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0-28

烟色欲望: 今夜我为谁绽放 151-180

第一百五十一章 她是三陪

“我就给你挑明了吧,”他放心大胆地说,“只是,不管你答不答应,都千万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他的神秘终于引起了钟洁的兴趣:“那你赶快。”

贾勿亏压低嗓门,把蓝姬拉拢余斗方的打算和盘托出。

听完贾勿亏的讲述,钟洁心中掀起一场大地震。蓝姬他母的真够歹毒,竟敢联合海外资本家,一起来剿杀南方公司。呸!我不能让她的阴谋得逞,吴杏儿决不能栽进这个烂泥塘。

只是,如何才能想出个万全之策呢?假如仅只是把这个消息传给吴杏儿,除了增加他们的焦急外,别的没有任何功效。

得想个办法,既打掉蓝姬的恶毒气焰,也让这个给蓝姬卖命的贾勿亏吃不到一颗好果子。

钟洁的脑筋飞速转动,各种设想星云一样旋转,分不清东南西北。就在一团乱麻的情景下,突然一个火星闪出,一下照亮了先前杂乱无章的思维空间:我如果把这个姓余的拉到南方这边来,让他与吴杏儿联合,岂不是一箭双雕,既破了蓝姬的诡计,又扩大了南方的势力?哈,绝了!

“行!”她简直有点抑制不住脸上兴奋的红晕,“我答应,一万五,少一分不干。先付三分之一,事成后一次性付清。我不会去你们公司的,到时候,让你们老板直接派车送我去酒店。”

贾勿亏走上远方的楼梯时,双腿还兴奋得打闪,他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容易,他本来准备要费半天时间来磨嘴皮的,可钟洁一张口,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钱啊,钱,你真是无所不能的敲门砖。

但他在艾斯小姐替他拉开总经理室的双扇木门时,一股异样的酸楚却不合时宜地袭来心头,钟洁洒脱答应的形象总在眼前打转,仿佛自己家里的一件老家俱,虽说久已不用,然而一旦要卖给废品收购站,却产生一种遭了亵渎的愤懑。

天理良心,他哀叹,人间还有没有礼义廉耻呀?

想这些时,他忘了最应该把自己排到里面去。

“你说还是大学生?”总经理室里,蓝姬很感兴趣地听完了汇报后问。

“是的。”贾勿亏情绪不高,没有应该具有的得意。

“好,一万五就一万五。”蓝姬略一思忖,“但你听好了,必须让余老头湿了脚,不然,后面的一万元休想拿到!”

“是。”

贾勿亏带上五千元现金,回到钟洁的住处。

“怎样才算让他湿脚?”钟洁把钱捏在右手,往左手心里打得“啪啪”响。

“上床。”先前对钟洁的一点痛惜消失了,贾勿亏的心重新变得冰冷。

“你们怎么知道我上没上床?”钟洁问,“难道你还能钻在床下偷听?哎哟!”她惊叫一声,“你们会不会暗中录像拍照什么的,用来威胁讹诈人家?”刘力霸曾提议用这种方法搞垮敌手,钟洁担心贾勿亏也如法炮制。

“绝对不会!”贾勿亏赌咒发誓。“不管怎样,你还是我老婆呀。再说,我们只能对姓余的拉拢腐蚀,一点不敢搞什么威胁恐吓。余老头不是内地官员,没人追究他犯不犯作风方面的错误。”

钟洁点头:“那倒也是。”

“祝你成功。”

“滚你母的蛋!”钟洁刷地冷下脸。

贾勿亏诺诺而退。

贾勿亏前脚出门,钟洁后脚就给三亚的吴杏儿打了电话:“我觉得这是天赐良机,”她激情昂扬地汇报情况,“我们必须把姓余的抓到我们这边来。”

“我知道了,”这事太大,吴杏儿不敢当场拍板,“你随时听我的电话。”

“是,老大!”

蓝姬想置我于死地,放下电话时吴杏儿想.哼,还不知鹿死谁手呢!她现在遇事多了几分沉着,少了一些慌乱,是严酷的生活使她成熟。

她不敢怠慢,马上召集刘力霸、小闵两人开会。她的写字问在现在的南方饭店二楼,即原来的旅馆的总经理室。她没有叫走廊尽头办公室里的尚子真,她不愿意他听到,谁知这个正直之士又会杀出什么花枪。

刘力霸和小闵刚一听她讲完,就跳了起来。他们一致认为此事不能等闲对待,刘力霸更是血气方刚。

“妈的,”他大声武气地撸着衣袖,“老子就不信,我们这一帮精明强悍的人精,就不能横扫远方那帮王八蛋!”

“刘哥你说我们具体怎么干?”小闵忽闪着黝黑的大眼睛,信任地瞧着他。

“嘿,胡萝卜加大棒呗。表面上不动声色,暗里却让钟洁去腐蚀余老头。都快入土的人了,经得住几下钟洁那样的阿妹调弄?”

吴杏儿觉得刘力霸讲得太不入耳,刚想阻止,门“嗵!”地一下被推开。

三人回头,尚子真双手又腰,虎视耽耽地盯着他们。

“你们又要钟洁干什么下贱事?”

吴杏儿使劲给刘力霸使眼色,但已经晚了,刘力霸的话语已经出口。

“政委来了也无妨,”他大咧咧地与尚子真对视,“南方将有重大军事动作,钟洁挂帅先锋。其余的,免谈。”

尚子真一声低吼:“你想赖也赖不掉,我在门外全听清楚了!”

“好啊,”刘力霸一摊手,“那就请尚政委做指示啊。”

“你这是知错不改!”尚子真不理刘力霸,倏地转头,把视线甩到吴杏儿身上,“你凭什么要让钟洁继续下贱?我们南方,虽然经济实力上无法与远方抗衡,但完全可以在软件上下功夫。余斗方这种阔佬,既不缺钱,又不怕犯‘作风’错误,贿赂与女色均奈他不何,现实的办法,只能是开诚相见,不卑不亢,全面地介绍南方的优势和不足,任别人自由选择。

刘力霸嗤嗤冷笑:“这话等于放屁。任人家自由选择?他会选择南方?”

吴杏儿看气氛不对,赶忙拦住:“这事可作两手准备,钟洁只是先调查调查,了解了余斗方的底牌,我们再对症下药。”

“吴总说得对,”小闵一直对白手起家的吴杏儿崇拜得五体投地,将她当作自己的人生楷模,只要吴杏儿一开腔,她都立表赞同。“吴总根本没说让钟姐去下贱。”

刘力霸还想刺尚子真,看吴杏儿皱着眉头暗中摆手,只得强咽下一口气。对任何人他都天不怕地不怕,唯独不愿当着不相干的人,与吴杏儿发生冲突。

尚子真独木难成林,张了几下口,无话可说。

“好,”吴杏儿赶紧结束会议,“那就这样,散会。我一会儿就给钟洁打电话。”

不料刘力霸抢在她之前揿了电话号码。他是专门为了气气尚子真,他不把吴杏儿着急的暗示放在眼中。

“钟洁吗?我是刘老二。这件事我们商量了,你先按香港婊子的支派干下去,想法把水搅浑……对对,我们根据你的情报,对症下药。具体如何办,等我们回了琼州再动作。”

“喂喂,”尚子真一旁干着急,“你要钟洁按谁的指派干下去,具体干什么?”

刘力霸将背部对着他,根本不予理会。

看着尚子真热锅上蚂蚁一般的焦急,吴杏儿不能不为之心动。

他是为了南方好,她想,在我们这个小集体里,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平衡杠杆。即使可能产生冲突,也应该让他知道全部实情。

吴杏儿毅然抬起头,眼里蓄着沉郁:“尚副总,”她喊得好深沉,“有些事情,总不能老瞒着你。钟洁是受了别人的支派,那就是远方的蓝姬……”

她眼睛盯着写字桌,把钟洁汇报的情况,以及钟洁的打算,源源本本地讲了出来。

尚子真呆若木鸡,半天不愿相信。

“南方与远方水火不容,”他的神情是莫名其妙,“蓝姬怎么会让人找钟洁?”

“只能解释成:蓝姬并不知道钟洁在南方打工,因为她以前是个三陪小姐,蓝姬手下可能有人认识她。”

尚子真越加惊诧万分:“三陪小姐?你们说钟洁是三陪小姐?你们在开玩笑?”他盯住吴杏儿,又瞅瞅刘力霸,“这怎么可能呢?钟洁堂堂大学毕业,有文化,有知识,有能力……她有什么理由要走那条人人不齿的路?你们一定是有什么难于启齿的事情瞒着我,所以才编了这样一个故事来蒙骗我的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 艳女诱

吴杏儿的眼里溢满苍凉:“至于什么理由,我不知道,我想她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一位堂堂皇皇的大学生,曾经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为什么要抛弃一切流落异乡,这中间一定有一段摧人断肠的伤心事。她平常放浪形骸,玩世不恭,实际上,我想这是一种包装掩盖下的悲痛,痛彻骨髓的悲痛。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非得去解开那些绷带,戳痛她心灵上的巨创呢?”

尚子真被吴杏儿的话打动,他喃喃道:“你说得对……可是,她现在已是南方的人了,我们应该多安慰她关怀她,却怎能让她又……又为达到我们的某种目的而伤害她呢?”

“没他妈的谁强迫她,”刘力霸在一旁闷声闷气地插言,“都是自觉自愿的。”

“就算她是自愿的,”尚子真拍案而起,“可我们呢?就让她这样‘自觉自愿’地去毁掉自己吗?手拍胸膛想一想,如果她是你的亲妹妹——”

“她不是我的亲妹妹!”刘力霸一声狂吼,大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子,“她是我的未婚妻!我未来的老婆!”

尚子真震呆在原地,脑筋半天转不过弯,这种荒唐事情,不是他受的教育所能理解。一直过了大约五分钟,他才全身打颤地反应过来,啪地一拍桌子,指着刘力霸的手指一片苍白。

“那你……”他哽了好久,才想出一个词,“你他妈就更不是个东西!!”

刘力霸挥拳就往上扑。

一直低头沉默的吴杏儿活了,她的一巴掌比尚子真拍得还狠,随着桌子“砰”地巨响,她横眉立目地站起来:

“你们都给我听着!”她的嗓音发哑,眼里是痛苦的云烟,“要闹……就给我滚出去闹!”

刘力霸呆在原地,慢慢垂下头,坐回原位。

尚子真怔怔地伫立室中,用非常惋惜的目光望着吴杏儿,足足有两分钟,才从嘴里蹦出一句话:

“吴杏儿,我错看了你。”

说罢,转身摇晃着往门外走。

“站住!”刘力霸喝道。

尚子真站住了,没有转过身。

刘力霸一步一步走到尚子真的身后,一拍他的肩膀。尚子真回过头,毫无畏惧地看看他。

小闵吓得捂住眼睛。

吴杏儿则高声叫着:“不!”

但什么火爆场面都没发生,只见刘力霸蒲扇般的大手只是轻轻地按在尚子真肩上,他自己倒先垂下了头。

“你不管用什么脏话骂我都行,”刘力霸的声音嘶哑,“但你不能这样说杏儿。杏儿没做错,她自始至终都在反对我们。是的,我和钟洁都是他妈的卑鄙无耻的下流东西,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我知道,我们永远都不会高尚,永远都不可能进入你所追求的那个精神圈子,所以,有许多事情,我们才决定一意孤行,让我们自己去干,而不要脏了你们的手和眼睛。南方确实需要干净,需要正派。那么,我和钟洁干完了这件事,我们他妈的会自动离开,不会留在这里继续给你们抹黑。”

他动了感情,破天荒的声音发颤,“南方在草创之初,一无巨资,二无他妈的权力靠山,要想生存下去,不耍点手段,便只有死亡!我早就想过,等南方真正能够立足自强的那天到来,我和钟洁的任务就算完成,就该你和小闵他们,在吴总的领导下,大显身手了。”

“不,”小闵的尖叫突然响彻屋宇:“你们都不卑鄙,比起远方的蓝姬来说,你和钟姐要干净一百倍、一千倍!”

小闵是个单纯的姑娘,走上社会不久,她简直不敢相信,平常十分俗气的刘力霸,竟会说出这么一番动情动义的肺腑之言,她的眼睛似有千万根针在穿刺,眼泪止也止不住,在脸上流成一片汪洋。

刘力霸回转身,对着泪流满面的小闵,竞自放声大笑:“你他妈流什么马尿水?香就是香,臭就是臭,我和你钟姐,那真是臭气熏天。”他的玩世不恭一下收住,“但我们清醒,从来不强说自己是香。不久前钟洁还对我说,小到一个人,大到一个民族,穷了落后了,就要受人侮辱,受人糟蹋。现在的南方,处处受人欺负,还不是因为实力不雄,自身不强。但愿我们付出的代价,能他妈的使南方发展壮大,使小闵你,不会落到我和你钟姐的下场,受钟洁那样的侮辱。这,就是我和钟洁的最大满足了……”

“力哥!!”

小闵一时忘情,张臂扑在写字桌上,呜呜大哭起来。

吴杏儿悲喜交集,无由表达,竞也掩面而泣,泪流不止。

尚子真慢慢坐回椅子,两行热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而下。

整个屋子一片唏嘘,泪飞顿作倾盆雨。

华灯初上,贾勿亏打的把钟洁接到建国酒店。余斗方大驾未至,蓝姬就在休息室提前接见钟洁。

钟洁面对蓝姬,首先恭恭敬敬地鞠躬致意,然后轻启樱唇,吐出一串流利的英语:

“How do you do MiSs蓝一”

“Fantaseic!”蓝姬一听钟洁能说如此纯熟的英语,也高兴地用英语道了一声“好极了”。

她请钟洁落坐,又把她仔细打量一番。从外观看,这个姑娘风韵十足,眼梢眉角,稍一动弹便情驰意飞。“我想,”蓝姬第一印象很好,“贾先生已经把你该做的事情作过详细介绍?”

“是的。”钟洁认认真真,像小学生回答教师提问。

“以前干过?”

“没有。”钟洁脸一红,”我刚从大学毕业。不过我相信,我会干好,让你满意。”

“有把握吗?”

“有。”钟洁应得非常急促,“因为我,我太需要用钱了。”

“是啊,”蓝姬赞同道,“钱实在是个好东西,它可以使傻子都变得聪明,何况潘小姐本身就这么聪明,当然不会让到手的钱都脱手而飞的。”

“我想一定是这样。”

正说着话,贾勿亏飞身进来,报说余斗方驾到。蓝姬忙率领钟洁等一干人出去迎接。大厅里,她与余斗方及秘书秦小姐一阵握手寒喧。余斗方西装穿得笔挺,灰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当蓝姬介绍钟洁是远方的公关经理时,他只向光芒四射的姑娘淡泊地瞟一眼,礼节性地碰碰钟洁伸出待握的小手,就跟在蓝姬身后进入雅座包厢。

看菜单时,蓝姬突然派头十足地发起了火:“搞的什么鬼?”她对穿旗袍的侍应小姐气势汹汹,“这算什么菜?我不是派人提前打过招呼,要最最高档的吗?”

“对不起小姐,”匆匆赶来的值班经理不住点头哈腰,“这些菜,就是我们酒店最高档的名菜了,小姐请品尝,多提意见。”

“你搞没搞错啊,”张狂是蓝姬的天性,在尊贵的余斗方面前,她更要显示一下大权在握的威风,“这份菜单在香港,连四发都算不上。喂,你学过酒店管理没有?你们酒店就是这个水平啊!”

“我们竭尽全力,”经理不生气,一个劲地点头哈腰,“我们向香港学习,一定改进工作,达到客人满意的程度。”

“内地呀内地……”蓝姬自顾自嘀咕,“在香港,很一般的酒店都能做出五发加。好吧,今天饶了你,就是搭上老命,量你也做不出四发。加就算了,但一定得给我按五发的标准上菜!”

经理脸上的表情开始不自然:“蓝小姐,你这不是为难我们了吗,五发是什么标准,我们没看到过,不清楚啊。”

“这么说你们没这个能力?嘿!没能力为什么敢接我的预定?我这是请的香港最有势力的大富商余斗方伯父。”蓝姬大怒,一掌拍在餐桌上,茶杯茶盘跳丁个不亦乐乎,“你们知不知道,生意人是没有权力在客人面前随便说‘不’字的?客人的要求,永远是生意人的福音!我要你们按五发的标准就按五发的标准,不然我就要告你们,要求赔偿我的经济损失和名誉损失!”

“可是蓝小姐,”值班经理头上已然出汗,“你叫我们到哪里参照五发标准……”

“我不管。”蓝姬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在香港,客人要求吃日本刚刚出海的生鱼片,老板会立刻包专机给客人空运。哪像你们这儿。唉,货真价实的穷酸!”


第一百五十三章 人奶菜

脚步声一响,原来是酒店总经理闻讯赶到。他五十来岁,一幅方正的“国”字脸,宽阔的额头上,是代表着经验和友善的皱纹。听了值班经理的叙述,他立即向蓝姬连陪不是。

“我们将想尽一切办法,”他让人放心地微笑着,”满足我们的客人所提的要求。”

钟洁冷眼旁观,密切注视余斗方的表情动作。但见余斗方自始至终都端坐不动,仿佛老僧入定。他对蓝姬财大气粗的借题发挥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一平如水的脸色中,隐约着一种高深莫测的睿智。

等到两位经理出门,蓝姬马上换了笑咪咪的媚脸。

“余伯,”她对老商人说,“这边就是这副模样,层次低哟。将来我们的酒店办起,一定会把他们统统挤垮。”

余斗方淡淡一笑:“内地与香港确实存在一点差距。”

“岂止一点,简直天壤之别。”

“所以,我们就不必过于苛刻他们了。”

“这边的人都贱骨头,”蓝姬不屑,“你态度强硬,臭骂他们一顿,他们就老老实实,要是稍微宽容一点,他们立刻爬到你头上拉屎拉尿,以次充好,偷工减料,什么毛病都玩得出来。”

值班经理回来,问是否可以先上几道菜用着,总经理亲自在厨房监工,一定不会让张小姐失望。

“那好,先上几样吧。”蓝姬点头。

值班经理拍几下巴掌,几位红旗袍小姐手执镀银肴盘鱼贯而入。值班经理亲自布菜,取出一瓶人头马家族中的精品“路易十三”,每人斟上一小杯,诺诺而退。

一刻钟后,总经理彬彬有礼地走进,双手交叠小腹,开口是淳厚的男中音:

“蓝小姐,余先生,”他说,“诸位,本店为了欢迎大家、特别是欢迎远道而来的余先生和秦小姐,并表示感谢蓝小姐长期以来对本店的垂青和照顾,我们特别为蓝小姐、余先生、秦小姐、以及诸位,献上一份特别礼物。这份菜的名字叫‘贵妃出浴’,俗名就叫‘人奶烧鸭蹼’,是当年四川省大地主刘文彩最宠爱的五姨太最喜欢的一道菜。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刘文彩?”蓝姬问,“就是听说四十多年前有座破庄园的那个土包子?”

“正是。”

“嗤,香港随便拿一座别墅,也比他的庄园值钱,这有什么可炫耀的?”

“过去的刘文彩当然不能与现在的香港比,不过这道菜的确风味独特,名扬海内,是本店一名川菜特级厨师掌勺。”

“先别吹,味道如何,尝了再说。”

总经理一声呼唤,走进一位女侍,她手托银盘,盘上放着一盏大玻璃缸。奇怪的是,这是个空缸,里面空无一物。

然后,进来一位二十多岁的年青少妇,神色腼腆,颊上浮着羞涩的红晕,一直低垂脑袋,不敢仰视满屋客人。

总经理向女侍使个眼色,女侍马上走到少妇面前,将银盘递至少妇前胸。

少妇脸色更红,似要渗出血来,但还是不敢犹豫,迅速卷起上衣一侧,露出一只白嫩丰满的大米米,两手握住,就向玻璃缸内挤奶。

众人方才明白,酒店为使客人放心,使用少妇当众表演,以证明所用人奶的货真价实。

少妇乳汁丰富,随着十指有条不紊地挤压,奶水像一道白线,直直地射入缸内。不一时,整个包厢里荡漾起淡淡的乳香。一只挤尽,又换上另一只,两个轮番挤完,玻璃缸里竟有了半缸白生生的乳汁。

“哇呀!”蓝姬向四面晃动脑袋,“这点子不错。亏仔,”她对准贾勿亏,“结帐时多加一千元小费,赏这位奶娘。”

总经理立刻向奶娘示意:“还不快谢谢这位蓝小姐。”

少妇致谢,仍不抬头。无论从神态还是长相,都不像是职业奶娘,尽管穿了一身酒店的水红裙服,那拘促的动作还是随处可见。

不过不管怎么说,“贵妃出浴”一出来,整个宴会的档次果然就升高一格,蓝姬脸上的凛然早已不见,而换之以欣欣然的亢奋。

“人奶烧鸭蹼,”余斗方应景似地问,“为何又叫贵妃出浴?”

总经理已出去忙乎,蓝姬不知道,转头问贾勿亏,贾勿亏也张口结舌,如坠云中。

“如果不唐突的话,我愿意给先生和小姐讲讲。”

谁在说话?蓝姬一回头,原来是钟洁。她大为高兴,这个卖身的女子果然不错,她想,今晚定能使余斗方满意。

“好,”蓝姬发话,“你讲来看看。”

钟洁侃侃而谈。

“贵妃出浴与贵妃醉酒一样,都是出于唐玄宗与杨贵妃的爱情故事。不过呢,杨贵妃当年在华清池浴的是海棠汤,而非人奶。贵妃出浴作为菜名正式出现,是晚清慈禧时候。慈禧太后喜喝人奶,官庭内常年有十几名奶妈负责为她供应奶水。

不知为什么,慈禧认为奶妈吃了盐,奶水的质量就会下降,所以啊,那些奶妈尽管每天山珍海味大鱼大肉,却淡而无味,苦不堪言。贵妃出浴这道菜的本身,并不是人奶烧鸭蹼,而是人奶煮玉兰片。玉兰片的原料就是楠竹笋,楠竹笋自如凝脂,丰满厚实,杨贵妃是中国古代有名的胖美人,她的米米理所当然比一般人丰满得多,因此,人们就把玉兰笋称作贵妃乳,把人奶焖玉兰片这道莱,称作贵妃出浴。其实,真的贵妃浴奶,不在中国,而在欧洲王室,英国女王和王妃,特别是以出产牛奶闻名的荷兰,他们的女王才天天坚持用酸奶洗浴。要吃贵妃出浴,理应把她们烧来吃了才对。”

一桌人拍掌大笑。欢笑之余,不由对这位远方公关经理的美丽小姐刮目相看。特别是蓝姬,又高兴又自豪,一转头,看见了不知何时进来的总经理,她马上问:

“经理先生,你看我这位公关小姐说得对不对?”

“佩服,佩服,”总经理不是客套,“鄙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哈,如果我也开一家酒店,我肯定会把你的生意全都抢过来。”

总经理做出苦脸:“蓝小姐假如要开酒店,我们只好失业了。”

蓝姬有意无意地向余斗方瞟了一眼,更加兴奋:“你还算有自知之明,老总呃,你得向我的潘小姐多学一点东西呢。”

“那是那是。”总经理点头如仪,然后告退说:“我马上去厨房,给你们上一道真正的贵妃出浴。”

“请等一下,”钟洁叫住他,“人奶焖玉兰片我吃过,味道并不怎么样。”

“那钟小姐的意思……”

“总经理看过电影《少林寺》吧?里面的王仁则有一道菜,叫作人奶烧羔羊。”

“哎哟谢谢你了钟小姐!”总经理抢步上前握住钟洁的手,“今天你可帮了我的大忙了!”

“在这里,羊羔的含义总经理大概明白?”

“请钟小姐不吝指教。”

“这里的羊羔并非羊崽子,而是腹中未出生的胎儿。总经理,你一时找得到吗?”

总经理做出坚决样,但说话声音有点中气不足:“我不相信跑遍全琼州,会找不出一只怀孕的母羊!”

他转身小跑出门,那神情,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找到那头替罪羊。

钟洁的上佳表现,既出尽风头,又大展才华,说话时神情活泼,充分展现出她的聪明机灵和天真可爱。

余斗方对她的态度变了,他原先只把她当一个花瓶摆设,可现在,他不由得向她频频注目,脸上时时露出赞许的微笑。

蓝姬把这一切尽收眼底。

一道人奶烧鸭蹼,加上一道人奶烧羊羔,把宴会的水准终于推到五发。由于找羊羔的时间耽误,一顿饭吃到晚上十点多才结帐。

饭后,蓝姬邀客人去夜总会消闲,余斗方说他有点累,想早回宾馆。蓝姬说那就叫秦小姐与他们一块去玩,而嘻笑着把钟洁推到余斗方身边,让她送余斗方回饭店。

余斗方没有推辞,与钟洁一同回到下榻的度假村。

进了房间,钟洁殷勤地为余斗方泡茶理座。两人分宾主坐定,余斗方对钟洁的兴趣愈渐浓厚。

“听潘小姐一口官话,”他向前微躬着腰,“不似当地土族。请问你仙乡何处?何时漂泊来琼?”


第一百五十四章 公关女

“我老家湖南,”钟洁对答如流,“出身书香门第,后来经商热潮席卷大陆,我一时心动,随千万淘金者到海南。但我从小受传统文化教养,我的理想并不是亿万富豪,也非出将入相,作为小女子,此生能嫁一个好男人,做他的可人小妻,两人恩爱有加,活过这个世风险恶的人世,我就此生足矣。”

钟洁知道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听女人的温言款语,所以说起这些来,一套是一套,引得余斗方频频颔首,颇为赞赏。

时间已晚,余斗方看了两、三次表,见钟洁还没有告辞的意思,就站起身:“我想洗个澡,”他说,“我去卫生间。”

“哎,你等一等。”钟洁抢先跳起身,“余先生你坐着别动,我去给你放洗澡水。”

“不要。我自己能够做。钟小姐千万别客气。”余斗方很固执,明摆出是要送客。

“余先生才客气呢。”钟洁说,“这点小事我不应该做吗?你到内地来,你是客人,我是主人。从年纪上说,你是长辈,我是小辈,我应该服侍你呀。”她不理睬余斗方的阻拦,径直走进卫生间。

放水时,她迅速把衣服脱光,往镜子里看看,一个丰腴姓感的女郎在镜子里对她笑。凭这一身武器,任他什么男人都不在话下,何况一个香港老头。老头都是想抓住青春尾巴加紧享受的人,时间对他们已不多,他们最懂得生命的可贵。

她把门一拉,扭着屁股走了出去。

外面客厅里,余斗方正在过意不去,让钟洁去放洗澡水,他于心不安。他凭直觉,感到这个姑娘的举动有几分费解,他年青时在黑道上滚打过来,这一套东西与当年他的生活内容有依稀相似之处。

看来蓝姬是有备而来,他想,我一个老头子了,千万不能被这批人捉了“黄脚鸡”。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不看犹可,这一看,脑子里嗡地炸出一片金光。

眼前的钟洁,带着香港鬼魅电影中女鬼们的浓浓妖娆,又邪恶,又美丽,酥胸全露,雪腿耀眼,一手抚腰,一手弄发,晶莹的水珠挂在樱红的米米头上,欲滴未滴,引得人全身震颤,稍不注意,一般的男人就会被她的美艳吸进去,溶化在她温媚的怀抱中。

本来,钟洁的裸身根本不能吓着混迹港九几十年的余斗方,但一个才华出众、活泼天真的优秀女性,突然间变成了一个妖媚放纵的妖精,这大幅度的强烈反差,还是使他有些大脑断路,措手不及。

“你……”他语不成句,“你你,干什么?”

钟洁美目流波,嫣然一笑。她没回答余斗方,而是站在离他不到两米远之处,让自己燃烧着异性魅力的年轻裸体,就那么发射着莲蓬勃勃的热力,大张旗鼓地在他面前展览。

但余斗方只惊慌了一瞬,眼里的光芒立刻变得严厉。

“请把衣裳穿上,”他巍然不动,一脸冰霜,“然后给我滚出去!”

钟洁一震,笑容如同夕阳西坠后的一颗寒星,凝固在白嫩的脸上。

“我想你听清了我的话,”余斗方一甩手臂,指着房门,“我一般不说第二遍。”

沉默中,钟洁双膝一软,忽然一下跪在余斗方面前,掩面痛哭起来。

“你……”这是演的什么戏?余斗方摸不着头脑,怔在原地。

“余先生……”钟洁膝行着,几下爬到余斗方脚前,双手紧紧地抱住他的双腿。

“你这是干什么?”余斗方慌了,如果有人冲进来拍照,这如何说得清楚,内地的法律他听说过一点,在宾馆抓住配偶以外的男女同宿,是很不光彩的事情。

“赶快放开我!”他疾言厉色吼道,“我要叫保安啦!”

“余先生,我求求你,”钟洁却把他抓得更紧,“你不要赶我走,不要赶我走呀……”

“那你快去穿一件衣服……有话好说,快起来呀。”

他不提赶她的话了。钟洁仰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我别无选择,余先生,我不能因为得罪你,而失去我的工作。”

余斗方气恼地跺脚:“如果你的工作就是这样,失去了,对你只是幸事。”

“可我不这样想啊,余先生。我原先对你撒了谎呀。我并不是书香门第。我出身在一个非常贫穷的小山村,为了供我上大学。父母背上了一身比大山还要沉重的债务。原以为我毕业后,可以挣钱还债孝敬父母,没想到,尽管我门门功课都是优秀,最后还是被分配到一个更加贫穷的山区教书。经常是一年半年,都领不到一分工资啊……我实在呆不下去了,我才跑到海南来打工啊……我家中还有几个正上中学小学的弟妹,他们每个月都盼望我给他们寄回生活费,我丢了工作,他们就要失学,他们,可怎么办呀……”

钟洁抱住余斗方,现编现说,哀哀哭诉,哭出了一个又一个高潮。

余斗方的心被钟洁编的故事哭乱了,眼里的光芒也变成柔和的同情。

“怎么会是这样?”他念念有词,“怎么会是这样呢?”

“余伯伯,”钟洁的哭声更凄切,“你说我怎么办呀,我不这样干,老板炒了我的鱿鱼,我可就不想活了呀……”

余斗方终于弯下腰,筋脉虬突的双手捧住了钟洁的脸。

“对不起,”他的声音包含着经过沧桑的老人对一个年青姑娘的理解,“我不知道你是这样……好,你先穿上衣服,我们好好谈一谈。”

钟洁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上面的老人,脑袋却倔犟地摇了摇。

“不,”她说,“我不能没有工作,我不起来。”

“我保证,不会让你的老板知道,她就不会炒你的鱿鱼。”

钟洁抽泣了一会儿,顺从地点点头。

等她穿了衣服重新回到客厅,她满脸羞惭,不敢抬头看人,站在屋子中央,不知该干些什么。

“请坐吧,潘小姐。”余斗方向沙发指一指,语音亲切。

钟洁小心翼翼坐下,仍是垂首缩肩,眼光一直盯着地下。

余斗方继续为她打破着尴尬:“潘小姐到远方多久了?”

“一年多。”

“经常完成这种任务?”

“不,”钟洁不愿让老头觉得她太脏,“连今天一共四次。”

“有人因没有完成这种任务被炒过?”

“原先公关部还有一位小姐,”钟洁的天才是张口就来,“姓许,许小姐比我早进公司半年。有一次,因为胃痛得实在厉害,少喝了客人敬的一杯酒,后来生意没做成,老板认为是这杯酒的关系,二话没说,当天就把她赶出了公司大门。”

余斗方听了,有好一会儿没吭声,然后说:“你们老板的脾气,今晚我已在餐桌上领教过,她会这样干的。”

“所以,”钟洁眼里闪出胜利的火星,“请余先生一定多多关照。”

“潘小姐,海南的公司多如牛毛,”余斗方换了话题,“你为何偏偏要在远方打工?”

“余先生,你不清楚,公司多并不等于工作好找啊。再说,远方是港资企业,工资丰厚一些。内地才开始搞商品经济,老板的层次都不是太高,他们并不认为能干的人对他们有多重要。特别像我们这样的年轻姑娘,老板雇佣你,绝不会考虑你是否能干,而只看你可不可以做一只花瓶,布置在公司里让人赏心悦目,以及关键时刻……移作这种用场。”

余斗方思忖一会儿,摊开手臂:“潘小姐,我很同情你的遭遇,却没有办法帮助你。如果你不嫌委屈,就在客厅沙发上对付一宿吧。我想,只要你今晚不离开这个房间,就没有人过问你是否没完成任务。”

“谢谢你,余先生。”钟洁站起身给老头鞠了个躬,她绽开的笑脸上,也有着明显的惊异。

这不是一个花花公子型的富商,她暗自想,我们或许可以利用它,让他成为蓝姬的掘墓人。

丰田面包车在月色中奔驰在柏油马路上,车中坐着吴杏儿、尚子真、小闵。

此时午夜刚过,三亚的南方旅馆在夜幕中像一个静穆的智者,默默地从面包车的后视镜中迅即退远。车中的三个人面容严肃,仿佛即将参加一次大战的特种兵队员。


第一百五十五章 小阿妹不错

刘力霸留守在旅馆,协助留用的原经理处理经营上的日常事务。

早上八点,吴杏儿已准时出现在琼州的南方公司办公室。二十分钟后,钟洁走进总经理的写字问。她是遵令刚从海口赶回,脸容饱满,星眸闪亮,没有夜生活过度的倦容。

尚子真和小闵跟着钟洁钻进吴杏儿的办公室,不说一句话,只是争着抢着为钟洁端茶倒水,他们的眼光不敢与她的眼光接触,偶尔间的一碰,也像犯了禁忌似地,忙不迭地躲闪开去。

钟洁莫名其妙,对着他们大喊:“你们他母的是怎么了?难道我成了一个行将就木的癌症病人?”

吴杏儿发了话:“无关的人先出去,”她脸上毫无表情,“钟洁留下,我要和她单独商量一些事情。”

尚子真与小闵对视一眼,默默无声地退下,从外边轻轻地拉严了门。

“你……”直到这时,吴杏儿的嘴角才向下拉成一弯沉重的弧,“你吃苦了。”

钟洁一愣,突然捧着肚子笑弯了腰:“哈……我说尚子真他们像、像看死人一样看我,原来……”她很快收敛了笑脸,啪地一个原地立正:“报告阿sir,钟洁此次出袭,完好无损,完璧归赵。余斗方是个浪子回头的本份商人,我们原先对他的估计应该重新修正。”

“哦?”吴杏儿对这种出乎预料的结果感到振奋,“那你赶快说说昨晚的情况。”

钟洁好似油锅里爆花生豆,噼哩啪啦地汇报完昨晚发生的事,最后得出结论:

“余斗方为人城府很深,他母的,绝非金钱美女所能打动,我想,南方必须采取一种与蓝姬截然不同的手段,方有获胜的可能。”

吴杏儿站起身,踱了两步,一把拉开门:“尚子真、小闵,你们进来。”

两个部下进门先看老总的脸色,再偷偷端详钟洁,却见她们不但都没有痛苦,脸上反而笼罩着一层振奋之色。尚子真暗中向小闵做了个手势,小闵伸伸舌头,两人总算放心了。

吴杏儿简略地介绍了钟洁摸到的情况。然后做出了她的决策。

“根据这种形势,”她把眼光投向尚子真,“我觉得还是尚子真原先提出的方案适用。不管余斗方是真的正直善良,还是伪装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与他正面接触,请他考察南方的状况和员工素质,沟通彼此,争取共同开发,都是一步最稳妥的棋。尚子真,”她眼里的光芒很诚挚,“谢谢你了。”

尚子真闹了个大红脸:“这,这怎么谢我?我是南方的员工,我应该贡献出我的所有建议啊。”

“小闵,”吴杏儿笑着转过头,“你以我的名义,与余斗方的秘书秦小姐联系,就说南方公司的总经理希望拜见她的董事长,商谈合作开发海南事宜。”

“是,吴姐!”小闵一高兴,“总经理”三字都省略了。

余斗方被钟洁的事弄得心里有些忐忑,早上送走钟洁,真元导气功也忘了练。他一直在客厅里停停转转、转转停停,直到秦小姐起床来向他问安,他才收回注意力。

“你,”看他的神情,似是无话找话,“昨晚上,玩得开心啊?”

秦小姐面带微笑,从手指上取下一枚钻戒,放上茶几:“那个蓝总经理说,如果我能影响你同意与远方合作,”她说,“我在香港渣打银行的存款还将增加三十万。”

余斗方叹口气,半天才吐出一句:“想不到张伯涛英雄一世,他的女公子却如此让人不敢恭维。”

然后是早餐过后,一个什么南方公司秘书打来电话,很客气,说她的法人代表恳请下午三时拜见余董事长。

“见不见呢?”秦小姐捂住话筒请示她的老板。

余斗方转了一圈:“我初次来此,别给当地留下店大欺客的印象。见吧,反正这两天已同意了五家,多此一家也无大碍。”

下午三时,吴杏儿带着尚子真,准时敲开余斗方和秦小姐等待曲客厅门。

余斗方的眼中,吴杏儿一身浅绿镶黑边的西服套裙,没有喧宾夺主的大串项链,手上也无金光闪闪的钻石戒指,本来端庄俏美的脸上,只略略勾了一下眉毛,薄施一点唇膏,却越发显得神采奕奕,顾盼有光。

“这小阿妹不错,”余斗方心里给她打了第一个印象分,外形上不是蓝姬那种咄咄逼人,四处炫耀。如此看来,内地的小姑娘的品位,不是蓝姬说的那么低劣。

四人分宾主坐下,几句礼貌过后,马上切入正题。

“两位老总大驾光临,”余斗方说,”不知有何见教?”

吴杏儿笑着回答:“余先生商海放舟大半生,经验老到,慧眼独具,肯定早已知道我们的来意。我们后学晚辈,听说余先生光临海南考察,有意于在此投资,我辈均感到无比振奋。我们想,余先等到一个新的地方开拓,可能会需要合作伙伴,我们南方公司毛遂自荐,愿意与余先生共创辉煌。”

余斗方呵呵一笑:“吴小姐消息真灵通啊。”

“余先生雄踞香江,波及海内,生意做得大,资本雄厚。而海南刚在起步,急须大量资金投入。余先生英明朗澈,眼光犀利,一定不会轻易放弃这块大有前途的好地方。”

“当然当然。”余斗方不由得心里叹服,这个小阿妹总经理,胸襟开阔,才情不浅,对人捧场不过份,提出要求礼貌而周到。嗯,她急我不急,我得对她深入了解一番,“余某这次出来,”余斗方直直腰背,理理袖口,“主要是休假,啊,考察只是顺便,并非专门张网捕鱼,以求一逞。”

“那,”吴杏儿不改真诚的笑容:“能不能允许多占你几分钟时间,让我的副总给你简单介绍一下南方公司的基本情况?”

“非常乐意。”这不是客套,而是内心话。

尚子真欠欠腰,向余斗方致意,然后按打好的腹稿,首先坦诚指出,南方是几位志同道合的青年知识分子白手起家办起的民营经济实体,没有任何政治背景和经济靠山。但开办不到一年,已经开拓出不小的市场,取得一定的效益。

接着,他介绍最近在三亚购买的房地产情况,然后对近年来游客流量的数据和每年人数的增加作了科学推测,以及现有各种旅游情况作了详细的说明,最后得出结论:如果能在这块空地上盖一家星级酒店,一定会大有前途。

“哦,很好,”余斗方微微点头,“我才来两天,你们就把这么多材料准备好了。”

吴杏儿微笑摇头:“这不是专为余先生一人准备的。我们公司一向都很重视各种信息的收集储备,公司的中高级人员,全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这方面是我们的强项。”

“不错哇。”余斗方笑起来,面目很慈详,“用这边的话来说,算知识密集型企业啦。”

“谢谢夸奖。我们的知识人才,是我们公司最大的财富。”

“吴小姐,”余斗方忽然调过话头,“听说这边无论是注册一家公司,还是建一幢楼房,都十分困难,搞批文啊,办手续啊,全部要拉关系开后门。贵公司既无权势,又无金钱,我很想知道,你们如何去办理这套繁芜不堪的手续?”

“在内地,”吴杏儿想了想,“的确存在你说的那种现象。但海南是开放的经济特区,投资开发的软硬环境大大优于内地,政府对外资、合资企业有明文规定的优惠,因此,不存在办不下手续的事。余先生请放心,如果我们能够合作的话,这手续方面的事,不会让你操半点心。”

“如果我同意投资,双方应该怎样分配股份?”

“在这里,我只能老老实实地告诉余先生,我们现在除了那块地皮之外,拿不出一分钱。如果合作的话,我们只能占这点股份。”

“这样合作,你不觉得份额太少,今后会吃亏吗?”

“如果土地闲置在那里,那更是吃亏。一边想赚钱,一边又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口袋,深怕别人吃多了,这种人是不能干出什么大事情来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 横插一腿

余斗方眼光一闪,神情变得专注:“贵公司有管理酒店方面的专门人才吗?”

“现在还没有。但我们可以学。一是可以向余先生派来的管理代表学;二是可以派员去香港大酒店实习;三还可以直接聘请外方的专业酒店管理机构。不过,”吴杏儿一笑,“我认为关键不在于会不会,而在于以后花不花精力去学,不在于只懂某一行,而在于是否具备了较高的全面素质。只要具备了较高的全面素质,学起来是很快的。怕就怕那种教都教不会的蠢才。”

余斗方连连点头:“吴杏儿小姐,你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的。”

吴杏儿知道该告辞了,主动站了起来:“余先生,这次你海南之行,不会不去三亚吧?海口、通什、三亚,是一条黄金旅游路线。到了三亚有兴趣的话,请秦小姐给我打个电话,看看那块地皮,先有个直观的印象好不好?”

“好,好,”余斗方似乎动了心,回答的语气一点不像是客套,“到了三亚我一定去看看。”

“轰!”大班椅在蓝姬猛力一蹬下,疾速向贴有花格墙布的北墙闯去,撞翻了那台落地大钟,将搁在钟顶上的“一帆风顺”吉祥物摔成几瓣。

蓝姬还不想罢休,正准备砸电话时,站在写字桌前挨训的贾勿亏冲向前,一把将她抱住了。

“间谍!有人是间谍!”蓝姬在贾勿亏怀里踢脚大闹,“那婊子怎么会知道余老头的住地?!她怎么会这么快就去见了他?”

“阿姬你消消气,你静一下呀……”贾勿亏好不容易把蓝姬按稳在沙发上,不用猜,他便知蓝姬在怀疑图大俅。“余老头来海南的事,前天的晚报发了消息,我们公司知道的人也很多。所以阿姬……”

“你包庇他!”蓝姬的唾沫溅了他一脸,“你他妈的与间谍串通一气!”

“不,阿姬,你听我慢慢说……”贾勿亏给她揉胸,捶背,紧搂着她让她顺气,“就算吴杏儿与余老头见了面,也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呀,去拜访他的人多啦,政府的,商界的,金融的,还有残疾人和一个什么道教协会的,蜜蜂朝王一样,那又怎么样呢?姓余的不是傻瓜,他难道分不出香臭优劣?比如吴杏儿,她哪里能和远方相比,简直是荧火对皓月,余先生怎么可能看中她?就像一个男人选老婆,他是选猪八戎还是月中嫦娥,这是一个常识问题,根本用不着动用智力。”

“可这样横插一腿,让人心中不舒服。”蓝姬安静下来。“阿亏,我早就叫你想法狠狠整治一下那八婆,你他妈怎么的?是怀念故主旧情难忘,还是偷懒取巧不肯尽力?这么久了,也没拿出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

“现在有了。”贾勿亏绕到蓝姬身后,为她肩部作按摩:“我已打听到……哎,”他想卖个关子,“阿姬,你知不知道吴杏儿买的那块地,当初是哪家的产业?”

“这又怎么样?”

“当然‘怎么样’啦。”贾勿亏居然敢开玩笑,说明了他的得意,“这地皮,是从她过去打工的建设银行弄出来的。一千多万呀!可不是小数。哎,阿姬,过去不是有人说,吴杏儿与她的顶头上司的关系,有点不明不白吗?”

蓝姬“卟哧”一笑,“那是我故意泼屎脏他们的。”

“泼屎对一个女人的方法,虽然陈旧古老,却屡见奇效,而且还可以反复使用。这一次,我们难道不可以用这种方法给银行的上级纪委写信,就说他两人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姓裘的把银行的产业暗中转移给自己的情妇,并从中收受了一笔贿赂。只要上面一来调查,舆论漫天飞,吴杏儿被搞得焦头烂额,哪有精力还能插手捣乱我们与余先生的生意。”

“哇!”蓝姬伸长双臂,把后面贾勿亏的脑袋环勾下来,啪啪啪,就是三个大吻,“亏仔呀亏仔……”她放开他,突然间精神百倍,“要写,就把贿赂写多点,起码一百万,数字越大,越会引起重视。”

“另外我想,吴杏儿凭什么同我们争?不就因为手中有一块现成的地皮?我觉得我们应该马上赶到三亚去找当地政府,也批一块地皮,地势条件都比她们的……”

“地点不能在别处!”蓝姬打断贾勿亏。“一定要在南天酒店的对面,至少也是附近。”要斗,蓝姬邪恶地想,就要斗它个天翻地覆,把你挤到大海里去。

“就算我们一时批不到地,”贾勿亏深思熟虑,”也要让姓余的看到我们在积极活动,让他产生一种即使没他,我们单独也要干的错觉,这可能促成他的决心。”

“好!你马上去准备。”然后她一敲额头,“呀,差点忘了,那位姓潘的小姐,她现在在干什么?”

“她的任务完成了,我把钱全部付给她,咱们两清不欠。”

“亏仔,这位潘小姐你找得好。我上午打过电话,余先生对她的评价很高哟。你再去找她,我们还聘请她一次,代表公司陪余先生在海南各地旅游几天,工薪由她提出,但事情一定要干好,并把姓余的行动随时向我汇报。”

贾勿亏心念一转,提出要求:“其实,我们公司还真差一位像潘小姐这样的公关小姐。”

“那么,你可以告诉她,只要这次干得漂亮,远方可以雇她为公司正式成员。”

贾勿亏简直有重沐天恩之感。菩萨,他想,我的芬妹子又可重回我的怀抱了,她是我的财产,我不能让她长期游荡在别的男人的床头。

“阿姬,”说这句话时,他嘴皮都有点哆嗦,“潘小姐听到这允诺,一定会高兴得向你磕三个响头!”他明白这话的虚假,其实是他自己想向蓝姬磕三个响头。

“还有,”蓝姬又在发令了,“今天的一切绝对保密,特别不能让逑仔知道。”

“是。”

然而就在当天晚上,贾勿亏就把图大逑叫到了外面一家咖啡馆。他与他喝着咖啡,感慨着做人的不易。接着,在图大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的时候,他一下说出了蓝姬对他的怀疑。

“要不是我极力给你打圆场,”他悲天悯人地摇着头,“你这次恐怕就完了。”

图大逑惊愕地半张着嘴,愤怒地拍着桌子:“我他妈的整天老老实实做缩头乌龟,还这么对待我,她还让不让我活下去?”

欣赏着图大逑又气又怕的模样,贾勿亏格外开心。事到如今。图大逑在他的眼中,早已是一条断了脊梁骨的落水狗,对他来说,已不能构成任何威胁。他之所以在近一段时间里,要明里暗里地帮图大逑的忙,与其说是男人对男人的同情,倒不如说是怀有更大的野心。

他现在虽得到蓝姬的绝对信任,但很清楚,这个香港女人是不可长期共事的,说不定哪天一根神经短路,马上可以翻脸不认人。与其事到临头才手足无措,不如安定时期就未雨绸缪。图大逑既是一只力量全消的落水狗,谁给他一根剩骨头,他就会对谁感恩不尽,那么,把他养起来,收为自己的马仔,只要有机会,就让他打着远方的招牌做一些过路生意,背地里却瞒着拦击为我的利益服务,不是很有价值吗?即使露了马脚,也是他在前台当替罪羊,而我在后面坐山观虎斗,看他们两败俱伤。就是将来与蓝姬分手,我也可以有一笔自己的资金,到时立一块大牌子,独打天下,也是一个不错的前程。

他摆摆手,劝慰图大逑不要生气:“你老兄如果想改变目前的处境,重新取得蓝姬的信任,只靠老老实实,不犯错误,这还远远不够哇。”他后面的话说得语重心长,“我想,你应该想法为公司办两件漂亮露脸的事,用立功来证明自己对远方的耿耿忠心。阿逑,我和总经理因公可能要离开琼州一下,你呢,抓紧这段时间做成一两笔大生意。只是记住,”他的嘴唇抿成薄薄的一条线,显出一股阴鸷的冷气。“她对你处处防范,所以,即使联系到了什么,也不能背着她,要随时与我通话。做成了,让她高兴,做砸了,由于她事先知情,你就会少担干系。这效果要好得多。你看呢?”

“好,我照你说的做。”


第一百五十七章 公关女卧底

妈的蓝姬,图大逑无奈地想,我并不是除了上床就再也没用的废物。但贾勿亏不错,管他心里有什么小九九,他刚才的一席话确实是在为我着想。单凭这一点,他的安排就不可不听。

两个男人以咖啡代酒,相互一碰,眼里溢出了味道不同的笑意。

在吴杏儿的同意下,钟洁再次以远方公司公关小姐的名义,当了余斗方在海南旅行的全程导游。一辆豪华林肯轿车载着他们,经安定、琼中至通什,一路游山玩水,饱览人文风情,三天后,才心情愉快地抵达三亚。

而这时,蓝姬、吴杏儿各率的两支人马,已先期于他们在海角天涯安营扎寨,恭候大驾多时。

第二天九点,蓝姬先人为主,余斗方刚准备出门赴当地一个商界朋友的早茶盛邀,蓝姬就带着贾勿亏闪电式登门拜访,她兴高采烈地介绍了她与当地政府官员接触的情况,说在此地批下土地,已经有了百分之九十的把握。

余斗方对此笑容满面,奖掖有加,但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允诺。

午饭过后,钟洁陪余斗方浏览三亚市区,她故意引导他们来到南方酒店外面,指着酒店对面一块空地,告诉余斗方说,蓝姬争取的地,就在与南方酒店隔路相望的这个地方。

余斗方细加观察,这地虽然未处繁华闹市中心,但濒临大海,交通便捷,风景秀丽。远可观大海日出壮丽霞光,近可揽椰林四季风景变幻,办酒店的确不错。但根据空地上的广告牌得知,这里即将全面绿化,公园雏形已具,如果再在这里建一幢高层大楼,不仅完全挡住了马路对面的南方,而且也破坏了这里的整体规化。

“你们老板为什么非要把酒店地址选在这里?”余斗方收回视线,慈颜善目地问钟洁。

“余先生难道觉得这里不够理想?”

“你看呢?潘小姐,你我几天相处,我觉得你在各个方面都有很深的学问,我想先听听你的见解。”

钟洁想了想:“内地人嘛,干什么都有一套传统的思维方式,建筑审美和实用美学也是这样。一般来说,房屋都讲究朝向和依傍,在北方,大都是座北朝南,特别是宫殿、庙宇和衙门更是非得如此,所以自古有‘衙门八字朝南开’之说。造成这种文化特征的,有人文因素,也有自然因素,比如说冬天太阳偏南,门窗朝南方有利于采光和保暖。但在我们南方以及山区呢,朝向就不那么重要了,更讲究的是依傍。最常见的说法是依山傍水,具体说来就是有山靠山,无山临水。像这块地方,没有山,就应该面对大海。”

钟洁原地转个圈,手臂指向了南方酒店,“你看那家酒店的位置,朝向就十分理想,宅门前是一条宽阔的马路,马路对面是绿化地,绿化地前面,就是蔚蓝的大海了,大海之上,还有着宁静无垠的天空。嗯,近可欣赏绿树红花,远可眺望海天一色,不仅给人以十分丰富的想象空间,而且迭宕起伏,具有强烈的音乐感。余先生你闭上眼睛幻想一下,如果这条马路是哆,这绿化地是咪,大海就是唆,天空就是哆,一个完整的大三合弦。假如把它想像成一首诗,这块绿化地就是‘承,转,启,合’中的转。然而,只要它对面的这块空地一被占领,所有的诗情画意、乐感动态,都会遭到破坏,一切荡然无存,对那家酒店来说,无异是一场灾难。”

余斗方不住地点头。

钟洁得了无言的鼓励,谈锋更健:“即使有人在这块绿地上盖起了楼房,自身也得不到任何好处。余先生请看,首先朝向就够伤脑筋的,宅的大门该向哪边开?按理,该对着马路,这样才可方便进出,给大街上的视觉一个正面形象。但如此一来,大楼就势必背对大海,视野不开阔,让人觉得目光短浅,心胸狭隘,带一股小家子气。把大门朝向大海吧,不仅进出的车辆客人要绕一个大弯才能上马路,而且整座大楼把屁股对着大街,既不庄重也不雅观。那就只好干脆哪里都不面向,横着摆放吧,可这又仿佛有满腹牢骚,要找所有的人闹别扭似的。你看这多伤神。”

余斗方忍不住笑起来:“这番话你为什么不说给你的老板听听?”

钟沽微带凄凉地浅浅一笑:“我是中方低级雇员,人微言轻,没资格向老板说三道四。”

余斗方肃然正色:“这难道还要分港方中方?凡雇员,都有义务向老板提出各种合理化建议!只要是对的,都应鼓励,都应奖赏!”

“奖赏?只要不受到责怪,我就会……”她突然嘎然而止,仿佛猛然醒悟了什么,红着脸望着余斗方,“对不起,我不该背后说老板的坏话……”

看一个乖巧的小姐竟然吓成这样,余斗方心中老大不忍:“潘小姐你这就大可不必了,我们是朋友,我知道应该在你老板面前如何评价你。在我面前,你不要拘束。”

“谢谢你余先生。”钟洁好像微微喘过一口气,“我并不是怕受到责怪,而是知道说了也白说,老板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为什么?”

“因为她盖酒店的目的,是要与人家南方对着干!我让你看的那座楼房,就是南方酒店。”

“我不明白。”余斗方耸耸肩,眼里射出的却是很想弄明白的期待之光。“她何以对南方如此深仇大恨?”

妈呀,钟洁兴奋得心脏都有点喘不过气,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啊!

她一张口,仿佛悬泉飞瀑,把蓝姬与吴杏儿的夙怨,用最简洁的叙述告诉给余斗方。

“余先生,”她大肆渲染着,“不知你们香港这种没志气的女人多不多哩,你看那个吴杏儿,老公被我们老板抢了,她束手无策,不想去打门闹架,反而跪在我们老板面前哭哭啼啼,丢尽了祖宗的脸。后来做生意,又被我们老板一次一次逼得走投无路,也从不反抗,当缩头乌龟。她为什么要在这里买地盖楼呀?还不是被我们老板挤得在琼州无立足之地了,才想要转移到天涯海角。她哪是来做生意,她纯粹是逃难呢。哪知我们老板穷追不放,要在这里与她决一胜负。嗨,”她少年老成地叹了一口又长又深的气,“不知那个吴杏儿,她这次还能逃到哪里去……”

余斗方的眉心已结成一个大大的“川”字:“我是老头子了,老头子看人世有另一种眼光。”他说,“我讨厌蓝小姐的得势不饶人。她已经所得甚多,为何对吴小姐还这么苦苦相逼?”

“大概两人八字不合,”钟洁装着天真,“前世就是冤家吧?”

“莫名其妙。”余斗方眉头皱得越紧,口气一点都不轻松。

就在当晚,吴杏儿礼节性地看望了余斗方,她说她并非专程赶到此地,而是她的南方酒店在此,平日她也隔三岔五地要来三亚,她没有再向余斗方提联合投资的事,她从老头背后的钟洁的眼神中,收到很多暗示。因此她不卑不亢,静待事情的转化。

第二天上午十点,余斗方在下榻的宾馆主动约见吴杏儿。

这次,吴杏儿除了尚子真,又带上小闵,她要让年青人经经风雨,见见世面,尽快得到锻炼。

这次谈话有了一种氛围,某种心灵上的默契在形成。会谈时大家都不客套,余斗方一开始就有意提到吴杏儿与蓝姬的夙怨。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吴杏儿应答得非常平淡,“只有不愿向前迈步的人,才总是纠缠陈年旧账。”

“据我所知,”余斗方说,“蓝小姐想弄到南方对面那块空地,盖一家星级酒店,与你们开顶风船。吴小姐对此有何看法?”

“生意各做各,如果真有一家酒店与南方比邻竞争,不但没有坏处,反而会促进南方的发展。”

“吴小姐想没想过阻止远方批到那块地?”余斗方沉吟一下,“我看那块地已经成了绿化区,阻止它不会花多少力气。”


第一百五十八章 二凤夺龙

吴杏儿微露贝齿,淡淡一笑:“城市的整体规化由政府专门部门管理,我们当然有权建议,但这样做,好像有点显得不太光明正大。”

“可是,做生意的人,很讲究财气运脉,讲究风水凶吉。如果远方的大楼一盖,正好挡住了南方的视野,掐断了气脉,吴小姐对此难道也不在乎?”

吴杏儿盯了尚子真一眼,肯定地摇摇头:“我不否认生意人讲究风水凶吉,现在内地各企业也纷纷仿效香港,家家室内都供奉财神爷。我对此不想作任何评论。但我们南方,我本人,一点也不相信这一套,我们的上帝是我们自己,如果我们有能力有本领,我们的财气运脉谁也掐不断。如果我们自己无能无志,即使给一块最好的风水宝地,也会搞得个落花流水。过去那些皇帝,那些达官贵人,无论阴宅阳宅,哪一处不是风水宝地,结果如何,还不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飞人寻常百姓家’。”

余斗方的眼光闪了几闪,马上又敛下去。他仿佛智珠在握,潜神内照,一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的老练沉着。

以后一个小时的谈话接近于闲聊,吴杏儿没有从余斗方口中探出半点实质内容。

握别时,吴杏儿请余斗方有空到南方酒店去看看,余斗方随和地答应了。

“有空我一定会登门拜访。”他说,“我在三亚还要呆好几天,总会抽出时间的。”

等余斗方送吴杏儿出门,钟洁立即给守在“天涯”宾馆的蓝姬发了消息,她说吴杏儿一直在余老头面前装可怜相,但在合资之事上,看不出有什么进展。

钟洁是蓝姬所派,当然要将无关痛痒的消息随时通报蓝姬。她感受得到,在余斗方的心目中,吴杏儿的份量已经超过了蓝姬,这种倾斜,是靠了蓝姬的恶和吴杏儿的善,在年届七十心态慈和的余斗方心中所投下的比重不同的影响而形成的。

但我还得加加码,钟洁绝然地想,还得让香港婊子在余老头面前表演得充分一些。

“蓝总,”她在电话里贴心地给蓝姬出主意,“你不能放松。今天下午四点,余先生的安排是去海滨浴场,我觉得,你也可以在那里与他‘不期而遇’。”

“你觉得此举有何用处?”蓝姬在电话那头问。

“你可以继续向余先生讲远方的实力,捅南方的漏洞呀。”

“晤……”蓝姬不置可否,“你干得不错。”她放了电话。

海滨浴场万头攒动,花花绿绿的太阳伞、花花绿绿的充气浮床和救生圈、花花绿绿的泳衣,组成一幅花花绿绿的秋日浴场图。

钟洁和秦小姐陪着余斗方,他们都穿着泳衣泳裤,在一个太阳伞下啜着桔汁。当看见蓝姬和贾勿亏出现在沙滩的人群中,并向着他们走来时,钟洁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哼,她心中冷笑,我就知道你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陷害别人的机会。

“呀,余伯?”蓝姬鼻梁上架着太阳镜,淡黑色的三点式泳装,把身上最美好的部位——乳房和大腿,充分地暴露在人们的视野中。她果然装着一副“不期而遇”的模样,向余斗方亲热地打着招呼:“你老也出来健身呀?”

她说话时扭捏不停,美丽的曲线起伏波动,牵扯着周围无数双贪婪喷火的眼睛。

余斗方淡淡地回了问候。从上午吴杏儿走后,他就好像有了什么心事。

蓝姬来到阳伞下,向钟洁使了个眼色,钟洁心领神会,拉起秦小姐,双双扑进万倾碧蓝沁凉的海水中。

蓝姬坐进余斗方身旁的躺椅:“余先生,今天又同南方的吴杏儿见过面?”

“是潘小姐告诉你的吧?”

余斗方笑呵呵的,却把蓝姬问哑了,她无论回答“是”或“不是”,都觉不妥。是,就不得不承认潘丽芬在受命监视他的行踪。不是,那你的消息从何而来?想了想,干脆一串哈哈遮掩,来个鱼目混珠不予回答。

“看来我和她在演‘二龙抢宝’,”蓝姬到底心里憋不住话,“余伯对此有什么想法?”

“你们两人都是龙啊,”余斗方的表情看不出亲疏,“但我却不是什么宝。”

蓝姬的嘴角一瘪:“余伯你也太抬举内地妹了,她也算条龙?”

“那就算条蛇吧,”余斗方说不出的好脾气,“你们一条是过江龙,一条是地头蛇。”

“哦?按老话说,我这条强龙也压不过地头蛇?”

“何必非要谁压谁呢?龙和蛇,也是可以和平相处呀!要说压,强龙难压地头蛇,但地头蛇怎么也不会压住强龙的吧?”

蓝姬琢磨一阵话味,禁不住喜笑颜开:“余伯这话说到了点子上,我们外资企业在海南,天生就高一个档次,就是政府官员见 了我们,也得另眼相待。南方算什么角色,她怎么能与我平起平坐?”

“没有呀,我从未听说南方想要同你过不去。”

“吴杏儿见我们在洽谈合资的事,立刻插上一腿,不是要与我斗是什么?”蓝姬神秘地向余斗方探出身体,“余伯你可要当心呢,吴杏儿那个八婆,迷惑人很有一套,不然,凭她一个分文不名的女人,怎么会混到现在这个模样?”

余斗方又在呵呵发笑:“吴小姐的确非常有魅力,不过对我这老头子来说,还不至于产生什么负作用吧。”

“唔,余伯是从香港来的,什么样的绝色佳丽没见过,”蓝姬缩回身体,“会被吴杏儿这个土三八迷住?说实话,吴杏儿那点能耐,还比不上我手下的一个公关小姐。”她向余斗方风情十足地眨眨眼,那意思很分明:若与我比,那就更是天上地下!

“我如果寻找合作伙伴,”余斗方不愠不火,“不会像找情人那样只看对方的脸蛋。”

“太对了太对了,”蓝姬阿谀地拍着手,“做生意找伙伴,重要的是看合作者的实力,这一点,吴杏儿远远无法与远方相对抗。”

“话不能这样说,无论你还是她,找我都是看得起我嘛,我没有任何理由只接触其中一个,而冷落另一个,对不对?至于到底合作不合作,与谁合作,那是另一回事。”余斗方永远都是一脸和蔼,笑容可掬。“比如明天,吴小姐邀我在方便的时间去她们酒店看看,我怎么能拒绝呢?”

“佘伯要去南方酒店参观?”蓝姬忽地一下从躺椅上撑起上半身。

“盛情难却嘛,随便看看,也没什么坏处呀。”

“什么时候去?”

“我想,明天吃过早饭就去,然后同潘小姐出海去钓鱼。”

“祝你运气好,钓一条好大好大的鱼。”

说这话时,蓝姬冲着余斗方,意味深长地一笑。

这一晚,吴杏儿的觉睡得不踏实。

南方酒店的卫生清扫提前两天就已进行,从大堂的楼梯到每个楼层的卫生问,她都带着酒店经理和各部门主任亲自检查。几十名员工的制服换了新装,男男女女整洁大方,精神焕发。

但她还是有种不安的感觉。具体是什么使她如此,她也说不清道不明。修建南方大厦是一个辉煌的梦境,万丈高楼从地起,第一步,就是争取雄厚的资金,而香港富商余斗方,就是最现实最抓得到手的第一资金来源。

但绊脚石随处都有,一直与她作对的蓝姬就是一个甩也甩不掉的痈疽。俗话说惹不起躲得起,她采取的战略就是处处避让,不与蓝姬发生冲突,可是那香港姑娘是如此记仇,确定了要报复的目标,不会轻易忘掉。

蓝姬与她一起住在三亚,她们的目的,都是瞄准着余斗方的资金。蓝姬又是处心积虑要搞垮南方这一宿敌,她不会放过任何可以使南方下不了台的机会。那么,这会不会就是我睡觉不踏实的原因?

是,吴杏儿默然点头,但愿我不是杞人忧天。

早饭刚过,秦小姐打来电话,说余董事长希望立即到南方参观。刘力霸为采买一批分体式空调机的事到五金市场去了,吴杏儿嘱咐尚子真去“天涯海鲜酒楼”预订中午的席桌,她要在那里招待余斗方先生。自己则带着小闵驱车余斗方下榻的酒店,接上余斗方,立刻就往回转。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大出血

这显然带一点儿突然袭击的意味,吴杏儿在车中笑忖,想给我来个措手不及,方识得南方真面目。

南方酒店属于中低档旅馆,但来三亚的客人,并非个个都是腰缠万贯的大款。南方这种旅馆,对内地许多集体和自费旅游者来说,具有相当吸引力。特别是吴杏儿接手后,刘力霸靠哥们儿与海口的几家旅行社挂上钩,床位基本上没有空过,有时吴杏儿来此处理业务,遇床位爆满,也只好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蜷一夜。

就在车抵酒店大门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离开时井井有条的酒店,突然变成了闹闹嚷嚷的自由市场,只见大堂里人头乱晃,喧声刺耳,一群赤膊露腿的旅客,正围着经理和服务员大吵大闹。

“你们等等,”吴杏儿大惊失色,“小闵照顾好余先生。”

她跳下车,跑上台阶拉住一个女服务员,只听那姑娘结结巴巴地说,昨天夜里,酒店发生了一件重大事故,好几个房间门窗同时被撬,十几位旅客丢失了东西。

正在这时,一头热汗的经理从人逢中看到了吴杏儿,他高叫一声:

“吴总,你快来呀!”

这一声就把吴杏儿推进了漩窝中心,旅客们一听总老板驾到,轰地一下调转枪口,转瞬间把吴杏儿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愤怒的语言像子弹,一齐对准吴杏儿,劈头盖脑地向她全身射来。

“诸位,诸位,”吴杏儿被吵得昏头胀脑,反来复去地只会说一句,“对不起大家,对不起大家,我们一定追查,一定追查……

可旅客们时间伧促,每日的日程安排得很紧,有的马上要去下一个参观目标,有的要乘车离开三亚,让他们在此坐等调查结果,等于是再在他们心里割一刀,他们情绪亢奋,脸红筋胀,依然围着吴杏儿大吵大闹。

平心而论,这群旅客也确实狼狈,三亚气候炎热,晚上休息时,几乎都没穿衣服,少数几个上身还有一件背心,而大多数人全身仅着一条裤衩,乍看上去,好像刚从海中爬上来的人鱼。

但最要命的是吴杏儿,她觉得她的心脏被谁的利爪扼紧了,她有随时都会晕倒的感觉。她的身后有一双眼睛,那是余斗方啊!她本来是要向别人呈现自己的美丽,却运交华盖,拿出来的偏是一片疮痍!

正在不可开交时,尚子真却救星一样从外面赶回来了,没见过他居然有这种魄力,几句话问明情况,当机立断地跳上一把椅子就大声宣布:

“各位客人,请安静,请安静!酒店决定,对被窃的人,每人赔偿一套衣服,派人与就近的服装店联系,马上请对方送货上门,供大家挑选,以符合本人尺寸……”

旅客们静了一会儿,立刻又嗡嗡四起:

“我的钱包也不见了……”

“就是,我还有两张十六号到广州的船票呀……”

“诸位诸位,”尚子真使劲拍着手掌,压下众人的嘈杂:“考虑失窃客人的现实情况,酒店决定,每人再给现金五百,算作对客人在时间和精神方面的赔偿!”

这一下,河清海晏,旅客们大都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吴杏儿愣在一旁,尚子真出手如此大方,令她大惑不解,但既已宣布,就无法更改。她提心吊胆地往后一看,不知何时,余斗方与秦小姐早就站在台阶外围,一副局外人的轻松,看着这场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闹剧。

吴杏儿用力压住痛苦,面带羞赧地走过去。

“余先生,”她的表情很惭愧,“实在对不起了,没想到让你碰上……让余先生见笑了……”

“没什么吴小姐。”余斗方的脸上似乎永远平静如水,“既然你这儿有事,今天我就不打扰了。改日再叙吧。”

不待吴杏儿有所挽留,他略一颔首,带着秦小姐告辞而去。

吴杏儿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入经理室的,她又悲伤又愤怒,坐在皮转椅内,长久默无一言。旅馆经理在一旁垂手侍立,准备接受总经理的查询和怒斥。但吴杏儿心乱如麻,神情倦怠,连说一句重话的力气都没有。她乏力地挥了一下手,示意经理离开,让她一人在办公室里清静。

经理如蒙大赦,赶紧知趣退出,在外面轻轻拉上门。

尚子真干净利索地处理好旅客失窃事故,忙中不乱,甚至没忘向派出所打一个报案电话,等四面一看不见了吴杏儿,他让小闵在大堂指挥赔偿事宜,自己马上找到经理室。

面对一脸关切的尚子真,吴杏儿既不说坐,也不叫走。她的心里满是忧伤,在余斗方眼前大丢面子,使合作前景几成泡影,这已令她痛得手脚麻木。而这个尚子真,怎么会如此大手大脚,不与公司领导层作任何商量,擅自作主往外赔付,十几套衣服加每人五百元现金,仅此一项,酒店就要损失一万二、三千啊!

“吴总,”尚子真见吴杏儿低头垂目,半天没有反应,便轻轻叫一声。

“处理完了?”吴杏儿姿式不变,眼皮不抬。

“总算完了。”

“共计花了多少?”

“服装店那边经过讨价还价,拿到优惠价,一条西裤、一件衬衣,共计一百元。”

“一百加五百,每人就是六百!你也太大方了吧,尚副总!”吴杏儿没想到自己会如此斤斤计较,平常她不是这样的。但现在,她就是想找人发火,甚至想与人打架,“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也不给我吹口风,你心里怕没有我这个老总吧?”

“对不起吴总,”尚子真声音平和,谦让着脾气不好的吴杏儿,情况紧急,事情拖得越久,客人的火气会越大。”

“果断处理是对的,但也不能这样挥霍呀!赔他们一套衣服就行了,最多再加一百块钱。可你,一开口就是五百。我们酒店才开张,钱都没赚到,每月还得付银行一大笔利息,如何经得起你这般狮子大开口地往外吐?”

“吴总,”尚子真态度友好,但原则问题上不会退却,“我知道现在对我们南方来说,每一分钱都非常宝贵,但酒店的信誉更重要。如果让‘住南方不安全’的谣言散布出去,以后谁还敢到我们酒店来?相反,要是大家都知道在南方酒店居住时丢失东西会得到加倍赔偿,在社会治安不好的今天,还会有谁不争着来南方投宿呢?”

“这道理我懂。”吴杏儿五指叉开,烦恼地一下摸头发,“赔偿也不能不顾实际情况。你没看见余先生就在旁边?当他看到即将与他合伙的人原来是一群显富摆阔的败家子,他还会掏出钱来同我们合作?不,除非他是傻瓜!”

尚子真不以为然地摇头:“如果余先生是位正直正派的生意人,一定会赞成我这种做法。”

“如果他是位吝啬的守财奴呢?!”吴杏儿忍不住拍了桌子,她知道,上一代许多大富翁,都是靠勤奋节俭起家的。“兴旺来自节俭,衰败起于奢侈。你懂不懂呀,我的尚副总。”

尚子真斩钉截铁:“如果真是这样,那也就不值得与他打交道了。”

吴杏儿的嗓门尖了起来:“我们是在找合作伙伴,不是选什么精神文明先进个人!”

尚子真站在屋中央,他没想到吴杏儿会使用刘力霸和钟洁那种嘲讽口吻,心火一窜,一口就喷了过去:

“合伙也要找正派人合,总不能像个妓女一样,无论什么样的客人都往床上拖!”

“你?!”

吴杏儿脸色苍白,身体发抖,她刷地站起,气极败坏地指着尚子真,嘴里却说不出任何话。

尚子真立刻意识到自己嘴巴走火了,他面红耳赤,惊慌失措,急忙解释道:

“我不是有意的,我我,请相信我……”

就这么发着呆,吴杏儿眼中的怒火却逐渐熄灭了,但委屈的悲哀却像午夜的寒潮,滚滚而来,只一会儿,就迷茫了两扇通往心灵的门窗。

她慢慢地坐回转椅,垂首静默,眼中的寒雾凝成一颗颗硕大的泪珠,啪啪地滚下脸颊,落在自己的衣襟上,也落在尚子真的心灵上。

尚子真半傻半醒地站在原地,仿佛听见了荒原上一个凄苦灵魂的悲号。


第一百六十章 私情关系

吴杏儿掏出手绢,想堵住越来越汹涌的眼泪,哪知泪水好似决堤之水,越堵越多,她被噎得泣不成声,抽搐不停,实在忍不住,干脆一松手,失声呜咽起来。

小闵在大堂里向旅客分发完赔偿金,来找尚子真汇报,一推门,但见两位老总,一个是斑竹一支千滴泪,一个是以手抚膺长叹息,她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吓得一脸苍白,看看这个,瞧瞧那个。

三方无言,空气死寂,是桌上电话铃的突然炸响,把人们拉回了现实世界。小闵见老总们都沉浸在各自的情怀里,犹豫了一阵,只好越俎代庖,自行拿起听筒。

“喂,这里是南方酒店。”她把声音放得很温柔,以此驱赶心中的害怕。

“请找一下吴总经理,快,我有急事!”话筒里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带着紧张和神秘。

小闵立刻用手捂住受话口,怯怯地看住吴杏儿:“吴总,一个男的,说是有急事找你。”

吴杏儿吸了一下鼻子:“不接,就说我不在!”

她现在想向全世界的人赌气,即使天塌了,她也不想从她的悲伤中复苏。

小闵松开受话口:“吴总不在,有什么事请告诉我好了,我是她的助理。”

“不行!”对方断然拒绝,“不管她到哪里去了,你马上派人把她找到,我就在电话旁边等她。”发话人的态度十分武断,一点没有通融的余地。

小闵重新转向吴杏儿,眼巴巴望着老总,目光里含着无奈的乞求。

吴杏儿控制住自己,终于接过话筒。

“喂,”对方似乎有感应,知道她来了,“小杏儿码?”

“你?”这是裘有劲的声音,他怎么会追踪到这里来了?没有万不得已的急事,他是不会轻易把电话追到三亚来的呀。“出了什么事?”吴杏儿的声音有点颤抖了。

“你听我说,”裘有劲嗓音喑哑,低得不能再低,“不知是谁写信向省纪委告了我们,说我们两人的关系不正常,告我把三亚的房地产卖给你是以权谋私,我从中收受了大量贿赂。省分行已决定成立专案小组进行调查。这是蒋副行长悄悄告诉我的。”

“这是谁告的?”吴杏儿忘了周围还有两个人,尖叫起来。

这世界怎么了,怎么手脚颠倒,黑白易位!前面一波未平,后面一波又起,而且这一波来势更猛,已不是惊涛骇浪,简直是原子弹爆炸引起的冲击波。它震得吴杏儿晕头转向,气得七窍生烟,却最终是吓得胆颤心惊,怕得脸色苍白。

“是一封电脑打印的匿名信,”裘有劲说得很急,“蒋副行长找他的人悄悄了解过,告状人并不知悉内情,没有一件真凭实据,大多是主观推测。可能一两天之内,就有人下来调查,你先想好应付方法,然后想法给我通个气、统一口径。”

接着,裘有劲立刻挂断电话。

好像有人从她的背上抽走了脊梁,吴杏儿哗地一下倾颓进椅子。尚子真和小闵从她的表情上,认定又发生了重大事情。他们用征询的目光注视她,吴杏儿却双手在脸上胡乱一抹,仿佛要把他们的眼光抹掉。

“是裘、行长的……”字音从她的齿缝同模模糊糊滑出,仿佛三魂已飞走两魂。

尚子真和小闵下意识地对视一眼。

但吴杏儿在一转眼后却坐直了身体,眼光变得冰冷,冷得接近于冷酷。

“有人写信到省建行,”她一字一句,“告我和他关系不正常,三亚这块房地产交易中有以权谋私、行贿受贿,省建行纪委决定专案调查。”

尚子真和小闵勃然变色,面面相觑。

好一阵后,尚子真首先镇定:“让他们调查罢,”他宽慰吴杏儿,“我们购买这块地,从法律的角度看,无论怎样都没有违规。至于价格嘛,本来就没有什么规定,全凭买卖双方协商,买高卖低都不存在问题。何况我们的买价虽然优惠,但并非过低,琼州建行也没蒙受损失。裘行长为了遵照中央通知精神回笼资金,原价抛售,无论怎样,都说得过去。现在唯一的,就是不能承认你和裘行长的关系,这会授人以柄,容易——”

他忽然下意识地瞅了小闵一眼,煞住了后面的话。

不料小闵心直口快,一言道出:“怕什么,捉贼拿赃,捉奸拿双,又没哪个抓住……”她几乎把话都说完了,才看见尚子真自得发青的脸和暗中急切的手势,她陡然醒悟了什么,连忙一口把话咬断。

但什么风浪也没有。能流的眼泪已经流干,吴杏儿的心灵此刻属于麻木不仁,她已不会计较,不会敏感。

“别说没抓住,”她喃喃地说,“就是堵住门,双双从床上抓起来,只要我一穿上衣服,也不会认账……你们放心,买地这事,没人捞得到半根稻草……只是,我们购地资金的来源,牵涉的人多一些,我不妨现在也告诉你们……我们弄钱的办法,虽不合理,但是合法。关键是蒋副行长这条线,千万不能暴露……你们陪蒋太太去北京那一趟开销太大,但这是我私人请客,账面上,全部算成我的工资、奖金。不足部份,请尚子真、小闵,用你们的工资、奖金来抵,如果你们理解我的话……”

“都这时候了,”尚子真叹口气,”还说客气话。我的全年所得,我做的几笔外贸的提成奖,全部算到里面。”

“还有我,”小闵激动地说,“还有我的工资和奖金!”

“最严重的是,”吴杏儿继续讲,谁也不看,“是那五万美金的事。”

“什么五万美金?”尚子真和小闵莫名其妙。

“事到如今,我也不向你们隐瞒了。”吴杏儿把当初与蒋副行长的约法三章告诉了二人。“小闵你记住,立即通知刘伯,在账上作技术处理,一定要摆平……”

“嗨!”尚子真仰天长叹:“仅他老婆这趟游山玩水我就认为太过份,没想到背后还有一笔如此骇人听闻的交易。”

“你以为真的花几万‘治病费’,就能换到上千万贷款?”吴杏儿的眼光不再迷惘,她现在处在台风的中心,反而平静理智。“你太天真了,全中国没有哪家银行,会做如此蚀本的生意。”

“钱又不是哪个私人的,是银行的。银行本来就是做信贷生意的……”

“尚子真,我不想同你争,理论与生活在许多地方是脱节的,这是一个再清楚不过的事实。我知道,仅凭这一笔,我和姓蒋的都够枪毙的资格。但这事与你和小闵没有任何关系,你们当时不在,过后也不知道。”

“吴总你放心,”小闵感动得一脸通红。“我誓与南方共存亡,就是把我押往刑场,我也绝不吐露半个字。”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尚子真急了,“把我看成叛徒……”

“不,我没有任何别的用意。”吴杏儿诚恳地声明,“有许多事,本来就不应该让你们知道,之所以现在讲出来,是想让你们明白南方真正的处境。尚子真,”吴杏儿的眼睛水晶晶的,转向尚子真时,充满了友爱和尊敬,“我和钟洁私下议论你时,都说你是为数不多的正直善良者。作为朋友,我特别不想欺骗的是你,我不能让你糊里糊涂被我拉进一个可怕的是非漩涡。我们假如都该进监狱,你应该保留下来,因为,即使要为社会做种,也应该多多繁殖你这样的好人!”

尚子真呆呆地看着吴杏儿。

小闵的胸脯大幅度起伏,眼里涌出了泪珠。

“吴杏儿,”尚子真颤声喊道,“谢谢你对我说的这番话,作为朋友,我更不会在这个关键时刻抽身而去。是的,我不否认在许多地方,我与大家格格不人,我憧憬光明,渴望美好,反对虚伪奸诈。但我并不是不近人情的冷血动物。我也知道,许多时候,有些手段是征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得已而为之。我只是想尽量提醒你们,希望只要能有一点避免的可能,就尽量避免。不要被暗礁撞得粉身碎骨。我认为,能够相互指责的朋友才是真朋友,而我们周围,这种真朋友是太少了!我不怕你们讨厌,我就是想你们有一个这样的真朋友啊!”


第一百六十一章 甜妞兰儿

吴杏儿一下站起身,话语中带着滚烫的赤热:“你就是一个最真的朋友!你和力哥他们虽然看法相左,但目的都是一个,为了南方,为了帮助我!”

“太动人了!”小闵竟在一边抽抽嗒嗒哽咽开了,“吴总、尚总,你们,让我一生一世忘不了……”

“这小闵是吃错药了?”吴杏儿让自己振作起来,擦干眼中的泪痕,“马上收拾东西,今天赶回琼州,走前给钟洁打个电话。”

“都回去?”尚子真一脸迷惑,“这边怎么办?还有余先生那里……”

吴杏儿摇摇头:“你觉得余先生还会来同我们接洽?”

“为什么不?”小闵也犯着糊涂,“尚副总把失窃案处理得各方都很满意啊。”

“但有人还会继续捣乱?开始酒店被窃,我还没想到这一层,现在两箭齐发,我一下恍然大悟。”

“吴总你是说谁?”小闵不明白。

尚子真的眼光与吴杏儿的目光撞了一下,他立刻明白了那个人是谁。他一字一顿地把她说了出来:

“蓝、姬!”

“对,”吴杏儿毫无表情地重复着,“蓝、姬!”

蓝姬和贾勿亏在三亚呆了将近一个星期,图大逑在琼卅就积极活动了一个星期,他上窜下跳,八方奔走,按照贾勿亏的吩咐,欲做两桩漂亮的生意。他恨蓝姬的反复无常、水性扬花,然而内心深处,又对她怕得要命。除了蓝姬这里,他是无家可归:如果蓝姬忽作河东狮吼,杏眼一瞪,把他扫地出门,他只有流落街头。所以,他得干两件漂亮事情出来,改变在她心目中的印象。

可是,生意并非梦中黄梁,想做就立马可以成功。尽管远方名声大,业务多,但要另起炉灶单独做成两笔,也并非可以信手拈来。因而几天里他四处奔波的结果,除了一身疲乏、神志倦怠外,仍是两手空空,没找到一条轻松的生财之道。

这是一个天气明媚的上午,图大逑坐在自己的写字间,支着脸颊,还是一筹莫展,就在这时,他接到了贾勿亏从三亚打来的电话。贾勿亏说,他刚从一个到三亚公干的朋友口中得知,广州有家达利公司有数千吨沥青堆放在露天码头,愁无人顾盼,而海南建设方兴未艾,极需沥青铺路架桥。据他朋友讲,买不成卖不成的主要原因,是卖方由于多次上当受骗,大量货款收不回来,这次咬定要现钱现货。而买方市场则因银行紧缩银根,许多情投意合的公司一时拿不出这么大笔现钱,只好望洋兴叹。如果图大逑能够为公司把这批货买进,等过了年关,银行一放贷款,这批养在深闺无人识的黑牡丹,一定会成为皇帝的女儿,被人你争我抢,此时趁机哄抬物价,就可大赚一笔。

图大逑电话一放,马上赶到广州,按贾勿亏提供的地址,找到了那家达利公司。公司经理不在,一位姓谢的副经理接待他。

达利公司在一家中低档旅馆的房间办公,几张办公桌拼凑一起,四周坐着几位西装革履和绿鬓红颜的男女。桌子上一台电话,隔十来分钟就响一次,一位男人或女人就拿起话筒,叽叽哇哇地大讲一阵,内容均属政治经济学范畴。

谢经理年纪很轻,正是现在畅游商海不怕撞头的那一类,办事利索,口气爽快,好像即使你要月球上的矿石,他明天就呵以给你拉两车皮来。

图大逑喜欢与这类爽快人打交道,也明白必须防着他们一手。他向谢经理讲明来意,经理很热情,又是握手又是亲自泡茶,他说货是有的,但必须现钱交易。图大逑摆出财大气粗的架式,说远方是港资企业,愁的就是钱没有地方花,关键是要验准达利到底有没有货。

“那好,”谢经理笑得像是几十年的老朋友,“明天,我派人带你去码头,到时眼见为实。”

然后问图大逑的吃住解决没有,图大逑说下了飞机就直接赶来。

谢经理立刻回头就叫:“小兰!”

沙发那边,一位穿红裙子的小姐马上应到,站起苗条的腰身。

“经理叫我?”她的声音很甜,但比起她的笑容,还是要逊色一些.她的表情人见人爱,甜得像秋天熟透的红苹果。

“你去,”谢经理说,“给图科长安排一个单人间。注意,规格要高一些的。”

图大逑的名片上印着”业务科长”的头衔,谢经理就这样称呼他。十几分钟后,兰小姐回来报告房间已办妥,请图科长过去休息。

谢经理站起来握住图大逑的手“图科长,”他说,“这位是兰小姐,她带你去房间,六点钟我来接你出去吃饭。”图大逑连忙推辞说千万别客气,谢经理嗔怪,“哎,都是生意场上混的人,千万别拘礼,不管生意成不成,饭总是要吃的,一顿接风饭一顿送行酒,在我们公司已成制度,人人自觉遵守。”

兰小姐把图大逑带到后楼他的房间,房间算不上多豪华,却也过得去,墙上贴着墙纸,地上铺着地毯,空调彩电冰箱一应俱全,洗手间内全套进口洁具,房中间摆着一张宽大的席梦思,床头柜旁边一张真皮双人沙发,阳台后面还有两张酒吧圆式单人沙发和一只小柜,柜上花瓶中插着一束康乃馨。

这不是典型的夫妻间吗?图大逑看着房间摆设想。他是有经验的,知道这种房间是专为蜜月旅行的青年夫妇和夜总会里的钟点鸳鸯预备的。

“图科长,带没带茶杯,我给你泡茶。”兰小姐甜甜的声音在他身后回响。

“别客气,我自己来。”图大逑从包里摸出一只豪华型不锈钢老板杯。

“我来。”兰小姐从图大逑手中接过杯子,“你先去洗个脸吧。”

图大逑不好打击甜妞的积极性,只得让她去侍候,自己拿起洗涮用品钻进洗手间洗脸。回来时,兰小姐已沏好香茗,坐在窗口后面的圆形沙发上,甜甜的静静的,与那束康乃馨相互辉映,有如一幅圣手丹青精心描绘的静态写生,把一个普通的下午描绘得悠长而宁静。

图大逑见兰小姐坐着没有去意,当然就不能冷落人家。他过去坐在她的对面。

“兰小姐,今年多大啦?”

兰小姐先是莞尔一笑,继而嗔怪道:“图科长走南闯北的人,还不知现在女人的年龄是需要保密的?”

图大逑一愣,怎么忘掉了这个敏感问题?见兰小姐并非真的生气,才微微放心,连忙想办法采取补救措施。“对不起对不起,我还误认为你是一个未成年的小孩呢。”

“还小孩呢,人家今年都二十一岁了。”

“是吗?简直让人不敢相信,我刚才还讷闷,你们老板胆大包天还敢雇佣童工?”

兰小姐格格大笑:“图科长,你这人真幽默。”

图大逑与英紫薇离婚后,一直生活在蓝姬的淫威统治下,强悍女人与男人偶然相处,尚可有种换了口味的新鲜,但男从时间稍一长久,精神就会受到严重压抑,会特别渴盼温情的降临。图大逑正处在这种心态下,今天忽然同一位甜甜静静纯情楚楚的小姐坐在一起,仿佛历尽山穷水尽,骤然柳暗花明,眼前豁然一亮,一股清新的轻风就拂去心头忧郁的马云,天地问一片光明灿烂,他的举止言谈大方自然,顺畅流利,久违的自信和幽默,也挣脱了枷锁解放出来。

“兰小姐,可以请教你的芳名吗?”

“我叫兰静。”

“这个名字取得好,同你人一样,文文静静,秀秀气气。像个小秘书。”

兰小姐俏脸一红:“图科长,人家这么尊敬你,你老拿人家开玩笑。”原来小秘这两年已被人叫成了“小蜜”,无论外延还是内涵,都扩大了若干倍。

图大逑突然醒悟,暗暗骂了自己一声。

幸亏兰小姐并没计较:“我是公司的会计。”她解释,“我觉得这工作适合女孩。”

“原来是会计小姐,打算盘的。”

“时时刻刻忙算计,算来算去算自己。”兰小姐用一句流行歌曲来四答,心中很得意,又迫不及待地格格脆笑。


第一百六十二章 妩媚女

兰小姐的内心也像外表一样天真纯朴,对图大逑的话有问必答。她说她的工资在公司属于中等,每月一千元,奖金另外。图大逑立刻问公司有多少员工,兰小姐说正式人员十二个。图大逑脑筋急算,十二个人,平均每人月工资一千,合起来就是一万二,再加上房租电话和其它杂支,一年正常支出也要三十多万,由此窥测,达利公司的经济实力,在广州民办公司中接近中等水平。

说到沥青时,兰小姐也毫不隐瞒,她说这批货是从甘肃弄来的,发货时只付了百分之十的款,其余的准备卖后再付,不料政策有变,原先说好的收货单位突然拿不出钱,这批货就这样中途搁下了。

“人家甘肃方面不来找你们打官司吗?”图大逑问。

“我们才高兴他们来打官司呢。打赢了又怎样?东西在这儿,你运回去好了,我们又损失不了多少。再说,”兰小姐探出身体,压低声音,面带神秘,“我们付给他们的那百分之十的货款,全是现金支付,说不定,早被厂里几个头儿私分了,他们怎么敢告我们?”。

图大逑笑着摇头:“这么说,你们就是把货卖了,也可以不付钱给他们罗!”

“这哪儿可以?”兰小姐肃然正色,“卖了东西该有钱,没卖成钱就有货,儿千吨沥青堆起来小山那么大,总不能说被一阵风就吹得无踪无影了吧?共产党的血也不是那么好吸的,如果他们那边翻了船,还不是要波及我们这边。”

两人一直坐在那里东扯西拉,一直谈到电话铃响。兰小姐抢先抓起话筒,是谢经理打来的,让兰小姐领图大逑下楼吃饭。

晚饭在外面一家中档餐馆进行,就谢经理和兰小姐两人相陪,酒菜丰而不侈,气氛和谐轻松,双方只礼节性地敬了一杯酒,然后就自由吃喝自由交谈。

饭后,谢经理说家中有点事情不能奉陪,让兰小姐带图大逑随便玩玩。图大逑本想推辞,心里却实在不舍兰小姐。原先在琼州心情郁闷,好不容易到广州一趟,理应舒展眉头,搏几天的开心。而兰小姐纯情楚楚、秀秀甜甜,实在是一种难得的营养滋补剂,没有理由要推辞。

离开饭店,兰小姐建议回旅馆跳舞,旅馆舞厅人熟地熟,门票还可以打折优惠。

于是就去跳舞。两人在暗光摇曳的舞厅内,嘣嘣嚓嚓地一支接一支地跳。两人都很认真,都很投入,仿佛有人监督似地,一直跳到舞会结束,两人都跳出一身热汗。

“让我送你回家好吗?”图大逑对兰小姐自始自终地陪伴很满意,满意得有点过意不去,就想表现出绅士风度,以示感谢。

“不麻烦你了,我还得去你的房间呀。”

“为什么?”图大逑的心脏一阵莫名其妙地乱跳。

“我的坤包忘在你的房间里。”

图大逑喘过一口气。咦,他又是一怔,没看见兰小姐带包去我的房间呀。

到了住宿楼下,图大逑心里有点不着边际:“你别上去,”怎么说的话与脑袋里想的不是一码事,“我给你送下来好了。”

“还是我们一起上去吧,嗓子都冒烟了,就不让我上去喝口茶?”

图大逑想不到自己心里会漾起一股热流。几个钟头的狂舞乱蹈,此时嗓子眼正着火一样,极需矿泉水滋润,更何况一个还是娇滴滴的小姐。

“非常欢迎。”他忙不迭地在前面领路。

回到房间,兰小姐抢先端起茶几上的茶杯,咕咕咕几大口,然后如释重负地坐进沙发。对于一位已熟悉的漂亮小姐,小小的失礼不仅不会引起男士们的不满,反而给人增添一种亲切。图大逑兴冲冲地给茶杯续上水,才发现真的没看见兰小姐有什么坤包。

“你坐下,”忽然兰小姐说话的声调变了,显出与她年龄不相称的一本正经,“时间还早,我们可以再谈谈。”

这甜妞搞什么鬼?图大逑心里嘀咕。但坐下时,他脸上的喜悦依然挂在唇角眉梢。

“图科长,我们虽然才接触半天,我已经深深地认识到你是一位才华出众、精明能干的男子汉,风度翩翩,幽默诙谐,一看就知道是一个会生活的人,我想冒昧问一句。你对你目前的工作满意吗?”

图大逑总觉得自称二十一岁的兰小姐,实际上是一位尚未成年的女孩,她那苗条得近似单薄的身体,如同一张洁白无暇的萱纸,还没来得及被浓描淡抹,突然间,说出如此严肃的话题,涉及如此重大的主题,还真让图大逑有点匪夷所思。

“我对我的工作很满意,”他有点言不由衷地说,“我们是外资企业,工资待遇都比较好。”

“再好也是打工仔。你想过没有,凭你的才华,完全可以自己当老板做生意呀。”

兰小姐的话,如一枚石子投进平静的湖水,立刻在图大逑心中激起千层波浪,他感慨了好一阵,才说:

“当老板最需要的不是才干,而是资金。”

“你在远方这么久,又是业务科长,难道就没赚到几个钱?”

图大逑不禁自警:“我做生意,是为老板赚钱的。”

兰小姐“卟嗤”一声笑起来:“你这么紧张干什么?难道我会是你老板派来探听虚实的特务?”

图大逑也觉得有点神经过敏,连忙一笑而饰之:“我是实话实说呀。”

“我问的也是大实话。人家一个小厂的普通业务人员,至少都有二、三十万的小财,你一个大公司的业务科长,真的那么干干净净、一穷二白?”

“我们不比国营和集体企业,可以损公肥私,随便整国家。我们外资企业管理很严,发现有人危害公司利益,马上会被炒鱿鱼。”

“如果捞到个百八十万,你还可以炒老板的鱿鱼呢。”

“话虽如此,我们外资企业,有很严格的管理制度,要想轻易挖墙角,可不像整社会主义那样好对付。”

“不好对付并不是不能对付呀!”

“老板对我很好,”心里则说:去他妈的好,她不整得我家破人亡就算手下留情了。接着才又道:“我也不应该做对不起她的事。”

“看不出来,图科长真是一条资本家的忠实走狗。”兰小姐说完,自个儿掩着嘴,笑出一阵清脆撩人的甜媚。

兰小姐的话没有半点恶意,纯粹是开玩笑,却勾起图大逑的满腹惆怅。他表面上陪着兰小姐笑,心中却悲伤得想大声嘶嚎。

“我可没你那么高尚的品德。”兰小姐重新认真起来,好像在对一位知心朋友吐露衷肠。“我到达利公司打工的目的,就是为了偷师学艺,为将来自己当老板打下基础。遗憾的是,我没机会搞业务,不然我一定会捞钱的。哪怕只捞几万块。然后,就自己做生意,做不了大生意做小生意,租不起门市就摆地摊,反正我要当老板,这也比一辈子为别人卖命强。你说呢,图科长?”

不知怎么的,兰小姐柔柔和和的话:会那么强烈地拨动图大逑的心弦。是呀,人他妈活着为什么?到底应不应该有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怕是一个地摊、几件衣服几串钥匙链?那毕竟是自己的,毕竟是这块地盘的主人,再怎么说,也比当拖鞋王吃人家的软饭强。

兰小姐见图大逑越来越没有语言,知道他心潮已动,就进一步挑明心意:

“图科长,”她说,“有件事我想与你商量,可以吗?”

“你讲出来看看。”

“你可以向我保证吗?不管你同不同意,都不会向第三者透露。”

“我保证。”图大逑对兰小姐充满了好奇,他直觉到有一个故事正在发生。

“我说,我们两个人一起,背着我们各自的老板,我们做一笔生意如何?”

图大逑听到自己的心弦“铛”地一响:“做什么生意?”他做出稳坐钓鱼台的样子,姿态表情一丝不乱。

“当然就是眼前的沥青啦。”

接下来,兰小姐快速向他道出她考虑已久的计划。这计划其实说起来十分简单,方法早已在中国各个国营和集体企业事业单位中大量普及,并被实践证明绝对是行之有效。


第一百六十三章 美女自投怀

兰小姐向图大逑出卖经济秘密,把达利公司出售沥青的最低价告诉他,据此,图大逑在与达利公司谈判时可直奔价底。生意成交时,图大逑请达利在开发票时多开百分之十的金额,作为他个人的回扣,图大逑按票面金额付给达利公司货款。达利公司再从中提取百分之十返给图大逑私人。兰小姐是公司主管会计,有她参与,图大逑就不耽心达利会过河折桥不兑现回扣。

“另外,”兰小姐说,“我向你泄漏沥青售价的标底,你在价格上就大占便宜,即使多付百分之十,也大大低于市场售价,你们老板那边,你也还是有功之臣。”

“这当然不言而喻。”图大逑点头。

“百分之十的回扣,我估算了一下,大概二十万左右,咱们二一添作五,一人分十万。我只要有这笔钱,马上就辞职回家去做自己的生意。怎么样,图科长?”

图大逑对兰小姐一番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既佩服又自惭。在兰小姐的带动下,他胸中不由得也回荡起一腔英雄豪情。

是啊,他为什么不能跑到广州来做个小生意?哪怕是摆个卖鞋子卖衣服的小地摊?

“好!兰小姐,我们就一起干。”像是酒馆里划拳,图大逑猛一下向兰小姐伸出一只右手。

“那就一言为定。”兰小姐一挥白里透红的小手,不轻不重地拍在图大逑的掌心。

“可惜没有香槟,”图大逑说,“不然真该为我们的合作干一杯。”

“没酒不要紧,”兰小姐媚眼一挑,“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一份隆重的厚礼。”

“什么?”

“就是我自己。”

图大逑大张嘴巴,虽然心想着兰小姐的一切,却根本料不到形势会发展得这样快。

兰小姐居高临下,望着图大逑嫣然一笑:“大家都是在江湖上混的人,用不着虚伪,你们男人爱喝哪一壶,我们女人未必不知道,何必要扭扭怩怩。既然我们走到一起了,就是一种缘份。”

兰小姐的手一动,只听“嚓”地一下,拉链分开了,裙子顺着大腿滑在地上,盖住一双小巧玲珑的脚踝,两条雪白的玉腿,和紧裹着下体的缕花三角裤,一起展现在图大逑充血的眼前。

兰小姐温柔地伸出一双手,像一位会念咒语的巫师,图大逑仿佛是中了魔的信徒,身不由己地也伸出自己的手,让兰小姐握住,被她带起来。

最初的紧张过去了,图大逑雄性的自尊忽然恢复,他的眼中闪射着亢奋的火光,双手一下搂紧了兰小姐的纤腰。

兰小姐用手去抚图大逑英俊的脸庞:“真迷人啊……”她的语气,一半是夸奖,一半是感叹。

嗯?图大逑脖子旁边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兰小姐的举动太他妈的职业化,要是、要是她是达利公司请的“三陪”小姐,弄不好传染我一身病,那可就大亏特亏了。

“对不起……”他的手松了劲,说话吞吞吐吐,“我的身体,呃,前天得了感冒,……”

兰小姐在他鼻子上刮一下,算是小小的亲昵,“你怀疑我是那种女人?”她的银铃似地笑声在小屋内回荡,“怕我有病会传给你?嘻嘻,说实话,我还害怕你把什么病传染给我呢。”她变戏法般从身上摸出一件东西摔在茶几上,“不戴上这个,就是撒一地的钞票,我也不会同你上床。”

图大逑打开一看,是一支避孕套。

“还随身带着这东西?”

“在公司我还兼管计划生育工作。”

两人面面相觑,彼此爆发出一阵开心的大笑。

兰小姐扑上去搂住图大逑的脖子,大肆放电撒娇,图大逑支持不住,紧搂兰小姐坐回沙发。两人推云送雨,蜂狂蝶乱,温存炽热后,兰小姐红霞满脸地问:

“一起去冲个凉,再上床?”

“你先洗吧,我还得打个电话,给公司里的人约定时间的。”

兰小姐也不缠绵,当着图大逑的面就脱衣服。

她真有二十一岁吗?图大逑望着兰小姐紧凑结实如同小苹果一般的米米,暗暗讷闷。

不过这也可以让人放心,从那对小巧结实的米米看,她的确不是经常被异性刺激的烟花女子,那种姑娘的米米丰满松软,像吃过激素一般。另外,她身体发育的不成熟,也可以证明她涉世不深,不是那些功于心计的老练女人,因此,这可以令人多一层放心。

等兰小姐一进洗手间,图大逑立刻就拨通贾勿亏的手机。

手机通了,贾勿亏还在三亚,他听得很认真,问了每个细节。图大逑尽其所了解的,通通给他讲了。当然他与兰小姐的私下交易除外。

“啊,啊……好,好……你等一下。”贾勿亏说,“蓝总和我在一起,你干脆直接向她汇报。”

图大逑心生嫉妒,妈的,吃软饭的接班人!可他心中又有一种对蓝姬报复的快意,因为今晚,他的房间内亦有一位如花似玉的靓女。

蓝姬听了图大逑的汇报,只说了一句:“做!”

贾勿亏又接过话筒,一再叮嘱千万要稳当,不得出任何差错,一定要亲自检查质量,核实数量,亲眼看着货物装船,亲手拿到货运大票和提货单,最后才能付款。

贾勿亏如此反复罗嗦,仿佛图大逑是个初出茅庐的青苹果,一切都要有人教导,这就有点伤图大逑的自尊,放下电话后他还恨得牙痒,直到兰小姐在洗手间里高声催促,才忘掉怒火,几把脱光衣服,兴奋得心脏狂跳地钻进洗手间。暴风景雨般的感情渲泄从浴盆到床上,一直延续了近两个钟头,等两人都精疲力尽停止下来,已是午夜一点过。图大逑问兰小姐,她家中的人会不会怪责她深夜不归?

“不会的,我已经打过电话,今晚有事住在朋友家。”

“是男朋友?”

“女同学。在没当上老板之前,我是绝不会搞对象的。”兰小姐小鸟依人般温顺地倦在图大逑怀中,“你呢?一定结了婚,太太长得非常漂亮吧?”

“结过,又离了。”一阵凄凉的冷风拂过图大逑的心头。

“真的吗?”兰小姐忽然恢复精神,一翻身趴在图大逑的胸脯上。

“别问我是什么原因。”

“我知道。我只是感到高兴。原来,我俩都是无天管无地收的自由公民,我就是把你带到我家中去公开同居,也不犯法。”

“你家里的人也不管?”

“我妈妈一定以为你是我的男朋友,像你这样好有型好帅气的女婿,她老人家一定会笑得合不拢嘴。”

“你不是说过在当老板之前不搞对象?”

“但并不是说就不兴找个情人?你别以为我年青什么都不懂,我也知道婚姻不等于爱情,情人不等于夫妻。”

“是谁教给你这一套的?”图大逑突然痛惜起来。

“咦,这都什么时代了,还问这个?”

“时髦的并不一定都是好的。”

“这是你的观点。”兰小姐很认真地同图大逑争辩。“人家都说,你们男人恨不得世界上所有女人都开放,都同你们上床,但结婚时,则要自己的老婆一定是处女。我们女孩就是要反对你们这种自私自利的思想,让处女这个名词,在男人的字典里统统消失 。

图大逑知道,和这种自以为是的姑娘是争不出什么结果的,赶紧转移话题,“阿静,其实我也跟你一样,只想自己做生意,自己当老板。如果我有一天辞了职到广州来做生意,你还会不会理我?”

“为什么不会理呢?如果你愿意,这一次我们把钱弄到手后就合伙做生意好不好?二十多万,我们可以租一间铺面了。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结婚,开一家夫妻店。这当然不勉强,在你之前我已同别的男人睡过觉,你要是不愿意,我们只做个合伙人。”

“我愿意,为什么不愿意呢?”图大逑激动地抱着兰小姐的头,自己也弄不清自己是真是假,“过去的事我们彼此都不要再提它。阿静,我真的好想娶你做老婆。”

“好哥哥,”兰小姐把脸紧贴住图大逑的脸,“但必须要在我们这次成功以后……”


第一百六十四章 狂欢夜

一辆的士呜着喇叭,小心地开进番隅市郊的一个码头货场,车门一开,钻出来两男一女,原来是谢经理带着兰小姐,陪图大逑看货来了。

他们眼前的露天货场上,果然是一筐筐沥青堆积如山。来广州前,图大逑就找资料仔细研究过,对沥青的质量标准熟记于心。他走上前,随便打开几筐看看,这批货物无论是色泽,还是块状,都符合书上所说的标准。

“怎么样,图科长放心了吧?”谢经理问。

图大逑悄悄向兰小姐挤挤眼睛,满意地点了头。

回到广州谈价,由于事先从兰小姐那里得到标底,图大逑一杆子就咬到最低刻度,毫不松口。双方你来我往,拉锯一下午,磨得谢经理没法,最后只好按图大逑的报价拍板成交。接着,图大逑提出发票上多开百分之十五,共计三十四万,甲方必须在乙方付款时,把这三十四万以现金方式先返还给图大逑。谢经理玩这种把戏是老手,立刻表示一定会办得让图大逑满意。

晚饥后,图大逑在电话里向蓝姬汇报交接情况,蓝姬对价格比较满意。贾勿亏又接过电话告知他,已在海口为沥青找到了接收单位,只要货物运抵,立刻就会换成钞票。最后是蓝姬又说了两句,她要求图大逑尽快催对方发货,说两天后贾勿亏有事到广州出差,汇票由贾副总亲自带来。

又去与谢经理交谈,谢经理表示,只要见到汇票,达利马上发货。图大逑只得住在广州等贾勿亏。白天自由自在四处游玩,晚上与兰小姐巫山云雨,不但不感到寂寞,反有点乐不思蜀的快乐。

两天后,贾勿亏到了,图大逑把他接进旅馆。谢经理闻听远方副总驾到,连忙登门拜见。贾勿亏问明情况,摸出汇票让谢经理过目,谢经理看后欢笑连连,说我们马上就去联系发货。

谢经理要设宴为贾勿亏接风,被贾勿亏拒绝,他说当晚就要赶到深圳办事,一天后直回海南。临行时,贾勿亏把汇票交给图大逑。

“在海口,”他慎重其事地说,“蓝姬叮嘱又叮嘱,汇票必须我亲自掌握。我想咱哥们儿之间,谁跟谁呀。你拿好,希望一定稳重行事,千万别出什么乱子。”

图大逑一片感激:“你放心,比这金额重大得多的生意,我也经手过。”

他送贾勿亏去打的,他永远不会知道,上车时,贾勿亏的眼底深处溢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一天半过去,谢经理终于把图大逑叫到办公室,将货运大票和保险单拿给他过目。

“码头上正在装船,”他说,”图科长要不要去看一看?”

图大逑把大票翻来复去地仔细验证清楚,上面填写的到达港、货物名称,数额、数量,以及收货人等项目,都准确无误,保险单和运费发票都无问题。

按理,做到了这一步,应该万事齐备了。但为小心起见,图大逑还是决定去码头看看。

谢经理欣然点头,指示兰小姐陪图科长一起前往。

“记住,”他认真吩咐兰小姐,“从码头回来,直接就去银行,把图科长的汇票解了,分三十四万出来付给图科长,其余的进入我们公司帐户。”

兰小姐带图大逑到码头时,大吊车正在把成堆的沥青往一艘货船上装运。货船的船首漆着“岭南号”三个大字,图大逑把它深深刻到心里。

“怎么样?”兰小姐向图大逑笑着,“图科长如果还不放心,这就可以打个电话到货运室。”

图大逑要表现男人在女人面前的大器:“算了,”他说。“眼见为实,我都亲眼看见了。”

兰小姐却从拎包里摸出手机,揿了号码:“喂,货运室吗?你好。”她把手机递给图大逑,示意他讲话。

图大逑本想拒绝,以免太贬了男人的身份,可兰小姐既已拨通,那就顺水推舟吧。

“喂,”他向电话里招呼一声,“我是一个货主,请问一下,露天仓库的这批沥青要运往什么地方?”

“请等等,”对方很客气,过了一会儿就传来回音,“喂,沥青是发往海口的,收货人是远方公司的图大逑先生。”

“好。谢谢。”图大逑关上手机,还给兰小姐。

“如何?”兰小姐笑眉笑眼地问。

图大逑不再吭声,满意地把兰小姐的腰一揽,坐的士返回。

两人赶回闹市,直抵达利公司的开户银行,兰小姐趴着柜台,很熟悉地填了两份凭证单,将汇票上的金额分三十四万,重新开户,以图大逑的名字存人银行,并注明一定要本人持身份证才能支取。

剩下的二百多万,兰小姐将其全部存入达利公司的帐号。

回到旅馆,兰小姐把存折拿出来,再次让图大逑过目,却又不交到他的手中。

“这个必须由我保管。”她说话的语气很嗲,凤眼带俏,黛眉含情。

“怎么呢?”图大逑有点不解。

“咦,这样才能互相监督呀。哪怕支取一分钱,也必须两人同时在场。”

这丫头鬼,防我独吞。图大逑想。不过也行,没有我亲自执身份证,她一个人也取不出来,谅她也占不了什么便宜。

“好,我的小兔子。”他同意。

三十四万赃款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流人私人腰包,两人对视,兴奋不已,禁不住耳鬓厮磨,你拥我吻,最后按捺不住,一时脱得精赤条条,在床上一阵翻天复地,共攀情欲高峰。

华灯初上时,两人逛进一家潮州饭馆,美美地品尝了一顿生猛海鲜。然后拥进一家高档夜总会,放浪形骸地大跳了两个多钟头的迪斯科,午夜了还情欲旺盛,干脆去一个度假村开了一个套房,一夜疯狂,连续做爱。

恩爱嫌夜短,寂寞恨昼长。天明了,兰小姐说不去上班,就在房子里陪图大逑做个生死鸳鸯。

直到第二天早上,把图大逑送到白云机场,兰小姐还依依不舍,泪眼相看,千叮咛万嘱咐,一句话,盼郎早归,比翼双飞。

“我一定很快就回。”图大逑真是舍不得这个小心肝,他信誓旦旦,“我回去把这笔生意一完成,立刻向老板辞职。我要回来,我要把你全身复个够,娶你做老婆,当你永远的老公!”

飞机直飞南方。

当其时,正是蓝姬的阴谋成功、吴杏儿从三亚撤退的最黯淡时期。

钟洁陪着余斗方和秦小姐在游艇上钓鱼,突然手袋里的手机响起来。秦小姐见状,主动把手机递给钟洁。

看短信的姓氏,是小闵的名字,钟洁不由有些吃惊。如果没有特殊急事,吴杏儿是不会叫人与她联系的。难道,发生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一听小闵的声音,果然不对,她嗓音喑哑,情绪低落,把南方酒店失窃和裘有劲被立案审察的事简洁地讲述一遍,然后转达吴杏儿的意思,让她想法及早撤离。

关掉手机,钟洁只觉心火乱窜,眼冒金星。他母的,她似恍似惚地盯着手掌,如果这是自己的手机,姑奶奶早把你狠狠地砸进大海里去!她觉得自己多日来的心血付之东流,而一伙耍弄诡计的蛆虫,却要坐收渔人之利。

但当着余先生的面,她只能强压怒火,她的笑容是那么难看,不但秦小姐大为惊诧,连坐在船舷边垂钓的余斗方也看出了异常。

“潘小姐脸色不太好呀。”余斗方说。

就这么一句普普通通的关心话,撞开了钟洁心海的闸门,她鼻子一酸,没弄清是怎么回事,眼泪已经仿佛决堤之水,一涌就流了出来。

余斗方和秦小姐见状慌了手脚,一叠声地安慰,却问不出钟洁的一句解释。

钟洁好不容易控制住起伏的心潮,向着余斗方凄切一笑:“对不起,”她说,“余先生,我打扰了你们的兴致。”

“不对。”余斗方将脸一沉,“你瞒着我干吗?昨天我们不是已说过,定要做个忘年之交的朋友吗?”

“谢谢你余先生,你对我的友谊,将永远刻在我心里,我会怀念我们相处的美好时光。我……”

“这么说,”余斗方有些不愿相信,“你要走了?”

钟洁点点头:“也许吧。”

“为什么?”


第一百六十五章 公关拍PP

为什么?还不是为了那个姓蓝的婊子,她往吴姐、往南方身上,扣了多少屎盆子,使了多少阴毒的手段呀。她想打垮南方,独自网住有钱的余先生,圆上她的商业女皇梦。她是毒蛇、母蝎、饿狼、肮脏的老鼠!

不!我他母的怎么能让这个女人的伎俩得手呢!怎么能就这样师出无名地退兵呢?我已经做了许多工作,余老头对我已然信任,我何不在最后关头,利用他这个筹码,对姓蓝的烂货进行一次最后的打击?哼,她想要与余先生合作,余先生就在我眼前,我在离去之前,要断了她通向余先生的财路!

“余先生,”主意一定,钟洁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她做出委屈万分的样子,吸了一下鼻子,“是我们张老板、来的电话……她骂我工作不力,这么几天了,也没得到你愿意同她合作的意向,她就、就……”

“就要炒你的鱿鱼?”余斗方迫不及待地接口。

钟洁让眼泪挂在睫毛上,呜咽了一声,又懂事地赶紧收住。

“咳!”余斗方右手捏拳,击打着左手心。“她太绝情!”

“她还说,”钟洁动着心思,眼睛幽幽眨动,“吴杏儿决定退出竞争了,给我最后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如果到今天晚上还不能使你与远方合作,她就立刻另派一个公关小姐来攻关。”

“南方为何要退出?”余斗方这一惊比先前听到钟洁要被炒鱿鱼还大,“吴总她、遇到了……”他一下刹住。

钟洁猜到他要说什么,立即接口:“不,没有遇到车祸和空难。她是、是……”

“你快说呀!”

“南方酒店昨晚失窃了,今天上午被一群旅客大闹天宫,说你也正好看到。还有,建设银行东窗事发,有人写匿名信,告吴杏儿与现在那个行长有男女关系,买卖地产时行长吃了上百万的贿赂,上面要立案调查,吴杏儿的公司自身难保。两件事双管齐下,吴杏儿自知合作无望,已经逃回琼州。有人说,这两件事都是我的老板一手策划的,为了不让你与吴杏儿合作。”

余斗方看了钟洁很久,转过脸,又把辽阔的大海看了很久,长叹一声道:“没想到我随便一句想要投资的话,会引出这么大的一场风波……”

钟洁在一旁观察,余斗方不说对蓝姬寒了心,至少已没有与她合作的欲望了。

“回去。”余斗方摆了一下手。

“不钓鱼了?”秦小姐问。

余斗方突然发了火:“我说回去就回去。上岸!”

钟洁火烧屁股一样赶回南方酒店,那个留下来的经理告诉她,吴杏儿一行在两个钟头前,已经乘车离开了。

钟洁想了想,抓起总服务台上的电话,打到“天涯”宾馆去,那边出现了蓝姬的声音。

“蓝总,”钟洁开门见山,“我不干了。”

“你说什么?”蓝姬的语气很是吃惊,“你不是干得好好的吗?”

“对不起,我完不成你布置的任务,余斗方至今不松口。”

“啧啧,我又没责怪你,你慌什么?”蓝姬露出了老板口气。“听着!只要你尽了力,成不成都继续往下干!”

“可我却不想无功受禄!”钟洁啪地一下扔了电话。

“喂!喂……”蓝姬在电话那边连声喊叫,回答她的只是一串串盲音。

他妈的!蓝姬火冒三丈,炒鱿鱼是她的拿手好戏,现在倒好,反被一个下贱的娼妓把她给炒了。她坐在皮转椅上生闷气,想不通钟洁突然辞职的原因。

是谁得罪了那个婊子吗?她想。请小婊子攻关的事只有自己和贾勿亏知道,难道,姓贾的家伙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蓝姬马上叫人把贾勿亏传来,她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平淡地看着贾勿亏的眼睛。

“潘小姐这几天的进展如何啊?”她问。

“啊呀很好,我昨天还催促她抓紧呢。”贾勿亏以为蓝姬是在要进度,赶紧编一套说辞迎合,并且把脸凑上去,“我告诉她,如果不在这一两天内成功,我就叫老板炒你的鱿鱼。”哪知这一马屁拍到了马蹄上,蓝姬勃然变色,挥手就是一个大耳光,重重地扇在贾勿亏自己送来的脸颊上。

贾勿亏懵了,手捂火辣辣的痛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蓝姬。

“你这猪猡!”蓝姬指着贾勿亏的鼻子破口大骂,“谁叫你去威胁她的,啊?!你他妈想炒谁的鱿鱼,人家先把本小姐给炒了!”

“这这,这是怎么搞的……”

“他妈的她说就是你威胁了她,”蓝姬按着自己的推测大叫,“她脚底下抹油跑了!”

“这怎么可以!”贾勿亏忘了屈辱,跳起八丈高,“她敢说走就走?!不行,我马上去找这个王八蛋!”“算了。”蓝姬垂头丧气地坐回椅子,“潘小姐的脾气我领教了,你去肯定把事情弄得更糟。以后再说。”她缓了一口气,“好在姓吴的八婆已经被打跑了,没有人再给我唱对台戏了。嗯,今晚上,我亲自去找余斗方,我不信这个老家伙不买我的账!”

蓝姬穿金戴银,浓妆艳抹,大红的曳地晚礼服在夜幕彩灯的辉映下,显出高贵华丽的气派。她与贾勿亏去余斗方的下榻处,带着毕其功于一役的自信。但余斗方的态度却不冷不热,看他们落座,他马上就提起潘小姐。

“约好的下午五点去民族风情园观光宵夜,”他说,“为何直到天黑也不见人?”

蓝姬只能掩饰:“哎呀公司事情太多,是我忙中出错。琼州那边有一笔生意急待处理,潘小姐得马上赶回去。时间紧迫,来不及告诉余伯,还请余伯原谅啦。”

余斗方捉摸不透地笑了:“按理也是,潘小姐本是你们公司的职员,有急事离开,实属正常。”

“余伯放心,明天我给你重新派一个导游,保证让你满意。”

“这就大可不必,”余斗方连忙推辞,“三亚已看得差不多了,明天我准备去海口。”

“余伯这么忙?我们的地皮马上就要批下来,余先生多呆几天,就会看到批文的啦。”

“那块地,潘小姐带我看过了,就是南方酒店对面那块绿化地。”

“不仅是那一块,很可能还包括南方酒店全部。”

余斗方一怔:“你要把南方酒店也买下?”

“如果可能,又为什么不可以呢?”蓝姬突然停住话头,看看贾勿亏,又看看秦小姐,“贾总,你不是老说你是秦小姐的崇拜者吗,为什么不请秦小姐去楼下的酒吧喝一杯?”

贾勿亏心领神会,起身对秦小姐一鞠躬:“可以赏光吗?”

秦小姐明白两位老板有事密谈,但她还是把目光转向余斗方。余斗方长者风度地一挥手:

“去吧,开心一些。”

门一关,蓝姬一扭身就坐在余斗方的沙发扶手上,身体紧贴他的肩背。余斗方像一个感受迟纯的老人,毫无反应,脸上是平日常有的淡淡的笑。

“余伯呀,”蓝姬的粉肩亲昵地碰着余斗方,“听说南方出了点小麻烦,你没撞上吧?”

“喝?”余斗方夸张地耸耸肩,“岂止是小麻烦,大啦,是开酒店的人最忌讳的事。”

“不光是酒店那点麻烦,”蓝姬眉飞色舞,“比那大得多的麻烦也落在了她的头上。”

“是吗?”余斗方明知故问,“还有什么比早上的事情更要命?”

“当然不得了啦。”蓝姬一阵兴奋,加油添醋地把官方调查吴杏儿与裘有劲房产交易的事诉说一遍,最后得出钢浇铁铸般的结论,“吴杏儿完蛋了,是彻底完蛋啦!”

“所以,你就想趁势把南方酒店一道盘进来?”

“银行把南方酒店清理收回后,还是要拍卖的,这是大陆中央的规定。我前天已经派人进行这方面的接触,要买下它不成问越。”

“哦!这消息你是什么时候听说的?”

“今天上午。”

“上午听说你前天就派人开始这方面工作?哇,蓝小姐雷厉风行的工作效率,好让人佩服。”

蓝姬愣了愣,可是她脸都不会红二下:“这是小菜一碟啦,如果这点预测的水准都不具备,还能做生意吗?余伯呢,我原先向你保证过,地皮方面不用你操半点心,现在,更敢给你打这张保票了。”

“我也保证过,一定要认真考虑你的建议,现在,我更要认真考虑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诱惑失败

蓝姬心头一沉,这话说了等于没说,而且还有点语意双关的味道。老狐狸城府太深,得给他来一颗重磅炸弹试试。

“哎哟!余伯呢,”蓝姬娇滴滴地叫一声,整个身子就顺势倒在余斗方身上,一条雪藕般的玉臂,蛇一样地挽住余斗方的脖子,“这么久了,你还没考虑成熟吗?”

蓝姬柔肌媚骨,麝兰沁鼻,即使铁石心肠,也应会融化动情。哪知余斗方坐怀不乱,只当蓝姬是一个任性调皮的细仔,任她百般风流,我自岿然不动。

“对不起啦蓝小姐,”余斗方呵呵憨笑,“这几天忙着到处玩,来不及考虑这事。”

“唔……”蓝姬大肆撒娇,“余伯和潘小姐玩得忘乎所以了哩……”

“是呀!海南岛的风景的确非常迷人。”

蓝姬如同搂着一根木头,半天得不到响应,心里骂一句,松开余斗方,装出娇嗔的样子。

“余伯呀,”她摇着对方的手臂,“你只说风景迷人,难道潘小姐对你没有吸引力?”

“怎么会呢,这叫山好水好人也好嘛。”

“那么,你对潘小姐有没有想法?”

“想法?想什么法?”

蓝姬嘻嘻一笑:“我刚才一来,你就迫不及待地问她,是不是舍不得她走哇?”

“我明天就回海口了,不需要导游小姐了。”

“她在你眼中仅仅只是个导游小姐?”

“也是远方公司的公关小姐啊。”

蓝姬又一下倒在余斗方的身上:“你们这些男人真无情哩,一日夫妻百日恩呀!你们虽不是夫妻,可相处并非一日两日,难道一点留恋都没有?”

蓝姬的话露骨又放肆,她暗中察颜观色,只见余斗方毫无愠色,仍乐呵呵一个糯米老头的形像,就大起胆子继续挑逗:“人家潘小姐可想你了,听说要离开你,哭得差点儿昏了头呢。”

余斗方笑呵呵的脸上掠过一阵凄凉的阴云,嘴里却说:“这傻妞,值得吗……”

“怎么会不值得呢,”蓝姬不懂余斗方话里的真实含意,仍按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她是爱上你啦!”

“爱上我?开玩笑!她会爱上我这样一位老头子?”

“什么开玩笑?”蓝姬撒娇地打了余斗方一下,“内地的傻妞争着嫁外国的老头子,都成了一股风啦!她和你一起睡过觉,她当然会对你产生感情啦!”

余斗方想起留钟洁在沙发上过夜的事,一时默然。

“你知不知道?”蓝姬单腿一举,翻身骑在余斗方的大腿上,含情脉脉地搂住余斗方的脖子,“内地妞儿为什么要争着嫁有钱的老头呢?是因为这种男人成熟,懂感情,知道疼爱小女人。特别是你,余伯呀,你看上去才四十多岁,又机智,又风光,又是大老板,别说潘小姐,就是我,与你才淡淡相处,也禁不住产生了爱慕之情呀。”

话说到这个份上,又坐在他的大腿上,蓝姬有了稳操胜券的绝对自信。男人都是一个模子里浇出来的,她得意地想,在五洲四海闯荡几年,这种情势下,还未有过一个男人过得了她的关。

“我真有点受宠若惊了。”没想到清瘦矍铄的余斗方一挺身,竞抱着蓝姬站了起来。“为了你这句话,我们也应该下去喝一杯庆贺庆贺。”他把她轻轻放下来,推到屋中央。

蓝姬满腹高兴顿时化成一脸茫然。

这是他妈一只什么样的老狐狸呢?

余斗方偕秦小姐回了海口。

地皮的批文还有一些日子,蓝姬留在三亚也没事,她亦带着贾勿亏返回琼州。

她在车上还独自生着闷气,昨晚向余斗方明送秋波,作痴作娇,却被余斗方装聋作哑,用太极的软手段加以拒绝。妈的,蓝姬想,这是不是等于说,姓余的对与远方合作并没多少兴趣,如果此猜测属实,合作之事则前途黯淡。

但这个打击并没使蓝姬的娇骄之气受挫,反而更增强了她要办酒店的决心。如果说以前办酒店是要与吴杏儿过不去,而现在则扩大了内容,变成与吴杏儿、余斗方两家赌气之举。

你们都睁大狗眼看着,她在心里发誓,我要叫你们一个个跪在我脚下向我称臣!

余斗方在“富丽宫大酒店”一住下,第一件事情,就是打电话寻找钟洁。手机响时,钟洁正在公司内吴杏儿的总经理室,与南方的所有上层人士商量对付调查组的事。她到公关部写字间去接余斗方回电话,余斗方什么都没说,只是让她尽快到富丽宫大酒店一趟。

钟洁向吴杏儿汇报此事,一半屁股坐在办公桌上的刘力霸不耐烦地大手一挥,“又不找他合伙了,理老头干什么!”

尚子真嘎一句:“力哥你别生气,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认识了就是朋友,都在生意场中往来,过了今天有明天,说不定以后还要见面呢。就是为了礼貌,钟洁也可以去问候一声。”

小闵立刻附合:“对对,钟姐你去了,想法再说说蓝姬的坏话,我们合作不成,让那香港女人也不用想!”

刘力霸跳下来一拍小闵的肩,痛得小闵毗牙咧嘴:“好!”他翘起大拇指,“小闵这话比尚政委水平高。”

“嗨。你们这又何苦。”尚子真苦笑着摇头,“这是不健康的灰暗心理!”

“就照小闵的主意办。”吴杏儿这次很坚决,“现在这社会,有几个没毛病的正常人?她先不仁,能怪我们不义?”

“我知道了。”钟洁胸有成竹,“拜拜。”

只一天多没见面,余斗方就像见到久别重逢的朋友一样激动,一把将钟洁搂在怀中,使一贯自诩为厚颜无耻的钟洁,当着秦小姐反而红了脸。

“余先生怎么也回海口来了?”她嗫嚅着问余斗方。

看余斗方激动的样子,秦小姐赶紧代他回答:“董事长听说你被蓝姬炒了鱿鱼,昨天晚上觉都没睡好,今天一早便赶回来啦。”

“没想到,没想到,”钟洁更多的是迷惑,“我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余斗方一直不转睛地打量着钟洁,一直到双双坐在沙发上:“我担心你会一时糊涂,惹出什么事来,”他轻轻抚摸着钟洁的双手,“所以非要找着你才放心。”

“蓝老板也是,为何非得炒你的鱿鱼?”秦小姐帮钟洁打抱不平。

“别再提这件事!”余斗方神情忿然,“如果是我的女儿,我早就叫她先炒了老板的鱿鱼。”

“可钟姐毕竟不是你的女儿呀,”秦小姐竟敢分辨,可见余老头平日对帮下的宽容,“丢失了一份工作,她一时间怎么捞食呀?”

“所以,”余斗方点着头,“我才这样急急忙忙要找到你。”

流落海南两年,钟洁在刀口上舔血,泥塘里勺饭,来往都是一身铜臭的汉子,或心性冷硬的黑道马仔,很少给别人温情,也很难得到别人真正的关怀。即使是豆蔻年华的姑娘,也养成玩世不恭的冷硬。

可现在,一个不沾亲不带故的香港老人,却对她的命运如此挂念,这使她不解之外,真还有几分动情。不是说越是发达地区,越是人情淡漠吗?不是说香港是文化沙漠吗?蓝姬就是从香港走出来的妖精,过去来睡她的男人中也有香港商人,他们高高在上,以华人中的贵族自居,男人把她作践了,还从心眼里把她看成烟花、人渣、社会肌体上的毒瘤。可是眼前这个香港老头,却与原来所有的富人不一样。难道有钱人中,还真有人性未泯的真情?金钱铸成的超级坦克,真的辗压不碎人间的真心?

没容她想明白,余斗方又在说话了。

“潘小姐,”他的眼光软得像一条款款的小河,流着和蔼、流着父爱,竟还闪烁着泪花,“我有三个儿子,一个在澳州,一个在韩国,一个在日本。我曾有过一个女儿,五年前,与她母亲一起,死于美国亚特兰大的空难……”他的悲伤从胸膛深处涌出,流进两个姑娘的心田,“许多时候,我是把你当成自己_的女儿看的,潘小姐你、你还真有几分、像我的丽妹……”

“董事长,”秦小姐用纸巾揩着眼睛,突然冒出一句,“你就收潘小姐为干女儿吧。”


第一百六十七章 干女儿

听闻此言,两个人都一愣,余斗方的表情里,似乎被人一提醒.这个念头就深深抓住了他,他充满希望地看着钟洁,有几粒老人斑的脸上浮罩一片激动的红晕。

钟洁呆着,万没料想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秦小姐情不自禁地催促起来:“潘小姐,还不快叫干爹,叫呀!”

钟洁张张口,似要说点什么,可终又无法说出,鼻子一酸,滚出两行热泪。

余斗方见状,赶紧压下自己的愿望:“别为难潘小姐,”他语气非常体贴,“秦小姐是随便说说,潘小姐千万别在意。”

“不!”钟洁的抽泣越发大声,“是我,不配呀……”

“潘小姐这是什么意思?”余斗方沉下脸,“你是正话反说,是讥讽我老朽不配吧?”

钟洁心一横,挣脱沙发上余斗方关切的双手,跳到屋当中,“我,欺骗了你们……”她咬着嘴皮,眼望天花板,“我不是远方的雇员,我是蓝姬花钱临时雇佣来勾引余先生的。”她的唇边慢慢绽开一朵嘲讽的笑纹,“一句话,我不是一个正派姑娘,”她的声音越来越大,“我是一个靠卖身维持生计的妓女!”

最后一个字吐出来,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控制不住想要大笑,她的笑声尖利而干涩,从四面墙壁弹回来,在空中来回绞杀。

我不会哭,她狠狠地思忖:我把你们吓住了,你们该对我大喝一声“滚”了!

奇怪,没有一丝声音。

呵,不好意思?吓呆了?

钟洁不看屋内另两个人,我不会使你们尴尬,她心里冷笑,我很自觉。

她一转身,疾速地往外迈步。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请站住。”

钟洁停住脚步,但只不过一秒钟,双腿又继续朝门外移动。

“站住!!”

随着炸雷一般地怒喝,余斗方已飘风一般,敏捷地窜到她的去路前方,呵,钟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行动起来竟然动如脱兔、疾似一电,他不是一个等闲的老人,他的功力在习武的年青人中,也当属上乘。

余斗方的双手大幅度挥舞,中气充沛的声音像一颗颗手榴弹爆炸:“你不要做出这个衰样!你是什么人,第一夜我就知道!”

钟洁像被钉子钉在原地,一步也挪不开脚步。

“可我没有看不起你,”余斗方的声音继续响着,“我也年青过,我也混过,我混的时候你不可想象!可我走过来了。你,比我们的那时聪明,更懂得什么是一个人,你也会走过来的,你会!”

“好了好了潘小姐,”秦小姐唏嘘一阵过来劝解,“你不在时,董事长总说你的好话,他知道你来的目的。你现在自己说了出来,就更证明你的诚实。快坐下……你喝水……”

秦小姐的恭维使钟洁无地自容。她站在屋中央,心潮起伏,万箭穿心。她明白自己是怎么一回事,表面上放浪形骇,心灵深处却非常自卑,自卑不是在比她更坏的男女面前,她对他们反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然而面对比她纯善的人们,她的自卑就时时要冲决出来,她只有用玩世不恭来加以遮掩。今天,看着慈善的余斗方,她再也玩不起潇洒了,她愧对他的仁爱,这种仁爱是对她现在生活内容的一种否定,她没脸得到她不应该得到的爱,特别这个施爱者又是一个曾走过弯路的香港老头。

余斗方扶住她的肩膀,微颤的口气弥漫出起伏不平的心潮:“我年轻时候,闲来爱读演义和野史,玉堂春不是个妓女吗?杜十娘、焦桂英、小风仙,不都是一些风尘烟花吗?可这世界上,有谁不同情她们?你如果精通历史,更不会不知道曾帮助丈夫擂鼓战金山、大败金兵的梁红玉,原先不也是一位风尘女子吗?你的聪明才智,绝不在梁红玉之下,你为什么要自弃?姑娘,站直了,抬起头,从今天起,你不再是一朵沦落风尘的夕阳烟花,你……”他高声喊出来,“就是我余斗方的干女儿!”

“潘小姐,”秦小姐在一旁情不自禁地拍起手来,“还不快叫干爹!叫呀!”

钟洁大脑里如有千万辆汽车同时奔驰,她驾驭不了自己的思维,她就那么傻傻地看着余斗方,就那么双膝一软,跪在他的面前。

“干爹——”她叫了,她觉得自己的眼泪又涌流出来。但她不知为什么要流。

“好姑娘,快起来。”余斗方满脸红光,无比激动地去扶她。

“恭喜董事长,”秦小姐高兴得不住向双方作揖,“恭喜潘小姐……”

余斗方像过新年的小孩子:“今晚上我请客,我们找个地方,要好好庆贺一番!”

钟洁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余斗方,突然一下扎进他的怀抱,禁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余斗方忘情地抱住钟洁的头,也止不住老泪横流。

后来,他们一行三人到一家云南人开的孔雀饭店,美美地吃了一顿傣家风味的竹筒菜。席问,傣族姑娘给客人献上香包,表演傣家歌舞。钟洁附着余斗方的耳朵,把西双版纳的风土人情详细讲解,最后还唱了一支著名的傣族歌曲《有一个美丽的地方》,亦歌亦舞,说是专门献给尊敬的干爹,把个余斗方喜得笑逐颜开。

回到下榻的酒店,余斗方拿出一大叠港币,强行塞进她的口袋,他叫她不要再出去做那种事,他在回香港之前,一定会对她作出一个妥善的安排。

“干爹,你还会不会与蓝姬合作?”激动人心的时刻过去了,钟洁记起了她担负的重大使命。

“绝对不会。第一次接触后,我就放弃了这个打算,现在当然更不会了。我也并不是非要在海南投资不可。不过,这件事你别对外人说,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我知道。”钟洁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从嘴里一直甜到心中。

钟洁赶回琼州,吴杏儿和尚子真等人还在吴宅商量南方今后的行动。看钟洁一进屋,大家立刻把问询的眼光投到她身上。

“蓝姬的白日梦破灭了,”钟洁平静地向大家宣告,“余先生明确表态,绝对不与蓝姬发生任何行为的商业合作。”

“啊……”吴杏儿舒了口大气,“只要是这个结果,我们在余先生面前彻底失败,也就不算什么了。”

“但我觉得,”钟洁诚挚地看着吴杏儿,“余先生是一个少见的为人正直的儒商,我希望与他长期保持联系,这对以后的南方会有好处。”

“你他妈的该不是看上那老头儿了吧?”刘力霸嘲笑起来,“中国的好姑娘坏姑娘都他妈的往外嫁,我们以后找谁过日子去?”

钟洁双目一瞪:“我就是看上他了,就是要跟他到香港去,又怎么样?”但她一点不能透露拜余斗方做干爹的事情,直到现在,她仍然感到不可思议。

“我这是关心你,”刘力霸不满意钟洁的态度,“万一那老头子把你拐到香港卖给人贩子怎么办?”

“就是当窑姐儿,回来也是香港爱国同胞,也可以开口闭口‘我们香港如何如何’。”

吴杏儿见两人又在抬杠,连忙劝阻.:“都少说两句好不好?余先生不是那种人,不然他也不会那样对待钟洁。力哥你放心,他们继续来往不会有事的。”

“神了!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刘力霸觉得好笑,“我还恨不得有哪位大款把她领走呢!我也好轻松一点。”刘力霸半恼半疯的话中有几分实情。在黑道上混,玩的女人不谓不多,偏偏就这个钟洁让他拿在手里放不下,仿佛八辈子都欠她一点什么。

钟洁正想乏唇相讥,吴杏儿摆摆手:“你们两个呀,又是亲家又是冤家。钟洁体还轻松不了呢,除了要保持与余先生的联系,还要与力哥一起,在最短时间内,找到那几位陪蒋副行长玩过的姐妹,提醒她们千万注意守口如瓶。”

“吴姐放心,”钟洁很自信,“我找的人,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凡是当官的,不管好人坏人,在她们面前都甭想听到一句真话。”

全屋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第一百六十八章 美女是祸水

图大逑回到海南后,每天都与兰小姐保持电话联系。有了几十万元钱作后盾,有了一个可人的姑娘在远方用心灵呼唤,图大逑以往脸上的晦气一扫而光,经常嘬着嘴唇,吹起莫名其妙的口哨曲。三天后,他得到兰小姐的通知,她说要陪谢经理去郑州出差,

大概一个星期后回来,那时再通过电波给他递上热吻。

这段时间里,贾勿亏几次催问货物是否运抵。图大逑不敢怠慢,隔三岔五地向港务局打电话,最后得到肯定答复,沥青已经运到,但收货人不是远方,而是另外一家建筑公司。并且发货单位也不是达利公司,而是广东省石化公司。

图大逑闻言,惊出一身冷汗。不可能吧,他想,每个环节都是我亲自监督着办的。他带着大票、单据,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港务局货运处,那里的工作人员仔细验看了他的所有单据,宽慰说,抵港的可能不是你们的货吧。图大逑微微放了点心,与工作人员赶到码头实地查看。这一下不看犹可,一看顿时两眼一黑,差点一头栽进海里去。码头上卸货的船只,正是那天与兰小姐一起在番隅看见的“岭南号”。

理智告诉他,他已经中了某种圈套,但感情上,仍抱着一线侥幸的希望。回到琼州,立刻打长话到广州港务局查询,对方回答这几个月虽运过一批沥青,并没接收达利公司任何委托。图大逑赶紧打达利公司,接电话的回答说达利公司几天前已经搬走,现在这里是另外一家公司的办公本部。图大逑又发疯般地往旅馆经理办公室打电话,经理反复向他解释,达利公司在该旅馆是临时租用一个月办公,现在一个月未到,他们就已搬了出去,至于搬到什么地方,旅馆方面并不知道。

所有该问的地方都问了,所有该找的人却有两个关键者不知所终,图大逑又气又怕,彻底绝望,在写字间的椅子上瘫成一堆烂泥。

上当的消息在远方公司各部门不径而走,蓝姬气得鼻子发歪,气势汹汹地闯进图大逑的写字间,当着贾勿亏和几个中层干部的面,一气扇了图大逑十几个耳光,然后铁青着脸向贾勿亏发令:

“你,亲自到市检察院报案,叫他们把那几个骗子全部给我抓起来!还有,”她弯腰一拂,把图大逑桌上的办公用具打了个秋风扫落叶,悉数落到地下,“叫他们决不能轻饶了这个间谍!”

由于蓝姬身份特殊,涉及金额又很重大,检察院不敢怠慢,立即立案调查,先传讯图大逑,然后星夜派人赶到广州,与当地检察机关配合,经过几天努力,终于弄清了基本情况。

达利公司是半年前才注册成立的公司,当时注册资金两万元,主要经营干杂食品的批发零售,法人代表姓龙,叫龙大发。大概二十多天前,就是图大逑去广州的前几天,达利公司才在这个旅馆租了几间房子办公,租时付了旅馆一个月房租,搬离时未到一月,旅馆因此没有过问。

远方的二百多万货款进入广州某银行时,分解成了两个户头,其中三十四万是以图大逑私人名义存入,几天后,又手执身份证将其统统提走。另外一百八十多万进入达利公司帐户,第二天又被人划拨到一家电子公司帐上,全部买了大屏幕彩电和影碟机。

再进一步调固查,发现就在其后几天内,全市有几十家经营家电的商号,都用现金购进了一批比厂价还低百分之十的彩电和影碟机。很明显,达利公司将自己买的一百八十万电器,利用压价销售现金支付的办法,迅速分售给了几十家电器商行,用最快的速度洗了黑货卷款而逃。现在,广东省公安厅已对谢满之、龙大发、兰静三人发布通缉令。图大逑在货场看到的沥青根本不是达利公司的,大票和提货单都是伪造的,当时图大逑如果到港务局去当面核对一下,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检察院传讯图大逑,图大逑对那三十四万元回扣供认不讳,并声明自己并未拿走一分钱,因为有人手执身份证去银行取款时,他正坐在琼州的办公室内,这有多名远方职员作证。

检察官分析。一定是兰静与图大逑耳鬓厮磨中抄下了的图大逑身份证号码,然后在另一个男人配合下,找广州的制伪窝点重新制造一个身份证,银行见领款人与身份证上的所有项目相符,就按正常手续付了款。

尽管如此,图大逑与兰静暗中勾结已构成犯罪,加之又有与达利公司合谋诈骗的嫌疑,被检察院收审。

图大逑大喊冤枉:“我只想吃一点回扣呀!”他在被检查机关带走时仰脖大叫,“我没有与达利一起参予诈骗啊!”

蓝姬在总经理室冷眼看着。衰仔,她愤恨地想,你拿了的要给我支出来,吃进了肚子也要给我吐出来,资本主义与你们社会主义的最大不同,就是白吃了别人的东西要他妈上绞索!

贾勿亏在处理这件事的过程中鞍前马后奔忙,既随时安抚蓝姬,又不忘对图大俅悄悄寄予同情。生意虽是他鼓励图大逑去开拓的,但前有向蓝姬的请示,后有不断的汇报,他没有一分擅自作主,没有一分不合程序之处。所以这件事闹得再大,也不会有一滴水溅到他的脚上来。

图大逑被公安机关收审的当天晚上,贾勿亏独自去一家偏僻的小酒馆喝酒。他喝得很多,简直称得上鲸吞豪饮。邻座的人都不明白这个年青人为什么会一个人这么喝,但他们能看明白一点,这就是:这年青人喝酒不是因为悲伤,而纯粹是为了高兴!

与远方职员吃官司的情形相反,南方的日子却反而好过些。省建行、检查院、监察局三家组成的联合调查组,在吴杏儿与裘有劲的问题上没抓住任何把柄,琼州市建行在三亚的那块地皮是应该卖,卖给自己停薪留职的职工不算错误;价格上,琼州市建行没有赚到大钱,但土地买卖确无国家规定价,因此不可能据此给裘有劲定罪;南方在买地的贷款和卖地的付款之间打了个“时间差”,不过这种运作方式既未伤害国家利益,又没扰乱金融秩序,其他许多企业也有过类似操作,所以不可能只判南方一家违反了什么原则。

蒋副行长那边更是牢固,不知是他有何等神通、还是用他的神通买通了比他神通更大的上级主管,总之,有关他与南方的联系,各个调查组没有问到一句。

就在这拨云见日的时候,远方被人诈骗的消息传出来了。最先听到消息的是钟洁,她欢天喜地跑回公司,希望吴杏儿仰头大笑,从被人陷害的窘境中超脱出来。谁知吴杏儿听完她叽叽喳喳的讲述,竟会一言不发,没有露出钟洁估计应有的大笑。

钟洁大惑不解:“我说你怎么啦!天大的喜讯你为什么还不高兴。”

“我不相信。”吴杏儿沉重地摇头,“图大逑虽然敢吃三十多万回扣,但绝不敢有偷天换日洗钱诈骗的胆量,我了解他。”

“人是会变的呀!”钟洁大不以为然,“你们当初结婚的时候,会知道他以后会变得卑鄙无耻?”

“算了!他到底是什么人,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吴杏儿似在驱赶什么,使劲甩了甩头,把钟洁拉到沙发上坐下,“这两天,”她轻声向她说,“调查组不来了。裘有劲还是行长,蒋副行长也在位置上。看来,这场风波就算过去了。我上午和尚子真商量,为了南方的未来,决定尽快成立南方集团,筹备事宜由尚子真具体负责。但在成立南方集团以前,南方公司内部应该先实行股份制,将公司所有积累,作为股金分配到我们几个名下。我提出平均分配,但尚子真和后来与会的力哥都不同意,说为了不造成股份流失动摇公司根本,要我必须掌握总份额的百分之四十。其余六成,由尚子真、力哥和你三人均分。力哥又提出异议,说他与你反正将来会是一家,份额上,尚子真应该占百分之三十,他和你共占百分之三十就行。这一来,尚子真说什么也不同意。我也觉得股份应该按每个人头分,现在,想问问你的意见是什么?”

钟洁做出奇怪的样子:“力哥不是说过,等南方有了一定实力走上正轨之后,我和他就自觉离开吗?他为什么还要接受股份?”

吴杏儿一下变了脸,像有人挖了自己的祖坟一样,啪地打在钟洁手上:“你再不管住这张嘴,我叫人把你的舌头割了!”

钟洁呲着牙,想开玩笑,反而更显出一脸黄昏:“我和力哥狼狈为奸,在海口一带臭名远扬,我们参股,会影响集团公司声誉的。”


第一百六十九章 浪仔进门

“别这样说!”吴杏儿止住她,语言带着心酸的感慨:“从达官贵人到庶民百姓,狼狈为奸臭名远扬的人多着呢!要说高尚,我难道比你们高尚?可我们虽然做过一些卑鄙事,却有自知之明,比起那些臭不可闻、却还要向别人大讲精神文明的人来,我们强多了!钟洁,”她深情地抓住姑娘的一只手,“我们不但是朋友,更是兄弟姐妹呀!宁可失去南方,也决不能失去你们!我对力哥也是这么说的。”“力哥怎么回答?”钟洁小心地探问,她猜得到刘力霸的打算,她只不过想在吴杏儿口中得到证实。

一缕苦笑爬上吴杏儿的嘴角:“他说他自由惯了,也不懂集团到底怎么干。他说他最多就是当干股东,一般还是走他过去的道路,但南方有什么事,吱一声就行,他保证出面尽一份股东的责任。可你必须留在公司,你能帮我,这是力哥的意见。”

钟洁埋着头,再也没有多说。

“好了,”吴杏儿下了决心,“股份按尚子真的建议均分,尚子真、力哥、你,你们各占二十。”

“可是吴姐——”

“嘘——”吴杏儿一只食指按在唇上,阻住钟洁的插言,“这事到此为止。哎,”她转移着话题,“你与余先生的接触情况现在怎么样了?”

钟洁的情绪马上低落下去:“应该叫作‘骑虎难下’吧,余斗方一直以为,我是因为帮远方干事不力才被炒了鱿鱼,心中过意不去,口口声声要给我帮助。而我一直不能向他声明自己是南方的人,因为只要一吐露真象,我过去在余老头面前的作为就会被看穿,嗨,余老头不是蔫老头,精明着呢。我着急的是不能明目张胆地拉他与南方合作,而为了应付,还要时刻在他面前演戏。”

吴杏儿沉思片刻:“这出戏演到这个程度,看来只有硬着头皮演到底了。好在他不会在海南呆多久,等他走了,就一了百了。但你在余先生那儿,还是要警惕蓝姬的动向。”她坚决地捏了一下拳头,“一句话,我们得不到的东西,其他任何公司可以得到,但蓝姬一定不能!这口气,我们一定要争!”

“是,”钟洁来了精神,“阿sir!”

下午,钟洁在海口的家中化妆打扮,她接到了余斗方的电话,晚上要陪余先生一起去海口剧场观看一出潮州戏。

门上传来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谁?”钟洁坐在梳妆台前不想动,放开嗓子大声询问。

没有回答,仍是不温不火戒骄戒躁地敲,平缓中透出一股倔强。

“我操你老母!”钟洁恼火的低嚷,极不舒服地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贾勿亏。

“你?你又来干什么?”钟洁微微一惊。

贾勿亏满面春风,一脸笑容:“老公就不能来看看老婆?”

钟洁白了贾勿亏一眼,转身退进房间,重新坐在梳妆台前,继续收拾打扮。

“是不是你那老板又要照顾我生意,”她拿腔捏调地说,“让我再给你们做一次害人的公关啊?”

贾勿亏轻轻掩上门:“开窗对晓镜,当户理红妆。这时候收拾打扮,敢情是有什么约会?”

“呵,成京片子了,‘敢情’了?滚你老母的!我这时候不打扮怎么来得及?一到华灯初上,我就必须上街招揽生意拉客人!”

“今晚就别出去了。”贾勿亏把公事包扔在沙发上,站在钟洁背后,双手尝试着抚住她的肩头。“我们两公婆两年没单独团聚,今晚呆一夜好吗?”

“你他母的必须付我的钱。”钟洁身体没动,但语言冷得令人心紧,恶狠狠地向贾勿亏刺去。

贾勿亏今天心情格外愉快,他只轻轻一笑:“老公过夜也要收钱?”

“有钱的才是老公。”

“要钱吗?这好说。”贾勿亏转身打开公事包,摸出两叠钞票放在梳妆台上。

钟洁半天没喘过气,百元一扎的大钞,分明是两万块呀!姓贾的当真发了大财啦?

“这是你陪余斗方去三亚的报酬,”贾勿亏说得轻轻巧巧,“我帮你领来了。”

钟洁表情更加茫然:“我不是中途搁担子跑了吗?你们老板还会给我工资。”

“管他谁给的,你收下就是了。”贾勿亏果然是口气不凡,“你跑了没什么,我可遭了大罪,哈,老板以为是我威胁了你,赏了我一记重重的耳光。”

“哈哈哈哈!”钟洁拍起手来,“你们老板真够哥们儿,知道对你这种人,必须经常进行奴化教育。”

贾勿亏被嘲弄得脸上有点挂不住,连忙扭转话题:“蓝姬想请你去远方工作,你觉得如何?”

“当公关?我他母才讨厌呢!既然都是做勾引男人的事儿,给别人打工不如给自己打。”

“不去也好。蓝姬这次被图大逑骗了二百多万,日子很不好过。”

“图大逑没那狗胆,”钟洁记起吴杏儿的分析,“借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骗老板。”

“你了解图大逑?”

“总有人了解。”

“是吴杏儿?”不知怎的,贾勿亏竟紧张起来。

钟洁见他神情大异,知道他对吴杏儿心存余悸:“哈!”她更得趁机唬弄他,“要说是贾勿亏干的,这还能让她点头。图大逑她了解,即使有贼心,也没那份贼胆。”

“她是信口雌黄,她凭什么怀疑我?”

钟洁灵机一动:“她说这次骗子使用的手法,与你那次骗局如出一辙。”

“这这这……”贾勿亏紧张得在屋里胡乱踱步,一下又镇静如初,“图大逑把分得的脏款存在银行里,”他微笑着,“已经被检察院查了出来。再说,只有他才有作案动机,他想与蓝姬结婚,蓝姬没答应,他怀恨在心,就干这种事。”

“那也是你教的,你是教唆犯。”钟洁不让贾勿亏平静,她要看他着急。

贾勿亏果然又急:“我为什么要教他?我们两个是水火不容的情敌!”

“情敌?”钟洁一怔,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好词儿,情敌!哈……”

“你发什么神经?”贾勿亏慌张地摇着她的肩。

钟洁好不容易止住笑,手指贾勿亏,瞪起杏仁眼,“说!就你,凭什么能与图大逑争风吃醋?凭嘴、还是凭手?”

出乎钟洁意料的是,贾勿亏听懂了她所指为何,却并不羞恼,脸上反而洋溢出踌躇满志的的得意。

“你不是知道‘士别三日应当刮目相看’,”贾勿亏说,“我早已不是过去的我。我现在不仅举而能挺,挺而能坚,并且坚还能持久。”

钟洁跳起身,与贾勿亏拉开距离:“你他母的那东西换成人造的了?”

“原装货。不信当场试一试。”

说着话,贾勿亏脸上荡起红潮,一步步走向钟洁。

“少来这一套。”钟洁抱胸冷笑,“你如果不想在海口和琼州被人用刀子阉了,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

贾勿亏脸上的红潮消褪了,他叹了口气,规规矩矩地遵令不动。“芬妹,我今天来找你,是想给你说……”

“有屁快放。”

“如果我们两个开一家公司,我们能赢尽天下所有对手。”

“晚了,我们俩,不是合伙开公司的问题,是何时上法庭去正式办离婚!”

“别别别,你千万不要这么想,”贾勿亏摇着双手阻拦,“原先是我对不起你。我一辈子都在悔恨。芬妹,你要真的厌倦了漂泊,我们就一起回老家。”

“回家?”钟洁向天嗤笑,“你有钱养我?你不会把我又送到局长床上去换官、换钱?”

贾勿亏笑了:“芬妹呀芬妹,你总是拿老眼光看人……”他的神情突然变得非常严肃,“芬妹我不蒙你,我已挣了很多很多钱,即使下半辈子,我们什么都不做,我也会让你在富裕的环境中,愉愉快快地过一生。”

就在这时,忽然响起一阵手机的声音,两人连忙从口袋里掏出来看,才知道是有人在呼贾勿亏。

贾勿亏挂了电话,用钟洁家的座机活了过去,没说上两句话,脸上忽地赫然变色。

“请等等。”他搁下话筒,转脸向钟洁,“对不起芬妹,实在对不起,这个电话,我,是不是请你去卧室里等一会几,我、再给你一万块钱……”

钟洁直盯盯地看住贾勿亏。我操他老母,她暗暗纳闷,什么狗屁电话这么神秘,该不是向香港黑道出卖国家机密、或者是贩卖海洛因?

“好吧,”她让了步,“看在钱的面上。你他母快点,我也经常有人打电话请我吃饭。”

可一关上卧室门,她就迅速轻捷地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贾勿亏不知道卧室里还有一部串连机子,对贾勿亏这类没有道德的人,她也不用遵守什么“窃听私人电话违法”这类规章。

“喂!”贾勿亏声音虽然压得很轻,还是遮不去那一丝明显的恐惧,“我不是让你们躲远点吗,怎么反而跑到海南来了?”


第一百七十章 果然是他作怪

“龙老板,你好逍遥自在!你让姓图的当了替罪羊,又让我们四处逃窜转移警方视线,你他妈却坐在一边看我们的笑话!”奇怪,对方男人把贾勿亏称作龙老板,这是什么意思?

“你胡说什么?”贾勿亏小声喝斥,“这安排不是大家事先说好的吗?”

“可钱也是事先说好了的,你为啥不把我们该得的那份交给我们?”

“我不是说了吗?货款还没收齐,收齐了我一定会给你们。”

“嘿嘿,龙老板,别再骗我们了,我已调查过,那批家电全部是现钱交易,没有一分欠款,你这样搪塞我们,分明是想一人独吞!”

“别他妈把话说得这么难听,”贾勿亏发火了,“我是那种人吗?”

“这我不管。反正一句话,你立刻把我和兰静的钱拿来!从此以后,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如若不然,我们也不是省油的灯,到时别怪我们无情无义!”

“都他妈别说了,你现在在什么地方?我马上来找你。”

“我住在平安旅馆十七号房。”

“平安旅馆?在哪个旯旮里哟!”

“就在中兴街百货商店对面的小巷子里,是一家私人旅馆。”

“好,你等着,我马上就到。”

钟洁在贾勿亏之后赶快轻轻搁了电话,直听到贾勿亏在客厅里叫她,才把一颗砰砰急跳的心按回心房,开门出去。

“我有点急事,”贾勿亏表情平稳,脸色正常,十足的非洲草原上的变色龙。“公司要我马上回去。”他补充说。“再见。”

“晤。”钟洁双手操胸,保持原先爱理不理的模样。

拉开门,贾勿亏又站住脚:“明天……不,后天,我再来看你,我们好好谈谈。”话音未落,脚步已迅速向楼下响去。

我操你老母!钟洁一脚踢上房门,恨恨地骂道。

她现在全明白了,这个大骗局,果然是贾勿亏一手策划操纵的,而且大部份脏款都落在了他的手中。二百多万块呀!操他母亲!难怪这家伙趾高气扬,出手显出大方。这世道真他母的不公道,老老实实于事的人,往往分文不名,而像贾勿亏这种阴险小人,却他母的处处得手。吴杏儿分析得对,图大逑干不出这种事,能干出这种事的,只有砍脑袋的贾勿亏!

钟洁在屋里转着圈,既恨恨不平,又嫉妒不已。这事怎么办呢?如若报公安局,赃款追回来等于是帮蓝姬减少损失,我他母的才不是这种大个傻瓜!但要是放手不管,让奸邪小人得利,也是使人一辈子咽不下气的事。

忽然一个激灵,她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我操他母亲的,她兴奋地想,上山打猎,见者有份,何不虎口夺食,从贾勿亏嘴里抢出这块肥肉,来个杀富济贫、利益均沾?!

最先赶到海口钟洁家的是刘力霸,听电话里的声音,他担心那姑娘遇到了红白不认的新起强人,不然为何一叠声地催他“快、快”。

等他马不停蹄地冲到钟洁家,才见她红光满面,气色是从来没有地好过。

“咦?”刘力霸摸不着头脑了,“你青天白日,没事干了逗着老子玩?”

吴杏儿是带着小闵一起从琼州赶来的,她在电话里问钟洁出了什么事,钟洁死活不透露,只让她火速到海口来商议。吴杏儿在路上感到心惊肉跳,电话里都不能说的事,说出来一定就会要了人的小命。

钟洁见吴杏儿把小闵带来,心中有点不痛快,尚子真她都没告诉,小闵这种小丫头更用不着参予。但来都来了,不能把人家关在门外,她只得当着小闵的面,把她得到的最新情报,一字不漏地告诉了屋里的人。

“这么大的事情!”吴杏儿没等钟洁说完就惊叫开了,“为什么不赶紧报告公安局?”

“为什么要告公安局?”钟洁反问吴杏儿,“贾勿亏落入法网对南方有什么好处?难道让香港婊子把钱重新拿回去?难道要帮助早该下油锅的陈世美洗清罪孽、出来重新害人?”

吴杏儿沉默了。钟洁提到了图大逑,这个人物在她的记忆深处已经淡漠。还刻骨仇恨他吗?还是在仇恨中掺杂着夫妻一场的同情?说不清、道不明。

“这有什么要考虑的,”刘力霸已经忍不住地吼起来,“不义之财,取之无愧!老子让他吐一半出来,也算蓝姬作孽后给南方的赔偿!”

“一半不行!”钟洁心意难平,“起码百分之六十,不,七十!”

“他会答应吗?”吴杏儿有点担心。

“他敢不答应?不答应我们把他送往公安局,他不仅一分钱落不到,还起码判他个死缓!”钟洁胸有成竹。

“咱们这样,”小闵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终于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叫作黑吃黑?”

刘力霸豹眼一环,下巴一抹,张口大笑:“好、好、连闵阿妹都读懂了社会这本大书。”他笑声一收,“现在就是黑吃黑的世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毛鱼。今天,除了尚党员,我们几个都在。”他严肃地四面扫视一圈,“这件事不用你们操半点心,我一个人承包了。但你们得拿出一句话,到底干不干?”

“干!”钟洁果断地一挥手,“这种黑,不吃白不吃!”

小闵看着钟洁的爽快,又看见刘力霸的豹眼在往自己这边扫,吱唔了好久,畏缩地点点头。

“你呢,杏儿?”刘力霸的眼光停在吴杏儿脸上。

怎么说呢?吴杏儿有些茫然,她的教养、她的个性、她的政策水平,不允许她点头,但现实的人际关系和与蓝姬结下的仇怨,又冲击着她并非铁板一块的大脑。

她突然非常想念尚子真了,如果现在尚子真在这儿,意见肯定与钟洁他们相左,她即使同意尚子真,也不是孤家寡人。可现在,只要一摇脑袋,就可能得罪全部在场的朋友,而他们的初衷,本都是为了她好啊。

“杏儿……”刘力霸在催了,眼睛里,有着浓浓的不解。

“吴姐?”钟洁也在喊,脸上,似乎生出了某种埋怨。

“那就……”吴杏儿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干。”

这就是中兴街那条小巷子,平安旅店座落在巷深处一株枝权横倔的老榕树旁边。刘力霸在天刚擦黑时驾一辆面包车赶到,一个早就在这里负责监视的部下告诉他,说十七号的客人还在里面,至今尚无动静。

“你,你。”刘力霸指着车内两位穿公安制服的汉子,“再带两个人进去,把他们引出来。”

“是,力哥。”公安回答。

其实,他们两位并非完全假冒伪劣,虽不是公安局的正式干警,却是一家大型企业正儿八经的保卫干事。

十七号房里,贾勿亏与在广州装扮谢经理的同伙坐在铺上,已为赃款的分配讨价还价了一个钟头,只见房门忽然被推开,两位公安和两位便衣一脸阴沉地走进来,他俩顿时吓得面无血色,僵在原地。

“你们哪一位叫张亚平?”一个公安问。

张亚平是“谢经理”在旅馆住宿登记的名字。

“我就是。”叫这个假名的张亚平战战兢兢地站起来。

公安严肃地盯他一眼:“昨天晚上十点以后,你在什么地方?”

“十点以后?”张亚平和贾勿亏都悄悄松了口气。张亚平搔搔脑袋。“我,我在外面玩。”

“具体是什么地方?”

“在,在今夜星辰夜总会。”

“有谁能够证明?”

“我。”贾勿亏见来人并非因广州事发而是询问另外的事,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他干脆出面证明一下。

公安对贾勿亏自告奋勇挺身而出十分满意:“这么说你是昨天晚上与他呆在一起的那个男人?”

贾勿亏盯了张亚平一眼,点点头。

“好吧。请你二人跟我们走一趟,有件事情需要你们协助调查。”

“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们可什么都没干啦!”张亚平焦虑不安。

“不干你们的事,只是想让你们协助我们去辩认一个人,不会耽误多久的。二位请吧。”

张亚平哭丧着脸,极不愿意但又无可奈何,倒是贾勿亏镇静下来,只要不是广州那边事发东窗,他想,走到天涯海角也不怕。

两人被带出旅馆,在门口被请上面包车。贾勿亏先上,一个汉子指派他到最后一排,两个彪形大汉把他押在中间。接着,张亚平也同样被两条大汉夹着坐在前排。

那两位穿公安服的人却没上车。

贾勿亏顿时感到不对劲,正要探身问那两位公安,却被旁边的大汉一把按回座位:“老实点,”大汉沉闷的声音极具威慑力,“不然老子就对你不客气!”

前面的张亚平开始有所警醒,无奈被挟持得无法动弹,只能老老实实当阶下囚。

面包车在海口市的大街小巷乱转几圈,弄得人人都辩不清东西南北时,才刷地一个急弯,从市区射到郊外。



第一百七十一章 半夜敲门的美女

贾勿亏再也忍不住了:“哥们儿哥们儿,”他强挤着干笑,“有话好说,这事情——”

他的脑袋上挨了一巴掌:“不想好好活是不是?”左边的大汉语气凶恶,“想弄一块不干胶贴在嘴上?”

贾勿亏立刻噤若寒蝉,不再蠢蠢欲动。面包车最后在海滩边一间孤伶伶的屋子前停下,贾勿亏和张亚平被推下来,直到这时,他才在一丝星光中惊讶地认出,坐在驾驶员旁边的彪形大汉,竟是上次为吴杏儿的事找他麻烦的刘力霸。

完了!贾勿亏痛苦地暗叫一声。不言而喻,这群人是为给吴杏儿报仇雪恨专门冲着他来的。

两人被带到后面一间空屋里。刘力霸气派十足地坐在桌子旁边一张古旧的乌木太师椅上,先冷冷地把贾、张二位慢慢打量一番,然后冲着张亚平一扬下巴:

“还是你先说吧,啊?”

张亚平已成惊弓之鸟,只是没闹明白为什么会被挟持到这地方来。

“哥、哥们儿……”

“嗯?!”刘力霸狠狠一瞪眼。

“啊,啊,大哥,大哥……小弟有什么地方冒犯了大哥,请大哥明示,小弟才好——”

啪!刘力霸一拍桌子:“你他妈的谁都没得罪。就是没大没小不懂规矩,在海口这块地盘上做无本生意,不给我们老大打个招呼,就敢自行其事,啊?!”

“你们老大是谁?小弟实在是有眼无珠。不过,小弟初到海口,只是玩玩,没做生意。我们只是在琼州……”

“你他妈瞎了狗眼,”刘力霸冷笑两声,“岂不知琼州也是我们老大的地盘,远方公司踩的就是这块热土,你们做蓝姬的生意,也得给我们老大打招呼!”

贾勿亏和张亚平一听远方二字,顿时心惊肉跳。

“我,我,”张亚平绝望中仍存侥幸,“不知道什么远、远方公司……”

刘力霸怜悯地晃晃脑袋:“看来张先生这几天酒色过度,记忆衰退需要清醒清醒。呶,”他向两个左右动动嘴皮,“你们去帮帮张先生。”

两条汉子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向张亚平。

张亚平瘫在地上,双脚屈行着往后退:“你们、要干什么?你们别乱来啦……救命啊!……”

两条汉子对惊呼毫不在意,提起张亚平,为首的一个直拳直捣胃部,张亚平只来得及哼一声,一股黄褐色的酸水就喷薄而出。

两条打仔如同两架打人机器,不管张亚平如何哀号哭泣,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手上毫不松劲,他们一拳一脚都很认真,很标准,张亚平开始还在求饶,然后就没声息,一会儿被打醒又哼两声,然后又第二次、第三次地昏死过去。

“好啦,你俩歇歇。”张亚平第三次醒来时,刘力霸发令了。

他令人把张亚平拖到椅子上坐好,但每次那汉子手一松,张亚平就软布口袋一样滑下去。

“算了,”刘力霸觉得很有趣,“张先生想坐地下就让他坐。现在,”他踱到张亚平身体前,“你记忆恢复一点了吧,啊?其实,我们知道那笔款子没在你手中,你们贾经理会招得比你还详细。不过,我们的原则是尽量挽救每一位失足青年,你还年青,人又不笨,如果一点机会都不给你,装进麻袋就往海里扔,似乎有点不尽人情,所以还是请你随便给我们招一点,也好给你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

张亚平的眼睛完全被鲜血糊住,一只手臂脱臼,胃里痛得像有几十把锯子在同时拉锯。他明白自己落在了什么人手中。要是真的进公安局还好些,他是个进过局子的人,只要咬紧牙关不说话,谁也拿你没办法。这些黑社会的人物可就惹不起了,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政策和原则,却不乏丰富多彩地折磨人的方法。公安局不敢打人,即使动手动脚也不敢下死手。而这伙人,杀死一个人如同踩死一只蚂蚁,杀死两个仿佛碰碎两只鸡蛋。唉,与其被折磨得浑身残疾死去活来,到头还是要吐露真情,不如先说出来少受一点皮肉之苦哇。

“我,我,”张亚平喘息着,“该说、说些什么……”

“就说说达利公司的情况,”刘力霸笑吟吟地,揿下桌上一只录音机开关,“和那批沥青买卖的内幕。”

张亚平呻唤着,慢慢吐露实情。

张亚平是一年前同贾勿亏认识的。两个月前,贾勿亏在广州用很少的钱,收购了一个皮包性质的达利公司,化名龙大发。登记注册当了法人代表,张亚平则当副经理,为他出面做生意,所操作的项目,主要靠贾勿亏暗中把远方的一些小生意转移给达利。

这一次骗局,是在贾勿亏一手操纵下进行的,事成后,贾勿亏先给了十万元,让张亚平和兰静去外面避一避风头,贾勿亏自己则亲自通过转卖电器,清洗了黑货跑回海南。根据事先达成的协议,张亚平和兰静应该分到一百万。在共事中,张亚平对贾勿亏的心机逐渐了解,为了防止贾勿亏独吞脏款,他冒险潜到海南找贾勿亏要账。没想到没有落入公安机关的法网,却一头栽在刘力霸的手中。

张亚平诉说完了,刘力霸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就沉沉射到贾勿亏脸上。

贾勿亏在两道寒如利刃的目光切割下,打着冷战垂下脑袋。张亚平的挨打,使他神经紧张得要崩溃,他是聪明人,明白应该如何保全自己。

“贾先生,”刘力霸说话了,“你有什么新鲜的交待吗?”

贾勿亏沉默了一下:“诸位老大,”他想尽量保持平静,但嗓音,还是有点颤抖,“既然大家都是在道上捞食的,有什么要求,好说好商量。”

“贾先生,你欠我们老大好几笔帐啦!”

“你们老大?”贾勿亏盯着刘力霸闪闪有光的眼睛,“哦,就是吴……”

“既然你也自称是道上捞食的人,那就说说,这几笔账怎么了断吧。”

“我的这笔生意你们知道了,就按江湖规矩,向老大送孝敬钱吧,二十万,怎么样?”

刘力霸一声冷笑:“贾先生,你是在打发叫化子?”

“三十万如何?”贾勿亏心脏跳得很急促,“四十万?”

刘力霸方面没有一丝声音。

“干脆这样吧.就给你们五十万,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了哇。”

蜡烛光里,刘力霸不慌不忙地从身上拔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凑在忽闪忽闪的暗光前,饶有兴味地欣赏着,不时用粗大的指头抡抡锋侧,就听得“蹦——”的寒响。

贾勿亏额头冒出津津冷汗:“吴……吴大佬到底要多少?我……”

“我们老大说了,最少也要三七开,我们拿七成。”“七成?”连地下一付死相的张亚平都挣起了身体,与贾勿亏相互望着,呆成两尊石头。

刘力霸怒目圆睁,只一吼,整个房子嗡嗡作响:“他妈的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他妈的知不知道,只要老子把这磁带往公安局一送,你们不是枪毙就是死缓!还他妈的不识好歹。嘿,是不是想再让人帮助清醒清醒啊?”

“不,不要……”张亚平吃的苦贾勿亏可不想亲身品尝,“大哥,大哥手下留情……”

“这还差不多!”

“我姐姐要,我当然没有话说,不过,我们这边还有好几位兄弟,他们总得多少分一点吧。”

“我算一算,”刘力霸煞有介事地叉开五根手指头,“三四一二,二三得六……哇,不少了,七十几万,你们每人还可分二三十万了。我们老大这边该一百六十多万,零头就算了,一百六十万,一分也不能少!”

话音甫落,刘力霸手一扬,就见寒光一闪,叭地一声,匕首掷在对面的木柱上,几乎一小半刀身都扎进了木头。

贾勿亏呆呆凝视着木柱,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尚子真告别城郊出租房,是在南方公司外贸生意顺利的那段时期,吴杏儿专门为他在公司大楼多租了一间卧室,如此一来,尚子真上下班方便多了,半夜三更接收外地客户的电话,也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的专有任务。

但对半夜三更突然有人敲门拜访,他还是有点小小吃惊,特别站在门外的又是小闵姑娘,就更觉惶惑不解了。

“我,我……”小闵面带焦虑,说话吞吞吐吐。

“有事就说,”尚子真心里充满怀疑,“都是自己人,你来找我,不就是想告诉我吗?”

“我,不知道这样该不该,我先前又是同意了的,回屋一想,害怕起来,万一公安局追察……”

尚子真周身的神经末梢尖锐地感受到了空气的颤动:“那你快说呀!”他的喉咙里几乎要生出一只急切的手。

“你能保证保密吗?”立刻,小闵自己又作了否定,“不行,他们一定会猜出是我告诉你的……”

“那又怎么样?”尚子真敏感到了“他们”是谁,“只要对公司,对大家有好处,什么话都可以说!”

“我就是担心他们会出事,给公司带来损失,而你,虽然有时太那个……但想来想去,也只有你才能镇住他们。”


第一百七十二章 变态的美女

尽管刚进公司时,钟洁在小闵面前说过尚子真的坏话,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小闵透过迷雾识得庐山桌面目,对尚子真的为人有了公正的了解。南方公司是一匹黑马,她有时想,而尚子真是则是规范它跳跃方向的缰绳。

“他们一定又背着我在干什么错事,”尚子真着急地围着她转,“对不对?”

小闵犹犹豫豫:“他们、抓住了诈骗蓝姬的人,他们、黑吃黑……”

尚子真惊得跳了起来:“这是要犯罪要坐牢的呀!”

“所以,”小闵仿佛反而松了一口气,“我想了好久,就是总觉只有你——”

“他们在哪儿,”尚子真已经急急往门边走,“我马上去找他们!”

“吴总在海口钟姐家中等消息。”

“我找不到钟洁的家,你带我去。”

“可是,”小闵吓住了,“他们要是知道是我,一定会、炒我的鱿鱼……”

“但如果我们不制止,南方终将被他们引向邪路,最后我们大冢自己炒自己的鱿鱼!”

“那我,把你领到楼下,我就走?”

“行!”

赶到海口,是半夜一点左右。月亮很好,在绿化带的椰林上空挂着,散着静谧的辉光。小闵的心可不静谧,把尚子真领至钟洁的楼下,指了指楼层,立刻怆惶而去。

钟洁听到敲门,打开看见是尚子真,半天才转过神:“你他母的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吴总在这儿?”尚子真边说边往里跨步。

钟洁下意识往后一瞥,无法阻止尚子真的视线。小小的客厅里,不仅坐着吴杏儿,刘力霸也在,他刚刚向吴杏儿汇报了与贾勿亏交锋的结果,在大棒的威胁下,贾勿亏被迫承认了三七分,但钱分别存在广州各家银行。刘力霸决定把两个“肉票继续扣押一夜,第二天一早,跟贾勿亏一道回琼州酒店取存折,然后立刻飞广州。

看着一脸冷峻的尚子真,吴杏儿和刘力霸的表情都有点不自然。

他妈的,刘力霸摸着下巴想,是谁泄漏了什么风声?

“事情都办完了?”尚子真不请自坐,声音里含着冷峭。

吴杏儿与另外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强装笑脸问:“你指的是什么事?”

“你们办的什么事?”

“是不是小闵对你说了什么?”钟洁敏感到如果事端泄漏,告密者一定是现在不在场的小闵。

“蝴蝶过墙,隔窗有耳,”尚子真鼻子里嗤一声,“你们用不着猜是谁。”

吴杏儿明白躲也无益:“这事我是想过后再告诉你,”她字斟句酌,她处在漩窝的中心,不能得罪每一方的朋友,“既然你已经知道,那么你放心,我们把它了结了。”

“这么容易?”尚子真冷笑一声。

“不关她的事!”刘力霸站起来,根本不把尚子真放在眼里。“我一手经办的,出不了差错,贾小子同意吐出一百六十万。”

“这一百六十万是钱吗?”尚子真再也按捺不住,一时勃然大怒,气冲斗牛,“不!这是一块块砸向南方的石头,你们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刘力霸仰天冷笑:“我的脚杆硬着呢,别说石头,就是他妈的刀子我也承受得了。”

尚子真反唇相讥:“你当然受得了,可南方受不了,”他眼光射住吴杏儿,“南方是公司不是码头!”

这句话点燃了吴杏儿的心火,今天这事,是一种情势把她推上浪尖,她的本心还是有相当保留。但尚子真一句过激之辞把她推向了刘力霸的阵营。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她想,大事小事,征求你的意见,大多数按你说的办,今天你不在场,我们只干了这一件事,我就成了目空一切的码头帮主?你也太侮辱人了!

吴杏儿闷哼一声,身子往上一耸。钟洁一看不对劲,连忙劝阻:“算了算了,都是自家人,何必这般针尖对麦芒。”

“我真不知你们是咋想的!”尚子真不放过机会,“如果说过去有些事是为了生存、为了发展,不得已而为之,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以前做的事情再过份,大多属于品质上的问题。可这次性质不同了啊,这是触犯刑律会坐牢的啊!”

“卟,”刘力霸忽然喷出一口鄙夷不屑的笑:“我只拿那个零头六十万,就可以把公检法三家摆得平平顺顺,你他妈信不信?”

“我他妈不信!”原则问题上,尚子真决不示弱:“你这样做也许会得逞一时,但总有一天会彻底暴露、身败名裂!”

“都他妈别给我争!”吴杏儿脸色青白,“这件事是我定的!就这么办。”

“吴总,”尚子真几乎冲到她脸前,“你难道不知道后果多严重?你不怕坐牢?!”

“我当然知道。”吴杏儿连连冷笑,五官的美丽被现在的狰狞扭曲得变了形,“非法关押,私设公堂,敲诈勒索,坐地分赃……件件都是犯法,件件都可判个几年!可就算犯法,我也绝不让这些钱白自流回那个香港婊子的腰包!你说我心理不健康?灰暗?歹毒?她蓝姬心理就健康?就不灰暗?就他妈不歹毒?!歹毒的何止偏偏是我?你说,你他妈的说呀!”

尚子真目瞪口呆,他想象不到今天的吴杏儿会这样疯狂。

“你……”他退后一步远,仿佛面前站的是个传染病人,“你这是一种心理变态!”

“这本身就是个异化的世界!”吴杏儿分外激动,目光奇异,一股兽类的野性在灵魂中躁动,“姓尚的,我老实告诉你,我并不是一定要那笔不义之财,不!我分文不取,我拿到它,全部匿名捐给希望工程和残迹人基金会!我要的,只是不准它流回蓝姬的远方!我甚至可以像力哥所说,统统拿去打点公检法,看有谁会来给我定什么罪!”

“如果真是这样,”尚子真冷静下来,“你的头上还会增加销赃罪和行贿罪两顽。”

刘力霸猛地插进来:“别他妈这罪那罪,天花乱坠,只要内部不出叛徒,鬼都不知道!”说完,狼狠地刺了尚子真一眼,言下之意,彰明显著。

吴杏儿一愣,突然跨前一步:“如果我们不照你的办,你会去报案吗?”

“我可以不去,但你们自己必须去。”

“要是我说‘不’呢?”

“那就只有我自己去了。”尚子真说得平静,有几分大义凛然,几分视死如归。

“你敢!”刘力霸像一只中箭的老虎,哗地咆哮起来。

“我为什么不敢?”尚子真的唇边甚至挂上一抹讥讽的笑,“我知道你也敢,不就是三刀六个洞吗?要动手就趁早,不然就来不及了。”

“我日你妈——”刘力霸气得七窍生烟,大吼一声,就向尚子真扑去。

”力哥!”

吴杏儿和钟洁见势不好,两人一起飞身扑上,死死地拽住刘力霸的手臂和胳膊,不让他动弹一步。

刘力霸在两个女人的怀抱里奋力挣扎:“姓尚的你给我站着,老子今晚不生吃了你,老子不姓刘!”

“你快走!”吴杏儿转头向尚子真喊着,“走啊!”

“不,”尚子真平静地摇摇头,“为了南方,为了你们自己,你们应该去检举报案,贾勿亏已构成刑事犯罪,任何一个知情的公民,有责任有义务检举揭发!”

刘力霸吼得更凶恶:“尚子真,我马上宰了你!”

吴杏儿一身发抖,嘴皮直打哆嗦:“尚子真你出去。”

“你应该去报案。”尚子真像中了邪。

吴杏儿再也控制不住:“尚子真你滚啊!你他妈滚出海南岛啊!”

精疲力尽的尚子真刚一进门,就接到小闵的电话。

“我,刚回来……”巨大的疚痛顿时弥漫尚子真的心灵,他没能说服吴杏儿,反而把小闵推到一个进退维谷的尴尬境地。自己生气了可以一走了之,可这位姑娘,她怎么办?

“你们,谈得怎么样?……”小闵又想探雷,又怕触发地雷,孤立无助的声音,尤其叫人可怜。

“我……”尚子真只觉一块沉甸甸巨石压在心头,“没能说服他们……”

“那、那,”小闵连声惊叫,“那我、我可怎么办呀……”

“对不起,小闵,这件事我没办好。”

“他们知道是我告诉你的吗?”

“一开始,他们就猜到了”

“我就知道他们会猜得出,我、我……”小闵在电话里哭起来,“尚总,你给我想个办法呀!”

“实在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会闹到这地步,明天,我就要离开南方了……”

“我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

尚子真没有语言回答小闵的质询。

躺在床上,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他不是在真空里生活,他明白现实世界不是教科书描绘的那般简单。但事关原则,事关南方今后的生存,如果第一次不予制止,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直至把每个人带入监狱。可吴杏儿发疯了,好心当成驴肝肺。她怎么会是这样呢?按平日对她的了解,她不该是这么一种女性啊!她可能有她的难处,可再有天大的难处,国法莫违啊。


第一百七十三章 警察上门

海南梦醒了,看来确实该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趁大家还没上班,尚子真把抽屉里的东西一一收拾,各种文件分门别类,然后整齐地摆在写字桌上,用台灯和订书机一类东西镇着,以便来接手的人一目了然。写字室的钥匙他把它留在锁孔里,盯了很久,才惘然离去。

但在卧室里收拾行李时,他听到有个脚步声响到他的房门口,他以为它会离去,过了他的卧室就是楼层卫生间。可脚步再没响,一点没动静。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就没有再转回去。

那个倚着门框的女人,是吴杏儿。

他与她对视着,才短短一个晚上,他发现她一下苍老了许多,眼皮浮肿,玉容憔悴,眼角额际,春笋拔节般地长出许多细纹。

“所有的文件资料,”尚子真开口了,经过昨夜的急风暴雨,他的心情已很平静,“都清好放在桌子上面,钥匙也在那儿。”

“你真的非走不可吗?”吴杏儿的声音很远,仿佛浪卷沙滩时带走的一片落叶。

“本来就是一介飘泊无根的游子,”尚子真的话没有一点多愁善感,有的只是无牵无挂的豁达开朗,“也就习惯了四海为家。”

吴杏儿的眼睛里逐渐泪花闪烁:“这些日子,我们风雨同舟、苦乐与共,好不容易才开创起这点基业,”她语调发颤,充满委屈,“你真硬得下心肠,一走了之?”

尚子真埋头收拾起最后一件衣服,轻轻关上箱子,提在手中。

“如果发现自己理想的大厦,”他说,“原来是建筑在松软的沙滩上,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只好放弃。”

吴杏儿不能正视尚子真的目光,一拧脖子,伤感地垂下头。

“你一点都不留恋?”她颤声问。

“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小闵。”尚子真硬着心肠,他何尝又不留恋吴杏儿,即或是钟洁和刘力霸,风雨相处后,也会有深深的想念。“如果你要给我结算退职金,请你替我全部转给她。都是我的错,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你们用不着怪她。”

“谁说我在怪她?”两行热泪无法包住,从吴杏儿眼中夺眶而下。她陡然抬起头来,“小闵在哪儿,都八点过了,她今天为什么没来?”

一想到小闵昨晚惊弓之鸟的可怜样,尚子真也禁不住鼻子一酸:“这个姑娘,可能已吓得不知躲到哪儿去了。”

“我们谁也没说她一句重话呀!”吴杏儿忘情地抓住尚子真的手臂,大声质问,仿佛尚子真是此事的罪魁祸首。“你是怎么对她讲的呀?”

“没有。可她自己明白,她闯了多大的祸。”

“尚子真!”吴杏儿再也听不得这种隐喻式的批评,“我今天赶来就是想说一句话,你,可以不走吗?”

尚子真轻轻地摇摇头:“我们观点不同,在一起,总是惹你心烦,我还是离开你好,免得你难受。”

“你走了我才难受!”吴杏儿一张口,就那么直白地喊出自己的心里话。她喊得那么自然、那么真情,一点都不觉得委屈。昨晚上她整夜失眠,理智和感情向她双向进攻,它们都大声告诉她:你离不开尚子真,尚子真是对的,尚子真是为南方公司好,是为你的今后好!他是南方须臾不可缺少的顶梁柱。“昨晚我错了,”吴杏儿眼泪巴巴地望着尚子真,“我向你赔礼道歉,难道还不行吗?”

尚子真苦涩地一笑:“我们,对生活和人生的看法不同,而不是谁对谁错。或许,还是我思想太守旧,跟不上时代呢?你放心,我不会去报告的。但作为一位相处多日的朋友,临别时,我还是想最后劝告你一句:你不用谁催促,你应该亲自走进公安局。”

“尚子真!”

尚子真看着她,差点儿就要放下手上的行李包了。他曾经崇拜这个女人、仰慕这个女人,他暗中把她捧在心灵的爱情圣殿上。虽然后来得知她与裘有劲的隐恋,他知难而退,强抑爱潮,但他还是把她作为人生中最重要的朋友,最知情的女人,每每半夜醒来,一想到她的名字,都可能引发一阵阵幸福的颤栗。

但现在他只能走了,尽管他是那么不愿意离开她。

“再见。”他决然出了房门。

“尚子真!”吴杏儿跟着他追出去。

尚子真不停步,脚步在走廊上均匀地震响。

“我们已经这样做了!”吴杏儿在他的背后捏着拳头大喊,“就是现在,刘力霸肯定已押着贾勿亏,走进了公安局的大门!”

尚子真猛地一下停住了。

眼泪在吴杏儿脸上流成了河:“你、知不知道,那个贾勿亏,就是把钟洁逼得逃亡海南的罪魁祸首,他、他是钟洁的丈夫啊……”

尚子真愣在走廊上。

海南远方公司被骗之事,很快传到香港远方集团本部,鉴于蓝姬是董事长蓝伯涛的女儿,蓝伯涛不得不立即亲自赶到海南。蓝姬对许多细节不甚了了,面对老爸的询问,一问三不知。蓝伯涛心头火起,要她马上把详知内情的副总经理贾勿亏传来。可坐在写字间,手机打了无数,贾副总仍是泥牛入海无消息,蓝姬暴跳如雷,向她老爸发誓,找到这家伙首先赏他一百个嘴巴。

上午十点多钟,秘书艾斯突然花容失色地冲进总经理办公室:“不好了蓝小姐,贾副总被公安局的人押回来了。”

蓝伯涛和蓝姬同时惊得弹身而起:“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

蓝姬只有一种解释:“这个衰仔,肯定是出去泡妞被扫黄警察抓住了。”

正议论着,一位警督和一位警员走进办公室:“请问,谁是蓝姬张总经理。”

艾斯连忙向两位警察介绍蓝姬和蓝伯涛。

“两位驾到,不知有何公干?”蓝姬傲气地翘着鼻子,把玩着手上的一只高脚饮料杯,“我们公司,并不从事警械方面的生意。”

“阿姬,”蓝伯涛看她实在不像话,赶紧制止,“两位长官请坐,请坐。”

那警督对蓝姬的态度并不予计较:“关于贵公司那桩沥青被骗案,现已破获。首犯就是贵公司的副总经理贾勿亏。”

只听“啪”的一声,蓝姬手中的饮料杯失手落在地上,一下跌得粉碎。

与蓝姬的极度震惊形成鲜明对照的是蓝伯涛,他站起身,激动地连连向警督拱手抱拳。

“这么快就把案子破啦!”他儒雅的面容上浮起一片老人红,“了不起,真是了不起,你们海南的警察,一点也不比香港的差佬差哩!”

“张先生过奖了。”警督淡淡地笑笑,“案子破得如此神速,主要是一帮见义勇为的青年起了决定作用,为首的,还是两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姐呢!”

“哦——真想不到,真想不到……”蓝伯涛连声感叹。

“两位小姐?”蓝姬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她们是谁?”

“就是南方公司的总经理吴杏儿,和她的雇员钟洁小姐。”

“吴杏儿?”蓝姬如坠五里云雾,“不可能。警官先生,你们搞没搞错呀?”

警督看来对漂亮但跋扈的女总经理没有好感。他只看着蓝伯涛讲话:“是钟洁无意中听见贾勿亏的电话。立即报告吴杏儿。吴杏儿布置几个朋友把贾勿亏和同伙张亚平抓起来。吴杏儿有一定法律知识,知道仅凭一旁听到的几句话作不了证据,送到公安局也是瞎忙乎。因此采取了非法手段,先威胁一番,又装成黑吃黑的样子要同他们分赃,套出口供,然后才拿着录音带和分赃协议书,一起扭送公安局。在自己的录音面前,罪犯只有供认不讳。”

“好哇好畦,”蓝伯涛高兴得右拳捶击左手心,“这些年青仔不简单,好不简单喔!”

警督笑着摇摇头:“也有不好之处,私设公堂、逼供套供,都是非法的,我们对他们进行了严厉的批评。不过,目的是好的,是为了帮助公安机关打击刑事犯罪,同时,也帮助了你们远方公司嘛。从协议上看,罪犯已决定拿出百分之七十,一百六十万分给这些年青人。在巨大的诱惑面前,如果他们稍微立场不坚定,很可能就会与罪犯同流合污,这样会给我们的工作造成很大的被动。当然了,带给贵公司的损失就更大了。”

话到此,又走进两位年青警员,他们向警督报告,经搜查,贾勿亏房中存折现金一共起获二百多万。

警督起身告辞:“蓝先生,蓝小姐,等案子审结,我们立即退还贵公司的钱物。”

“实在是太感谢了。”蓝伯涛激动地同每个警察握手致意。“有劳各位辛苦,各位辛苦了……”

警察走了,蓝伯涛仍激动得在办公室团团打转。

吴杏儿却还在一场恶梦中没有苏醒。怎么会是这样?她心里打翻了五味瓶,怎么会是阿亏?他妈的他不是一直对我忠心耿耿吗?他不是感激我把他重塑成一个真正的男人了吗?他怎么会骗到我的头上来?而且怎么会与死对头图大逑勾结在一起作案?

“阿姬。”蓝伯涛叫女儿。

蓝姬置若罔闻。


第一百七十四章 众里寻她千百度

蓝姬置若罔闻。

“阿姬,我在叫你!”

蓝伯涛连唤两声,蓝姬才原神归位,猛一下回过神。

“我问你,”蓝伯涛踱到她身边,“认不认识南方公司的吴总经理?”

蓝姬神经兮兮地点点头。

“那好,我们马上去拜访人家,当面向她表示谢意。”

“不行,我不去!”蓝姬双臂抱胸。

“为什么不行?”蓝伯涛顿时沉下脸:“人家帮了我们这么大忙,难道当面去说一句感谢的话也不可以吗?”

“不是的,爹地,我……唉,你听我说。”

蓝姬很清楚,现在不是争论短长的时候,她拉长着脸,没有任何表情,把她与吴杏儿的前恩后怨,避重就轻地扼要告诉了父亲。

“胡闹!简直是胡闹!”蓝伯涛狠狠地跺着地板,“你、你这个杵逆不孝之子,你把我们蓝家的老脸都丢尽啦!”

“爹地,”蓝姬丢人不丢脸,“这事你就不要管,权当什么都没听说。”

“咄!”蓝伯涛气得满屋乱转,好一阵后,他毅然停住脚步,对着窗外的灿烂阳光,固执地说,“无论如何,我都得去见见这位吴小姐。你能丢这个脸,我不能丢。啊,以德报怨,以恩报仇,这胸襟,这气魄,真是世间少有,吴小姐女流之辈,做出来的事,却令无数须眉男子也汗颜啊……”

余斗方突然登门造访,吴杏儿深感意外。

“黑吃黑”事件中她悬崖勒马,保住了公司,留下了尚子真,找回了小闵,并且经市里电台和报纸传媒的报道,南方人见义勇为协助破案的义举,也使公司的知名度在琼州商界大幅度提高,扣心思之,这一切出人预料的正面结果,都与尚子真的高瞻远瞩分不开。所以,她现在对尚子真更是大加倚重,所有大事,非与尚子真商议之后,不会拍板定案。

现在听到余斗方来访,她立刻把尚子真叫到总经理室,尚子真对余先生的来意也摸不着头脑,仓促之间,来不及详加分析,两人就往电梯口走。

电梯门一开,让他们诧异的是,同余斗方一道的除秦小姐外,还有一位长袍马褂的六旬老人。

“这位先生是——”在屋内分宾主坐定,吴杏儿就礼貌地向余斗方示问。

“哦,呵呵,”余斗方未语先笑,”这是鄙人的好友,刚从香港过来的庐隐先生。”

“冒昧打扰,惭愧惭愧。”庐隐先生谦恭地向主人抱拳行礼,一副老学究之态。

一听“庐隐”雅号,吴杏儿便知此人文化品位不低,再见他潜神内照、心性定明、儒风俊雅,余斗方又口口句句不离“先生”二字,便猜想此人定是余氏决策班子内一位不可忽视的隐身仙人。

小闵献上香茗,双方客套寒暄。吴杏儿用眼向尚子真悄悄示疑,尚子真自然也摸不清两位老头的来意,只能是微笑眨眼,无由解惑。

就在这时,余斗方把话题引到了贾勿亏行骗远方、南方仗义解危的上面。

“传媒虽多有报道,”他说,“但老朽尚有一事不明,还望吴小姐赐教。”

“赐教不敢,”吴杏儿欠欠腰,“余先生有什么事尽管问,我们尽量为您提供最满意的回答。”

“据我了解,”余斗方说,“蓝姬与吴小姐有毁家之恨,后又多次设置障碍,把吴小姐逼上绝境,这次吴小姐识破贾勿亏骗局,本可获百万横财,又能报复蓝氏小女,为何弃之不取,反而帮助远方摆平?”

“这个……”触动过去伤疤,吴杏儿心里隐痛,刚要有所表示,尚子真已经急人所难地接过话头。

“个人恩怨毕竟只是个人,”尚子真侃侃而论,“不能与生意搅在一起,虽然蓝姬屡次相逼,我们还是采取退后一步自然宽的态度,我们不愿把精力消耗在勾心斗角的事情上,为争一口气闹得两败俱伤。蓝姬所以欺负南方,不正是我们太弱小了吗?如果不赶紧使自身强大起来,即使没有蓝姬,也还会有另外的人骑在我们头上。至于我们为什么放弃送上门的报复远方的大好机会,原因更简单,中国有句古话,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们靠做生意正当赚钱,不义之财分文莫取。再说,远方在海南投资,也是爱国之举,如果让远方蒙受巨大损失,甚至因此退出海南市场,于中国于海南都是损失,因为内地建设太需要资金了。我们都是炎黄子孙,为什么不能携手同行呢?”

不知何原因,尚子真讲话期间,余斗方频频用眼观望庐隐先生。待尚子真一停,余斗方欣喜地拍手:

“好,好,真乃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尚先生身在商场,心雄万夫,脚踏琼州,眼观华夏,实在令人佩服。”

“余先生过奖了!”尚子真摇手,“南方虽是微不足道的小公司,但人员素质不低,我们也承袭了传统文士那种忧国忧民的血脉,所以,位卑未敢忘忧国啊?”

“好一个位卑未敢忘忧国!”一旁静听的庐隐先生显然按捺了好久,实在抑制不住才朗声拍案而起,吴小姐,尚先生,南方能够如此深明大义,实在令人五体投地。与二位天海胸襟、达学宏才相比。蓝姬只不过是刚愎自用、浅薄无知的偏狭小儿。二位对这种人竟能以德报怨,其侠肝义胆,直可光昭日月。”

庐隐先生这番话,如同一根钢鞭,一记记抽在吴杏儿心上,她面红耳赤,羞愧难当。偷眼看尚子真,仍是气定神闲,坦坦荡荡,心中不由暗暗叹息,也只有他这种人,才能问心无愧地接受这些赞誉啊。

“庐隐先生言重了,”尚子真不明白老人为何这般激动,“我们只是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尚先生此言,更令鄙人惭愧万分。”庐隐先生竟站了起来,“若非余兄今日提携,险些与二位少年英才失之交臂。二位,现在就当着余兄之面,请二位原谅小女过失,接受我蓝氏家族真诚的谢意。”话音一落,即对着沙发上的二人深深鞠躬。

吴杏儿和尚子真同时大吃一惊,慌得忙不迭地起身谦让:“庐隐先生……”

余斗方抚掌大笑:“庐隐先生姓蓝名伯涛,号庐隐,正是蓝姬小姐的父亲,香港远方集团董事长。”

吴杏儿呆看着蓝伯涛,思绪飞到了云天。怎么同是蓝氏一族,父与女是如此反差?

“蓝先生太客气,”她想让自己的表情轻松,但不知怎的,眼光还是闪射出一丝沉重,“过去的事,很难用几句话说清楚,还是让它过去吧,我们都看着未来,轻装前进的好!”

“吴小姐能原谅小女的无知,鄙人万分感激。”

尚子真见蓝伯涛还在站着,连忙请他坐下:“吴总说得对,过去的恩恩怨怨都别再提了。二位都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我们是刚剐下河的绒毛鸭子,请以后对我们多多关照,多多指教,我和吴总,才是真正地感激不尽呢。”

尚子真这话本属虚托用语,不料余斗方立刻认了真:“吴小姐,”他神色严肃,“我想再打听一事,如果涉及到南方公司的内部机密,那就不勉强了。”

“余先生请讲。”吴杏儿坐回原位,洗耳恭听。

“听说贵公司买进三亚的酒店和地皮,实际上没花自己一分钱,此事当真?”

吴杏儿下意识地盯尚子真一眼,尚子真也正看她,眼神是坦诚的鼓励。

好吧,吴杏儿思忖,既然已不能与你合伙,告诉你真像也没关系。

她简单地叙述了事情的过程,然后道:“余先生,我们只不过是利用了付款的时间差,虽不合理,但也不违法。”

尚子真接着补充:“这事我们当时不该向余先生隐瞒。发觉失误后,就立即退出了合资谈判。是的,我们现在还很弱小,还不够资格与余氏这种大财团合作。但我们也不因此自惭形秽,待我们发展壮大后,如再有机会,我们还会要求与余先生一起开拓新领域的。”

余斗方感慨万分:“这次我只是顺便考察,并非一定要投资,没想到在闹出许多事情以后,我还真的看中了一个公司。”

吴杏儿像一口吃了几颗青杏,心里酸酸地不是滋味:“不知哪家公司有如此幸运,”她机械地笑着,“真让人羡慕。”

余斗方站起来,笑咪咪地看定她:“你以为七弄八弄,就把我这老头子躲脱了?嘿,告诉你们,凡是我看中的人,从来没有从我手中溜掉的。这个公司,就是南方!”

吴杏儿怔住了。

尚子真也呆在沙发上。

这老头儿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吧?吴杏儿感到脑子里红黄赤橙,七彩乱飞。蓝伯涛就在旁边,余老头竟能资助远方的对手,虽说蓝伯涛替女儿真心谢罪,但商业上的竞争,毕竟是你死我活的呀,容不得半点温情和礼貌。余先生他,不怕得罪老朋友庐隐?!

“这是我们在路上商量好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冒出个干女儿

谁在说话?是蓝伯涛,“我也想给贵公司小有表示,但被方翁所阻。他说让他一人来干。他给远方培养一个对手,也是培养一个朋友。”

“真的?”吴杏儿还是有梦里飘游之感。事情来得太突然,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商家无戏言。”蓝伯涛再次证实。

尚子真兴奋得一跃而起:“余先生,我们南方太感谢你了!”

余斗方看着依旧双眼圆瞪的吴杏儿,轻轻一叹:“吴小姐聪明之人,为何偏偏这时犯迷糊?岂不知不花一分钱,全凭贷款购得房地产,正是你们精明能干之处。纵观全球,哪家公司,特别是刚起步的公司,是纯粹靠自己的积累办出大事情的?会利用银行和别人的钱来发展的,才是最有本事的公司。因此,我已决定,投资四百万美元,与你们合资共建南方大厦!”

“余先生……”吴杏儿终于喜出望外,说话时喉头发哽,“谢谢你对我们的信任。”

“吴小姐。”余斗方意味深长地问,“你不会拿着我这几百万美元,仅仅用于购买建筑材料吧?”

吴杏儿脑袋还没转过弯,就听尚子真抢先回答:“余先生四百万美元的确很宝贵,但更值钱的,则是香港余氏这块牌子。我们一定会利用这四百万美元和所签的合资协议,去银行申请更多的贷款。”

“好!”余斗方一下拍在尚子真肩头上,“一个企业有多大实力,并不仅仅在于它拥有多少资产,更多的则看它拥有多少人才。南方有了你们这群年青人,比亿万美元还强啊!”

“谢余先生夸奖。”尚子真说。

“吴小姐,尚先生,”怎么一眨眼,余斗方的脸色严肃起来,“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余先生请讲。”吴杏儿赶紧点头。.

“我能派个代表到南方来,参予南方大厦的工程管理吗?”

“能、能,完全应该,”吴杏儿十分诚恳,“我们真希望余氏集团多来一些精兵强将,让我们有个学习的大好机会。”

余斗方摇摇头:“吴小姐过谦了,凭两位老总的才能,完全可以出将人相,独挡一面,余某对此非常放心。我派的这位代表毫无经商经验,唯一的优点就是还不是蠢得不堪造就。我倒希望二位多多关照栽培才是。”

“那他是……”吴杏儿望望尚子真,尚子真也正在看她,两人眼里都是迷惑。

“这是我到海南后收养的一位于女儿,一时无法把她带回香港,所以想先托付给二位。,’

吴杏儿听到胸膛里有一根心弦被拨响,但她一时把握不住弹出的是什么音乐。

“余先生,”她嗓音有点涩,“能请教你的干女儿的大名吗?”

“姓潘,名丽芬。不知二位是否认识?”

吴杏儿又转头看尚子真,尚子真茫然地耸耸肩,两人都不知道,这位潘丽芬小姐究属何方人氏。

“可以用一下电话吗?”余斗方问。

“可以可以,”尚子真马上把电话移到余斗方面前,“余先生你太客气。”

余斗方拨通了一个号码:“上来吧。”他只说了极简短的三个字。

以后的事情发展,完全像一幕精彩非常的情节剧,当钟洁出现在门口时,吴杏儿和尚子真都深深地震惊在原地。激动、心酸、感慨、释然,千思万绪,一起涌上两个老总的心胸。此情此景,是为钟洁笑,还是为潘丽芬哭,既往的感情感觉都仿佛不适用了,人在这种大喜大悲同时出现的场景,才发觉了自己的感觉器官是何等不敷使用!

余斗方十分肃穆地把钟洁带到吴杏儿面前,由于心情过于激动,嘴皮蠕动好一阵,才艰苦地说出活。

“吴小姐,”他说,“我这干女儿曾经被生活所迫,有过一段曲折的心路,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她是一个好姑娘,请你,不要因为她的过去而鄙视她……”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了老人的呜咽。“女儿,”他揽着钟洁的肩膀,“来,见过吴总经理。”

“干爹……”钟洁眼睛红红的,她忍住内心的翻腾,才没有大放悲声。她站在吴杏儿面前,保持着互不相识的样子,恭敬地弯了弯腰,“吴总经理好……”

余斗方在一边教她:“请吴总以后多多提携。”

钟洁学舌:“请吴总以后多多提携。”

“这一位是尚副总。”余斗方说。

钟洁正正经经向尚子真鞠躬:“尚副总好。”

“请尚副总以后多多关照。”余斗方说。

“请尚副总以后多多关照……”钟洁跟着念叨。

这份浓浓的情,深深的爱,强烈地震憾着吴杏儿的心灵。她当然不能说穿与钟洁的关系,但一幅父女关怀的图景,冲击得她时时想放声哭泣。她为钟洁庆幸,为南方庆幸,她想做一些什么,想说一些什么,可她做不出来、说不出来,她只是觉得心里憋得发慌,再不有所动作,她的胸膛就会爆炸。

情急之中,她扑上去抱住钟洁,一把挽了她的手臂,面对屋子中央的余斗方。

“余先生,”她无比动情地说道:“请你老放心,从今以后,我和潘小姐就是亲姐妹,我们、绝不会让余先生失望……”

她说不下去了,只能拉着钟洁,向余斗方深深地鞠下一大躬。

从此,南方进入最辉煌的快速发展时期。余斗方的资金很快到位了,以它作信用,又从银行贷到一千五百万人民币。三十层楼的三亚“南方大酒店”破土动工,琼州的另外一块二十亩老城区土地也在协议买进,准备进行小区改造,为市区重建和市民生活谋福利。

事业有成,个人感情生活如何呢?

钟洁与刘力霸的关系坚如磐石,用钟洁自己的话说,“我两个现世活宝,走到阴曹地府,都是一人打锣,一人敲罄的难兄难弟。谁离得了谁呀!”她根本不担心吴杏儿会暗中夺走他的力哥了,吴杏儿和刘力霸的个性都使她相信,在这个问题上,他们是世界上两个伟大的圣人。

她不到香港去,“我愧对余老头的信任,”她对吴杏儿说,“我有自知之明,我不会真的‘改邪归正’。我不敢肯定将来有谁触犯我、或者触犯南方集团时,我他母的不会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人嘛,都有血有肉。你要做圣人,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但我不是做圣人的料。我就不强做。”

南方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在积极筹备成立,钟洁被定为集团公司的公关部经理,她手下有了两位专职女部下,“都是金盆洗手。改邪从良的过去姐妹。”她给吴杏儿说,“谁叫我他母的是她们的优秀榜样呢!”

“你这个黑话口气该改一下了。”吴杏儿说,“你是公关部经理呢。”

“遵命,阿si。!”钟洁笑嘻嘻地,“谁叫我他母——打住,我又犯啦!”

两人一起笑弯了腰。

刘力霸还在黑道上行走,吴杏儿暗中劝过他几次,他却仰天叹息。

“我与你不同,”他说的是实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要洗手,但过去那些兄弟,说找来就找来了。不去吧,有不讲义气之嫌。男人,得活一张脸,什么生命啊、前程啊,有时就顾不得那么多了。但是,”他庄重地向他小时最崇敬的老班长保证,“我不会给你和南方的脸上抹黑!”

在这期间,吴杏儿发现了尚子真与小闵的蛛丝马迹。据细心观察,小闵是深深爱上了尚子真,那眼神、那笑声,只要尚子真在场,她就会有非凡的表现。她的穿着一天比一天靓丽,原先她不化妆的,但如今出现在尚子真的写字间里,那娥眉是细心地描过,那红唇是柔柔地抹过;那笑声,是为尚子真随便一句不值得笑的话;那眼神,如胶水涂过一样,经常粘在尚子真身上就不动窝。

女为悦己者容,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那么尚子真呢,是否对小闵也一往情深、非她莫娶呢?

这件事还没弄明白,西历圣诞节和农历春节就先后过了,紧接着,二月份的西俗”情人节”又姗姗来到。

就在这一天,吴杏儿遇到了她的忧伤,但往另一方面想,这何尝不是一个黑暗的结束,一份光明的开始呢?

自从联合调查组为三亚那块土地的买卖查过她与裘有劲的关系后,她与裘有劲已有五个月没有见面了。有过两三次电话联系,裘有劲都匆勿说句“很忙”。但既然今天是情人节,他肯定会想起她,两人会有一次共进烛光晚餐的安排,然后悄悄到某个度假村,开放一下禁锢已久的情欲生活。

似乎国外某医学权威说过,长期缺少性生活的成年男女,会患上一系列生理和心理方面的毛病。吴杏儿倒不怕得什么“性生活缺乏综合症”,她只是有点认死理,或者像钟洁经常笑骂她的“活得他母的太认真”,她觉得既然与裘有劲的关系是既成事实,她就为他担了一份情感和道义上的责任。


第一百七十六章 伤心情人节

不管是不是吴杏儿自己的强烈意愿,作为关心,她也应该给裘有劲一些温存。“红粉知己”嘛,她有了这个名,也应有这份实。前一段事情太忙,为集团公司的成立和房地产开发,恨不得多生出十只手来。现在有了一点空闲,特别是意义深沉的情人节,她还是应该与他见上一面。

一个上午过去,没有裘有劲的电话。

下午的晴空也很快被耀金的晚霞所染红,裘有劲方面还是音讯杳然。

是吴杏儿自己拨通的琼州建行的电话。一个人没有希望会平静地走淡泊的路,一旦为某种幻想所憧憬,人就会焦灼不安甚至行为反常。

他是在生我的气吗?毕竟这么久了,自己都没有主动找他。说不定,他今天也满心焦躁地,希望首先听到我给他的问候。

她听到了她熟悉的声音,她不知怎么地感到心跳加快,小声报了自己的名字。

裘有劲停顿了一瞬,很短很短的停顿,“哦哈,王贵明吗?”他为什么会胡诌出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名字,“好的好的,你们要求的贷款,明天我们办公会议会讨论的,再见。”没容她插一句言,他火烧屁股似地,把电话挂断了。

吴杏儿呆坐着,好一会儿没有放下话筒。

这是怎么回事,是我的听觉出了毛病,还是裘有劲的神经短路了?

三分钟后,她的电话振铃。她机械地拎起听筒。只听了一句,她从先前僵死的状态中苏醒。

“我是有劲,”那边在急急地说,“我在公共卫生间,用手机……”

“裘哥,”吴杏儿想哭,”今天是什么节日.你知道吗?”

“节日?”裘有劲的声音疲惫,也很张惶,“你快说,我的时间有限。”

“今天是情人节啊!”

“哦……”那个声音不激动,一点不激动,有的,还是深深的疲惫,“小杏儿,我……”

吴杏儿不知怎地喊了出来:“我要见你,裘哥!今天晚上!”

裘有劲踌躇着,似乎是一咬牙:“好,一刻钟后,下班时间,你在建行大门对面那个咖啡店。”

吴杏儿听着耳机里随即传出的肓音,心里空得不着边际。

这次见面仿佛是永别的追悼仪式。吴杏儿看见裘有劲正人君子一般从建行的台阶下来,双眼四面一扫,穿过马路,在咖啡店前的烟摊边一站,然后突然做贼一样敏捷,一眨眼的功夫,就溜进了咖啡店的小门。

没有情人相见应该有的激情磅礴,只有说不出的陌生和仓促。才几个月时间不见,裘有劲的模样几乎有点认不出来,银丝爬上了他的两鬓,皱纹增多,过去伟岸的身材,如今好像矮了一截。

“我马上就要出去。”裘有劲不敢正视吴杏儿疑问的眼睛,“她每天都在我的办公室守着。”

“她是谁?”吴杏儿机械地问,尽管她已经猜到。

“我老婆……我说我要买一包香烟,她规定我五分钟必须回办公室。”

“那我——”

“我知道,小杏儿,”裘有劲好像早已想好这篇结束语,急急忙忙地向外倾倒,“调查组查过我们的关系之后,我老婆就跟着我每天同进同出了。我成了犯人,我在行里成了部下的笑柄。我想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离婚吧。刚一说出嘴,她就拿着菜刀把我的手砍伤,还说第二天要到南方公司去杀你……我的丑出尽了,我不能让你跟着我出洋相。我只好向她保证每天每夜分分秒秒与她厮守,我不会再提离婚……小杏儿,我永远记住你,你在我的心底深处。我们,只有下辈子才能做一对红粉知己了。”

他的眼里漫上一层水雾,他在强忍着,没让它们聚集成眼泪。他曾经有过雄豪的激情和洒脱的锐利,但如今被生活的巨轮辗碎了。他看了一下手表,抬起头。

“我必须走了,要不然她会……小杏儿,你找个如意的好男人结婚吧。相信我,你的公司若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只要不违背政策原则,我都会尽力而为。只是,找我时要换一个名字,你也不能、亲自出面……再见……”

像来时一样匆忙,他做贼一样溜出去,四面一望,飞快地穿过马路,进了建行的大门。

吴杏儿走出咖啡店。她走了三个钟头,在琼州的大街小巷无目的地乱逛。她看着街灯一盏盏燃亮,看着一对对男女相搂相偎地穿梭在各个娱乐档和精品店。情人节的招贴到处都是,一些商家的大喇叭播送着温馨的爱情歌曲,情人贺卡的摊床前围着东挑西拣的年青人。这个温柔的夜晚,似乎全世界的男女都在为情人而奔忙,为情人而充实,可她呢?给一位有妻之夫做地下情人的资格,却从情人节这一天消失。

她在街上走,不知目标在哪里,不知该在哪儿歇脚,但她想就永远这样走下去。

在一条不知名的十字路口右边的玻璃橱窗前,她猛然站住了,像是被一把从天而降的巨锤敲了一下,她听到满耳都是不绝于缕的嗡嗡嘤嘤。

她不明白这是一家什么酒店,她只看见一群狂欢的年青男女在里面摆动着情人节的歌舞。她的视线凝固在圆柱后的小桌上,一只红烛燃烧着柔和的光焰,映照在两个男女脸上。

那是小闵和尚子真。

像从炼狱里出来,吴杏儿在一个星期的痛苦烈火中烧过炼过,就有了高远的成熟。回首往事,尚子真曾那样深深地爱过她,是她认为两人的结合太不现实,而把他坚拒门外,并撮合他与小闵的接近。而一旦真的发现两人已出双入对之时,她才猛然醒悟,原来尚子真早已走进她的心中,并深深地扎了根。现在,尚子真的事,使她受到裘有劲打击的心灵新增一道伤口。但她并不怨天尤人,她是一个拖着小孩的寡妇,又曾是别人的情人,为了不使尚子真的婚姻有太多的历史疮疤,她也不会嫁给他。

为别人的幸福添砖加瓦吧,她想,不也是很大的幸福吗?

这不是西方所谓的“自虐”快乐,而是真正东方式的涅磐境界。

这一个星期中,她布置人去“新世纪”住宅小区,买了两套同楼层墙挨墙的一居室商品房,她在星期五把小闵叫到总经理室,交给她钥匙,嘱她去财务室领一万块现金,购置一些简单的家俱。她笑着告诉惊讶的小闵,这房子的产权暂时属于公司,如果小闵将来结婚,爱人又是南方职员的话,这套房子就是公司送给她的嫁妆。

送走欢天喜地的小闵,她把尚子真叫进来,拿出另一套房间的钥匙。“这件事我没与任何人商量,”她优雅地笑着,“就自己作了主。你长期住写字间是不行的,你副总了,也得要个副总的派头呀。”

尚子真甚感意外:“公司的资金都在投入,为什么要拿紧张的钱去买房子?”

“房子也是一种资产嘛,永不会贬值,”吴杏儿突然话锋一转,“你觉得小闵这姑娘如何?”

尚子真一愣:“不错,有才能,工作也积极热情。”

“其它方面呢?你不觉得除了是你工作上的最好助手。同时还可以成为你生活上的最佳伴侣吗?”

“你,开什么玩笑?”尚子真顿时面红耳赤。

吴杏儿心里为尚子真尴尬。人人都看出来了,她想,你自己还装什么傻瓜。

“难道真的十个男儿九粗心?”她问,“如果平常粗枝大叶,没读懂柔情似水女儿心,以后就应该多注意一些哟。”她不揭穿情人节之夜她的亲眼所见,她为她的尚副总保留尊贵的面子。“一厅一室的房子是窄了点儿。小闵就住在你隔壁。刚才我已经给她说了。什么时候你们能在墙壁上开一道门,合二为一变成两厅两室,公司就把这两套房子送给你们。”

“你对她说这些?”尚子真头上冒出汗珠,“唉……”

“好事喜事,叹什么气?”

“嗨!”尚子真跺了一下脚,“你怎么可以这样呢?”

“咦,你是怎么啦?”吴杏儿一双又黑又亮的杏仁眼深邃地盯着尚子真,“平时你不是对她挺关心的吗?难道你是觉得……小闵配不上你?”

尚子真不敢与吴杏儿的目光纠缠,只是轻轻地摇着头。

“那你还……”吴杏儿发觉自己开始心慌意乱,她连忙加大音量,不知是喝斥尚子真,还是掩盖内心深处的别的什么,“你这是干什么?这么好的小姐不追,你要追什么样的人?快把钥匙拿着!我警告你啊,要是让小闵受了什么委屈,我是不会饶你的!”

尚子真惶恐地沉默着,思绪不知飞到了哪里去。

钟洁到尚子真的写字间,要与他商量三亚的“南方大酒店”宣传策划问题,推门进去,只见副总手里捏着一把黄澄澄的东西,雕像一样坐在皮转椅上出神。

“咳!”钟洁跳上去吓他,“尚总在哪儿拣到一块金币?”


第一百七十七章 错乱鸳鸯

尚子真苦涩地笑笑,摊开手掌,是一串三把新钥匙。

“哪来的?”

“公司购了两套房子,给了我一套。”

“好嘛,你也该挪个地方了。另一套给了谁?”

“小闵,两套在同一楼层,门挨门。”钟洁立刻听出尚子真话中有话:“好哇,两个孤男寡女,万一被资产阶级思想侵袭,犯了错误怎么办?”

“吴总已经给小闵说了,让我们在两套房子之间开一扇门,合二为一。”

钟洁惊得眉毛倒竖:“她真是这样说的?不行,我马上去问她!”

“别。”尚子真一把拉住,“我……”

“是你他母的不爱吴姐,真的移情于小闵了?”尚子真痛苦地摇摇头:“是她强行把我推在门外,硬塞给小闵。”

“她是不是看出了什么?”钟洁动着脑筋,“小闵对你也太亲热了些。”

“但那都是小闵单方面的呀,我一直没向她松过口。”

“你没有把这一点告诉吴姐?”

尚子真为难地摇头:“怎么好说呢?何况还伤着小闵。”

“你他母的笨蛋!”

“我想是的。”尚子真承认,“不管怎样说,吴总已是腰缠万贯的大老板了,又年青漂亮,不会缺少才貌双全的追求者。而我,毕竟只是个天涯飘泊的打工仔,语不惊人,貌不出众,工作上还常常与她闹别扭,她凭什么要看上我呢?”

“胡说八道!”钟洁用力一下挣脱尚子真。“吴姐是这种人吗?她什么时候只把你当成打工仔看待?你等着!”

尚子真阻挡不及,钟洁一阵风地冲出门去,刮进吴杏儿的写字间。

“你买了两套房子?”钟洁怒气冲冲,张口就问。

吴杏儿莫名其妙:“是呀,怎么了?”

“一套给了小闵,一套给了尚子真?”

“是呀。”

“你让他们把墙打通合二为一?”

“是呀。”

“是呀是呀,你就知道‘是呀’!”钟洁生气地一口打断吴杏儿。“你知不知道这样做让人家多伤心?”

“让谁伤心了?”

“尚子真!”钟洁双手按在写字桌上,气势汹汹地向吴杏儿俯着身体,“你难道不知道,尚子真一直都苦苦地恋着你吗?”

“你别这样凶神恶煞好不好,”吴杏儿小声求着这个刀子嘴不饶人的姐妹,“尚子真……是一位好人。”她想法寻找着遁词,“但爱情是双向的呀,我一直把他当成朋友和合作伙伴,没有其它的想法。”

“真的没有?”钟洁狠狠相逼。

“绝对!”吴杏儿硬朗了口气。

就这一句关键的话,结束了一种可能,它使屋外的一个人彻底死了心。

这就是尚子真。

尚子真当然是对吴杏儿一片痴情,即使是你死我活的争论,也是因为对吴杏儿深深的爱。但男人的面子,阻止着他对吴杏儿公开的追求,特别是有了因救吴杏儿而使裘有劲大为震怒的前科,他就更是把这一份爱,深深地埋藏于心底。

小闵是他的贴身部下,天南地北,两人经常都在一起跑,如此一来,正像吴杏儿当时的初衷一样,长期磨擦,必然会产生火花。小闵正当蓓蕾初绽的青春妙龄,不可能不对周围的男人产生某些特殊关注,尚子真又是她接触最多的顶头上司,更不会不在她粉红色的心灵日记中留下齿痕履迹,从佩服到崇敬,从误解到倾心爱慕,是一条从惑然到必然的道路。然而,这还只是少女珍藏在心灵深处的一颗芽苞,她不自觉地压抑着它,从未让它透出半点春讯的芬芳。

不料就在处理“黑吃黑”事件中,尚子真如同一阵势不可挡的暴风骤雨,蛮横地冲进她心灵的沃土,毫无道理地掀开复盖在上面的冰雪,使它在短短几天内,喷薄出奇迹般的蕊芽,开出粉红色的花朵。尚子真仿佛一个神人,挽狂澜于既倒,不但阻止了一场对公司来说是不可避免的灾祸,还在小闵惊骇无助的茫然时刻,把她找回了公司,并使她出人意料地得到吴总经理的表扬,照样委以重用。

小闵仿佛做了一场梦,又从梦中惊醒,她发现自己原来是多么地爱着这种男子,并且一直在等待着某一辉煌的时刻,而这个时刻到来了,她的激情也就应该立即爆发。她不再犹豫、不再羞涩,以当代少女的勇敢,主动向尚子真发起了眼花缭乱的进攻。

奇怪的是,尚子真却不应战,他每次应邀而至,仿佛都是因为担心拒绝会伤她的心。他对她或明或暗的声明装聋作哑,不予回应。她不清楚是哪方面的原因,如果是自身的不足,那她就努力改进,要让尚副总对她刮目相看。如果是另有情敌,她也要与那人争上一争,她不是传统的少女,她坚信自己的幸福是靠自己争来的,等不得谁来恩赐。

尚子真对这些一清二楚,但吴杏儿的形象在他的心中,永远占着至高无上的地位。

可不幸的是,他听见了刚才吴杏儿与钟洁的对话,他的希望死寂了。

先前钟洁从他的写字间冲出去时,他好难为情,这不是派人去逼着人家就范吗?不,他是一个把自尊当作生命一样看待的男人,他不会轻易求人,特别是人家早就把你安排给另一个姑娘的时候。即使吴杏儿有了转意,解铃还需系铃人,也应该由她先说出来。

他在屋内像无头苍蝇一样转了两圈,撒腿跑出屋子,他要把钟洁叫回来,他与她还有工作要研究,而不是让她去与吴杏儿讨论他与谁的婚姻。

就在总经理写字间外,他一下站住了,他清晰地听见她们正在谈论的话题,然后,最后那两句有份量的语言传进了他的耳朵。

他不知是怎么走回自己的写字间的,他的脚好像被人灌了铅,沉得抬不起来。

他看着窗外的蓝天自云。人也与白云一样吧,他想,大多数时候,是风儿在做着它们的主人。

然后他收回了思绪。他并非一个多愁善感的小器男子,他的事业已在南方开始,人生有得必有失,上帝很公平,不会予人两全。那么,他要在事业的大海中,辅佐他的船长吴杏儿,一同驶向胜利的彼岸。

总经理室的争论,进入了白热化,钟洁为了说服吴杏儿,不顾吴杏儿阻拦,强行给刘力霸打了电话。

刘力霸正好在家,他亲自摘的听筒。

“是力哥吗?”钟洁边问边把免提的声音调小,“你看这事怎么办?吴姐硬把尚子真塞给小闵了。”

“尚子真与小闵怎么啦?”刘力霸没听出钟洁的意思。

钟洁只好压着脾气,把发生的事情快速向他叙述一遍。

“乱扯蛋!这怎么行,叫杏儿说话!”刘力霸在那边连声吼叫。

“力哥……”吴杏儿不知该对这位豪放的老同学解释些什么。

“你怎么搞的?既然你知道尚子真对你是真心诚意,你为什么要这么干?”

“我,我……”

“别说了,我知道你是什么心理。杏儿,你好糊涂呀,怎么会把飞到手中的幸福,拱手让给别人呢?你别看我跟尚子真那小子天生一对冤家对头,见面就想打架,但静下心一想,还真服了他。他是个好人!虽说这世道好人是做不得的,但嫁人找老公还是好人才行。现在除了狗,有几个人能像尚子真那样,对人忠心耿耿,啊?除了他,你又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老公?”

吴杏儿心里乱如麻团,她本来就对尚子真怀着特殊感情,现在钟洁和刘力霸交叉咋唬,更使她大脑不能自己作主。

“那、我,我该怎么办?……”

“马上去找他,”刘力霸在那边吼,“向他吐露真情!”

“可是……”

“可什么是?又不是没经过这种世面的小丫头!你们两人,‘明明白自我的心,都有一份真感情’,”刘力霸只差没把那首流行歌唱出来了,“就他妈隔着一张纸没有捅开了。又不像其他人,还得先试探一下虚实!叫钟洁听电话。”

钟洁一把抓过来:“我是你老婆。”

“老婆你听着,杏儿不敢去,你就押着她一起去,两个人,她胆子大一些。一定要马上给尚子真挑明,免得夜长梦多!”

吴杏儿被钟洁拉着,推开尚子真的写字间,只见尚子真神色安然地坐在写字桌后面,安静地读一份企业文件。

“哦,吴总,钟洁,”尚子真抬起脸,上面布满微笑,“请坐请坐。吴总有事吗?”

钟洁把吴杏儿推在前面:“有事没事都要来。”她一捅吴杏儿的腰眼,“吴姐你说话。”

吴杏儿嗫嚅着,眼光飘移,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终于什么也说不出口。

尚子真静静地等着,不急不躁。他不知道她们所来何意。但他已没有五分钟前钟洁出门时的惊慌。

“说呀,”钟洁恨铁不成钢地催吴杏儿,“说我们教你的那些呀!”

吴杏儿可怜巴巴地看着地板,身体反而往后缩。她实在不能开口,特别是面对尚子真一以贯之的忠诚,她却来个极不严肃的出尔反尔,这算什么事呀?


第一百七十八章 今夜为谁绽放

钟洁往地上跺了一脚,她知道吴杏儿脸皮薄,女人嘛,谁会人人都像她钟洁一样又不要脸又不要命地蛮悍。她把进攻的矛头转向尚子真,这种事情上,男人应该首先亮明旗号。

“尚副总,”她一下变得无比亲热,口气柔软,“我给吴总说过你的心思,吴总好高兴哟!”

“钟洁!”红云布满吴杏儿的脸,她大声喝喊着。

钟洁把企图拦她的吴杏儿往旁边一推:“叫你说你又不说。现在没你的份儿,听尚副总的。老尚,你说呀?”

尚子真沉静地看着她们的争执,又看着吴杏儿又羞又急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钟洁在强人所难,他暗中得出结论,吴杏儿没有那种心思,但钟洁在逼着人违心表态。

“你不说是不是?”钟洁奇怪了,“先前我们在一起时候,你他母的不是什么心里话都往外倒吗?”

尚子真微笑着,依然不声不响。

“好,”钟洁想出另一种方法,“自己不说,我就来提问,这总算容易些吧。尚子真,”她像一个道德法官,无比威严,无比自信,“你说句心里话,你是不是爱吴姐?”

尚子真看了一会儿钟洁,然后把眼光移到吴杏儿身上,嘴唇轻轻一碰:

“不。”

柔细的声音,在两个女人听来,不啻半天惊雷,震得她们目瞪口呆。

“尚子真!”好不容易回过气的钟洁跳了起来,“你他母的疯了吗?吴姐是要听你的心里话,你他母的胡说什么呀?!”她把桌子拍得砰砰砰山响,一指头戳着尚子真的鼻尖,“我再问你一句,你他母的到底爱谁?!”

尚子真的面容更平和,声音更温驯:“小闵。”

吴杏儿转身跑出了写字间。

有几件先先后后的事,一并在此交待一下。

“沥青事件”后不久,蓝伯涛在香港走马换将,召回不服拘管的蓝姬,另派得力干员入主琼州,管理海南远方公司。

图大逑虽犯贪污罪,但自己亦是受骗者,实际上没得到任何赃款,因此被司法机关宽大处理,教育释放。图大逑出狱后不能再回远方,踟蹰琼州,无以为计。某一天突然被一彪形大汉招至一小酒馆,大汉自称姓刘,眼似铜铃,下巴方阔,他请潦倒的图大逑喝酒,席间,拿出一纸信封,说是吴杏儿吴总派他转交。

他拍图大逑肩膀的手好重,图大逑觉得骨头都差点散架。“好自为之吧,”大汉 临走时说,“你他妈早该丢在海里喂王八的,但你前世修来好运,碰上了一个观世音!”

图大逑在大汉走后赶紧折开一看,里面里两万块钱,和一纸房屋产权证。吴杏儿在信中说,把他们以前共有的住宅无偿让与他,她自己另外购得一套新房,带着小琴搬了过去。希望图大逑好好生活,不要重走老路。

图大逑利用这笔钱摆了个服装摊,每当独坐摊边之时,总会想起曾经欺骗过他的兰静,他很希望兰小姐五年铁窗生涯之后,能到海南岛来一趟,看看他,看看他们曾经共同想往过的服装生意。

他不是不怀念前妻吴杏儿,但知道那已是一个好远好远的梦。他如今与她已有了万丈差距。他现在有相当的自知之明,明白自己不配向任何人提到他曾是现今的南方集团女董事长的老公。

有一个消息令人吃惊,又在某些人意料之中:海南省建设银行副行长蒋志豪,由于在发放电厂建设的贷款中收受贿赂,东窗事发,被隔离审查,后被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直到宣布正式逮捕。

而饱受老婆磨难的裘有劲,却官运不错,调到省上,做了主管存贷款业务的副行长。这应了那句老话:有所失必有所得。

钟洁恢复了潘丽芬的真名实姓,通过努力,让被判刑十一年的贾勿亏,在监狱里签字同意离了婚。

连很难改变生活轨迹的刘力霸,也有了新的选择,不知在什么力量的感召下,他正式在南方集团中任了职,名片上堂而皇之地印着:“保安部主任”。

一年后,南方大厦在三亚正式落成,南方集团电瓜熟蒂落正式宣告成立,吴杏儿被选为董事长,在董事会任职,而南方公司总经理一职,则由尚子真接替。大厦落成典礼暨南方集团成立那一天,尚子真,小闵,刘力霸,潘丽芬四位新人亦喜结良缘,南方三喜临门。余斗方从香港赶到三亚,专为干女儿主婚,当地党政要员和备工商界同仁,以及海口和琼州的朋友,纷纷到场祝贺,大厦内外冠盖云集,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直干云天。

当华灯闪烁,盛大的舞会开始的时候,却有人发现,今天盛会的最重要的主角吴杏儿女士,却突然失踪不见,找遍大厦内外,哪里也看不见她楚楚玉立的美丽身影。

而“天涯海角”的一块巨礁上,一个人影却在轻拂的海风、朦朦的夜色里,孤独地伫立着,久久不动。

她就是如今的商界知名人士吴杏儿。

所有的欢声笑语,所有的美酒鲜花,此时都离她很远很远,眼前,是波光潋滟、一望无际的墨绿色大海,头上,是一轮柔目媚眼的月亮。

吴杏儿有一种天生的反叛,就像香港的黑社会风云片子里演的,有的人天生在后脑勺上生有一块儿反骨,这样的人黑社会老大都不要收,因为说不定哪天他们就杀了老大反了社团,自己称大哥。

吴杏儿的反叛她把它叫做精神,她自己的精神。如今,她历尽千辛万苦,成就了南方,成就了自己的事业,也超越了图大逑,报复了蓝姬,可是突然发现,这一切又是那样毫无意义可言!一片苍茫一片空白?今夜我为谁绽放?

又是N年后的深秋,肆虐的泡沫经济使海南省的经济日渐萧条,到处是停滞的建筑,空寂的房屋。刚刚成长起来的南方公司基本面临破产边缘。

那荒凉的景象,禁不住叫人心软的女人会伤感落泪。它就像被游人遗弃的一座荒岛,丢下的只有破烂的垃圾和肮脏的残骸,椰子节看不到往年的光彩。

维持南方的业务,即便全公司所有人都出去拉,再加上那钟洁几个美女职业业务员每天不停的到人公司里去抛媚眼露白花花的大腿挺假米米罩装饰出来的大米米换来的业务收入,每月也还是只勉强维持日常开销。

为了每天要吃一辈子到死也填不满的一张嘴,大家不得不重新开始寻找各自的出路。十月份,海南省交流会后,海南省的经济复苏就显现出了不是一两年可能完成的事。

许多公司纷纷倒闭,吴杏儿辛苦创办的公司——一个刚刚出生正在茁壮成长的南方就此也宣告破产。而离此不远的深圳,却像是一家夜总会里最受客人喜爱的漂亮小姐,发展势头迅猛,它城市基础建设好,规划长远,制度也比较健全。

就像是女人脸盘子靓,身材又好,偏偏又能故作娇态的生出千般媚姿,这样的女人自然是在哪儿都有男人愿为她提鞋穿衣的。

总之深圳比海南省强好多,一个是貌美娇俏的大姑娘,一个是满身皱皮的中老年妇女,何止强过百倍?。

吴杏儿没去过深圳,但海南确实是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南方公司说没了就没了,破产打击太大,情感生活也是一片空白。一个女人,一个容貌姣好的女人,还是寻找一段平平常常的感情生活才是一辈子的真谛!她于是想到深圳闯一闯,于是一段感情的故事开始了。

一个生意上的朋友帮她介绍了一份深圳的工作,说是在一家科技发展公司里做公关。

约好时间,直飞深圳。公司有车来接,吴杏儿没有更多的思考,做公关就做TMD公关,它只是不想再呆在海南。

高耸的大厦,没有特点,方块一样,一层一层叠加上去。被修剪过的绿化带站在车道两旁,僵硬而冷漠,倒是没有海南省随处可见的“站街小姐”令人感到浑身燥热难当搔气上涌。

吴杏儿感到压抑,顿失在海南省马驹儿一样的无拘无束。一种莫名的危机向她袭来,她不认识所有人,当然所有人也就只有两种人,男人和女人。她分不清东西南北。口袋里薄薄的一打钞票也早被她散落在琼崖海角。

她突然开始害怕,在以前她从没有怕过什么,她现在心里一种说不出的空荡荡,不由得叫人恐惧万分。她猜测不到,等待我的生活将会怎样?当她的双脚真真实实地踏上这块年轻而冷傲的热土时,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再一次为自己预测了今后,她确信,这里,深圳这块儿热土将会成为她一生中最刻骨铭心的记录。

这世界这么大,它容得下他,也容得下我。

吴杏儿小心翼翼,将染过的飘逸黄发在头上弄出一个别致的造型。她现在不能高声说话,整日里迈着小碎步。一天到晚没完地打电话,收发传真,陪老板和客户吃饭。


第一百七十九章 疲惫的情感

吴杏儿的心却渐渐变得和这座城市一样,周围布满铁丝网,生怕一个不小心,丢了吃饭的勺子。

吴杏儿活在自己圈起来的小圈子里,尽量使自己冷漠,高傲,她的心开始变得越来越窄,她的想法也如同这国际化的小城,她竭力掩藏着自己,修饰着自己,犹如这格兰云天里的电梯,光亮透着豪华。

很快就年底,吴杏儿陪老板去北海洽谈一桩棕榈油业务。半个月,带着失败,她们回到深圳。这一年,公司没有完成利润,一纸调令,老板被调回北京。

她的工作立马吊在半空,是死是活,她无从预料,深圳就是这么无情,挣不到钱就是笨蛋,“黑猫,白猫,捉到老鼠就是好猫。”邓公真伟大,他说过的话,成为深圳的象征,成为深圳所有人的格言。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人生地疏,她才刚刚开始工作,她盼望自岂能有好运气,就像漆黑夜里的一只瞎猫,有着守株待兔的侥幸。

李强是吴杏儿来深圳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是第一个男人。那天,她们在飞机上留下彼此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泸州老窖”在深交所上市的前夕,吴杏儿和老板去参加它酒店的开业。出乎意料,李强竟是公关部经理。晚上,李强带她去公爵吧。她疯得扶在李强肩上真想大哭一声,她一扎一扎喝啤酒,疯狂地跳舞。她压抑,她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整日里一本正经,她好像老了好多,她想哭,她想回海南。李强无语,镭射灯下,她看见他眼里闪着水一样的光。他是吴杏儿第一个朋友,第一个天天打电话关心她的大哥哥。

李强的手机通了,吴杏儿说:“我很烦,我的老板调走了,我怎么办?我无依无靠;”

李强现在就是她的思考,她的百分之百信任,她把他当成她的亲人,她的兄长,有些事情,她是不能跟家里说的,她丢掉了海南的一切一无所有跑出来,她怎么能再让他们替她操心?我不止一次地跟她的海南的亲人们说:“我很好,我很快乐,我真的很快乐。”

李强和吴杏儿在丁丁吧见面。这里有一种轻松的安静,留声机放着古老的歌谣,服务小姐穿着夏维夷草裙,腕处挂着小铃铛,戴着柳枝编的小帽,颈上挂着艳丽的花环,小铃铛发着悦耳的声音,她的烦恼似乎也缓解了好多,一抹夕阳从门缝射人,淡淡地泄在李强的脸上,她们面对面坐着,她在向她的大哥倾诉烦恼。

他静静听着,温柔的目光看着她,除了关怀还有一点点暖昧。他挪动身子,躲避那线光明,酒吧里稍稍有些暗,她想起乡下的老宅子,倾诉的感觉真好,但她仍然害怕,她没有去人才市场应聘的勇气和经验。她不停地吃东西,饱饱得她要远离恐惧。

酒吧里掌灯的时候,有人在小舞池跳舞,其实他们不是跳舞,那是情人的拥抱和亲吻。李强拥着她,他的嘴唇在我她额头擦来擦去,发稍掠过她的面颊,她的心痒痒的,他的怀里真的很安宁,她像回到家里,再没什么好怕的。她要睡了,李强在她耳边呢喃,他叫她:“小东西,可爱的小东西,什么都别怕,出事有大哥。”

她抬头看他,朦朦的,她们认识很久。她想要哭了:“我的大哥,好大哥。”

她单纯得像只傻鸟。再步入舞池的时候,她有些醉。李强拥得她很紧,她闻到她自己的味道,还有李强的味道,555和夏奈儿。她真的有些晕,幽幽灯光下,水银镜映着她俩的身影。

李强的高鼻子,深眼睛,长睫毛,多情的样子,她想起初恋的图大逑,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她在李强的粉绿色套头恤上印唇印,他要拿回家当画挂。她好放松,她再喝点什么,墙上的剪影变成妖魔鬼怪。

她梦见了图大逑,和图大裘接吻,她说:“好了,好了。我喘不过气,我的舌头没有了。”

她摸到图大逑的背,光滑滑的,屁股,仍是翘翘的,她糊涂了:“你不是去新疆了吗?永远不回来了吗?你怎么不说话?”

她摸到图大逑的头,怎么也留长发?跟李强的一样。她觉得自己升上了天。那是久违的热潮,她热烈地回应,她想尖叫,嗓子里却干干的。她想着消过毒的脱脂棉上沾满图大逑牛奶样的体液。

吴杏儿被炒了。她搬进李强的居室。他不再叫她小东西,她成了他口口声声的小妖精。李强的工作环境和他大众情人般的外表,其实早已预示了她们的接触,只能是天空中划过的流星。李强下午去上班,要到半夜才能回来。没事做的日子,真无聊,她应该干点什么?为了自己,为了她和李强。她开始学习电脑,并自修夜大的企业管理。有时,逛逛街,买买书,偶尔也去李强工作的酒店等他一起回家。

吴杏儿认识了一个叫阿鸾的,她是安徽人(她和安徽有缘)。19岁幼师毕业那年,她怀了孕,家里人和她断绝关系,当她顶着满城风雨生下她的儿子后,她的男友却在外面有了另外的女人。当时,她真的不想活了,工作没了,父母不理她,男朋友又不要她了。她想着法儿自杀,安眠药,,撞汽车,割腕,放煤气,所有能想到的她都做过,她没死,可能是阎王爷看她太年轻,又有太多委屈,不忍心收她,她坚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古训,她现在所有的奋斗,所有的付出,都是为报答父母的养育和宽容,还有她视为生命的儿子。她们成了朋友,休息的时候,她们常常聚在一起,透透各自的苦闷。

和李强之间产生矛盾,是2005年春节以后的事。自那晚在丁丁吧喝醉后,吴杏儿是打算和李强在一起的。她不仅把他当做兄长,也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男人。她依赖他,喜欢他。高兴他送她各式各样的小公仔,小香水。春节,她们一起在大梅沙,小梅沙度蜜月,天天守在一起,看日出日落,海上升明月。

李强背着她在沙滩上奔跑,拥着她在海边的月亮下长时间地亲吻。她对做爱没多大兴趣,她从来没觉得它有多美妙。她只喜欢和李强接吻,即便她们在做爱的时候。

李强吻遍她的全身,手指在她长发间插来插去,当他吸紧她舌头泄了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达到了高潮。他总是湿着眼睛,咬着她的耳垂,小妖精,小妖精地叫。她快乐极了,只要他开心,她就觉得快乐。他吻了她,占有了她,她就是他的,她必须嫁给他,她们早晚都会结婚的。

吴杏儿从不怀疑他对她的爱情,从来也没把那晚的宿醉归罪于他。她始终认为他是爱她的,对她负责的。她们都不能有感情的背叛。初恋曾经让她心痛,直到经过两年亚热带海洋的洗礼,她才恢复了自信。她重新开始了新的恋爱,她淡忘了图大逑留给她的耻辱和悲愤。她过得无忧无虑,享受着深圳小女人特有的安逸和富足。她梦想我们有自己的酒吧,还有两三个绕膝的宝贝。

下课后,李强不在家。近一段时问,他总是大早晨出去,有时凌晨四五点钟才回来。显得非常疲惫。冰箱里没什么吃的了,他也不去买。吴杏儿叫阿鸾陪她去,她们吃着冰淇淋,一边聊着天。她问我:“李强好点了吗?”

“什么好点了?”吴杏儿莫名其妙。

阿鸾说:“是李强的病好了吗?他请了假,几天了,酒店的人都知道。”

吴杏儿惊讶得没反应,一种不祥卷袭着她。是啊?这段日子,李强总是很累的样子,早出晚归的,吴杏儿以为他是工作忙。李强在干什么?我不知道。他请着假,每天到哪去呢?吴杏儿心里乱乱的,她不能说李强没病,她不能让人知道他在撒谎。她维护着自己在阿鸾面前的脸面,她不止一次提醒过吴杏儿,和李强不合适,她的爱人应该是戴着眼镜的高个白面男人。李强太摩登,吴杏儿和他不是一个群体,阿鸾太了解李强了,她只是不好意思把话说得太白。

越想掩藏些什么,越会更快地显露出来。吴杏儿看到3号收银通道上排队的李强,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妖艳得让人炫目的美人。他们拉着手,亲热的样子。

怎么可能?我的上帝,在这里,吴杏儿碰到李强,在她们常购物的地方,上帝这样的安排想说明什么?李强同时看到吴杏儿和阿鸾,他没有反应,他脸上的表情和陌然让吴杏儿突然觉得浑身发怵,

吴杏儿孤立无援地站在那儿,他离她如此近,她们就像陌生人。他等着她冲过去,打他的耳光,痛骂他的婊子,他低着头,她们才多长时间,他就厌倦了,他怎么这样好色,不负责任?吴杏儿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商场,阿鸾紧紧跟着她,她没有思考,也没有眼泪,谁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


第一百八十章 在人才市场

正午的太阳,让吴杏儿想起李强身边那个妖艳的婊子和李强整日里疲惫的神情。汽车在她身边忽地掠过,所有司机都在骂她神经病。她不能停下来,也停不下来,她想不通自己哪做得不好?哪配不上李强?她想象这些日子他们在一起做爱的情景,她恶心,呕吐,这个肮脏的男人,他竟然负她,她的一腔真情被他践踏得遍体鳞伤。

阿鸾陪吴杏儿到NO.1酒吧疯狂。李强始终在不远处闪现。吴杏儿不理他,他也不敢上来安慰她,向她解释什么。他知道吗?她的纯情被他毁灭,她是那么纤弱,不堪一击,她再不会信任他,再不会把他当成她惟一的依靠。

吴杏儿一扎一扎喝啤酒,她很清醒,她要找一份属于我自己的工作。她不再相信任何人,承诺,誓言,一文不值。阿鸾看着她:“想哭就哭吧。”

吴杏儿不能哭,不应该哭,所有选择都是她自己决定的,她没有资格为自己的愚蠢落泪。不要看得太重,生活就是这样,会习惯的。这里找不到真感情,付出太多只会使自己痛苦。她固执地坚守自己的信条,永远不背叛自己的感情,永远不背叛自己所爱的人,无论何时,何地。

也许是一天没吃东西的缘故,也许是心情实在太差?很快,吴杏儿觉得自己有些头重脚轻,心悸,额头,手心,后背到处是汗,她知道,她贫血。不由得她顺着高高的吧台往地上滑。朦胧中,她被人七手八脚抬来抬去。其实没什么,休息休息就会好。她闻到遥远而亲切的来苏味,她这一睡,她觉得像睡了一个世纪,想睁眼,睁不开,想叫两声,怎么也叫不出来,再睡吧,心里踏实极了。如果能这样长睡不起,那倒也不错,她实在太累了,睡觉是一种解脱。该是一件多美的事!

睁开眼的时候,她躺在罗湖医院急诊室的长椅上挂盐水。李强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红着眼。阿鸾也在,还在不停地抹眼泪。她想起昨天发生的事,看也懒得看李强一眼。他向吴杏儿赔不是,拿她的手不断地去打他的脸。她忍不住又去摸他,生硬的胡碴直扎她的手,她的心跟着痛痛的。他的脸太生动,太个性,不能怨他。

他的高额头,浓眉毛,深陷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手指经过他挺直的鼻梁,湿润的厚嘴唇,她再次为之动心。他的声音低柔,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他向毛主席保证。他贬低自己,咒骂自己,她被他的形象迷惑,她总想起图大逑。她并没怪他,也不恨他,只是这件事提醒了她,在深圳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她该有她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工作。无论做什么,只要是属于自己的,就一定不会输掉自己。

四月底,电脑课结束后,吴杏儿天天泡在华强路的人才市场。深圳的人才市场不收门票,花五块钱买份求职登记表就行,这表还可以多次复印,反复使用。她第一次自己求职,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应聘哪个职位?去报社或者杂志社写豆腐块还是拉拉广告?要么再去公司做文秘。

有酒店在招公关小姐,如果能真像《公关小姐》里的公关小姐那样也不错,瞬间她又否定了自己。人们把公关小姐和三陪小姐划等号,世界被人们搞乱了,这是一种说不清的工作。

但她还是保留了那家酒店经理的名片,她记着他对她说的话,想好了去找他。

吴杏儿觉得自己实在太渺小,硕士,名牌大学生,随便问一个,都比她出身高贵。天天人山人海,她奇怪这人都从哪里来?

天天都是陌生的脸孔,每张招聘桌前挤满人,为一个合适的职位,你争我吵,变法地推销自己。她一无所长,他们都很优秀,他们都有更广阔的经历。他们带着梦来这里,

年轻又气盛,自信又自负,这世界的竞争如此残酷。他们信誓旦旦从家里跑出来,怎么可以灰灰溜溜狼狈样地逃回去?为了一时的面子,为了得到别人的赞许,硬着头皮撑下去,苦水尽往肚里咽。所有人都相信会发生奇迹,所有人都等待着奇迹降临到自己头上。一夜之间,流浪汉变富翁,村姑变阔太,并不是天方夜谭。面包会有的,机会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吴杏儿再去人才市场,保安不再看她的证件,他出乎意料地问她:“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

她被人看穿了,她天天在里面闲逛,一看就知道她是干什么的。她的工作难找,她需一个能包吃住的地方,薪水还不能太低。多少是高?多少是低?她对金钱的概念总是把持不住。其实,只要有吃住,她都很满足,她脱离不了一个人吃食堂的感觉。即便和李强在一起,她也同样有住集体宿舍的感觉,她们不开灶,在楼下的老四川搭伙,一月一结账,她害怕自己租房子,害怕买各种各样七七八八的家什。她自己做不好饭,顶多煮个面条,淋点麻油,最多再荷包个鸡蛋,只有这种初级的操作水平。

保安说:“你真笨得可爱,找一家薪水高的公司,不包吃住怕什么,租一间条件相当的小公寓,仍找地方搭伙,不是一样的道理吗?”

他整齐洁白的牙齿在暗红的双唇间一现一现,能说会道的人,他说着极标准的普通话,带着浓浓的鼻腔音,好听,亲切,像王宁的声音,北方人,一种骨子里与生俱来的豪情,她们似乎认识了多年,他说让她等着他,散场后给她几条信息,看她有没兴趣。我巴不得。

他叫谢晓盈,吴杏儿在他办公室里等他。他是北京通州人,一个琴厂的调音师,太太跟人出国了。他受不了周围人对他的怜悯,跑出来,找不到对口专业,朋友介绍,他在这里做了保安,他人好,做事认真,就是命不好。男人也信命?男人女人都是人,有命才会去信,如果连命都没了,也就没必要信了。老谢忙完,关了卷闸门,大家都说:“老谢请客去老地方吃饭。”她跟大家也叫他老谢,他喜欢

别人这样叫他,显得热乎。吴杏儿不想去,她一个小女子夹在中间,和一帮老爷们,她不自在。他们笑话她,说:“你不像下过海,做过生意的人。”

她好心怕他们不方便,反而成了众矢之的。一起去吃饭,又不是去干什么。

大家认为她去金盾贸易公司最合适,省公安厅下属部门。那时,国家还允许政府部门搞实体,只要能发展经济,不违法乱纪就行,这样的公司各种福利应有尽有,待遇好,她说:“我不行,我学历不够,英语达不到四级,充其量算个大专。”

他们说:“你真老实,深圳的女孩如果都像你这样,深圳可怎么发展?”

吴杏儿听不懂他们什么意思。她哪里知道,文凭也可以买卖,金盾公司才成立,老总是上面派下来的,老谢的北京老乡大卫在业务部做经理,他让老谢帮他给他们老总物色个漂亮有眼色的大学生,她所有条件都够,年轻漂亮,做过买卖,思维敏捷,能说会道,还有做秘书的经验,懂察颜观色,惟有学历差点。这种公司不同于一般的民营、私营、合资,什么都很正规,无形中还会增加一些安全感,薪水又高,多少人削尖了头想进进不去。她说:“很可惜,两年后,等我拿到大本毕业证,再往高枝上爬鄙。”

老谢拿走我的简历和几张照片。学历一栏,我颤悠悠填上大本,而且是××名牌大学。我心惊肉跳,我已经开始骗人。他们根本见怪不怪,人才市场他们见多了,文凭有时不能真的代表一个人的水平,但它毕竟是先探路的最有利证明。他们叫她傻妹妹,说:“事是死的,人是活的,知不知道形势所迫,见机行事是什么意思?有没有见过找不到工作,做‘鸡’当‘鸭’的大学生?没吃过苦,还是太顺了点。”

手机不停地响,李强在找她。她白天总不在家,和他玩失踪,他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她也不想跟他讲。她们现在处得很平静,他小心地说着每句话,常常陪她买衣服,给她零花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弥补他对她造成的伤害弥补她的精神损失。

她们不再去楼下的“老四川”搭伙,随吴杏儿,改一家海南菜馆,李强尽量顺着她,生怕她想不开,会自杀似的。事实上,她心硬着呢!

斑斑很准时把饭送上来。她说口浓浓的海南话,她们一起坐着聊天,喝着李强买的橙汁。他不再买啤酒,他实在服了她醉酒的样子,冰箱里所有的食品饮料都是含糖的,他说她多吃可以平衡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