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学年新气象。
经过精心布置的校园挂满大红条幅和各色氢气球,点缀出热烈的节日气氛,树上早早缠绕好色灯,以免即将到来的中秋之夜太过冷清。即使是酷热的正午,街道上空旷得可以开运动会,刚刚开学不久的校园中依旧人来人往,营造出热闹的氛围。
啪!
挂在树上的氢气球禁不住太阳公公的垂爱,终于在过度膨胀之后爆裂,壮烈牺牲。
虽然台历上显示出的节气是秋季,可是一年比一年热情的太阳依旧不知疲倦地喷吐着炽热的烈焰,闷热的空气像在人体周围密密绕上一匝细帛,让人不得不用力深呼吸,以求稍稍摆脱这种束缚感。
“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懒洋洋踱在两旁种满起不到半点遮阳作用的树木的“林阴大道”上,身形修长代美的女子眯眼感觉着火辣辣的阳光直接打在脸上的灼痛感,忍不住向同伴发出抱怨。
撑着浅橘色洋伞走在她身旁的女生闻言微微斜开伞柄,露出隐藏在阴影下的俏脸,让经过的男生被烈日晒得昏昏欲睡的神经中枢在千分之一秒内复苏,提神效果媲美一大桶当头浇下的冰水。
粉红色及膝裙包裹着的是一个粉妆玉琢的俏佳人。雪白的玉颊被火热的高温烘染出淡淡的红晕,形状优美的柳叶眉下是一双无邪如小鹿班比的大眼,配上挺秀的鼻子、玫瑰花瓣般娇嫩的樱唇,组成一张令人赞叹的美丽容颜。尤其此刻那双纯洁的大眼睛中闪现出疑惑不解的光芒,更是有本事勾起大票男生的怜惜,恨不得挺身而出,扮演屠龙骑上,将困扰佳人的毒龙一一腰斩……
但骑士团中,绝对不包括她身边这位八百年前便将“怜香惜玉”四个大字及相关词组自词库中删除的毒舌女。
“看你这种又呆又蠢的眼神就知道你没听懂我的话。”清甜悦耳的声线轻畔出隐忍已久的不耐,不过还是难得好心地回答那双会讲人话的鹿眼中传递出的“为什么”。
“从小老师就告诉我们‘阳光乃万物之母’,植物利用叶绿素吸收阳光,分解水分放出氧气,经过漫长的时光,才形成如今我们生存的环境。如果没有太阳,植物就无法进行光合作用吸取养分,也就无法产生氧气,而没有植物,人类也就没有粮食及氧气,统统都得翘辫子,地球上只会剩下黑暗与死亡。所以说,阳光是非常非常重要,必不可少的,对不对?”
如此耐心详尽的解说并非出于身负解惑大任的责任心,而是好卖关子的习惯使然。
受教的少女合作地用力点头,期盼的大眼专注地看着她,等待下文。又乖又纯的模样完全符合男生心目中白雪公主的形象。
“但是——”语气中掺杂上少许名为恶意的因子,黑白分明的杏眸怨愤地脱向肆无忌惮的烈阳,甜美的嗓音即使是咬牙切齿听起来也只像是娇喷,“就算是这么重要的阳光,一旦毫无节制地向地球大力放送它的爱心,带给人们的就不是欢乐而是困扰了。就像是一个热情得过火的美人,即使她是人们梦寐以求的对象,也会让人有吃不消的感觉的。”
总而言之,不必要的好意就像热过头的太阳,完全多余,最好关到冰柜里降降温再出来。
对她的话没有半点怀疑的少女带着无比信赖的眼神照单全收,当然更不曾产生半点应有的诸如“最难消受美人恩’这句话是这样理解的吗?”的疑问。
“原来是这样啊,我明白了。”
完全扭曲原意的女子定睛瞪了同伴天真无邪的俏脸十秒钟,转移目光杀向被“美色”吸引得放缓了脚步跟在她们左右听她大放厥词而暗中偷笑的无聊男生,逼得他们乖乖消音的同时,千笑道:“谢谢你的理解。”
这么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全天候亦步亦趋地吊在身后,阴魂不散得有如背后灵,无比专注地追随着她,目光充满崇拜信任以及依赖,将她所有言语奉为圣人语录——这种“美人恩”,才是最难消受的好不好?
她腾出一手,轻轻揉揉太阳穴,斜眼膘见头顶上“欢迎新同学”的大红横幅,冷嗤一声,越发没好气。
这样炎热的大中午,她本来应该窝在家里吹着冷气吃着老爸精心烹制的美食看着电视和一群臭气相投的表姐妹们聊着天当妈妈的幸福乖女儿的。就为了这些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才害得她在这“周六十中秋节”的双重休假日中午有家归不得,还要在骄阳下来回奔波,筹备见鬼的“迎新晚会”。
越想越火大。
拎着手上沉甸甸的演出服,秀丽的脸庞挂上浓浓的愤慨,她转向自己的死忠支持者大发牢骚,“学校真是太过分了,竟然挑中秋节办迎新晚会,你说是不是?”
少女迷惑地反问:“会吗?”
“会吗——”她瞪大杏眼加重语气重复对方无关痛痒的回话,立刻火冒三丈,“怎么不会了你想想,虽然有一大半的新生是外地来的,无法回家过节,可是也有很多本地的学生啊。怎么能够为了照顾大多数人的情绪就牺牲另外一些人回家团圆的权利呢了中秋节可是很重要的节日啊。”
特别是,她李膝欢的大名正好出现在被牺牲的可怜虫名单的第一行第一列上,完全没有办法偷溜,唉唉唉,真是惨无人道啊。
少女将右手上虽然比李膝欢小了一半但仍分量不轻的袋子换到左手,改由僵硬的右手撑着伞,有些疲累地吸了口气,以客观理智的态度分析道:“可是,如果今天晚上什么活动都没有的话,那些第一次离开家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念书的新生不就要冷清清地度过他们的中秋节了吗?那样太可怜了。反正我们的家都在本市,要回去随时都可以,又何必非要拘泥于节目呢?”
而且,只有这样,她才可以和膝欢学姐一起过中秋节呢。言语中满是舍己为人的高尚情操的少女陶醉地想着。这可是代表团圆的节目呢,要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度过才有意义呀,她一点都不介意不能回家,还要做许多事情。只要能和膝欢学姐在一起,当苦力也没关系……
盲目的应声虫什么时候也有自己的意见了?李膝欢怀疑地睨视目光泛出狂热光芒的少女,不悦地道:
“怕寂寞的话,他们可以开老乡会啊。这样子不是很好吗?家在外地的学生可以和同乡父老聚集一堂,我们也可以回家吃团圆饭,这才是两全齐美的良策呢,校领导一点头脑都没有……”
少女怯怯地提醒:“膝欢学姐,学校不许开同乡会……”
“学校说的是‘不提倡’开,‘不提倡’又不代表反对,当然要开也是可以的啦。”再次将他人的文字扭曲成符合自己心意的语句,以理所当然的语气断言,随即像泄气的气球般不起劲地道:“反正这晚会是开定了,我和你争这些有什么意思。”
争赢了又没有糖吃。
呜呜,她要回家吃父亲大人煮的大餐啊。
就算晚会一结束她就冲回家去,也只有舔盘子的分了,她家那群蝗虫亲戚是连一丁点残羹冷炙都不会剩给她的。
苦命的学生会执行委员长拖着沉重的脚步哀怨地走在阳光大道上,周身阴郁的气息像是挂上“生人勿近”的牌子,让人退避三舍,阴森森地扫视着路过行人的冰冷眸光更是与她清秀甜美的外表大相径庭,凡是被她雷达扫中的学生都不由垂下头,小心已翼翼地挪过她身边,生怕一不小心引爆原子弹,死无葬身之地。
膝欢学姐的心情真的很不好呢。
紧紧追随在她身后,对被吓到的学生一一致以抱歉微笑的可怜学妹暗暗想道。或者更确切地说,真正不好的是李膝欢小姐的脾气。
本市最著名的重点名校“格致高中”连续三年的优秀学生,全省高考文科第五名,一入学就被内定为李膝欢的接班人,“华凰大学”最新出炉的校花兼才女……这一串金光闪闪的耀眼光环之下,是一个名为贺怀静的对李膝欢誓死效忠的仰慕者。
她第一次知道“李膝欢”这个名字是在两年前一场全国性高校英文朗诵大赛的决赛上。那场比赛李膝欢自众多优秀的对手中脱颖而出,她优美流畅的演说夺得桂冠,为自己的母校大大争了一口气,尤其是她的专业是医学系而非外语系这一点更成为一大卖点,被反复提及,使得一干外语系专业的高材生脸上无光。而当时,坐在屏幕这一头的贺怀静,看着屏幕上清冷自若的丰姿、端整秀雅的容颜。从容淡定的气质,以及那双清明却又漠然的美目,当即为之倾倒。
由于夺魁者大爆冷门,主持人有些失控地将“华凰大学李腾欢”这七字真言复诵了三四遍才恢复平静,继续正常主持节目,而这七个字,也深深刻在她的心中,并为“华凰大学”就在她所在的城市而窃喜不已。
拒绝了名牌大学的保送资格而坚持选择这所连高校排名前两百位都挤不进去的私立大学。父母师长苦口婆心的劝说、旁人的侧目、华凰大学校方的欣喜若狂都不是她所关心的。她在乎的,只是能不能待在李膝欢身旁,与她近距离接触而已。
不用特意提点,对她的入读简直受宠若惊的校方根本是急不可待地把她塞进了学生会,让她如愿以偿,虽然这十二天与李膝欢相处下来,发现她并非想象中优雅睿智沉稳高贵美丽如神抵般的存在,但这并不影响她对她的崇拜。
无与伦比的行动力,敏锐准确的判断力,无坚不摧的说服力,使李膝欢成为华凰建校十五年来最出色的执行委员长。在她、前任学生会会长陶凤羽、副会长杨纯华及学生会其他成员的通力合作之下,三年来,华凰大学在各类校际联赛中频频获奖,学校排名与知名度扶摇直上,从她入学前的二百八十九名上升到现在的二百三十七名,速度惊人。
因此,即使她脾气暴躁、态度刁钻、说话刻薄、阴晴不定,也丝毫无损她在贺怀静。心中的光辉形象,成为她心中与日月同存的伟大人物。
闪亮的美目感动地望着前面提着两大包衣物的修长俏影,贺怀静心中浮起一颗又一颗名为幸福的泡泡。
从腾欢学姐坚持自己拿了比她重两倍的衣物这一点,就可以充分体会出她外冷内热的个性,表面上对她爱理不理的膝欢学姐,实际上却是个细心体贴。爱照顾人的大女生呢。
不管旁人对膝欢学姐如何评价,在她眼中,膝欢学姐永远是完美无暇的。
完全沉溺在单方面幻想中的少女眼中荡漾着梦幻的光芒,一千零一次重复着“追随李膝欢”的誓言,绝不动摇。
啊,就像做梦一样,她终于来到膝欢学姐身边,不但能经常见到她,还可以和她共事,为她分忧了呢。
太幸福了……
“一群菜鸟。”
一点也没有觉察到自己竟然成为他人心仪的偶像,当然也不会有要小心维护自己“完美形象”的意识,李膝欢迁怒地瞪着一干无辜的学弟学妹,凉凉评述。
新生或老生,只须看面部神情便可一目了然。
纯纯的大一新鲜人,交织着初初离家的不安,初入贵境的惶恐,尚未适应环境的生涩,对大学生活的期待,对美好未来的憧憬,一张张脸生气勃勃,加上一点点羞涩,一点点喜悦,鲜活得像一尾尾刚刚打捞上岸的活鱼。
喷,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呵。
升到大二之后,适应了全新的环境,新鲜感没有了,也没什么好憧憬期待的了,或忙于课业,或耽于玩乐,还有的连自己该干什么都不清楚,全都一脸木然,死气沉沉。
比如她自己。
老掉牙的大四学姐,全校走遍只听得见“学姐好”的敬称,时时提醒她锦绣年华的流逝,快老成一坨豆腐渣。
“学姐…”
她瞪掉对方脱口而出的礼貌用语,飘浮的视线继续无聊地游荡,而后,渐渐凝聚为晶亮的异彩,细细扫瞄着两米开外的标的物——全神贯注的神情,浓黑的眉,笔直的鼻,低垂的眼,轻抿的薄唇,以及,双手捧住的砖头书。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她顿住脚,慷懒的神情在瞬间替转为莫名的灿烂,却只一闪而过,漫不经心的目光却缓缓流溢出浓浓的哀愁。
因她的急刹车差点撞上她的贺怀静收住脚,伞柄靠在香肩,不解地看着毫无异样的风景,轻唤:“膝欢学姐?”
不就是个书呆子吗?有什么特别的?
李膝欢扬扬秀眉,侧头想了想,手上的累资重重落地,砸起小股粉尘。她则以来势汹汹的步伐走到那位显然是边走路边看书,看到精彩处连路都忘了走的仁兄跟前,一手压下人家的宝贝书,一手揪起他的衣领,清柔的嗓音进出凌厉的气势,锐利而清澈的美目锁上对方的视焦,干脆利落地通问:“你,哪个系的?什么名字?宿舍号码?”
那大男生似乎仍未从书本里脱离出来,茫然回望着她的黑眸带着一丝迟疑,直觉地回答着耳边出现的问题:“建筑系,韩缜,西区5号楼503室。”
真配合。
毫不退避的星眸纯洁无暇,折射出夺目的美丽,令人为之目眩,坦白而略显稚气的容颜,可爱得像无辜的小狗。李膝欢呆了一呆,随即漾出大朵笑容,忍不住伸手拍了拍比她高出一个头的脑袋,夸奖:
“乖。
放开仍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大男生,提起三十秒前被她无情遗弃的包袱,若无其事地向一头雾水的贺怀静道:“走吧。”
胜欢学姐的心情,突然变好了吗?
对突发事件的男主角敌意大起的贺怀静以小碎步吃力地追上引发事端的女主角,丝毫没有注意到以为有热闹可看而三三两两聚集而来的路人甲乙丙丁们脸上浮起的不是没看到好戏的惋惜,而是非常非常明显的兴奋与期待。
这个韩缜……好耳熟的名字,在什么地方听过呢?
流言像潮水般在炎热的午后迅速蔓延,夜幕降!临之前,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着——
好戏,再度开锣。
“啊啊,好无聊呢。”
宽大的近乎奢侈的空间内,除了冷气机单调的声响外,就只有间或传来的键盘声与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突然扬起的高亢而做作的女声让两个正在专心工作着的女孩吓了一跳,沉默地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又将注意力拉回到工作中去,对于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抓着杂志,两腿盘坐在宽大的双人沙发上的长发女子采取完全漠视的态度。
会用这种不礼貌的态度对待这位校长的侄女兼前任学生会会长双重身份的伟大人物,绝对不是她们的错。
第一,本学年的第一场重头戏“冲秋节暨迎新晚会”于四个小时后正式开锣,她们的准备工作也进入倒计时阶段。虽然没有在现场彩排的同学们那么紧张,但是幕后的诸多琐事千头万绪,也是马虎不得的。当然不可能再分神应付其他无关紧要的人事物。
第二,最重要的原因是,她们知道陶前会长这么大呼小叫就真的只是她很无聊,谁要是一不留神和她搭上话,简直比被蜘蛛精缠上还要恐怖十倍,再想脱身可是难于登天。有过无数次惨烈的亲身体验,谁还敢自己送上门去找死?
陶风羽“啪”一声将透明的玻璃杯放到浅蓝色的玻璃茶几上,刺耳的声音教人忍不住皱眉。已经声明退出后绝不插手学生会事务却将学生会办公室当成其私人茶室的女子环视着同时回过头来的两张一模一样的俏脸,露出令人无法拒绝的美丽笑脸,无辜地道:
“没事,我只是想问一问,纯华上哪去了?”
坐在离她最近的办公桌边的宣传干事唐如意自正在做最后润色的晚会主持稿中抬起头来,拿下啃了十分钟的圆珠笔,无力地道:“会长去礼堂那边看彩排了。凤羽学姐,这是我第七次回答这个问题了。”
不止陶凤羽,她也很希望会长现在是在这里啊。
今年大三的杨纯华,接替已经四年级的陶凤羽成为本届学生会长。无论是校内的民主选举、师长们的属意、学生会的内部意见,得出的结论都只有一个:作为过去两年内推一一个可以克住陶风羽,使其恶行稍稍收敛的奇迹人物,杨纯华绝对是无可争议、不可取代的会长人选。
能力卓绝的陶凤羽,其肆意妄为的程度,与其备受瞩目的优异成绩一样,皆是有目共睹。因为学校就是她家开的,其恶形恶状更是嚣张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所以杨纯华的出现,是令饱受她一年茶毒的华大师生无限感激涕零的一件事。
包括她在内。
陶风羽笑眯眯地端回茶杯,轻轻暖了口冰凉可口的柠檬茶,酸酸甜甜的液体流人胃袋,让她惬意地眯起眼,漫不经心地道:“有那么多次吗?如意小亲亲,先别管你手头上的闲事,过来陪学姐喝茶吧。”
什么叫做“闲事”?
唐如意瞪大杏眼、敢怒不敢言地努力维持缄默时,一个清亮的嗓音随着猛然开启的门板飘人众人耳中:“陪你扯皮才叫‘闲事’吧?人家如意可是在忙正经事呢。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么无聊,只会无所事事当蛀米虫?”
虽然是代她伸张正义的话语,唐如意看着用与其甜美外表完全不搭界的粗暴举动狠狠抬腿踹上门的来人,忍耐地闭了下眼,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委员长,这扇门上学期末才换的,你至少让它活到期中考以后吧。”
李膝欢毫不在意地在陶凤羽身旁坐下,一把抢过她捧在手中有一口没一口唤饮的柠檬茶,咕嘻嘻一口气灌完,再很恶劣地塞回去,大咧咧地道:“我还要。”
抬眼对上唐家小妹气鼓鼓的小脸,喷声道:“踹门的又不止我一个,你找我抗议有什么用?”
端门人之二将新倒的柠檬茶放进踹门人之一“渴”望的纤手中,重新坐了下来,“踹门的又不止我们俩,你瞪我也没有用啊。”
满足地捧着装了满满浅色饮料的杯子,感受着杯中传来的凉意,李膝欢舒服地将背靠上软绵绵的沙发背,附和道:“对啊,我们两个踹十脚,也没有人家踹一脚够呢。”
那个“人家”,指的是体育干事宋飞雅。这样斯文优雅充满女人味的名字,代表的却是一个连续两年获得校运会十项全能冠军、全国大学联赛女子百米第三名、铅饼第五名这种惊人成绩的被陶凤羽称之为“怪力女”的人物。既然是粗犷的运动型女孩,动作幅度稍大也在情理之内。学生会的门虽然在短短两年时间里换了三扇,中间还无数次地麻烦校工叔叔出诊,也没人会觉得奇怪。
只有苦命的学生会会计在每个学期末的时候不得不向主管老师解释那一大笔修理费用的由来。
正在拼命苦算这次晚会是否超支的会计唐吉祥一点都没察觉到孪生妹妹正在为她鸣不平,往计算机中输入一长串数字,按下结算键,抬头道:“委员长,那些演出服和道具的押金,什么时候拿得回来?”
忙着和护姐心切的小女孩大眼瞪小眼的李膝欢不再逗弄气急败坏的唐如意,转向据说只比妹妹大十分钟却比她沉稳不止十倍的女生,笑道:“明天是星期天,剧院里的人不上班。我已经说好了,后天下午让怀静去还服装、退押金。”
陶风羽皱眉道:“那么大捆的服装你就叫她一个人去还啊?膝欢你是不是存心欺负怀静美人?”
就算小姑娘缠她缠得紧,也不能这样虐待人家呀,那可是个美人儿呢。
李膝欢唾弃地瞪着她那一脸心疼,啤道:“你要是舍不得,尽可以去帮她分挑重担啊。周一下午我要上解教授的课,如果缺席会被他做成标本的,你以为我活腻了?”
喷,她又没说不让怀静找帮工,干吗义愤填膺得好像她是白雪公主的恶后母?
陶风羽最为人诟病的怪痛正是好色。自从她大二人主学生会以来,学生会不但成了“男宾止步”的圣坛,还成了“中国小姐”选美活动的副会场。如果不是当时还是大一新生的杨纯华据理力争,并且居然争赢了她,今天学生会办公室外面挂的招牌上写的应该是“花瓶集中营”,因为陶会长的宗旨是“美丽第一,美丽第二,美丽第三……”而能力从头到尾都不列入考虑中。
不过目前的情况虽然不是最坏的一种,也并非好得可以让人毫不担心。在男生占了六成以上的华凰大学,其学生会组成竟然是百分之百的女性,而这,正是陶凤羽多方努力得出的恶果。
哼,害她想接近心仪的男生时都少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也不知道她的偏执是从何而来。
被李膝欢突然之间凌厉数倍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陶凤羽抓抓长发,小心赔笑,“我说腾欢妹子,你不在现场盯着进度,到这边来有何贵干?”
记起自己此行目的的李膝欢立即将学生会的远优近患抛诸脑后,留给劳碌命的杨会长伤神,俏脸挂起期待的笑容,甜甜唤道:“阿羽。”
陶凤羽正襟危坐,应声道:“有。”
眼前这小妞表情越甜花样越多,她不小心一点,连收尸的人都找不到。
纤美的手掌掌心向上摊到她面前来,“我要建筑系一年级新生韩缜的资料。”
“韩缜?”
几乎是同时响起的声音吓了李膝欢一跳,她不明所以地看着瞬间瞪过来的几双眼睛,不解地道:“怎么了?他有什么不对吗?”
别名“小道女王”的陶凤羽将秀美的脸庞扭曲成诡异的表情,笑得别有用心,“不是,他好得很。你对这个名字真的没有印象?”
李膝欢挑眉,“我应该知道他吗?”
陶风羽拿回心爱的饮品喝了一口,闹闹点拨,
“你记不记得刚开学时,校长曾经无比振奋地公布了两则好消息?”
李膝欢蹙起柳叶眉,记忆库自动搜索,跳出某位虚有其表的中年女土,空长了一副精明干练的好皮囊,誓将华凰建设成国内屈指可数的知名大学,并因为这个狂热信念任凭陶凤羽为所欲为,只要一句“这样做有助于提高学校知名度”这类的话就可搞定,严然是另一种偏执狂。
开学仪式上,她曾眉飞色舞地发表了一番热情洋溢的演说,略去无意义感叹词三千八百九十四字,全文大意为今年本校即将入学的新生中,有着全省理科榜首以及文科第五名这样响当当的大人物!
她当时还以为校长想打响招牌想疯了,大白天的说起胡话来了呢。
不过后来贺怀静的出现证实校长的精神状况仍然正常,一度让她对那位理科状元大感好奇,只是开学后一系列活动让她忙昏了头,也就没空满足自个儿的好奇心了。
为什么同样是大四,阿羽就可以退位当太上皇,她却还要为学校卖命一年才可重获自由身?
突然间计算起私人恩怨的女子恨恨瞪向陶风羽,后者被瞪得莫名其妙,连忙为她解惑道:“好好好,不卖关子了。这个韩缜呢,就是校长大人说的理科状元,入学成绩729分,不但是全省,也是全国第一,创历史最高分,厉害吧?”
李膝欢倒吸一口气,舌头都打结了。
何止厉害了简直非人哉。
陶凤羽继续善尽长舌女的本分:“他今年十九岁,农历十一月二十四日生日,父母都是公务员,家境一般。据他原先同校的同学说,至今没见他交过女朋友,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很符合你不抢别人男朋友的原则。你要是有兴趣尽管上,不用客气。”
谁要和她客气啊?李膝欢眯起杏脾,狐疑地审视着陶某人过分热络的肢体语言,浅浅绽出清冷的笑容,“照你这么说,我和他有望成为一对才子佳人,共邀恋曲了?”
看着阿羽的奸笑,里头没鬼才怪。
这优雅却没有任何感情成分的笑容曾令贺怀静一见之下即为之倾倒,吃过苦头的陶凤羽却立刻敛住笑,托出内里玄机:“你是不是佳人姑且不论,这位韩小弟嘛……如果严贡生也可以算才子的话,那他才能算是个才子。”
呜呜,好坏的膝欢妹子,人家只不过想看好戏的说,她就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吓唬人,不来了啦……
李膝欢目光一凝,还没说话,一旁听故事的唐如意抢先:“这话什么意思?”
陶凤羽扫视着三张渴望知道答案的脸庞,胸有成竹地道:“根据可靠消息指出,韩小弟不但有些书呆,同时对金钱还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见钱眼开,视钱如命——所有吝啬鬼该有的特征,他可是一件也不缺呢。”
唐如意不信道:“骗人,那他干吗进我们学校。本校的收费可比同类大学高出三倍以上耶。”
并且,被定位为贵族学院的私立大学,学生的生活费更是高出一般大学生好几倍。来本校就读的学生共同点之一就是家境优渥。铁公鸡般的人物没理由选择这种高消费的学校吧。
唐吉祥慢吞吞地讲解道:“你忘了上学期学校公开承诺的‘凡以第一志愿报考本校的原高校文理第一名,都将得到十万元奖金并且减免所有学杂费’了?何况还有每年高达两万元的优等奖学金。以韩缜同学的成绩,要得到这笔钱还不是易如反掌。”
平平都是吃大米长大的,为什么就有人可以考出那种分数?
唐如意咋舌,“也就是说,他四年大学念下来,不但不用花钱,还可以赚一大笔?”
陶凤羽轻瞟着听呆了的李滕欢,“不然,你以为他干吗要把我们学校当做第一志愿?全国第一的成绩,无论哪家名校,都会夹道欢迎的。”
不是她灭自家威风,实在是本校可是有着“纨绔子弟的温床,社会蛀虫的摇篮”这种恶名的学校啊,录取分数甚至降到大专的分数线,不是因为这样那样乱七八糟的原因,怎么会有高分生拿华凰大学当第一志愿?
比如她自己,就是因为很不幸地和那个当校长的女人同一个姓,又不巧正好是那女人的父亲的儿子的女儿,才不得不在志愿表上除了“华凰大学中文系”以外什么字都没写地交给老师了,还害她差点被当做头脑有问题,出动了爹妈跟老师至少解释了三个钟头,才让老师相信陶凤羽同学是真的想念华凰,而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以致自暴自弃……
她认识的人中,也有不少人是因为各种原因报考华凰的,但在她所知道的千奇百怪的理由之中,绝对没有一条是为了钱的。尤其韩缜虽然不是生于大富之家,也不至于要他为学费忧心。除了他本人对钱特别钟爱外,还真找不到解释得通的理由。
唐如意望向气定神闲的李滕欢,嗤笑道:“小气可是男生的致命伤啊,滕欢学姐,我看你还是算了吧。”
李滕欢挂上让她获得广大师生喜爱的灿烂笑容,雪白的玉手再次摊到陶凤羽面前,“给我他的宿舍电话和课程表。”
陶凤羽耸耸肩,起身到被她霸占来堆积私人物品的办公桌抽屉中翻寻时,唐如意失声道:“你对他还是有兴趣呀?”
李滕欢笑意盈盈,接过陶凤羽找出的纸张,莞尔道:“这么有趣的小男生,不试试不是太可惜了吗?”
唐如意无言以对。
之所以李滕欢的气势其实完全可以与陶凤羽相抗衡,却只有杨纯华才是陶姓魔女的克星,除了因为李滕欢在陶凤羽胡闹时只会跷着脚看好戏外,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她本人亦是众多师长同僚们偏头痛的病根。
李滕欢同学,学习优良,工作成绩显著,外表又是大家最容易接受的甜美可爱型。即使脾气急躁了些,说话有时也冲了一点点,但仍是个得人疼的乖女孩呢。
说出上述这段话的某位教授当时却是以叹息的口吻做出评语结束陈词的。
唐如意总是在师长们的口中听到对李滕欢的类似评价,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她是乖乖牌,却又不约而同地结尾——无奈地叹着气,加上一句“不过……”李滕欢同学,男女关系确实是混乱了一点点点点……
第2章
要接近自己的“意中人”的不二法门,当然是积极制造与他相处的机会。
于是,在“中秋节暨迎新晚会”开场之前,校学生会执行委员长与尊敬的陶敏娟女士之间,有了一段如下对话——
“你说什么?”年届半百的校长大人瞪着笑得一脸无害的李滕欢,颤抖的手用力挥了挥,差点打翻桌上的咖啡杯。
李滕欢耸耸肩,很好心地将咖啡杯移出校长的势力范围,轻描淡写地重复一遍自己的要求:“你先颁发奖状及证书,现金支票叫他到学生会来领取,又不是复杂的事情,干吗反应这么大?”
啧,这黑黑的苦水真难喝。
陶敏娟忿忿地看着站在“她的”办公室里拿着“她的”咖啡杯喝起“她的”黑咖啡的嚣张女生,保养得宜的脸上气出一排黑线,“这些手续很简单,重要的是你的居心不良吧?韩缜可是我们学校的宝,你别把歪脑筋动到他头上去!”
啐,亏她想得出这种伎俩。堂堂新生开学的表彰大会,也能拿来当她泡仔的桥梁,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滕欢轻轻放下精致的陶杯,雪白的鹅蛋脸浅浅漾起可爱的梨涡,软语央求:“校长,你就帮帮忙嘛,我只是想跟韩学弟多接触一下,又不会把他给吃了,你别那么不放心嘛。”
跟自己亲侄女有着相同癖好的女子一颗心都化了,正想一迭声应好,眼光接触到李滕欢身后那张放大成四十寸的她五年前参加教育界研讨会时与其他各校代表的合影,回想起当时备受冷落的辛酸往事,立刻恢复神志,“不行,你要做的事比吃人还厉害,我绝对不会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的。”
差点中了她的美人计了。
好险好险,身着名牌职业女装、一脸精干的女子伸手拭去一额冷汗。
韩缜可是她建校以来捡到的最大一块宝呢,她还指望他转战各大院校,抱回山一样高的奖杯奖章的,如果落到李滕欢手中,就不知会变成什么样了。
她们学校再想收一个像韩缜一样的天才级高材生,恐怕比连中九次福利彩票特等奖还要困难。
李滕欢扼腕地看着她恢复清明的眼神,继续笑得人畜无害,“唉,校长您太瞧得起我了,我哪有那么大本事当老虎狮子?再说了,小男生不经历一些磨练,怎么能成为有担当的男子汉?您何必替他操这分心呢?”
歪理歪理。
陶敏娟拍案而起,义正辞严:“他不需要来自你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磨练’,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帮你做这种事的。还有,你也给我收敛一点,要交几个男朋友是你的自由,学校也不能责怪你什么,可是韩缜比你小了足足三岁哪,你就别把魔掌伸向他吧,算校长拜托你了行不行?”
纯洁的小男生遇到花心女郎会发生什么事?陶敏娟想都不敢去想,一手按太阳穴,一手在抽屉中搜出止痛片。
“什么‘魔掌’呀,说得真难听。”娇软的声音不依道,“而且人家一次只交一个男朋友,为什么被你说得好像很滥交似的?”
“一次”只交“一个”,可是你一个学期至少“恋爱”四五次好不好?
在心里陈述出众所周知的事实的校长大人板起脸,表示严正的拒绝。
好吧,软的不行来硬的。
“校长!”甜甜笑着的女孩撤下笑脸,两手撑着
桌面斜斜俯过身来,明明仍是温和的语调,只因为少了笑意,就令闻者在第一时间感觉到压倒性的逼迫感,“你如果坚持在今晚将奖金发给韩缜学弟的话,请同时准备好发给您另外一块宝的聘书,姑娘我体弱多病当不了您这份差,容我请辞。”双手用力一撑,半倾的娇躯瞬间弹起,亭亭玉立,纤美的掌象征性地拍了拍假设存在的灰尘,向已经傻眼的正义使者漾出浅淡的笑容,“此外,大四学业繁重,我今年恐怕无法抽出时间准备全国高校英语口语联赛,请您尽快挑选合适的人选参赛。”
每、每回都这样。
陶女士泄气地坐回校长宝座,而外表百分百乖宝宝的忤逆学生以天真中略带好奇的口吻测度道:“阿羽的姑姑,你说,如果我叫阿羽别去参加今年的作文大赛,她肯不肯?”
过去三年都要她左手菜刀右手巧克力才请得动的陶凤羽懒得跟猪有得拼。如果得到“为朋友两肋插刀”诸如此类的“大义之行”作为拒绝参赛的理论基础,只怕她有一千条舌头也说不动她。
无视她越发惨淡的脸色,在她眼中已化身为撒旦的可怕人物带着恶魔的微笑与虚假的一眼便可看穿的关心道:“如果我和阿羽同时退出的话,纯华一定会为参加国际大专辨论赛的阵容大伤脑筋,说不定学生会的事情忙乱起来,就只好弃权了。好可惜喔,本来还想说纯华一定可以蝉联:最佳辩手’的殊荣,多拿一张证书回来玩玩的,现在看来不太可能了呢,校长哦?”
太、太、太过分了。
明明是她要从中作梗,说得却好像都是她这个校长不通情理才会导致上述可怕结果一样,简直岂有此理。
“芳菲说她好久没吃火锅了呢,干脆晚会结束后我请她去吃麻辣火锅好了,听说校门口有家新开的火锅城,正好去试试看那儿师傅的手艺好不好,校长,一起去吧?”
麻辣火锅?学生会文娱干事谷芳菲的金嗓子可是华凰各类歌咏比赛的质量保证啊,尤其国庆歌咏比赛迫在眉睫,如果一锅辣椒酱吃下来……
“嗯,阿雅好像跟我说过她想去西藏玩呢,不如先跟她约好,下学期的暑假一起去好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应该很充裕吧……”
全国大学生运动会可都是在暑假举行的啊!
执着“分数与排名”的校长大人溃不成军,红着双眼含泪屈服,“我答应我答应了啦,你不要再说了。”
反正接下来就是吉祥如意的心算字画,被威胁过那么多次,她猜也猜到了。
全都是这样,无论是她家那个疯疯癫癫的侄女或是虽尽职尽责却冷漠不近人情的杨纯华,以及学生会的其他成员,一言不合,就只会拿这些她最在乎的事情要挟她,过分过分过分……
呜呜,还是怀静宝宝最乖了,都不会和校长阿姨过不去……
其实她对于领教威力无边的高原反应一点兴趣也没有。
李滕欢弯唇,甜美梨涡再次闪现颊边,“支票先开给我,省得你临时变卦。”
她敢吗?
陶敏娟恨恨地瞪着大模大样在她对面坐下“等”她开支票的学生,腹诽三千三百三十三句。她又不敢让她把前面列出的威胁一一兑现,哪来的胆子变卦?
是西方某位哲人说的吧?一旦对某件事过于执着,就会授人以柄,落人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布置豪华的校长办公室内,面对面坐着的一老一少目光不经意相撞,随即分开。两个人的年龄、身份、人生阅历都截然不同,然而此刻,浮现在脑海中的想法却是如此相似。
啊啊,哲人的话果然都是至理名言呢。
要给被追求者留下深刻的印象,争取获得好感,要做的当然是投其所好。
而对于一个爱钱成癖的人来说,最“友好”的人,莫过于“亲手”将一大笔钱交到他手里的财神爷。
茫然不知自己已成为校长与学生会执行委员长黑幕交易中的牺牲品,韩缜站在直冒冷汗的学生会计面前等着领取奖金。
唐吉祥僵着脸,努力对面前的少年挤出笑客,
“嗯,韩学弟,对不起,你的奖金不在我这儿领,请你稍等一会好吗?支票在委员长那里。”
虽然说的是实话,因为造成目前状况的动机不纯,令她分外心虚,总觉得是在骗人。
呜呜……滕欢学姐为什么还不来?在这样清澈的眼神注视下说着别有用心的话,她会内疚的啊。
她惭愧地垂下眼,试图将注意力自少年明显带着失望及些许疑惑的脸上移开,唉……为什么她会有在期负小孩子的感觉?
像是发觉她的不自在,传闻血管中流着“葛朗台型”血液的超级优等生指指一旁的沙发,礼貌地问道:“学姐,我可以坐在那边等吗?”
唐吉祥用力点头,“当然可以。啊,你给你倒茶。”
在柔软的皮质沙发上坐下的韩缜一边拿出包里的书,打算边看书边等人(钱),一边不解地看着手忙脚乱的学姐级人物,“不用麻烦了……咦,柠檬茶?”
粉色红晕“轰”一声罩满唐吉祥白皙的玉颊,刚刚放下杯子的手又伸了出去,“对不起,你不喜欢的话我给你换一杯茶。”
就是,柠檬茶是女孩子喝的,男孩子怎么会喜欢呢?她真是昏了头了……咦咦?
还在自怨自艾的会计小姐目瞪口呆地看着长相干净清爽的大男孩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笑脸,拿起玻璃杯大大地喝了一口,快乐地道谢:“我最喜欢柠檬茶,谢谢学姐。”
学姐脑筋短路中,暂时无法回应。
韩缜疑惑地望了一眼行为古怪的唐吉祥,聪明地选择不予理会,埋头看起书来。
唐吉祥粉色嫩颊涨成更为浓艳的色彩,喃喃道:
“不……不用谢。”
呜……在学弟面前出糗,她不要活了……
僵持的气氛在埋头苦读的学弟与羞愧欲死的学姐之间漫开,挂在墙上的时钟轻盈地舞着节拍,悠然跨过一格。
“不好意思,久等了。”
明朗的声线伴随主人公和善的笑脸出现在紧闭的门后,身着雪白短袖T恤衫加粉紫色七分裤的李滕欢旋风般自炎热的室外冲进凉爽的办公室,“砰”一声甩下背上大得惊人的背包,“咚”一声将身子塞进舒适的沙发,二话不说,拿起茶几上喝了一半的柠檬茶,一饮而尽。
“滕欢学姐,那是……”再次反应不过来的唐吉祥哑然看着她将空杯放回原处,徒然地补充完剩下的话:“……韩缜学弟的。”
李滕欢丝毫没有注意坐在角落办公桌后大女生声若蚊蚋的提醒,甜美可人的招牌笑脸迎上被她一连串大动作惊扰得放下书本的韩缜,释放出浓浓的善意,
“教授拖了将近一个小时,让你久等了。”
韩缜瞄一眼她胸前的名牌,点头道:“没关系,李学姐,我的……”
“李滕欢。”笑盈盈打断他的女子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行为失礼,纤长的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姓李的姑娘有千千万,你随便在校园里叫一声‘李学姐’,至少有十个人回头看你。你就别那么见外,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他们很熟吗?
认识李滕欢已经整整一年的唐吉祥瞪着笑得和蔼可亲的女子,下巴垂至胸前。
滕欢学姐虽然不像纯华学姐,总是冷冰冰得拒人千里,可也从来不是亲切热情的大众牌呢。
学生会里的人都这么怪吗?
韩缜顺从地点点头,道:“滕欢学姐,我可以领奖学金了吗?”
李滕欢叹了口气,露出“虽不满意,勉强接受”的表情,扯过自己大如行军袋的背包,将头埋进去狂找一通,抓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你签一下收据,我就把支票给你。”
韩缜合作地拿出笔,签下自己的大名,递给李滕欢。
李滕欢看也不看,随手放在茶几上,唤道:“吉祥,这收据你拿去。”又将头埋人百宝囊中,大肆寻找。
起身拿收据的唐吉祥瞥见她包内包罗万象的盛况,差点吓晕过去,颤抖的纤指指着她,“滕、滕欢学姐,十万元的支票你就这丢在这个垃圾堆里头……”
“什么垃圾堆呀?”终于从第五本课本中抖出代表许多个零的巨款的纸头,李滕欢不满地抬头反驳道:“我这个包还是adidas的呢,哪个垃圾堆这么贵的壳呀?”
真是太失礼了,这种说法,同时对不起这个包和包的主人,还有买包的钱。
而且她也怕把支票弄脏了或是撕破了,还很慎重地夹在书里头呢。
转头将支票交给双眼冒出金色光芒的韩缜,她又换上亲切的笑容,“韩学弟,支票给你,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陪你到银行去转账。”
接过支票的韩缜露出令在场两人眼前一亮的欣喜笑容,感激地道:“不用了,剩下的事我自己会处理,谢谢滕欢学姐。”
像李滕欢一般将支票夹人书本,再将书小心放进相对而言整洁无比的书包,他向两人鞠了一躬,“打扰了,再见。”
李滕欢滴溜溜转起美目,叫住快乐得像有一圈小天使在头—上吹喇叭的大男孩,“韩学弟,咱们之前见过吗?”
韩缜按住门把,疑惑地回过头来,“学姐是说迎新会的时候吗?我不记得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问得好呀,李滕欢弯起笑眉,挥手相送,“什么事情也没有,学弟慢走。”
看来,那天下午他连她的脸都没看清呢。真是个标准的书呆子。
紫红色的木门被轻轻带上,李滕欢“啪”一声倒入沙发,叹道:“真是个乖小孩呢,吉祥,你说是吧?”
唐吉祥沉默不语,望着难得被“温柔”关上的
门,半晌,才轻声问道:“滕欢学姐,你还是决定要追求他吗?”
韩学弟其实并不是那种可以让人为之惊艳的俊美男子,亦不似她想象中那种全身沾满铜臭味、爱占小便宜的市侩形象。相反,当那清秀俊朗的大男生出现在她面前时,那浓浓的书卷气与干净得让人舒服的气质让她无法将他与陶凤羽口中的“转世严贡生”联系起来,还很过分地要他出示学生证来证明身份。
过去一年里,看着李滕欢换了近十个男朋友,却没有一个像韩缜般明显地唤起她的负疚感。
他的眼太过清澈无邪,所有的情绪变化都清楚明白地形诸于外,透明得只要隐瞒了他一些事,便让她兴起当了帮凶的罪恶感。
滕欢觑着她低落的表情,张扬的笑容收敛,轻声道:“韩缜,很特别呢。”
可是他对于滕欢学姐来说,也会是特别的吗?
唐吉祥张了张唇,接触到李滕欢美丽却带着复杂情绪的眼,出口的话却换成了——“韩学弟刚刚说,他最喜欢的饮料,是柠檬茶。”
就在韩缜单纯地为着一杯柠檬茶快乐时,她对他的感情变了质。非常男女私情,亦不复初次见面的学姐学弟的生疏,变成了像是长姐对弟弟的关切疼惜。
所以,她无法再像过去,忍心坐视他不久后的沉沦,与注定的伤心。
李滕欢垂下眼,幽然叹息:“柠檬茶是吗?”
和那人截然不同的爱好呢,可是为什么,她仍然想要靠近那个男孩,而不是决心离开?
长长的睫毛覆下,黑白分明的杏形眼瞳中,空去所有笑意,满盈的,是层层堆积的悲凉,轻轻询问的语音,似伤心,又似叹息。
“这个送给你。”
与清脆甜美的女声同时出现在飘荡着静谧的图书馆内的,是一束盛开的百合。
翠绿的叶子衬着娇嫩的雪白,让人眼前一亮,花束后的俏脸笑靥如花,更是会使人产生“香花美人”的惊艳感,不过哭笑不得地瞪着娇艳欲滴的花朵的大男生却无暇附和旁人的感叹。
眼前的风景的确赏心悦目,可是一想到这束花居然是送给“他”的,他就有点笑不太出来。
“滕欢学姐……”他无力地唤出这个声称对他
“一见钟情”,向他展开如水银泄地般周密追求攻势
的女子芳名,有种脱力的感觉……堂堂180厘米的大男人与百合花……
怎么想都搭不到一块……
笑眯眯的女子敛起眼眉,疑惑地端详他的表情,“你不喜欢百合花啊?”
还是送玫瑰花比较好吧?
她无所谓地收回花束,“不要紧,我和花店的老板娘说好了,你不喜欢的话可以去换另外一种花。你想要哪一种?不然换玫瑰好不好?我个人是觉得百合花更适合你啦,不过红玫瑰的花语更有意义……
这可是她发自内心的感受呢。总觉得洁白无瑕的百合花与韩缜不曾沾染半点污浊的纯真极为相似,才让她在路过花店时停下脚步,有点冲动地买下了店里所有的百合花。
“百合花更适合你……”
听到这七字箴言,韩缜一点都没有受到夸奖的感觉,窘迫地四下看了看,发现因为李滕欢突兀的出现而将注意力集中到他们这儿来的同学们纷纷避开目光窃笑时,慌得恨不得打穿楼板,逃到一楼的书堆里埋起来。
究竟他跟这种完全是“娇嫩、柔弱”代名词的花,是哪个地方有共同点?
涨红了脸的大男生欲哭无泪地看着本该出来维持图书馆安静秩序的图书馆老师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向他挤挤眼,摊开双手一副隔岸观火的模样,有些无奈地坐了下来,竖起书本遮住自己的脸,消极地逃避现实。
反正校园内到处都有好事者的眼睛。他就算离开图书馆,也逃不开被人围观的悲惨命运。
这位第一次见面时曾揪着他的衣领以足以吓坏小孩子的口气逼问他的姓名的学姐——拜她所赐,截止目前为止已有数十人提醒过他两人历史性的初次会面的确切时间地点——在本周一至周五短短五天时间内,已经对他做出十次以上的大胆告白,让他荣登华大本周热门话题人物榜首,受瞩目程度比起国宝级保护动物亦毫不逊色。
但是,李滕欢热烈得出了格的攻势并没有让他感觉是被人深深喜爱着,反而觉得更像是她在恶作剧。她的行为就像是一只调皮的小猫有意靠近主人,用爪子撩拔两下,再跳到一边欣赏主人的反应。等对方不理它了,又跑过来捣蛋,直到对方精疲力竭,而它也玩腻了为止。
正常人才不会做出在学校非播音时间段内对着校广播的麦克风大声说:“建筑系一年三班的韩缜学弟,我李滕欢,对你一见钟情,请你和我交往。”这么离谱的事情。
而她不但做了,还生怕有人会漏听这一宣言般重复了三遍,整个校园都为之沸腾,据说当夜直到十二点还有女生好奇得想跑到男生宿舍来参观一下他的尊容,引起一阵又一阵骚动——特别强调一下,李滕欢的“爱情宣言”选在晚上八点播出,那是周一,他从她手上接过支票的当天。
次日的公开课上,那位据称是“华大八大怪”之一的萧放教授正式上课之前,竟然特地点名把他叫起来,打量了一番,然后说:“没事,我只是想知道李滕欢这次一见钟情的对象是什么样子。”
是“这次”啊,她到底有过多少丰功伟绩?
同日午膳时间,在可容纳千人的食堂的高峰时段,这位被师长们评价为“乖巧能干的执行委员长”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媲美花腔女高者的高亢声线隔着几百人对刚打完饭的他招呼道:“韩缜韩缜,这边这边,我帮你留了个位置……”
当下便让他成为众矢之的,结结实实领受一次想钻地洞是什么心情。
星期三,傍晚校广播点歌时间,十分钟的空档被李滕欢完全垄断,各路歌坛高手纷纷登场,抒情轻快温柔激扬各种曲风轮番上阵,不变的只有播音员不厌其烦的“李滕欢同学为一年级的韩缜同学点播……”
昨天的重头戏,则是点歌时间之后由李滕欢本人现场直播的一首情诗,席幕容的《夏日午后》,她将时令改为与现实符合的“秋日午后”,青天白日之下以优美悦耳的语调朗朗诵来——
想你和那一个
秋日的午后
想你从林深处缓缓走来
是我含笑的出水的莲
是我的最最温柔
最易疼痛的那一部分
是我的圣洁遥远
最不可碰触的华年
极愿如庞贝的命运
将一切最美的瞬间烧熔
含泪成为永恒的模子
好能一次次地在千万年间
重复地重复地重复地
嵌进我的心中
呜呜呜,噩梦啊,那之后,不但他变成了旁人口中“委员长的含笑的出水的莲”,而且认识不认识的人见到他,都会伸开双臂,充满激情地高吟:“重复地!重复地!重复地……”
他明明没有做坏事呀,为什么要遭到这到惨无人道的“虐待”?
李滕欢微倾上身,看着书本后面带着几分窘的脸,眼波一柔,将花束放在桌上,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柔声道:“阿缜,你知不知道送花有什么意义?”
嗯,为什么看到韩缜不自在的表情她的心情竟然变得很好呢?难道她真的有虐待狂的倾向?一点反省的意思也没有的坏女孩这样想道。
不理她的问题不知道她又会有什么更惊人的举动,韩缜瞄瞄四周竖直的耳朵,放下一点保护作用都没有的书本,当然也没胆计较她对他的称呼三级跳,老实地道:“不知道。”
堂堂六尺男儿要是计较起女孩子叫他叫得太过亲热,怎么想都是很丢脸的一件事。
呃,虽然,他其实有点想计较……
李滕欢撩开挡在眼前的刘海,杏眼锁住对面无措的星眸,展开极富亲和力的美丽笑容,温柔而耐心地道:“一般而言,送花给被追求者,其实是一种变相的贿赂行为,希望可以讨得对方欢心之外,也希望对方在心情比较好的情况下,会答应追求者进一步提出的要求。”她淡淡扫视着室内无比专注地听着她一字一句的闲杂人等,在他们全都乖乖地在第一时间拿起书或笔装出用功的样子后,温柔的眼波对上韩缜涨红的脸,怕吓到他似的轻轻道:“例如约会。”
“咳咳、咳咳……”
闲闲坐在门边喝茶兼看戏的图书管理员一口茶喷将出来,呛咳得面红耳赤。
啧啧,不愧是李滕欢同学啊,请求约会的言语经她演绎,听上去倒像是经济犯罪,令人绝倒。
李滕欢不悦地横他一眼,回眸看着韩缜,又是笑吟吟的和颜悦色,“今晚凯悦影院佳片回放,演《罗马假日》,一起去看好吗?”
莹白的鹅蛋脸上点缀着梨涡深深,灿亮的晶瞳闪起期待的神采,这副让人觉得若是拒绝她的要求就是犯罪的表情杀敌无数,所向披靡,正是李滕欢的杀手锏,单纯如韩缜,当然不能幸免。
韩缜认真地想了想,看着她诚挚的(?)恳求的(?)神情,心软地道:“只是看电影吧?”
羊入虎口。
好不容易回过气的图书管理员目中射出无比同情的目光,看着狡猾的猎人绽开灿烂的笑容,得寸进尺,“当然如果你答应我的要求,同意和我交往,我会更开心。”
单纯的猎物现出为难的神情,努力带开话题:“今晚几点的电影?”
李滕欢笑眯了眼,盈盈起身,道:“今晚7点30分的,我已经买好票了。晚上7点我到你宿舍楼下接你吧。”
既然要投其所好,当然不能做会被他讨厌的事情,例如害他花钱,所以她早早买好了票才提出邀约——她可是很有诚意的呢。
让女孩子来接他——他可不想丢更大的脸。
韩缜吃惊地抬起头,“不、不用了。7点的时候,我们在校门口碰面吧。”
撞见对方笑谑的眼,才发现自己又被耍弄了一小回,微窘地垂下眼,看见那一束娇柔美丽的鲜花,头不禁疼了起来。
啊,她怎么可以就这样走了?那他要拿这束花怎么办啊?
第3章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傍晚的大学校门,正处于香火鼎盛的巅峰时段,周末尤甚。
许多对本校的恋人进进出出之外,校门外亦驻扎了为数不少的青年男女痴心守候另一半的出现。在这样热闹的场合中,人们本不会对自己恋人以外的人投以太多的注意,然而此刻,等待在校门口的某株人形莲花身上仍是聚集了过多的注目。
自六点五十分便出现在校门的韩缜垂头站在容易让人找到的位置,最想做的事情却是用书包把自己的脑袋套起来。对于自己提议在校门会合一事,更是充满了悔不当初的懊悔情绪。
熙熙攘攘的校门内外,目光一接触到他便呈憋笑状态的同校同学们姑且不论,周围一样在等人的校外人士更令他如坐针毡。这些人等人之余还不忘互通有无、联络感情,交头接耳地传递着不知第几手的马路消息。不时有几根食指戳向他的脊梁骨,伴随着“告白”“情诗”“百合花”“就是他”等等窃语,让他独享“千夫所指”的特级待遇之外,更生出想当一只鸵鸟的迫切愿望。
呜呜,他可是崇尚无神论、相信科学的好学生啊。为什么现在只想和东西南北天上地下各种神仙大拜拜,好求他们把自己变不见?
惟一可堪告慰的应该是流言不管怎么传也不会离谱哪里去吧。反正真相已经比一切剧本更具戏剧性,再天才的莎士比亚也创造不出比他的切身经历更夸张的剧情来了。
将身子往角落缩过去,韩缜的头在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向他行注目礼的同时贴到胸前,留下后脑勺供人欣赏。
或许,他真的不应该答应滕欢学姐的要求,和她一起去看那个什么马放假的电影。
等滕欢学姐来了,告诉她自己不想去看好了。
暗暗握紧拳头的少年下定决定想着,却在耳畔传来银铃般的叫声时吓退一步,瞪圆了星眸,当然也不记得自己要说什么。
不远处飞奔而采的雪白倩影第一时间占据住他整个视野,灵动玲珑的身姿令人不由联想起古人“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的形容,宽大的裙飞舞成一幅绝美的剪影,在他眼眸中嵌入等若永恒的面画,脑海中不期然浮起好友陈少晖对他说过的话。
“《兵器谱》中有‘刀似猛虎、剑如飞凤、枪似游龙、棍如疯魔’之说,李滕欢,就是丈二红樱。枪势一出,便绵绵不绝,如水银泻地,见血方休,即如飞马行空,使人捉摸不定,又如燎原之火,让人无还手之力——”有新闻系头号种子选手之称的少年拍着他的肩膀,无比同情地说出结论:“看她追你的攻势就知道她的厉害啦,兄弟,请多多保重。”
对于校内将学生会八名女生比做各种兵器的说法,他直到此刻,才深感心有戚戚焉。
枪似游龙,可是为何她狂风骤雨一般的攻势中,既没有生死相许的狂炽,亦无全心投入的热烈,反而像是漫不经心的游戏?
模糊的想法一闪而过,已近到身前的女子的笑容攻势依然令他无招架之力,心中的念头也没有成形的机会。
“阿缜你来啦。”白色细带凉鞋在距他的脚只有一寸的地方停住,显然精心打扮过的女子饱含期待的杏瞳闪着喜悦,笑语盈盈,“现在是六点五十八分,我可没有迟到喔。咱们走吧。”
层层叠叠的裙摆在他身前卷起一重重白色的浪花,细细的幽香透过微凉的空气传人韩缜的呼吸中,让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明了“约会”这个词汇所包含的意义,又倒退了一步,张口结舌:“等、等一下。”
李滕欢旋住脚跟,看着自己的裙摆散开如一把蓬伞,拍打上他浅蓝色牛仔裤,令他不自在地再退一步,似笑非笑地睨着他道:“怎么?还有什么问题?”
呵呵,要不要告诉阿缜,他再退就要撞到花坛了呢?
她想了一下,坏心地保持沉默,等着看他能掰出什么问题。
韩缜张了张嘴,对上她似是温柔多情的眼波,大脑一片空白,呈死机状态,哪还找得出像样的借口,倒是两颊立刻达到燃点,火势旺得差点将身后的植物烘烤成焦炭。
嗯,看来她真的很会欺负人呢。
李滕欢暗忖,调了调背包的肩带,见他支支吾吾道不出个所以然的窘态,嫣然一笑,催道:“不要这个那个啦,再不走电影都开场了,快走吧。”
她可不是天天都这么好心帮人搭下台阶的。不过校门口生人多,韩缜脸皮又明显太嫩,再想逗他,也还是要换个时间地点才合适。
韩缜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不去在意旁人的目光,然后鼓足勇气,抬起头来正视着李滕欢,道:“学、学姐、我……”
李滕欢笑容可掬,变魔术般手上多出两张票,晃到他的面前来,话语中充满了对他的信任,“我八百年就买好票了。阿缜,你一定不会辜负我的心意的,对不对?”
呃,就这样拒绝别人的心意可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呀。尤其若是先答应了人家,又临时反悔的话,可就太过分了。
从幼儿园起就是听话学生的乖宝宝立刻吞下嘴边的话,怯懦道:“是、是啊。”
李滕欢眨眨大眼睛,藏好得逞的笑意,“那咱们可以走了吗?这可是一部很受欢迎的老片呢,去晚了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韩缜搔了搔头,无比苦恼于自己说不出拒绝的话。李滕欢笑睨他一眼,见他傻愣愣的仍是不太甘愿的样子,干脆一把拖起他的手,强拉了他去。
感觉到掌中的手指瞬间僵硬成钢条,她偷笑着回眸望一眼被雷打到的少年,心情好得想吹一吹口哨。
啊,原来欺负人可以得到这样爽的快感呀。
呵呵……
“你真的不要点什么吗?”李滕欢怀抱着重达一千克的冰淇淋盒子,对兴趣缺缺的少年游说道,“这种牌子的冰淇淋真的很不错的,你想要哪种口味的,我请你。”
看电影不吃零食,那还有什么乐趣。
韩缜草草扫视一眼琳琅满目的冰柜,立场坚定,“谢谢,不过不用了,我不想吃。”
看电影就看电影呗,还要抱一堆零食,女孩子真是奇怪的生物。
“那你要不要看看别的东西?”李滕欢指指店内品种繁多的各类磨牙食品,口气柔和,自觉像诱哄小孩子的不良成人。
嗟,不是说他视钱如命吗?为何会对免费的便宜不感兴趣?难道凤羽的情报有误?
还以为会像《贫穷贵公子》中的山本太郎那样,施以小惠就可以看到冒出星星的双眼呢,看来战略有重新修正的必要啊。
见他一脸坚决地摇头拒绝她的建议,她到柜台前,拿出钱包结账。
“滕欢学姐,原来你在这里。”
身后传来惊喜的叫声,李滕欢一点也不惊喜地回过头,答得十分敷衍:“怀静啊,你怎么会在这?”
满脸喜悦的美少女一点都不介意她态度不佳,兴冲冲迎上前来,“我来看电影啊。我好久以前就听说《罗马假日》很好看,一直想看,可惜片子太老了,一直找不到它的VCD,听说今天这里有演,就来看了。”
说得跟真的一样。
奥黛丽·赫本的经典之作,要找VCD哪里没有?
回头帮她买一百片也不成问题。
怀静的司马昭之心,就算路人尚未皆知,要骗过她道行未免太浅了。
李滕欢撇撇嘴,接过收银小姐递来的零钱和收银条,拿了自己的东西就想走开,“是吗?你要买什么慢慢看,我先走了。”
原来她不是对每个人都温柔可亲的呀。
韩缜看着她冷淡的神情,惊讶地意识到这一点。
“滕欢学姐,等等我呀。对了,你喜欢这个牌子的冰淇淋啊,老板,我也要一盒。”手忙脚乱递出整钞,贺怀静着急乞求的眼转到韩缜时陡然变冷,用力瞪了莫明其妙的少年一眼,她抓起零钱和装着冰淇淋的袋子,急急跟上已走出超市门口的李滕欢,紧缠不放,“滕欢学姐,难得可以碰到你,看电影的时候一起坐吧。”
她一天至少要看到她三次,有什么好难得的?
李滕欢放缓脚步等着落后的韩缜,一边没好气地应道:“你有没有看到我们是两个人耶?约会的时候多出一个人像什么话?阿缜,你说是吧?”
刚好跟上的韩缜脸红了红,见贺怀静带刺的眼神射向他,有些腼腆地道:“没关系的,大家一起坐才热闹。”
呼,他正在担心待会儿要和滕欢学姐单独相处呢,老天爷总算可怜他这一回了。
哼,她才不稀罕他的假好心。
贺怀静侧开眼,软声央求着已走到影院门口的李滕欢,“滕欢学姐,拜托啦,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看电影啊。”
向韩缜寻求声援,是她的失策。
就算他们真的是恋人关系,薄脸皮的韩缜也说不出那种想两个人独处,请第三者滚蛋的话,何况现在这种赶鸭子上架的情形。恐怕那只鸭子还会把怀静当做救星呢。
李滕欢将票递给检票人员,回指韩缜,“两个人。”收好票根,无奈地睨着也剪好票的贺怀静,嗤道:“电影院又不是我开的,你爱坐哪坐哪吧。”
一分钟后,李滕欢开始为自己之前说的话感到比天还要高、比海还要深的悔意。
“为什么你一定要坐在这里?”她瞪着娇滴滴的美人儿,不要说没有半点怜惜之情,甚至有把她提起来丢到大街上去的冲动。
从现在起,她要讨厌小影院这种不凭票乱坐的不成文规定了。
贺怀静安安稳稳地坐在刚刚征用的御座上,打定主意死也不挪地方,表面上却是既无辜又楚楚可怜,
“两边都有自己认识的人我才不会害怕嘛。滕欢学姐,电影马上就要开始了,快坐下来吧。”
她才不会让滕欢学姐和臭男生坐在一起呢。滕欢学姐身边的人,应该是她才对。
“害怕?”李滕欢嗤之以鼻,“又不是恐怖片,你有什么好怕的?”
依她看来,四十秒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坐在她和韩缜之间的那个女人才是真的好可怕呢。
哼,要不灯已经熄了,进进出出会妨碍到其他人,她一定拉着韩缜走人了,其他地方又不是没有座位了。
呃……虽然说韩缜的配合度也是值得置疑的一个因素……
“我会怕黑。”眼也不眨地回答道,贺怀静勉强向韩缜方向投去一瞥,笑容立刻变得又冷又浅,“我想,韩缜同学一定不会介意的,是吧?”
对她适才的雷霆行动余悸犹存的韩缜偷瞄一眼笑里藏刀的蛇蝎美人,小心地点头道:“嗯……滕欢学姐,还是先坐下来吧,别挡到后面的人。”
据说这位贺怀静同学也是学生会的呢,学生会果然专门收容一些怪人。
华大地下杂志出版的《兵器谱》再次在脑海中展开,找出相关的资料。
贺怀静,似灵蛇鞭,刚柔并济,攻守兼备,可近攻亦可远袭。对自己喜欢的人,会完全放下身段,如蛇般柔若无骨;对自己讨厌的人,则毫不留情,以毒牙相对。
虽然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但是自己好像是被讨厌了呢。
说这是巧遇她才不会相信呢。
李滕欢瞟一眼已经打出字幕的银幕,悻悻落座,轻啐:“怕黑的话何必来看电影?”
这种粗糙的谎言还是拿去骗骗小学生吧。她又不是陶凤羽,眼前的小美人对她抱持的异常执着只会令她备感困扰而非荣幸。
听说有人把怀静比做“灵蛇鞭”呢,果然形象得很,至少她缠人的能耐绝对不会比蛇逊色丝毫。两年前便已博得“游龙枪”封号的女子暗自磨牙,吞下哑巴亏。
轻微的音量仍然一字不漏地进入对她的一言一行均加以高度关注的贺怀静耳中,无视于她话中的讥讽,少女在黑暗中也一样闪闪发光的美目带着浓浓的倾慕凝视着她,“只要能和滕欢学姐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被这样美丽的人如此告白,她应该觉得高兴吗?
李滕欢微微牵动唇角,决定当什么也没听到。斜睇的目光瞥见韩缜一本正经地架起眼镜,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对身旁的波涛汹涌完全视若无睹,不由为之气结,低头打开冰淇淋的盖子,埋头苦吃。
银幕上风华正茂的奥黛丽·赫本演绎着多情善感的皇家公主,银幕下,并排坐着的三个人,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三种心境。
韩缜,自电影正式开场那一刻起,便被屏幕上出现的美轮美奂的欧式建筑夺去所有的注意力,只恨爹妈没给他生八个眼珠子,差点连身旁坐的是谁都不记得了,哪还会去理会她们压低声音的舌战?
贺怀静完全沉浸在“啊,终于能和滕欢学姐一起看电影了的幸福感之中,心花怒放,看李滕欢吃东西的时间多过看电影,全身上下放射出的热量几乎将她买来的冰淇淋蒸发成气态甜品。
李滕欢,史无前例的吃瘪中,非但期待以久的美丽约会化为泡影,还要忍受身边学妹长时间的目光骚扰,不想吵到周围认真看电影的人,只好泄愤似的铲着冰淇淋,堵住自己狂想开骂的嘴。
她以后再也不要来这家影院看电影了。
哼!
与韩缜初次约会,李滕欢遭遇滑铁卢。
“真是很不错的片子呢,滕欢学姐,你说是吧?”
随着电影散场的人流缓缓走出影院,以“人多怕走丢了”为借口名正言顺挽着李滕欢的手臂,贺怀静喜笑颜开地说着对影片的评论。
已经气过头的李滕欢一边怀疑她到底看了几个镜头,一边懒懒地揶揄道:“是啊。怀静,为什么你选择念外语而不念戏剧?以你的天分,不当编剧太可惜了。”
这位声称自己从未看过《罗马假日》的贺大校花,几次三番地比剧中人物早一步以流利的英文说出对白,准确率百分之二百,简直比先知还要神奇。
第一次她还可以当自己听错了,三次四次想骗自己是耳误都骗不过去,这丫头,分明是有心来破坏她和韩缜的约会。
还有,老是看着她,然后以比剧中人更富有激情的口吻一而再地说出“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这一类台词又算是什么意思啊?
听到她的问话,贺怀静停下脚步看着她,眸中闪亮的瞳彩可以令满街的路灯相形失色,而回答的话却令李滕欢秀雅的容颜为之失色,“比起戏剧,我更喜欢英语。因为我第一次看到滕欢学姐,就是在你参加‘热力杯全国高校英文朗诵大赛’的时候。从那时起,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像滕欢学姐一样,说一口优雅流利的英文。这样子,才能缩短我和滕欢学姐的距离……”
滔滔不绝的仰慕之辞完全无视李滕欢对她“洞察先知”地读出台词的暗嘲,汹涌的热情更是令李滕欢大感吃不消,冷淡地以一句:“咱们都是中国人,说得是一样的普通话。学外语来拉近距离不是多此一举吗?”烧熄她的热情之后,转向一直沉默地走在她身边的韩缜,轻柔地问道:“怎么样,电影喜欢吗?”
韩缜星目闪亮地用力点头道:“嗯,很好看,我很喜欢。”
看得出来呢。李滕欢弯起樱唇,溢出浅浅笑意。
自从被她的追求吓到之后,她就没有看到韩缜如此单纯快乐的表情了呢。
她的方式太激烈了吧,以后还是慢慢来好了。
她低眉,看着地上拉长的影子,一步一步,放缓了步调,踏出和韩缜相同的节拍,“如果你喜欢这部的话,应该也会喜欢《窈窕淑女》,下次再一起看吧”
粗枝大叶的男生,哪会了解影片中纤细的情感、痛苦的挣扎与无奈地接受命运安排的悲哀?不懂装懂。
贺怀静轻轻皱起鼻子,淡淡释出不屑,“韩缜,可以说说你喜欢这部电影的什么地方吗?”
“背景。”少年毫不犹豫地答道,对上李滕欢错愕的杏眼,明亮的笑容绽放出耀眼的光芒,“那些建筑物与场景的确符合当时的时代背景,让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故事发生的时间,看来制片人很下了一些工夫。”
李滕欢眼角余光看着贺怀静为之哑然的模样,忍笑道:“还有呢?你再说说你的看法。”
天才的脑部结构,好像和她这个凡人有很大的差异呢。
“我想这些代表时期的建筑物就像中国的古建筑一样,其观赏价值远远超过实用价值,实在没有必要大量保持,浪费人力物力。有代表性的保留一两幢,供后人作研究参考之用就足够了,毕竟它们要耗费的维护费用可是天文数字。尤其像我国的一些古街,里头的房子年久失修,国家一时又拨不出款项维修妥当,又不准拆迁改建,而居民又没有能力修缮,只好继续住在危房里,这样不是太不合理了吗?”
嗄?
说得很有道理。
只是上述言论作为一篇爱情电影的观后感,会不会奇怪了一点点?
第一回听到他这样长篇大论的李滕欢微讶,“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会建筑系了,看来你对这方面真的很感兴趣呢。”
有些忘形了的韩缜呆—了呆,不好意思地笑道:
“嗯,我的愿望是可以设计出最最舒适的房子,让所有的人都住进去。”
简单的质朴的愿望,平凡得就像小学生的命题作文,神情无比认真的少年身上却像是有一种魔力,教人觉得他一定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
李滕欢的目光柔和起来,忍不住道:“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去报考好一点的学校呢?”
难道就为了十万元的奖金吗?
韩缜奇道:“华凰大学不是有萧教授吗?他可是东西方公认的建筑界怪才啊。两年前载誉回国,各家报纸都以头条新闻发布消息,还称他为‘继贝聿铭之后最天才的设计师’,有他在的学校,就是最好的学校了。”
他不说,她都忘了有“校园八卦王”之称的萧教授正是建筑界中呼风唤雨的泰斗级人物了。毕竟终日能看见的一个东家长西家短的长舌公,要记得他的伟大程度未免难了点。
李滕欢恍然,“这么说,你不是为了那笔奖金才报考我们学校的喽?”
三人成虎,曾参杀人,流言可畏啊。
并不知道她正在为自己平反,想替他摘去“葛朗台”、“高老头”的帽子,韩缜以他一贯的诚实道:“当然那笔奖学金也是我报考华大的原因之一。”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不觉得自己这种堂堂正正赚取金钱的方式有什么不妥。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每句古语都有深刻的哲理啊。
李滕欢干笑,“原来这样啊。”
韩缜不觉有异,点了点头,悠闲安适的步伐在夜晚的街道上穿行,轻车熟路地停在了一家书店门前。
新到——
《中国建筑画》
《建筑设计资料集成》
《国际建设掠影》
贴在店门外的海报上张牙舞爪着如上字样。
如果说在他们路过的街道上出现这样一家书店是上天恶意的安排,那么让书呆子看到想看的书就是某路神佛对于李滕欢的存心捉弄。
平日不烧香,厄运临幸也没处抱怨。
李滕欢闭了闭眼,挑眉睨向明显不想再动的少年,叹笑,“一起进去看看吧。”她转头询问臂膀上的少女:“怀静,你有事的话先回去吧?”
贺怀静警觉地偷瞪韩缜,断然摇头,“我要和滕欢学姐一起。”
韩缜下意识地一凛,几乎要反省自己是不是欠了她钱没还,腼腆地向李滕欢笑道:“现在已经挺晚的了,你们先回去吧。我在书店里可能要呆好长时间的。”
李滕欢侧首讶然,“你不是想看新书吗?不过三本书,哪里需要太多时间?我们等你好了。”
“是这样的,我买书前习惯先大概浏览一遍,确定它值得才会买回去,三本书至少会花上一个小时,所以,我一个人进去就好了,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
也就是说,他老兄要进去看霸王书了。
李滕欢险些步贺怀静之后尘,找不出话来应他,怔了一怔,爽然放弃在这个问题上再多纠缠,眼波流转,慧黠浅笑,“好吧,我们先走了。阿缜,希望下次还能和你约会。”
韩缜俊脸微红,向贺怀静点点头,转身推开书店的门。
贺怀静紧挽着李滕欢的手臂,不悦道:“约会完叫女孩子自己回去,太没礼貌了。”
就算他是被动的一方,身为男孩子也不应该这样啊,还一点抱歉的意思都没有呢,哼!
李滕欢的目光仍然追逐着明亮室内的修长身影,闻言不在意地道:“咱们两个人又不是没伴,有什么关系?”
滕欢学姐在偏袒这个臭男生呢。
贺怀静嘟了嘴,瞪向已抱起厚厚图册狂啃的少年,苛刻地批评道:“要先浏览一遍才决定买不买,亏他好意思做出这种事。都像他这样,除了新华书店,其他书店都要倒三百次了。”
怀静的怨气真重啊。
李滕欢转身,拉着气鼓鼓的小美人,“好啦,咱们回学校吧。”
抬眼看着头上墨蓝色天空中清朗的月,想起韩缜困窘的脸,噗哧一声,终是失笑。
连他这种锱铢必较的地方,她也会觉得可爱呢。
是——真的可爱,还是因为是他,她才这样觉得的呢?
第4章
花心女郎VS的纯情少年的恋曲,在万众瞩目之中顺利展开。
说是“恋曲”其实并不适当。因为校园中虽然不时出现两人出双人对的身影,事实上却仍处于你追我跑的情形。韩缜虽然开始能够在众人的目光下坦然地和李滕欢走在一起,却始终没有应许“交往”的要求。而那天约会之后,李滕欢也像忘了这回事,仍然积极地制造各种机会和韩缜碰面,但绝口不提开始时曾说过的“一见钟情”。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时间平静地流逝,距离李滕欢向韩缜告白那一天,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月。
“咚咚咚。”
清脆的敲桌子声拉回韩缜飞离的思绪,李滕欢有点好笑地拉下他左耳的耳塞,手中的原文书轻轻压下他的头,“怎么了,又睡着了?”
查过韩缜的高考成绩,相较于其他科目几乎满分的成绩来说,英语139分的成绩很清楚地表明这一科是他的弱项。
也正因此,她在韩缜的好友陈少晖口中得知韩缜,拼命敛财的目的是为了自己赚足出国深造的费用,减轻父母负担,并正为自己英语上的不足苦恼之后,便主动提出为他补习,当然是免费的。
囊括了校内外所有她出席的有关英文比赛的冠军的骄人成绩,不费吹灰之力便让韩缜接受了她的提议。
不过她可没想到,考出“139”这种分数的人竟然会一听英文磁带,三分钟之内就会开始打瞌睡。
听力弱成这样,还能考出这种高分,中国应试教育的不足,可见一斑。
毕竟,就算他的看、读、写能力再好,听不懂别人的话,还是没有办法在国外生存下去的,学习更成问题,总不能冒充聋哑人,叫别人用纸笔来和他沟通吧。
韩缜不好意思地回了神,按下随声听的Stop键,拔出另一边的耳塞,垂头垂气,“睡着倒是没有,可是多听两句,耳边就只剩下和尚念经的那种声音了。”
每个单词他都听得懂,串到一起就开始糊涂,再加上英文句式的倒装前置,三句话以后就会把他的脑袋装满浆糊,比江湖叫卖的跌打损伤万灵丹还要灵验。
李滕欢抓了抓自己在看书时不知不觉已经抓得很乱的头发,拿过随声听,抽出《建筑英语》的磁带,无奈地道:“看来叫你听大量磁带的方法一点都行不通。这样吧,从今天开始,以后每次补习咱们都用英文对话。我会说得慢一些,你漏听的地方我会重复给你听,听惯了应该会改善的。”
而且以韩缜礼貌得有些过分的个性,为了不让对话者等太久,一定会尽最大努力回应对方的问题的。
韩缜轻轻点着头,顿了顿,忍不住问道:“滕欢
学姐,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困惑的大男孩清澈的眼一眨不眨,注视着她。
从开始补习到现在,已有将近半个月的时间了。补习时间的安排,完全以他的方便为优先考虑。就连她绝对不能跷课的周一下午(那天他没课)和她偶尔回家的时候,她也会事先找来大量的资料和练习给他。给他上课前,她都做过认真周详的准备。这样的用心,完全脱离他曾有的“她只是在游戏”的认知,让他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有谁会为游戏对象花费这么多的心思呢?
李滕欢弯眉,泛出温柔得可沁出水来的笑容,美得令人屏息,“对自己喜欢的人好,是很自然的事情吧?”
口中说着似真似假的言辞,她与韩缜对望的眼中却有着一丝肯定。不管她现在是在游戏还是认真,希望帮助韩缜实现梦想的心情却是毋庸置疑的。总觉得,若他脸上抹去担忧、笑得无忧无虑的话,自己的心情也会跟着明朗起来呢。
见多了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得过且过地念着自己未必喜欢的专业混日子,等着将来做自己未必感兴趣的职业浪费生命的糊涂人,从一开始就明确自己的目标,并且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向实现梦想靠拢的韩缜,让她有种被感动的心情。
也许是因此,才让她在众人的跌破眼镜声中,与韩缜维持了一个月似有若无的暧昧关系仍然没有厌倦的感觉,也不曾想过寻找下一个目标。
韩缜一怔,对着她盈盈若诉的目光,脸颊慢慢着火,烧灼起来。
那种感觉,像是脚下的地失去了实质,又似眼前的光太过耀眼,让他陷入却踩不到底,想抽身却又莫名留恋,虚浮半空,微微眩晕,却又交缠着无比的欣喜。
虽然不曾经历过,他却明白地知道,自己心里的一扇门,被人以温柔却不容抗拒的方式,轻轻叩开。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微微踌躇的句子以悦耳的男声问出,干净且带着暖意的音质入耳,让李滕欢迅速笑开,抬头望着略带腼腆的大男孩端着餐盘站在她身前。
宋飞雅大口吞下口中的菜,以下巴比了比自己身边的位置,“这个位置今天没人坐,你放心坐吧。”
会这样说的原因,是这个李滕欢对面的位置平时一定会被贺怀静抢去,多来几次后,她们也习惯了把这位置留给她。今天贺怀静有事,“宝座”自然也空了下来。
学生会的成员通常没课时,都会先到办公室混时间,吃饭时再一齐出动。久而久之,养成共同进退的习惯。除了正在热恋中的谷芳菲从上学期开始便和亲亲男友粘在一起已久,就只有李滕欢会在“恋爱期”缺席。
现在看来,滕欢应该会有一段时间又不跟她们——起吃饭了。
一直只是被动的韩小哥会主动来找滕欢,代表什么含义不言而喻。
像是感觉到她目光中的了然,韩缜赧然放下餐盘入座。
坐在宋飞雅对面的陶凤羽穷极无聊地探过头来,“韩小弟,你今天吃什么菜——为什么你的炸排特别大块?”
被她陡然拔尖的叫声吓了一跳,韩缜有些失措地看着李滕欢。
宋飞雅闻言也转过头,鉴定了下,道:“没错,跟昨天阿羽买到的那块相比,足足大了一倍呢。”
炸排可是论块算钱的呀。
陶凤羽愤愤不平地喝着汤道:“我早说打菜的阿姨全都大小眼,摆明了重男轻女,你们还不信。每次只要有男生一起买饭,她们先接的一定是男生的盘子。说什么‘男孩子肚子比较快饿’,明明他们吃得也比较多好不好?就是她们这样,才弄得那些臭男生连队都不好好排,全都挤到窗口边上去跟她们傻笑去了,食堂的秩序一直整顿不起来,全都是这些人的错……”
“讨伐书”又臭又长,大有“此恨绵绵无绝期”之势,李滕欢不耐地道:“有那么多不满,你就去和食堂管理员作整改去呀,在这里发牢骚有什么用?”
反正陶敏娟早认定她是接班人,她的恶势力早已染指校内多个部门,多一个膳食科也不足为奇。
满腹怨言戛然而止,陶凤羽立即消音,拿起调羹一勺勺舀饭,摆出“食不言,寝不语”的淑女模样。
开玩笑,她又不是吃饱了撑着,要没事找事做。姑姑一有机会就对她进行魔鬼特训,要是让她找到新的借口,她一定会被操得支离破碎、不成人形的。
宋飞雅一掌拍向看傻眼的韩缜,“韩小哥,别怕,阿羽时不时会发发癫,你当没听见就好了。”
没反应过来的韩缜乖乖点头,安静地吃自己的饭。
这回却轮到李滕欢对他的菜色感兴趣,一样样念道:“炸排骨、炒牛肉、卤猪心……”还有学校免费提供的紫菜蛋汤。她拧起新月眉,“你怎么都不吃蔬菜?不能偏食喔。”盘子里的空心菜和白菜拨过去一半,“还有,你没看到报纸上说应该多吃鱼肉吗?”一尾清蒸鱼乾坤大挪移,盖上他满满的餐盘,“我要吃卤猪心。”大勺一扫,她霸道地抢走大半的猪心,满意地看看战果,浅笑,“吃饭。”
宋飞雅呆呆看着她搬过来又搬过去的五鬼搬运法,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舌头,“你吃牛肉?”她喳呼,惊讶的程度等同他吃的是入肉。
一直埋头吃饭的唐氏双姝亦将注意力转过来,唐如意瞄了眼韩缜被李滕欢抢去大半的那一味佳肴,也不由奇道:“你吃猪心?”她惊叹,似乎认为他买到是河豚带有剧毒的肝脏。
韩缜一头雾水地看着自己十年不变的菜谱,“有什么不对吗?”
“有什么奇怪的?”李滕欢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目光,转向同僚时则扬起甜美的笑容,“有人连鸟尸跟死鸡肉都吃,你吃点动物器官又算得了什么?”
她柔柔笑着,若有所指的目光指着宋飞雅盘中的卤鸡腿和唐如意的炸鹌鹑。二人垂头看看自己所喜欢的美食,垮下惨兮兮的俏脸,开始难以下咽。
臭法医,就会说些恐怖又恶心的词语吓唬人。
对于解剖学有着奇怪爱好的李滕欢,某次被她们惹毛了以后,曾在餐桌上极为详尽地描述了前一天人体解剖实践课的情状,甚至还用当时她们正在喝的下水汤——她们后来才知道,那碗汤是她特意叫食堂煮的,以便“讲课”时有实物参照——中的动物内脏与人体器官一一对照,其绘声绘色的程度比之一出血腥恐怖片有过之而无不及。从此之后,只要她以故意的语调说起“死尸”啦、“腐肉”啦、“内脏”啦……一类的词语,她们就会条件反射地想起某些不该想到的东西。
那一次后,她们可是足足吃了三个星期素食才勉强淡化了可怕的印象,克服了心理障碍呢。
当然,这其中居功至伟的首推李滕欢出类拔萃的演说功力,无须血淋淋的实景便可令人如临其境。
吃足苦头的学生会成员捂住嘴,努力排除反胃感,遭受池鱼之殃的陶凤羽与唐吉祥分别怨怼地瞪着对面的好友和妹妹,离李滕欢最远的杨纯华放下餐具,淡淡道:“我吃饱了。”优雅离席。
李滕欢耸耸肩,若无其事地向不明所以的韩缜道:“菜都凉了,还不快吃。”
虽觉她的遣辞用句有些奇怪,却不理解学生会成
员们反应为何如此激烈,韩缜吞下满腹疑问,径自解决温饱事宜。
陶凤羽“恶”了一声,推开只动了几口的餐盘,哀怨地道:“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唐家两姐妹立刻效仿,放下调羹,向韩缜打声招呼,仓皇离去。
李滕欢似笑非笑地睨着宋飞雅,浓眉大眼的短发少女柳眉一扬,冷嗤道:“我下午还有一场篮球赛要打,也像她们一样娇弱,先认输好了。”用力铲了一口西红柿炒蛋塞进嘴里,尖俏的下巴再一次瞄准韩缜,“韩小哥,下午有空的话来看我们打球吧,保证不会让你无聊得想睡觉哦。”
韩缜咽下口中的菜,有些为难地道:“下午我要和滕欢学姐补……”
“下午我要回家一趟,你自由活动好了。”李滕欢笑嗔一眼居心不良的怪少女,娇甜的嗓音软软抱怨,“阿缜,你就不能把那多出来的两个字砍掉啊。天天学姐学姐地叫,皱纹都被你叫出来了。”
啧,阿雅的神经真是有够大条,连凤羽都知道清场了,她还只顾着拐人,真是嫌最近日子过得太顺心了。
从躲她进步到不躲她的韩缜,这会又向前跨一大步,聪敏如她,当然趁热打铁,努力拉近与韩缜的距离。
虽然只是口头上的称呼,但它的疏与近,完全可以体现一个人的心态。
暗暗惋惜着今天偏偏有事,她仍不失时机地放软了身段,力求彻底改变与韩缜“长幼有序”的现状。
她是想和他谈恋爱呢,太多尊敬只会碍手碍脚,趁早一脚踢开。
韩缜微微红了俊脸,不自在地侧首看着宋飞雅,“宋学姐,球赛什么时候开始?”
阿雅想留在这儿当他的挡箭牌当多久?
李滕欢弯起甜润的唇线,清冷的笑意浅浅溢出。
神经坚韧如宋飞雅也不由背脊发凉,回答道:“三点半。”草草扒了两口饭,填了满嘴的青椒炒肉丝,还来不及咽下,含糊地道:“不吃了。”抓起背包拔腿就跑。
滕欢好像很火大呢,不知道在生谁的气,躲远一点好了。飞快离去的少女模糊地想着,还没吃饱呢,只好待会儿去买面包填肚子了。
为什么他会觉得宋学姐走得像逃难?
韩缜疑惑地望着远去少女狼狈的背影,下一秒,被面前有着天使般纯洁外表的女子扳正脸庞,“阿缜,请你正面回应我的要求。”
吓了一跳的大男孩下一秒火烧圆明园,整张脸都火辣辣烫了起来。
“滕……滕欢……”
未尽的言词封缄于一只柔嫩纤白的手掌,吓得另外两个字胎死腹中,手掌的主人露出得逞的甜笑,满意地道:“以后再让听到我不爱听的那两个字,用来封你的嘴可就不止是我的手了哦。”
爱娇地嘟起樱唇,现出诱人的别样风情,像是吓唬小孩子的口气加上充满暗示的肢体语言,却让被威胁的对象目瞪口呆,差点儿泪湿青衫。
哪……哪有这样的……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好了,许完愿吹蜡烛吧。”
生日蛋糕前双手合掌的少女鼓起小嘴,一口气吹熄十九支蜡烛。
“啪”一声按开灯,李滕欢满脸笑容,递上透明的塑料刀,“快切蛋糕吧,我可要一块最大的哦。”
少女接过刀,笑道:“知道了。谁不知道欢欢姐最喜欢甜品啊,我不给你切大块一点,待会你一定连我的这块都抢了去。”
欢欢姐可是公认的甜品天敌呐,消耗甜品的本领可比蝗虫群,她可没胆挑战她的忍耐度。
反正抢寿星的蛋糕这种事她又不是没做过,谁都晓得最好先堵住她的嘴啦。
从后头厨房中端出热腾腾的莲子汤的中年妇人将汤放上桌,道:“可不是嘛,我还记得有一次,欢欢连江舟的蛋糕都抢去吃了呢。”
少女的笑容一滞,略带惊惶的眼触电般睨向李滕欢方向,却只看到她微微垂下眼帘,唇边的笑容没有半丝变动,甜美的声音带着撒娇,“向妈妈怎么帮着小卉揭我的底呀,在小卉的朋友面前,我多没面子啊。”她转眸,看着向心卉身旁的女生,“王颖,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往日十分友善的王颖今日却只是冷淡地摇了摇头,眼中毫无笑意。
李滕欢不以为异,只对着向心卉催道:“小卉,动作快点儿,我等你这块蛋糕可是等了整整一年哪。”
向心卉深深望了她一眼,这才拿起刀叉,开始切分蛋糕,边道:“欢欢姐,我的蛋糕可不是白吃的,礼物呢?”
又到厨房去了一趟的向妈妈笑骂道:“哪有这样向人家讨礼物的?没礼貌。来,把剩下的这块装了,给隔壁李爸李妈送去。”
向心卉嘟嘴,“欢欢姐又不是外人,有什么关系?”
装好了蛋糕,走过李滕欢身边时,一只手打横里伸出,截去碟子。
向妈妈瞪大眼,无奈道:“欢欢,这是给你爸妈的,你也抢。”
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消灭完、自己份下的蛋糕的李滕欢毫不客气地一勺子挖下一大团奶油,送入口中,浓郁的甜香在口腔内化开,她陶醉地闭上眼,樱唇上沾着一点奶油,模样无比稚气,“哎呀,反正我爸妈也不爱吃这个,还不是放在那等我回去消化它,不如现在就吃了,也省得小卉多跑一趟,对不对小卉?”
顶着一头削薄的短发,容貌清秀讨喜的少女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闻言轻轻“嗯”了一声,像是不甚认同。
“你干吗板着一张脸?”解决掉至少四人分的蛋糕,李滕欢放下碟子,起身轻捏她粉嫩的脸颊,哄道:“是不是气欢欢姐还不给你礼物?哪,拿去。还有,怀静已经答应,从这个星期开始,每个周末都来家里为你补习一天,高兴了吧?”
向心卉是高四学生,三分之差与第一志愿擦肩而过,不愿屈就下一批,宁可重读。
对这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她一向爱护,才会宁可欠下贺怀静一份天大人情,也要请她来帮小卉做好高考准备。
向心卉脸一亮,喜道:“真的?太好了。”
在她过去三年的高中学习中,“贺怀静”这三个金字招牌一直被各科老师拿来当激励学生的榜样。到了高三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占据了各类模拟考试及省检的全市第一名宝座,更成为身在同是升学重点高中的向心卉拼命追赶的对象。
同辈中微妙的竞争心态,在发觉怎么追也只能跟在她身后以后,变成了一种钦佩,听到她会来替自己补习的消息,向心卉不由喜出望外。
有一口没一口叉着蛋糕,一直沉默不语的王颖突然抬头道:“滕欢姐,为什么不叫韩缜采为小卉补习呢?他的成绩不是比贺怀静更好吗?而且我听说他有在外面当家教,他不是比贺怀静更适合吗?”
李滕欢双手接过向妈妈舀好的莲子汤,淡淡笑了,回答她咄咄逼人的问题:“韩缜念的是理科。”
而小卉,可是文科的学生呢。
另外,韩缜是个男生,当然也没有怀静方便。
小匙搅着煮得烂烂的莲子,她却突然失去了胃口,连至爱的甜品也勾不起食欲。
找遍借口,她骗不了自己,真正的理由只是,她,不想韩缜与小卉碰面。
韩缜单纯的笑脸在眼前掠过,一时间,她竟有种想立刻见到他的冲动,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开口:“向妈妈,我有点事还要回学校去,先走了。”
向妈妈讶然道:“什么事这么急,不能明天去吗?这莲子汤可是我特地为你熬的,多吃点再走吧。”
李滕欢捧起碗,大口吃完莲子,喝完汤,起身道:“谢谢向妈妈,刚刚我蛋糕吃得太多了,有点撑,过两天再回来喝您煮的汤吧。小卉,再见。”
向心卉看了眼仍想挽留的母亲,放下还剩一半的蛋糕,跟着离开桌子,“妈,我有话跟欢欢姐说,小颖,你先坐一下。”
李滕欢微讶,没有拒绝,一边穿鞋,一边道:“我先回去跟爸妈说一声,小卉,你在门口等我一下。”
漫步在华灯初上的大路上,李滕欢转向身旁的少女,关切地道:“怎么啦,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向心卉低着头,半晌,轻声道:“欢欢姐。”
“嗯?”
“今天小颖来,跟我说了好些事。”
少女耳语似的呢喃教李滕欢扬起眸,像是明了什么,却只是配合地追问:“所以?”
那位王颖小妹妹,好像正是华大今年的新生呢。
向心卉无意识地抚着短袖T恤的下摆,“小颖刚加入你们学校的记者组,她说……她说,她从记者组的前辈那儿听到许多关于你的事。”
当然,那儿是“八卦大本营”。
李滕欢扭头瞟一眼吞吞吐吐的小姑娘,耐心等待下文,“然后呢?她又跟你说了什么?”
记者组组长不巧正好是她前前前……任男友,两个人的分手还不是友好和平的那种。当时那位老兄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滥交”、“玩弄感情”,要不是校方明文规定校刊不许刊登八卦新闻,只怕校刊也会沦为她李滕欢的交友记录表。即使如此,由他自创的地下刊物中仍然不乏她的各种绯闻,锋头之建,绝不输娱乐圈内的天后级人物。
从他亲手调教出的爱徒口中听来的消息,会是好话就见鬼了。
不过一晚上两个小妮子古怪言行倒是有答案了。
向心卉迟疑的眼对上她清甜的笑容,心情却依然低落,“她说,你从大一开始,交友的情况就很……乱。”
李滕欢“嗤”—声,轻轻的笑声淹没在路上嘈杂的人声中,悦耳的嗓音掺人淡淡的揶揄,“乱?呵呵,她有跟你说,是怎么一个乱法吗?”
向心卉有些赌气地别开眼,像是不相信她仍能笑得出来,“她说,你在这三年多来,共交过二十七个男朋友。其中除了第一年有八个、第二年有三个是主动来追求你的之外,其他都是你主动去追求别人的。而且经常只见过一两次面就答应或要求和他们交往,然后又在很短的时间内宣布对他们厌烦了,紧接着又去找下一个目标,就这样不停地换人,根本没有好好对待自己的和别人的感情。”举凡“脚踩两只船”、“喜新厌旧”、“薄情滥交”、“朝三暮四”等等,什么样难听的形容词都被套在她身上,与她印象中纯真专一且照顾她的欢欢姐简直判若两人。
小颖似乎因为自己的“偶像”也曾是欢欢姐的枪下祭品,所以对她颇有微词。她的话也许有过火,但欢欢姐交友经历的丰富应是千真万确了。
她质问的眼望着李滕欢毫不退缩的杏眸,浓浓透着伤心,有些急切地追问:“为什么要交这么多男朋友?为什么不能好好谈恋爱,好好对待自己?”
她并非不赞成欢欢姐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她一直都希望欢欢姐能够找到自己的幸福啊。可是为什么,她却选择了这么差劲的方式游戏人间,也游戏着自己的感情?
听小颖说,欢欢姐最新一任男朋友正是韩缜,而校园中不少好事之徒已在下注赌她究竟多少天会甩了韩缜。
爸妈对欢欢姐,比她这个亲生女儿还要疼爱,若知道她这样自暴自弃,不知会有多难过。
李滕欢淡淡转开脸,停在公交车站前,反问的话语漫不经心:“要怎么做,是我的自由吧?请你尊重我的选择。”
看见自己要坐的公交车徐徐靠站,她不再等待向心卉的回应,向前紧走几步,站在公交车会停的位置边上。
“哥一定不会赞成你的做法。”停留在原地,向心卉清脆的声音饱含怒意,循影追来,“他如果知道你现在这样,一定会很伤心。”
“是吗?”李滕欢阴郁低吟,森然回眸,“那么,叫他自己来跟我说吧。从小到大,只要是他的话,我哪一次没有照做了?”温柔平静的语音淡淡陈述着亲友间众所周知的事实,她的眼中有着深深的悲切,留下一个美丽却冷意逼人的笑容,转身提起裙摆,以标准的欧洲宫廷仪姿登上刚刚抵达的公交车,从容优雅得让人以为那是皇家马车。
呵,她愿尽倾所有,换回他一句叮咛,可是向江舟,如今何在?
“欢欢姐……”
向心卉轻呼,无助地看着笨重的车厢卷起一股烟尘,扬长而去,低垂的眼慢慢溢出透明水滴,轻轻哽咽。
欢欢姐的伤心,她也看得见啊。
如果……如果哥哥还在的话……
第5章
韩缜拘谨地在学生会宽大的沙发上落座,身陷娘子军中,忍受着三位女生的目光夹击。
先是为他送来茶水的陶凤羽,目光诡谲,装满了不怀好意的算计,还不时啧啧有声,让人毛骨悚然。
斜左方,坐在长形会议桌旁的贺怀静,手中捧着英文杂志,显然正继续朝“和滕欢姐一样,说一口优雅流利的英文”的伟大目标前进中。但此际她的注意力明显地不在那上面,饱含敌意的视线带着冰冷的怒气,化做一支支冷箭射向她,较起看电影那次,她对他的仇视程度明显地有了长足的进展,
最后,来自坐在他右侧沙发椅上的宋飞雅,满是惋惜与痛心地凝视着他的眼神,其实自下午球赛结事后就开始了,如影随形,好像他有做过什么不可饶恕的事似的,更令他头皮发麻。
是她自己一定要请他吃晚饭的,请完了才后悔也太迟了,肯德基很花钱的,她再瞪他也不会回请她。
如果不是答应李滕欢在这等她,他会立刻拔腿就跑,而不是忍受她们用眼睛将他生吞活剥。才坐下就后悔的韩缜暗暗纳闷着:难道她们除了瞪他都没有别的事可做了吗?眼观鼻,鼻观心,专注地盯着手中水杯,自我催眠,当世界上只剩下他与淡黄色液体存在。
用视线谋杀他周身细胞长达一百秒,陶凤羽这才转开眼,轻瞟了眼冷凛着俏脸的贺怀静,笑得有些奸诈,“怀静美人,干什么板着一张脸,淮惹你生气了?”
唔,连板着脸的样子也很好看呢,滕欢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怀静妹妹憧憬的对像若是她的话,她一定会好好疼爱她的。
宁可代李滕欢接下繁重的学生会事务以获取与美人尽可能多的接触机会的美色癖支着下颔看得入神,险些儿流下一桌口水。
贺怀静像是被人逮到做坏事般,急急调转视线,瞪着手中的杂志,回答得有点心虚:“我哪有不开心?陶学姐你别乱猜。”
说起来,她对眼前这位深浅莫测的学姐也是意见多多。原本校方安排她替李滕欢的位置,她正在为多了机会与李滕欢在一起而窃喜。也不知私底下陶李二人怎样达成协议,李滕欢所有事务皆由陶凤羽代劳,害她美梦成空,与李滕欢的相处时间急剧下降。即使天天守在学生会办公室中,可碰到忙着谈恋爱的李滕欢的几率,也缩小到约等于零。
想到就泄气,她才不想要老是盯着她看过来看过去的怪学姐来指导她如何处理学生会事务呢。
不过和韩缜比起来,她对陶凤羽的不满缩小成银河中一点尘埃,太太微不足道了。眼前一脸假无辜的臭男生才是抢走李滕欢全部注意力的罪魁祸首。要不是他的存在,滕欢学姐怎么会一天到晚都不在办公室里,连一点时间都不给她?
想着想着,清丽的俏脸上写满怨怼,她狠狠瞪一眼被恨得莫明其妙的韩缜,拉开专属抽屉,将杂志扔了进去,一声不吭地离开。
反正学姐现在就算回来,眼里也只有他,她才不要继续和讨厌的人共处一室。
陶凤羽对上韩缜疑惑的眼,很好心地为他解释道:“没事,她生理期,心情不好。”
一口茶还没吞下去的韩缜呛到,白皙的脸颊立刻火烧火燎,涨得通红。
陶凤羽第一次见到这么容易害羞的男生,大感有趣,心想难怪滕欢那么爱逗他,忍笑道:“对了韩小弟,以前都没见你来学生会呢,今天肯到这儿来等滕欢,是不是表示你答应和她交往啦?”
真想知道滕欢妹子用什么法宝,下什么迷药,竟然把这单纯的少年骗到手了。
韩缜呛咳一声,连忙放下水杯,以免失手打了还要赔钱。明澈的眼对上她促狭的神情,红潮渐渐漫上耳根,将耳朵烧成通透的红玉,脸上的表情却变得郑重其事,“嗯,我想和滕欢在一起。”
嗄?从未想到他的反应会是这样,陶凤羽瞠目,不知该不该继续逗他。
短促的沉寂后,门外飘来轻快的笑语,似银铃悦耳,“阿缜,我听见了,你可别想赖账哦。”
大门轻轻推开,探头进来的女子眉眼含笑,佯嗔:“阿羽,不许欺负我的人。”再转向正在地上找洞的大男生,笑得如花灿烂,“好嘛,男朋友先生,今后就请多多关照了。”
韩缜慌乱起身,回礼,“请多多指教。”
还初次见面呢。陶凤羽“噗哧”一声,笑得打跌,“呵呵,真有你的,我还真没见过像你这么有意思的人呢,呵呵呵——”
李滕欢白她一眼,好心情地不予计较,向无地自容的韩缜道:“别理她,她精神不正常。对了,这是今天我在路上看到的,我想你应该会喜欢。这是最新出版的,你应该还没有吧。”
其实即使不是最新版,韩缜也还是有很大可能没买,只是有可能已经看过罢了。
装帧考究印刷精美,并附有大量彩页的建筑类图书奇迹般地使韩缜忘记自己的窘境,眼睛一亮,接过厚重的书籍,连声道谢。
李滕欢摆手,看着他迫不及待地翻起书,脸上绽出大朵开心的笑,心情跟着好起来,轻轻拍拍一脸古怪地出神的宋飞雅,笑问:“阿雅,怎么了?下午输给长青大学啦?”
神魂飞到九重天的宋飞雅一震,反射性地啐道:
“开玩笑,有我宋飞雅在,咱们学校怎么会输给长青大学?”
那些花拳绣腿,不堪一击。
直觉地为自己正名后,她泄下气来,不起劲地道:“滕欢,你回来啦。”
奇了,既然不是输了球,还有什么事会让神经粗到没心没肺的阿雅这么没精打采?
陶凤羽奇道:“那你干吗一个晚上都阴阳怪气的?吃错药啦?”
害她还以为阿雅是输不起而变成自闭儿了呢。一个晚上都不吭气,她还当她承受了多大的打击,还很好心地不去吵她,让她好好冷静一下,嗟!
宋飞雅萎靡地瘫在沙发上,指控的目光睨向毫无察觉地翻着书,投入到不记得坐下的某人,告状道:“滕欢,你们家韩小哥太过分了。”
想想宋飞雅惟一关心的事情,李滕欢拉了拉韩缜,示意他坐着看书,再挨着他排排坐,悠哉问道:“他做了什么事了吗?”
总不会是在阿雅比赛的时候在一边聚众赌博,影响观众情绪球员士气,导致比赛失利什么的吧。阿缜虽然爱钱,还没不择手段到坐庄聚赌的程度。
宋飞雅突然有精神起来,用力拍了下茶几,怒道:“他就是什么事都不肯做才气人好不好?”
阿雅再多拍几次,学生会下回该换的就不是门了。
李滕欢眨了眨眼,“什么意思?”
宋飞雅跳起来,一指指到韩缜鼻子上去,好不愤慨,“长到一米八几的高个子,投篮率只有百分之十也就算了,我也不要求他一定要会打篮球啊。可是爆发力和弹跳性明明那么好,又不肯跳高跳远,又不肯跑步,这就给我有点太过头了吧。要是人人都像他,运动会还要不要开下去啊?”
气煞宋飞雅。
原本看他那么高的个子,还想拐他参加校篮球队。没想到他虚有其表,拿着球哪都扔,就是不往篮里扔。而那百分之十的命中率更教她气绝,当时她明明叫他把球传给她,他倒“咚”的一声,空心投篮命中了,还站在三分线外的,而她则站在离篮框整整三米远的地方。后来才知道这小子有轻度近视加散光,还有一点斜视。平时嫌麻烦不戴眼镜,仗着成绩优良,横行校园时看到老师没打招呼也没人怪过他,反正不太适合打篮球就是了。
这也就罢了。可是她退而求其次,好声好气请他吃了饭才跟他商量,请他报名参加几个体育项目,他老大居然一句“我没兴趣”就想打发她,真是太不给面子了。
陶凤羽“咦”了一声,惊讶的脸伸到韩缜面前,怪上加怪,惊诧无比,“你不会打篮球。”
完全失败的诱拐犯恨恨补充:“何止不会,那水平还不是一般的臭呢。”
他爹娘白给他生了两条这么长的腿。
两耳不闻书外事的韩缜被近前到与他只距离五厘米的俏脸吓到,不明所以地眨了眨星目,“什么事?”
陶凤羽以看着天外来客的目光瞪着他,“你不会打篮球?”
韩缜更加困惑,“是啊。”
不会打篮球,又不是不会走路,为何她们的反应却像是他这么大了还不会自己穿衣吃饭一样奇怪?尤其是陶凤羽不敢置信的目光,她的奇怪,与宋飞雅
“因为他个子高,应该会打篮球结果却不会”的带着惋惜的奇怪又不尽相同,却像是被他推翻了某件她已经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而表现出的惊讶。
他想起中午她们看到他的食谱时的反应。那种感觉,像是她们觉得他做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而显示出不适应。但他之前与她们并没有什么接触,仅是因为滕欢的关系而互相认识的点头之交而已。为什么她们几乎每个人似乎会为他套上某种格式,认为他该怎样或不该怎样。而一旦超出那个框框,他就……
他蹙起眉,思绪混乱了起采,如果他的表现超出那个框框,会发生什么事呢?陶凤羽的神情,仿佛是因为“那件事”没有发生才觉得更加讶异的呢。那么,“那件事”曾经发生过吗?是否有过什么人,因为吃牛肉、吃猪心、不会打篮球而使“那件事”发生了吗?
“那件事”,和滕欢又有着怎样的关联?
真相似乎触手可及,他却急急退缩,不再深究。无论如何,现在并没有发生什么,不是吗?何必一定要揭开黑纱?何必寻根究底?何必提前面对汹涌的风波?
他惊惶的眼寻着李滕欢,后者暗暗瞪了眼已知失态的陶凤羽,向他展开温柔如水的浅笑,淡淡一笑,却令他的心安定下来,“阿缜,你知不知道学校为了鼓励同学们踊跃参加运动会,所以设了体育奖金?”
不过收效甚微就是了,没几个人肯为了那点钱去卖力。
她若无其事地带开话题,他则合作地摇着头,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那奖金怎么算?”
宋飞雅眼一亮,显然想到他的可收买性,兴奋地道:“我来说,所有的比赛项目都取前六名,第六名得一分,以此递增,第一名就是六分,然后每分奖金一百元。此外,运动会比赛前三名的,该项体育测验可以免试,直接计‘优’、‘十项全能’前三的,还可以不用上体育课,成绩按‘优’算。韩小哥,你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年年都没有几个人认真参赛,要拿名次很容易的哦。”
要赚奖金也很容易。
正因为参者寥寥,她才如此伤脑筋,到处打拱作揖,求爷爷告奶奶,坑蒙拐骗,拉人参赛。眼看运动会开幕在即,各班的参赛名单却有半数迟迟不能上交,真教她愁白少年头。
只要有钱赚,一切好商量的少年心动地道:“可是我不知道该参加那些项目……”
“这个包在我身上。”惟恐他反悔,宋飞雅胸脯拍得很响,豪气冲霄,“明天我帮你做个体能测验,一定帮你选出最有把握夺冠的项目,你就放心吧。”
呵呵,搞定了搞定了……
韩缜点头,眼睛又粘回书本,不再理会宋飞雅欣喜若狂的欢呼,不再听陆续进门的学生会成员的交谈,也努力不去注意身边女子甜润的笑语。
如果她不想说,他就不问。
一切,先就这样吧。
“阿缜,明天下午我上解剖课,不知道教授会拖课拖到什么时候,你和阿雅去做体能测验的时候自己小心点喔。”
敲定了明天下午放学后到操场做体能测验,李滕欢便拉着韩缜,离开人越来越多的办公室。
“小心?”韩缜奇怪地反问,“小心什么?”
李滕欢皱皱鼻子,说起来犹带几分发噱,“哎呀,你不知道啦,阿雅那家伙是个运动狂,最大的喜好就是拉着人做各种运动尝试,说是要开发出人家最大的体能潜力,其实就是不操死人绝不肯罢休的魔鬼教头。所以到时候,你如果受不了就不要理她,她如果敢逼你继续的话,你就跟她说不参加了,记得吗?”
想当初,连她都被阿雅骗去“开发潜能”,小命差点被她玩掉。不过只有一次,之后任阿雅再软磨硬泡到铁杵成了针也休想让她点头参加任何体育活动。
韩缜暗吐舌头,“我知道了。”
咳,钱不好赚哪。
听起来好像不大牢靠。
李滕欢操心地道:“你好像不太懂得怎么拒绝他人不合理的要求,别给她多说两句又心软了听她的话去做,最终累垮的可是你自己耶。”
算了,叮嘱阿缜还不如直接交待阿雅不准做得太过分,明天中午她先给阿雅上课好了。
滕欢正在为他担心呢。
韩缜的声音中带上了淡淡的笑意,“你别这样不放心,我会有分寸的。”
他很喜欢很喜欢被滕欢这样叮咛着的感觉。虽然只是一件小事,她却说了又说,这种关心,让他忍不住笑开来,片刻前惆怅的情绪也早已烟消云散。
李滕欢皱眉,“就因为你我才不放心的。”
当初她还不是利用他容易心软的弱点,骗他跟她一次次约会,真担心他有一天会被人骗去卖了。
太看不起人了吧?韩缜啼笑皆非,“滕欢!”
给女朋友这样看不起,他很没面子呢。
少年低柔的声音在空中传播,气流似乎产生异常波动,李滕欢的心猛地跳了一下,闪亮的杏眸望向想表示出不悦却没有怒意的少年,眉开眼笑,甜甜要求:“再叫一声。”
韩缜的脸立刻涨红,不自在地垂下眼,“滕、滕欢。”
嗯嗯嗯,阿缜害羞的样子也很可爱呢。
李滕欢笑眯眯地凑上前,在他耳边恶作剧地低声道:“阿缜,让我亲一个好不好?”
韩缜吓得抬起头来,口吃道:“什、什么……
呀!”
上仰的脸颊上似乎有柔软的东西掠过,短暂的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接触,却令韩缜瞪着呆滞的眼,不知如何是好。
李滕欢雪白的掌轻抚着微启的唇,惊讶的眼对上少年失神的凝视,有些羞涩地抿出浅浅的微笑,粉嫩的颊渐渐染上艳彩。
真的、真的亲到了。
“呃……嗯……阿缜……”
要不要道歉?要为“轻薄”了他而说“对不起”吗?
李滕欢开始苦恼。
少年惊跳了下,受惊的眼神带着询问瞟向她,眼波交会那一瞬,脸加倍地红。
李滕欢转过眼,不敢看他,“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宿舍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落荒而逃。
她身后,不敢抬头追逐她身影的少年,清楚地明白幸福耳畔一声声加快了的“怦怦”声,有一个名字,叫做“心动”。
天气一天天凉爽。
不知不觉中,秋冬悄悄替换,不过只限于日历上。地球饱受荼毒,气候变化亦如疯子的精神一样错乱。早晚温差十几度,清晨与日落后冷得要穿毛衣,正午时候却又只要衬衫长裤便绰绰有余。一时间,街上穿什么的人都有。
李滕欢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浅蓝色薄外套与白色半身长裙,身旁的韩缜身上则是白衬衫与天蓝色牛仔裤。可是刚刚从她身边走过的妙龄女子上穿银色缎面无袖短上衣,下身套迷你黑色皮裙,长度只到膝盖以上三十厘米,美腿毕露无疑,绝对清凉养眼。而因他们放缓了脚步而走到他们前边去的那位女生却又穿着高领毛衣,目测厚度约在一厘米左右,果然保暖驱寒,光看着都会替她冒汗,偏偏人家步履悠闲,神色自若,再过去,迎面走来的男生就更夸张,大概是刚比赛完的运动员,全身…上下只剩背心短裤,居然还面红耳赤,汗流浃背,一股子暑意袭人。
搞不懂。
她迷惑地拨了拨垂在两侧的辫子,不知道自己该觉得冷或热,转头问着身旁的人:“你冷不冷?热不热?”
稍长的刘海遮住黑眸,韩缜微微皱了下眉,却腾不出手来,白皙的颊因为走了许多路而氤氲出薄晕,鼻翼沁出微微汗意,“有点热。”
习惯了李滕欢不时冒出的无厘头问句,他总是直接地说出自己的感觉。
李滕欢侧首,虚应一声,突然停下脚步。
因她的驻足而急急停步的韩缜顺着她的视线往一边的店面看了看,看不出她发现了什么,“还有什么忘了买吗?”
站在马路边上的两个人,看上去与其他各班的后勤采办组并无区别。细心的女孩子不会忘记要买的东西,也不容易让小贩算错钱,与只要出力气就好的男
生组成完美的搭配,大多数班级都派出这样的组合。
不同的是,身为运动员的韩缜,与学生会干部李滕欢,对于自己班上的后勤组来说,都属于免役人员。而此时他们手上拎的,也并非其中哪个人班上后勤组所需的物品。
在前两天就已参加完的三个项目比赛的韩缜,今天一大早就被自告奋勇代唐吉祥采买学生会日常用品的李滕欢拖出来当苦力。所以,他们现在才是一副购物归来的模样。
说是购买学生会的日常用品,可是,他手上提着的袋子中,并没有他以为的笔、本子一类的办公用品,反而全是果珍、奶粉、饼干、巧克力、果冻一类的零食,甚至还有一小袋面粉与几个鸡蛋。这样奇怪的内容冠之以“学生会日常用品”之名,不由令人瞠目。
手上只拎了一袋蜜饯的李滕欢摇摇头,凝望着他灵明澄净的眼中小小的问号,温和而平静地漾开浅浅的笑,空着的另一只手抬起,轻触他的前额,修长柔嫩的纤指温柔地为他拂开额前的发,顺着他的耳廓将发丝拢在耳后,动作柔似春风。
她一直很喜欢韩缜的发,清爽顺贴,丝丝分明。
柔细的发丝被阳光折射成乌金光泽,在微风中轻轻飘动的样子,清晰地在她合眼时依然清楚地浮在她面前,在她与他分开的时候。
听说柔软的发代表主人温柔的性子,应该是真的吧,所以指间的发顺滑柔软,触感如丝。
韩缜有些不自在地瑟缩了一下,想着无关紧要的小问题的头脑因她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而一片空白。但她含笑温存的眸,令他褪去因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备受注目而感到的不自然,淡淡地,泛开璀璨的笑颜。
从那天她要他“多多关照”,他请她“多多指教”之后,她常常会不经意地做一些小动作,不算过分,也并没有太过逾矩,但那些自然的小小接触当中,却包含了一种十分十分亲密的感觉,让他渐渐领悟,所谓的“恋人”,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初冬暖阳拂照下,一颗悄悄悸动的心,包裹在名为“喜悦”的情绪里,甜蜜得难以形容。
为他灿烂的笑容小小失神了一下,李滕欢弯起唇瓣,笑出甜美的梨涡,率先想起肩负的伟大使命,
“咱们快走吧,吉祥还在等我们把东西买回去呢。”
路旁的唱片行里放着张信哲的《有个人想我就好》,悠扬的曲调、清晰流畅的吐字倾诉着缠绵悱恻的心事,她穿着白色圆头皮鞋的脚轻盈地划着一个个孤度,陶陶然落在热闹的街头。
怎么羡慕天空的飞鸟
没有爱的人很渺小
把你的发丝当成戒指绕
温柔烙印再也抹不掉谁忘得了
离别滋味我从不知道
等你的信天涯海角
它藏不住你的感情线条
有字句燃烧有雪花轻飘如获至宝
有个人想我就好
像被目光拥抱
你悄悄住进我的心灵城堡
寂寞越来越少
我们有彼此可依靠
……
(词:陈家丽)
呵,感觉真好。
韩缜不紧不慢地走在她身边,道出他的疑问:“吉祥学姐为什么要买这些东西?”
李滕欢皱皱秀气的鼻子,笑得俏皮可爱,“你是不是没看过我们办公室旁边的茶水间?”
当然没有了,韩缜干脆地摇头。他只知道学生会办公室角落的小柜子上一直都放着一大壶柠檬茶,似乎是她们共同的爱好。虽然柜子旁的门应该就是通向茶水间的,不过他一直没有机会,也没有兴趣去一探究竟。
李滕欢弹了弹手指,从袋子里挖出两颗橄榄,一颗塞进他的嘴,另一颗放进自己嘴里,咬了两下,剔出口中的核,甜弯了眉,笑眯眯地道:“吉祥很喜欢做西点,所以那里面有烤箱、、微波炉和一些简单的工具。阿缜,你知道吗?吉祥做的甜点,很好吃很好吃呢。”
而她,则是很喜欢吉祥的手艺。所以早晨吉祥一说她下午想做蛋糕,她立刻自动请缨,替她当跑腿。
嗯,还有,顺便把阿缜拐出来约个小会。
韩缜侧首看着她微眯着杏眼,孩子气地露出垂涎三尺的馋相,柔和的眸光笼着不自知的宠溺,“滕欢很喜欢吃甜点吗?”
李滕欢再挖出一颗橄榄放进口中,仍然只咬了两下便吐出核,用力点头,“嗯。”
他现在知道为何她一开始便坚持拿蜜饯了,韩缜叹为观止地看着她出神人化的“口技”,照她这个速度,还没走到校门,两袋蜜饯早就清洁溜溜了,的确不需要他来拿。
含着口中对他而言甜得有些过分的橄榄,他用舌头慢慢转着,轻轻吮咬,让甘甜中带着清香的滋味口中散开,蔓延人心。
“咦?”突然间,李滕欢吐出第三颗橄榄核,快快咀嚼口中的橄榄肉,一口吞下,修长的手臂在空中用力挥舞,试图引起什么人的注意,“陆永培,陆永培。”
侧前方的鞋店门口,健康俊朗的高个子闻声回过头,古铜色脸上咧出雪白的牙,笑得一脸阳光,“滕欢,好久不见。”
他转身和同伴说了两句话,随即大步走到他们面前,礼貌地向韩缜点了点头,注意力便转到李滕欢身上,“现在还好吗?还坚持要当仵作吗?”
李滕欢不依地啐道:“你胡说什么?不许污辱我高尚伟大的事业。”转头向韩缜笑道:“阿缜,我给你介绍,这位是大我一届的体育系学长陆永培,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最佳范本。永培,这位是建筑系一年级学弟韩缜,我男朋友。”
头脑简单的范本学长有些傻眼地看着斯斯文文的小学弟向他露出温和的笑,笨拙地跟他打了招呼:“嗯,学弟好。”拉过李滕欢,压低了嗓门道:“我说滕欢,你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啊?你今年大四,他才大一,小了一、二、三,三个学年啊,”他一根根伸直三根手指,“你这可是摧残国家幼苗哪!”
身为她学长及华大的第一任短命男朋友,他绝对有义务、有责任提醒她不要陷入罪恶的深渊。
李滕欢毫不留情的手肘重重撞上他的腹部,顶得他扭曲着俊脸雪雪呼痛后,甜甜笑着走开一步,假装好奇地问道:“学长今天怎么有空到这儿来逛街呀?”
明知故问。明明是她们学生会发函邀请他回校观看兼指导学弟们比赛兼带当今天下午的篮球赛裁判的好不好?顺带买两双鞋子不犯法吧?干吗要问得这么绵里藏针的?
抱怨的话含在嘴边,他敢怒不改言地深吸一口气,压制住腹部的不适。
谋杀啊,下手这么重。
没看到李滕欢的小动作的韩缜只看到与她咬了一下耳朵的学长突然间一脸痛苦,关切地道:“学长生病了吗?我们送你去医院看看吧。”
呜呜,真是又纯洁又善良的学弟啊,有正义感的男子汉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沦为魔女的祭品。陆永培勉强挤出一点笑,偷瞄一眼女魔头,招招手,要他附耳过来,“学弟,你确定你真的喜欢她?想清楚一点,趁早跑路应该还不晚,不然……”小心连骨渣都没得剩。
“陆永培——”才跟一位熟识的同学打过招呼,
回眸瞥见陆某人不知死活地正向韩缜灌输不良思想,李滕欢沉下杏瞳,唇疃笑意转浓,目中却闪起冰冷的星芒,“你毕业不到半年,就嫌自己命长了是不是?”
要不是看在这胸无城腑的大个子是她历任男友中最没心机,分手分得最和平,后来甚至还变成好朋友的老好人,他现在不是被她泡到福尔马林中去就是被捆上解剖台了。
四肢发达的老好人搔搔头,噤若寒蝉,甚至立刻退开两步与韩缜拉开距离以示清白,以策安全。在她与韩缜间来回的目光在瞧见她对着韩缜瞬间融化的眸光时,惊讶地想着:不、不会吧,难道滕欢妹子这次玩真的了?
第6章
“陆永培是什么人?”
大啖着韩缜打包回来的蛋糕,陶醉在绵软口感、浓郁蛋香中的陈少晖,正跷着二郎腿,眯着双眼长长吐出一口气,满嘴甜香无比舒畅,突然听见这句话,刚吞下去的蛋糕卡在喉咙口,变得不上不下。
他接过韩缜送上的开水,一饮而尽,将堵塞的管道疏通顺畅,这才回过气来,瞪着韩缜无辜的眼,想骂又骂不出口,终于无奈地叹口气,问道:“你怎么会问起这个人?”
韩缜放回水杯,“今早我和滕欢在路上遇到他。”
真是冤家路窄。
陈少晖暗暗皱眉,语带保留,“他是我们学校篮球队过去三年的队长。”
篮球队队长?
韩缜端整俊容,漫不经心的表情转为凝重,“还有呢?”
只是随口问问,他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
从陆永培与李滕欢的交谈中,很容易便可看出他们交情甚笃。他们之间洋溢的,并非暧昧情潮,而是融洽似手足的友谊。
所以他并未想到,陆永培与李滕欢,是否也曾有一段交往。
然而陆永培曾经的身份,却令他联想到那日陶凤羽古怪的眼神与咄咄的惊问。
“你不会打篮球?”
他曾想过,是否有过某个很会打篮球的人存在,而大家都知道那个人对滕欢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那个人,是陆永培吗?
眼见一句话便教韩缜变了色,陈少晖暗自叫苦,想着他不知从哪听了什么风言风语,又不知道他已经知道了多少,小心斟酌着话语,诸多顾虑,“听说,他是李滕欢在华大交的第一个男朋友。”
韩缜不再接话,黑白分明的星目注视着他,无声地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忘了自己十分钟前还在庆幸他和韩缜的另一位好友齐无涛不在,少了一个人与他抢食,陈少晖在心中大骂他好死不死地不见踪影,吞吞吐吐地拖延着时间,“这些消息我也是从记者组的前辈那里听来的,未必百分百真实,作不得准的。”
韩缜点点头,目光中加入恳切,“我想知道。”
他简短地道,急促的语气显示出他对这件事的重视。
曾经为了一张贺怀静的玉照而将韩缜所有私人资料出卖给李滕欢的陈少晖自觉有愧于他,摸摸鼻子,决定尽量满足他的要求。
“陆永培和李滕欢,是在李滕欢刚刚考进华大那一年,李滕欢入学的第三个星期开始交往的。”陈少晖沉吟了下,理了理脑海中的资料,从头说起。
“当时陆永培刚刚打完新生入学赛,大展雄风,将大一的学弟们杀得片甲不留。赛后,李滕欢直接走到他面前,当着数百个观看比赛的师生的面,对他说‘我喜欢你,请你和我交往’。”
“长得甜美可爱学妹在众人面前鼓足勇气的告白,大概让陆永培很不忍心拒绝,于是也很干脆地答应了她。他们两人的交往当时可是轰动全校,不过他们的恋情并没有维持多久,两个星期以后就宣布分手了。而且分手也是由李滕欢主动提出的。据说她当时的理由是她实际上只是喜欢看陆永培打球而不是真的喜欢他这个人。好在陆永培也没有对她动真情,所以两个人可以说是很和平地分手,之后还维持不错的交情。”
汇报完毕。
这一次的失败交往并没有破坏李滕欢在男生心目中甜美可人的形象,只觉得那是爱做梦的少女天真的误会,大多数人都不以为她有错,反而还替她打响了知名度,引来更多的追求者。可是在那之后,她不但频频换人,并且总是以微小得根本是无理取闹的理由就把人给甩了,这才慢慢令人却步。
在他看来,李滕欢不是太过任性就是没有大脑,才会把自己弄得声名狼藉。若她不是每回都毫不隐瞒,甚至大张旗鼓地公开自己的恋情,而改为低调处理的话,她换再多人,也不会被传说得如此不堪。
毕竟,各种版本传来传去,说她玩弄感情也好,存心戏弄人也罢,从没有人能在她身上挂上诸如“淫娃荡妇”一类的牌子。她的交友方式,最高级也不过牵牵小手,纯情得好比幼儿园的小朋友办家家,比起时下草率的肉体关系式的交往,实在是强得多了。
大概是因为这样,所以各个师长才会对她荒唐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也因而虽然说她是花花女郎,但是一旦面对她的主动追求,那些男生纷纷缴械,暗自希望着自己会是她的真命天子,可以让她停下脚步。
不过说实话,即使心存成见,面对她神鬼莫测的旋风攻势,对手往往只有招架之力,毫无还手之功。眼前显明已“阵亡”的韩缜便是惨痛案例。
而此其中,因色卖友的他也要负很大的责任。
细细整理着他的分析,韩缜等他拿起水杯,表示已经说完,才提出自己的疑问:“你说她常常以一些不像话的小理由和人分手,是什么理由?”
世界上有最多条舌头的,就是流言的嘴。关于滕欢的大小事,在他的名字和她挂上钩的第一天便已传人耳中。开始时,他是不以为意,到后来,却变成了一种退却。
明知道那是潘朵拉的美丽宝盒,一旦打开,迎面而来的只能是一重重灾难。然而逃避现实并非显而易见解决之道,再惶恐他也只能向前。
这句疑问,他问得镇定,心却紧绷。
陈少晖皱眉说着他从李滕欢好几任前男友那里旁敲侧击搜刮来的信息:“例如吃牛肉,不吃辣,手掌太短小,投篮时不够帅,不看武侠小说,喜欢穿黑色,很会喝酒,不喜欢或不知道恩雅是谁等等,都会被她甩掉。”
不要太惊讶,那位小姐甩人的理由,就是这样千奇百怪。
韩缜敛下羽睫,心慢慢慢慢,沉入谷底。
他曾经以为,她以往的飘泊是因为没有找到真正想要的人。所以她绘出梦中情人的形象,不停寻找,所以他想她最终总会找到心头所爱,让心靠岸。
可是这样琐碎的细节,分明只属于特定的某一个人。她挑剔所有她遇到的男子,试着从他们身上搜索那人的影子,却总是看到与他相异的习性。如果她追求的,是一个具体且真实存在过的人,那么能让她停泊的,也只有惟一的一个港口。
盗版再神似,也不会变成原版的。
所以,那个人,不会是他。
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胸口似被铁圈箍住,缓缓收紧,让他窒息。
她花费一个多月时间,为他筑起一座沙砾之城,
教他沉迷,却只一个弹指,眼睁睁看着它轰然倒塌,他欲救不能。
“阿缜?阿缜?”
陈少晖关切的呼唤在耳旁响着,却似隔了一个世界般遥远,他抬眼,暗沉沉黑眸中填满骇然绝望、破碎惨笑,问他:“恩雅是谁?”
她的游戏规则那样艰涩难懂,一不小心,便已满盘落索。
这些无奈,他一早犯下,他的宣判书,又在何时公布?
唤醒绮梦憎啼鸟,韩缜,却连后悔的力气都已失去。
“小卉,你走神了。”
轻柔的女声带着一丝笑意,迅速拉回望着书本发呆的少女出走的魂魄。被深紫色套头毛衣衬得肤若莹雪的贺怀静粉色樱唇勾起浅浅的弧度,笑看着向心卉脸色通红地捧着书本,一副被逮到了的心虚模样。
虽然与她同龄,但总有向心卉比她小了几岁的感觉呢。
贺怀静放下笔,端起之前李滕欢送进来的茶水,大发慈悲地道:“休息十分钟再继续吧。”
已经在她火眼金眼监视下被囚禁了两个小时的少女轻呼“万岁”,合上书本,深深地伸了个懒腰,飞快飘离她的临时狱所。
她现在终于知道,贺怀静的优异成绩,绝对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了。
抓紧宝贵的放风时间,她在室内尽可能地走动着,生怕错过良机,又要禁足在书桌前。
别的不说,单是贺怀静这种一拿起书本立刻入定,毫无杂念,定在书桌前一整天都不会分心的功夫,便让她望尘莫及。
而由她拿来的厚厚一叠整理得条理分明、细致周密、一丝不苟的复习资料,更清楚地表明,贺怀静花在学业上的时间与心思,绝对不会比她或任何一个曾经高考的学生少,甚至,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多。
心悦诚服下,贺怀静在短短时间内迅速登上她心目中的英雄榜,成为继李滕欢之后,另一个让她无比欣赏的女孩子,也成为她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贺怀静看着向心卉如蒙大赦的放松神情,微微莞尔。之所以会答应来替向心卉补习,完全是为了李滕欢。一来她从未想过拒绝李滕欢的要求,不管是什么事,她都愿为她做到;其二,则是想借此能够多了解一些校园之外的李滕欢,多接近她一些。初次见到李滕欢口中的“邻家妹妹”时,她的感觉,是深深的羡慕与忌妒交杂。眼前的少女不但和李滕欢一起长大,
与她有着许多共同的美好回忆,还幸运地得到了她的爱护关心。这些,全都是她梦寐以求却又不能拥有的。
不过当时,能够走进一向都将学校和家很清楚地划分开的李滕欢的私人领域,成为李滕欢三年多大学生涯中第一个到她家做客同学,那股喜悦,冲淡了她对向心卉的妒羡,也让她对促成此事的“功臣”心怀感激。
而且,向心卉对自己所喜欢的学校的坚持,让她回想起自己当初不顾一切非华大不念的决心,对向心卉有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感觉。
因为这样,她对向心卉不但很有好感,还产生了“爱屋及乌”的心情。
说到底,都是拜她所赐,她和李滕欢见面的机会才多了起来呢。
应贺怀静要求,补习地点设在李滕欢家中的书房。所以每次补习,都是李滕欢陪她一起从学校到家里来,虽然每周只有一次,不过整整一个小时单独相处的路程已经令她喜不自胜。再加上为了集中时间,补习总是安排在周六,一天补习下来,她不但可以喝到李滕欢亲手泡的茶,享受她感谢的微笑服务,还可以在李滕欢的家中和她一起吃午饭和晚饭。
啊,生命都像是变成玫瑰色的了。
她现在坐的地方,可是滕欢学姐的家啊。
贺怀静怀着无比感恩的心情回想起初次到李滕欢家中时,李妈妈亲切的话语——“来这就当是自己家一样,千万别客气……”
她可以把滕欢学姐的家当成自己的家……真是死而无憾了……
带着虽然已过了许久仍没能平静下来的激动心情环视着光线充足、布置简单大方的书房,贺怀静精致的俏脸上泛起晕陶陶然的笑容,以如梦似幻的眼神望着李滕欢“为她”泡的茶,连喝茶的样子都像在梦游。
好幸福啊!
可是——
现实就是不可能完美无瑕的美丽。幸福到最高点的话,一定会有一盆冷水将人从美梦中泼醒的。随意的视线接触到向心卉放在桌上的复习资料,一大叠一模一样的笔记本中,触目地夹了一本复印资料,引起她的注意。
抽出那本笔记,封面上刚劲的签名令她的双眸在瞬间冻结,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情随之低落。
“小卉,这是韩缜的笔记?”
自由的小鸟飞呀飞,飞回她身边,“对呀,这是欢欢姐拿来的。”
欢欢姐说怀静的数学比较弱,她的高考失分,有很大部分是数学的,所以要她多看看韩缜的笔记。
不去理会因他与李滕欢的关系而引起的怪异,单看这本笔记,她对韩缜有的是心服口服的钦佩。
严谨的思路,完美的辨证,无可挑剔的步骤,他连平时的练习都做得无懈可击,高考中数学满分的成绩,也变成了理所当然。
“是吗?”贺怀静喃道,放下本子。
没有了继续飞翔的心情,向心卉问得有些犹豫:“怀静,你知不知道韩缜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贺怀静蹙眉,“为什么问这个?”
向心卉垂下眼,“他是欢欢姐现在的男朋友,不是吗?”
所以,所以她才不喜欢他的呀。
贺怀静咬唇,在脑海中搜寻着有限的资料,拼凑出浮面上的一点印象,“他这人,脾气好像很好,也很容易害羞。”
虽然入学时同为校方最最重视的新生,但初次见到韩缜便是他引起李滕欢注意那次,让她对关于韩缜的一切采取排拒态度,对他的了解当然少得可怜。
况且,她的教养不容许她恶意中伤他人,虽然不喜欢,也不会口出恶言,蓄意抹黑他。
向心卉眉间郁色更重,轻轻自语:“害羞啊……”
贺怀静纳闷地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少女,试探轻唤:“小卉?”
向心卉一震,茫然地望着她。
贺怀静有些担心,“怎么了?突然哪儿不舒服了吗?”
她像是怔了怔,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道:“你等一下。”转身打开书包,找出皮夹,抽出入在夹层内的照片递给她,“韩缜跟他……是不是有点像?”
贺怀静看着照片中的剑眉朗目,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的男生,心中打了一个突,“一点点,眉眼有点像……”
这个人,该不会是小卉的男朋友吧?
难道滕欢学姐喜欢的是小卉的心上人?因为不忍心和自己当成妹妹一样爱护的人抢男朋友,所以不停地找着和他有几分相似的男生当做替身,换过一个又一个……
联系向心卉怪异的神情,想象丰富的自行编绎着三角恋情,贺怀静都开始心疼起得不到真正喜欢的人的李滕欢了。
“这个人,”向心卉拿回相片,深深凝视,目中浮起酸楚,低低地道:“是我哥哥。”
“啊?”
沙盘演练全盘落空,贺怀静错愕地瞪着神色黯然的向心卉,隐隐浮起更加不妙的感觉。
小心地将相片放回原处,向心卉忽然问:“怀静,你知道欢欢姐为什么要念法医吗?”
她怎么会知道?
贺怀静泄气地垂下美目,滕欢学姐跟她说的话里头有一半是在损她,另一半则是交待正经事,偶尔有几句闲聊扯皮已经很了不起了,哪有好好跟她谈过心?
并不需要她的答案,向心卉的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报志愿的时候,她坚持将‘外科’改成‘法医’,说是自己粗心大意,容易出错,只有死人不会爬起来抗议她割的口子太大了。其实我们都知道,她一直一直不甘心,觉得当时那个法医的鉴定不够细致不够全面不够彻底,才会找不到足够的证据,捉不到犯人……”
她那刚刚接到录取通知书,说去和同学一起庆祝的哥哥,出去了再也没有回来。
歹徒的刀子,深深刺入他的身体,为的不过是他身上不到一百元的现金。
恶人不经思考地一挥手,有人却要带着一世的苦痛惜逝去的骨肉至亲。
警局中档案堆积如山,一宗宗悬案只是一个个冰冷的代码。可是对被害者的亲人来说,逍遥法外的罪犯,却是他们历经三世也淡化不了的梦魇。
咸涩的液体一颗颗滑出眼眶,在桌上滴成小小的水洼,她的声音,低得被风一吹,就散了,“我们一直都知道,她是为了什么改志愿的……”
就像她宁可被人取笑有“名校情结”,宁可多花一年时间重读,也要考上那间学校,那间哥哥原本会去的学校。
爸爸妈妈和欢欢姐,似乎只是纵容着她的任性,其实却是给予了她最大的支持,没有一句责备,让她选择自己的路——就像当年纵容欢欢姐那样。
虽然欢欢姐当时笑着说是因为法医没有医疗纠纷,不会有病人家属找上门来揍她,也不怕要打官司;因为寻找证据是更富挑战性的工作;因为别人说起法医就会怕怕的……
可是,她却一直牢牢记得,那十七岁的少女,听到噩耗时,那失去了最最珍贵、最最心爱、最最重要的人的目光,不敢置信地望着每一个人,希望会有人告诉她,那只是一个玩笑……
她也记得,那双流不出泪的眼睛,是以如何凌厉的目光,瞪着对他们说无能为力,建议他们将尸体领回去火化的警察。
她更记得,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回平静的欢欢姐,带着和从前一样甜美的笑容,安慰着失去爱子的双亲,安慰着失去哥哥的她,安慰着……失去了视为半子的人的李爸爸李妈妈。
可是她却怎么也记不起来,那时……谁去安慰她……谁去安慰她?
她一直以为她恢复得很好;她一直以为她和她们一样,渐渐淡忘了悲伤;她一直以为她只是依然怀念着哥哥……
直到小颖一番话,打破她所有的以为,她才知道,笑得那样甜甜的欢欢姐,原来一直留在五年前的那个夏天,迷失了自己。
拼着陆陆续续从王颖那儿得来的消息碎片,她揭开最后的答案,“有一双剑眉,很清澈的眼神,笑起来很灿烂,却容易脸红,篮球打得一级棒,手掌又宽又大,喜欢金庸、倪匡、黄易和田中芳树,爱听恩雅的歌,讨厌黑色,不吃牛肉和动物内脏,一沾酒就起疹子,闻到辣味就会流口水,喜欢看电影的时候吃冰淇淋,最喜欢的饮料是牛奶,最拿手的游戏是“扫雷”……
无数细节,拼凑出悲哀的真相——
“她在那些人身上,找着哥哥的影子。”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任泪水湿透课本,让向心卉忘却身边还有一个震惊的贺怀静。
第7章
“阿缜,你走快点呀。”
睨着走路似老牛拖车的韩缜,李滕欢在一家精品屋前顿足,娇软笑嗔。
沉默着加快了脚步的大男生箭步走到她面前,阒黑的眸子凝视着她,却不说话。
李滕欢佯嗔嘟起的嘴,却在他走到面前的那一刻破功,忍不住眼中满满的笑,斜睨他一眼,拉起他的手道:“怎么你年纪轻轻,走路却跟蜗牛爬似的,跟八十岁的老公公有得拼。”
玉白纤细的指绕住小麦肤色的手掌,柔软地贴在宽大的掌上,她笑觑一眼脸微微发红的韩缜,催道:“走啦。”
脸有些发烫,韩缜偷偷看一眼交缠的手,连忙跟上她的脚步,修长的手指悄悄收拢,反握住她的。
像是有所察觉,李滕欢径自张望着两旁的店铺,脚步却放缓了,樱唇微扬,弯出清甜的弧度。
这可是他们真真正正,名至实归的第一次正式约会呢。
从韩缜当众——呃,严格来说,是当着陶凤羽与宋飞雅的面,不过“三人成众”,加上在门外的她,就是“众”了——说出“我想和李滕欢在一起”,吓得陶凤羽半死到现在,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可是紧接着就是运动会,事情一堆,再后来她又去给小卉做太子陪读,浪费了大好周末。剩下来一点点可怜的时间,扣除她为韩缜恶补听力的补课时段以外,老是有不识相的路人甲乙丙在一边嘤嘤嗡嗡,让她总找不到机会与韩缜单独相处。
而且,这一次跟以往她找借口把他骗出来有很大不同的是:今天,是韩缜主动说要来逛街和买圣诞礼物送给她的呢。
虽然她对那个外国圣人的出生日期不感兴趣,不过韩缜的这份心意可是要好好珍惜、大大鼓励、努力发扬光大的。
摇了摇与她牵着的手,她指着面前的摊贩,“阿缜,我要吃香草冰淇淋。”
经过“高人”点拨,知道恋爱第一守则就是“对女朋友百依百顺”,韩缜快快点头,向笑得慈眉善目的老板道:“香草冰淇一客。”
见他开始低头掏钱,李滕欢呆了一呆,提醒他:“你呢?你还没点你要什么呢。”
韩缜这才想起来,补充:“一杯珍珠奶茶。”
舍不得放开与李滕欢相握的手,他笨拙地用左手完成付钱,将冰淇淋递给李滕欢,收好零钱,拿起珍珠奶茶一系列动作,在老板怪异的目光中窘迫地道了谢,这才吸饮起甜中带着淡淡茶味的液体。
李滕欢慷慨地将左手暂时捐出,任他处置,愉快地舔一口香浓的冰淇淋,被冰得缩起脖子,随口问道:“你不喜欢吃冰淇淋?”
韩缜吞下暖暖的茶,嚼着QQ的珍珠,看着她被风吹得红红的鼻子,回答:“不喜欢在冬天吃。”
今年的冬天蛮冷的哩。穿着毛衣吃冰淇淋,女孩子真是奇怪的动物。
像是听出他话里隐藏的不敢苟同,李滕欢瞟着他,灵活的舌头不停地在冰淇淋上打着圈,“可是上回看电影,天气那么热你也不吃啊。”
当时可是有她的友情推荐与她请客的保证呢,这位老兄还不是不赏脸地一口回绝掉了?
韩缜回想了一下,同意她刚才的猜测,“我不喜欢吃冰淇淋。”
冷冰冰粘乎乎,吃起来又要担心融化会弄脏衣服。反正一到嘴里都会变成水,还不如一开始就买液态饮料干脆。
对一切甜品着迷的李滕欢努努鼻子,为心爱的甜品正名,“它很好吃啊。你不觉得含着它冰冰凉凉的很舒服,在嘴里慢慢融化的那种口感更是好得不得了?”
“咔咔咔”,三下五除二,咬下脆皮甜筒,大功告成。
今天可只有三摄氏度啊。
光看她吃都觉得舌头被冻僵了的韩缜诚实地承认:“不觉得。”
不过她提起上次看电影的事,倒让他想到那天下午那一束害他头大得差点死翘翘的百合花。抬眼看见街边一家小花店,他停下脚步,松开手,道:“你等我一下。”
李滕欢奇道:“什么事?”还没想好要不要跟上去,已见他修长身形急急冲人小小的花店,一手还拿着饮料杯,一手指着店中的花束向年轻的花店老板说着什么。
明白了他想做什么,她站在原地候着。轻抿的嘴角不受控制,越来越往上翘,等到他捧着一大把红攻瑰从店里出来的时候,她也笑成了一朵春花。
这可是韩缜第一次送花给她呢。
“这个给你。”韩缜有些赧然地将花递到她面前,看她双手接着,不知是被花映红了脸,还是居然真的害羞了,玉色素颊上染透淡淡霞艳,直直地望着他的眼中有着灿灿喜意。
他不自在地转开眼,却在听到她说“谢谢”时绽开心满意足的笑容,偷瞟着她捧着花的双手,开始偷偷惋惜牵不到她的手。
像是看穿他的心事,李滕欢改用一手抱揽着花束,另一只手穿过他有些失落地虚握着的掌,贴合,握实。看他欣喜得亮了晶瞳,这才迈开步伐,继续在街上游荡。
“阿缜。”温软的甜音柔柔唤着。
“嗯?”低柔的悦音轻应。
李滕欢扬起眸,讲叙着浪漫之后,她想起的现实问题,“你知不知道,圣诞节前夕的花,要比平时贵好几倍?”
刚才看他在花店里,她便想到这个问题。可是她想收到他送的花,所以没有阻止。
不过冤大头做一次就够了。
怡人的男中音拖长着尾音上扬,吐出心中的疑惑,“咦?”
“咦什么咦?”她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惊讶的表情,就知道这个家伙一点都不了解行情,“像圣诞节啦,情人节啦,都有一大群笨蛋会去抢花,老板当然漫天要价,大发横财了。”
现在想想,阿缜刚才好像是把店里所有的红玫瑰都收刮一空了呢,难怪那老板娘眼都笑没了。
她开始替韩缜心疼钱了。
早知道先跟他说只要一枝就好,拿这么大一捆确实是很能满足她的虚荣心,可是……
啊啊,她一点也不想变成圣诞节里的笨蛋啊。
圣诞节的前夕的街道,的确是比平时热闹许多。
一手抱着大束红玫瑰,一手牵着高挑俊朗的男生,长相甜美的李滕欢悠然走在路上,丝毫不觉得自己已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回头率更是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
女孩子看她,是羡慕她手中的花与身边的人,男孩子看她,目光中则带着一丝憧憬和欣赏。
漂亮的花+美丽的女孩+斯文帅气的男孩=引人注目+赏心悦目。
“我们到这家店看看吧。”站在一家围巾帽子的专卖店门前,她微微仰头,对身边的人说道。
嗯,今年的冬天还挺有冬天的味道,买条围巾应应景吧。
“欢迎光临。”
推开玻璃门,女店员温和的笑脸迎了上来,完全没有费心去猜两个人的关系,仅自对捧着鲜花的女生介绍起今冬的新款。
对这样的情侣司空见惯,她用脚趾头都猜得到谁才是决策者。要做成这单生意的重头戏,全在先进门的女生身上。
平时最多只逛逛书店的韩缜看得眼花缭乱,干脆把注意力放在跟店员满场转的李滕欢身上。看她一脸认真地看着店员排开的商品,有时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转到下一件面前,重复着之前的动作;如是好几回,终于在一条灰蓝色底边织白花的围巾前停下,思考了好一阵子,微蹙着眉,听女店员在一旁细细絮说,她点点头,回头找人。
“阿缜。”
有。
他一二一上前,以为她需要一个参谋;当李滕欢将花塞到他手上,他又以为自己要当搬运工;直到她玉臂一舒,为他套上围巾,他才知道自己要当的是模特儿。
她偏着头,细心地将毛料放在脸上感受柔软度,满意地退开一步,打量着他,像是与他商量,又像自言自语:“这种颜色虽然素了点,可是很耐看,和你身上的白色毛衣也挺配的,你说呢?”
恋爱守则二,与女朋友逛街时,要以她的意见为意见。
韩缜比无遵从,“不错,挺好看的。”
李滕欢“嗯”道:“那,小姐,把红色那条也拿来看看。”
小姐眼见成功在即,笑得越发甜蜜,殷勤地捧出同款异色的另一条围巾,替她围上。
抚着围巾下摆的穗穗,李滕欢轻灵地转了半个圈,面对着韩缜,“怎么样,好看吗?”
鲜艳的大红映出她飞扬含笑的灵眸,韩缜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李滕欢眯眯杏眼,像在笑他的傻气,回头道:
“就这两条吧。不用袋子了,我们就这样围着走。”
小姐眉开眼笑地到柜台开单。韩缜正想拿钱,却见李滕欢打开自己的背包,在找皮夹。
他抢先一步,将钱交到柜台上,对瞪着他的女生道:“说好了我要送你礼物的。”
李滕欢瞪瞪他怀中的花,“你不是送过了?”
况且,她也想送他礼物啊。
人家挑了半天的哪。
“花是花,礼物是礼物,不能合成一样。”那样会被人说不够诚意。韩缜背诵着狗头军师的金玉良言,理直气壮。
阿缜今天真的很不一样哦。
李滕欢妥协地背好背包,抱过玫瑰花,示意他前头开路。
两手一得闲,韩缜不由地抚上绵软的毛料,脸上浅浅地浮起欢喜。
这是滕欢亲手为他挑选的围巾呢,而且,她还选了一条同款式的和他一起围着呢。
想到这其中所包含的深义,他不由笑开。
“阿缜,你今天怎么会想到要送我圣诞礼物的?”怀疑的目光杀向韩缜,李滕欢认真地观察着他每一寸表情。
一直笨笨的阿缜怎么像突然开了窍,不但会想到要送她花和礼物,还似乎蛮有理论依据的样子?
单纯生物立即乖乖供出指使人,“是阿涛教我这么做的。”
齐元涛?
李滕欢脑海中浮起幕后高人俊美得过火的皮相,微微颦眉,“他干吗教你这个?”
那位对阿缜明显有过度保护欲的仁兄见到她总是死板着脸,一副她会把韩缜拐去卖的仇大苦深样,干嘛还那么好心地担任韩缜的恋爱指导员?
单细胞进一步连自己都出卖,“我问他怎么做能让你开心。”
嗄?
李滕欢粉面飞霞,觑着像是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的韩缜,不禁发噱,“那他还教了你什么?”
韩缜摇头,“他没有,不过少晖有。”他招出另一位臭皮匠的存在。
呵……
李滕欢挺有兴趣,“陈少晖教你什么?”
韩缜想了想,将陈少晖的馊主意整筐出清,“他建议我去看痞子蔡的《第一次亲密接触》。他说,这本书虽然出了很久,不过有些理论十分精辟,可视为经典,放之古今皆准。例如书中有位自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情圣阿泰先生曾经说过,女孩子最在乎中西情人节、相识纪念日、她的生日、圣诞节这五个节日。如果在这五天里没有表示的话,其他时候对她再好也是白搭;只要记得在这五天献足殷勤,她绝对不会计较一年里其余三百六十天对她不好。所以,我这五天一定要记得向你献殷勤,送花送礼物,哄你开心。”
一字不漏,一气呵成,一本正经。
他还去买了一本《第一次亲密接触》,发现其中的阿泰语录都很有其深义,这本书简直可以当做恋爱宝典,难怪畅销一时。
简直教坏小孩子!
李滕欢听他将旁人教他糊弄她的伎俩娓娓道来,一时啼笑皆非,“那你是打算哄我这五天,其他时候就对我不理不睬,抛到脑后了?”
嘿,小心她出墙给他看。
韩缜傻眼,“不、不是这样,我、我……我其他三百六十天也会好好对你……”
李滕欢见他着急,“噗哧”失笑道:“阿缜,你别慌啊,我没生你气。他们还有教你什么吗?”
对于韩缜,她总是气不起来,可是那些教坏他的人,她可不会轻易放过。
韩缜松了口气,继续背诵陈少晖特别提点的另一个重点,“嗯,少晖还说,女孩子是种非常奇怪的动物,她相信她的耳朵远超过她的眼睛,所以与其做十件体贴的事让她欣慰,倒不如说一句好听的话让她感动。”
以上理论,同样摘自“阿泰语录”。
他身旁的“奇怪的动物”翻翻白眼,微带刁难,“那你说句好听的话来听听。”
她要叫阿缜离陈少晖远点。
“啊?”韩缜没想到会有这种难题,支支吾吾了老半天,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滕欢,你很漂亮。”
糟糕……这个少晖没教耶……
果然很好听呢。李滕欢忍俊不禁,喷笑道:“还有呢?你就这么短一句想打发我呀?”
还有……韩缜用力皱眉,“呃……你的身材很不错……”
期期艾艾的低语却令存心逗他的人也哑口无言,满脸红晕与他面面相觑了半晌,窘笑着转开头,继续与他手牵着手,满街走。
这个韩缜,她真是服了他了。
会主动提出约会是难得,想到送花和礼物哄她开心是奇怪,至于坚持要带她来吃情侣套餐,那就是离谱了。
综上所述,无论如何也不会是韩缜会做的事情啊。
仍然抱着大捧鲜花,李滕欢站在一家高级西餐厅门前,与拎着某书店购物袋的韩缜僵持不下。对象是韩缜,陪女朋友逛街逛到书店里去并且一待就是三个小时的行为才叫正常,坚持要到这种专卖“气氛”的店里吃跟抢钱没两样的情侣套餐,反而令人大吃一惊。
“阿缜,所谓的‘情侣套餐’根本就是‘宰人’的代名词,咱们不吃这个好不好?”李滕欢耐心劝哄着不知为何异常坚持的少年,头都大了。
要是让她知道是哪个王八蛋给阿缜出的馊主意,她一定要把他处理成骷髅样本。
今天可是平安夜,吃情侣套餐跟吃钱有什么差别。
韩缜却露出了少有的执拗,“今晚是平安夜,平安夜的时候,不是应该一起吃烛光晚餐才算是正式约会的吗?”
我倒!到底是谁给阿缜洗脑的,连这么错误的观念他也照单全收?
李滕欢伤脑筋地看着他,手指下意识地缠绕着垂在胸前的长辨,左三圈,右三圈,跳起减肥操,“谁说一定要吃烛光晚餐才算约会的?那我们之前在做什么?”
练脚力呀?
韩缜答得中规中矩:“那也是约会的一部分,不过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
少晖说浪漫惟美的气氛是必不可少的爱情催化剂,环境优美且有动听音乐的西餐厅绝对是推动恋情的最佳场所,一顿饭吃下来,感情突飞猛进的前例也比比皆是。所以——西餐厅,是风花雪月的首选。
重头戏?那全剧的“高潮”就是他们现在吵的这场架喽?
李滕欢又想翻白眼,见韩缜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连忙忍住,放柔了声道:“为什么一定要到这家来呢?换一家不行吗?”
这家可是出了名的坑死人不偿命啊,阿缜也太会挑了吧。
有些不以为然,可是对着韩缜清澈的眼,她总有一种不忍心对他说重话的感觉。
坚持这家,是因为少晖强力推荐它的气氛一流,只要是女孩子都会喜欢。
滕欢也一定会喜欢的。
这样想着,韩缜扬起淡淡的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道:“今天的约会,就听我的好不好?”
这种眼神……
李滕欢飞快地败下阵来,最后挣扎:“阿缜……”
她是想替他省钱啊,李滕欢在心底无力地低嚷,仅有的一丝抗拒在韩缜为她推开玻璃门,回过头来朝她露出笑容时全面缴械,闭上嘴走进餐厅。
训练有素的服务员立刻笑脸相迎,将他们带人半封闭的座位。
“请问两位需要什么?”递上两份餐牌,服务员弯腰询问。
李滕欢瞪着桌上那束微弱的火花,“我要蜡烛。”
“什么?”
她撇嘴,存心找碴,“我有轻度夜盲症,光线暗于40W灯泡时我就会视线模糊,所以以麻烦多拿几根蜡烛来,可以吗?”
服务员傻傻地看着一脸严肃绝对不像说笑的漂亮女生,不知是真是假。
“不行吗?”她蹙眉,冷淡有礼的口吻掺上一丝火药味,“还是贵餐厅要求另外收费?”
“啊,不是,没有,我马上去拿。”
万一有客人投诉便会影响到其去留的服务员回过神来,立即退下。
听呆了的韩缜愕然道:“你真的有……”
“没有。”撒谎不打底稿的某人干脆地道,一点都不惭愧,“不过我不喜欢在太昏暗的地方动刀动叉,割到手怎么办?”
行动神速的服务生只听到话尾,疑心尽去,热心地为她点亮多达五支的蜡烛,为他们端上牛排后还善良地主动提议要帮她把肉切成适度大小以免她不小心伤到自己。
“……不用了。”愣了一下,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活雷锋,李滕欢有些不能适应,“自己的事还是应该自己做的,而且现在的光线很充足了。”
一整个餐厅里,就他们这个角落恍如白昼,已经很惹眼了,要是再加上这么热心公益的义工,不变成全场的焦点才怪呢。
以为自己的举动伤害到“弱者”的自尊心,好心的服务员内疚地离开,还周到地为他们拉起布帘。
真好骗。
韩缜看着“轻度视觉障碍患者”略显尴尬的模样,有些好笑地拿起刀叉,静静地切着牛排。
“阿缜。”
“嗯?”
李滕欢嘟起嘴,有些不好意思,“你在笑我。”
虽然隔着摇晃的烛光,看不清彼此的表情,韩缜乜并没有像陶凤羽那样落井下石地奚落她两句,可是她就是知道,韩缜在偷笑。
韩缜微笑着叉起点缀在荷包蛋上的小西红柿,送到她盘里,承认道:“是啊,很少看到这样的滕欢呢,不过也很可爱呀。”
动荡的光线,模糊的视野,让他有了平时缺乏的勇气,坦白地说出心中最最直接的感觉。
嗯,看来少晖的话很有道理呀。
这个……也是“好听的话”吗?那阿缜今天可真是超额完成任务呢。
李滕欢低头看着盘中多出来的、自己喜欢的水果,跟着笑开,带着甜蜜,“谢谢。”
韩缜摇摇头,示意“不用谢”,叉起煎得恰到火候的牛肉送进口中,鲜嫩浓郁的肉香在口中进开,让他满足地叹了口气,吃得无比幸福。
李滕欢看着他快乐的吃相,眼中满满笑意,“阿缜很喜欢吃牛肉呢。”
不只是今天的牛排,平常两人一起吃饭,韩缜也一定会要牛肉。
韩缜吞下嘴里的食物,点头,“是啊,而且,滕欢知道吗?我妈煎的牛排比这里做的还要好吃呢。”
不过他已经有好久吃不到了。
被勾起一丝想家的情绪,他偷偷叹了口气。
“真的呀?”李滕欢瞪大眼,好生羡慕,“阿缜的妈妈是烹调高手啊?真幸福,哪像我妈,二十年来都只会水煮菜。”
韩缜好奇地问道:“什么是‘水煮菜’?”
李滕欢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就是不管什么菜,都只用开水煮一下加上盐巴味精,如果只是水煮蛋或水煮青菜也就勉强忍受了,可是连肉和鱼都拿去水煮,就有点恐怖了。”
恶,她只在五岁生日时要求妈妈施展过一次厨艺,从此就再也不吃她煮的除了水煮蛋、荷包蛋以外的东西了。
还好李爸爸是厨艺高手,不然一家三口,早就饿成衣索比亚难民了。
不过这一点,就先不跟阿缜说了,不然怎么骗取他的同情?
是很恐怖。韩缜果然同情心大发,“难怪你平时除了周末都不回家,是怕吃到可怕的东西吧?”这种恐惧他完全能够理解。
滕欢好可怜。
才不是呢,人家是为了能和一个呆瓜多一点时间在一起啊。
李滕欢不说话,扁扁嘴吃着铁板煎的荷包蛋。
以为她默认了,韩缜对她怜惜无限,“那,要不,滕欢,放假的时候和我一起回家吧,我叫我妈给你煮好吃的,好不好?”
反正只要三个小时的路程,不算远啦。
并没有想到这个邀请有什么深层含义,他只是单纯地怜惜着她受的委屈。
难怪滕欢那么爱吃零食甜点呢,一定都是因为在家没有好好吃饭的缘故。
上钩了。
李滕欢展开甜甜的笑,“好是好,可是阿缜的爸爸妈妈会不会不高兴呢?”
韩缜大力担保,“你放心吧,我爸妈的脾气都好得不得了,一定会欢迎你的。”
看儿子,就能相信他家父母的脾气是有“质量保证书”的呢。
李滕欢抿唇,梨涡深深,“那他们的感情应该也很好吧。”
“对呀。”韩缜朝她露出愉悦的笑容,“从小到大,我都没见他们吵过架呢。”
其实严格说起来,他们还是有过一场冷战的。
那是两年前,爸爸对中央电视台的一名女主持人十分欣赏,所有她主持的节目都不错过。妈妈不高兴,把电视天线拔了藏到儿子房间里。两个人怄气,整整三天不说话,后来还是爸爸买回妈妈爱吃的“南瓜烙”当赔礼,才和解。
不过这种事情,不适合这时拿来说嘴。
他回想着往事,唇边笑意微微,却沉默了下来。
李滕欢等了一下,不见他继续,催促道:“继续说呀,还有呢?”
韩缜回过神来,怔道:“还有什么?”
李滕欢微横他一眼,嗔道:“你家里的情况啊。我想多知道一些关于阿缜的事情。”
他笑,为她的在意开心,反问:“滕欢呢?我也想知道和滕欢有关的事情啊。”
李滕欢眯起眼,促狭地道:“例如,我的身材好不好,是吗?”
手边的刀“当啷”一声落地,韩缜满脸通红地弯下腰,困难地找着。
他哪有想问这个了?
李滕欢忍笑拉开布帘,举高一个烛台,收到讯号的仍然是方才的“活雷锋”,迅速为韩缜换上干净的餐刀时,还目光诡异地来回看着他们,不明白为何反而是无视觉障碍的韩缜弄掉了餐具。
韩缜强自镇定地握着新换的刀,假装专注地看着食物,“我、我们先吃东西吧,牛排冷了就不好吃了。”
李滕欢浅笑,看他慌慌张张地锯起肉,将自己盘中的牛排分了一半到他盘里,对上他惊讶的眼,柔笑,“这个,跟你换等下的甜点,要吃完喔,不准浪费粮食。”
所谓的“情侣套餐”,不过是两份一样的食物,可是男生的食量往往比女生的大得多呢。
韩缜展眉,轻轻说了声“谢谢”,低头吃着晚餐,飘动的眼神却忍不住寻找她的笑容。
“阿缜,你想说什么?”
快速地解决掉自己半份牛排,李滕欢快乐地招手叫来双份冰淇淋,大快朵颐,几次见到韩缜的眼神飘过来又转开去,像是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于是笑问。
韩缜放下刀叉,拿起柠檬汁喝了一口,正襟危坐,问得有些忐忑:“滕欢,你喜欢这里吗?”
根据他专属的爱情顾问阿晖面授的机宜,烛光晚餐到了尾声,他就应该问女方诸如“喜不喜欢这里”啦,“今晚过得愉不愉快”啦这一类的问题;女孩子一般都会很给面子地说“这里很不错,我喜欢”或是“今晚很愉快,谢谢”这种回答;然后他就可以很有风度地说“那我们下再到这里约会吧”,顺带敲定下次约会的时间地点,本次约会才算圆满成功。
李滕欢板起脸,“不喜欢。十五块钱的牛排和一百五十元的牛排我一点都吃不出区别,现场演奏的钢琴曲和用CD播放的我也听不出有什么不同,这种价钱简直是在杀人。”娇睨着有些失措的男友,她柔柔笑开,脸也板不下去,“只要和阿缜在一起,吃一块五的路边摊我也会很开心啊。为什么要到这种吸人血的地方来锯骨头?很浪费呢。”
尤其是,明知道他平日为了积蓄出国的费用有多么努力,她更不想他在这些地方花钱。
两个人相处,重要的是心,而不是这种刻意营造的气氛。
韩缜垂下头,低声道:“我只是希望,和我在一起时,你是开心的。”
知道了她心有所属,他再也无力分辨她的笑容,有几分是发自内心。
只是已经为她动了心,再也回不了最初。她教他识得了情滋味,他再也不会是那个单纯无忧的少年了。
不战而退,向来不是他的作风,所以他一直在努力。
努力学习着恋爱的方法,努力让她开心快乐,努力拉长两个人之间的相处,努力制造美好的回忆,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努力让她……别走得太快……
少年低垂的脸看不清表情,耳语般虚弱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李滕欢耳中,她一震,看着少年低俯的头顶的发旋,眼神渐渐温柔,却被满溢的酸楚遮去,流露出浓浓的疼惜。
阿缜,很努力很努力呵!
第8章
“咚咚咚。”
没有人?
韩缜诧异地扬起眉,加大力度再次敲了敲厚实的木门。
门的另一端,依然静悄悄默无声息。
他侧着头,想起李滕欢说过的“办公室的门一般是不锁的,如果里头没人,你就自己进去等我吧”,试探着旋了下门柄,一声轻微的“叭嗒”之后,保养良好的门扇轻巧地滑开。
明亮的光线在顷刻间射进昏暗的走廊,他有些不适应地微眯了下眼,这才看向室内。
宽大的办公室内,浅得似有若无的蓝色墙壁上描绘着美丽可爱的漫画人物。那是陶凤羽听说了关于学生会成员的“兵器谱说”之后的结果。上面的人物,或只有一个俏立的侧影,肩背宝剑、悠然负手;或手擎利刃、英姿疯爽;或衣袂翻飞,举棍对天;或腰缠长鞭,翩然若仙……
其中一个,最吸引他目光的,却是那执枪的女子,丈二红枪矫若惊龙,似乎转眼便将脱手而出,偏她的神情却是心不在焉,不看对阵的敌手,似笑非笑地睥向墙外世界,让人几生错觉,她会在下一个瞬间,幻为谪仙,投身红尘。
陶凤羽的画风习自日本漫画家“CLAMP”,精致而美丽,可爱得让见过的人无不赞叹,却也让校长陶敏娟女士在某一次偶然的机会看到之后差点气成脑溢血,尖叫:“堂堂学生会办公室,涂成幼儿园成何体统!”
不过滕欢曾告诉他,校长其实最气的是陶凤羽肯花半个月时间完成这八个与真人等大的画像,却不肯抽出一个小时听她训话,这才气得威胁说要叫人来刷墙。
这件事,和学生会里的烤箱、微波炉、二十九寸彩电、西门子冰箱、满满一书橱的漫画小说等等属于校长都曾三申五令要求它们消失的“不应该出现在学生会办公室里的东西”却到现在还依然存在的东西一样,最后也不了了之。那八个俏生生的俏影,依然翩飞在与他们只有咫尺的异度空间里,嫣然浅笑。
惟一符合学生会办公室该有的“庄重、严肃气氛”的酒红色长圆形会议桌上,靠近门的这一端,摆放着一个透明的保温杯。带着淡淡黄色的液体,微微散发着暖暖的酸甜气息。
韩缜拿起保温杯,闻着那股他最喜爱的微酸柠檬香,读着压在杯下的纸张上的留言:“我猜拳猜输了,要去听校长训话,尽快回来。等我。滕欢。”
他失笑。每周——次向校长汇报工作被她们称为“训话时间”,视为苦差,互相推托之下,定出每次猜拳的规定,运气最背的人去当炮灰。运气向来不错的李滕欢本学期还是第一次成了那个倒霉鬼呢。
挑了个靠窗的座位,他打开保温杯的盖子,压缩在杯中的挥发分子迫不及待地溢出杯外,聚成越来越浓的甜香,和午后温暖的阳光一起,柔柔地围在身边。他含一口酸酸甜甜的液体,让它化成暖流融人身体,然后,微微地,漾开了笑。那笑容,有点甜,又有点酸,细尝下去,还带了点不易察觉的苦涩,像是用来榨汁的柠檬忘了去皮。
下午四点,初冬季节的晴朗午后,太阳褪去刺目的霞光,收敛成柔和的金黄,暖暖地拂在脸上身上,
让人舒服得只想叹一口气,闭上眼,静静感受它融融的温柔。
泻进了满室阳光的学生会办公室中,流转出难得的静谥。悄然走进的少女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看着像是笼罩在一层金光中的少年在本子上涂写着的专注神情,微屏了气息,竟不忍惊动。
只是悄悄经过他身后,本想走到自己位置上的脚步,却在目光匆匆触及他所画的人影之后停滞,让目光逗留。
“你画的是滕欢学姐?”清越的女声在身后扬起。
韩缜转头,微讶地扯起浅浅的笑,点头认可。
一直对他有某种“不满”的贺怀静,还是第一次跟他说话时未带敌意呢。
坐在办公室中,喝完了一整杯的柠檬茶,滕欢还没回来,也许是被校长逮到训个够本了吧。他原想看看书,却被墙上的人影分了心神,突然觉得手痒,忍不住便拿出平时写生的素描薄,很直觉地勾勒出印在脑海中的轮廓。
贺怀静凝住凤目,深深看着那幅小小的画像,清冷的目光像要看透速写夹。
通过他细腻的笔触,正当妙龄的少女眼盈盈,唇畔浅漾着半朵笑花,欲说还休。笼罩在柔和的夕阳光照下,单调的铅笔素描以简单的线条勾画出的清丽姿颜秀气逼人,显示出无比的温柔。让她为之动容的,却是在他笔下,李滕欢不再是众所周知的那个笑得日月无光的无忧娃娃。俏依旧,甜美不浅,盈然的眉宇间,消去张狂的气势,沉淀下来的,却是令人心惊的成熟与无奈。
那是一种……对变化无常的世事的感慨,对无法挽回的过去的叹息,对曾经发生的憾事的痛心,对残忍可怕的现实的控诉……
像是一个不得不面对现实的孩子,一心只想逃避,却徒劳地沉溺在那些无法忘怀的往事中,挣扎着不愿醒来,却又清楚地明白,那些悲伤过往已在她生命中烙下永难磨灭的伤痕,再痛也要忍受。所以她的眼,透露出凄凉的认命,看着一幕幕伤心,无能为力。但又倔强得不肯服输,所以仍然笑着,也……仍然活着。
即使已追逐了她两年又五个月,从四面八方搜集着她的点点滴滴;即使已跨人她的家门,走进了她不容外人闯入的圣域;即使通过向心卉,窥知了她不为人知的秘密——自己对滕欢学姐的了解,却还远远不及这幅画看到得多。是她盲了心,还是那女子,平时
掩饰得太过成功了呢?她轻轻自嘲,放柔的目光睇向眼前有些拘束的少年,收敛起外张的尖刺,“画得很好啊,很像滕欢学姐呢。”
太像了。
画到灵魂,深到骨髓,这样清晰刻骨地捕捉着一个人的神韵……
韩缜一怔,看着她带着一点温柔的眼眉,感觉她整个人都柔和了许多,嘴角漾起欣喜的笑纹,“谢谢。”
贺怀静同学,不再认为他欠了她钱了吧?
那明亮的笑容让她觉得炫目得微眯了眼,恍惚觉得满室灿灿的金光都在微微晃动着,暖暖地将人包围进它的怀抱。
要用怎样的心思,才可以看得出那张完美天真的假面下,包裹着不为人道的心伤呢?
贺怀静别过脸,走向自己的座位前,拉开抽屉寻找着自己需要的文件,也避开他的目光。
在这样清澈的目光下,所有心事,都像是无所遁形了呢。
是因为这样,他才看得见滕欢学姐最最深藏的一面吗?
她抽出文件夹,探询的眼在不被他发现的地方注视着他,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觉得悲伤。
“阿缜。”
女子清脆的喊声打破空气中的沉寂,一路小跑过来的李滕欢带着微喘,急急道歉:“对不起,我没想到今天校长的怨气这么重,讲了两个钟头还嫌不够,你等急了吧?”
真是可怕的女人,只有她一个听众也会产生那么强烈的演讲欲,滔滔不绝地说了七千二百秒都不用歇口气,也不会口干,害她到现在还觉得耳鸣。
而且,她还很过分地连她和韩缜交往了三个月还没分手都有意见,一个劲地问她打算什么时候换人。说什么“你反正迟早都会把他甩了的,拜托你动作快点,给我个具体期限好不好?省得我天天都得提心吊胆地等着。”
这是人话吗?
历劫归来的李滕欢想着陶敏娟女士的厥词,轻轻哼了一声,满肚子不高兴。
韩缜合上速写本,铅笔点着摊放在会议桌上的书本,微笑着道:“没关系,反正我可以看书。”
李滕欢轻瞪他一眼,嘴色仍是带笑,“你呀,真是书呆子。”
一天到晚书书书,还好他不赌钱,不然怕要输到当裤子了。
视线一转,她这才发现在桌子另一边的贺怀静,浅笑着招呼道:“怀静,你也在啊。”
静静看着他们短短对话中自然流泻的甜蜜,贺怀静微微点头,复杂的眼睁向因李滕欢的到来整个人都亮起来的韩缜,悲伤的感觉却越来越浓。
这纯良的少年,之所以会有着如此惊人的敏锐,是因为,深深爱着滕欢学姐吧?
只是为何,那双不含任何杂质的双目,却会有着这样深的悲伤?
又为何,他仍能看着学姐,露出如此美丽的笑容?
这些问题,她都没有答案,她只是知道,看着那两人相偕而行的此刻,自己心中的感觉,已不再是嫉妒。
“怀静,我先走了,你离开的时候要记得关灯。”
收拾好书包,李滕欢向一整个晚上出奇沉默的少女交代一声,起身离座。
今天晚上韩缜有课,所以她在学生会中做功课,又难得地只剩下她和贺怀静两个人。往常这样的机会,贺怀静不是死盯着她看就是缠着她问东问西,可是今天不但没有来吵她,还有点像在躲着她似的,长长的黑发遮住了视线,埋头捧着一本书,一整个晚上都不敢看向她。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她自认没本事担当别人、尤其是贺小姐的心理医师,趁早闪人比较好。
快三舞步滑至门边,差一步就可置身事外却听到身后传来少女迟疑的话语,“滕欢学姐,可以等一下吗?”
她暗叹一声,旋身立正,“是想一起走吧?快点整理东西,我等你就是了。”
俗话说得好啊,最难消受美人恩。可是她偏偏还欠了眼前的小美人一大笔人情债,只好把对她的耐心乘以10的N次方来扩大了。
贺怀静拨开面前的长发,露出带着淡淡哀愁的俏脸,摇头道:“不是,我有一些话想对学姐说,可以坐下来谈谈吗?”
也许是被陶凤羽传染了对美人心软的毛病,李滕欢重新走回座位上去,看着对面的少女,安抚地笑道:“什么事?这么严肃。”
想到她酝酿了一个晚上才鼓足了说话的勇气,李滕欢不禁心里发毛,不知她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不过类似告白的话她至少说过七千三百遍了,也吓不倒她。
贺怀静微撇开脸,避过她的眼,轻声道:“我想知道,学姐真的喜欢韩缜吗?”
该不会要求她和韩缜分手吧?李滕欢讶然扬眉,
“怎么会想到这个问题?”
漫不经心的应对招回贺怀静的眼,晶莹的美目带着一丝倔强,认真地看着她,“学姐真的喜欢韩缜了吗?”
感染到她的肃然,李滕欢直起柳腰,不再说笑,再一句问句,却问得慎重:“为什么这样问?”
贺怀静对上她敛去笑意的眼,深深地叹息堵在胸口,不敢放出,“我和小卉,已经成了朋友。”
不是想拐弯抹角,只是想到要当面挑开她的创口,贺怀静不由怯然。
那么悲伤的故事,怎么也无法想象,会是属于滕欢学姐的呢。
杏瞳中跃过一星了然,李滕欢平心静气,说得淡然,“这个我知道,很好啊。”
小卉对于喜爱的人,很容易掏心的。
贺怀静望着她完美无瑕的平静面容,看不出一线波动,心却酸涩拧紧,“我听说了小卉哥哥的事。”
没有见到李滕欢本人的时候,她以为她是清冷淡漠、无比尊贵、高不可攀的缪斯女神,与人维持着不可逾越的距离,优雅却疏离,是无比美好却可望不可及的梦想。
见面后,却发现她是纵情任情、敢作敢当的清丽少女,笑容甜美,喜怒随心。脾气虽然急躁,却不失为一个照顾学妹的好学姐。而她毫不在乎他人的目光闲语,随心所欲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的豁达与大胆更令她钦佩。看着她几乎是为所欲为地挥洒着自己的青春,那耀眼的光芒,更令她心生向往。
直到为了小卉走进她的家门,接近她的生活,看见她如何在向李两家活泼开朗地笑语风生,乖巧甜美地演绎着可爱的开心果,她才惊觉,自己从前看到的,是何等虚假的李滕欢。
人人都以为她任性,人人都自以为在包容着她无伤大雅的任性,怎么会想得到,她那么多的任性举动下,却有着一颗最最不敢任性的心。怕家人亲友为她操心,痛极了也不敢露出痕迹,苦苦支撑着灿烂的笑脸;不敢哭出失去至爱的茫然,若无其事地做着乖女儿;不敢泄露出生无可恋的心碎,盲目地在独行道上踉跄前行……
她不能哭,因为小卉的泪已湿透了她的肩;她不能痛,因为向家二老的失子之痛已击垮了他们;她不能崩溃,因为父母担忧关切的眼一直在看;她不能怕,因为答应陪她终老的人已不在身边,再也不在。
她,只能笑着面对。
看着李滕欢失心却如钻石般璀璨的笑,她常常怀疑,会不会有天睁开眼,再也看不见这美丽却虚幻如肥皂泡般一碰即碎的笑容了呢?
李滕欢扬起羽睫,仍然问得云淡风轻:“然后呢?”
小卉说了多少?怀静知道多少?她置疑的,是自己对韩缜,到底付出了多少吗?
“昨天下午在这里,韩缜,在画学姐。”贺怀静秋水凝盼,直视她微微动摇的水眸,低诉着她一定能听懂的秘语,“画里的你,很伤心。”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明明想过要破坏韩缜和学姐的感情,期盼李滕欢不会对哪个男子动心,不会属于任何一个异性,这样自己才能继续看着她,接近她,幻想着或许会有一天,滕欢学姐会认可自己的存在,把她看做是重要的人的啊。
这样想着的自己,为什么,现在却在对滕欢学姐说这样的话呢?
“和韩缜在一起时,仍是伤心着的学姐,真的喜欢他吗?”
是因为心疼着在一个个男生身上找寻着恋人影子的学姐吧。希望她停下追逐的脚步,能将眼前人真真切切地看进眼、装进心,让虚无伤痛的芳心得到寄托,让夜夜伤心的梦境不再伤心。
即使,即使那个人不是她啊。
该希望学姐是真的爱上那质纯的少年吧?这样学姐就不会痛苦了。该希望他也只一个微不足道的替身吧?这样自己才会有机会呀。
嘲笑着自己的矛盾,贺怀静却仍是说出会令自己再也没有希望的话语,“韩缜,很不安呢。”眼前浮动着韩缜笔下李滕欢凄楚的杏瞳,李滕欢面前韩缜悲伤的星目,她轻轻道:“是因为不能确定学姐的心,所以感觉不安吧。”
也曾想过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对那少年揭穿,那样的话,他一定会伤心得放弃吧。
可是那幅画,却让她明白韩缜明明发现了学姐的秘密,比她还要早,比她还了解。
却,仍是爱着,不退缩,也不逃避。
仍然对学姐露出那样的笑容。
他的笑,干净清透得像是经过二十七层净化处理的纯净水,温暖得令人心折。
所以想着,他一定对学姐付出了最真最纯的感情;所以相信,他一定会让学姐幸福。
见李滕欢樱唇微动,眼中渐渐透出了悟,贺怀静却只静静垂下头,任心痛泛滥。
滕欢学姐,果然也是喜欢着韩缜的。
最傻的人,也许是她。
美丽的少女轻轻掩面,乌黑的发如瀑遮去面容,遮埋起这一生再也不能说出口的情感。
轻盈的脚步声响起,鲜艳的大线穗子印入眼帘的同时,传人耳中的,是女子轻柔的话语——
“怀静,谢谢你。”
温暖的掌轻轻落下,在她发上柔柔抚过,接着传来的是女子离开的脚步,与关门的声音。
这五个字,是滕欢学姐对她所说的话中最最温柔的一句呢。
贺怀静放下手,看着紧闭的木门,眼一眨,泪急急坠下,却哭不出声音。
至少……至少她还能在她身边呢……
“韩缜,很不安呢。”
少女柔细的声音在耳中一遍遍重复放大,变成惟一的意识,她的脚步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移到了西区5号楼的后面。
这个时候,他们也下课了吧。看着应该是建筑系一年级学生的五六层楼的宿舍一间间亮起灯来,她的眼忍不住停在五层左数第三间上,见它由漆黑转为光明,轻轻叹息。
是她太粗心大意了吧,忽略了阿缜这段日子的情绪,竟然要让怀静来提醒她。
“我只是希望,和我在一起时,你是开心的。”
为什么自己当时竟没有发现说着那样甜蜜话语的韩缜,心却是在哭着的呢?
想着他一个多月来所做的努力,她感觉到的却只剩下心痛。
享受着他给予的幸福滋味,自私的自己,从未想过对自己露出灿烂笑容的阿缜真正的心情,又会是怎样。
校园中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如繁星闪烁,她的玩世不恭深人人心,她对感情的态度那样轻忽,她的过往无比辉煌,这些,都让认真爱着她的阿缜,很不安吧。
责备着自己,听到脚步声传来,站在黑暗中的李滕欢,却没有离开的念头。
“我喜欢你,请考虑和我交往吧。”
大胆的告白传入耳中,她怔了怔,不禁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各栋宿舍楼背面地点隐蔽,人迹稀少,正是约会告白的风水宝地,连她都曾在类似地点做过好几次类似勾当呢。
然而随意望去的眼,却在瞬间怔忡,她暗暗抽了口气,屏住呼吸。
说出这句话的少女容颜虽美,却吸引不了她半分注意,她只是紧紧看着背对她的俊影,黯了眼神。
那个人,是韩缜啊。
“对不起,我有女朋友了。”温和的男中音柔柔陈述着事实,少年带着一丝怕伤到人的为难,微笑着直视对方的眼。
“我知道,是学生会的李滕欢吧。”秀美的少女说道,语气中有着不肯放弃的执拗。
“嗯。”韩缜点头,暗自庆幸着自己终于有现成的理由可用,而不用再费尽脑筋想一些不伤人的说辞来拒绝像她这样的女孩。
“我可以等。”少女干脆地说,“委员长她不会认真的。我相信不久以后她就会和你分手了。只要阿缜答应到时候给我机会就好了,这样总可以了吧?”
在李滕欢没有看到的地方,少年的笑容掺上了一丝悲伤,清朗的声音中似乎有什么沉淀了下去,平缓地道:“可是,我是认真的。不管滕欢怎么想,我喜欢她的心意是不会改变的。我没有办法在心里喜欢着一个人的同时接受其他的人,对不起。”
说着这样的话的阿缜,脸上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
又曾经有过多少个人告诉他“李滕欢不会认真的”,“不久以后后她就会和你分手的”这样的话?
这样的场景,他经历了几次?
同样的话语,他听过几次?说了几次?
李滕欢遥望着少年清瘦的背影,心里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阿缜,很不快乐啊。
虽然安静少语,但过去韩缜给人的感觉一直是明亮开朗的阳光少年,认真地做着自己的事,会为一点小小的事情开心不已,是因为她的任性,才在那么清澈的眼瞳涂染上灰色的忧郁吧?
她静静站在树后,听不进他们之间的交谈,只是看着那个说出“不管李滕欢怎么想,我喜欢她的心意是不会改变的”的少年。
脑海中,一幕幕翻飞汹涌,却是他。
单纯善良的韩缜,害羞腼腆的韩缜,说到梦想时眼睛会发亮的韩缜,小心翼翼地为他们的感情认真努力着的韩缜……还有眼前,无比悲伤的韩缜。
最终,她还是伤了他啊。
第9章
“呃,我们今天的课就先讲到这里,大家有什么疑问的话,下了课以后可以来问我。”
拖了一分钟的课,建筑系萧教授向外瞄了瞄,未完的话含在嘴里,竟然就此中断了传道授业的伟大使命,宣布下课。
开学将近一个学期,已被训练得非常适应他三不五时“发癫”的学生们处变不惊,合上记了一半的笔记,收起书本,准备走人。
“对了——”浑厚的男声带着足以挑动三个班级全体学生好奇心的因子悠哉响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随着他饱含兴味的视线指向仍在整理着课堂笔记的某位同学。
“韩缜同学,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飞快疾书的笔戛然而止,被点到名的韩缜一脸无辜,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飘向教授的目光满是疑惑。
“不要指了,就是你没错。”
全体同学屏息以待。
号称“全校最八卦”的萧教授,可从没有让他们失望过啊。
尤其今天的对象是学生会执行委员会长、以花心著称的李滕欢砸坏所有人眼镜,破天荒维持了三个月恋情,至今“居然”还没分手的男主角韩缜,期望值更是超乎寻常地高。
乖乖站起来的韩缜可没他们那么开心。
这位据说是在校长的人情压力和人海战术的包抄之下,拒绝了国外多家著名建筑设计公司的力邀,
“屈才”在此授课的萧教授仪表堂堂、温文可亲、幽默风趣,兼以世界知名的才华,却至今单身,且完全乏人问津,完全要归功于他盖世无比的狗仔功。
试问有哪家姑娘可以忍受自己的男朋友、老公、孩子的爸的惟一嗜好是探听他人隐私?
对于韩缜不给面子的防备表情,萧放绽出最富亲和力的笑容,大提琴和弦奏出动人的音符,“韩缜同学,你放松一点,教授只是想问一下,今天这个日子对你来说,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特殊意义的日子”给大家足够的想象空间,上百双灿亮的眼睛一闪一闪,照向韩缜。
韩缜警戒地看着笑得越亲切就越有鬼的教授,小心地道:“没什么,今天是我生日。”
“哦——你生日啊。”萧放恍然大悟,笑得好不愉快,挥手放行,“原来是这样啊,祝你今天约会愉快,下课了,慢走慢走。”
他显然不肯泄露适才参透了什么天机。大为扫兴的学生互相交流着各自的猜测,拿着课本走出公共教室。
比他们慢了一步的韩缜收好课本,还没走出教室,就听到一连串此起彼伏的“喔——”声,几位刚出教室的同学憋着笑转回头来,对他道:“韩缜,约会快乐喔。”
什么意思?
他莫名其妙地背着书包,刚跨出教室的脚蓦地石化,不知如何应付眼前阵仗。
大群同学聚集在门口恋恋不舍,东张西望,期待好戏开锣。
李滕欢白色毛衣外套红背心,下身是红色半长裙,披着与他同款的围巾,捧着一大束灿若云霞的红玫瑰,气定神闲地站在教室外的花圃前,对那些躲躲闪闪的视线视若无睹,一见他走出教室,盈盈漾开美不胜收的大朵笑容,让人结结实实体会到什么叫做“人比花娇”。
李滕欢,不愧是华大出了名的甜美娃娃啊。
这样娇滴滴的大美人捧着代表热情告白的玫瑰花在他生日的时候站在他教室外面等他下课!
韩缜这家伙,真是艳福与天齐。
一阵阵抽气声挟带无数艳羡的目光压向韩缜朝李滕欢走去的背影。
“滕欢,”韩缜指了指她抱着的玫瑰,问得有点胆战心惊,“这是……”
“这个呀,’李滕欢举了一下花,仍然抱在胸前,对他甜笑娇嗔,“这是星期二那天你送我的呀,你忘啦?”
同学们的目光中掺上了几分惊奇,看不出老实木讷的韩缜居然懂得送玫瑰给女孩子,真是真人不露相呢。佩服,佩服。
韩缜松了口气,摸了摸头,带了点不自觉的憨态,“我以为这么多天,花该谢了。”
李滕欢看着,眼波渐柔,唇畔笑意更浓,“傻瓜,玫瑰花可以放很久的。生日快乐。”
韩缜还没反应过来,“呃?噢,谢谢。”
他笨拙的应答让身后大票人马齐翻白眼,恨不得冲上前来替他向美人甜言蜜语一番,外带大献殷勤。
李滕欢眼波流转,光华灿动,“不用谢。你接下去没课了吧?”
韩缜呆呆点头,“嗯,萧教授的课是最后一节了。”
人群中,从隔壁新闻系大楼跑来看热闹的陈少晖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地骂道:“笨蛋!下午第三节谁不知道是最后一节,要你废话。你不会说‘我请你吃晚饭’啊?”
气死他了,教出来的徒弟这么笨,害他跟着没面子。
李滕欢瞥一眼人群中的杂音源,忍不住笑意浓浓,柔柔笑靥美似春花,“反正你今晚没课,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韩缜身后一片头颅替他点头,只有一只呆头鹅,兀自皱眉道:“可是你今晚不是有选修课吗?”
吐血!陈少晖仰天长叹,终于明白所谓“天才与白痴只有一线之隔”究意作何解。
李滕欢娇娇睨他一眼,嫣然软语,“我旷课。”
说得好理所当然。
韩缜更用力皱眉,大大不苟同,“旷课怎么行?都是会点……”
受不了了。捶胸顿足的人群中,窜出一个娇小的身影,冲到第一排指着他,“阿缜,滕欢学姐的课我去代她点名,你就放心约会去吧。”
嗟,真受不了同班同学的婆妈。
快走快走。
不约而同挥手赶人,看着火红倩影拉着略显呆滞的修长身形在视线中缓缓走人,众人举袖抹了一把汗。
这年头,看戏的比唱戏的还累。
不远处,某个唱戏的还在想着:旷课不对,让人代名是更不好的行为呢。而且,滕欢那么出名,随便找个人就能糊弄得了老师吗?
滕欢至少也该先请个假吧?
站在这栋高级住宅区中独门独户的小洋房前,韩缜有点却步。
可是他没想到,这个“地方”会是她家。
而且,里头灯火通明,摆明了有人在家。呃,他不是说他希望没人在家,方便他和滕欢两人这样那样啦,可是他压根没有准备好要见滕欢的爸爸妈妈啊。
滕欢带他回家见家长他是很高兴啦,可是应该先让他有点思想准备吧?
在他想象中,见伯父是一件非常慎重的事情,自己应该西装革履,手提大袋礼物,一脸成熟稳重,对二老鞠躬,“我会好好照顾滕欢,请你们放心把她交给我吧。”然后才有可能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爱,翁婿把臂言欢,皆大欢喜,操办婚事。
回到现实中,他穿着毛衣和牛仔裤——服装不合格;背着个大书包——失礼失礼;围着和滕欢同款的围巾——摆明了是他拐了人家的女儿;满脸稚气——看就知道不可靠!这个样子站在人家爹娘面前,不要说他没胆说出那句话,就算够胆开口,也会被人用扫把一下子扫地出门。
啊啊,光是想想都很可怕啊。
而且今天他给他们的第一印象若是不好,一定会影响将来各项综合考核成绩的评定。越想越恐怖。
“我还是回去好了。”
他名正言顺打起退堂鼓。
“不行。”
李滕欢挽住他的手臂,驳回请求,朝他甜甜一笑后,猛然拔高喉咙,娇声唤道:“爸,妈,我回来了。”
自动监控的门“啪”一声,缓缓转开,对讲机中传出女人温软的嗓音,和声道:“欢欢,进来吧。”
这是滕欢妈妈的声音吧?韩缜怕怕地望着洞开的门,像是见到黑鱼精深不可测的血盆大口,突然有点脚软。
呜,他真的会怕啊。
李滕欢笑看一眼吓得木木的少年,边拖着他的手,换了室内拖鞋,穿过玄关,边扬声笑道:“妈,你猜我今天带了什么人回来?”
李妈妈笑道:“是小静吗?你这孩子,回来也不先打个电话,吃过饭了吗?”
李滕欢笑应:“没吃。妈妈你猜错了,他不是怀静。”拉着韩缜的手,转过楼梯口,面对着父母惊愕的脸,漾开笑颜,甜甜道:“爸,妈,他是我男朋友,名叫韩缜,韩信的韩,缜密的缜。阿缜,这是我爸妈。”
韩缜有些微怒地偷瞪了李滕欢一眼,尴尬地向他们问好:“伯父伯母,你们好。”
“……你好。”
“好……”
原本和善笑着的两位长辈,突然间,像是机器的螺丝松了一样,呆呆点头的反应有点奇怪。
韩缜不知所措地看着李滕欢,她微低了下头,向母亲举了举手中密密的玫瑰花束,笑得甜美如花,“妈,这是阿缜送我的花,很漂亮对不对?”
李家妈妈傻傻附和:“是,很漂亮。”
她再转向父亲,带点撒娇,“爸,今天是阿缜的生日,我买了蛋糕,你再多煮两样菜,我们帮他庆生,好不好?”
李家爸爸愣愣同意,“哦,好。”
她替他拿过手中的生日蛋糕,放下,回头道:“我们先上楼去了,饭熟了叫我。”
拉着小男朋友,轻快地跃上楼去。
客厅中,过了许久——
“欢欢她爸,刚刚欢欢带上楼的,是她的男……男……”
迟疑的男声接话:“欢欢刚才,说的好像不是‘男的朋友’或者‘男同学’耶,她说的好像是——”
惊喜交加的女声截断他的话:“不是好像,她说的就是‘男朋友’,一个字也没有多。而且,她手上还拿着玫瑰花呢,是红玫瑰啊——”
有点不敢相信的男声再次抢去话头:“她说那花是那个‘男朋友’送的,她还要我们帮他过生日哪——”
“而且,她还拉着他的手,带他回她的房间了呢!”异口同声的感叹,说出最让他们惊讶的事。
女儿的私人空间,连爹妈都要先打申请报告才准进的啊。
那孩子的身份,可以不用怀疑了。
女儿终于又交男朋友了,呜呜,好高兴喔。
“滕欢,伯父伯母的反应……”
“很奇怪。”李滕欢帮他说完不好意思说的话,找出花瓶插上抱了一路的花,有点好笑,“他们是太惊讶了,一会儿就好,不用担心。”
“噢。”他不担心了,可是更加不解,“为什么
他们那么惊讶?”
她关好门,坐在床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
见他依言坐下,她绽开笑容,柔声道:“阿缜,我有话跟你说。等下你先听着,别问问题好吗?”
她……想说什么?韩缜的心绷紧,却只见她眉如春山,目凝秋水,温柔无比,一颗心缓缓平定,应声:“好。”
她吐出一口气,取过床头柜上一帧相框,指给他看,“阿缜,这个人,名叫向江舟,是我爱了很多很多年的人。”
很多很多年啊,在她记事之前,便整日跟在他身后,爱到今天,并且,会在今后的日子里继续。
温柔的眸凝注着沉静地看着相框内相拥人影的少年。
发现了他心中疑虑,她选择用最直接的方式,消除他的忧愁。
如果伤到他的是她不曾示人的秘密,那她就将自己完全敞开,没有任何隐瞒。
她再也不要看到他悲伤的笑脸,再也不要他勉强
自己配合她的脚步。这支恋曲应是两人同舞,她会找出最和谐的节奏,舞出天长地久,心心相印。
韩缜望着照片中笑得没有一丝阴影的少女,沉默的眼,泛起缕缕怜惜。
李滕欢凝睇他的瞳,满满柔意。
“从我懂事起,所有的回忆便都和他有关,疼我宠我,陪伴我,爱护我。他每年的生日愿望都是要娶我为妻,我们连吵架斗气都没试过整整一天不说话。他十九岁生日那天,还说大学一毕业就回来娶我。可是终究,我和他,都等不到他大学毕业那一天。”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坦然对视的眼,眉角眼稍,层层堆积,断肠苦。
轻描淡写的过往,于她,却是烙入骨血深入灵魂。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样的浓情蜜意,在她生命中,是墨彩最浓重的一笔,怎么可能遗忘?
不想父母为她太过操心,她封闭知觉,不看自己的伤口,任它流血,甚或腐烂,她只是消极地锁心遮眼,假装它不存在。
“刚考进华大,新老生友谊赛上,我看到一个人,有着相似的背影,相仿的球技,三步上篮的神韵更是乱真。那一刻,像是所有的知觉都重新复苏,我看见他的身影在我面前跃动,第一个直觉,就是要留在他身边,看着他。只是背影也好,我至少找回他一部分。”
能冠冕堂皇与之相守的,便是恋人的身份,所以她不顾一切,做出最出格的举动,如飞蛾扑火。
“只是,幻灭也总是飞快降临,他不经意的一个小动作,让我发现两个人的差别,然后,就像骨牌效应,我发现一大堆他们之间的不同,惊觉他不是他,只好离开。”
男孩子之间原本就会有许多共通点,外貌、身形、声音、爱好、气质……每次遇到一个与向江舟有些相似的人,她总是以最快的方式追上对方,迫切地想待在他的身边,贪看那一丝肖似,沉迷其中,好像久违的温暖又在身边。只是,那感动总是消失很快,她总会发现不尽相同的地方。一点点差异,却会在瞬间摧毁她建起的虚幻梦境。让所有的温暖瞬间变冷,所有的感觉顷刻走样,所有的甜蜜转眼变质,所有的缤纷刹那褪尽,所有的希望也……一下子成空。
“所以,我一再重复着同样的蠢事,饮鸠止渴,事情发展到最后总会走调,一发现他们不是江舟,我总飞快逃开,伤了人亦在所不计,直到遇见你。
“一开始注意到阿缜,是因为你与他相似的眉目,所以我制造种种机会,接近你。只是看着你,就会有快乐的感觉呢。”
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等待再一次梦碎,可是这一次,围绕身边的,却是始终不变的温暖甜蜜。“吉祥从一开始就提醒我,阿缜喜欢的是柠檬茶,不是江舟爱喝的牛奶,我却没有那种失落的感觉。”
她和陆永培的分手,就是因为他只喝矿泉水。
然而她对韩缜的“不同”,显现出前所未有的包容,看着他灿烂的笑,像被抚平了所有的伤口。
学生会的成员们讶异着他一次又一次的例外,都却渐渐发觉,韩缜,从一开始,就是作为“韩缜”在她心中存在着。
所以漠视他的“特殊”,只是单纯地贪看他的笑容,再一次为他启动了所有纤细的情感,心疼他的低落,不忍他的哀愁,感动于他的认真,快乐着他的在乎……
“阿缜,在我眼中,清清楚楚映着的人,是你。”
郑重地望着他清澈的眼,她知道他明白自己要告诉他的话,她低柔地,向他坦白所有心事。
“阿缜,我爱他。”
怎么可能忘记?十多年的爱恋,那男子,已融入她的血,揉入她的心,剥离了爱他的她,会残缺不全,拼不起完整的李滕欢。
不能忘,也忘不了啊。
韩缜平静的眼却洗净了曾经的悲伤,即使她在眼前倾诉着对另一个男子的爱意,他却清楚地了解她的心。
滕欢,正在用行动,说明她的爱。
打开她的心门,让他完全进驻,毫无保留。
推开他的心门,扫清所有烦恼,盼他展颜。
她的爱情,他到得迟,所以祈望,此后生涯由他来伴。
因为爱她,他包容着她对另一个男人的爱,爱着恋着另一个男子的她。
她看着他纯净的眼,找不出不爱她的理由。或许第一眼,她飘浮虚空的心便有了着落,恋上他清澈的眼,透明的笑,天真的纯,可爱的愁……
没有理由不爱他,不需要任何理由地爱着他。
香软的丹唇轻轻印上他柔软的唇畔,轻触即分,带着无比的珍重。她退开,甜美的笑脸在他眼前展开,笑得灿烂无比,不带一丝阴霾。“韩缜,我爱你。”
曾经深爱的,依旧深爱着的,仍将深爱下去的那个男子,会一直在她心中。
而她也会加倍珍惜,认真爱着眼前的人。
简单的字句轻轻吐出,清晰地烙上心版。他震惊得睁大了眼,看她柔柔的笑着,重复着亘古不变的最珍贵的爱语。
“我爱的,是你啊。”
快乐,往往只需她一个笑容,或一句话。
李滕欢VS韩缜之甜品篇
这是一个美丽的春天。
灿烂的阳光,将它带着微微暖意的金黄洒满整个房间;和煦的春风,轻轻吹进花草清新的气息;空气中飘着浓郁的甜香,预告着即将出炉的美食;学生会的全体成员又难得地空闲,除了眼巴巴地望着飘出香味的茶水间,好像没什么要做的事了。
呃,有一件事,有空的话做做也无妨,那就是——祈祷。
“尝尝看,好不好吃。”
身上还套着围裙的少年周到地将布丁分成二份份送到各人手中,俊朗的脸上笑意满满。
宋飞雅“啊呜”一声,吞下半块布丁,微微皱着眉嚼了半天,评点道:“糖放得多了点,其他还可以。继续努力。”
至少韩小哥这回放的是糖啊。
不但准确指出调味上的错失,还体贴地附上打气的话,宋飞雅自觉她的美食裁判一职做得十分到位。
很小心地先尝一小口的陶凤羽放下勺子,一脸惨绿,“韩缜宝宝,你知不知道阿雅吃甜汤的时候放的粮是我们的三倍?她都觉得甜,你究竟倒了多少糖下去?”
就算糖是吉祥买回来的,不用花他的钱,也不能这样倒啊,呕。
何况阿雅的味觉跟她的神经一样,得天独“厚”,粗到无复加,她们这些正常人可没有得高血糖的觉悟啊。
韩缜惭愧地低下头,“对不起。”
温柔的吉祥一边帮他善后,一边帮他解围,“阿羽,你别凶他。阿缜已经进步很多了。”
从一开始看不出什么东东的一堆烂泥,到现在稍具外形的成品,阿缜的进步空间可是值得夸奖的呢。
陶凤羽冤枉地指着自己,“我凶他?”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好性子的吉祥轻责地横她一眼,将碟子拿进茶水间,一时间无语问苍天。
要知道,韩缜宝宝一开始的烂泥作品虽然失败到极点,但是因为可怕的外表令人产生了警觉心,得以让味觉避免遭受前所未有的冲击。可是自从他制造出外表诱人的“毒菇型”甜品后,嗜食甜品的她就经受不了空前的试练,吃进肚子里的物品足以让韩缜被推上一级谋杀的被告席。
明明是这么悲惨的受害者,经吉祥一说,倒像她是无理取闹的坏巫婆。
而且,因为滕欢妹子就在一旁盯着,她连脸都不敢对韩缜宝宝板呢,说话的语气也有注意放轻了,这样还叫“凶”,吉祥的胳膊肘向外拐得也太厉害了。
话说回来,连被吉祥当做圣域的厨房被烧成废墟都没见她皱一下眉头,她们这些试验品也不要抱怨太多了。
看着韩缜也走人茶水间,她贼兮兮的眼扫向面不改色将“毒菇”装进胃袋的李滕欢,压低了声道:“我说滕欢妹子,你行行好,帮我问问韩缜宝宝究竟搭错哪根筋了,会下这么大的决心要成为西点师傅?”
从他至今以来的记录看,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李滕欢挑挑眉,在她无比敬畏的目光中不紧不慢地消耗着超级甜品。
拼命灌茶的唐如意终于舍得放下一千CC装的大水杯,深吁了口气道:“听吉祥说,是因为委员长很喜欢甜品,然后阿缜就求吉祥教他的。”
所以也不用太抱怨了,没见当事人可是从头到尾接受了韩缜的心意,她们这几尾池鱼相比之下已经轻松得多了。
她现在倒是知道,不吃甜品是一种多么优良的习性,不但没有蛀牙,还可以不用当小白鼠,比如在一边凉凉做壁上观的学生会正副会长,及实习委员长。
陶凤羽拿着抢到手的水杯,错愕当场,“就为了他要讨女朋友欢心,累得我们天天‘试毒’?”
虽然没有人拜托她,可是看上去很可口,闻起来很香甜的东西总是能挑起她的馋虫。吉祥自从升为人师之后就坚持只提供徒弟的作品,害她老是忍不住抱着不切实际的想法,奢望韩缜“或许”“有可能”“碰巧”做出可以吃的东西。
宋飞雅“噗”一声,当场喷茶,“喂,你们记不记得滕欢的口头是什么?‘最难消受美人恩’哦,再贴切也没有了。”
每回看滕欢吃下一堆对味觉和胃来说都是超强挑战的毒茹,她都会有“爱情的力量真伟大”的感觉呢。
粗枝大叶的少女口无遮拦,放肆的笑声却突然转了调,收成蚊蚋似的轻呼,看着站在茶水间门边无比困窘的大男孩,宋飞雅捂住嘴,承受着四方的谴责目光,开始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了什么事。
唐吉祥轻轻推开僵住的韩缜,不解,“怎么不出去?”
李滕欢塞下最后一口甜品,放下碟子,伸了伸懒腰,柔韧的腰肢展出动人的曲线。放松了下自己,她乍然笑开,“纯华,帮我清场。”
学生会成员迅速离开,最后走出的贺怀静为他们轻轻合上门。李滕欢拍拍身旁的位置,清甜的嗓音幻成柔波,“阿缜,过来坐。”
韩缜犹豫一下,选择了和她有些距离的地方坐下。
李滕欢拿起水杯,解救已经甜到麻木的味蕾,提出的问题有些突兀,“阿缜,你高中上化学课时是不是有烧过试验室?”
制作甜品的原料来来去去就那几样,他在分量的拿捏上还能出这么大的差错,化学试验中的大堆试剂到他手中,简直就是不定时炸弹。
没提防她问得那么远,韩缜讶然,“你怎么知道?’”瞥见李滕欢点向她吃得清洁溜溜的碟子,明白她指的是什么,涨紫了脸道:“没有啦,我当时只是把试管炸了而已。”
小小意外,并没有波及旁人,只是他被玻璃割伤了手,缝了两针,吓白了化学老师的脸,担心学校最宝贝的天才学生有个什么万一,他就要提头去见校长。
还好会考时碰到的试验题目比较简单,对量的控制亦无大要求,他才可以轻松过关。
还“而己”呢,真是天公疼憨人。
李滕欢失笑,“既然早知道自己控制不好,为什么还执意要学做甜品呢?”
他的心意她是很感动啦,不过也不用非学做甜品不可呀。
韩缜抬起眼,认真地道:“因为滕欢说过,很喜欢很喜欢甜品的啊。”他垂下羽睫,有些不安,“一直都是你在付出,对我好,我却不知道该为你做些什么,所以……”
他只怕自己做得不够,不能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
他的笨拙会不会让她不满?他的生涩会不会让她不悦?他的沉默会不会让她不安?他的迟钝会不会……会不会让她不快乐?
因为接受了许多,让他焦急起自己的木讷,急切地,也想为她做些什么,逗她开怀,要她笑得幸福。
李滕欢敛起笑颜,阒黑杏瞳落在他轻抿的唇上,不再戏谑打趣,低柔的话语慎之又慎:“感情的事,不在于计较谁为谁做了什么,谁又为谁牺牲了哪些,让步了多少。阿缜,你没有必要为此而觉得对我有所亏欠。恋爱的话,一颗真心才是最重要的。你已经给了我这么多,怎么会不够?就算你有点呆,有点钝,也是我喜欢的你啊,你别心急想改变自己。你只要认真感受我们之间的感情,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就好。你别慌,我就这儿,慢慢等你,一直陪你。”
不笑,不是因为她不开心。心思单纯的韩缜这样认真地为她的事烦恼着,努力着,她……心神俱动。
他已经给了她全部真心啊,怎么不够,早已足够。
韩缜仍然垂着头,讷讷道:“可是,还有一件事……”
李滕欢睁大灵净的水眸,“还有?”
温和干净的男声慢吞吞地道:“我听吉祥学姐说,滕欢已经向医学院的研究所递交了申请书,打算在本校读完两年研究生后再出国,大概深造三年再回来。”
李滕欢扇了扇浓密的眼睫,点头,“对啊。”
她原本打算念五年大学便出国的,可是阿缜今年才大一,所以她决定在本校念完研究生,到时阿缜刚好大学毕业,他们就可以一起走了。
恋爱中的女孩子,当然不想和男朋友分开。
韩缜抬头,有些羞涩地朝她笑了笑,清澄的眼中有着明朗的喜意,认真地道:“我会学好英文,努力存钱,绝对不会成为滕欢的负累的。”
听到滕欢推迟了出国日期的事,他立即明白了她的用意。很开心,所以更想为她做些事。
凝视着李滕欢的温柔眼中有着诚恳,“我想和你在一起。我问过萧教授了,他说以我现在的进度,力口上他会先帮我上一些课程,将来要在三年内修完硕士和博士的所有课程一定没问题。所以出国后,我们一起住好不好?”
李滕欢抿唇浅笑,“当然好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呢。可是,这和你学做点心没什么关系吧。”
阿缜,很认真地想着他们的未来呢。
呵,笑弯了眉,李滕欢连心都柔化成丝絮,刚刚入口的甜品,糖分一丝丝渗进来,甜得不可思议。
“当然有关系。”一本正经地描绘着他们将来的蓝图,少年严肃地反驳,“既然想和你一起住,我当然也要分担家事。所以,我想学做一些点心,到时候就可以做给你吃了。”
这一次,对于他的热诚,李滕欢却无法给予正面的鼓励,婉转地道:“阿缜,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厨艺其实是很好的?”
韩缜惊喜地道:“是吗?”
“嗯。”她用力点头,“由我来做我们俩的一日三餐是绝对没问题的,所以,你不用学做甜品也没关系。”
韩缜却摇了摇头,“怎么能光让你一个人辛苦呢?我也会努力向吉祥学姐学好厨艺的,你放心吧。”
认真承诺的少年星眸闪亮,有着让人满心欢喜的力量。李滕欢呆了呆,轻轻笑开,“好啊。”
女子温柔的笑脸中隐约有着一丝苦意。那是因为,韩缜,真的一点厨艺上的天分都没有。
啊啊,她明明是在请他别再努力了的呀。
一全书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