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西枫夜酿玉桂酒 第十六章不识帝王者
我凄凉地再回头,玉北斋只剩一个小点了,曾是一个我做梦都想去的地方,现在竟如此不堪回首,我坐正身体,又抹了一把眼泪,素辉看着我,没有像平时那样又来笑话我一顿,反而像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吟了一声:“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嗯?我抹着眼泪的手停了下来,这是李清照的一剪梅啊,我把它抄写在我的花西诗集(一)中,小青春豆哪里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这首一剪梅的?”我惊问。
“这又怎么了?前阵子闹花贼,爷出不得门,天天在家就呆呆念这句话,我听得耳朵都出茧子了。”
“三爷从哪里得来这首词的?”
素辉终于发现自己说错话了,看着我,支支吾吾了半天,说实话我并不奇怪原非白从宋二哥那边得知我和原非珏的情谊,然而他不但知道我同原非珏约会的具体时间地点,而且还连我送原非珏诗集中的每一首词都知道,所以那天碧莹将非珏题着青玉案的诗帕送来,被他撞见,我明明撒谎说是我写着玩得,他却铁青着脸一把销毁,原来他早就知道了,他早就知道了。
这个该杀的克哥勃,这个混蛋加变态,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像是他手心里的孙悟空似地,无论做什么,想什么,他其实什么都清楚吧,却又什么都装着不知道,他肯定一早就知道非珏喜欢我,一早就知道我帮素辉作功课,那为什么把我从非珏手里抢来,还有他昨天对我那样又算什么?还有那个变心的原非珏,还有那个和锦绣传出绯闻来的原候爷……
我越来越烦躁,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原家的男人都是自以为是,耍着人玩的混蛋
身后传来急促地马蹄声,素辉警惕地手搭凉棚向后看了看,我则沉浸在对原氏男人的无限郁闷和痛骂之中,根本不当回事。
“木丫头……”一阵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我的心莫名地振奋起来……
是非珏!他来了,他来了,他来了……
我心中所有的郁闷一扫而空,我一下子跳下马车,把素辉急得:“木丫头,别这样,想想我跟你说的,这被三爷知道了,可有你好瞧的。”
可惜他说的我什么也没听见,只见烟尘滚滚中出现了一骑,一个英挺少年,黑衣劲装打扮端坐在极高大的乌马上,红发披散,随风飘扬,如同天神一般,正是我朝思幕想的原非珏,我提着裙摆迎了上去……
正当我兴高彩烈地小跑上去,在离我三百米远的地方,他口里仍叫着木丫头,却忽地向左一转,向西林去了……
……
我那个呕啊,气啊……
花木槿啊,花木槿,关键时候你这么可以忘了原非珏是个TMD弱视呢,同时又懊悔万份刚才没有出声引他过来,我的心一下子又沉入海底,再也浮不起来了,我绝望地坐倒在地上,满腔辛酸地大哭起来。
素辉叹了一口气过来,扶我起来,强拉着抽泣中的我回马车上。马车摇摇晃晃地行在路上,我抽抽搭搭,脑中翻来复去的便是那句,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不,我再也找不到非珏了,非珏也找不到我了……
我闭着眼睛在黑暗的车箱里默默流着泪水,过了一会,马车停了。
想是到西枫宛了吧,便懒洋洋地挪动身子,掀了帘子出来。
迎面一匹乌油油地高头大马,马上一个衣服被刮滑得破破烂烂地红发少年,满脸汗水,惊喜万分地看着我:“我追上你了,木丫头。”
我愣在那里,不敢相信我还能再见到他,可他却一把将我掠上他的大黑马跑开了,一开始素辉在后面大声叫着:木丫头快回来,三爷知道了,你可完了之类的,后来慢慢就变成了:木丫头快来救我,我扭头望去,原来阿米尔一帮少年将他团团围住了。
原非珏终于停下了马,正是樱花林中,可惜樱花已全调谢了……
他放我下地,紧紧地抱着我:“木丫头,木丫头,你可想死我了,那个可恶的三瘸子,他就是不让我见你。”
他在我耳边喃喃叫着,我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满心欢喜酸楚地伸出双臂想环住他,想起碧莹,却又心中一疼,放了下来:“你不是有碧莹了吗,还想着我作什么?”
他拉开我一段距离,疑惑道:“莹丫头?莹丫头怎么了?咱俩关她什么事啊?”
还狡赖?我的泪流得更凶:“你不是已经把碧莹收房了吗,现在她都成了你的通房丫头了,还要装算,原非珏,你有了一个碧莹不够,到现在还要来骗我,你欺人太甚了,你欺人太甚了。”
我挣脱他的怀抱,委屈地哭泣着,我很少在人前这么大哭,更别说是在原非珏面前了,他一开始慌乱异常,后来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脸涨得通红:“我,我,我哪里将她收房了,你,你,有何凭证?”
你个下流胚,这种事难道还要我拍下你们俩的A片展示给你看不成,我指着他伤心欲绝:“你个下流东西,你做这种事还要我来给你凭证?碧莹脖子上的吻痕不是你作的,又是谁作的?”
原非珏对我瞪大了眼睛,脸红脖子粗地哽在那里半天,就在我以为他是作贼心虚说不出话来时,他对我极其认真地问了一句:“何谓吻痕?”
那厢里,我拿着丝娟正哭得西里花啦的,听到这,也呆呆地望着他,这下流胚,都开苞了还不知道吻痕为何物,这也末免太离谱了吧……
忽地扑哧一声笑传来,树上落下五个少年,原非珏的脸色相当尴尬,正要发作,阿米尔跑过来,在他耳边耳语一番,他的脸可疑地红了一红,问道:“这玩意就叫吻痕?”
阿米尔忍住笑,抽搐着脸点了点头,又跳回原位,和那四个少年站成一溜,三步之遥望着我们,原非珏想了一想,冷冷道:“把衣服脱了。”
我立刻抱住自己,后退三步,恨恨道:“下流胚!”
原非珏红着脸看了我一眼:“我没说你,木丫头。”
他回转身吼道:“阿米尔,你给我过来把衣服脱了。”
阿米尔慢吞吞地过来,陪着笑:“主子,你要我脱衣服干吗?”
“叫你脱,你就脱,哪那么多废话。”
“少爷,木姑娘可是有名的女色魔啊。”阿米尔看着我小心翼翼地说着。
啊呀!死小孩。
“你胡说什么?铁券在此,你还不快脱!”原非珏急了,从怀中掏出一块铁牌,上面写着我所不认识的突厥文,那阿米尔立刻上身脱个精光,红着脸,双手环抱胸口,在原非珏的喝令下,才免为其难地放下手,露出没多少肌肉的结实平整的少年身体,一边恼恨地看着我。
看什么看,你又不是女孩,有什么不能露点的,而且你的身材就一副排骨,毫无看头,还带着几许红痕作点缀,嗯?红痕?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了,看向原非白,他面无表情地一指“标本”阿米尔解说道:“韩修竹那老匹夫养金不离和七星鹤作护宛阵法,而我的玉北斋里则是阿米尔他们十三人的战阵,最近果尔仁正在新试验玉针蜂,那玉针峰不怎么好打理,有时也会钉上自已人,奇痒难熬,如果没有解药,不出三刻就毒发身亡了,所以前儿个刚毁掉所有的针蜂,玉北斋里人人都有你以为的那个捞什子吻痕,我身上也有好多,”他停了停,看着我的眼睛,有点僵硬:“你可要我也脱了衣物给你看。”
我绞着双手,惭愧的无地自容,绞着双手,低声道:“不,不,不用了,是我错怪你和碧莹了。”
偷眼望去,原非珏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第一次看到他这么严肃,真得生气啦?
一阵风吹过,所有人沉默着,坦胸露乳的阿米尔终于忍不住了,强自镇定地问道:“主子,我能穿上衣服了吗?”
“穿上吧,你们都退下!”原非珏冷着脸点点头,不理阿米尔,向我走来,轻轻执起我的手,吟道:“霁霭迷空晓未收。羁馆残灯,永夜悲秋。梧桐叶上三更雨,别是人间一段愁。睡又不成梦又休。多愁多病,当甚风流。真情一点苦萦人,才下眉尖,恰上心头。”
我的泪又流了出来,心中却全是甜蜜的醉意,看着他的酒瞳道:“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原非珏一脸狂喜,酒瞳闪烁着无比地激动:“木丫头,你可知,我想你想得又多苦啊。”
我们俩紧紧相拥,这时,一阵冰冷苍老的声音传来:“少主,女皇所赐的圣铁券是为了生死时分调兵之用,您却用他为了一个妇人而轻易亮出,实在让老奴失望。”
原非珏放开了我:“果尔仁,我意已决,你以前不也早说过,木丫头早晚是我的人吗?”
果尔仁的脸冷如万年寒霜:“少主,今时不同往日,这位木姑娘现在已是西枫宛的红人,三爷对她宠爱有加,少主难道不知,如今天下传闻木姑娘要一根羽毛,踏雪公子便八百里加急令其门客,在一时三刻之内广搜得天下珍禽华羽献于佳人眼前,只为哄佳人一笑吗?”
原非珏的脸色一灰,看着我,而我满心惊诧,那个原非白真的是就为我要一根羽毛作鹅毛笔,而下令其门客为我搜集珍禽华羽,而且为什么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这件事,这不是把我往炭火上烤吗?
原非珏冷冷一笑:“那又怎样,他能给的,我也照样能给木丫头。”
果尔仁冷冷道:“少主是大突厥帝国的未来皇帝,荣登大宝之时,美女权利唾手可得,何必着迷于这样一个女子,”他看了看我,仿佛也是为了让我自己心里明白,继续毫不避嫌地说道:“木姑娘虽也是个可人儿,但相貌,脾气及操德如何比之咱们园子里的碧莹?而且现在少爷眼睛不好,心智也未完全恢复,等过一阵子,武功大成之时,便不再如此痴迷,看清这天下美人,如何销魂艳色,那时若少爷对木姑娘毫无兴致,又让木姑娘如何自处?”
我终于明白了原非珏的眼睛和所谓痴儿的问题,原来是练武功所致的,什么样奇怪的武功要让他以牺牲光明和智慧的代价去苦练呢?
那果尔仁又字字句句在提醒我,他想让碧莹作原非珏的枕边人。
对啊,论相貌,碧莹比我漂亮得多;
论脾气,碧莹也比我温柔顺从得多;
论操德,碧莹为了救我而欲撞墙自尽……
而原非珏练武的秘密必是玉北斋不传之秘,今日里说出来,是想我出不了这个园子吗?我的心紧紧纠了起来,慢慢松开了握着原非珏的手。
没想到原非珏却一把抓回我的手,对我轻笑道:“木丫头,你想撇开我吗?”
我的眼泪流了出来,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心事呢?他不是又瞎又痴的吗?只见他看着我的眼睛坚定地说道:“你记着,木丫头,休想撇开我,即使是死,你也不能撇开我。”
他如阳光一般对我笑弯了那双好看的酒瞳,轻轻用另一只手抹去我的泪痕,拉着我走向果尔仁,静静说道:“果尔仁,你所说的句句言之有理,为了练这个无泪经,我的确双目不识一物,只能勉强识些事物的影子轮廓罢了,有时做事也控制不了自己,回首想想甚是荒谬可笑。”
我的心中一动,真没想到,令南诏和幽冥教疯狂搜索的无泪经却是在原非珏的手上,而且人家都快练成了!
原非珏自嘲地笑笑,只听他继续说道:“君人者,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将有所作则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惧满溢则思江海而下百川,乐盘游则思三驱以为度,恐懈怠则思慎始而敬终,虑壅蔽则思虚心以纳下,想谗邪则思正身以黜恶,恩所加则思无因喜以谬赏,罚所及则思无因怒而滥刑。总此十思,弘兹九德,简能而任之,择善而从之。则智者尽其谋,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文武争驰,君臣无事,可以尽豫游之乐,可以养松乔之寿,鸣琴垂拱,不言而化。何必劳神苦思,代下司职,役聪明之耳目,亏无为之大道哉!?”
他停了一停,看着果尔仁道:“你乃突厥名臣,辅佐二代君主,见多识广,不知以为如何?”
果尔仁早已听得愣了半天,激动地说道:“少主博闻广深,刚才所言,老臣亦不能明其智,若先王能有此胸魄,何以令乱臣贼子将国家分裂至东西二处,至今不能夺取东庭,臣泣喜,突厥何幸,少主将来必是大有为之君也。”
我却呆住了,这不是我告诉过他的,魏征谏太宗的十思疏吗?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我还和碧莹在德馨居时,有一次原非珏又迷路到这儿,我正在河边浣衣,他就笑嘻嘻和我一起蹲在河边乱侃,我已记不清说了些什么,使我们扯到君主之论上,他在那里胡吹,说什么要一统东西突厥,顺道吞并东庭,然后还要进军南诏,让原非白给他做马夫,韩修竹给他扫地什么的,那时我心中自然想,你就吹吧,反正吹牛又不上税,可嘴上还是忍不住问道:“若珏四爷真得做到这些,天下大定之后,又该如何呢?”
当时十三岁的原非珏稚嫩地一愣:“那自然是再去不断的拓宽彊土啊?”
这个战争狂人,我笑笑道:“举国战乱不休,百姓疲惫,长久必反。”
他歪着脑袋想了一阵:“那,那就守业。”
我继续难他:“如何守业?”
他掰着手指头半天,也就支支吾吾说出个减赋来,我一时骄傲,便说出谏太宗的十思疏,那时他在那里听得嘴巴半天没合上,我就哈哈笑着回屋了,等我回头时,他依然石化状蹲在那里看着我,没想到啊,没想到啊,这个原非珏才是紫栖山庄里演技最好,最可怕的人物。
我幻想着我用奥斯卡的小铜人狠狠砸倒他……
我恼怒地瞪着他,而他不好意思地对我一笑,然后回转头,面色一整说:“果尔仁,你错了,刚刚那番妙论,不是我说的,正是眼前这个你认为德貌皆属一般又奸滑城府的木槿所发。”
果尔仁怀疑地看向我,而原非珏继续道:“莹丫头为救义妹舍身赴死,我也万分敬偑,是以礼遇有加,然则木丫头为了照顾莹丫头,以此等才华,躲在那破败的德馨居,辛勤劳作整整六年,又是何等高义,所谓天下之美,非珏以为不过是过表象幻境,过眼云烟罢了,人生得一知已足矣,更何况我的知已是像木丫头这般七巧玲珑,胸怀宇宙之人,非珏此生当是无憾。”
他在那里静静地说着,我抬头仰望着他,他正好也转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阳光射在他英挺俊美的脸上,反射出一轮金色的光环,我这才感觉到,原来我从未发现他有这么高大,而欣长的身形更是散发出一阵威摄傲人的气势,不由自主地让人心生敬畏之心,顺服崇拜之情。
我想,那就是所谓的帝王霸气。
第一卷西枫夜酿玉桂酒 第十七章笑展花姑子
夕阳西下,整个世界沉浸在绚烂通红的阳光之中,回到了西枫菀,我跳下车,依然快乐得如醉在三月春风里,满头疱的素辉恨恨道:“你就等着三爷怎么罚你吧!”
我手中紧握一个布偶,这是临走以前,原非珏从怀里掏出来给我的,他说他的那些少年们都说这个布偶长得像我,也碧莹也说像,便买了来送我。
真得很像吔,这个布偶还和我一样后脑勺扎个大辫子,正当我满怀欣喜地接过时,他却称机在我耳边轻声道:“千万小心原非白。”
正当我要问他一系列重要问题,比如他的眼睛是不是和他的智商一样时好时坏?他几时爱上我的?他知道我长得什么样吗?什么时候他在骗我,什么时候他又是在说真话?
可惜,接下来他一本正经地对我云道:“好木槿,以后你想要看男人的身体,就看我的吧,千万不可去偷看别的男人的,啊?”
于是这一极其美好浪漫的时刻被彻底打破了,我在那里目瞪口呆,认真思考他是否又开始智商紊乱,还是在故意调侃我,但他立即化语言为行动,脱光了上衣,露出健美的胸肌和腹肌,骄傲而认真地问道:“木槿,怎么样,我的身体比之三瘸子的如何?”
我木然无语地看着他……
不管怎么样,爱情中的女人是盲目的,即使面对残暴冷酷的原非白,一想起原非珏,我心中的恐惧也立刻烟消云散……
不过好像还是有一点点怕原非白,我对素辉嘻嘻笑着:“你别告诉三爷不就结了?”
素辉冷冷哼了一声,安置了马匹,就要往回走,我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凉凉道:“如果你告诉三爷,我就告诉三娘你偷看春宫图。”
果然,小青春豆停了下来,红着脸转过来,咬牙切齿道:“你这个坏丫头,丑丫头。”
我嘻嘻笑道:“那我们成交了,坏小子,丑小子。”
素辉挥着拳头向我冲来,我哈哈乐着往里跑,险些撞上迎面走来的谢三娘,素辉立刻收起了拳头:“娘,娘,您老别苦着脸,是,是木丫头先惹我的。”
可惜谢三娘没理他,只是叹了一口气,拉我到一边,轻声道:“姑娘快去看看三爷吧,今儿个三爷心情不太好。”
咦!这么快就知道我和原非珏私定终身了,他的内奸是谁?原非珏好像知道他的少年里面有内奸,难道他们哥俩喜欢搞些无间道什么的?
我迷惑道:“三爷不是今天有要客来访吗?”
三娘看看我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个客人好像是个女的,两人在赏心阁谈了很久,然后那个女孩走了,三爷心情就很不好。”
我愣了一下,闹了半天,原来是为了个女人啊,没准就是那个叫悠悠什么的吧!
我正要追问下去,素辉冲上来说:“娘,您老这么多嘴作什么,快让木丫头去见少爷吧。”
看着素辉和他的娘拌着嘴,我想了想,走向梅园,原非白坐在一棵大榆树下,一腿平放,一腿支起,他静静的望着夕阳下,波光粼粼的莫愁湖面,好像真是很不高兴啊?
被天下人抄得那些沸沸扬扬的珍禽华羽,还有他的微笑,他的亦真亦假的那个吻,果然是在骗我,一个男人去刻意讨好某个不喜欢的女人,一般有两种理由,一是那个女人身上有利可图,二是为了作戏。
本人一穷二白,长得又一般,所以第二种可能性据多,表面上原非白让所有人都感到他对我宠爱有加,其实是在掩护某个人吧!
坏小子,不管你和你的女人有多少苦衷,爱得又有多深,也不应该利用我移祸江东,以后我可还怎么出门哪?一出门一准就被你的少女FANS团泼硫酸,被采花团乱刀砍死了……
我暗自气恼,心中哼了一声仰头就高傲地甩辫子走人,不想韩修竹忽地闪了出来,大声笑着对我说道:“木姑娘可回来了,少爷等你多时了。”
我的脸抽搐着:他如果是在等我,我花木槿三个字就倒着写。
我看向原非白,原非白脸都没回,依然看着湖面,慢慢开口道:“木槿,过我陪我坐一会儿。”
我正踌躇不前,韩修竹却一笑说:“姑娘别让少爷等了,快去吧!”
我嘟着嘴,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过去,抱着膝坐在原非白的身边。
他也不说话,我也懒得和这种人说话,两人一同欣赏着湖光山色,却想着各自的心事。
夕阳渐落,那晚霞更是五彩缤纷,像是打翻了神的顔料瓶,映得天边绚丽无比,我起身道:“三爷,天晚了,我扶您回去歇着吧。”
我刚站起来,那个布偶掉了下来,我正要弯腰去捡,原非白已快一步拿在手里。
坏了!
他的脸一半隐在夕阳的阴影中,另一半脸看起来异常冷然而惨淡,他看着那个布偶,出现了一丝奇怪的表情:“这是什么?”
我在那里汗流狭背地嘿嘿笑了两声:“这是……这是我的三妹妹,叫花姑子。”
我尽可能自然的从他手上抽出来布偶,而他的目光却冻得我直打哆嗦,我拿着布偶在他面前晃了两晃,学着小丁当的声音道:“原非白少爷,幸会,幸会。
他看看我,然后飘忽地对着花姑子一笑:“花姑子,你为何和你的木槿姐姐长得一样丑呢?”
这个布偶很丑吗?不愧是素辉的主子,原非白,你终于吐露了你真正的心声了,你终于显示了你只重视外表的浮浅了,哼!
我在心中冷笑数声,继续用花姑子说道:“三少爷,我虽然很丑,但是我很温柔的,而且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学富五车,三少爷好像心中有个解不开的疙瘩,不如就说出来,让花姑子来帮你吧。”
说吧,说出来吧,原非白你就认真交待你利用你的外表,欺骗纯真少女的犯罪经过,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当然也好让我有理由快乐而幸福地跳槽到非珏那里去吧。
然而,他对花姑子好像失却了兴趣,转过头继续看着那夕阳余辉,不再理我。
我胡思乱想着莫非那个女孩真得是悠悠,而原非白同志是单相思,刚刚被甩了?敢甩原非白的人可不多啊!还是那悠悠是有妇之妇,原非白和人家私会,终于被捉奸在床,所以极度郁闷?
就在我决定离开他时,他又忽地出声:“花姑子,给我讲个故事吧!”
呃?!讲故事?我想了想,就在他对面坐下:“那花姑子就说一个小美人鱼的故事吧,很久很久以前………”
于是我说了一个安徒生童话的悲剧巨片,海的女儿。
在海的远处,水是那么蓝,像最美丽的矢车菊花瓣,同时又是那么清,像最明亮的玻璃……
海王最小的女儿要算是最美丽的了,她的皮肤又光又嫩,像玫瑰的花瓣,她的眼睛是蔚蓝色的,像最深的湖水……
那致命的邂逅相遇,令小美人鱼坠入情网,她为了爱情舍弃了安适的仙界生活和三百年的寿命,她失掉了美妙的声音,忍受了鱼尾裂变的巨大痛苦,忍受着每走一步就像走在刀尖上一样,义无返顾地来到了陆地陪伴他心爱的王子。
前世我参加过讲故事比赛,荣获二等奖,然后做过话务工作,深谙如何用声音蛊惑人心,这一世的声音又清脆动人,于是原非白从心不在焉,慢慢变得专注起来。
很久没有讲这个故事了,想起小美人鱼面对残酷的选择,故事所反映的人类伟大灵魂,坚韧不拔的意志和自我牺牲精神,自已也有些感动。
当我说到美人鱼面对选择,她会杀死根本不爱她的王子,重新回到大海怀抱,继续无忧无虑地生活,还是化作海洋里的泡沫,以拯救心爱的王子。
我照旧买了个关子,问原非白,如果他是小美人鱼,该作出什么样的选择。
原非白认真得想了想,然后道出下列问题:“若我是那小美人鱼,我爱那王子既深,何不一开始叫那女巫施法让那王子爱上她?何必变成人类,受尽苦难,反倒一事无成,还有我既是那海王的女儿,那海王必定手下能人异士甚多,亦可想办法逼那个施法的女巫再施个法术,将那美人鱼救回海中便是,何苦定要去杀那王子或是化作大海的泡沫呢?”
我绝倒在当场,他不愧是六岁能诗,十岁擅射的神童出身,这想法亦是高人一畴,明明是感人的时刻,他却偏极度理性,毫无浪漫可言,回顾一下我的朋友圈里,和他一样的回答,也就只有宋明磊了。
说到这里,我向大家交待一下我其他的各位亲朋好友们对于小美人鱼的抉择:
碧莹:
热泪滚滚,泣不成声:“我,我,我一定要救那王子,便是化作泡沫,亦不会后悔。”然后照例旧病复发,躺个一二个月不稀奇。
锦绣:
想也不想,嗤之以鼻:“别问了,我是断不会让我变成泡沫去成全那个蠢王子的,杀了他一了百了,岂不快哉?”那一天我反思了很久,觉得我这个作姐姐的教育相当失败。
宋明磊:
轻笑,和原非白差不多的反映,反问我一大堆问题。
原非珏:
呆滞,长吁短叹,疾步来回走几圈,看看我,然后再呆滞,再长吁短叹,再疾步来回走几圈,最后忧虑地问道:“变成泡沫后,还能再变回来吗?”
于飞燕:
虎目含泪,紧紧握住我的手:“四妹何处听来此等惨烈忠义的故事,大哥定要结交那写故事之人,实在发人深醒,那还用说吗,若大哥是那小美人鱼,定是要成全那心爱之人,只是即便化作泡沫,亦要守在那王子身边看着他幸福生活。”当时我也感动地点着头,心想安徒生在这个时空也算是有知已了。
我收回思绪,笑着看向原非白,说出了美人鱼的选择,最后她变成了海上的泡沫,却拥有了一个完整的灵魂,得到了前往天堂的机会。
我开始循循善诱:“三爷说得好,对于这个故事,木槿私以为最重要的是让人们知道爱的意义,爱情是世上最甜蜜的美酒,让人沉醉,但亦是最烈性的毒药,同时让你生不如死,若是爱是可以用法术施来的,若小美人鱼能去向他的父亲求救,那岂能叫做真爱,一旦你陷入情网,你便有很多的后果要去承担,你的选择可以改变你的人生,也能改变对方的人生。”
“如果小美人鱼选择杀死王子以自救,木槿以为那是很正常的事,也没有人责骂她,因为那是求生的本能,但若是她这么做了,即使回到大海里,窍以为她也变不会那个无忧无虑的海精灵公主了,所以木槿能理解她为何愿意变成泡沫,这也是一种成全,成全了她的爱人,也成全了自己。”
所以说,原非白,你要想明白,早一点放了我,自已快点变成大海的泡沫,也好成全我和非珏。
我再一次站起身,向原非白微笑着,对他伸出手,而他的眼神渐渐聚焦,散发出凌厉的目光来,我的笑容渐渐消失,在我收回手以前,他忽地一把抓住,把我拉入他的怀抱,吓得我的心脏停跳了。
“木槿,你想来对我说教吗?”他的声音轻轻柔柔,我却觉得是来自地狱,悔不该告诉他这个故事,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我强笑道:“这是花姑子说的,不是我说的。”
他轻笑一声,将我拥入怀中,在我耳边喃喃道:“木槿,永远不要被叛我……。”
这人真不讲理,明明背着我和别的女人幽会,还来对我说不要被叛我?
哈!我抬起头正要抗议,暮色中,对上他晶亮的眼,只听说继续说道:“不然我让你变成大海中的泡沫。”
“好,三爷,不过在你把我变成泡沫以前,我们能先回去吗,我都饿死了。”我从善如流,可我真得饿了。
原非白的眼睛对我迷了起来,我意识到我又说错话了,他不悦地瞪了我一眼,唤了声韦虎,那韦虎就推着轮椅过来。
走在回去的路上,我在他身边打了一个哈欠,他乘机从我手上抢过花姑子看了一眼,对我说道:“我很喜欢花姑子的故事,就把她送我吧。”
我把她又抢过来:“那可不行,三爷,她是我妹妹。”
“你人都是我的了,你妹妹自然也是我的。”他懒洋洋地说着,像无赖一样又抢了回来,韦虎在旁边瞪大了眼睛。
于是一路上,我们两个人一边聊天,一边抢夺着花姑子,我怕他把可怜的花姑子给抢坏了,便在我一轮夺得花姑子后,往前小跑了一阵,大笑着回头:“三爷,我问过花姑子了,她说不愿意跟你。”
原非白哦了一声,一手支额,冷然娴雅地对我轻笑道:“那是为何?”
“花姑子说,三爷不是好人,所以她不愿意跟你。”我大声说道。
原非白忽地大笑出声:“我如何不是好人了?”而韦虎同志的眼朱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我也哈哈大笑:“三爷自己想吧!”
我又度过了悲欢离合的一天,玉兔悄悄从云中钻出,月光下,原非白对我高深莫测地微笑。
第一卷西枫夜酿玉桂酒 第十八章踏雪倾天下
天气渐渐热起来,谢三娘早已为我准备了好多夏季的轻透衣衫,这一日我换上了碧绡水纹裙裙,正想歇个午觉,三娘忽地唤我前往莫愁湖的湖心小岛,给原非白送上冰镇莲子羹。
我顶着大太阳,来到湖心的亭子时,原非白正在专心致志地画画,他只是着一件家常如意云纹的缎子白衣,乌发也只用一根碧玉簪簪着,却依然飘飘若仙,一身贵气,韦虎照例在旁边伺候着。
“三爷,莲子羹来了,您先歇一歇,喝一点消消暑再画儿吧!”我学着谢三娘的口吻说着,原非白听出是我,抬起头,对我微微一笑:“我就说是谁这么大嗓门,果然是木槿,快快过来吧。”
讨厌,把我说得像是菜市场大妈似的,我对他嗔了一眼,走过去,依言坐他的身边。
这一个多月来,他的心情好像好了许多。自从上次他听了海的女儿,他开始对花姑子的故事产生了浓厚兴趣,于是我挖空心思把记得的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一千零一夜,聊斋志异等等古今中外的故事一个一个倒给他听。
一开始也就是茶余饭后偶尔为之,素辉只有在这时才很真诚地称我为木姑娘,韩先生和三娘渐渐加入了我们,后来我发现韦虎亦站在门外认真听着,他看我的眼神也渐渐由防备轻视变得温和了些。
说实话,我之所以愿意一箩筐一箩筐地倒故事,是因为真心喜欢原非白听故事的神情,那种专注的倾听,看我温柔的眼神,即使他会提些让我很绝倒的问题,比如说睡美人的父母为什么不早点把睡美人嫁出去?七只天鹅王子的小妹妹为什么不用写得告诉她的夫君?等等,但他至少不再是那么冰冷,阴沉,令人害怕接近。
出于母性本能,我有时也想,如果我和原非白早些认识,我能早些告诉他这些真善美的故事,还给他一个真实幸福的童年,那他是否不会再那么冰冷,是否会更快乐些呢?
他接过我的莲子羹,慢慢喝起来,我看向他的画,只见画中一湖盛放的荷花,碧叶滚晶珠,娇顔藏玉露,不愧当世著名才子,当真是笔墨宛丽,气韵高清,巧思象成,亦动真思,他的设色以浓彩微加点缀,不晕饰,运思精微,襟灵莫测,神气飘然。
我不由看向原非白,真心赞道:“三爷画得真好。”
估计是听多了像我这样的赞颂,他仅是淡淡一笑:“这画中,你可看见你了。”
哇!我欣喜,他竟然把我比作这满幅荷花了!
我正自我陶醉地看向他,他却用纤长玉手慢慢一指旁边那一对鸳鸯,还是那只雌的……
我的笑容一下子跨了,他却朗笑出声,这个讨厌的原非白,我有时是自作多情了些,那你也不用这么消遣我。
我不悦地站起身来正要走,他却拉着我:“真生气了,木槿,我是逗着你玩儿的。”
我又坐了下来,瞪着他,他愉悦地笑着:“好木槿,别生气了,来,你来替我题字吧。”
哼!敢笑我是丑小鸭,我一生气,便掏出鹅毛笔写道: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高人隐士者独爱菊;自盛世以来,世人盛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静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当世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写完,我这才发现他早已收了戏谑之笑,非常认真地念着这一首周敦颐的爱莲说,眼神中那凌厉的峰芒又显,我心想,坏了,这是我第一次向他展示我的文学才华。
他慢慢抬起头,莫测高深地看着我。
天气实在太热了,我的汗水直流,我试着额头,站起来,端起茶盅:“三爷,我再给你端一碗吧。”
“不用了,”他收回目光,又恢复了儒雅,对我笑道:“木槿写得真好。光潜的诗词已是流传甚广,不想其妹的文才亦是如斯高绝。”
现在如果再说是宋明磊作的,似乎又太唐突了些,我只好不安得怯嚅着:“三爷谬赞,是木槿显丑了,木槿如何能和宋二哥相提并论。”
我想取回我的鹅毛笔,他却拿在手中细细端详着:“我以为你要羽毛作什么,却原来是为了作这样一支---笔。”
他给我的那些漂亮羽毛中,我最喜欢那天蓝与鲜黄相间的那支羽毛,所以用他作了这支长长的羽毛笔,他试着用我的鹅毛笔写了几下,点头道:“果然巧思妙想,你是如何想到的?”
“呃!木槿以前在建州老家,有时同村大叔搭船下西洋,带回来些希奇玩意,木槿的毛笔字又差,就央爹爹帮我买了下来。”这是实话。
他的墨眉一挑,对我微笑着,然后认真地用他的毛笔在画上题下我写的那首爱莲说,只是写到“莲之爱,同予者何人”时,改成“莲之爱,同予者墨隐”,而墨隐正是原非白的字,我一惊,正要出口相阻,他已写完,并叫我过来题上落款。
你这个混小子,这幅画和这爱莲说若是流传出去,你是不是又想我被你的FANS砸死,好掩护你的梦中情人啊!
我慢吞吞过去,慢吞吞地题上我的大名,心中一动,对原非白闪着崇拜的眼神,说道:“三爷,木槿实在喜欢这幅画,您能送给木槿吗?”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出乎我意料,对我璨然一笑:“木槿既然喜欢,那就让素辉将此画裱了,好生收起来吧!”
太好了,我在心中长吁了一口气,柔声谢过原非白,然后眨巴着眼睛,作受宠若惊样,满面欢喜地再去看那幅画,说实话,他画得真好,等他的女人那风头过了,想办法让宋明磊帮我把这落款给去了,然后再拿到市面上去卖了,踏雪公子的得意之作啊,应是价值连城吧!然后再拿这钱去请原宋明磊和碧莹吃一顿,剩下的就存到钱庄里……
我胡思乱想间,一股灼热从我的腰际传来,原来我没提防原非白的手不知何时悄悄环上我的腰,我惊抬头,原非白却乘机吻上我的颈项间:“木槿,你真香。”
我啊地惊叫一声,这小子莫非热混头了,我推拒着他的胸膛:“三爷,你……你……多想想那只鸳鸯。”
他忽如一头猛兽啃嗜着我的脖颈,根本不理我的挣扎,只是在我耳边喃喃地说着:“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酥酥麻麻的感觉连同无边的热意,传遍我的四肢百骸,我向四周看去,哪里还有韦虎的影子。
“三爷,光潜的飞鸽传书来……。”韩修竹兴冲冲地进得凉亭,撞见这偷香窃玉的场面,自然是尴尬地住了口,原非白总算放开了我,我窘得满面通红,跳起来就想走,他却像没事人似得,硬环着我的腰,继续逼我挨着他坐下,混小子,你也不嫌热!
原非白自如道:“韩先生,但说无妨。”
韩先生迟疑地看了一眼我,然后说道:“恭喜三爷,光潜的计策果然生效了,他挑选了二十名绝色给南诏的光义王,二十万两银子给南诏左丞相苏容,南诏昨日退出了锦官城。”
啊!宋二哥果然采用了我的计策,好!
原非白也面露微笑:“好一个宋光潜!明日他便回西安城了吗?”
“正是。”韩先生又看了我一眼:“三爷,您可要即日起程去洛阳诗会,然后与光潜会合?”
“不错,劳烦韩先生替我打点一下。”
韩修竹临去前古怪地看了我一眼,而原非白对我微笑道:“刚才是我唐突了,木槿可怪我?”
我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很没用地红着脸,低头摇了摇,他抬起我的下颌来,漂亮的凤目温柔地看着我,真诚地说道:“本欲带你一起去看看洛阳名盛,只是又怕你的身体经不起这一路上舟车劳顿,而且那会诗访友只是其次,我欲笼络些文人大儒,为原家造些声势,恐是无暇带你出去四处游玩,这也是你宋二哥的妙计,望你见凉。”
我只是点头称是,然后一溜烟逃走了,身后传来原非白快乐的笑声,那一夜我照例失眠了。
原非白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在西枫苑和玉北斋之间入出自由,但原非珏却又和果尔仁神秘失踪了,我只好和碧莹整天比着小忠的传信快,还是西枫苑的飞鸽传书更快些,事实证明,两方人马在传信方面是一样快的。
永业二年五月十九,南诏接受了东庭的议和,得了无数的钱财布帛,美女宫娥,又将锦官城抢掠一空,于五月二十五正式撤出锦官城,原家的危机得以解除。
六月初一,一向不参与原氏与窦氏朋党之争的清流一派,礼部尚书陆邦惇提出关于扩建皇家书院的提议,意外地得到了原氏的支持,而一向崇文的熹宗亦是对这个提议表示赞同,但是窦氏却担心国家要支付巨额的战争赔款,国库空虚,无力建造学院,因而对于此项决议极竭力反对,原氏声称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主动把庐陵府的老宅让出,并提供书帛费用,熹宗龙心大悦,当即赐名大义书院。至此,清流一派开始明显偏向原氏,忠显王及长公主进出皇宫的自由得已解禁。
六月初六,东庭皇朝一年一度最大的文人集会--洛阳诗会,又名“六六文会”,如期在风景瑰丽的洛阳城召开,这次诗会盛况空前,因为迎来了京都的两位贵客,风流王爷--忠显王原非清,及素有“京都清泉”之称的四大公子之一“清泉公子”--宋明磊的到来,然而最让广大儒生疯狂的是四大公子之首,踏雪公子原非白的出现。
如果说附马原非清的光临,显示了原家对当代大儒的支持,宋明磊的出现,表明了原家对各文学流派的友好,那么原非白的到来,则是一种征服,他征服了整个洛阳城,征服了整个东庭的笔杆子。
在那个时代,文人士大夫之流往往流行峨冠博带,高屐宽衣,而原非白依然是一根玉簪束发,白衣飘飘,不以显赫的家世压人,亦不以双腿残疾引人垂怜,谈笑间,锦绣文章脱口而出,原非白本就成名甚早,叔父辈的名人自然对他大力夸赞,而年青一辈见识到他的绝世风采,立时倾倒,他的每一首诗词都流传甚广,小至井边打水的妇人,大到当今皇帝皆能念出他几句成名诗句,旦凡原非白出入街市,洛阳老少人人争先恐后地群以围之,皆能以一暏其绝代风华而为傲;城中不论男女,皆争相仿效其举止打扮,玉簪的价格一夜之间暴涨数倍,供不应求,一时间原非白三个字成了东庭文化时尚的代言人,而原氏在文人心中擅权专政的武人形象开始改变,舆论走向开始因为我和宋明磊的暗中妙计和原非白的风采而渐渐导向了原氏。
我看了忍俊不禁,和碧莹笑得肚子都痛了,而谢三娘却在月圆之夜,翻出原非白亲自画的谢夫人遗像,在后院设祭坛,含泪向谢夫人祷告说,夫人在天有灵当含笑九泉,三爷已是大成,助将军成就大业指日可待,而且三爷有了木丫头在旁照应,您不要怛心什么的,她强拉着我给谢夫人上香,当时我只是在心中赞叹那画上的美人如此衣带当风,栩栩如生,可见画功之高,然后我目瞪口呆看着那画的落款年代,竟是辛丑年,今年是戊申年,也就是说这幅画是原非白十岁时画的,果然是当世神童。
我心中一动,这也就是谢夫人去世那一年他为她画的吧!不由得心中侧然,我只好硬着头皮向谢夫人磕了个头,暗中祝祷:谢夫人,您可以安心而骄傲地去了,你的儿子是这么出色啊,他征服了整个东庭的学术界,总有一天他会征服并得到整个东庭皇朝的,希望您能保佑他早日站起来,有一天能开怀大笑,早一天能找到一个比我更好更美更爱他的女孩子来照顾他。说实话,您的儿子实在太有魅力了,我还真不知道我能抵挡多久,这个念头一出现,我自己吓了一跳,我抬眼看向谢夫人的画,她只是在那里温和地对我笑,好像活生生一般。
六月二十,荷花开得更盛,一片热闹的鸣蝉声中,满面春风的原非白回来了,后面站着我久已未见的宋二哥,他在那里热切微笑地看着我,我满脸笑容地走向他,原非白却拉住我,淡淡地叫我先去沏茶。
对,对,对,沏茶啊沏茶,称原非白和素辉说话时,我对宋明磊悄悄伸出两个指头,他也背着原非白,歪头对我眨了一下眼睛,了悟一笑。
是我错觉了吗?宋明磊一向是英俊的,但在我的映像中他一向是羽纶关巾,清澈如水的少年形象,如今俊秀依旧,但嵯峨高冠下风流一笑,华服锦袍下称得体格更加猿臂峰腰,那男性的眉宇间竟然,竟然透着有一种超越性别的艳丽?竟然和那玉郎君有得一拼!
我后来认真得自责一顿,一定是前阵子被采花贼搞得有些头晕眼花,所以说万恶的采花贼,该杀的强奸犯啊!
第一卷西枫夜酿玉桂酒 第十九章宫灯传情兮
原非白这次回来不但带回来宋明磊,还带来了几个年青书生,他们看原非白和宋明磊的样子几乎跟看着神没什么区别了。
西枫苑很久没这么热闹了,我被谢三娘叫去帮忙,伺候着一大帮子人用过午饭,原非白便和他的一堆客人在前厅品茗,我回到屋中,正想歇个午觉,宋明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赶紧将他迎进来。
宋明磊拉着我的手,仔细地看看我,轻声道:“二哥没用,让四妹受委屈了。”
我明白他是想起牛虻之祸来了,回首想想,也甚是可怕,只好强颜欢笑:“二哥莫要再提,是木槿自己沉不住气,让人有了把柄可抓,倒是连累了碧莹还有众家兄妹了。”
他的双眸幽深如瑰丽的黑宝石,看着我难受地叹了一口气,但忽地又轻笑一声:“不过妹妹不用担心,将军知道了这件事,痛责了夫人一顿,夫人生了个女儿,取名叫非云,自是无法与大爷和三爷相抗,想必不会再为难我们小五义众人了。”
我点点头,迟疑地问道:“锦绣和将军……。”
宋明磊看着我,斟酌一会儿道:“木槿,你不用太担心,候爷他……很喜欢锦绣,对待她亦是很好。”
我心中难受,原青江,一个可以做他父亲的男人,他真得能带给她幸褔吗?她可是我唯一的亲妹子啊。
宋明磊拉我坐下:“明日锦绣就会回西安,到时我作东在馆陶居安排我们小五义聚首如何?”
“嗯!”我点点头,想到可以见到久违的锦绣,心情稍微好了些。
宋明磊在我对面坐下,自怀中掏出一个锦盒:“这是为兄的在洛阳为你买的礼物,也不知是否称你的心?”
我轻轻扭开那锦盒,竟是一对镏金点翠花篮耳坠,我由衷赞道:“二哥,这耳坠好漂亮,不如给碧莹吧!”
宋明磊挑眉微微一笑:“放心吧,三妹的礼物,我都已准备好了,这是专门给你买的,来,二哥给你带上。”
我还没等开口,他已弯腰取了一只带上我的左耳,他乘机俯在我耳边轻声道:“木槿,这对耳坠子里放的是雪珠丹,可解世间奇毒,你定要日夜戴在身上,以防原非白给你下毒。”
我心中大惊,宋明磊已饶到我的右边大声道:“看看,我家四妹带上总算不像个假小子了。”
我目瞪口呆,好个宋明磊,莫非这是你的真心话,只听他又低声道:“当初非不得已,二哥求他照顾四妹,不想这西枫苑内暗道重重,而这世上万物历来便是墨者非墨,瑜者非瑜,原非白此人绝非等闲,四妹万万小心。”
我正要开口,他忽地拉开了同我的距离,对我如常笑道:“木槿,可喜欢为兄的礼物?”
我看着他的眼,笑说:“多谢四哥,这耳坠子木槿好生喜欢!”
话音刚落,素辉的声音便传来:“木姑娘,宋护卫可在你处,三爷四处打发人找他呢!”
宋明磊对我眨了一下眼,起身开门,春风笑道:“有劳素辉小哥了。”
素辉的眼中闪着崇拜的目光,一连声的道着客气,紧跟在宋明磊身后去了。
而我呆在那里,看着窗外郁郁葱荣,回味着宋明磊的话:世上万物,墨者非墨,瑜者非瑜……
他是在告诉我,原非白是个披着天使外表的恶魔,而我,绝不能爱上这个恶魔,这些我都能理解……
我看着我那一对漂亮的新耳坠,这耳坠中藏有雪珠丹,宋明磊为什么认为原非白要对我下毒呢?
在谷底,他偷留着鱼骨自卫连我也防着,如果不是张德荗及时赶到,那玉郎君就杀了我了……
我冒死救了他,他却用移祸江东之计来害我……
这几个月他有二次强吻了我,却从不坦诚以告他要保护的女孩是谁……
墨者非墨,瑜者非瑜……
而这西枫苑中暗道重重,他是在暗示有人可以从苑子外面进来杀我吗?
明明是火烧火撩的天气,我忽而觉得冷如冰窑……
“你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原非白的声音忽地自耳际传来,我吓得跳起来。
“一个月不见,你爱发呆的性子一点也没变?真叫人不放心。”绝代波斯猫在那里埋怨着我,我愣在当场,经过洛阳诗会,他更是成熟自信,笑容也愈加飘逸出尘,这样天使一般的美少年,为何想下毒害我?
他拿出手绢,轻轻替我拭着汗水:“都这么大姑娘了,为何老不懂照顾自己,真让人不放心啊。”我抓住了他的手强笑道:“恭喜三爷,这一次洛阳之行,旗开得胜了。”
他对我淡淡一笑,并没有回我的话,反而抓住我欲抽离的手,替我把着脉,无奈道:“你最近疏于练武了,还偷吃油泼赖子了吧。”
我嘿嘿装傻:“哪有啊,三爷明鉴。”
事实是,自原非白走了,我和素辉总偷偷跑到玉北斋去找碧莹玩,赵孟林曾金口断言,要彻底治俞我的旧伤,一定要修身养性,阴阳调和,不能吃辛赖之物,在西枫苑里把我给馋得,所以这一段时间,在碧莹那里,油泼赖子还真没少吃。
他不悦的瞥了我一眼,回头叫了声素辉:“拿进来。”
素辉应了一声,气喘吁吁地和韦虎挪进来一个半人高的大盒,我好奇地站了起来:“三爷,素辉和韦壮士在捣鼓什么哪?”
原非白一笑:“你二哥既在洛阳的宝玉祥,专门为你订了这对耳坠,我这个做爷的怎好空着手回来见你。”
啥意思?我疑惑地回头,只见素辉和韦虎已在我的床前支起一盏小巧精美的琉璃宫灯来,我这才想起,洛阳宫灯冠绝天下。
天渐渐黑了起来,我的房间一灯璀璨光明,灯中锦画慢慢转动,正是一幅团扇美人图,我看得眼都直了,好美!
素辉在外面狂喊着:“木丫头,快出来看看,爷让我们把西枫苑里所有的灯都换作洛阳的宫灯了,可漂亮了。”
我冲了出去,真的,西枫苑从来没这么明亮过,我和素辉到处蹦蹦跳跳地赏灯,白帽方灯、红纱圆灯、六色龙头灯、走马灯、蝴蝶灯、二龙戏珠灯、罗汉灯等等,竟相放出灿烂光辉,盏盏造型款式不同,灯中的锦画,诗词第一盏都不一样,却都是流行诗赋,名家作画,一时间,西枫苑流光溢彩,我们好像身在元宵灯会。
我兴奋地回头,原非白正让韦虎推着出来,淡笑着问我:“木槿可喜欢这洛阳宫灯。”
我开心地点着头,跳到他面前,蹲在他膝前:“好喜欢,多谢三爷,咱们苑子里这下好亮堂。”
他轻轻捋开我前额的一丝流海,对我温和浅笑道:“这下你不怕了黑了吧。”
我的心中柔情涌动,他是如何知道我怕黑,晚上总要点一盏灯才可入睡呢?
这时素辉过来拉着我四处乱逛,小嘴叽叽呱呱不停地说着这灯好看,那灯漂亮,连三娘也咯咯乐着,韦虎面带微笑,韩修竹扶须轻笑。
素辉在我耳边大笑着:“你看,木槿,咱们家今天多亮啊。“
家?我的心一动,自从三年前听到消息,那场特大水患将建州夷为平地,花家村里的人口全部失踪,家对于我和锦绣而言是多么遥远而奢侈的东西啊!
想起素辉说过,这世上只有西枫苑才是容得下我的家,如果真是这样,我又该如何走我和非珏的路呢?
还有非白,我该拿他怎么办呢?猛地想起宋明磊的话,一丝阴影又掠过心头,这宫灯又是为了保护他心爱的人才做的吗,然而这又似乎太隆重了些,让我实实在在地有了被宠爱的感觉,我不由得偷偷扭头看向原非白,不想那个如玉似雪的少年也正在那里静静地凝视着我。
次日,我向原非白告了假,宋明磊亲自来接我,天知道我有多久没踏入西安城的街市了,更别说久病在床的碧莹,一路上我和碧莹极其兴奋地点评街景,活像两只聒噪的麻雀,难得宋明磊只是在那里看着我俩微笑。
来到馆陶居内,掌柜恭敬地迎我们入二楼雅房,里面早已坐着一个绝代美人。
那美人双眸若紫晶灿烂,秋水额上一点玛瑙血痣,一身名贵真青油绿色的怀素纱,内衬玉色素纱裙,走动时若碧湖荡漾水波花纹,右耳塞着米粒大小的一个珍珠,左耳上单带着一串的翡翠镶金长坠子,越显的面如满月犹白,眼如秋水还清.正是我许久未见的亲妹—花锦绣。
我上前一把抱住她:“你这个小蹄子,为何许久不同我写信,让姐姐怛心死了。”
说着说着,我早已泪如泉涌,锦绣慢慢环上我的双肩,亦是抽泣出声,过了一会,我们三个女孩子抹着眼泪坐定下来,宋明磊忙着点菜,而我却急不可待地问着锦绣,和将军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的,他们说的都没有错,我已是候爷的人了,只等夫人的孩子满月,将军就会纳我做如夫人。”锦绣微微一笑,渗着得意,回看我时,又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媚态和慵懒:“姐姐可又要来说教?”
我的心痛了起来,为什么?我那最亲的妹妹,从她眼中,看不到那应有的幸福呢?
“我没见过原候爷,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是我知道他的妻子正怀着他的骨肉,可他却和一个可以作他女儿的女孩发生关系,这难道不让人心寒吗?”我看着她的眼睛,静静地对她说着,仿佛也是对我自己说着,而她慵懒的笑容渐渐消失:“妹妹细想想,原将军是钟鸣鼎食之家,取个三妻四妾本是平常之事,你为二房,那么他再取个比你更年青漂亮能干的三房,四房呢?你又如何自处?好,咱们退一万步,若是候爷真心喜欢你,可这种在权力颠峰上拼杀的男人,名利功勋永是第一,将来面南背北,后宫不得干政之时,你莫非要做他后宫里的一只金丝雀不成?到你人老珠黄,你又拿什么和后宫三千粉黛争宠?”
我上前一步,殷殷道:“妹妹这等绝代风华的人物,找一个一心一意敬你,爱你,疼你,永远把你放在第一位的,又无名利牵扯的英俊贵族,富家子弟,比比皆是,何苦去做人妾室,看人顔色呢?”我牵着她的纤纤玉手,流着泪笑道:“你看,大哥上次来信就说已在西域富庶之地置买田产,我们五个不如退出原家这个是非圈,到个没有战乱,没有强权争斗的地方,咱们小五义替妹妹找一个真心相爱之人,姐姐这一生反正名声已臭,本也不打算嫁人,那姐姐就永远守着你,快快乐乐地过完这一辈子,就像你以前老说的,锦绣永远和木槿在一起,我们不会孤独终老,好吗?”
心中不由出现非珏的笑容,我一咬牙甩头忘却,我满心期待地看着锦绣,锦绣漂亮的紫瞳里映着我,被我握着的玉手轻颤着,她的眼泪慢慢流出来,张口欲言却又什么也说不出,她的眼神是如此地悲哀绝望,为什么,锦绣?为什么,我的心好痛。
她忽地甩开我的手,仰天一笑,我哽在那里,看着她没有笑意的笑容:“木槿,为何你总是这天真,你以为我可以和你一样大智若愚地缩在自我的小世界里,安安心心地享受着大哥和二哥的庇护,然后照顾一个病痨,陶醉在重情重义地梦幻中吗,那是痴心妄想,我和你们不一样。”
锦绣哽咽着缓缓道:“我天生一双紫瞳,人见人怕,比别人长得好些,更是成了别人口中的祸水降生,妖孽转世。”
她猛地掀起右手的宽袖子,露出皓腕,上面一道狰狞地烙痕爬在她大半个手臂上:“在这紫园里,几乎每一个女孩子都被柳言生侵犯过,夫人是紫园之主,却不闻不问,因为那美其名曰调教,因为我们都会成为色艺双全的杀人利器,还有二哥,你可知道他被……。”
“够了,锦绣,别再说了……。”一直沉默的宋明磊忽然暴喝出声,我从来没见过他如此生气,而我却只是震憾地几乎站不稳,碧莹抽泣着过来扶住我,不停地抚着我的背,在我耳边哭着说些什么,可我却似被这晴天霹雳劈到一样,震撼得什么也听不见。
我唯一的妹妹,锦绣,她被柳言生,被柳言生这个变态,这个畜牲……
锦绣站在我对面,流泪不止:“我们进紫园那年,总共还有二百多个孩子从四面八方同我们一道被买到紫栖山庄,可是活下来的算上我们小五义,只有十五个而已,那司马门之变,你可知道三千子弟兵中又有多少人活下来,回到紫园过新年的不过百来十个罢了,……”
锦绣收了泪水,坚定地对我说道:“我只是要活下去,别人九死一生,都换不来候爷一眼,可我能得到所有的荣华富贵,我为什么要拒绝。”
她的紫瞳看我一眼,嘲笑道:“姐姐自命清高,老说那什么乱七八糟的前世长安,说什么一生不嫁,那为何紫园上下人人都道姐姐勾引三爷,就连候爷都知道三爷四爷为了你,骨肉相残,而三爷为了独宠你一人,广集珍禽华羽,命人连夜赶造上千洛阳宫灯,只为博佳人一笑……姐姐才真是好手段,……”
“我说,够了,花锦绣,别再折磨你姐姐了……”宋明磊比刚才更厉声喝了一句,大步走到她的前面,想抓住了锦绣的胳臂,忽地蹿出一个黑影,那人向宋明磊急攻了一掌,将宋明磊逼退到我的身边,我泪眼朦胧中看到一个满脸伤疤的青年,一身劲装黑衣,熊腰虎背,肌肉纠结,阴冷无比地看着我们。
宋明磊冷笑一声:“原来是候爷身边的乔万大爷,这是我们小五义的家务事,敢问乔爷也想来插手吗?”
乔万冷冷道:“候爷有令,任何人不得伤害锦姑娘,还请宋爷多多包涵。”
宋明磊在那里沉着脸,和那乔万对视着,冷不丁地,锦绣走到乔万面前,狠狠煽了他一巴掌:“那是我宋二哥,你好大的胆子。”
乔万当即跪下,冷然道:“属下办事不利,请锦姑娘责罚,只是候爷有命,乔万不得不从。”
锦绣冷笑一声:“好啊,乔大爷现在是候爷的红人,我也支使不动你了。”
乔万看锦绣真得生气了,慌声道:“姑娘息怒,乔万刚才得罪了宋爷,还请宋爷愿谅。”
锦绣再次绝然地看了我一眼,头也不回地跃出二楼,衣袂飘渺,宛如仙子,乔万也随即跃出,刚出屋檐,乔万已将一把油伞遮在她的头上,他痴迷地看着她,而她却在雨中对乔万冷冷说道:“若候爷知道半个字,我便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乔万恭敬地诺了一声,回头阴狠地看了我们一眼,我站在那里,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直往下滴,碧莹扶着我:“木槿,莫要难受,你的身子还没大好,莫要听锦绣说的那些气话啊,她还是个孩子啊,咱们先回去吧,反正锦绣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离了西安……木槿。”
我却没有动,也没说任何话,只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望着锦绣消失的方向,反反复复地回味着她说的每一句话,仿佛有千万把刀在凌迟着我的内心。
碧莹忽地捂着嘴惊叫起来,看着我泪水如决了堤一般,而宋明磊也是满面惊痛地呼唤着我的名字,我这才发现,我的口中一片血腥苦涩,胸前一团团殷红,原来我竟吐血了,好像有人把我所有的力气从身上抽空了一般,我腿脚一软,倒在宋明磊的怀中,巨大黑暗向我扑来,可是我的眼前依然是锦绣的泪容。
第一卷西枫夜酿玉桂酒 第二十章七夕长相守(一)
宋明磊送我回到西枫苑时,我早已人事不醒,接连几天我高烧不断,时醒时睡,梦中总有无数的恶魔,无数的厉鬼啃咬着锦绣,而她在那里对我伸手哭泣,我却被众恶鬼包围无法过去救护,我的胸口疼得仿佛有人在硬生生地折去我的肋骨,我不停哭喊着锦绣的名字,原非白焦急惊慌的脸不时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梦,有时梦到宋明磊嘴角带血地跪在地上,他面前高高坐着满脸怒意的原非白,他冷冷问道:“你们到底对她说了些什么?是想活活把她折腾死吗?”
而宋明磊倨傲地擦着口角地血迹,亦对他冷笑道:“三爷此话差矣,真正折腾她的人是您吧!您忘了当初您是怎么答应我们小五义的了?”
有时又梦到锦绣满脸泪痕的站在我床前,痛苦地看着我,后面站着那个杀我的白面具,我想出声提醒她却发不出声音,只听见那白面具对她冷冷说道:“她快死了,这下你可称心如意了?”
……
然后我又陷入昏迷了几日后,在一阵悠扬悲哀的琴声中恢复了意识,耳边传来素辉和谢三娘的声音。
“娘,木丫头会不会死?”素辉的声音有些苦涩。
“死小子,别乱说,给三爷听到了,三爷可又要急了。”三娘的声音有些哀伤:“真是可怜,才刚十五岁啊。”
“可是赵先生说,如果木丫头今天再醒不过来,她以后就再也醒不过来了。”说着说着,素辉忽然抽泣起来了:“娘,木丫头是好人,您能不能别让她死。”
“傻孩子,连赵先生都这么说了,娘又有什么法子?娘也喜欢木丫头,自木丫头来了咱们这个苑子,少爷比以前开心多了,娘也想让她活过来啊……唉,你还是去回三爷,叫三爷别弹了,是不是得先给木姑娘穿上衣裳,准备让她上路吧。”谢三娘说着说着,再也忍不住哽咽出声?
辉哇地大哭起来,然后随着推门声音,他的哭声渐弱,我努力睁开眼睛,只见我躺在自已的房里,空无一人,估计素辉先去向原非白报我的死讯,而谢三娘一定是去替我准备寿衣去了。
我努力想坐起来,可是肋骨处旧伤疼得我直冒冷汗,想起素辉刚才的话,心想赵孟林果然是妙手医圣,我果然不能疏于练武,不能吃油泼辣子以及不可情绪激动啊!赵先生说如果我今天醒不来,就永远醒不来了?那这样我是有希望活过来还是仅仅回光返照而已?我冷笑一声,如果是回光返照,那我也先要杀了柳言生不可,我咬牙翻身下床,重重摔在地上,我满头大汗地扶着凳子站起来,拿了梳妆台上的酬情,向外挪去。
外面忽然闪电惊雷,下起大雨,可见老天是不赞同我这个时候去报仇的,然而一想起锦绣的绝望悲哀的泪容,我疯狂地向紫园的方向挪去,可惜刚移出几步,身后传来素辉的惊叫声:“三爷,木丫头,木丫头,她,她,她,她……”
我不理他的叫声,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走,我真恨我的轻功那个烂啊,眼前人影一晃,韦虎已挡在我的眼前,他在雨中单腿跪下,抖着声音道:“木姑娘大伤未愈,请姑娘千万珍重身子,快快回去吧。”
我默默地绕过他向前蹒跚地走去,不理他在身后替我撑着雨伞,焦急地在我身边大喊,我又艰难地走了几步,心中只有杀了柳言生,为锦绣报仇这个念头。
一个熟悉的白衣人影飘然而至,我抬起头,竟是柱着拐棍的原非白,他全身都淋湿了,几日不见,绝色的容颜憔悴不堪,雨水顺着他满是细小胡渣的下巴处凝成一滴滴,如水晶珠帘般流了下来,他看着我的眼中有惊喜,又有惊痛:“你……你终于醒了,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想再绕过他,可是就在这一刻我所有的力气全都用完了,手一松,酬情掉在地上,我猛地倒在原非白的怀里,竟把原非白也压倒在地上,顶上韦虎早已遮上大油伞,原非白紧紧搂着我,颤声地反复问道:“你究竟要去哪里,木槿?”
我看着那顶伞,想起乔万给锦绣遮伞离开馆陶居的情景,向后望去,我才发现,我只是走出了几十米而已。
锦绣,锦绣,我可怜的妹妹啊,怪只怪你的这个姐姐是多么没用啊,在身体好的时候没有能力保护你,现在病成这样,我该怎么样来保护你啊!
我不由得紧紧抱着原非白,绝望地放声大哭起来,然后我又很没用地失去了知觉。
第二天我醒来,赵孟林来把过脉了说是静养几天就无碍了,还有就是以前说过的那些,什么强身健体,修性养身,千万不可食辛辣之物,忌动怒之类的。
我这一病也算是把西枫苑闹得鸡飞狗跳了,我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盘算着如何为锦绣报仇,表现为无论谁对我说话,我都一直痴痴呆呆地不答理,就连宋明磊和碧莹来看我,我也不理不睬,他们只得满面伤心地回去了,我听说锦绣一直在西安,却再未露面。
原非白见我不愿答话,也不逼我,只是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亲自喂药喂汤,还不时为我扶琴排忧。
这一日,我终于能下地了,我起一个大早,来到练武场,过了一会儿,素辉推着原非白过来了,后面跟着韩修竹,素辉一见我惊叫起来:“木丫………木姑娘今儿头一个到,真是稀奇!”
原非白看了我一阵,眼中有一丝了悟,向我微笑着:“看来木槿是心意已决了!”
我也回了一个微笑,向原非白和韩修竹福了一福:“以前是木槿淘气,不懂事,请三爷和韩先生多多包涵,从今天起请三爷和韩先生对木槿在武艺上严格教诲。”
这可能是我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练习武艺,因为我想通了一个道理,想要保护身边的亲人,首先要把自己强大起来,即使我很有可能是活不过三十岁的,所以我必须赶在我奔黄泉以前,为我的妹妹做好一切。
所谓最了解你的人永远是你最厉害的敌人,我开始要求张德茂帮我调查柳言生其人。
我又开始向原非白借各类书籍,由以兵书为多,一有空便往他的私人图书馆跑,有时我还很虚心地向他和韩修竹求教,素辉总说我像变了一个人似得,脸上笑得格外平静,活像佛祖的面空一样,而韩修竹看我的目光一天比一天深沉,唯有原非白对我如常清淡,对我提出的问题总是耐心解答,如今时间宝贵,我亦不再掩饰自己的才学,时常同他讨论一个问题时举一反三,我们有时秉烛夜谈,直至鸡鸣,浓兴不减,他不愧是个天下才子,对于时政要事常有超越前人之见解,甚至很有现代人的看法,可以说,他是自宋明磊之后唯一一个可以和我谈得这么深远的人,而他看我的眼神亦是愈来愈温柔欣喜,他对我的日常生活比以往更是关怀备至,问寒问暖,可惜我已无力再去探究他如此对我是真是假,仰或是又为了他的神秘情人,因为我的心中只有杀了柳言生,为锦绣报仇这个心愿。
原非白开始让韦虎教我骑射,对于骑马,我摔了几次,原非白便让韦虎放慢节奏,过了二天,方才学会,而对于射技,我却有些天赋,只一个时辰就掌握了要领,而且奇准无比,只差功力火候,连韦虎也啧啧称奇,我在休息时研究着弓箭,心中一动,问韦虎:“韦壮士,咱们东庭可有连射数十支,乃至数百支的弓驽?”
他沉默了半响,回答说:“回姑娘,小人在骠骑营中,看过最厉害的弓驽,只可连发十枝而已,江湖能人异士虽有连发暗器,连数十支乃至数百支的恐是至今天下还未有发现吧。”
我想起了古龙的绝代双骄,一时兴起便问道:“您可曾听过爆雨梨花针?”
他向我瞪大了眼睛,接下去的几天,大夏天的,我和韦虎满头大汗地躲在他的木工铁实验室里,和他一起研究能同时射出数十支数百支的武器,韦虎也渐渐入了迷,原非白为我们找来了一个名为鲁元的能工巧匠,为人比韦虎更沉默寡言,脸部被严重烧伤,俱说是鲁班的后人,七月初一,我们成功地研究出能同时发射一百支的弓弩,须两人同时操作,一人抬,一人放箭,射程可在四百米左右,在那个时代而言是相当俱威力的。
我正在考虑是否要取名神舟一号或以锦绣的名义什么的,背后传来鲁元的极其可怕而嘶哑的笑声我回头一看,他的眼中正发出兴奋的光芒,那烧毁的面容在月光下,仿佛是恶鬼的狞笑,我犹自害怕,不自觉得往后退,可回头一看,那韦虎的笑容竟更可怕,我开始怀疑那个时代搞技术工作的人士都是如此。
想到初步模型已成功我放下心来,我强忍着怯意,接着又向鲁元说着我的下一步计划,我向请他把这弓弩缩小尺寸,可用于缚在手腕,最好能打造成寻常手饰的样子,但必须用作绝世暗器,最好是可以放些巨毒的,没想到鲁元却上上下下凌厉地看了我几眼,然后猛地上前一步抓住我的双肩,厉声喝道:“你小小年纪怎会有如此巧思,为何心肠如此歹毒。”
看着那宋丹平一样的鬼脸,我吓得不轻,肩胛像是要被他扣碎了,韦虎赶紧上前拉开鲁元,但经鲁元一提醒,他亦是充满疑问地看着我,我理了理衣襟,强自镇定地说:“等鲁先生制造出来时,我自会告诉您我的用处。”
第二日,张德茂如往常来送日常用品,我称点货的时机,将偷描下来的弓弩制造图及最新的腕缚珠弩设计图夹在帐册中递于他,他目光闪烁,含笑接过。
转眼间七夕将至,在古代七巧节是女孩子相当重要的节日,因为这一天是女儿们祭祀双星,乞求自己能玲珑智巧,好与心上人相亲相爱,福祥一生。
绣闼瑶扉取次开,花为屏障玉为台。青溪小女蓝桥妹,有约会宵乞巧来。
当谢三娘来兴冲冲找我时,我正头发凌乱,满面污泥地在韦虎地工匠房里,耳边插满炭笔,坐在一堆制图中,和一个普通的装修民工无异,谢三娘自然是惊诧万分,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拉着还在苦思冥想如何将火药和珠弩相结合的我拉到园子里,对我严肃教育了一番,说是十五岁的姑娘已经大了,将来还要伺候三爷,怎可如此不重视妇容,我正低头听得头皮发麻,不想原非白正好和多日不见的宋明磊正好经过梅园,看到我这样子,也是吓了一跳,宋明磊眼神中闪着一丝心痛,而原非白则叹一口气,向我招招手,让我坐到他身边的小椅子上,然后一手捧着我的小脸,一边用他的袖子轻轻擦着我的脸,轻声道:“莫怪三娘多嘴,这回可连我这个作爷的也看着心疼了,听我的话莫要再捣鼓那些东西了,你究竟要做什么呢?让我来帮你吧。”
我看着他的白袖上一片污迹,心中一颤,他一向清高洁癖,不近人身,今天不避众人地为我沾污衣裳,又是为何?
我抬头,正对上他潋滟的凤目,一时间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向他询问,然而口中却久久无法开口,转过脸去,宋明磊的脸上清清冷冷,看我的眼神竟是一片凄怆。
七夕之日,谢三娘帮我用天河水沐浴、洗头发,然后替我换上最好的淡紫罗绫花裙,头上梳着朝月髻,髻上戴着香香的白兰花,轻描画眉,抹上脂粉,微点绛唇、额上印上淡粉花,然后又用凤仙花汁染了指甲。
经过这番打扮,连素辉也啧啧称赞说原来木丫头,也可以这么漂亮,宋明磊在角落里温柔地看着我,而原非白则对我深深凝视不语。
第一卷西枫夜酿玉桂酒 第二十一章七夕长相守(二)
夜色初暮,出人意料地,我们迎来了阿米尔和盛装打扮的碧莹,原来是阿米尔送碧莹来我们西枫苑陪我一起过七夕,他恭敬地跪启原非白:“禀白三爷,我家主子来信说是还有些事未处理完,一时半会还得留在西域,赶不回来陪莹姑娘过七巧节,想着木姑娘和莹姑娘结拜姐妹,七巧节又本是女孩子聚在一起的日子,就遣小人送莹姑娘过来,请三爷照顾一下。”
原非白和蔼地让他起来,笑道:“你们四爷可真替你家姑娘想得周到,还怕她一个人过不了七巧。”他瞥了我一眼,接着说道:“早听说非珏宠爱莹姑娘至深,现在一看,果然不假。”
碧莹的脸一下子通红,窘羞地看向我和宋明磊,宋明磊只是冷冷地别过脸去,尽管我十分怀疑那封信的作者是果尔仁,然而我的脸色想必也不怎么好看。
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能再见到碧莹,她称人少时,对我解释说是她只是想称七巧节来看看我,不知道这个阿米尔竟会这么说,又有些语无伦次地叫我不要误会,可眼光却飘向宋明磊,我放下心来,又觉得好笑,她明明就想来见宋明磊的,拿我作个托。
于是我笑呵呵地拉着宋明磊过来,就像去年我们小五义过七巧那样,三个人一起用稻草扎成个一米多高的“巧娘娘”,并让她穿上绿袄红裙,坐在庭院里,供上瓜果,并端出事先种准备好的“种生”,就是豆芽,又称巧芽芽,剪下一截,扩入一碗清水中,浮在水面上,看月下的芽影,以占卜巧拙。
我们点亮了西枫苑里的所有宫灯,烛火,并在庭院中陈列阿米尔带来的西域瓜果以乞巧。然后我和碧莹便按惯例以五色细丝线穿针引线,竞争快慢;举行剪窗花比赛,以争智巧,结果我是样样皆输,无意间丢了西枫苑的大脸,阿米尔面露得意之色,素辉则看着我直干瞪眼。
碧莹又取来古琴为大家奏了一曲越人歌,眼光不时看着宋明磊,其意不言自喻,宋明磊却始终不动声色,一曲终了,我们拍手叫好,原非白也是古琴高手,表情相当讶异,显然没想到我家碧莹个是难得的对手,便温婉地邀请碧莹一起与他合奏一曲广陵散,把大伙听得迷醉了半天,宋明磊看碧莹的脸色总算缓过来一些。
我在那里微笑拍手,心中不由想着锦绣现在又在何处过节呢?不由黯然消魂,忽地传来一阵娇笑:“好一曲合璧广陵散。”
我们遁声望去,只见一个男装佳人站在垂花门前,紫瞳在七夕的星光下分外耀眼,绝世玉颜上带着一丝戏笑,右耳单带一串紫晶长珠链,一身白衣,英姿飒爽,眉宇间风情万种,身后跟着一个健壮的黑衣侍卫,神情恭敬异常,正是我日思夜想的胞妹花锦绣和乔万。
我笑逐颜开,立时跑过去想拉她的手,没想到她却看也不看我一眼,同我擦身而过,飘然直接走向原非白,单膝跪地,向他行了个家臣大礼,缓缓道:“七夕之夜,思念家姊,锦绣贸然造访,还望白三爷恕罪。”
我尴尬地站在那里,难受得看着锦绣。原非白默默地看着垂首跪在地上的锦绣,然后又飞快地看了我一眼,淡淡一笑,向锦绣伸出手来:“锦姑娘实在客气,姑娘光临寒舍,只有令蓬荜生辉,何罪之有,快快请起。”
锦绣这才抬起头来,紫瞳看着原非白的凤目,借着他的手站了起来,原非白本来坐在我的左边,碧莹则坐在我的右边,她见锦绣来了,便乖巧地让出座位,让锦绣坐在我的旁边,自己乘机到宋明磊身边去了,原非白让素辉又备了两桌椅案,摆上小菜,瓜果,两厢落座。
锦绣的忽然造访令大家感到有些突兀,场中一阵沉默,锦绣和乔万也不说话,她说是来看我,竟不正眼看我一眼,我心中一阵气苦,正想对她开口,韩先生已出来搞活气氛:“常闻锦绣姑娘的剑法冠绝武林,今日乞巧,不如请姑娘舞一曲以助兴如何?”
众人立即符合地拥护,锦绣也不推辞,笑道:“那就献丑了。”
丑字一出,她人已像惊鸿一般落在场中,衣袂飘渺,出尘绝世,众人又是一阵喝彩,她向原非白一揖首:“不知可否请三爷舞一曲以助剑气?”
原非白沉吟片刻,微微一笑道:“有何不可。”
原非白玉指轻扬,一阵深情优美的曲调响了起来,我凝神细听,正是他传遍天下的得意之作,长相守,而锦绣的银剑清啸一声,已随她飘然的身影,闪着银光飞舞起来。
星空下,我们每一个人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细细听着,那一琴一剑如多年的故交一般,配合得竟如此契合。
一时间,我们的神为之夺,魂为之摄,如宝石争辉的星光下,紫瞳佳人的银剑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随着原非白惊才绝艳的琴艺,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一曲终了,我们每一个人都还沉浸在那美伦美焕的剑舞中,我感动得热泪盈眶,回首正要同原非白说话,却见他在那里凝视着锦绣,而锦绣也是一径回望着他,他们的眼神竟如此深切纠緾,火花四溅,但一瞬即逝,她如常微笑地回到座位上落坐,原非白亦含笑赞叹锦绣的剑舞得已入化境。
我的心中却剧烈的颤抖了起来,锦绣这样一个绝代美人,武功绝世,又温婉可人,与原非白本是相得宜彰,我忽地想起山洞中他昏迷中痴痴地呼唤着悠悠的名字,那悠悠,那悠悠会不会是我听错了,而是绣绣呢?
素辉曾说过原非白曾有一个红颜知己,经常和三爷关在赏心阁里弹琴画画,有时亦切磋武艺什么的……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俩一琴一剑如此默契的原因吗?………
我案下的手无意识得抓紧了裙子………
“木姑娘,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素辉的声音自耳边传来,原来他正跟我倒着酒,我立时回了神,和众人一起一径叫好,心中却如一把利刃割开了一道口子。
难道除夕那夜,锦绣所说的心上人根本不是将军,而是,而是原非白?
那阿米尔很显然还记上次得祼体之仇,称我在发愣,而大家都在夸锦绣和原非白的琴剑配合得如斯高妙之时,他忽地来一句,不知木姑娘在这七夕之夜有何智巧之物来供七娘娘?
于是众人都齐刷刷地看向我,而我只好在那里默然汗颜,我对那厢里正洋洋得意的阿米尔狠狠瞪一眼,素辉忽然出声道:“我家木姑娘满腹经纶,虚怀若谷,那些寻常女子的玩意有何可比,只不过怕取出来吓傻了你这个土包子。”
我正要辩解,锦绣却轻轻一笑:“家姊自糼性喜摆弄些新奇玩意儿,不知三爷可见着了她的那只笔,七岁那年生辰,爹爹问我俩要什么?我便说要那糖人,可她硬是什么也不要,就是央爹爹买下邻村大叔头上攒的羽毛,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那是一支笔。”
原非白向我转过头来,了然轻笑。
这时素辉和韦虎二人交头结耳一阵,那素辉跑出来,跪在我的眼前,只听他说:“姑娘,鲁元已制成了您要的珠弩,何不拿出来以争智巧?”说罢挑衅地看着阿米尔。
我回过神来,看向原非白,征询他的意见,而他欣然同意,我便向韦虎点点头,鲁元立时去屋中兴奋异常地取了一盒铁匣子出来,我心中暗叹一声,有些僵硬地站起,想接过铁匣,没想到鲁元似捧着自己的孩子,我强挣了几下,他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手。
我强笑着向原非白走过去:“三爷,今儿七巧,木槿驽钝,女孩子家的玩意还真拿不出手,幸好,这几天我和韦壮士,鲁壮士一起为三爷设计的护腕做出来了,索性就供给七娘娘,顺便提前送给三爷吧!”
我打开铁闸子,取出一幅银光闪闪的腕缚,上面浅浮雕着二龙戏珠及海水江崖流云纹,粗看上去便是一幅普通的护腕,我小心得替原非白带上,扣上暗扣,然后扶着他的手指向院中一盏白帽方灯,轻轻将他的手往下一掰,立时触动机关,珠弩连射十支小铁箭,力道狠准,那盏白帽方灯已碎成多片,掉在地上,那火慢慢引燃灯身,众人的惊骇中已燃成灰烬。
而我慢慢离开了原非白的身边,平静地回到我的座位,众人的目光各不相同地投在我的身上,有赞赏,有骇然,有深思……
而在这一刻,别人对我和我珠弩的看法也罢,目光也好,我根本已不在乎,因为此时此刻,原非白和锦绣相爱的想法,正在我的心中,起着某种化学反应,令我的心绞痛着,然后又迅速结痂,不断沉淀着,使我挫手不及。
过了一会,原非白朗笑出声:“你这个丫头,怎地如此于众不同,我当你和鲁元,韦虎在一起作什么新奇东西,却是为了这个。”
我微微一笑道:“木槿作这个是为了保护木槿这一世的亲人,三爷虽武功盖世,但终归腿脚不便,如果一时一刻有贼人偷裘,而众护卫不在身边,这个珠弩亦可替我等保护三爷。”
这是我的真心话,张德茂告诉我柳言生其人,十岁拜得名满天下的金谷真人为师,十五岁即成名天下,然十七岁那年调戏师娘而被逐出师门,从此投到连氏门下,连夫人十五岁那年,随其陪嫁至原氏门中,武功名列江湖十大高手之内,为人阴狠狡诈,性喜渔色,犹擅施毒,绝技十里飘香,除夫人外寻常人不得进其人三步之内。
既然不可进其三步之内,此人又擅施毒,我便想唯有厉害的暗器可以杀死这个畜生,她为锦绣报仇,故而让张德茂拿去替我复制一份,复制的一份我要求加入毒药及火药,比给原非白的那件要可怕多了。
另一方面,我曾想过,如果我复仇之后不能全身而退,自是再见不到原非白了,那作这个弩珠,也可算是我与他相识一场的纪念。
众人再也说不出话来,有些感慨地看着我俩,估计都以为我对原非白情深得比马里亚纳海沟还要深了。
原非白凝视着我,在这一刻他的眼中似乎只有我,迷惑而深切,他伸手想来握我的手,而我赶紧吓得扑过去压住他的手,额角流汗地对他说着:“三,三爷,您,您可要注意,现在您的手腕上可多了件东西。”
素辉扑哧一笑,接着大家被逗乐了,连原非白也对我朗笑出声,轻轻问我这珠弩可有名字?
我看着他潋滟的凤目,又看看锦绣,心想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而你的心上人真得是锦绣的话,那就请你好好照顾她吧。
于是我柔柔地对他笑道:“回三爷,这珠弩名曰长相守。”
我看向锦绣,她也笑了,笑得那样凄惨,没有一丝笑意。
第一卷西枫夜酿玉桂酒 第二十二章七夕长相守(三)
夜空中划过流星,我在心中默默许愿,希望我能顺利报仇,和锦绣一起离开这个原家。
如果我真报完仇,和锦绣离开原家,那我还能再见到非珏吗?想起非珏,我的心一阵纠痛。
原本在一旁兴奋地看着我演示珠弩的鲁元,忽然定定地看着锦绣,如同看到恶鬼一样,烧毁的面容扭曲起来,他跳到中场,伸出满是茄结的手,颤抖地指着锦绣嘶声喊道:“你……你……你是那紫眼睛的恶魔,是你,是你杀了我鲁家村一百三十二人,是你命手下奸杀了我们村里所有的女子,连尚在襁褓的婴儿也不放过,你这恶鬼,纳命来……。”
他猛地冲向锦绣,这实在出乎在场每一个人的意料,乔万早已一脚将他踢翻,出手如电连点十三处穴道,冷笑道:“你这肮脏的竖子,亦配碰锦姑娘?快说,是谁指示你前来行刺的?”
鲁元在地上吐着血沫,眼睛死死盯着锦绣:“是你,你这紫眼睛的恶魔,你便化作灰烬我也不会认错。”
锦绣神色不变,缓缓地饮着酒,淡笑着:“你说我是杀你全家的凶手,那你说说我是何时何地因何去你家杀人了?”
鲁元口中食着尘土,眼中却流出血泪:“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们鲁家村人人皆是能功巧匠,只因你要我们帮你作千重相思锁,你说这世上只可你一人有那锁匙,便在去年年底,我交给你那锁和匙后,杀了我沧州鲁家村所有的人。”
“那你可看清了凶手长什么样?”
“你带着面具,但你的紫瞳,我看得千真万确。”
我心中一惊,看着锦绣,而锦绣只是对乔万说道:“乔爷,你可记得去年年底我们在作什么吗?”
乔万恭敬地答道:“回姑娘,去年年底,我等三千子弟兵正冲进司马门内诛杀张氏逆贼,扶危社稷,哪里去得什么沧州不毛之地。”
锦绣耸耸肩,一口饮尽杯中佳酿,轻蔑笑道:“天下紫瞳的何止我一人,君不闻大理段氏,闻名天下的四公子之一,紫月公子亦是天生一对紫瞳,西域亦多是紫瞳蓝眸之人,我看你是认错人了,丑八怪。”
这时韦虎跑出来急急跪启:“请三爷饶了鲁元,他也是报仇心切,才会冲撞了锦姑娘。”
乔万哼了一声道:“候爷有命,任何敢对锦姑娘不敬者杀无赦。”
锦绣在那里自斟自饮,唇边挂着一丝浅笑,仿佛那一切都与她无关,我的心一时间好痛,我的妹妹,你究竟经历了些什么才会对痛苦如此云淡风清的呢?
这时一直沉默的原非白冷冷发话了,割去舌头。
我一惊,我知道这已是鲁元最轻的惩罚了,没杀他只是因为他是个巧匠,还有利用价值,我便走下了,笑着为原非白倒了一盏酒:“三爷,今儿是七夕,我们比的是智巧,又不是比杀人剐舌头的,不如就看在七娘娘的面上饶了鲁壮士吧!锦绣你说好不好?”
我又走过去,为锦绣倒了一盏,她抬起头深深看了我一眼,接过来笑道:“姐姐总是慈悲心肠,”她看向乔万:“还不快放了这丑八怪!”
乔万道:“可是姑娘,这厮如此凶暴,放虎归山,再来害姑娘如何?”
锦绣冷冷道:“你现在的话真真越来越多了。”
乔万立刻放了鲁元,韦虎赶紧上前谢了声锦姑娘,白三爷,向我投了感激的一眼后,暗点了鲁元的哑穴,拖了他下去。
只听锦绣看着我说道:“真是扫兴,不过今夜七夕,听说西安城里夜市开放,不知三爷可否放家姊及小五义一众,与锦绣前往一游,一个时辰之内必当送还!”
我面露喜色地看向原非白,他则看了我一阵,点头道:“那有劳锦姑娘和乔壮士了,素辉,你跟着姑娘不得有误。”
素辉喜孜孜地诺了一声,我兴奋地不由走上前去,拉着锦绣的手,她轻颤了一下,终于回握了我的。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
水门向晚茶商闹,桥市通宵酒客行。
原本西安城在日头一落就关闭,城市里面实行夜禁,连燃烛张灯也有限制,若有违犯,要受到处罚。然而七夕节令西安夜市灿烂地盛开,对我来说,有锦绣的陪伴,仿佛是一杯畅怀的琼浆,舒心极了,在这里,听不到紫园的呵斥,看不见怒马甲胄的果尔仁,寻不着拖朱曳紫的夫人,我,锦绣,碧莹,宋明磊和素辉四人,后面跟着冷着脸的乔万,像鱼游春水一样无拘无柬、自由自在地在夜市上漫步
一行行团行、店肆,像春天的花朵,一齐竞相开放,谁也不甘落后,老板掌柜们都向顾客献上殷勤的微笑,那边厢叫卖像黄鹂唱着歌儿,这边厢的糖行又送来浓香。
空地上到处是比赛风筝、轮车、药线的少年们占满,他们仰望夜空,欣赏着有史以来的夜空里灿烂的烟火。
太平车从城中出发,乘着夜色,缓慢而又稳健地走向堤岸,为明日远航的船只送去货物。
新鲜的果子,在摊床上争芳斗艳,在烛光下别是一番颜色,我们围在一堆桃子面前,挑来挑去,我为锦绣挑了个最大最红的,锦绣开心地接过,好像又回到小时候总爱跟在我后面讨吃的,当然这回全是宋明磊掏腰包了。
时间好像突然令人惊奇地放慢了脚步,我们几个,含着香糖,啃着桃子,边逛边看,仔细品评,悠闲地欣赏着这说不尽的奇丽,数不完的雅趣。
来到玄武大街,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医药铺:金紫医官药铺、杜金钩家、曹家独胜药丸子、柏郎中的儿科、任家的产科……
这些店铺均打出独具特色的商标招牌,我们正在笑杜金钩家用一壮汉手执叉钩、牵一黑漆木猪的形象作标记,忽地发现那家卖口齿咽喉药的,竟在铺面装饰了原非白上次画的盛莲鸭戏图临摹,爱莲说落款则是我花木槿歪歪扭扭的大名,这无疑抬高这家药铺的品位,果然引了很多市民争相观看,可我却暗暗叫苦,这原非白不是答应我把这画送给我了吗?为何又流传出去了呢,然而锦绣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她冷淡地看了我一眼:“好一首爱莲说,恭喜姐姐,可随三爷名动天下了。”
我正要辩解,眼前正到了北山茶坊,专门建了一座“仙洞”,一座“仙桥”,吸引得仕女结伴来此夜游吃茶,锦绣嚷了声渴了,也不顾我们,走了进去,乔万立刻跟在后头张罗,碧莹过来轻轻道:“木槿,别急,她还是个孩子呢。”我苦笑着点点头,随他们一起进了茶坊。
进了仙洞,一位上了年纪的“点茶婆婆”,头上戴着五朵金花,老相却偏要扮个俏容,看得不由让人忍俊不禁,她吟唱着叫卖香茶异物,一面唱,一面敲盏,掇头儿拍板,有板有眼,错落有致,甚是动听,我们便向她点了一壶碧缧春,稍作歇息,那婆婆看着碧莹说:“姑娘好相貌,将来必能嫁个好郎君。”碧莹的脸立刻红了,眼睛不由瞟向宋明磊,我试着跟锦绣说话,她却只殷勤地拉着碧莹和宋明磊说话,又不理我了,小丫头片子。
过了一会儿,我们出得茶坊,来到著名的潘楼夜市,那潘楼所卖乞巧之物,曾传:伪物逾百种,烂漫侵数坊,可是西安市民仍每逢夜市必蜂拥而至,竞使车马不能通行,人进去就出不来,我便给锦绣,碧莹和我都买了个黑脸塌鼻的昆仑奴面具带着玩,锦绣的脸色稍齐。
将近夜半,来到渭河边上丰怡楼,一艘画舫停泊靠岸,服饰鲜丽的贵公子,带着十几个姬妾,登楼狂欢,歌童舞女,伴唱伴舞,一时间,喧沸的丝管弦乐,娇声莺语自画舫之上传到岸上,使人忘记了这是深夜……
我们一路嬉闹着又来到朱雀大街,我映象中算卦先生的形象应是方正的,可在朱雀大街上,算卦打出的牌子都是些中什么“西山神女”,“桃花三月放”,更有以“五星”自誉的就有:玉壶五星、草窗五星、沈南天五星、野巷五星等等稀奇古怪的名字,还有的算卦先生甚至高唱出了“一亩地,两头牛,老婆孩子热坑头”,或是“时运来时,买庄田,娶老婆”的调子。
我不由笑出声来,锦绣看了我一眼,径直走到一个卖诗文的书生那里,要他以“浪花”为题作绝句,以红字为韵,这书生长得极白净清秀,看了一眼锦绣,眼中闪过惊艳,欣然提笔写道:
一江秋水浸寒空,渔笛无端弄晚风。
万里波心谁折得?夕阳影里碎残红。
我们都一怔,没想到这市井中还有如此诗词高手,他在那里标价每首30文,停笔磨墨罚钱15文。
这时,一胖胖的中年男子过来,穿着富贵,神情忧郁,说是要做棺材,要求那书生以此作诗,那书生连墨也不沾写道:
梓人斫削象纹衫,作就神仙换骨函。
储向明窗三百日,这回抽出心也甘。
这时有一位妇人过来,以白扇为题,那书生要举笔,妇人又要求以红字为韵,他不加思索写出了:
常在佳人掌握中,静待明月动时风。
有时半掩佯羞面,微露胭脂一点红。
宋明磊微微一笑,掏出一张芦雁笺纸给他,也不说话,那书生看着宋明磊,略一沉吟,即以纸为题写道:
六七叶芦秋水里,两三个雁夕阳边。
青天万里浑无碍,冲破寒塘一抹烟。
我们啧啧称奇,卖诗极需敏锐才情,非长期磨练,知识广博者不能做到,而且这个少年书生的诗词又使人耳目一新,我们不由问这书生的姓名,那书生儒雅地向我们一笑,两颊便露出两个可爱的梨涡道:“小生姓齐名放,字仲书。”
齐放?为何这名字这么耳熟?
宋明磊付了一两银子,比应付的报酬要多得多,那书生笑着正要推辞,忽地大街上来了一对舞龙队,随着哟喝声,人群开始亢奋了,人们拥挤向那龙舞,那龙舞随着巨大的人群一下子冲了过来,我和锦绣,宋明磊他们一下子冲散了。
我手里拿着我的昆仑奴面具,到处唤着锦绣的名字,可是人群实在太拥挤,我不断地被挤到远处,更看不见锦绣的白影,过了一会儿,舞龙队似乎过了,河畔处开始放焰火了,人们冲河畔拥去,我又被人群挤向岸边,焰火下,我隐略看到一个修长的白影,我再走过去,那白影正向我侧过头来,脸上正戴着和我手中一模一样的昆仑奴面具,一双紫瞳在灿烂的火焰下更是熠熠生辉,我心中一喜,走到她跟前,紧紧拉着她的手,生怕再和她走散:“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儿来了,让姐姐好找,二哥他们呢?你和他们也走散了吗?……”
我絮絮地说着,而她只是默默地任我牵着她的手走,也不回答我,估计还在生我的气吧。我在心中暗叹一声,人群往河畔涌去,街市显得空旷了许多,我拉着锦绣来到一处小巷,她的手凉得如冰一样,我替她搓着手,心疼地说道:“你看,叫你出来多穿些,就是不听,都这么大了,还不会照顾自己。”
她冷冷地看着我,也不答话,我有些气馁,但一想起她受的苦,心又隐隐痛了起来:“我知道你恨姐姐无能,可是你知道姐姐听到你受苦,心里有多难受吗?姐姐恨不能自已替你长一对紫眼睛,好替你去受罪。现在这么说也晚了,我知道你肯定不信姐姐所说的话,不肯原谅姐姐。”
锦绣一向长得比我高,在月光下身着白衣,今夜的她更显得比往常修长飘逸:“你莫要听信那些遥言,什么三爷独宠我一人,三爷心中只把我当那他,当他那心上人的挡箭牌罢了,姐姐给那珠弩取名叫长相守是想他能早日和他的心上人相聚,长相厮守,那姐姐也好自由自在的生活……。”
我望着她,心中略带着一丝不知名的苦涩,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好妹妹,实在不行,你就和姐姐一起离开西安,咱们一起去西域投奔大哥,忘记原家一切的不愉快,我们重新开始生活,好吗?即便有一天姐姐不在了,离开了原家这个是非窝,有大哥的保护,你也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了。”
我满腔热诚地看着她,而她默默地凝视着我,眼中依然没有任何温度,过了一会儿,她慢慢伸出手来拭去我眼角的泪,我心中一喜,紧紧握住了她替我拭泪的手:“好锦绣,你答应姐姐了吗?”
“木槿,你在哪儿?”宋明磊的声音传来,我放开锦绣的手,兴奋地回身向宋明磊喊着:“二哥,我们在这!”
宋明磊的身影出现在转角处,我正要过去,宋明磊的身后慢慢踱出一个一身白衣的男装丽人,紫瞳潋滟,波光流转间顾盼生姿,她手中拿着昆仑奴面具,对我不耐烦道:“我和二哥找了你半天了,你上哪儿溜哒去了?”
一刹那间,我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来,刚才是见鬼了吗,眼前是紫瞳的锦绣,那刚才的紫瞳又是谁?
我再回首时,身后幽黑的巷子里早已空无一人,唯有手中似乎还有那人的冰冷。
第一卷西枫夜酿玉桂酒 第二十三章明月几时有(一)
正当整个东庭皇朝犹自沉静在七夕的甜蜜中,永业二年七月初十,浙江府布政使报,杭州、嘉兴、绍兴三府海啸,毁民居数万间,溺数万人,海宁、萧山尤甚。
紧接着,七月十七,河南布政使又八百里急报,河南发生了一次特大的蝗灾。
中原的广阔土地上,到处出现成群的飞蝗。那蝗群飞到哪里,哪里便是黑压压的一大片,连灿烂的阳光都被遮没了。
蝗群落到之处,庄稼都被啃得精光,连根基也无一幸免,在重灾区,蝗群甚至袭击人类,啃噬死尸。
那个时代,没有科学知识的验证,人们普遍认为蝗灾是老天为了惩罚人们,而降给人们的灾难,各地为了消灾求福,都烧香求神,然而这一回神明却没有保佑东庭,庄稼被蝗虫闹得越来越严重,受灾的地区也渐渐扩大到了东庭的湖北府以及南诏的贵阳府,地方官吏不断地向朝廷告急。
而朝廷为边事筹饷,又要为河南府及浙江府重灾区赈灾,海内日渐差繁赋重,而腐败的地方官仍然中饱私囊,拒发赈灾物资,河南开封的百姓以齐伯天为首,发动了起义,虽然在一个月内起义被缴灭了,却极大地动摇了东庭皇朝的基石,慢慢揭开了乱世的序曲。
我想到大唐名相姚崇的治蝗之法,向原非白进言,务必要让他的那些崇拜者说服天下人,那蝗虫不过是一种害虫,绝对不是不能治的,只要各地官民齐心协力驱蝗,蝗灾是可以扑灭的,并且亦是一个好借口来打击窦氏。
在原非白半信半疑的目光中,我让素辉随便捉了十几只蟈蟈,然后熄灯,一片漆黑中,慢慢点燃了一灯幽火,果然昆虫的趋光性让蝈蝈向光爬去,然后被火灼烧贻尽,西枫苑众人看着我惊诧万分。
于是原非白采纳了我的建议,飞鸽传信将我的灭蝗之法修书给原候爷,同时下令门客以蝗灾为借口,指出天降蝗灾乃是警示朝堂之上有窦氏妖孽作乱,于是一时间天下人对鱼肉百姓的窦氏更是深恶痛绝。
七月二十八,熹宗急召重臣入宫商议赈灾事谊,窦太皇太后依然垂帘听政,东庭名臣陆邦惇在朝堂上提议为助黎民百姓度过难关,所有官吏及后宫俸禄减半,原青江为首的原氏一党表示附合,并提出了我所建议的灭蝗之法,竭力说服了太后,熹宗和众臣,原氏便以此立下了军令状,若在一个月之内灭不了蝗灾,原氏将被满门抄斩。
七月三十,原氏下令,要百姓一到夜里就在田头点起火堆。等飞蝗看到火光飞下来,就集中扑杀,同时在田边掘个大坑,边打边烧。我的方法渐渐凑效,成功灭蝗的消息不断飞来,光汴州一个地方十天之内就扑灭了蝗虫十五万担,灾情缓和了下来,于是那军令状令窦氏一败涂地,原氏成了民族英雄,熹宗对原氏亲睬有加,原非烟的进宫事谊重又提上日程。
这一场灭蝗大捷,我自是幕后的特大英雄,极少显露情绪的原非白喜不自禁,欣然地拉着我的手久久不放:“花木槿啊花木槿,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啊!”
我被他吓了一大跳,可见打赢这一仗对于原氏和非白而言有多么重要,而我的手给他捏得痛得要死,还要谦虚地推辞说三爷谬赞,半天才拉出来。
自此,韩修竹待我甚是亲厚,目光却是愈发深不可测,谢素辉则满面崇拜地称我木姑娘,再也不叫我木丫头了。
宋明磊和碧莹笑着连说四妹真乃神人也,锦绣但笑不语,等只剩我俩时,她跳到我怀中,在我颊上亲了一口,说道:“我的好木槿,你这么做就对了,这回没再便宜宋明磊那小子,总算是为咱姐俩出了一口气。”我这才知道,锦绣亦在给将军的信中力挺我花木槿,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情待我了,望着她笑颜如花,我欣喜而受宠若惊。
然而我们谁都没有料到,我这灭蝗之法,不但救了东庭百姓,救了原家,还意外地,间接地救了一位异国仁兄,那便是南诏豫刚亲王唯一的儿子,十五岁的段及月,正是人称四大公子中年龄最小的紫月公子。
豫刚亲王乃是南诏国王光义王的亲弟弟,性喜女色,家中美女不可计量,虽有女儿无数,却无一子,老年时纳了一位紫瞳胡姬,于五十方得一子,其子诞于月圆之夜,同母亲一样天生一对紫瞳,花容月貌,便取名段月容,乳名紫月,亦是一个和原非白一样的神童,但从小性阴冷怪戾,喜怒无常,崇武力,好杀戮,豫刚亲王只此一子,宠爱有加,豫刚亲王溺爱他这个紫眼睛的儿子到什么程度呢?
野史传闻,有一次,他下朝回家,看到他的宝贝儿子正和一个女人颠鸳倒凤,本来古人成熟就早,便遑论是富家子弟,王侯贵胄了,这按理也没什么。但坏就坏在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最宠爱的十七夫人绿水,而且还比他的乖儿子整整大十二岁,光天化日之下,段月容同学硬生生地让他这个做爹的成了个绿乌龟,而且还是个乱伦牌的,而他这个做爹的也只是随便训了段月容几句“岂可调戏庶母,乱伦纲常”,事后他竟然还将这用一千金纳来的南诏有名的美女杨绿水送给了段月容做了侍妾!
南诏的举国选贤大会上,段月容一人夺得文武双冠,其时他也就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就连光义王也十分宠爱他,经常召他入宫伴架,一位得道高僧曾在相其面后断言,此乃是贵人降世,只是戾气太重,应从小修习佛经仪理,消其戾气,为世之福也。
然而,豫刚亲王哪里舍将唯一的亲爱子送到庙里去,依旧视其若掌上明珠,直到蝗患亦危及南诏,而南诏众臣统一口径,认为紫月公子乃妖孽降世,唯斩除其方可救南诏于蝗患中,经过几天激烈地思想斗争,正当光义王不顾哭倒在大殿前的豫刚亲王,准备降旨发兵绞杀段及月时,豫刚亲王在紫园的细作们及时地将灭蝗的方法传到了他的耳中,于是南诏的蝗患得解,已经准备跑路的段月容这才放下心来,但也极大地动摇了豫刚亲王父子对光义王的不贰之心,豫刚亲王开始暗中囤积粮草,准备兵马。
这些都是原非白应我所求,让在南诏的细作传信来报,我看着那段及月的生平介绍,久久沉思不语,果然,他那生辰八字竟然与我和锦绣的完全相同,我在心中不禁疑惑,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紫浮呢,我甚至开始怀疑,莫非那蝗灾的确是老天在警世妖孽降世吧!
八月十五中秋之夜,我帮着原非白穿上喜庆之服,准备上紫园听戏,我跪在地上为他整理缎袍一角,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听说原非珏回来了,等原非白去了紫园,我就去悄悄会原非珏。
原非白的声音忽地从上传来:“木槿,这次灭蝗你立了大功,你可要什么赏赐?”
呃?!赏赐?我抬起头,他潋滟的目光看着我,是我搞错了吗,他的目光竟隐隐透着一丝期许,他在期待些什么?
我扶他坐到贵妃踏上,一边坐在踏脚上给他穿上鞋,一边笑着说道:“三爷,君子可无戏言,木槿要什么,三爷就一定给什么吗?”
他看着我淡淡一笑:“你不用妄想到四毛子那里了。”
四毛子?!我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指原非珏。
可恶!小屁孩!
我的笑容略微一僵,他又认真得补上一句:“今儿个我到紫园去应酬候爷的世交靖夏王爷及小王爷,我已新增护卫,好生看着园子,你可别又想诳他们带你去玉北斋,候爷亦与驸马公主同归,少不得叫非珏也去紫园做陪呢!”
我在心中咬牙切齿,死原非白,又升起一阵捉弄之意,哧笑道:“那好,我要天上的月亮,三爷给得起吗?”
“你这丫头,半天没个正经,我本事再大,这明月却是摘不到的,木槿还是要些别的吧。”他笑着对我说道。
我想了想,原夫人和柳言生这对恶人害得原非白坐在轮椅上这么年,而他的母亲一夜病逝,等到他成就帝业,第一个恐怕就是拿他们俩开刀吧!那到时我和锦绣也得报大仇了,那我又该何去何从?忽然想起过年时于飞燕对我说过的泛舟天下,消遥一生,便淡笑道:“那就请三爷荣登大宝时,放木槿自由吧!”
原非白显然没有想到我这个要求,愣了一愣,然后冷冷道:“放你自由?好让你去和四毛子长相厮守不成?你莫要忘了他总有一日回西域去的,等我成就大业,他也定是妻妾成群,哪里还会记得你这个丑丫头……”话一出口,他似乎也有些后悔,只是在那里看着我,再不言语。
我心中一痛,但面上仍嘿嘿笑道:“不用三爷提醒,木槿自知身份低微,蒲柳之姿,断断是配不上四爷的。”我帮他穿好鞋,站起身来,搔搔后脑勺,真诚地说道:“三爷,说实话,木槿并不喜欢候门帝王家的勾心斗角,也不适合这样的生活,木槿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游历天下,泛舟江湖,自由自在地了此一生。就像三爷说的,等三爷和四爷都成就了大业,必都是妻妾成群了,哪里还用得着我这个丑丫头?所以到哪时就请三爷放了木槿吧,当然前提条件是……是木槿这条小命还没有报销掉的话。”
我在哪里嘿嘿强笑着,说到后来自己不觉也有些苦涩,等他们成就大业,还不知道我这个短命鬼在哪里呢?可是原非白一下子把我抓进怀中,紧紧抱着:“你休要胡说,我一定让赵孟林想办法替你医治的……”
他那刚穿好的挺刮新衣又揉做一团,然而那厢里他却不放我,紧紧抓着我的胳膊,狠狠吻上了我的唇,我的惊呼淹没在他那带些偏执的热吻中,我的脑海中闪现着锦绣那惨然的笑容,便使劲挣脱着:“三爷,新衣都弄皱了,您脱下来,我再给您拿一件吧。”
“我就要这一件,”他少见地任性着,凤目狠戾地看着我:“花木槿,你给我听着,即便你的寿命只有三十年,我也要完全拥有,你别再痴心妄想原非珏或是宋明磊会来从我身边将你夺走了?”
我挣着离开他的怀抱,喘着气,本来忿忿地摸着咬破的嘴唇,TMD,还流血了,暗骂这个咬人的绝代波斯猫,听到后来,又忍俊不禁,得,这人真是见风就是雨,绝对属于心理变态的小屁孩。
“好!好!没问题,我的三少爷啊!”我在心中摇摇头,小屁孩,拿我当玩具啊?你说不放,我还不信我就真走不成了?我面色一整:“今儿个大中秋的,咱们就不要再聊我的去向问题了,等您成就帝业的时候,还记得我……再说吧。”
我无视于他恼怒的样子,走过去,扶他起来,替他拉整袍子,还好没太起皱,我正要唤素辉进来,他却一把又抱住我,我挣不过他,索性就轻轻微笑地看着他。
他眼中的戾气渐消,也在那里静静看着我,然后慢慢地双手扶上我的脸颊,又吻了上来,这一回他没有用强,温温柔柔地,还吻去了我唇上的血。
正在意乱情迷间,素辉同学在门外喊着:“三爷,紫园来人催了,说是靖夏王,小王爷,清大爷,长公主和老爷已到西安城外了,夫人请三爷务必尽快赶到东门同去迎接。”
原非白慢慢地放开了我,恢复了一惯地清冷,凤目如一汪深潭,不可见底,他扶着桌几慢慢走向门外,赵孟林真是神医,他说过今年原非白的腿必定大有起色,果然,现在他已能不那么用拐棍了。
他上马车前,深深看了我一眼,说道:“我去去就回,你若是闷,便找三娘说说话吧,可别忘了我说的。”
“知道了!三爷!您可要加油,在候爷面前好好表现,打败清大爷啊!”我高高地握着右拳,笑着对他欢欣鼓舞着,他终于也松了眉头,对我露出个颠倒终生的灿笑,上得车去。
我送走了原非白,韩修竹,素辉还有韦虎,乘谢三娘转身烧水那功夫,悄悄来到梅园,想偷偷溜出园子去,可惜还没出垂花门,两个我不认识的护卫,平空出现,把我唬得跌坐到地上,他们向我单膝跪曰:“三爷有令,在三爷回来以前,木姑娘万万不可出苑子,还请姑娘回去好生歇着,三爷即刻便回。”
以前不是没护卫吗,哪冒出来的?我爬起来,拍拍衣服,对他们瞪着眼:“我想去看锦绣不成吗?”
“木姑娘恕罪,三爷吩咐了,我等恕难从命。”那两个护卫极其有礼而冷淡地垂目答道。
我正打算硬闯,身后传来谢三娘的声音:“姑娘这是要去哪里?还不快回来帮我做点心。”我对那两个冷脸子护卫恨恨地跺跺脚,悻悻地回转身。
第一卷西枫夜酿玉桂酒 第二十四章明月几时有(二)
小厨房里,我无精打彩地捋起袖管,揉着面粉团,时而无力地拍打着。
“三爷最喜欢吃这鸡心饼了,夫人的手艺是咱们府里的一绝,三爷小时候,夫人经常亲自下厨给三爷做,那味儿香啊,就连清大爷和二小姐也偷偷过来吃,有一回三爷吃得太多,肚子难过了一晚上,把候爷给急坏了,把夫人狠狠训了一顿,三爷以后便再不敢多吃了。”谢三娘在厨房里一边教我做鸡心饼,一边絮絮地说着。
我心中一动,不由得脱口而出:“三爷真是个孝子啊!”
谢三娘见一直沉默的我开了口,便兴奋地说:“那是,夫人在世的时候,总是偷偷背着人哭,三爷从小就不爱说话,可一见他娘亲哭啊,就总是打开话匣子,逗他娘笑,可懂事了,所以木姑娘,你可是个有福的人,一定要好好伺候三爷……”
话题忽然一饶,又变成原非白个人崇拜主义思想教育课,我在那里讪讪笑着,硬着头皮听着。
忽然门外一阵骚动,一个冷面护卫进来说是解往京都的朝庭钦犯齐伯天越狱了,可能是逃进咱们苑子里来了,锦姑娘带人来瞧瞧可有什么动静,我擦着双手的面粉,想着那可是东庭皇朝历史上最大的农民起义军的领袖人物啊,千年之后便是要进历史教科书的,便问那个护卫:“三爷也回来了吗?”
话音刚落,锦绣银铃般的笑声就传来:“姐姐现在可真是紧着三爷,才刚分开多久,就想得不行了吧。”
我无奈地说道:“你个小蹄子越来越不正经了,是三娘刚做完鸡心饼,想让三爷尝尝而已。”
锦绣笑着从背后抱住我,顺手捞了一块鸡心饼往嘴里一塞,臻首的下巴靠在我的肩上,嘻嘻笑道:“三娘,您说我姐姐多矫情,明明就是想三爷了,还装!看,小媳妇都亲自下厨了。”
三娘知道锦绣是原青江身边的红人,恭敬地给她福了一福,唤着“锦姑娘好”,听到她这么说,便暖昧地看着我,掩嘴而笑,我急着辩解,看着她们,结结巴巴说道:“你,你莫,莫要胡说,你再说,不给你吃了。”
我欲拍掉她伸向鸡心饼的小魔爪,她的武功却恁得高强,左躲右闪,我怎么也碰不到她的手。
“嗯,真好吃,果然充满爱的味道,姐,还记得吗,你以前给我做烙饼,可老这么说,来,挑一块小花样儿的,我尝尝。”她在那里咯咯娇笑,男装佳人的绝色脸庞更是美艳动人,外面的侍卫都不禁有些眼神发直,甚至包括我们西枫苑那两个新调来的,俱说是很professional的冷面护卫。
正笑闹间,侍卫搜查完毕,前来复命,锦绣点了一下头,拉我到僻静处:“木槿,明儿个是我们的生辰,你要什么礼物?”
我摇摇头笑着点她的俏鼻:“什么都不要,只要你这个小蹄子平平安安的就好了,那你要姐姐送你什么礼物呢?”
她敛了笑,凝视着我:“木槿,其时我也是和你想得一样,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了……”
我的心中一阵心酸,眼中落下泪来:“锦绣,姐姐没有本事,让你,受苦了……”
锦绣慌张了起来:“木槿,你不要哭,锦绣从来没有怪过木槿的,锦绣也从没有忘记,锦绣要永远和木槿在一起,你不会孤独终老,所以,你不要哭啊。”
我却哭得更凶了,锦绣替我拭着泪,自己的眼中也溢出了眼泪:“你这个大傻子,总是为别人着想,真气人……”
我和锦绣相视破涕而笑了,互相拭着对方的眼泪,好像又回到小时候,互相扭纽扣,互相梳辫子,互相洗脸,互相拭眼泪,互相醒鼻子……
锦绣临走前,替我拉拉衣服:“天凉了,多加些衣服,现在也是个姑娘了,可别让人笑话,明儿个我差人送些好东西给你。”
“放心吧,三娘都给我预备着了,我这儿什么都有哪,自个儿留着用吧,锦姑娘您就别操心啦!”谢三娘硬让她给在紫园中赏月的众位贵宾带了些鸡心饼,说是家常做的,刚出炉的好吃,我便偷偷给锦绣也包了一些,笑着送她到门口中。
她向我无奈地撇撇嘴,忽地凑近我的身边,用只有我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看样子三爷的功夫是不错,不过你们也得节制些。”
我一开始没明白,还傻呵呵地看着她捉狭的笑脸,回首猛得醒悟过来,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抖着手,指着她明艳动人却可恶无比的笑颜:“你个小屁孩,不正劲的坏蹄子,你又,又要胡说些什么。”
她在那厢里状似无辜地大声说道:“谁是小屁孩了,你们都做了,还怕我说,看看你那樱桃小嘴儿,我倒奇怪,是哪只猫儿偷了腥啦。”
所有的侍卫都齐刷刷地看向我,眼中尽是暖昧,好,这回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气恼地跺脚转身就走,锦锈在背后肆无忌掸地娇笑着。
我转身进了自己屋里,脸上还烧得慌,看着铜镜里因红肿而分外艳丽的嘴唇,自己也有些怔忡,锦绣今天为什么故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调笑我,以前她不是这样的。
得,锦绣这一闹,紫园更会传遍了我和原非白亲亲我我,如何如何,如果传到非珏耳中,非珏会怎么想呢?
正烦恼间,一个黑影窜过,我的鸡皮疙瘩竖了起来,所谓“艺高人胆大”,我摸到了酬情,就出壳刺去,事实证明,我太高估了我的三脚猫武功,而且绝对属于“盲目大胆”,几招以后,我张口结舌地发现,我的酬情已成功地帮对方斩断了铁链,然后顺利地落到了对方的手上,直指我的咽喉:“你若出声,俺便杀了你。”
一灯如豆,错暗的灯光下,只见一人乌黑的头发披散,和污泥一起纠结,胡子拉渣,衣衫破烂,四肢带着沉沉的手拷脚镣,唯有双目精光毕显,嘴边闪着一丝嘲笑,我想起了锦绣刚刚说要搜捕的囚犯,那此人便是齐伯天喽!?
我看着这位日后将在农民起义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人物,飞快地转动着脑筋,慢慢地对他点着头,他绕到我的身后:“你带我出去,俺便放了你,不然,俺便让你一生一世也见不到你的情郎。”
我的手指触碰到右手腕上的珠弩,可巧是张德茂帮我找人打制的珠弩,前天才刚刚送来,比原非白的那长相守看上去更精巧,而且里面的精刚小箭弩都染了巨毒,我将它取名“护锦”。
昨天我则将宋明磊送我的右耳坠内的雪灵珠取出,放入了我珠弩的独门解药。
我正打算悄悄转动珠弩,对准他的大腿,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看样子他听了我和锦绣的所有对话,我心中灵光一闪,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机会,出去见非珏啊!恋爱中的女人果然胆大包天,盲目无比!
我浮出一丝不可见的笑意,对他说道:“好说,齐壮士,我一定带你出去,请你莫杀我。”
他阴狠地看着我:“你莫要耍花样,不然让你立刻人头落地,荣华富贵烟消云散。”
这小子说话还挺有意思,不过这么出去,那两护卫肯定会怀疑,而且他们也不会放我出去啊?
我侧脸看着他说:“齐壮士,你这副尊容,一出去就被人认出来了,我建议你稍微修整一下,换件衣服再走吧!你带我翻出苑子,我带你出西角门,逃进山里躲一宿,明天披金带银地出来,必定无人认得出你来。”
我说得唾沫横飞,他呆呆地看了我一阵,然后开始认真得想了想,点头道:“此计甚好,你为何要帮俺?莫非是耍诈?”
咦!?这人真得是那位农民起义军的首领,很单纯嘛,你这么问,我肯定会说没有的,于是我竭力诚恳道:“不满你说,齐壮士,我和我妹子也是穷苦人家出身的,为了给爹爹治病,才买给原家的,你为咱们穷人出头,所以一直在心中很是仰慕,苍天在上,我断不敢欺瞒齐壮士。”我在那里发誓赌咒,手在背后打着叉叉,心说,老天爷,这个不算,这个不算。
他在那里,半信半疑地看着我,慢慢放下了酬情,我对他说:“你赶紧用我的匕首剃了须发,我的柜子里有一件三爷的替换衣服,你快快换上,然后在三爷没回来以前,我送你出紫栖山庄吧。”
我指着柜子,他让我去拿,我尽可能地慢慢地移动双脚,拿出那套衣服,这齐伯天的运气还真不错,正好原非白有件团福字白缎褂子破了一道口子,谢三娘一定要我亲自为他缝,我不得不拿回来,前几天才让碧莹偷偷帮我缝好的,还没来得及拿回给原非白呢,要不然,凭我的手艺,原非白是绝对不会穿着一件前襟上爬着一条蜈蚣的衣服,今天就送给这位农民起义领袖吧。
他见我还算顺从老实,眼中放下些戒心,慢慢对着铜镜地刮着胡须,一边从镜中谨慎地看着我,一会儿,一个棱角分明,长相不俗,颇有男子汉味道的青年出现在面前,还真看不出来,刚刚像个四五十岁的老头子似的,这会儿也就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小青年罢了。
他穿上原非白衣服,我实在忍俊不禁,轻笑了出来,人果然还是气质更重要些,原非白穿这件衣服明明一身贵气,飘然若仙,这位同志穿上却恁得像……像个附庸风雅的暴发户。
他在那里看了我一眼,脸上红了一红,出现了庄稼人特有的老实八交的局促不安:“你莫笑,俺还从来没穿过这样好的衣服呢。”
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过份,当下给他躬了躬身,歉然道:“对不起啊,齐壮士,我不该笑你,这厢给你赔不是了。”
他举着酬情就要来扶我,我吓得赶紧躲开了,他在那里扭捏地脸红了,我则更怀疑这位仁兄是不是赏银一千两纹银张榜捉拿,俱说是阴狠狡诈的朝廷钦犯了。
他的轻功很不错,带着我轻轻巧巧地翻过了西枫苑的高墙,我们穿过恐怖的西林,一时片刻,便出了紫栖山庄的大院,我看着天上光彩四射的玉盘,吁了一口气,拱拱手:“好了齐壮士,我已送你出得山庄,你但在这山里躲一宿明日便可出去了。”
我从头上拔下了二根银簪子,脱下两只玉镯,塞在他的手里:“咱们出来得急,身上没带银票,这些首饰,你拿去当了,买几件新衣逃出生天,好好过日子吧。”
那齐伯天虎目含泪,扑通一声双膝跪倒:“这,这,俺强迫姑娘送俺出来,已是过分,若被人撞见,亦是连累姑娘,怎好再受姑娘的东西?”
我赶紧扶他起来,笑着摇摇头:“我平生最敬壮士,实在令人敬偑,而且我看齐壮士也不像是那作奸犯科的亡命之徒,齐壮士为何要反朝廷呢?”
齐伯天咬牙切齿道:“不瞒姑娘,俺们家乡虫子闹得太厉害了,而县太爷那里又不准灭蝗,俺们这些庄稼人,收成就是命啊,眼看没有收成了,俺的爹娘,三个妹妹都饿死了,俺那幺妹的尸体还未下葬,就被那些蝗虫给啃干净了,那地主儿子齐子雄称火打劫,把俺的媳妇强抢去抵债,俺跑到地主家中去要人,他们便硬说俺要反朝廷。”说着说着,血泪相和着流了出来。
我在心中暗叹一声,自古以来,农民果然是处在生活的最低层,难怪古代帝王总是重农抑商,而那些鱼肉乡里的狗官靠着吸食这些贫苦百姓的血肉,还要光天化日之下无情压榨,欺压善良。所谓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那些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很多恶霸地主狗官,就跟土皇帝无二,真真是恶贯满盈,天诛地灭。
我暗中记下了那个地主的名字齐子雄,又问那齐伯天,他可知他的媳妇现在如何了,他的泪流得更凶了:“秀兰被抢进去齐府后,受不了折磨,悬梁自尽了,听说那齐子雄一怒之下将秀兰的尸身给喂狗了,俺便一气之下真格反了。”
我沉重地点了一点头:“齐壮士,莫急,不出一年,定会有人为你报得大仇,让你回归故里的,现在天色不早了,您赶路要紧,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他向我感动地拱拱手道别,正要转身,我这才想起酬情在他的手上,而我实在喜欢于飞燕的礼物,便唤住他:“齐壮士,此匕首乃是家兄所赠,可否还给我?”
齐伯天刚想把匕首递给我,一个声音冷冷传来:“大哥,住手,莫要上当了。”一把冰冷的利刃搁在我的脖子上,我的汗水慢慢流了下来,不过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啊。
齐伯天赶紧说道:“小弟快放下剑,这位花姑娘乃是俺的救命恩人,快来替大哥谢过她才是。”
那声音又传来:“大哥真是胡涂,无论如何,她看了你的真面目,放了她,后患无穷,而且你确才以武力相协,她必记恨在心,带你出来只不过是为了脱身不得就范罢了,你还了这把绝世兵刃,她必找机会杀你,不如让我斩草除根,一了百了。”
第一卷西枫夜酿玉桂酒 第二十五章明月几时有(三)
身后那人慢慢转了过来,月光下,一个身着夜行衣的少年出现在我眼前,风流俊秀,却是满脸杀气,竟然是夜市上那个买诗文的少年齐仲书,难怪那么眼熟,我的脑海中忽然跳出一个哭泣的小孩形象,脱口而出:“你,你是齐放吧,我是花木槿啊,一起被买给大痦子陈大娘的那个花木槿啊,你还记得吗,我们那时候一起坐牛车的……”
齐放的手微抖,剑抖出一个完美的剑花,成功地堵住了我激动热情的认亲演说,他慵懒地说道:“那又怎样,你的妹妹是原青江的相好花锦绣,姚碧莹现在是玉北斋的丫环,还有那死小子宋明磊和于飞燕都升了四品官了,上次在夜市里都见过了。”
我的心一冷,六年不见,原来老爱黏着我和锦绣的小爱哭鬼竟然变成这样冷淡了,他接着冷冷地看着我说道:“现在你们五个在原氏混得风声水起,而我和我哥凄惨落魄,沦落江湖,官府追杀,自然是不配与花大小姐相认了。”
他略侧头对他那不知所措的哥哥说道:“大哥,你可知道,这位小姐是何许人也?她便是同我一起被牙婆子买掉的花木槿,如今却已是踏雪公子的宠妾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淡淡一笑:“宠妾不敢当,但我们小五义的确是在原家三少爷旗下效力,而原青江候爷乃是当世英雄,独具慧眼,以小放和齐大哥的才能,若能在原氏帐下,以原家的势力,不但能为齐大哥沉冤昭雪,得报大仇,必能富贵显赫,胜过一生逃亡,流落江湖。小放,跟我回去吧,”说到后来,我忍不住想拉他的手,他剑一晃,我的手便已拉了一道口子,伤口并不深,却足以令我立时闭了嘴。
“真是巧言令色啊,我原以为你这等姿色,不过是靠着花锦绣,才混在原非白身边,原来还真有几分口才?”他冷哼一声,不屑地看着我,我在那里有些气结。
“你以为我同我大哥一般老实易哄吗?你们这些贵族有哪个心肝是白的,满口的仁义礼智信,却光天化日里鱼肉百姓,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到死又怕自已平时坏事做多了,怕打入十八层地狱,便又叫僧道急急地颂经超渡,真真可笑之极,你以为我和我哥反东庭皇朝只是为了荣华富贵?哼哼……”他冷冷一笑,“你现说得天花乱坠,可说来说去无非想骗我和我哥堆上一冢枯骨,帮原家打下江山,哼!宁可断头死,安能屈膝降,我们要杀光所有的贵族,来偿还我们穷人所受的苦,今天就从你开始。”他有些咬牙切齿地说着,俊秀的小脸在月光下扭曲着。
没有被荣华富贵所迷惑,我不得不承认,齐放同学的境界是很高的,可惜靠以暴制暴,岂是解决问题的根本?
还要杀光所有的贵族,完全是孩子似得激愤想法,难怪原非白和宋明磊嘲笑他们是一群无知流寇,不足为惧,他们虽然自称是替天行道,却只在汴州地区纠集些流民占山为王,杀些贵族,济贫劫富,却并没有很明确的纲领条规,以及清晰有步骤的进军路线和军事计划,而且聚集在一起的大多是地痞流氓,乘火打劫之辈,他们杀人劫财,却又不满齐伯天和齐放将太多的钱物分给穷人,想取而待之,故引起内乱,不到一月便被官府缴灭了。
我在心中暗叹一声,向他不慌不忙道:“小放,我打心眼里敬佩你和你大哥一身傲骨,不畏权贵,可是有一点你弄错了,我虽然在原三爷门下,却不是个贵族,我和你,小五义本身,还有你大哥,以及千千万万个穷苦百姓一样,是因为天灾人祸,腐败的朝庭而家破人亡,无法安身立命,小时候在陈大娘的牛车里,你总说你想你的爹娘,你想你的大哥,你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卖了你……”
“闭嘴,死到临头,你莫非还想调拔吗?”他厉声喝道,他的尖剑已磨破我的劲项的肌肤,冰冰凉凉的液体顺着我的脖劲往下流,我轻轻一笑,直视着他的愤怒的眼睛:“小放,我很高兴我们又再见面了,可惜,你的本性已变,心里亦开始住了一个魔鬼,所谓替天行道,杀尽天下贵族,你其实已对杀人习以为常了吧,你明明知道无辜如我,却也因为杀太多人,不再有真正的怜悯之心,你既然狠得下心杀我,你的良心必是已被杀戮蒙蔽,你以为杀了全天下的贵族真得有用吗?今天你杀了一个贵族,明天便会有千万个贵族靠吸食无辜百姓而生出来,这如何杀得尽?便是真杀尽了天下贵族,上梁不正,下梁必歪,轩辕无道,窦氏跋扈,天下百姓仍是在水活之中,既然大乱早成定局,真正能改变这乱世的,唯一可行之计便是早日推翻这腐朽的辕轩氏,重建一个新兴清明的政府,早日清洗社会风气,还百姓一个平安度日,和谐生活的乐园,不再有受苦的齐仲书,齐伯天。”我在心中默念着,还有最重要的不要再看到锦绣绝望的泪容。
他在那里,眼神渐渐变得专注起来,而齐伯天的眼中放出希望的光芒来。
我继续柔声道:“小放,我不想否认,我帮助原三爷亦是为了我们小五义能安身立命,有些私心,可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我认为原青江和原非白便是能推翻浊世,救民于水活之中的当世英雄,你想想,以我一介女流,尚能得到三爷的赏识,那以小放和齐大哥的才华如何错过原三爷的惠眼呢?自古每五百年,必有明主兴,我不想说什么良禽择木而栖,只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既然反这了这可恶的世道,”我看着他的剑渐渐放低了,眼中出现了迷惑,毅然上前一步,他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却又抬高了利剑,紧张地看着我,我则紧盯着他的眼睛,抬高音量坚定地说道:“索兴彻底你的改变命运吧,完完全全地脱离现在的生活,让那些伤害过你,嘲笑过你的人看看你是如何建功立业,扶助无辜,扬名天下,总胜过亡命天涯,流于盗匪,小放你是聪明人,难道不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吗?”
这一夜,我终于明白了,为何果尔仁和韩修竹对我的早年批注为:机敏狡诈,城府既深,口蜜腹剑了。
我说得唾沫星子乱溅,难为他倒不以为意,我看着他眼中的震憾,那慢慢动摇的杀意,渐渐丛生的对正常生活的希冀,心中窃喜不已,我鼓励地看着他:“小放,人世沉浮古犹今,谁识英雄是白身?”我自怀中取出一块木牍,正是小五义的信物,我递了过去:“小放,我绝不强人所难,你也好好想想,这是我们小五义的信物,若是有一日想好了,便拿着它找我们小五义,你若是觉得这是污辱,亦可拿着它去西域投奔我大哥于飞燕从军,先建军功,驱除靼虏,我们再来把酒言欢。”
我半空中举着那木牍,一片清明地看着他不再说话了,我们三人在秋风中陷入了黄金般的沉默……
明月下的少年,定定的看着我,思索着,犹豫着,挣扎着,最终,他的剑尖极其缓慢地离开了我咽喉,放了下来,然后谨慎地接过了我的木牍,像后退了一步……
我在心中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笑着对他说:“小放,谢谢你,能相信我。”
他在那里上下看了我两眼,忽地又架起了长剑对准了我,我不由一愣:“你果然还和小时候一样能说会道,不过,你又如何让我相信,你要回这把匕首,断断没有想要对付我大哥?”
切!怀疑论者,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在心中暗嘲一声,又思忖着,那时齐放不是卖给了一个看似极斯文的读书人吗?他究竟经历了什么痛楚,才会变得如此不相信人了呢?
我对他一笑,慢慢抬起手,像魔术师作表演一般,潇洒地向他坦坦手心,翻翻手背,意思是你看过了啊,没有机关文章啊,他略微疑惑地伸头看着我的一举一动,却紧握手中利剑,齐伯天也是一脸茫然,我挑了挑不怎么浓的眉毛,然后手臂直直地向右一伸,依然轻笑着看他,却轻抬右腕,五支小利箭已离弦而出……
我等了许久……
怎么没有动静?我明明感到有东西射出来的!
我得意的笑僵了下来,看着莫名其妙的齐放和齐伯天,秋风吹来,一只乌鸦在我们头顶嘎嘎飞过,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我在心中暗骂张德茂,你做不出来就不要骗我,现在害得我多丢人哪……
齐放面上出现嘲讽,正要开口,一阵极轻微的爆裂声自右方传来,然后一声巨响,一棵两人合抱的参天大树慢慢地向我们倒了下来,我们各自退了一大步……
齐氏兄弟满面惊惧地看着我,而我及时地收回惊诧,干咳了几声,强自从容笑道:“现在你相信了吧,我若要害你大哥,早就有千百个机会杀了他,何必一定要用这把酬情呢?”我的心中惊喜交加,原来这个张德茂已将火药加了进去了,不过,你这位筒子也得先告诉我啊!幸好,幸好,有齐放让我有机会先试了一下。
齐放看着我默然了半晌,目光极其复杂……
终于,他再一次举起宝剑,我在心中叫苦,你这小子怎么这么拧呢,又要杀我啊!
然而他却没有向我砍来,反倒退了一步,将宝剑高举过头顶,直挺挺向我跪了下来:“花木槿果然世之高人,我兄弟得罪小姐在先,小姐仍然真心待我兄弟,为我等谋出路,然则我方疑忌,且对小姐不敬,猪狗不如,今日羞惭难当,请小姐用此剑杀了小人吧。”
齐伯天也愣了一下,然后激动地看了我一阵,手忙脚乱地跪在他兄弟身边,很虔诚地给我磕了一个响头,脑门上肿了一个大疱,而我彻底呆傻,半天回过神来,手脚有些发软地跨过那棵横在我们当中的大树,踩到的树枝弹了我的脸好几下,我磕磕绊绊地走到他面前,想双手扶他起来,但看着那把银光闪闪的剑,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收起双手,一手放在背后,一手优雅状轻抬,小心翼翼地说着:“小放,别这样,男儿膝下有黄金,快起来。”
齐放抬起头来,月光下双目炯炯地看着我:“若是小姐还心怜我二人的贱命,那就请收了小人兄弟,我等今日月下立誓,齐氏兄弟从此愿为小姐效犬马之劳,若有背弃,乱箭穿心,鬼神同诛,以此清风剑饮血为证。”
我正要开口,他已干脆地用那把宝剑划过手掌,鲜血汩汩而流,我惊呼中,他已取过兄长的手心也深深划了一道。
这一夜玉华焕彩,我为了见原非珏,将计就计出地出走西枫苑,却万万料不到面对这样的情境,唯今之计,若是说不,以他这样疑忌的心态,万一再恼了,又要杀我,恐是护锦也不顶用吧,我只好硬头皮,笑着双手扶起他:“我一介弱质女流,万万不可折辱小放和齐大哥,我一定会向原三爷力荐二位,让三爷唯以二位重用,二位亦可堂堂正正地回归故里,重新开始你们的人生。”
然而齐放却冷哼一声:“小姐以为我等是利令智昏的无耻小人吗?侍候原非白?我等兄弟没有兴趣,小姐一定很讶异当年的爱哭鬼变得如此可怕吧?”
我张了张嘴,正要说话,他却接下去说道:“我六岁那年,算命瞎子说,我会克尽周围所有人,我的父母便对此深信不疑,便将我买给一个张秀才,那张秀才自号读书人,数次落第抑郁难当,便成了个在半夜里折磨小孩女人的衣冠禽兽,”他扯下左肩,只见苍白的肌肤上满是触目惊心的烙痕,刀疤,剑伤,一道道,一块块竟无一块好肉,我心中激愤难当,那一年齐放卖给张秀才时,比我和锦绣都小啊!我的泪水不由得流了下来,他看着我有些凄凉地说道:“南诏打进了江陵府,杀了张家满门,我便被掳作南诏贵族的奴隶,过得更是猪狗也不如,后来我九死一生地逃回了汴州,却差点被亲爹爹在祠堂里打死,齐家村的人硬说是我会招来了灾难,若非大哥相救,我便死在亲生父母手中了,”
他忽地面色一整,继续高举长剑:“后来遇到师父金谷真人,曾为我批过命,父母相弃,杀人越货,流于盗匪,亡命天涯;除非命中遇一个花样贵人,师父说妖孽降世,天将大乱,唯有那个月华溅玉的花样贵人,仁而智勇,必当风云天下,平定乱世,亦唯有此人可以改变我的命运,名利于放不过粪士,富贵于放亦如浮云,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小姐若是瞧我等不起,便杀了我吧。”
我正琢磨着这个理由如此怪异而牵强,他师父其实说得是花锦绣而不是花木槿吧,像我这等姿色平庸之人如何能称为花样贵人,仁而智勇,还要风云什么天下???平定什么乱世????
他却真得说着要抹脖子了,我赶紧上前死死抱住他,惊得一身大汗,这古人也忒偏激恐怖了吧,于是只好收了这两农民起义军首领作了手下。
然而我怎么也想不到,当时这个我最不放心,看上去狡滑多端的齐放却真为了他师父的几句批言,为了这月婵娟的誓言,便从此荣辱与共地跟随了我整整一生。
可是无论怎么推辞,齐放却怎么也不愿再直呼我的姓名,于是这一夜是我们重逢后,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唤我的名字。
我记得宋明磊曾说过西安东城有一处小五义的别馆,有紧急要事便持木牍去别馆去找李姓老板娘,我曾怀疑是张德茂易容的,汗!于是我让他们先到那里躲一躲。
月上中天,我拿回了酬情,送走了齐氏兄弟,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中喘着气,抚着激烈跳动的心口,抹着一头一脸的冷汗,定了定神,又感到大难不死地傻傻笑了几下,然后提起不怎么高的轻功,向玉北斋飞去。
第一卷西枫夜酿玉桂酒 第二十六章明月几时有(四)
西林,可怕的西林,我尽我的全力在西林穿行,可是所有可怕的过往全在我眼前浮现,第一次在这里,被白面具追杀,然后原武和槐安葬在这里,他们的鬼魂会不会来找我聊天?
我打着哆嗦,总觉得有人在背后跟着我,于是不时地回头查看,好几次被前面的树枝扫到。
然而想见原非珏的念头是如此强烈,我仿佛是一个在沙漠中饥渴万分的旅人,而那绿州的影子却都化作了原非珏的笑容。
终于出了浓密幽暗的西林,我回首长吁了一口气,正满心欢喜地再想举步,好像后面有轻微的声响,我再一次惊回头,月光下只有阴森森的树林随着秋风摆动,发出巨大的呼呼声,好像是恶鬼的呼吸,我混身一颤,倒退了几步,离西林更远了些,然后转过身疯狂地向北边跑去。
我心中害怕,口中不停地唱着害虫歌,驱着恐惧:“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正义的来伏令,正义的来伏令,一定要把害虫杀死,杀死……”
我唱着唱着又觉得歌里面带了个死字更不好,胡思乱想间,一座灯火辉煌的园子已在眼前,我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玉北斋到了。
这是我第一次夜探玉北斋,来到近前,只听不断有异域明快的音乐传出,偶尔夹杂着男男女女的欢声笑语,我一怔,听这架势,非珏一定是从紫园回来了,可是这么晚了,玉北斋这么热闹,莫非是他有客来访?我还是从“后门”进去察探察探再说。
我绕到西北门,离墙根一米高处,有一块凸起青石板,借着这块小青石板施轻功跳上墙,墙内边正好有一棵大榆树,我便挪到榆树上,再慢慢爬高了些,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非珏哥哥,你这次去西域,为何待了这么久,我和我王兄可为了见你一面,硬是逼父王将路程拖了又拖,就想着能在西安见你一面,不知神圣女皇的身体可好?”
那声音可以说是我所听过的最美的声音,如此娇美轻柔,加之充满关切之情,连我这个作女孩子的心也一动。
只听原非珏的声音传来:“有劳淑仪郡主操心了,母皇陛下一切安好。”
非珏的声音我有多久没有听见了,现在怎么这么,这么磁性迷人哪,不由心中一荡,那喜悦如平静的深潭丢入一颗石子,泛起涟漪,由心底传遍我混身第一个角落,唇边不由自主地溢出了一丝笑意,我拔开了些枝叶想看得清楚些,可是实在太远了,周围又全是陌生的护卫,可能都是这位淑仪郡主带来的。
既然我已在明月之夜冒着生命危险来玉北斋,还爬上了心上人的墙头,不偷窥一下,还真对不起我这女色魔的名头。嗯!
我从怀中摸出我让鲁元和韦虎用琉璃做的望远镜,我本来做这个是为原非珏,顺便给来于飞燕用来探测军情,当然在行刺柳言生时也能派上用场,总之是我深深感受到了人类的欲望推动着世界的发展,然而我从没想到有一天可以用来偷窥原非珏……
当时被原非白发现了,他先是在那里激动地摆弄了半天,过了一会他又回过神来,似乎有点琢磨出来我的本意,阴冷地看了我半天,把我看得在那里毛骨悚然,……然后,我的好玩意统统被他没收了。
不过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幸好我藏了一架微型的,嘻!
嗯?!原非珏同学这此回来变化很大呀!不但比以往更加丰神如玉,连吃穿用度也比之以往不同了,只见他穿着一身月白锦袍,外罩银色软烟罗纱衫,斜坐在大红织绵富丽团纹的波斯地毯上,神情慵懒,一手支头,一手拿着一盏雕纹精美的金托玉爵杯,而双手上都带满了五色宝石的戒指,在火光下闪闪发光,怎么看,都有点像,有点像阿凡提里瘦了身的巴依老爷。
而他槐梧健壮的身边紧紧挨着一个窈窕娉婷、花朵儿一般的宫妆丽人,那丽人头上挽着京城最流行的,繁复华丽的乌云髻,身上着大红通袖麒麟袍、鹅黄织锦拖边裙子,玉带宫靴,翠珠凤譬,因是坐在地毯上,金莲三寸随便一勾,鞋尖便露出龙眼大的两颗圆润明珠,颤颤委委地摇着,好不耀眼。
而右中坐着一个满脸酒晕的青年,天蓝金寿纱外套,大红金蟒结罗长袍,玉带云靴,锦帽微斜,双眼色迷迷地盯着场中旋舞疾飞地四个波斯舞娘,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口中叫着好,手中玉爵杯微倾,琼浆玉液溢了出来,酒香混合着舞女身上的香粉味,冲击着我的敏感的鼻子,伴着女子的格格娇笑,空气中流窜着一种令人暖味的旎旖,那令人热血沸腾的靡丽散步在玉北斋的每个角落。
我心中一紧,原非珏这弱视竟敢背着我找三陪???
我的好心情正一点一点地坠向马里亚纳海沟,我继续咬牙切齿地看下去,那醉了七八分的青年,抱着身前的镶琉璃铜壶,咯咯笑着:“非珏,你真是好福气,身边美女如云,你这个丫头,竟是羞花闭月,西施不让。”他说着说着便抓住了正给他斟酒的碧莹,碧莹吓得惊叫一声,怎么也挣脱不了:“非珏,把这个丫头送给我吧,我用我王府里十个美女给你交换如何?”
一直清浅微笑的非珏,笑容不变,但眼中闪过一丝恼恨,哈哈一笑:“本绪小王爷,我这玉北斋里统共就这么一个粗使丫头,如何与你王府里的艳姝相比,还是我把这几个母皇送我的艳舞冠姬送与你吧?”不等轩辕本绪回应,非珏已向那四个舞姬使了个眼色,四人立刻绽放出最妖艳摄魂的笑容,团团围住了轩辕本绪,雪白迷人的身体蹭着他,拖着他到场中跳起舞来,碧莹这才惊魂未定地得以脱身。
一曲舞罢,乐呵呵地轩辕本绪跌跌撞撞地回来了,不过好像神智更清醒了,待喝了一口波斯美人手中的酒,懵然地转头转脑看了一阵,又问非珏:“唉?那美女呢?我记得她叫碧莹的吧,真是碧玉莹润,人如其名啊,你如何将此等美人作粗使丫头,当真是糟蹋了,还是送与我吧,这么着吧!我再给你五个精于厨艺,妙解宫商的宫人换了她便是……啊……”
“王兄,你喝醉啦……不怕王嫂啦?还有你忘了父王怎么嘱咐你来着,你倒好,正事未办成,倒先看上人家原四公子的丫环了。”轩辕淑仪娇声捏着轩辕本绪的耳朵,本绪小同志痛叫出声,酒醒了不少,面上呆愣了一阵,不悦地瞥了一眼轩辕淑仪,却绝不再提要碧莹,非珏朗笑出声,我这才想起原非白对我说过靖夏王爷的小儿子,轩辕本绪,出了名的好色,又是出了名的惧内,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
我心中暗想,这位靖夏小王爷素来与非白交好,今日为何到非珏的府上来,那原非白还说是去应酬靖夏王爷和小王爷,却不告诉我这京城名媛轩辕淑仪也来了,看原非珏和轩辕淑仪聊天那亲热劲,绝对是旧识啊,可是连他也从不告诉我他与轩辕兄妹很熟。
果然,是男人就都有撒谎的本色,我这才想起,既然宴会结束,非白定已回到西枫苑了,他也许已经发现我失踪了,这回正到处找人呢。
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回去,只听小王爷清了清喉咙:“非珏啊,我父王可马上就要正式给原候爷提亲了,放心吧,我家淑环可比淑仪要温柔漂亮多了,你莫要看着淑仪,心里怛心未来的突厥皇后像她似得是个刁蛮丫头。”
仿佛有人突然从头顶上给我浇了一大桶水,而那水冰冰冷冷地,好像立刻冻成一枚锋利的冰棱,刺破了我的心脏,我在那里不由自主地发着抖。
非珏在哪里轻轻一笑:“淑环妹妹可是皇族第一美女,非珏如何当配。”
轩辕淑仪抿嘴一笑:“非珏哥哥,你可有六年没见着淑环姐姐了吧,还记得吗,你小时候老把我们搞错。”
非珏喝了一口酒,平静无波道:“不是我老搞错,是你们俩老爱戏弄我罢了,我可记得你们俩没事就爱往三瘸……三哥那里去找他玩儿。”
轩辕淑仪脸色一僵,尴尬地笑了几声:“非珏哥真爱记仇,我们只是心怜非白哥哥腿脚不便,怕没人找他玩罢了。”
轩辕本绪笑着给非珏亲自斟了一杯酒:“非珏,小女孩儿家的懂什么,你莫要和她们一般计较,莫非嫌淑环品貌不够当突厥皇后?”
非珏轻轻一笑:“非珏自小驽钝,哪里敢嫌弃皇族公族,更何况是淑环那样天姿国色的品貌,只是三哥早就到了适婚年龄,兄长尚未成亲,非珏如何敢僭越,他的腿脚不便,更需要人照顾,淑环从小也喜欢他,不如先让淑环嫁与非白吧,至于我嘛,等再过几年让母后做主便是了。”一边说着,他一边嘻嘻笑着猛给轩辕兄妹斟酒,那轩辕淑仪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同他的哥哥面面相觑,有点不知所措。
非珏四两拔千金地将淑环郡主推给原非白,我不由得在树上捂住了嘴,以阻止快乐的笑声泄露,这弱视现在怎么这么能说会道啊。
轩辕本绪嘿嘿强笑了几声:“莫非是为了那个叫碧莹的美人?”
非珏眼中忽地放出一丝诡异,非常令人疑惑地叹了一口气,正要开口。
轩辕本绪却潇洒地一甩沾满美酒琼浆的大袖袍:“非珏,如此美人,要宠要疼,为兄的甚是理解,的确楚腰婀娜,不盈一握,拥在怀中定是让人消魂不已……”
轩辕本绪在哪里一脸神往的色相,在轩辕淑仪咳了几下后,回过神来,正色道:“只是,江山美人孰轻孰重呢,非珏你心中应是有数啊!东突厥摩尼亚赫可汗当年谋朝篡位,杀父弑君,他为了独掌大权,竟然把太子和可汗的人头挂在城头上,还逼迫你母皇当作宫庭舞女卖到波斯,是果尔仁和原候爷的拼死相护,才从波斯逃回西突厥称帝。”我听得心惊肉跳,放眼看去,非珏也是咬牙切齿,恨声喝道:“摩尼亚赫,我必生食你血肉,一血我母皇的耻辱。”
轩辕本绪在那里沉痛地叹了口气,却不时揣磨着非珏的脸色,接着道:“现如今,东突厥残忍好战,时时欺辱你母后的西突厥,又屡次扰我大东庭的边界,皇上和太后平时素来疼爱淑环,你也知道东庭向来不会有真公主和亲,如今却为了你破个大例,只要你点个头,他便封淑环为大义公主,到时你带着淑环回西突厥荣登大宝,你我两家便是亲上加亲,只要和我东庭联手,一举歼灭摩尼亚赫,为你母皇血耻,岂不两全齐美?”
非珏在那里沉思不语,我的心意沉沉,这时果尔仁来到近前,他一向高傲,这次却亲自为轩辕本绪恭敬地斟了一杯酒:“王爷美意,老臣为少主谢过,但请王爷放心,待老臣回过女皇,一个月内必有佳音。”
非珏猛地抬起头来,厉声喝道:“果尔仁,你胡说什么,母皇还未知晓此事,你怎地就确信她会同意?”
他的这一声大喝,所有人都被惊了一跳,四周突然诡异地静了下来,舞女们停止了旋转,呆在中场,害怕地看向非珏,连西域乐匠也忘了演奏,然后所有人都纷纷跪倒在地,三呼少主息怒。
果尔仁亦单膝跪地,但却毫无惧色,目光如炬地看着非珏:“少主,老奴真得是胡说吗?素有雅名的小王爷和淑仪郡主都尚且知道哈尔和林之耻,难道身为西突厥的继承人,少主您反而忘了您母皇所受的屈辱了吗?”
他渐渐亦加重了语气,说到后来几乎是从牙齿中迸出来的,非珏额头青筋爆跳,却不再说话,只是在一边猛地灌酒。轩辕本绪有点吓着了,而轩辕淑仪看着非珏,唇边露出一丝轻笑。
阿米尔站起来急呼:“快奏乐啊,你们愣着做什么,快跳啊!”
欢快的音乐又起,舞娘们的笑声传来,腰肢扭得更是勾魂摄魄,那清脆急促的腰铃随着狂放的节奏,穿破这夜空,仿佛要惊破我的一腔春梦。
第一卷西枫夜酿玉桂酒 第二十七章明月几时有(五)
我已记不清是怎么下得那棵大树,走了多少路,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已在莫愁湖边,明月高悬,湖面上我形单影只,旁边大榆树静默无声,我轻扶上粗糙的树干,嘴边溢出一丝轻笑,原来我竟鬼使神差地来到了,第一次认识非珏的地方。
有人说过,所谓爱情不过是荷尔蒙作用的化学反应,不过是促进人类繁衍后代的一种催化剂。
岁月婉延到现代,古今中外的人们依然在热血沸腾地吟咏歌颂着爱情,然而爱情在很多人的心中已悄悄地蜕变成了一种激情。
在前世,很多人告诉我爱情最多不过三五年时间,然后就会荡然无存。
我前世的女性独立刚强,自问潇洒,然而面对着不断的背叛,变故,尚且混乱不堪,狼狈收场,一如我的归宿,那对于这个时代,天生敏感,柔弱无助的女子,那渴望爱情的忠贞,是否更是一种奢望?
冰凉的秋夜,月婵娟在黑丝绒的夜幕中静静地看着我,我回头,玉北斋早已不见踪影,然而那欢快的音乐,却在这深寂的中秋之夜依稀可辩,我的面前是波光渺渺的莫愁湖,再越过这片湖面便是原非白囚我的金丝牢笼,里面有着原非白最华丽的鸟食,那便是一直诱惑着我的长相守,然而他看着我的眼神分明就是在看着锦绣,我唯一的亲妹妹啊,是我一直发誓保护,却又伤痕累累的妹妹啊……
进退两难间,我苦苦地问着自己,究竟何去何从,浑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一股腥甜在我喉间涌起,我强自捂住我的口,跌跌撞撞地爬到湖岸,双腿跪地,满口的血腥随着泪水,涌出我的指间,滴滴落在莫愁湖中……
我忍着胸胁的巨痛,急喘着气,看着湖中波影破碎的我,一脸凄怆,苍白如鬼,而月影在湖中幽幽荡荡,一如我飘荡忧郁的灵魂……
就在这一刻,我忽然有种奇特地感觉,我之所以迷迷糊糊地穿越两世,无论是穿着吊带超短裙在淮海路上闲逛,还是现在病弱不堪地倒在莫愁湖边,血溅石榴裙,仿佛都只是为在寻寻觅觅一个人,一个能与我长相守的人。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前世我将那人当作长安,最后被撕裂地体无完肤,而今生我又在心中将长相守画作非珏,那非珏心中可有我?即使有我,背负国仇家恨,又如何长相守???
那轩辕兄妹和果尔仁的话又浮响在我的脑海,心中绞痛一片,原来我错了,我错了,错得多么离谱……
待要从头反悔又何其可笑,原来这世上根本没长相守……
只有女人自欺欺人的幻想罢了……
我再也支撑不住了,我倒在河岸湿润的泥土上,胸腹一片疼痛,眼前一片模糊,我又要死了吗?
我想着我前世的名字,我有多久没有想起我前世的名字了呢?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叫孟颖,我浑浑沉沉地想着,孟颖也好,花木槿也罢,为何你总是这么蠢呢,又和前世一样在心碎中死去……
一阵悲悯地叹息在我耳边传来,我感到有人把我扶起,给我的嘴中塞了一粒东西,好苦,那东西滑入我的喉间,一股辛辣传遍我的全身,我不得不苦着脸睁开了眼睛。
一个容貌不凡的青年男子轻扶着我,关切地看着我,他的身后站着一个面目慈和的男子,那人一身青布衣衫,长须美髯,令人见之忘俗,这个男人拥有着一种超越年龄的魅力,明明那个扶着我的青年要比他长得要年青俊美的多,然而站在那男人的身边,便完全失了色。
“主子,她醒了,小人已喂她服了灵芝丸,把她的血气压下去了,刚替她把过脉,应是无碍了。”我身边的青年慢慢地扶我站起来。
真是灵药啊,我的胸胁依然隐痛,但已能通畅呼吸了。我靠着旁边的树轻轻喘了几下,顺了顺气。
那身后的男子走上来,那青年立刻躬身退了下去,那男人递上一方帕子,关切地问道:“姑娘可好些了,为何小小年纪就有吐血迷症了呢?”
我看了他几眼,确定他的凤目明亮,不似坏人,我想他一定是被紫园邀请来的嘉宾吧,可是这两人穿着如此简朴,又像是原家的幕僚。
我接过帕子,轻轻拭了拭嘴角的血迹,躬了躬身轻声道:“多谢两位先生的救命之恩。”
“姑娘不要客气,只是举手之劳,倒是夜寒露重,对姑娘的旧疾实在不好,不知姑娘是哪一个园子的?让奉定快送你回去歇息吧!”青衫人柔和地说道,带点心怜地看着我,让我的心中滑过一丝温暖,他口中说是举手之劳,可那治我的药明明就是名贵的灵芝丸,怎好白占人家便宜。
“我,”我艰涩地说着,心不甘,情不愿地一指往莫愁湖的另一边:“我就住在这西枫苑里。”
那青衫人目光闪过一丝异色:“这西枫苑乃是白三爷的住处……莫非姑娘是花木槿?”
唉!都是非白惹得祸,我这回还真得成名人了,我讪讪地点点头:“小女子正是花木槿,不知这位先生怎么称呼,改日一定登门拜谢,还您的灵芝丸。”
那青衫人却没有回答我,只是在哪里沉思地看着我,复杂难测,而那叫奉定的青年却看着我目光闪烁,我被这两位恩人看得实在是越来越不自在,便轻轻一笑:“这两位先生一定见过我妹妹花锦绣吧!”
青衫人也轻轻一笑,缓慢地点着头:“方才在紫园的中秋家宴上……的确见过锦姑娘。”
我呵呵一笑:“我猜,您一定在想我和我妹长得一点也不像,她比我长得好看多了吧!”
青衫人一怔,有些赫然:“花木槿果然冰雪聪明,”他转过头:“奉定,你快送木姑娘回西枫苑去吧。”
奉定点头称是,提起搁在地上的一盏白帽方灯,在前面向我恭敬地微一躬身:“木姑娘请随我来。”
那奉定便在前方提灯引路,我见他明明是步履轻盈,想是轻功极佳,但却极缓前行,应是考虑到我刚恢复,不敢走得很快,我便心生一丝感动,和青衫人慢慢走在后面。
“还不知这位先生尊姓大名,木槿也好改日登门拜谢。”我想起我还未问过这位恩人的大名。
“鄙姓原,乃是原氏宗亲,木姑娘既是非白的人,那万万不要同原某客气。”青衫人在我旁边极有礼的回着。
我心下慨然,我哪里是非白的人了?
但仍客气地称其为原先生,这原先生一路上也没有怎么说话,我也回想着刚刚在玉北斋的所见所闻,一径黯然沉默着。
西枫苑的正门刚在近前,两个人影立刻平空闪现在门边,正是新调来的那两个冷脸侍卫面,活像我以前看过的动画片中忍者的闪亮登场,可是一看到我,面色惊恐地跪了下来。
这时门吱呀一声打开,素辉看到是我,立刻从里面跳了出来,窜到近前:“我的姑奶奶,你可回来了,你知不知道你把三爷给急……急……急。”
他看了我身后愣住了,“急”了半天也没“急”出来,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急,急,急,你到底急什么呀你?”
“姑娘好生歇着,已是冬近,万万莫要在此凉夜散步了。”原先生和蔼地说了一句,倒也没在意素辉目瞪口呆的结巴,向我和素辉微笑着点点头,转身便走了。
素辉继续在哪里发呆,我累了一天,心力憔悴,想着既然素辉认得这个原先生,那就明天起来再盘问他这个原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便直接进了自己的屋中,黑暗中也不点灯,闷闷地反卧在床上。
一阵温暖地呼吸喷到我的脸上,原来竟有人早已躺在床的内侧,我吓得爬起来,正要尖叫,并思索是摸酬情还是用护锦……
一双猿臂早已快一步,将我紧紧抱在宽广结实的胸怀中,原非白的龙涎熏香直冲我的脑门。
我惊魂不定地闭了嘴,抬头只见黑暗中,原非白的两点寒星闪烁着无边怒气,我害怕地结巴道:“三,三,三爷,人,人吓人,是,是要吓死人的。”
他看着我如万年冰霜,在我头顶冷哼一声:“你原也知道这个道理?哪你又把我说的话当耳旁风了,竟敢私自出走?明明就是你想要吓死我!”
“我哪有?”我便把齐伯天闯苑子挟持我逃出去事告诉他,同时又把他们所受的冤屈也一并说了出来,不过,我把他们兄弟俩归顺的事改说成,我已将他们说服了要做个本份的老百姓。
我迎着他的冰冷的目光,坐直了身子,说得唾沫横飞,然而他在里床,一手支着脑袋,依然看着我将信将疑。
我给他看我的脖子的伤,然后又一举手:“三爷,你看,这是他的清风剑划的,虽然我花木槿狡诈多端,但也算惜命的很,总不会自己划自已一道吧,请三爷明鉴!”
他看着我许久,终于扑哧一声:“你花木槿倒真是个神人了,连两个杀人亡命的逃犯都肯听你的规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过了一会儿,他忽又想起了什么,收了迷人欢快的笑容,改对我微迷着狭长的凤目,犀利地看着我:“你莫非……莫非是借着他俩去看原非珏了吧。
唉!?聪明!聪明!聪明!我在心中连赞三声不过,不过你这人这么聪明做什么呢?
幸亏夜色中他看不清我的脸色,于是我清了清喉咙:“三爷您就别笑我了,忙着逃命哪!哪还有如此浪漫的心怀,”我加重了语气,心说其实我花木槿就是比你要抵死浪漫多了,“那齐氏兄弟虽是大逆不道,也是身世凄苦的穷人家,被逼于无奈方才走上这条路的,木槿也是家破人亡,无家可归,所以木槿能理解他们,木槿打心眼里希望三爷能是平定这个乱世的英主,好让我们这些穷苦百姓能平安的过上些日子,不要再背井离乡,饱受颠沛流离之苦。”我说得情真意切,他在那里动容地看着我一阵,眼神渐渐温柔起来。
他在帐帏里也坐直了身子,借着床前的明月光,我这才发现他仍是出门时穿的一身宝蓝吉服,可见是一回来连衣衫也没来得及换,便往我这儿跑,我的心不由一颤,而他轻轻一叹气,又把我拉进怀抱:“你哪里是无家可归了?这西枫苑就是你的家啊,木槿,我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的心定下来呢?我常常自问胸中有丘壑,却独独对你无奈……你,你这丫头……究竟在想什么呢?”
他轻轻扶着我的青丝,尖屑地下巴轻搁在我的头上,我的泪串串掉下来,滴滴沾在他名贵的吉服前襟,满腔莫名的心酸中,不由自主地双手环住了他,他的身体犹自一震,更加紧地搂住了我。
许久,他俯在我耳边轻轻道:“木槿,你……你可愿嫁给我?”
我惊抬头,离开了他的怀抱,月光下他的目光透着坚定和期许,我终于明白了他出门前问我要何赏赐的用意,然而我的内心却不由自主地害怕了起来:“三爷,天,天,天晚了,我,我扶您先回房歇着吧。”
我转身想下床,他把我揪了回来,凤目闪烁着海啸般的怒气,还有那一丝丝羞辱的受伤:“看来韩先生说得没错,我果然是自讨苦吃,你,你,你如何不识好歹……”
我的手被捏得生疼,却无惧地回视着他:“多谢三爷的美意,木槿只是一介蒲柳之姿,生性野性顽戾,从来没有妄想过要飞上枝头做凤凰,还是请三爷找个识好歹的美人做枕边人吧。”
他眼中狂猛的戾气丛生,在月光下看得我胆战心惊,他的手中又加了劲,于是齐放的剑伤刚刚止了血,又裂开了伤口,鲜红的液体流了出来,沾染了我和他的衣衫,我疼得冷汗直冒,扭过头,却倔强地不愿出声。
就在我以为我会热血流尽而死时,他终于松开了我,我立刻热泪滚滚地倒在床上,握住伤口,蜷成一团低泣不已。
过了一会,我感到原非白下了床,就在我暗自松了一口气时,他又回到了床上,我害怕地往床里缩,他却轻而易举地拉近了我,只见他的手里多了一瓶金创药。
他的目光恢复了平静无波,在哪里默默地替我上药,小心翼翼地包扎着我的伤口。
于是那一夜,我在原非白的拥抱中沉沉入睡,转而迎来了我的十五岁生辰,而心碎魂伤的我,在浑浑沉沉中,只记得原非白不停地吻去我的泪水,似乎在我的耳边低吟着:“木槿,今生今世我是不会放手了,你就死心吧……”
第二卷金戈梦破惊花魂 第二十八章生生且不离(一)
永业二年八月十六,阳光射进我房间的窗棂,我头痛脑胀地睁开眼睛,身边的非白早已不见踪影,窜入脑海的是昨天的一连串荒诞遭遇,满心的不可思议,怎么就跟做了一场五花八门的梦似的?
但撑起左臂,那阵阵疼痛和惊心的纱布又提醒着我,原来昨天不是梦。
今天是我和锦绣的生辰,我打起精神,伸了个懒腰,决定好好梳洗一下,等锦绣过来陪我过生日。
这时三娘的大嗓门从屋外传了进来:“姑娘可醒了,三娘能进来伺候姑娘梳洗吗?”
我应了一声,满面春风的三娘进来,身后那两个冷面侍卫端着一大桶热水进来:“姑娘净身吧。”
我奇道:“三娘,大清早的您干吗要让我净身啊?”
三娘呵呵笑着:“到底还是个孩子,昨儿个三爷既在你这儿个过了夜,总得清洗清洗,三爷今天还专门嘱咐我,说是你昨儿受了伤,要好好照顾你。”
我在床上浑身烧得冒烟了,三娘犹自说下去:“三爷也真是的,虽说庄子里上上下下都知道,木姑娘早晚是三爷的人,但也该给你准备一身新嫁衣,你昨儿个还受了伤,真是的,怎么样,爷昨儿个没伤着姑娘吧?”
我张了张嘴,还没回话,谢三娘已径自扶我进了大水桶:“不过姑娘别介意,老身打三爷一出生就跟在三爷身边了,老身看得出来,三爷是越来越离不开姑娘了,今儿一早,临去紫园给老爷太太定醒之前,三爷还痴痴地站在姑娘门口好一会儿哪!临走前,三爷说昨儿个在这儿过了夜才知道这西边的房子太阴冷,对姑娘身体不好,以后姑娘就搬到东边的赏心阁那去,和三爷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三娘小心翼翼的将我的手搁在桶边,轻轻地替我擦拭着身体,看我耷拉着脸,便又说道:“姑娘莫担心,三爷虽是王公贵胄出身,但绝非寻常的花心少爷,他是老身看过最有情有意的孩子了,所以老身断言,姑娘跟着三爷定是终身有靠了,再说现在锦姑娘也得宠,说不定等姑娘有了……有了身孕,还能当上正室呢。”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一下子滑入浴桶,三娘肥嘟嘟的脸在我上方惊呼着,我躺在桶底无声而笑。
用过早饭,三娘硬是押着我坐在梳妆镜前给我梳妆,光一个头发,她就化了一个时辰,她给我梳了个时尚的双环扣月髻,梳的水鬓长长的,插上了原非白送给我的东陵玉簪和一支步摇簪,我本想换件新的湖色绫花裙,三娘说是太素色,硬让我换上了银红纹锦斗绫衫儿,白绫比肩儿,月下白衣水纹绫裙子带织金沿边小幅圆摆,红白相间,甚是漂亮,她又给我搽上了脂粉,嘴上抹上了小醉仙送的胭脂,打扮停当,我凑近铜镜中,自是从未有过的丰艳,不过我琢磨着,怎么越看,就越像电视剧里的小妾打扮呢?
这时素辉手里拿着一个泥罐冲了进来:“木丫头,你看我的常胜将军……”
看到我,愣了一下,啧啧赞道:“啊呀呀,木姑娘,你这三分人才,果然是要七分来打扮……”
他还没说完就给三娘捶了一拳:“竖子,你又胡说,木姑娘本就长得好看,瞧你又玩虫子,还嫌蝗灾闹得不够啊!”
三人正笑闹着,这时侍卫打着帘笼回话,说是锦姑娘差紫园里的初画前来送东西给我。
我赶紧让侍卫迎初画进来,许久未见的初画又长漂亮了许多,我本想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说话,没想到却她一闪,疏理地向我福了一福,恭敬地称我为木姑娘。
她眼神竟透着一丝恐惧:“回木姑娘,今日锦姑娘本要过来和您一起过生辰,只是锦姑娘没料到候爷已在紫园为她摆生日宴,就让我来回您一声她晚上再过来了,候爷本来想请您过去和锦姑娘一起热闹一下,只是昨日见您旧症复发,恐人多您身体支撑不住。”
我一愣:“候爷怎么会见我昨日旧症复发……”我惊叫出声,莫非昨日的那个青衫原先生便是原青江?
初画疑惑地看着我,向我递上一个镶宝红木妆奁盒:“姑娘难道没见过候爷吗?这可是他给您的八宝红木妆盒,说是昨日初次见面没怎么准备见面礼,称着您生日他就一并送您了,里边是些已故谢夫人用过的珠宝,候爷亲自加了些名贵的药材亦放在里边,他嘱咐您千万收下,好生养病。”
初画见我呆呆地在哪里,有些不知所措,连唤数声,我才回过神来,这时三娘过来了,看到了那八宝妆盒,惊呼连连:“这不是,这不是谢夫人以前的妆盒吗?”
她打开妆盒,里面珠宝的光辉映着我们的脸庞,她激动地说着:“这妆盒是候爷迎取谢夫人的时候专门送给夫人的,夫人过逝后,这妆盒就怎么也找不着,原来,原来候爷一直好生收着,这里面的首饰竟然一件也没少过。”
初画的眼神透着一丝黯然,正想回紫园,我拉住了她,递给她一面用油布包着的银镜,这是我让鲁元专门为锦绣做的生日礼物,我便请初画带给锦绣,又暗中偷偷塞给初画一对珍珠琥珀耳坠:“初画,这是上次在七夕夜市,我给你挑的,一直都想着什么时候能给你,所幸今儿个见着了你,快拿着吧。”
我帮初画带上,她有些感动的看着我:“好姐姐……”她看看三娘在旁边,欲言又止,“谢谢姐姐的耳坠,求姐姐好生照顾自己,初画回去了。”
我望着初画远去的背影,心想初画要对我说什么呢?还有昨晚为何那么巧会遇见原候爷呢?而且在莫愁湖边……
不好,莫非自西林,到玉北斋,莫愁湖,我一路上都被他跟踪了?那他岂不是知道了我和齐氏兄弟的对话,看到了我偷窥原非珏……
我浑身冒着冷汗,而三娘犹在那里细细扶着每一件首饰,流着眼泪,激动地对我讲着每一件首饰的故事。
“恭喜姑娘,候爷既然把这妆盒赐给了你,必是把你当他的儿媳妇了。”她忽地蹦出一句,我打着冷战,这个原青江果然看到了我昨日偷窥原非珏,谢夫人是出了名的贤慧忠贞,他赠我这个妆盒也是在告诉我,我得本本分分地作非白的枕边人,再不能对非珏心猿意马。
我颓然倒在座位上,三娘看我脸色不好,以为夏秋交替,旧伤复发,便急急地送我回房歇午觉。
昨夜我没有睡好,于是这一沾床便又进入了梦乡,然而我竟然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中,一棵秀逸的木槿树下,一个俊美的雌雄难辨的神人靠着树干,一手支着额角,平静地休憩着,乌玉墨缎流泻腰腿,长长的睫毛覆着双眼,他的周身流转着说不出的详和平静,而看那面容俱然是那个紫浮????
我害怕起来,心想我怎么进入这样的梦境,就在我拼命想醒过来时,那个紫浮睁开了眼,向我转过头来。
我吓得浑身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他那妖异无比的紫瞳波光流转,只是他浑身的神圣详和之气又让我感到平静,他微笑而亲切地看着我,那微笑就和在地府时对我那莫名其妙的微笑一模一样,他微启朱唇,对我温润道:“你来了。”
我疑惑间,他已来到我的眼前,他比我想像中身材更高大壮硕,他依然对我微笑着,手扶上我的脸颊……
我“啊!”地一声惊醒了过来,然后发现一个红发少年正在痴痴地扶摸着我脸颊,我惊喜地发现竟是非珏。
“非……!”我刚一开口,他捂住了我的口:“嘘,木槿,我是偷偷从紫园你妹妹的寿宴上跑出来的。快,跟我来。”
他拉着我熟门熟路地出了西枫苑,来到莫愁湖的对岸,我们又来到了那棵大榆树下,也是我昨天吐血的地方。
他左右探头探脑一阵,确定无人,便回过头来,抱着那棵大榆树,低喃道:“木丫头,我可想死你了。”
我用手指捅了捅他的腰,泄气地咳了几下:“非珏,我在这儿。”
“啊?”他在我和榆树间转头转脑一阵,最后选择抱住了我:“木丫头,你可好,我可想死你了。”
我的手环上了他健壮宽阔的背,泪水慢慢盈满眶,颤声道:“非珏,我也好想你啊!你怎么才回来。”
“我,我,母皇让我熟悉宫庭,所以就耽搁了,你莫要生气啊!”他捧着我的脸,难受地说着:“我听说你旧伤又复发了,还差点过不了秋天,现在可好些了?”
我流着泪点点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已经大好了,非珏,你现在整个人看上去都不一样了。”
我拉着非珏坐在太湖石上,拿出一方丝娟替他小心地擦拭着额角的汗渍:“你的无泪经神功练好了吗,能看到我了吗?”
“无泪神功已经练好了,可是我的眼睛和脑子还是会有时好,有时乱,大约得半年时间里才能恢复到正常人的状态,所以,我还是看不到你……”他越说越小声:“不过,你别急,木丫头,你莫要急,我虽看不到你,可是认得出你,你身上有一股特别的芬芳……就像,就像昆仑神的玫瑰一样诱惑着我,无论我到哪里,我都忘不了你。”他紧紧拉着我的手,痴痴地说道。
他从怀中掏出一根银链子:“这是有一天我偷偷溜出皇宫,逛集市的时候一个柔兰老头给我的,他说这可是稀世珍宝,我只要把这个挂在情人的身上,那无论她到哪里,无论她改变了多少,我都能一眼认出她来,来,你拿着,就算是,就算是我给你的生辰礼物吧。”
他小心翼翼地给我挂在脖子上,我看了看,那是一根普通的银链子,而那坠子是椭圆形的银片上红松石镶成了一朵小花,那做功十分粗糙,勉强辩认得出是一朵玫瑰,我想着那老头一定是欺非珏眼神不好,故意骗他的。
我也不说破,只是满心欢喜地拿着:“非珏,这链子好美,你又化了好多钱吧。”
“还好,我只给了他五十个金币,他一下子乐得离开了,可阿米尔他们硬说这件宝贝是件假货,说我被骗了,你若也不喜欢,就算了。”他在那里冷哼一声,脸上有丝受伤,别过头去。
“非珏,我好喜欢这链子,”昨夜那满腔悲幸霎时间柔柔地化作春雨洒向心间,我双手捧着那廉价的银链子,仿佛捧着世间最宝贵的珍宝,对他甜笑着,他才回过头来,脸上带着一丝欢喜,一丝羞涩,低低说道:“你喜欢就好。”
他将我圈在他的怀中,我轻轻靠在非珏的猿臂,静静享受着这温馨一刻,我问非珏:“非珏,你想知道页な裁囱勇穑俊?
非珏认真得点点头,弱视的大眼看着我,深情地说:“木丫头,你可知道,我天天做梦都在想你的模样。”
我拉着他的手慢慢抚上我的脸:“非珏,那你好好‘看看’我的脸。”
他抚摸着我的脸,嘴边露出孩子一般,纯真探奇的笑意,他的掌心因为长年练武而长满茧子,轻轻触碰着我的肌肤,一丝丝奇妙的酥麻传至我的全身。
而我在他对面,仅一掌之隔,双目紧锁他的酒眸红发,我痴痴看着,心中不禁想要时间就停在这一刻多好,而我穷尽一生也愿意在心中印刻下他此时的模样。
我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个念头让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可是我还是开了口:“今儿个既然是我的生辰,干脆,干脆,”我握住非珏在我脸上的手,看着他快乐的笑颜,脱口而出:“你,你就把你自己送给我吧!”
话一出口,我的脸一下子烫了,非珏也像触电似地收回了他的手,他向后一退,站了起来。
他俊美的脸通红,弱视的酒瞳却闪着奇异的光彩,他在那里定定地看着我,却没有我所想像地惊慌,只是嘴角渐渐勾起一丝笑容,憨憨的,又傻傻的。
唉!?混小子,我怎么觉得其实你就是想让我说这句话呢。
不管了,我还不知道有没有三十可活?还不知道明天的生活会怎样呢?既然天长地久,对于我是件多么奢侈的礼物,那我是否能触及曾经拥有呢?
我鼓起勇气,也站了起来,向他进了一步,而他,竟然退了一步。
嗯?!他依旧挂着那丝傻笑,呵呵乐着,脸更红了,我气呼呼地扑进了他的怀中,他总算没有退,只是紧紧拥着我的腰肢,我仰起头,心扑通扑通直跳,非珏好像又长高了,他这样温情脉脉地看着我,多么英俊啊!
我双手挂着他的脖子,轻轻将他的脑袋拉下来:“非珏,我要你永远记住我……”
我喃喃自语着,淹没在我给他的第一个吻中,我轻轻啃咬着他的唇,他在惊愕中开了口,我滑进了他的口中,他的口中依然残留着家宴上葡萄酒的味道,甘甜醇美,我贪婪吮吸着他的味道……
非珏,非珏,你可知道,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便彻底沉醉于你这双深情的酒瞳了……
……
忽然,非珏叫着离开了我,委屈地捂着嘴看着我:“木丫头,你怎么咬我呢?”
……
一阵秋风吹过,一只青蛙有气无力地呱呱叫了几声,扑通一声跳进莫愁湖……
我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他又开始智商紊乱了?
只见他对我抽抽搭搭道:“你要我就要我呗,干嘛咬人呢,你看都流血了。”
你说,你什么时候不能脑袋发昏,偏要这个时候呢?这不存心坏我“好事”吗,莫非我真是和你八字不和,今生无缘吗?
我本待发作,大声骂几句,然而看到他在那里孩子一般伤心哭泣,心中又如春风融化冰河一般,慢慢地,酸酸楚楚中涌上一阵爱怜,他还不是和我一样是个痴儿啊,我和他的不同,只是在于他背负国仇家恨,为了练绝世武功而走火入魔,而我却痴心于追求那可以和我不离不弃,共度一生的人!
我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拉着他的手,低声下气道:“对不起,好非珏,你莫要怪我,我以后再不这样咬你了……可好?”
以后,恐是也没有机会再咬“你”了,我在心中黯然想着,伤心地看着他在那里点点头,抽泣了几声,止住了哭声。
我拉着他并肩坐在那棵大榆树下,一手拉过他的猿臂圈着我:“非珏,你还记得吗?咱们是在这棵榆树下第一次见面的。”
非珏认真得想了想,泪迹未干的脸上笑开了颜:“对,我记得这树的味道,木丫头,那时你在捉金不离,对了,你到现在都还没告诉我,你那时捉那金不离做什么呢?”
于是,我们开始聊着第一次见面的情景,慢慢诉说着对彼此感情的渐变,不断地加深,两情缱绻,有诉不尽的相思。
第二卷金戈梦破惊花魂 第二十九章生生且不离(二)
我的心中又开始慢慢平静下来,他搂着我,兴奋地说着他在西域的“见闻”,感慨着他的国土是如此辽阔,民风如此淳朴,他说着总有一日他要带我到他的疆域上去好好欣赏这西域壮丽宏伟的山川土地,我笑吟吟地听着,想像着那西域的美境,不由也激动起来。
我正想着非珏又开始恢复过来了吧,他忽地又提到刚才的生日礼物的问题,略显疑惑地问着:“木丫头,方才我记得你问我要什么东西来着?我怎么记不起来了呢?为何我的嘴唇好好的流血了呢?”我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苦笑不已,可他却看着我,一边捧着他那颗红脑袋苦苦思考起来,过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啊……我,我想起来了……。”
我的脸又烧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别过脸,但忍不住又回头看向他,而他正定定地看着我,酒瞳蓦地闪显那奇异兴奋的神彩,他一下子跳了起来,捧着红脑袋疾步走了几圈,红着脸看看我,又疾步走了几圈,猛地抱起我,飞舞了几圈,大笑着叫道:“我的宝贝木丫头,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要我的。”
我害羞地将头埋在他的胸膛中,他那欢快的笑声从他的胸腔里传出,震憾着我的心,我抬起头,阳光在他那难得梳得一丝不苟的红发上流动着,闪烁着耀眼金光,年青的脸庞洋溢着我从未见过的愉悦,那瑰丽的酒瞳深情地凝视着我,如宝石一般熠熠生辉,里面映照着我娇羞的容颜。
许久,他闭上眼睛,光洁的额角轻轻抵上我的,他满足地低喃着:“木丫头,为什么我会这么喜欢你的气味呢?你可知道,我有多渴望……就这样,就这样,永远永远就这样抱你。”
大榆树在秋风中轻轻摇曳,几片树叶悄然地,淘气地飞到非珏的脸上,身上,我正想轻轻替他拂去,他却忽地睁开眼,喜孜孜道:“木丫头,我们去樱花林吧,我们到那里去,你,你,我,我,我就在那里把我自己送给你了吧。”
我的脸烫得厉害,还没开口,他已腾空飞起……。
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到非珏的轻功,彻底叹服,这才叫真正的高手啊,像我那三角猫轻功,勉强也就能跳个一米左右,而且还得借着物体才能跃起,然而非珏竟然轻轻地凭空一跃,就已跳过大榆树顶,转眼间,西枫苑已不见踪影。
唉?!不对啊!?樱花林在北边后山,而非珏好像带着我在往东边的紫园方向飞去啊?
疑惑间,非珏已来了紧急登陆,他放我下地,在我的脸上啵啵亲了两口,严肃而急急地说道:“木丫头,我想起来了,我们突厥人在行成人礼以前要净身祭神的,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当他说到那个回字,人早已在百米之外了,我再一次目瞪口呆站在那里,张了张口欲唤非珏的名字……
很多年以后,当我再次回想起我的这个生辰,我才发现很多事情,可能老天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了。
非珏的人影渐渐消失,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心中想着待会儿非珏还能找得到这里吗?
一阵浓郁的香气飘进我的鼻间,抬起头,才发现我在一丛洒金飘逸的桂花林中,周围是一片江南雅韵的山石园林,亭台阁楼,这里,这里好像是紫园的月桂林吧!
我心下暗暗叫苦,这个非珏果然是又搞错方向了,怎么好好地带我到紫园来了呢?原候爷早就下了谢客令,今天不准我上紫园来,这回万一碰到紫园的人,肯定以为我要沾锦绣的光,不请自来,可怎么好?
算了,我还是先回去吧,非珏找不到我,一定还会回西枫苑来的。我刚抬起步,却听到前面好像走过来两个人,我匆匆忙忙地往旁边的假山里一猫腰,躲了起来。
“宴席才刚开始,三爷这是急着去哪里?”一个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清脆甜美如甘泉,却隐含着一丝不悦。我的心一动,这不是锦绣的声音吗?
“非白一身酒气甚是不雅,想回去换一件衣裳罢了。”非白淡淡的声音传来,犹如天籁。
我悄悄一伸脑袋,洒金桂林下,一对璧人站在那里,原非白一身银灰金寿纱外套,内里一身月白锦袍,腰间缀着他最常带的透雕绶带鸟穿花纹玉佩,玉冠高束墨发,站在桂花树下长身玉立,如洁瑜无瑕。
锦绣穿着一件月下白透地春罗,衬底是淡紫红绘纱女袄,系一条素白秋罗湘裙,刚露那绛瓣蝴蝶弓鞋,织银沿边大裙摆拖曳着满地金黄桂花,胸前挂着八宝璎珞,头上斜插一支金掠细巧金花鬓钗,凤头咬着一颗稀世紫晶,映着紫瞳更是光华四射,绝色面容上已作妆点,更是沉鱼落燕,惊艳异常,那满树飘摇桂花竟在她面前黯然失色。
她轻轻走近非白,勾起一丝浅笑,那笑容却有丝苦涩:“三爷急着回去,是为了见姐姐吧?”
非白抚着桂树,垂目略点头道:“木槿昨日被逃犯伤到,非白是想回去看看她好些了没了。”
我听得一愣,而锦绣的身形一顿,潋滟的紫瞳不由地看向非白身侧的桂树,迎着桂花雨,淡淡地说着:“三爷对姐姐的深情真真让人感动,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今方才过了一个多时辰,三爷便相思若渴了。”说到最后,锦绣的声音冷若冰霜。
非白凝视着锦绣,黑眸绞着紫瞳,惊才绝艳的两人一高一矮,一白一紫,映着桂花飘香,阳光下耀眼无比,仿若仙境天人,在假山里窝着的我不由看得痴了,心中柔肠百结,痛郁沉杂,像打碎了五味瓶一样,翻来覆去,最后唯一沉淀的想法是一点悲凉的感叹:这两人是如何的相配啊!
久久地,非白终于移开了目光,轻轻叹了一声:“今日是姑娘的寿宴,姑娘久不出现,候爷定会遣人四处寻找,姑娘还是回宴席吧。”
“你,你为何现在对我如此冷淡?”锦绣忧郁地启口道。
非白微一欠身,彬彬有礼道:“此处乃紫园重地,人多眼杂,候爷现在宠爱姑娘有加,一时半刻都离不开姑娘,所以,非白还是请姑娘回宴席吧。”说罢转过身,扶着桂树向西走去。
锦绣的面色霎白,一片气苦,她紧咬朱唇,提起精工绣制的裙摆,上前一步起到非白的面前,直视着他:“你这般待我,是果真爱上了我姐姐花木槿了?还是气我马上要嫁给了爷?”
非白的身形一震,神情不变,眼神却冷了下来:“姑娘忘了吗,当初是你让我留住你姐姐的。”
“是啊,是我让你留住木槿的……。”锦绣凄惨地看着非白,反复地说着这句话,那浓重的忧郁从她身上散发出来,我的心如被人猛击一拳,疼痛得颤抖了起来。
锦绣,你……原来是你让原非白禁锢我的自由的吗?为什么呀?
我恍惚地听到锦绣喃喃说着:“我原本想,姐姐是我们小五义的智多星,其才华比之宋明磊强之百倍,而且大哥和碧莹也都听她的,所以只要你拥有了她,能让她为你所用,也就等于掌握了整个小五义,那你将来成就大业必是指日可待,”锦绣颤着声音,紫瞳渐渐噙满泪水,终如断线珍珠,悄然滑落,“然而,然而我自问是有些私心的,若你有了姐姐,我也可以多些借口来时常看看你,可是……可是看到你和姐姐那情投意合的模样,我又忍不住……忍不住心里难受,好像在我的心上生生插上了一把刀一样。”
“你,这又是何苦呢?”非白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痛苦,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想给锦绣拭泪,可手在半空中却又停住了,而锦绣却一下子牢牢地抓住他的莹润玉手,伸向自已的脸颊,早已泣不成声:“每当我看到姐姐那越来越丰艳幸福的脸,我就忍不住嫉妒,那种幸福本该是我的,我的。”
那晶莹的泪珠滴滴落在非白的手掌心,非白的玉手剧烈地颤抖着,却再也无法收回,只是紧紧反握住锦绣的双手,朱唇微启,饱含情感地唤着一个名字:“绣绣……。”
锦绣猛地抬起头来,梨花带雨地脸上终于出现了笑容,那笑容是我再熟悉不过,如朝阳初展,光辉四射,但是这笑容,却又好像是我从来都没有看到过的,那是属于恋爱中的女人特有的,那带着一丝凄艳,一丝辛酸,一丝浪漫的笑意,她扑进非白的怀抱,深深啜泣。
非白的双臂欲环上她的娇躯,可是挣扎许久,却又终于放了下来。
第二卷金戈梦破惊花魂 第三十章生生且不离(三)
“绣绣,昨日之日早已过去,而今……一切皆是不同了。”非白飘忽而苦涩地说着,忽地面色一凛,“有人在附近,快躲起来。”非白轻推锦绣,锦绣也立时敛住了泪水,收了涕泣的小儿女之态,眼神中出现了一丝惊慌。
“言生刚才好像看见锦姑娘往桂园去了,今年的桂花开得香气裘人,候爷不如到桂园走走吧,顺便去寻寻锦姑娘也好。”柳言生的声音阴阴柔柔地传来,吓坏一双小儿女,惊破满腔怀春梦。
锦绣面如白纸,用唇语对非白说了几句,非白的脸色亦是大变,冷冷一笑,凤目迅速环顾四周,便抬手向我所藏的山洞一指,锦绣一点头,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已迅速躲了进来,一见到里面藏的是我,立时如遭电击,怔在当场,那眼中的震撼恐惧,我根本无法用言语描述。
小时候,我记得我们还是花家村的时候,总是和村里的小伙伴玩做迷藏,那时我们的规矩是,谁找到了锦绣,谁就能在玩家家酒时,做锦绣的小相公,而锦绣对于这个游戏总是乐此不彼,她拉着我一次比一次藏得深,一次比一次躲得远,有一次我们躲得实在太好了,我们左等右等,怎么也等不到小伙伴们来找到我们,我终于渐渐累得打着哈欠,最后昏昏睡去,醒来时,夜空已满是璀璨的星空,锦绣却依然抱着腿伸着小脑袋,强打精神张望着,最后我只好背着她慢慢往回走,我记得那时她在我肩上伤心地流着眼泪,怯怯说着:“木槿,要是有一天我藏得连你也找不到了,怎么办呢。”
那时我安慰着她:“不要怕,姐姐有得是办法找到你,不会让你迷路的。”听了这话,
她才破涕为笑,在我肩头安心地睡着了。那一夜我整整走了二个时辰才回到家,到家时我的双脚早已磨出泡来了,而还在世的娘亲和爹爹眼睛早已经熬红了,见到了我们俩喜极而泣。想来,我和锦绣已有多少年没有玩捉迷藏了?
今时今日,对面依然是我此生唯一的孪生妹妹,一起猫腰躲在这假山洞中,恰如童年时我们所玩的捉迷藏,而如今的锦绣没有了小时候的胆怯,懦弱,虽竭力保持镇定,我却能心灵感应到是如何的惶恐,她的眼神有些尴尬,有些心虚,甚至有些怨恨地看着我,而此时此刻的我却无法开口,事实上我根本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锦绣啊,我的妹妹,什么时候你已经开始藏得这么好,连我这个做姐姐的也根本无法找到你的心了呢?
她透过我看向山洞外面,依然止不住眼泪涟涟,我的心中绞痛异常,本能地,我伸出手想去帮她拭去眼泪,然而锦绣却害怕地一偏头,好像误以为我要甩她巴掌。
刹那间,我的心更是痛不堪言,抖着手伸过一些,慢慢地替她抚去那两行晶泪,她愣愣地看着我,眼中愧色难当,泪水流得更猛,我回过头去,只见非白已恢复了冷傲沉静,无波地看着前方而来的几个人影,为首的是一个紫袍的中年文士,正是我昨日所见的那个气宇不凡的青衫人,原青江,一旁跟着昨夜的奉定和恭敬的?言生,身后还有一个降色道袍的道士。
原青江看到非白站在桂花树下,先是一愣,眼神犀利地闪过地狐疑,然后轻笑道:“非白,戏才刚开演,你就不见了,原来是来赏桂花了。”
非白恭敬地欠身道:“今年桂花开得甚是雅致,孩儿正想着西枫苑里是否也种上几棵为好,恰好素辉和木槿都爱吃桂花糕。”
嘿!这死小子,又TMD扯上我了,可是他怎么知道我最爱吃桂花糕?我看向锦绣,她伤心地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妒色。
原青江沉静地一笑,悠然将目光洒向满园的桂花,雍容醇厚的声音如上好的丝绸滑过每个人的心间,他状似无心地说道:“正是好巧,绣绣也爱吃桂花糕。”
非白的脸色不由微微发白,柳言生却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我的心一紧,看来锦绣和非白的桂园密会早被这柳言生发现了,而这原青江也心中有了怀疑,却依然旁巧侧击。
在古代,女子失贞与人通奸,是何等重罪,何况是最讲体面的豪门大户,更是深恶痛绝,今日桂园秘会若坦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光是这不贞的罪名就足以让锦绣被千刀万剐了,更何况是父子争一个女人这样的丑事,即便非白和小五义力保锦绣,原青江在这么多人面前顾忌原家的面子,也断不会让锦绣活着出了紫园,而且牛虻事件后,夫人与我们小五义结怨已深,她必会乘此机会,将我们几个斩草除根,一了百了。
我心思百转,越想越怕,渐渐冷汗湿透了背心,看向锦绣,她绝艳的脸上也是一片惨白。只听非白镇定答道:“她们二人乃是孪生秭妹,口味相同,乃是常事。”
“是吗?”原青江轻轻一笑,我的心中一动,到底是亲生父子,连淡笑也与非白的甚是肖似。
我和锦绣所在的假山,名曰“石桂清赏”,层峦叠嶂,清泉飞瀑,完若真景,以武康黄石叠成,出自江南叠山名家张民鹤之手,与溪流,廊亭、花墙一起组成了这座小型却极其雅致的月桂园,庭院内的景物布局紧凑,园亭相套,轩廊相连,花木葱茏,泉水潺潺,一目了然,却唯有此处可藏人。
柳言生的目光四处搜查,果然,最后落到这里,非白的面色不变,一向冷静的目光却闪过一丝恼意,我和锦绣也不由面色大变,我以前为了凑碧莹的医药费,以前多少次曾经偷偷到这桂园摘过桂花,让于飞燕和宋明磊帮我带出山庄去卖了换钱,我知道有一条小路,就在锦绣身后,我用下巴向那里一指,锦绣立刻心领神会,向我含泪一点头,闪身躲去,我看着她背影消失在黑暗的假山之中,便闭上眼,靠着假山,慢慢地滑坐了下来,开始苦苦思索着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假山之外柳言生轻轻一笑:“这石桂清赏果然是张民鹤的绝响,金桂,清泉,果是雅致不凡,不过,依言生看来,亦是个藏人的好地方啊。”
众人的面色一变,由其是非白,昨日见过的青年奉定朗声笑道:“柳先生真会说笑,莫非先生想要同我等捉迷藏不成。”
“奉定此言差矣,此处玲珑剔透,吾看倒是与美人幽会的好地方,莫非三爷藏了个美人在此处。”柳言生依然笑得柔和,却在最后的美人加重了语气,利芒扫向非白。
非白嘴角一勾,如三月春风,眼中却是万年寒霜:“先生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莫非影射非白在这月桂园与人私会不成?”
“候爷,戏已开始了,锦姑娘必是早已回去了,不如我们先陪邱道长回园子看戏吧。”奉定微笑着向原青江建议着,深不可测地看向非白。
原青江若有所思地看着非白片刻,轻轻扶着长须,挑了一挑眉,点点头:“言生,我们还是先回园子看戏吧。”
柳言生笑着点头称是,慢慢跟在原青江和原非白身后,轻轻扶上一枝桂花,攀折了下来,放在鼻间一嗅:“果然八月桂花香,迎风送客愁。”
他的愁字未开口,已出手如电,急射向我躲藏的山洞。
桂枝来得电光火石,我躲闪不及,右手臂早已划过深深一道,血流如注,我痛叫出声,那浓郁的桂香已随着血腥飘向空中,所有的人再一次停下了脚步。
“谁人在那里?”奉定高叫着,转眼已飞到月桂清赏-我的藏身之地。我抬起头,眼中噙着委屈的泪水,故作娇羞地看着同时出现的两张俊脸-原非白和奉定。
奉定先是惊愕万分,然后挑眉轻笑,复杂地看向旁边石化的非白。
若干年后,当原非白成了中原叱咤风云的乱世英雄,权倾天下之时,众人摹拜,引无数豪杰为之折腰臣服,然而却没有人知道,他那令人叹服的镇定和冷静精确的判断力,却缘于少年时代的非人磨练,其中亦包括在感情上与我花木槿之间千疮百孔,魂断神伤的丝丝纠缠。
很快,非白镇定了下来,收起了眼中无比的震憾,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向我居高临下地,宛若天帝一般地缓缓地伸出手来。
多么巧啊,这只手正是是大约十分钟以前锦绣紧紧握住地那只,我黯然伤神,天知道,我有多想立刻打掉这只手,顺便使劲甩他一巴掌,然后再狠狠揣他几脚…………
我俩久久凝望,眼神牢牢纠缠,他坚定地向我坦着掌心,我终于收回目光,轻轻握住那只莹润之手出了石桂清赏,满腔的酸楚随热泪滚涌而出,脸上的委屈竟不用装假,而他的手心则满是冷汗,可见他的内心刚才必是急度紧张。
非白的眼中一阵沉痛,掏出丝帕,替我轻轻缚上伤处止血,喃喃道:“可是,可是疼痛难忍……?”
我看着他,轻摇了一下头,他深深地看了我几眼,轻叹之中,猛地抱起了我,我惊呼声中,他已抱着我一瘸一拐地走出阴暗,慢慢来到阳光金桂之下。
奉定看着我们,眼中一丝冷意即闪而过,垂目闪身让过,于是我犹带着两行清泪,暴露于众人眼前,桂花飘香中人人的惊诧各不相同,柳言生一脸不甘心,眼中阴沉的恨意尽现,而原青江的眼中却一片幽深,不可见底。
原青江轻轻一笑:“看来言生说得果然对,石桂赏清之中还……真是藏了一个……。美人。”
原非白轻轻放下了我,我立刻双膝跪倒,额头触地,不敢抬头:“昨夜对候爷无礼,罪该万死,今日私自来月桂园给三爷送药,更是罪无可恕。”
非白也随着跪了下来:“请父亲大人恕罪,木槿挂念孩儿心切,怕孩儿饮酒伤身,前来给孩儿送醒酒药,只因她昨夜被逃犯所伤,孩儿顾念她精神不济,故而不敢惊动父亲大人,请父亲大人要怪就怪孩儿吧,莫要为难木槿。”
我俩双双跪倒在原青江面前,他又牢牢握住我的手,我想缩回,可他却紧紧拉不放,一副情之所依的样子,我表情惶恐,内心颇不以为然。
原青江默默凝视了我们片刻,淡淡一笑:“非白,你可知道你有多久没叫我父亲了吗?”
我一愣,偷眼望去,非白的面色也是一怔,缓缓抬起头:“孩……知错了……。”然后他便哽在那里,难得一脸凄惶。
原青江轻叹一声,走过来,一手托着原非白,一手托着我,将我二人扶起来:“真是两个痴儿,即是互相思念,又何必为难自己。”
我的心一动,看向原非白,不想他也转过头来,潋滟的乌眸尽带着一丝疑惑,几许深情,幽幽地看我,而我一时千言万语,又恨又怜,全化做无语地凝咽。
“木槿的伤好些了吗?”原青江和蔼的问候,让我回过神来,我这是怎么了,心中有团莫名的烦燥带着强烈的受伤感袭上心头,不由悄然使劲挣脱了非白的手,转向原青江,垂目温驯地回道:“多谢候爷的关怀,服了候爷的灵药,精神好了很多,还有多谢候爷的生辰礼物。”
“候爷的药,礼物?”非白疑惑地看向原青江,原青江向非白点头道:“昨夜为父一时兴起,和奉定在西林散步,却遇到一个女子,如何巧舌如簧地降服那齐氏兄弟,当时还不知她便是花木槿,本待见见这位奇女子,不想她旧病复发在西枫苑外,这才让奉定出面相救,说起来,你原也该谢谢奉定才是,不过我与你的木槿甚是投缘,今日便将你母亲的妆奁盒送与了木槿作生辰礼物了。”
我心下暗暗叫苦,这个原青江果然是看到了我偷窥非珏了,可是他故意略去这一段,是想保护非白吗?我有些心虚地抬起头,原青江却温然心怜地看着我。
是非白一向冷然的脸上,猛地闪过一丝狂喜,再一次跪倒在地:“多谢父亲大人成全。”然后又把我硬拉下地,给他磕头。
“奉定早听闻花木槿姑娘虽是小五义排行老四,却有孔明治世之才,又是此次我原家的灭蝗英雄,奉定当恭喜候爷有了如此聪慧的三儿媳了,”奉定躬身道贺,眼中却冷冷瞟了我一眼,我不由打了一个哆嗦,心说谁告诉你我有治世之才,这回子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位姑娘姓花?”这时一直不说话的那个道士好奇地走上前来,好像也想搀和这已经很让我头疼的局面。
他在那里上上下下打量着我,像是三姑六婆相媳妇似的,我终于受不了了,正待向非白那里靠去,非白却早一步优雅地将大袖一甩将我藏在身后,对那道士温言道:“邱道长,不知有何指教?”
第二卷金戈梦破惊花魂 第三十一章生生且不离(四)
“这位姑娘长相不凡,可否告知生辰八字?”那道士有礼地问着,明明刚刚看起来平静如水的。
我不解地看着非白,他也是满眼疑惑,将目光投向原青江,原青江一笑:“这位姑娘名唤花木槿,与然之的内妾锦绣是孪生姐妹,生辰八字当是一样的。”
“什么?”那邱道长大声叫了起来,把在场所有人唬了一大跳。
然后他围着我转了几圈,像是高手过招,又像是看?体雕像展览,总之我是越来越发毛,最后连非白也看不下去了,也不管他是不是原青江的贵宾,便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冷冷道:“道长究竟看出什么了?”
那邱道长终于收回了目光,对我不住点头,然后恭恭敬敬地对我躬身到底,微笑着离去,也不管我和非白如何瞠目瞪着他。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扫向我,疑惑,震惊,深思,阴沉,而我吓得不清,这个道士究竟意欲何为?
后来,非白告诉我,这位邱道长是清虚观的主持,当世有名的得道高士,精观天象,善卜吉凶,本来是那些寻求长生不老们的皇亲国戚们争相结交的对象,窦英华闻其名,便带着家眷来清虚观上香,顺便请他为窦家占卜十年内的运程,这个邱道长一开始推说是非尘世中人,不便行法,窦英华就以武力要胁,不想那邱道长倒也硬气得很,便冷冷地说了一句“乱臣贼子”,窦英华大怒,查封了清虚观,收监了所有的道士,并以妖道惑世的罪名要将邱道长处以火刑,幸被原青江所救,从此他便成了原家很特殊的一位客人。
我的心力憔悴,只想退回西枫苑,去见非珏,然而原青江却出乎我意料地,热情地邀我同去看戏,于是我不得不跟着非白一行人回到了梦园。
梦园里香粉扑面而来,五颜六色的各色丝罗琦裙,珠钿宝钗,交相辉映,一片莺莺燕燕地娇声道着:“候爷万福”,十来个原青江的妻妾掩着香扇,露出一双双明眸,对着非白身边的我切切私语。
戏台上立刻敲锣开演,我忐忑不安地站着,非白却执意将我拉坐他的身边,珍珠恭敬地为我准备牙著玉杯,却不看我一眼,我想起荣宝堂的可怕遭遇,心中瑟缩不已。
“饿了吧!”非白优雅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抬起头,半个时辰以前,他还和我的妹妹在月桂园戚戚切切,可现在就像没事人似的,我忽然觉得害怕,可非白却微笑着给我加了一块桂花糕:“多吃点,木槿,这紫园我尚能入眼的,也就是这桂花糕了。”我估计笑得比哭还难看,硬着头皮咬了一口,嗯?!还真不错,原非白见我的脸色缓了下来,又笑着给我夹了另一块。
原青江回到首席,左首坐着冷冰冰的原夫人,右首空着,下面是久未见面的原非烟,亦是打扮得美纶美焕,她的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地瞟向对面的宋明磊,宋明磊的上首坐着如痴如醉的轩辕本绪,正摇头晃脑地倾听戏文,不时同身边一个我从未见过的青年说话,那青年嵯俄高冠,四爪绣龙蟒袍,锦衣玉带,肤白如雪,眉眼间与原非烟极为相似,谈笑间风流又神似原青江,想来应是当今附马忠显王原非清,但不知为何没有和公主同时出席,他见到我和原非白同坐,原本温润的眼中划过利芒,而宋明磊见到我先是闪过一丝惊讶,但即刻给了我一个温柔的笑意,奇迹般地安定了我的心。
过了一会儿,锦绣和初画出现了,她换了一件淡紫怀素纱,绝艳的脸庞重新妆点,更是精致绝纶。
她走到候爷面前千娇百媚地福了一福,说了些什么,便在候爷的右首空座坐了下来,而初画的笑容却很牵强,走路亦有些迟缓。
锦绣看到了我,故作惊喜,和原青江交头结耳说着话,锦绣的笑容微僵,立刻恢复了正常,一片喜气洋洋,原夫人的脸色极是难看,我正疑惑间,珍珠已捧着一个雕花盒子送到我面前:“禀三爷,这是锦姑娘送给木姑娘生辰礼物。”
我道了声谢,珍珠冷着脸离开,我徐徐打开那盒子,一枚红灿灿地拌金丝大同心结静静躺在黑丝绒上,我不由地愣住了,原非白也是一时失神,我们俩不约而同地抬首看向锦绣,她却正和原非烟掩着丝娟,交耳轻笑。
我心中苦不堪言,台上的戏文怎么也进不了我的耳,这时宋明磊起身如厕,目光有意无意地瞟了我一眼,我心中立时明白,亦同非白说了一声,起身离席。
刚出垂花门,没有见到宋明磊,迎接我的却是一个高大的人影,竟然是昨夜的青年奉定,他对我欠身笑道:“候爷有命,姑娘请随奉定一行。”
他对我态度极是恭敬,但目光有着一丝冰冷,一丝轻视,语气更是不容拒绝,我悄悄环视四周,却没有发现宋明磊的踪影。
“姑娘是在找宋护卫或白三爷吗?哪就不必了,现在他们二人都很‘忙’,即便得了空,您还是得随我去一趟。”奉定看着我,语气带嘲,我暗暗叫苦,强自镇静地笑道:“那便请公子带路。”
奉定对我笑了笑,转身便走,我在他身后跟着,七拐八弯之后,来到一座清雅的小园。
我望着上面题着:“梅香小筑”四个字,心中一动,我记得谢三娘以前无意间跟我提过,谢夫人的闺名叫梅香,又特别喜欢梅花,所以非白就在西枫苑开辟了一个梅园纪念谢夫人。常听人说原青江并不宠爱谢夫人,那为何又了这个所谓的梅香小筑呢?
我正思忖着,奉定转过身来,轻轻打开门,对我躬身道:“木姑娘请。”
我咽了一口唾沫,跨了正堂,屋内陈设极为简单,屋子中间一个气度不凡的紫衣蟒袍之人正在认真地赏着一幅画,正是原青江,而那幅画竟然就是原非白的盛莲鸭戏图,一旁是我花木槿的爱莲说。
我正呆愣着,原青江便回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木槿来了。”我纳了个万福,心中忐忑不安,温驯地垂目道:“不知候爷叫奴婢前来,有何吩咐?”
“这首爱莲说是你作的?”原青江问道。“是,是小女子的劣作。”
原青江点点头,在首坐上坐了下来,又指指椅子笑着说:“木槿的身子还未大好,就不要站着了,快坐下说话吧。”
我自是不敢坐,而他一摆手,亲自站起来:“都是一家人,莫要与本候客气。”我心说其实离一家人还是很远的吧,不过我还是赶紧一屁股坐下:“谢候爷赐坐。”
他这才满意地回到坐位上,这时奉定前来上茶,然后站在原青江的身后。原青江喝了一口茶:“木谨的文才之高,莫说是光潜了,恐是连非白的诗文也不能及啊!”
我自然是惶恐以对:“候爷谬赞,木槿其时恰有感受,不过偶得一首,那里敢同宋二哥,白三爷相提并论。”
“木槿过谦了,昨日我在玉北斋考察非珏的功课,看见两册花西诗集,里面诗句精妙绝伦,令人过目难忘,而且颇为有趣的是这两册书满是针孔,后来问了果先生,才知道原来是木槿送给非珏的……。”
我的心咯登一下,来了,来了,正题要出来了。我鼓起勇气看向原青江,果然他的温和眼神尽退,利芒乍现,仿若要扎进我的内心:“木槿可知道邱道长如何批言你的?”
我汗流狭背,努力保持镇定:“木槿不知,请候爷明示。”
完了,别是那老道士说我是什么祸国妖人,淫娃色魔之类的吧,必竟我的名声可不怎么好啊,而且原青江昨天看到了我偷窥原非珏,今天找我来是执行家法来的?
原青江的温笑不变:“但凡邱道长的批言无一不准,而他方才对我说,恭喜候爷,您的如夫人乃贵人之相,而这位小姐却是贵不可言,浴血凤凰落九天,乱世国母平天下。”
我看着原青江,如被九天惊雷劈着一般,呆怔在那里,我万万没有想到那牛鼻子老道会这么说。
我自震惊中,原青江忽地念着一首词,“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这不是花西诗集中苏轼的江城子吗,只见原青江的脸上出现了一阵恍惚,过了一会儿,他回过神来,眼中却依稀残留着一丝伤魂,他对我一笑:“听闻木槿见识广博,腹内有妙趣故事无数,今日本候给木槿也讲个故事吧!”
啊!连这也知道了?还有你不知道的吗?我在脑海中搜索着可能的泄秘者。
而原青江却开始了他的故事:“从前有个骄傲的世家子弟,自命不凡,目空一切,可是有一天,他在法门寺上香的时候遇到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姐,他一下子动心了,暗暗记下了那位小姐官轿上的姓氏,原来是秦府千金,便央求父亲去求亲,巧得很,秦家也正好要和这世家子弟政治联姻,于是他如愿以尝地取到了这位小姐,然而等到他去秦府去迎取新娘时,却惊讶得发现他的心上人没有蒙着红盖头羞答答地坐在轿子里,而是就站在轿子旁边,原来这个世家子弟犯了人生中最大错误,他的心上人只是连府千金的丫头,而不是小姐。”
“当晚他浑浑噩噩地揭开红盖头,出乎他意料,他的妻子也很美,竟然不输给他的心上人,那时他太年青了,他只能茫然地听着别人说着,得妻如斯,夫复何求?”
“然而后来他渐渐发现,他的妻子是个嫉妒心很重的女人,仗着有权有势的娘家,平日里骄蛮任姓,对公婆丈夫出言不逊,而且根本不让她的丈夫碰任何女人,连他偷偷看一眼他的心上人,她都要发半天脾气,他写了很多情诗在丝帕上,悄悄塞给他的心上人,可惜他的心上人总是傻傻地对他说她的丝帕够多了,不用再送了,原来他的心上人不识字!”原青江哑然一笑,思绪似乎回到了很久以前,那眼底浮出单纯的快乐温柔,然而他的语调忽地一变。
“于是他偷偷教他的心上人识字为名,多找时间相处,却让他无意间他发现的心上人早已爱上了别的男人,于是这个世家子弟终于在暴怒中强占了她的心上人……他永远不会忘记她眼神中的痛苦。”
原家的男人果然个个都有疯狂的占有欲因子,我握着茶的手忍不住抖了起来,心中狂喊,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把你们家族里的秘密告诉我了,虽然我已经够短命的了,好歹我还是很想活满三十岁啊,你再说下去,我讲不定连明天的太阳都见不到了。
可是原青江继续在那里说下去:“敏宜难产死后,我顺利地扶正了梅香,为此我和原来的老丈人家里反目成仇,连我的老父也被秦家的人整死了,可是我依然不后悔,为了对付我的老丈人,我不得不整日流连于青楼,酒肆,联络反秦势力。等到我最终击溃了秦相爷最大的支持者明惠忠时,我开心地回到梅香小筑,想和梅香团聚,可惜,梅花已经全调谢了……”
“梅香是我所有的妻妾中最贤惠最美丽的,也是最不幸的,所有的人,包括非白,都以为我并不宠爱梅香,却不知我有多喜欢她,只是不想她积销毁骨,众口铄金,即便如此,也不能护她周全……连我们的孩子也不能免于伤害……。”
原青江一阵黯然,我一会如在冰窖,一会儿如在炭火上烤,连非白都不知道的秘密,原青江却毫无保留地告诉我,他想作什么,他忽地抬起头,对我笑着说,“木槿你说说,如果你是本候,该当如何呢?”
我勉强地发出声音:“若我是候爷,必然想极力弥补白三爷……”
原青江一点头:“本候昨夜见一个女子三言两语便降服了名震中原的流寇齐氏兄弟,一时好奇,便跟随她,想看看她是哪一房中的慕僚,不想她夜探玉北斋,然后听到非珏欲取轩辕氏,便伤心欲绝,差点吐血而亡。”
“当时本候心想,非珏好能耐,忍人所不能忍,练成了无泪经,而且还能让如此才华的女子为之倾情如斯,于是本候在心中有个决定,即便非珏不喜欢这个女子,或是他不能取之为正室,本候也会想尽办法让这个痴情女子跟随他一生一世,了却之女子的心愿。然而本候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痴情女子竟然是花木槿,是非白和锦绣信中皆提及的花木槿。”
“非白在她母亲去世时,虽然年仅十岁,但个性极其像我,倔强独立,他心中恨我,自然再未求过我做任何事情,可这次却在信中要我允他取你为妻,而且锦绣也要我将你许给非白,所以,”原青江说得斩钉截铁:“这世间任何一个人可以跟随非珏,却唯独你花木槿不能。”
我不由得一阵气苦,再也忍不住开口道:“已所不欲,勿施与人,候爷既然知道当年折开谢夫人和她的爱人,她有多么的痛苦,为何还要如此相逼?”
“只因为非白。”原青江看着我的眼说道:“你既然是他的贴身婢女,便应该知道他是如何的雄韬伟略,惊才绝艳?”的确,非白的才华令人无法忽视,可是这与我又有何干?
只听原青江继续说下去:“只有他才是我真正的儿子,能继承原家大业的也只有非白一人而已,而今你既然是命中贵不可言,母仪天下,便只能属于非白一人,断不能再嫁与其他枭雄,非白虽有图大业之心,但却还不至于北进突厥之地,而非珏现在虽是个痴儿,但他将来本性恢复,比起非白必然彪悍百倍,以你的才华,如果跟着非珏,想要吞并中原,实乃易事,到时非白兵败而亡,中原也会被达虏铁蹄践踏。”
奉定满面崇拜地看着原青江,后者略微平复了一下激动,对我笑着说:“本候看得出来,非白他也离不开你了。”
我正要辨解,原青江唤了一声奉定,奉定捧着一个红泥漆托盘,上边放着一个小瓷瓶:“本候是过来人,自然明白你的内心总有些摇曳不定。不过,本候不相信你对非白一点也没有动情,不然,你今天亦不会帮着他演这一出好戏了。”
我的手一抖,茶盅摔落在地,裂个粉碎,奉定嘴角一勾,露出一丝嘲讽,原青江慵容的声音响起:“木槿,不如这样,让本候来帮帮你,彻底断了你对非珏的念头吧。”
原青江笑得云淡风清:“这瓶子里装的乃是我原家独门秘药,名曰生生不离,是给原氏最爱的,但亦是最不听话的人用的,服下此药,你和任何一个男人交合,那男子轻则武功尽废,重则一刻暴死,而那女子亦无法生育,除非那男人有解药,而这解药,目前为止,我所有的子女中,我只让非白在很小的时候服过,至于那女子的解药则只有我才有,”原青江的笑容仿若毒蛇的眼睛,我的身子再也止不住抖了起来:“你助非白图得霸业,在我百年之前,我自然会将女子的解药传给非白,只要非白愿意,他尽可放你自由,即便你想和锦绣二人共伺非白也是小事一幢。”
他笑得如此和蔼,宛如一个慈父在殷殷叮嘱,全然不觉得他说出的是如何残忍的事:“如果你不愿意服,本候可以让锦绣服用另一种药丸,那种会让她一生痴痴呆呆,到时你也罢,非白也罢,得到的不过是一个疯美人罢了,木槿是个聪明人,明白本候也不愿对锦绣如何,所以一切皆看你的决定了。”
第二卷金戈梦破惊花魂 第三十二章生生且不离(五)
“胆识过人,难怪非白如此看重于你,那你倒说说你所谓的条件。”我看着丝娟上倒出的一粒乌黑的药丸,心中的恐惧如海浪翻滚。
生生不离,生生不离!?多么多情的名字,仿佛每一个有情人心中最美丽的幻想,然而服下之后,除了解药人,便不能与其他男子交合,如果解药人不是自己心爱的人,甚至永远失去了爱的权利,亦剥夺了一个女人最神圣的权力-生儿育女,这样一个婉约钟情的生生不离,却是怎样的残忍和无情啊,这TMD分明就是古代的艾滋!
忽地想起宋明磊给我的镏金点翠花篮耳坠中所藏的雪珠丹,莫非当初他所怛心的,原非白要给我下的毒便是这“生生不离”吗?
难道是非白信里面还叫原青江为我准备这“生生不离”吗?
非白啊,非白,你和锦绣联手欺骗我,我尚且能看在锦绣的面上原谅你,然而你若是想用这种无耻的艾滋药来控制我,即便我穷其一身,也不会宽恕你的。
若是不从,锦绣便会被他下药逼疯,即便原青江不去残害锦绣,小五义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是控制我的筹码,如今之势,我不服也得服了。
我努力平复悲愤的内心,脑子开始飞快的转动,于是我缓缓地双腿跪倒,抬起头,口中慢慢说道:“木槿愿意服这生生不离,也愿意辅佐三爷问鼎中原,但是也请候爷答应我几件事?不然即便木槿服下这生生不离,也不会心甘情愿地跟随三爷。”
一旁的奉定大声喝道:“好大胆的花木槿,今时今日,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同候爷谈条件!”
“奉定!”原青江却哈哈大笑起来,看着我,仿佛看着砧板上的快死的鱼在对他说话一样:“有趣,有趣,花木槿果然胆识过人,难怪非白如此看重于你,那你倒说说你所谓的条件。”
我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我请候爷依我三件事。”“那三件事?”他高高在上地看着我,眼中兴味盎然,这个老变态。
“第一,我家锦绣对候爷一片忠心,求候爷好好对待我家锦绣,无论她的选择如何,您万万不可迫害于她。”
原青江傲然一笑:“好,我答应你,本候爷从来不拒绝投怀送抱的女人,但也从来不用强迫女人……。”说到后来,他的语气微微一黯:”梅香……除外。”
“第二,三爷荣登大宝之时,你和三爷可以不用给我解药,我也不求封王拜将,荣华富贵,只望您给木槿自由,木槿只想泛舟碧波,了此一生。”原青江看着我有些诧异,缓缓道:“到时你果真决意如此,我便不会让非白为难与你。”
“木槿谢过候爷,第三……第三柳言生在紫园里,欺凌弱小,草菅人命,处处为难我们小五义,求将军杀之以安小五义的心。”原青江沉吟半晌,轻轻摇头:“这第三件事本候不可答应你。”
“那是为何?”我心中一紧。“现在正是原家用人之际,本候只能答应你,当原氏权倾天下,我必为你杀柳言生。”原青江凤目冷酷而明亮,和非白生气时候一模一样。
果然是老谋深算,我在心中暗暗冷冷:“好,木槿记住候爷的话了。”我上前一步,颤着手伸向那“生生不离”。
…………
我脚步有些打颤地出了梅香小筑,身后的奉定也不管我,只是轻哧一声,轻蔑地看了我一眼,转身便回了小筑。
我见他的身影消失,便努力加快脚步,来到僻静处,扯下右耳坠,扭开机关,将宋明磊送我的雪珠丹倒出来,急往嘴里送,狂咽着,然后再也忍不住跌坐在地上,混身颤抖得如狂风中的枯叶,脑中一片怅痛,竟无法思考。
“木槿,你……。”一阵低沉的男声传来,我回过头,是宋明磊,他看到是我,眼中一阵惊喜,他疾步过来,蹲在地上,平视着我:“你,你怎么了,奉定带你去见将军了?”
我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想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手轻扶上我的脸颊,手心一片潮湿。
“你,为何怕成这样,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事?”他眼中恐惧异常,见我木然地摇摇头,略略松了一口气,然后他的手移到我空着的右耳,“你服了我的雪珠丹?”
我又呆呆地点点头,宋明磊的脸色立刻变了:“是……他,他,是不是,是不是逼你服,服那生生不离了?”宋明磊的声音也变了,脸色煞白,而那句生生不离将我带回现实中,刚才那紧张,那恐惧,那羞辱,全部回到我的内心,涌进我的脑海,我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如绝了堤一般,我扑进宋明磊的怀中,哭了出来:“二哥,我好害怕。”
宋明磊紧紧地搂住我,俊俏的脸扭曲起来,眼中闪出我从未见过的仇恨光芒来,如来自地狱般可怕,令人瞬间冰冻:“原家,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木槿莫怕,我让你随身带着雪珠丹就是为了这生生不离。”过了一会,宋明磊平静下来,他轻拍我的肩:“二哥没有用这雪珠丹真正试验过,是不是真可以解其全毒,但应是无碍。”
我的心坠得更低,暗暗叫苦,原来还没有经过临床试验啊。
“你还能撑得住吗,二哥要你回紫园去。”我害怕的看着他,而他对我温和而坚定地笑了:“木槿,勇敢些,永远不要在害你的人面前示弱,因为这是你站起来的第一步。”
他的话语奇迹般地让我的身体涌起一阵温暖,令我的心平静了下来,勇气如野草生长,我擦干了眼泪,倔强地点点头,宋明磊眼中露出嘉许,对我点着头:“好妹妹。”
我如常地回到原非白身边,原非白沉着脸坐在那里,看到我似乎松了一口气:“你上哪去了,让我好等。”
我冷冷地看着他半天,然后露出一个微笑:“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桂花糕,闹肚子了。”
非白这才释然一笑,但又隐忧地在案下,替我把了半天脉,我抬眼望去,却见轩辕本绪的旁边多了一个英挺的红发少年,正是非珏,我的心中无限悲辛,而他也是呆呆地朝我这个方向看来。
轩辕本绪带着一丝笑对他说着:“我说非珏,你方才明明说是去加件衣服,怎么我看你是越加越少了呢,虽说你武功高强,但必竟已是冬近,小心着凉啊。”
非珏看着我一口一口猛着酒,头也不回地哼声说着:“本少爷乐意。”
我这才注意到他只身着一件白色冰绡提花绸衫,对于秋天而言的确是穿少了些,想起在月桂园分身前,他说要去做准备,这一身必是他净身祭神后换上,专门为了要同我行周公之礼所用,我不由得又想笑,又想哭,只能强咽下泪水,低下头,躲闪着他疑问的目光。
非白收回搭在我腕上的手,看着我的眼瞳深不可测。
他看着我的眼睛,迟疑着正要开口,这时忽地有个小太监急急地进来,气喘吁吁地用尖细地嗓子禀报:“禀告候爷,王爷,长公主,驸马爷,宫里传消息来,太皇太后失足摔了一跤,病重垂危。”
席间所有人大惊,台上的戏子停止了表演,呆在当场,原青江面色凝重地站了起来,喊了声撤宴,示意原非清,原非白跟他回紫园。
非白走时捏了捏我的手,轻声道:“你的脉象有些奇怪,先回去歇着,我去去就来。”
宋明磊跟着非白回紫园前,担忧地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对他挤出一个笑容,他方才舒展了眉头跟了进去。
素辉和韦虎跑过来,素辉看着我笑嘻嘻地说:“木姑娘,我刚才听奉定公子说,你偷偷进紫园,来给爷送药,被候爷撞见,他把你许给三爷了。”
我微微一笑,估计比哭还难看,素辉愣了一下:“你怎么了,咱们以后就是当姨奶奶主子的人了,该高兴才是,干吗哭丧着脸?”
韦虎咳了一下:“素辉,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是送姑娘回西枫苑吧。”说罢眼睛向对面非珏坐的方向瞟了一眼,素辉立刻点头如捣蒜:“对啊,对啊,木姑娘,我们走罢。”
素辉拉着我往拱门那里走去,我再回头,只见原非珏从?子上,一跃而起就往我这赶,果尔仁闪出来,拉住了他,然后冷着脸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他的脸便一阵剧变,僵在那里,只是痛苦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回看着那双充满悔意气愤的酒瞳,秋风瑟瑟中,多想赶过去给他披件衣衫,多怕他着凉,可双脚生了根一般,却无法移动半分,非珏啊非珏,你我终究是有缘无份,从我一开始错入西枫苑,便注定今生无法与你相守,如今服了生生不离的我,恐怕更是无法接近你了。
我站在中庭,黯然与心上人遥相看顾,热泪翻涌,那咫尺一步却若远隔天涯,心中如刀割一般痛苦。
素辉强拉着我进了马车,韦虎在前头赶车,我坐在马车里抱着腿,不停地掉眼泪,素辉偷眼看我,不时递上帕子让我抹眼泪,可能想张口说些什么话来安慰我,却又无奈地闭上了。
回到西枫苑,我走回自己的房间,却发现屋内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素辉告诉我,三娘已经把我的东西都搬到赏心阁了,于是我行尸走肉一般,浑浑沉沉地来到赏心阁,我的东西都收拾到外间了,里间就是原非白的“闺房”,三娘絮絮道道地说着阿弥陀佛,将军将我许给三爷,三爷和谢夫人总算了了心愿,于我是天大的福气,今晚要给我和非白圆房什么的,而我在象牙床沿边上呆呆地听着,最后什么也听不见了,连三娘什么时候离开房间我都不知道,看着晚霞灿烂地点缀着天空,思念着非珏纯真的笑容,不由得无语泪千行。
晡时,天色暗了下来,三娘特地为我换了件新嫁衣,屋里也换上了红灿灿的灯笼,床铺都换上新的,结果原非白没有回来吃晚饭,只是着人传话,要与候爷商议要事,回来要晚一些,三娘有些失望,但还是安慰我不要介意,男儿当以事业为重,我和三爷的好日子还长着呢,我点头称是,等三娘一回头,鞋底抹油回屋换了件家常衣服,心里暗中舒了一口气。
我想和非白好好谈一谈,大家毕竟还是文明人,虽然我中了你家变态老头子给我下的古爱滋系列,但爱情是八可以勉强的,我雄纠纠,气昂昂地坐直了身体,像包青天上堂审犯人似地坐着等啊等,等啊等……
可惜我等到三更天,他还是一点踪影也没有。最后我实在撑不住了,趴在他平时写文章的书桌上睡着了,迷迷糊糊间一股龙涎香飘进鼻间,有人在轻轻擦我的嘴角,我惊醒了过来,原非白目光潋滟地站在我身边,正微笑地轻拭我嘴角边的口水,我触电似地跳起来,赶紧用袖子胡乱地抹了几下嘴边,看着他想开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你说我能直接对他说,我虽然中了你老子的爱滋,这世上除了你之外,我不能和任何男人上床,可是我爱的毕竟是原非珏那傻小子,尤其是你还和我妹有一腿,我心甘情愿和你上床的可能性等于零……
一灯如豆,微弱飘摇,柔和暗淡的灯光洒在非白的绝代玉容上,他的美是以一种空气的方式散落到这屋子的每一个角落,明明我是这样的恨他,恨他和锦绣联手骗我,恨他禁锢我的自由,恨他拆散我和非珏,恨他给我下生生不离,可是看着他那淡淡的微笑,我的心中依然会变得柔软。不行,花木槿,你不能这样愚蠢,我恨他,我恨他,我恨他……
于是我很凶悍,很仇恨地瞪着他,可是原非白却收回了目光,脸转到别处,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喃喃道:“你这丫头总是这样盯着我,像我没穿衣服似得,让我这个做男儿的,倒不好意思起来。”
我……绝倒……唉?!莫非我真得经常这样,很赤裸裸地看着人家原非白吗?难怪人人都说我是女色魔啊……
不对啊,我突然想起这位仁兄捣浆糊的本事,是和我花木槿有得一拼的,尤其是在山洞中遇玉郎君那阵,就是他把我的小命差点给捣没了。
“你……。”我扬起我的萝卜手指,颤抖着指向他,果然他恶质地戏笑着,闪电般欺近我的身边,轻拥我入怀,正色道:“我知道,你今天受委屈了,多谢你护我周全。”
我轻推开他,冷冷道:“白三爷,你莫要误会,我这么做是为了锦绣罢了。”
听了这话,非白伸出来的手,有些尴尬地停在空中,半晌,脸上泛着一丝丝苦涩,收回来双手,他深深地注视着我几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拿了烛台轻轻递到我手上:“我明儿一早要跟将军回京都,今天你也累了,早点睡吧。”
我满腔委屈,好你个原非白,让你老子给我下了爱滋,也不和我解释你同锦绣的故事,果然从古自今,男人都懂得冷处理方法来对付风流韵事,却全然不顾女人的痛苦。
我恨恨地夺了烛台,转身就到外间躺下,再不看他一眼。
我有择席的习惯,再加上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怎么也睡不着,脑海中偶尔闪现的非珏那阳光般笑容,竟仿佛是天地间最美好的事物了。
里间非白的呼吸匀称,却也总是在床上翻来复去。
我们两人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悉悉唆唆地闹到四更天,非白在里间说口渴,我不情愿地便点了一盏灯,倒了杯茶端了进去,他的乌发不知何时放了下来,玉面发白,黛眉紧皱着,就着我的手喝了几口,便重重倒了下去,我觉得他有些不太对劲:“三爷,你怎么了?”
古老的宅院中,寂静无声,他半倚起身子,一身雪白的内衣,乌黑的长发称着苍白而绝代的五官,深幽漆如夜色的双瞳盯着我,在摇曳不定的烛光下有一种妖异的美,几乎不似真切,他拉着我的手不放,手心冰冷而潮湿,还有些打颤,我有些害怕,想去找韩先生来给他瞧瞧,他却拉着我,轻喘道:“只是白日里,被附马强灌了些酒,腿有些抽筋罢了,天这么晚,莫要再兴师动众的,你替我揉揉就好。”
我心想,我一直还以为你是愧疚才睡不着,原来的旧疾复发啊,幸亏灯光暗淡,照不见我抽搐的脸皮,于是我扁扁嘴,上了塌,轻轻替他揉着小腿。
过了一会儿,他的脸色渐缓,呼吸平缓了些,小腿的肌肉也放松了下来,他看着我,怜惜地拿了汗巾,擦着我满头大汗:“辛苦你了,来,躺下歇歇。”
疲惫不堪的我毫无抵抗力地被他拉在怀中,他的淡香围绕着我,即便闭着眼,背对着他,却依然能感到背后他灼热的目光,非白清浅的呼吸喷到我的耳括,温温的,痒痒的,他的手悄悄地环上我的腰腹,将我紧贴着他壮实的胸怀,我心烦意乱地转过身:“你干吗?今晚你休想……。”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月光的清辉洒在非白的脸上,他的墨瞳泛着银光,绞着我,声音却苦涩难当:“在你们进庄子的第二日,我便认识锦绣了。”
我的心中如遭重击,他替我拉了拉被子,握住我的手,继续说道:“我们时常一起弹琴画画,习文练武,我怜她天生一双紫瞳,遭人白眼,她疼我双腿残疾,寂寞度日,她总在我面前提起你,说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乃是小五义凝聚所在。”
“她的武功在我的指点之下,渐渐大成,夫人和二姐也对她日渐宠信,慢慢地她越来越忙,便不能经常来西枫苑,我们之间便用飞鸽传书通信,后来连信也越来越少,我四处谴人打探她的消息,我的密探却说候爷看锦绣越来越不一样。”他的声音低下去,目光也越来越冷。
“我当时怒不可遏,可是韩先生却对我说,此乃天佑我原非白,岂不闻勾践献西施于夫差,大败吴国,王云之用貂婵灭董卓,吕不韦送爱妾于异人而权倾秦国,此时的候爷已经多年没有纳妾了,那邱道长曾为锦绣批言乃是天相贵人,想必是动了心,若我强求候爷交还锦绣,即便应允,父子之间必有嫌隙,此乃下下之策;若将锦绣安插在将军身边,可为耳目,乃是中策;锦绣之绝艳若能宠冠后宫,使候爷疼之掌心,好其所好,恶其所恶,枕边荐言,则大事早晚可成亦。”
我听了只觉混身凉嗖嗖的,半天才冷冷道:“所以你便怂恿锦绣嫁给你家老头子……。”
他一下子坐了起来,居高临下,怒气冲天地看着我:“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一个用女人换取天下的无耻之徒吗?”
我也霍地坐起来,与他面对面,恨恨道:“那你说说,锦绣怎么会到候爷身边去了呢?”
“是锦绣是自己愿意去的……,”他的面容一下子惨白:“那时韩先生正说着,锦绣正好奉茶进来,站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不等我答话,她便闯进来说她愿意去候爷身边,为我夺取天下,我根本不答应,韩先生那时难受地叹了一口气,说想不到我不为清大爷或珏四爷所灭,却是死于一个妇人之手……。”
“你胡说,你胡说,我不信,我不信我的妹妹会这样,一定是你逼她的,你这个混蛋,”我泪如泉涌,捂住自己的耳朵,疯了似地拼命摇头,拒绝这个让我肝胆俱碎的事实,然后愤怒无比地捶打他的胸膛:“你怎可如此对她!你怎可如此对她!你知道她吃了多少苦吗……。”
非白并没有还手,只是痛苦地闭上眼睛,等我打累了,他拉着我双手,突然语气一变,冷冷道:“我从来没有逼你的好妹妹,”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我:“那天夜里,我温言安慰她,一切都是天意,若靠她一介女流就能得天下,那如何还有众多英难为天下折腰,可是那天之后,她便失踪了,我拼命打探她的消息,却音信全无,司马门之变后她更是候爷亲点的贴身保镳,天天与候爷形影不离,然后她给我来了一封信,说她和我有缘无份,这辈子最牵挂的人是我,而最不放心的人就是你花木槿,要我好好照顾你,宋明磊投我门下,也将你托付于我,我虽收留了你,那时心中还是万分气恼锦绣,并没有将你的才华放在心上,对你也是照料不周……。”
他顿了顿说道:“后来候爷不知从何处听来我和锦绣曾经秘密交往过,于是我便整天和不同的女子交往,好移祸江东……。”
“然后,你就将主意打到我身上,因我是锦绣的姐姐,你可以伺机报复她,你又想,万一她真得爱上将军而背叛你,你也能用我来要挟她,可谓一举数得,再然后,你发现我这个又疯又丑的丫头还有几分本事助你夺得天下,所以你便假戏真做,求你家老头子将我许给你,又怛心我同非珏藕断丝连的,就索性叫你家老头子给我下跟那爱滋似的生生不离,一辈子只能对非珏望梅止渴,原非白,你好啊……。”我愤然甩开他的手,在那里对他冷笑。
他的墨瞳一下子收缩,脸痛苦的扭曲了起来:“何谓爱滋,你一派胡言……,你何时中了生生不离?你,你以为是我让候爷给你下的生生不离?还有我何时想过,要利用你来报复她,要挟她,我在你的心中果然如此不堪吗……?”
这时,我所有悲伤的引擎被全面发动了,那辛酸,那委屈,那悲愤止不住地往我心上冒,连带着那前世的深深的痛苦,再也不能理智地思考,我口不择言道:“何止不堪,你简直不是个男人,为了功名利禄,牺牲自己喜欢的女人,让她以身伺狼,表面上又要装得跟个没事人似得和我打情骂俏,哄我为你卖命,现下又下毒害我不能和心爱的男人在一起生儿育女,拆散我和非珏,原非白你敢做不敢当,像你这样的男人,若我是锦绣,我也会从心底里鄙视你,痛恨你,永远离你而去……。”
非白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极度的冷然阴沉中,一扬手甩了我一耳光,这一耳光可能比我和他想像得都要重,我一下子被甩倒在床上,嘴角流血,他立刻满脸悔意,想要来拉我,然而我的酬情已本能得跟着出鞘,银光一闪,他的几缕墨发似轻羽般飘逸而缓慢地落在我和他之间,他的喉间一道血痕隐现,不一刻,血珠整齐而缓慢地延着他那光洁柔白的脖子,如珠帘一般无力的垂落。
他那苍白的脸,苍白颀长的身躯,在银子般的月光下,凤目映得异样的幽墨,异样的森然,我与他之间本就如同雾里看花,此时此刻更是如隔千山万水,永远永远地无法愈合。
我一手擦着嘴角的鲜血,一手用酬情指着他的咽喉,胸中冰冷的怒意翻滚,我绝然冷笑道:“原非白少爷,这是你第二次赏我耳光了,你真不错啊,”我强忍住喉间的血腥气,一字一句地咬紧牙关迸出来:“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绝对是最后一次,哪怕我中了生生不离,哪怕我一生孤独终老……,你此生休想再碰我……。”
他的黑瞳幽如深谭,看似古井无波,实则满是惊涛骇浪,又如翻天的怒火,汹涌地欲喷勃而出,间又夹杂着我看不懂也无力去懂的巨大痛楚和绝望,他没有再近我身,亦不再说话,只是紧紧地抿着唇,墨瞳绞视着我,慢慢地取了汗巾擦拭着喉间的血迹。
这一夜,我和非白如两头激斗得两败俱伤的兽,各自占据着宽大的象牙红木大床的两头,彼此冷冷的怒目而视,心中各自酝酿着挣脱和征服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但又强烈无比的念头。
第二卷金戈梦破惊花魂第 三十三章离人乱世曲(一)
西安原家,素以家教森严诸称,凡家中贵客辞去,所有下等奴仆在原地跪请送安,而在各园子里伺候的中上等奴仆,都必须在紫栖山庄门口,跪地恭送贵客离去,方可起身回原处当差。
次日清晨,原青江和轩辕皇室回京,“紫栖山庄”的汉白玉牌坊,依然巍峨如昔,牌坊下黄金雕凤鸾舆前后,护卫森严,曲柄七凤华盖伞,一众宫婢宦官静默地整齐排列,焚着御香,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类,井然有序地垂目躬身而立,非白脖子上套了件白狐狸毛风领,掩了一圈三娘给上的纱布,而我的脸上了雪肤玉肌膏一个时辰之后,五道指印基本上已消退,左脸微微红肿,我特意抹了层厚厚的珍珠粉,所幸也不太看得出来,但依然倔强地高抬着头对非白不理不睬,我们两人沉着脸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到我们身上,宋明磊满是心疼地望着我,目光看向非白,而非白平静无波地回视着他,一副这是我家家事,哪凉快哪儿待着去,没事别插手的样子,一向如沐春风的宋明磊更是冷意万分。
不知为何非珏没有出现,玉北斋中只有果尔仁带着五个少年前来送行,原青江和一个老者说着话,那老者精神矍铄,目光如炬,玉板束着杏黄色四爪蟒袍,想必是靖夏王,原青江带着家眷向靖夏王谢礼,然后跪启长公主的鸾舆起驾,在梦园所见的原非清和靖夏王微躬身子,其余所有人跪了下来,我的膝盖刚着地,非白便在我身边跪下,我刚想挪动膝盖离这个混蛋稍微远些,他一下子拉住了我的手,我挣脱不得,便暗中用指由狠狠掐他,眼看都掐出血来,他却动也不动,也不看我,只是面色冷然地死拉着我伏地恭送皇室,轩辕本绪乐呵呵地盯着最后一顶轿子,轿中偶尔一只玉手掀开帘子,竟是玉北斋所见的,那四个曼妙的波斯舞姬,而轩辕淑仪的目光紧锁着我和原非白,看到他拉着我的手,她如花的笑颜依然盛开,只是看我的目光冷如冰霜,锦绣站在原青江下首,亦是玉面微寒,我只得紧咬牙关,头触石阶,一言不发。
这时金舆内传出一阵柔和的声音:“昨日本宫身体不适,未及参加锦夫人的家宴,听说三弟新纳的如夫人聪明过人,灭蝗之法是她所奏,不知可在?”
所有人俱是一愣,附马原非清奇怪地看向金舆内的倩影,我不由得和原非白面面相觑,他也是略现迷惑,但还是朗声道:“回公主,内妾微恙,恐惊挠公主。”
“三弟说那里话来,自家人有何客气,快快请来,容本宫一见如何!”一个小黄门提着拂尘毕恭毕敬地过来,非白无奈,只得由他领着我和非白过去,来到金舆前,双双跪倒,两个宫女撩开彩凤飞舞的舆帘,我忐忑不安地抬起头来,只见一个盛装打扮的宫装佳人坐在里面,兴致盎然地看向我,她虽然没有锦绣的娇媚,不及碧莹的温婉,少有非烟的慧丽,却拥有一种属于皇族的端丽娴雅,雍容华贵中却又带着一丝天真,同样是金枝玉叶,比起轩辕淑仪的八面玲珑却又多了一分难得的亲切。
她含着笑,一双妙目充满好奇地看着我:“你便是花木槿,宋护卫的义妹,锦夫人的姐姐?”
我垂目称是,她便问我几岁到的紫栖山庄,平时读什么书,何以会想起用火攻来灭蝗什么的,我一一答来,然后她的问题越来越多,好像对我很感兴趣一样,原非清无奈地对她温言笑道:“淑琪,天不早了,一大帮子人等着你起程呢!”
“夫君,本宫知道了。”轩辕淑琪轻叹一声,想了想,脱下手上的金钢钻手镯,让小黄门传递与我,“这算是本宫与你的见面礼吧!”说罢便娇声唤道:“起驾。”
我双手捧着那耀眼夺目的金钢钻手镯,急急退到一边,与非白伏地跪送长公主的舆辇,原非清看了看我,笑着对舆内的轩辕淑琪说:“我可记得上次,淑仪妹妹问你要这个手镯,你都不给,今儿怎么这么大方。”
“夫君,我也不知为何,与她甚是投缘嘛……。”轩辕淑琪撒娇的柔美声音,淹没在太监的唱颂声中,大队人马的开路扬起了秦地的烟尘,迷糊了我的双眼,等我抬起头的时候,非白不知何时走得无影无踪,东门牌坊下的人也寥寥无几。
缘份真是一件奇妙的东西,时时刻刻让人们如同深秋天气里的两片落叶,风里飘卷着,偶尔碰撞一下,却又各分东西,可是这种看似偶尔又仿佛是注定的撞击,有时也会在以后的生活中留下余音,甚至绵长衡久,影响一生,如同我与这位轩辕氏的长公主,尽管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这第一次与她的相见,也是我与她生命最后的交集,然而她送我的这枚手镯却在数年后险险地救了我一命。
而至于原非白同学……昨夜两人的争执浮上心头,心中又是一片绞痛,这次他和锦绣一起回京,面对东庭皇朝的山雨欲来,两人又当如何平安度过,这两人的缘份,我与他的缘份,我与非珏的缘份又当如何化解,如何谱写新的缘份呢?
我黯然叹息声中,韦虎和素辉悄悄看着我的脸色,走到我的近前,非白带走了韩修竹,特地留下了韦虎来保护我们,我正要开口说想骑马出去走走,忽地背后浓烟滚滚,一骑白马回驰而来,韦虎立时挡在我身前,过了一会儿,脸色又松了一下来,让了开来,我目瞪口呆地发现竟是一身雪白的非白,他怎么又回来了?
我桀傲不驯地仰起脸看着他,他也在马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电光火石之间,素辉来不及惊呼,他已将我掠上马,他的唇狠狠地吻上了我的,我拼命挣扎,他却不放我,紫栖山庄里所有未及散开的仆人都不由脚步生了根,看着我们下巴掉了下来。
这个吻,霸道而蛮横,辗转吮吸,故意带些挑逗,就在我快窒息时,他放开了我,我立时甩了他一巴掌,清脆响亮,所有人的抽气声中,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满腔恨意地盯着他,出乎我的意料,他并没有还手,只是在那里微微喘着气看着我,目光坚定冷酷,深不可测,然后他绽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笑容,绝艳而邪佞,他对我说道:“你不是说我这辈子休想碰你吗?我现在碰了,你又当如何?”
“你……无耻!”我气结,羞愤,却无法自他的怀中挣脱,想要有所动作,他已一手按回出鞘的酬情,一手按压住我的护锦,然后他英俊的脸庞又凑了过来,我一侧脸,他的吻落在我微肿的左颊,:“既然你心中认定我是如此卑鄙,那我所幸如了你的愿,无耻到底了吧,你若不想害非珏,那我不在的这段时日,就莫要去招惹他。”
我努力忍住眼中的泪水翻滚,倔强地不去看他,而他却状似亲密地附在我的耳边,如恶魔般低吟:“至于生生不离的解药呢?我可以告诉你,就算候爷放你自由,就算我得了这解药,你这一生也休想离开我,我死也不会给你的。”
然后他猛地推开我,狠狠地将我摔给素辉,素辉张开双臂想接住我,却因为用力过猛,以至于我和他一起摔倒在地上,可怜的他给我压个四脚朝天,不过反应还是相当快的,哼都不哼一声,一把抱住欲上前拼命的我,顺便点了我的哑穴。
“韦虎,”非白高高在上,看都不看我一眼,对单膝跪倒地韦虎说道:“姑娘若少了一根头发,唯你是问。”
韦虎沉着地应了一声,满怀欣喜地看着我,素辉也是结结巴巴地陪笑说着,恭喜三爷,恭喜木姑娘,我眼泪直流,心中暗骂,你们这群混蛋,没看出来我有多痛苦吗?
原非白又将目光转向咬牙切齿的我,深深地凝注了几眼,潋滟的目光中,痛苦一闪即逝,又恢复平常的冷淡:“乖乖在家等我,少则三日,多则半月,我去去就回。”
然后,绝然回头,骑着高头白马飞一般地离开了我们的视野。
素辉放下了我,刚解开我的哑穴,我便冲出去,拾起一块石头,向原非白离开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砸去:“原非白,你这个变态混蛋,我恨你,我恨你……。”
第二卷金戈梦破惊花魂 第三十四章离人乱世曲(二)
过了几日,我平复了情绪,称午睡只身骑马来到西安东城,小五义的别馆“福居客栈”探望齐氏兄弟,未进大堂,嘈杂之声传了进来,一个三十上下,长相不俗的女子,正八面玲珑地叫招呼客人,一见我,便目光闪烁地赶紧叫伙计来招待我,我闪身进来,只见中央一个高台,有二个说书先生正唾沫横飞地讲着燕子军抗击西突厥的英勇故事,人流进进出出,生意十分繁忙,店小二们忙着给客人点菜上茶,其中一个竟是人高马大的齐伯天,他正忙着端盘子给客人上菜,看到了我也是愣了一愣,然后对我憨傻一笑,熟门熟路地迎我上二楼雅间,我打开窗,从楼上往下看熙熙攘攘的人群,心想所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宋明磊安排的这个别馆果然不会引人发现,行动方便。
这时帘子一掀,那大堂所见的女子莲步轻移地走了进来,上下看了我几眼,明眸似水清澈,却又深遂无比,我正要开口道明身份,她却向我跪下行了个大礼,额头伏地恭敬道:“小女子李如见过四小姐。”
我心想这必是宋明磊安排的李姓老板娘,赶紧上前扶起她:“李姐不必多礼,宋二哥不在,多亏李姐照顾我们小五义的产业。”
李如起身,依然躬身垂目,我问了她几句话,她只是一一答来,甚是拘谨,全没有了堂下八面玲珑,谈笑风生。说了一会话,依旧不见齐放的踪影,李如主动对我说齐放应在后院厨房做菜,一开始我还不信,等她笑着领我偷偷到厨房,只见齐放头上扎着巾子,曾经拿着清风剑威胁我小命的右手,此刻正紧握大勺,神情专注地在大火中翻抄一盘辣子鸡丁,动作熟练,极富专业水准。
我讶异地探头探脑间,他已飞快地抄完两盘菜,那辣子的香味直冲我的鼻间,我正垂涎,他向我站立的地方瞥了一眼,我一下子缩回了脑袋。拉着李如回了房间,李如问我这么安排齐氏兄弟可好,而我则陷入困惑中,一方面我很想让齐放帮我对付原非白,另一方面想起刚才他作菜时那怡然自得的神情,若再将他拉入血雨腥风间,又有些于心不忍,茫然之间,齐放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李老板,木小姐,齐放能进来吗?”
我赶紧正襟危坐,齐放技巧高杆地端着四叠小菜,一个银酒壶,两个银杯,二双筷子掀帘进来,放在炕桌上整齐地放好,恭敬地站在我身边,也不说话,李如笑了笑,借口吃过饭了,要下楼看看,便出去了,我和他寒喧了几句,他只是垂目恭敬回答,也不多言,我有些泻气,正要决定就让他一辈子作厨子时,齐伯天兴冲冲地进来了。
我清了清喉咙,问他俩报完仇有何打算。这兄弟俩同时开口:齐伯天:“留在福居客栈……。”齐仲书:“自然跟随小姐……。”
他们兄弟俩面面相觑,然后看着我不再说话,齐放的回答让我心中有了一些底,我笑笑说,我决不强留二位,便告辞出了福居客栈,正要上马,齐放追了出来,拉住了我的马缰绳,目光坚定地看着我:“请小姐带齐放回去,让齐放随身保护你吧!”
秋风拂起他额角的一缕长发,发丝拂过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充满了因为怛心而被拒绝的惶然,仿佛是暴风雨中流浪的小狗仔,我在马上俯视着他,心中不由一热,微笑着说道:“西枫苑里缺一个厨子,你愿意去吗?”
他一愣,然后对我欣喜地笑了,两颊露出那久已未见的酒窝,这一天我带着齐放回到西枫苑的时候,韦虎和素辉早已急得团团转,看到我立时双目放光,素辉直埋怨:“姑奶奶,你进城怎么也不同我和韦大哥说一声,可把我们……。”
然后他看到了我身后的齐放,一下沉着脸:“这位是谁啊?”韦虎也戒备地看着齐放,我说齐放是我小时候的朋友,作得一手好菜,进苑子来也好帮着三娘,素辉的区域保护主义开始做怪了,对齐放非常戒备冷淡,而韦虎听到齐放的名讳便脸色一惊,可见已揣测出齐放的真实身份了,我暗想莫非韦虎便是候爷放在非白身边的密探不成?
齐放至始至终保持着酷脸,韦虎和素辉交头结耳一阵子,素辉便跳出来用鼻子说道:“看在木姑娘的面子上,齐壮士进苑子也成,但也得露一手让我们瞧瞧。”
说着便露出动手的架势,我不高兴地正要出声,齐放却微微一笑,一撩棉袍下摆:“请。”
素辉和齐放年龄相仿,武功都出自名家之手,但交手之下,素辉满头大汗地退出圈外,齐放却巍然不动,连头发也不曾乱过一丝,韦虎却双目放光:“阁下莫非师出金谷真人门下。”
齐放抱拳道:“仲书正是师父的关门子弟,这位必是江湖人称‘震天虎啸’的韦虎壮士吧。”
于是这三人不打不相识,英雄惜英雄间,韦虎和素辉把我花木槿给撩下,强拉着齐放转身进苑子喝酒攀谈起来,从此齐放开始有了个稳定的落脚之处。
八月二十一,原青江携连夫人,长公主及驸马回京探视窦太皇太后的病情,据掖庭令报,八月十五日,窦太皇太后在御花园里散步时,忽然晕倒,熹宗急忙从早朝上退下来探视时,已陷入重度昏迷,太医们束手无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昭明宫前乌云密布,又陷入紧张气氛中。
永业二年十月东庭的北方忽然提前天降大雪,这场大雪来得奇,来得猛,雪刀霜剑中,山东以北很多地方甚至冻死人了。然而比北方的大雪更为可怕的是,东庭彪悍的邻居,契丹的奇袭,十月十三,契丹大将可丹,奉契丹史上最年青气盛的皇帝萧世宗之命跨过松花江,率八万铁骑攻破原氏北军守备薄弱的营州,几天之内来到蓟州城下,直逼京都,而此时京都只有禁军一万,御林军一万,加之京城守备军多是贵族子弟,毫无实战经验,根本无法与契丹铁军相抗,东庭最精锐的部队有二支,一支是西北抗击突厥的燕子军,另一支则是东南防御南诏的窦家南军,契丹奇袭京都给了窦家一个绝好的理由召南军北上,原青江对于窦家的步署了然于心,于是一方面请熹宗旨意令蓟州守军抵死相抗以争取救兵时间,另一方面向于飞燕发出十万火急金牌,令其赶往京都勤王。
在那个时代,蓟州乃是一个军备不足的小城,其统帅李实正是东庭末年的英烈名将,在接到熹宗密旨时,李实早已多次拒绝了契丹大将可丹的劝降,在严密封锁中苦苦支撑了一个多月。
蓟州军民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打退了契丹的多次突击,存粮用尽,蓟州军民先是宰杀牛马骡等牲畜,后来只好烹煮弓弩皮甲以充饥,而城中百姓则只能用糠秕和干草来果腹,最后甚至出现了人相食的惨剧。
人相食,意味着孤城蓟州的坚守已经支撑到了极限,腊月二十一,契丹破蓟州城,李实带领着饥疲不堪的守军仍坚持与契丹大军打了半日的街巷战,最后李实背负着供奉于蓟州祠庙中的东庭太祖轩辕光御容像突围出城,契丹兵全力追赶,李实身中数十箭而死。
契丹兵得到李实的遗体后,驱战车踏其遗体为肉泥以泄其愤。城破之后,蓟州城所有的当地官吏壮烈殉国,契丹兵屠城报复,在饥饿中幸存下来的蓟州百姓被屠杀一空。
契丹兵临京都,东庭官吏与熹宗皇帝乱作一团时,腊月二十三,于飞燕带着燕子军中最骁勇凶悍的八千军士早一步进入京都,原青江自是喜不自禁,但也有些讶异何以于飞燕只敢带八千人对付八万铁骑,于飞燕胸有成竹地命人将燕子军的秘密武器抬了出来,那便是由我和鲁元,韦虎发明并加入火药改良后的“锦绣一号”超级弓弩。
第二卷金戈梦破惊花魂 第三十五章离人乱世曲(三)
燕子军直插皇城永安门外,与契丹生力军狭路相逢,当第一轮猛攻开始时,于飞燕的锦绣一号重创契丹铁骑,血肉横飞,惊破皇城。
三天之后,燕子军弹药用尽,便以一敌五,展开了惨烈的肉博战,于飞燕身先士卒,率领着燕子军和皇城守军击退了契丹的一次又一次进攻,经过了五天五夜的英勇奋战,保卫了京都城-东庭的心脏。
契丹被逐回了黑龙江以北,经过锦绣一号的战役,无论皇室贵胄,还是庶人平民,粮田尽毁,宗庙夷平,燕子军所率精锐几乎全军覆没,幸存者不过五十余人,而一直采取观望态度的窦氏南军却隐在南城,不损一兵一足。
振奋人心的京都保卫战刚刚结束,窦英华便煽动那些因战事毁坏田产的贵族大臣们,狠狠参了于飞燕一本,理由是糟踏良田,毁坏宗庙,图谋不轨。
永业三年大年初一,京都保卫战的第一功臣于飞燕,由上骑都尉罢为兵部废员,待罪家中,后经原氏一党力保,才由罢兵部废员改作降职五品校骑都尉,即日谴返玉门关,镇守河朔。
永业三年元月初三,我携着齐放和韦虎在西安城外迎到了被赶回驻地的于飞燕,他身上仍然着赤金战袍,铠甲伤痕累累,血迹斑斑,自打赢胜仗后,为安抚皇族,除去众臣疑心,于飞燕只带了两个亲随,缴械进皇城,然而迎接他的是当即下狱的圣旨,直到接到被遣返原驻地的命令,他竟无一点时间换一身衣服。
于飞燕看到我似乎有些惊讶,立刻下了马,他的眉宇间多了一丝憔悴,但虎目依然如炬,本来充满惊喜地想跑过来给我一个熊抱,但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头看了看自己左肩鲜红的纱布,狼狈的铠甲,就不好意思的笑了,退了一步,尴尬地放下了伸开的双臂,踟蹰地看着我,我不由一阵心酸,热泪淌下,一个箭步飞奔上去,紧紧抱住了他:“大哥,你受苦了。”
于飞燕浑身一震,双臂慢慢环上我,然后越来越紧,他的大手按着我的脑袋,就是不让我抬头看他,只听他低沉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四妹,大哥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帮着于飞燕清洗伤口,又让齐放将那五十二个京都保卫战幸存下来的燕子军亲随安顿住下,谴了素辉去玉北斋请碧莹,一阵忙乱方才落定。
晚饭时分,碧莹果然到来,我们二个女孩自然是大骂窦氏黑心黑肺黑肚肠,祸国殃民,残害忠良,然后又是对着于飞燕心疼地流泪一番,难为于飞燕却乐呵呵道:“我现在活得不是好好的吗?你二人且收了眼泪吧,莫要以为眼泪水不不值钱的,殊不知女儿家的泪水可比金子还贵咧。”
我们二人这才破涕为笑,我拉着他们到我以前住的北边的屋子三人一起用了饭,于飞燕说在狱中,只有宋明磊冒死见过他一面,并卖通大理寺的狱卒善待于他,问起妹妹们的境况,宋明磊言辞闪烁,似有难言之隐,于是他有些焦急地问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碧莹面色黯然地看着我,而我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口中的饭粒竟如同嚼腊一般,一向温柔的碧莹却猛地放下了筷子,咬牙切齿地说道:“还不是那黑了心的原非白。”
我惊诧万分地看着碧莹,她冷静地道出了原非白和生生不离,我心如刀绞,只见于飞燕呆在那里看着我,满脸震惊和不信……
我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道了声:“我给大哥去盛碗汤。”连披风也没穿,便飞奔出来,我来到梅苑中庭,用双手捂着嘴使劲不让抽泣之声传出来,如果玉北斋的情报网已经知道了我中了生生不离,这就是为什么非珏不来找我了吗?难道他以为我会故意勾引他,让他废了苦心修练的武功吗?所以他不要我了?于飞燕会怎么看我呢?
里间传出一声巨响,我的心一慌,提着裙子又跑回去,只见一桌好酒好菜都被掀反在地,于飞燕站在一片狼藉之中,额头青筋暴烈,一声暴喝:“原家……原青江……欺人太甚了。”
我泪如泉涌,赶到门外,让于飞燕的亲随守在门外,不要让西枫苑的冷面侍卫过来,看向吓得发傻的碧莹,颤声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我中了生生不离的?珏四爷知道吗?谁让你告诉大哥的?”
碧莹扁了扁嘴,流泪委屈道:“是宋二哥说的,我不知道果尔仁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就在你中了生生不离的那天,他就告诉珏四爷了,他不让我告诉任何人,可是我知道你和珏四爷两情相悦,木槿,我们不要再留在这里了,让大哥带我们离开这里吧。”
离开?我看向于飞燕,他的虎目圆睁,看向我却出现了一丝希冀,他握着我的双肩,坚定道:“木槿,我们走吧,这个世道越来越不太平了,窦家和原家迟早要火拼起来,若是原家倒了,满门抄家灭族,我们小五义跟着遭殃,便是原家胜了,我们小五义也难全身而退,不如现在就走,我在江南和老二已置下田产,管他什么生生不离,大哥陪着你一辈子,也定能保各位弟妹们生活无忧。
离开原家,泛舟江湖,去过那无忧无虑的田原生活?多么美丽的理想,我微笑地摇摇头:“大哥,你带碧莹和二哥走吧,我不走。”
“那是为何?”碧莹和于飞燕看着我同时出声,于飞燕闷闷道:“莫非是怕那生生不离。
我平静地笑道:“因为锦绣,”我看向碧莹,而她却疑惑地看着我,显然她还不知道锦绣和非白的渊缘,锦绣为了非白愿意吃任何的苦,然而可怜的她却不知道原青江已了然非白和她的关系,甚至下药来要挟她的姐姐,若是我们都走了,锦绣的未来又当如何?我打定主意,便缓缓说道:“我也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现在锦绣已是候爷的大妾,她是断不会走的,我要留在这里陪着锦绣。”
于飞燕慢慢放下双手,脸色十分难看,碧莹也很失望地瞧着我,一顿宴席不欢而散。
次日,我同碧莹送别燕子军,于飞燕又对我和碧莹提了一次离开原家,而我竭力主张于飞燕带碧莹和宋明磊先走,那样也能为日后的生活寻个根基,于飞燕长叹一声:“三妹意下如何?”碧莹看了看我和他,温柔一笑:“若没有小五义众兄妹,碧莹早就一命归西了,一切都听大哥和木槿的安排。”
于飞燕看着她笑了:“一人为五人,五人为一人,大哥温决定留下来过了陪着四妹五妹过了窦家这一关,三妹愿意吗?”
碧莹笑得更是甜美可人,阳光微洒,称得她那琥珀的眼瞳流光溢彩:“只要众兄妹不要嫌弃我这个最没用的人,我吃再大的苦亦甘之如饴。”
我的喉头一下子哽住了,热泪盈眶,紧紧拉住碧莹和于飞燕的手,千言万语,已是泣不成声,于飞燕一会儿擦我的眼泪,一会又去抹碧莹的脸,手忙脚乱中,乐呵呵地傻笑着,身后那几个幸存下来的燕子军士兵也忍俊不禁。
分别的时刻终于到了,于飞燕跨上那匹跟随他多年的西域战马“乌龙”,对我们俯视着,坚定地说道:“二位妹妹千万珍重,飞燕此去定要击破突厥,缴灭窦家,好还天下苍生和小五义兄妹一个平安之地。”
我们三个互相举着V字型的指头,含泪而别。
永业三年,元月初十,已药食不进多日的窦太皇太后,忽然睁开了眼睛,太医认为乃是回光返照,于是急请正皇城楼上慰问百姓的熹宗入宫,窦太皇太后弥留之际,留下遗诏,要熹宗在她百年之后定要厚待窦家,罪无论大小万不可抄家灭族,然后召见窦英华与窦丽华,留下先帝所赐的免死金牌,叮嘱窦英华再三:“今上弱,原氏世之枭雄,吾薨日,必是吾氏灭门之日,汝能诛之,即当诛之,然窦氏侍奉轩辕氏三百多载,必当尽忠职受,万不可谋逆篡位。”言罢,撒手人寰,享年八十二岁,熹宗哀恸万分,窦皇后更是在凤床前哭晕过好几次,于是东庭皇朝限入了新皇继位后的第二次国丧。
窦太皇太后的病逝意味着窦家和原家的斗争终于从朝堂上的明争暗斗演变到血溅皇庭的地步。
永业三年正月十五,窦太皇太后发丧之日,原青江携女扮男装的锦绣、奉定及一百名侍卫入宫吊唁,在宣德门遭到窦氏伏击,在锦绣和奉定的冒死相护下,才险险逃脱,随行一百名高手全部遇害,锦绣和奉定身中数剑,原青江本人也胸口中了一剑,险险还生,却落下了终生的固疾。
西边宣德门原青江死里逃生,窦英华急往东边昌颐宫中,欲扑杀长公主驸马原非清幸得靖夏王的宦官内应乘乱从秘道救出原非清和靖夏王,窦英华扑了个空,只得前往拘禁未及逃离的长公主轩辕淑琪。
《东庭正史》中《淑德贞烈公主传》中详细记载了,当时长公主正在昌颐宫内窦太皇太后灵柩前哭泣,窦英华带着血染重甲的御林军冲入灵堂,仗剑质问长公主:附马何在,长公主厉声痛骂窦氏兄妹乃乱臣贼子,祸乱后宫,颠覆社稷,窦英华一怒之下欲使兵士幽禁长公主于冷宫,长公主不堪受辱,自太后灵柩所放之处,凤临台上高高跳下,宫婢救护不及,轩辕淑琪头触汉白玉石阶,脑浆崩裂,血染孝服,死时年仅二十一岁。
这场被称作“已酉宫变”的政变,是东庭末年最为残酷的宫庭政变,窦氏将所有目击长公主之死,以及帮助附马,夏靖王逃跑的宫婢宦官,连带牵连人员多达六百五十一人,皆用弓弦绞毙,随同窦太皇太后殉葬,熹宗赶到时只见到轩辕淑琪躺在血泊之中,没有看到亲姊惨死的全过程,也猜到她的死与窦英华是脱不了干系的,当时惊怒交加,手脚抽搐,双眼翻白,口吐白沫,宫人惊慌地将熹宗抬入内宫,从此熹宗深恶窦氏,甚至与窦丽华的感情也大打了折扣。
即日窦氏宣召原氏和靖夏王轩辕复昱,谋逆叛乱,削去爵位,满门抄斩,所有原氏旧党皆抄家灭族,对于不满窦氏的皇氏宗亲,窦英华以熹宗的名义赐鸠酒,内眷流三千里,所有已酉宫变中受迫害的王公大臣及无辜百姓多达二万余人。
非白与其门客力挽狂澜,使得原氏和靖夏王一族安然退出京都,原青江以“诛窦氏,清君侧”之名召回于飞燕,遂以燕子军为主力,拥军五十万,退守洛阳,号召天下举事,讨伐窦氏。
“已酉宫变”完全拉开了乱世的序幕,天下义愤,窦氏凶残,从此群雄并起,纷争不休,而我和小五义的命运巨轮也随着这乱世开始不可逆变地转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