郎,你们都会没事的。”他给她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



风轻轻地吹,月光融融,斑驳的树影映在青石板的路面上,显得怪异。

寂静的夜,只有风声轻轻拂过耳畔。

院子里在一瞬间火光大放!

无数的火把照亮了漆黑的夜空,让繁星都遁逃!

月光黯淡……

黑影重重,从四面八方涌进来,形成包围之势!

“你以为,我会那么轻易就放了你?”浓重的酒气霎时笼罩了整座院子,熏得人晕乎乎。

火光鼎盛处,一个黑色的身影靠在墙上,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酒坛,猛灌了一口,他扔下酒坛,碎片和酒水溅了他一身。

“你是我的!”他醉醺醺地指着她,蹒跚地走过来,月光下,他天神般的脸有一种近乎颓废的俊美。

慕胤将德锦护到身后,他还是没能猜测到他的想法,无论什么时候,他还是那么高深莫测!

“你永远也逃不出本王的掌心!”他酒气冲天,隔得老远,也能被熏得面红耳赤,头昏目眩。

“现在,本王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他深深凝视她藏在慕胤身后的脸庞,“做我的女人,我会好好对你!”

她的脸紧紧靠在慕胤坚实的背上,不作声。

“第二就做我的女奴!我想怎么对你都行!”他邪魅地笑起来,那笑容,几乎将她迷惑。

“大王……”慕胤上前一步。

“你选哪一个!”他大声吼出去,眼中布满血丝。

德锦往慕胤身后缩了缩,不敢出声。

“说!”他大步朝她走近,迫人的气势如千金压顶。

慕胤护着她一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他抱起她迅速闪到一边,然而下一秒,他左右两边,同时出现了黑衣的骑兵。

“你们!”他来不及反抗,眼前蒙着银色面具的黑衣骑兵便抓住了他!

德锦从他怀里跌出来,吓得一瞬间眼泪就滑出来。

“慕胤,慕胤……”她哭着上去抱住他,紧抓着不放,“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我什么都肯为你去做,你不要走。”

“丫头?”慕胤疼惜地看着她,他想伸出手去为她擦干泪水,可是他被人抓住,无法动弹。

她仰起泪眼,“你是我心里的神。”

他呆愣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身后的月光被遮住,他高大身躯的阴影投射在她身上,“你不做决定,本王替你做!”

德锦转过头,惊愕住,他已经将她抱起来,眼中的光芒是疯狂的恨!

“放开我!我都不选,你不能替我做决定!”她挣扎着想逃离。

“放了她!”慕胤大喊,他被钳制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他将她带走。

他不可以伤害她!绝对不可以!!他会后悔的!他会后悔的!



屋子里已经灯火通明,他粗暴地将她仍在床上,欺身上前,“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不!”她别过头,他满身的酒气熏得她神志不清,无法正确思考。

“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却给我这样的回报!”他强行板过她的脸,吐着酒气,“少在我面前装烈女!你这个水性杨花的贱女人!”

“滚开!滚开!”她挥舞着手臂打他,泪水飞泄。

有什么,狠狠地揪紧了她的心……

“本王从不碰不干净的女人,现在我要你!你该对本王感恩戴德才是!”他像野兽一样粗暴地将她压在床上,低下头疯狂地吻她。

心中陡然恐惧起来,他的吻像狂风暴雨,滚烫的呼吸将她包围,铜墙铁壁让她窒息,浓重的酒气让她无法思考。

“你是我的!!!”他低吼,胡乱撕扯她身上的衣服,雪白轻纱,在他掌中碎裂,朵朵素雅的荷花,在厚厚的地毯上绽放如火。

她抵死挣扎,骂他,打他,抓他,咬他,他如烈焰,一瞬间将她焚烧。

缭乱的酒气,他旷野的气息,霸道地占有她!

月光撒进屋子里,无声无息,却仿佛越发的忧伤。

屋外树影婆娑,寂静无声,星光点点。

屋内火光跳跃,轻纱摇曳,巫山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