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当晚徐晴走出实验室时已经是当天晚上十一点后,她实在不懂郑子默最后说的那句话的含义,不过,算了,算了,想了也没有用。
手机里有两条姜洛生下午发来的短信,一条说建筑设计大赛一周后举行;还有一条问她,比赛结束后有一个聚宴,问她是否能来一起吃顿饭。徐晴立刻回短信说了一个“好”字,写完还是觉得不妥,加上一句“我一定会准时到”。
原以为姜洛生已经睡了,想不到短信发送出去后手机立刻响了。
接电话,两人同时问出“你在哪里”这句。
徐晴说出地方,姜洛生立刻说:“我在建筑系二楼,离你很近,你马上过来。咱们一道出去吃宵夜。”
道路空寂无人,路边一从从的不知名的花在黑夜里也失去了颜色,像是用炭笔勾勒出来的线条,在空中凝然不动,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一幅黑白图画,仿佛诺大一个世界只剩下一片月光。
建筑系二楼的教室灯光亮的吓人,徐晴走到门口,首先被一片白光晃到眼,下意识的伸手捂住眼,许久才适应屋子里刺目的光线,桌子,椅子,人逐渐的从光线里剖离出,五六个男生对着铺在桌子上的巨大的模型指指点点,评判优劣。姜洛生依然是长衣长裤,背对着门口,对着其余的人说话,语气不高,几乎听不清再说什么。
不论什么学科,忙起来都一样。
徐晴伸手敲敲开着的大门。
几个人很快回头。徐晴挤出一个笑,欠欠身向里走:“打扰了。你们怎么忙到现在?”
有人回答:“你才知道啊,这样都持续半个月了。”
“哦,”徐晴怔怔,继续问:“那还进得去宿舍么?”
此次是姜洛生说的话:“跟老师要了钥匙。”
姜洛生看着徐晴微笑,看起来神情有些憔悴而劳累,但他眼底反常的洋溢着一种喜悦的光芒,徐晴非常熟悉它,这是经过艰苦奋斗最后大功告成时才能获得的喜悦。
徐晴莞尔一笑,轻声问:“完成了?”
“是。完成了。”
说罢姜洛生示意她随便拣张椅子坐,“再等几分钟就好。我们马上就说完了。”
在角落选了个地方坐下,徐晴托腮听了会他们谈论的内容,是一字不懂的;翻开桌子上堆放的建筑图册看几眼,也觉得无甚趣味,徐晴的困意一下子就起来了,然而也不敢睡,怕睡着了就醒不过来。
明明在实验室还精神奕奕的,出来就累成这个样子,一点精神也提不起。
随后想起下午的那个女生,转眸看向姜洛生,心蓦然的疼起来,眼也紧的难受,不忍心再看,忙忙把头别开,只看得学校的屋顶上像蘸了一层白霜,清寒侵入肺腑,头仰的高些,啊,月亮出来了。
然后大家一起去吃火锅。
完全不记得那晚吃了什么,几个男生喝了酒,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徐晴吃了几样素菜也就饱了,一言不发的看着姜洛生吃,不停的给他夹菜。一旁的男生都笑,说“今天才像人家女友的样子”,徐晴不答。
酒喝得越多,众人越糊涂,到最后口没遮拦的什么都说;姜洛生还算清醒,但整个人醉意已显,狭长的眼睛尤其亮,目光专注,全心全意的看着徐晴,可是什么都不说,只等着笑意慢慢的从嘴角扬起。
徐晴扶着他的肩头,夺过他手里的杯子,轻声说:“别喝了。”
冷不防这话被其余人听去,哈哈大笑,言辞不清的说:“姜洛生,还是选方荔儿吧,或者别人也行,她们整天围着你转,对你言听计从……徐晴固然不错,可是既不温柔,也不善解人意,独来独往的,眼睛里只看的到自己……”
姜洛生疲倦的摆摆手制止他们说下去,可是无所裨益,几人说着益发越发肆无忌惮起来,完全忘记徐晴就在当场,“加上太聪明伶俐,又有几个男生能完全接受……也只有你了,才能与她旗鼓相当……”
原来如此么。
就算不是姜洛生亲口说出来的,恐怕也差不太多了。连外人都看出他们的感情五痨七伤。
脸刷一下失去颜色。转头看姜洛生,他困难的摇头,从徐晴手里取回杯子,目光也没有多看她一眼,然而另一只手用力抓住徐晴的手臂,开口说什么却猛地咳嗽起来,“她不是这样,不是这样。你们不知道……”
句不成句。
最后众人晕晕乎乎的互相搀扶着回寝室,徐晴一夜辗转反侧,整夜不眠。长到二十来岁,从小到大,她从不曾失眠,睡得质量好坏另当别论,但总能睡着。
父母离异,学业压力,外婆去世,她都蒙头大睡,借此逃避现实;第二日早上醒来,振奋精神,重新做人。
现在居然失眠。抱着被子想到东方发白,终于决定走一步看一步,谁也不是先知。倘若姜洛生提出分手,她立刻答应。
姜洛生一直没有提到此事,不但没有提,电话也没有一个;直到建筑设计比赛那天傍晚他来了一个电话,说夺了一等奖;问她是否有空,晚上参加他们的聚宴。
徐晴当时正在去往实验室的路上,问明了地点说了句“我会马上赶过来”就往实验室跑;到时从一位学长那里听说教授们在会议室开会。等到会议结束,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徐晴等在会议室门口找苏海请假,最后才看到苏海与多日不见的郑子默一起商量着什么,面色凝重的缓步出来,徐晴迎上去,请假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却让郑子默一句“正要找你呢”给堵了回去。
三人返回会议室,郑子默调出程序,让屏幕滚动着一排排冗长的数据,沉声问徐晴:“能不能想法提高结果的精度?”
徐晴不得不让自己的思路回到面前的当务之急上,问了一句,“要多高?”
苏海点头:“要求在现在的基础上再提高两个数量级。一周来,我们已经试图让程序提高了一个数量级的精度,可是……想要在提高就难了。”
“那我也未必有办法……”
“毕竟是你设计的算法,向自己的孩子,总是最了解的,”郑子默摇头回答:“其实现在的精度也勉强够用,但上级希望能再高一些……开会就是为了讨论这件事。你抓紧时间算一下,今晚给我们答复。”
这么急?倒吸一口凉气:“我试下。”
忙得天昏地暗的进行修改,晚饭都忘记吃,又在屋子里几位学长的帮助下进行一系列修正,终于在晚上九点后大功告成。郑子默的功劳可以说最大,他也跟着学生们不吃不喝,几处关键的问题都是他解决的,让所有人对他更是五体投地。
最后的运行数据出来,郑子默笑说:“果然还是年轻人好,思路活跃。世界上的大科学家们最关键的发现都是在年轻时做出来的。”
再看看表,“今天可以提前离开。”
如蒙大赦般徐晴松一口气,急匆匆的准备离开去换衣服,刚走两步郑子默把她留下来问了几个问题,看他的意思似乎不想急于让徐晴离开,越问问题越多,而且都是跟课题有关,也不能不回答。眼见的实验室的人陆续散的七七八八,徐晴竭力不把急切表露在脸上,可还是让郑子默看出来,“这么急?干什么?”
脸一红,徐晴说:“饿了。”
郑子默看起来十分愧疚,如梦初醒般说,“对,是我疏忽了。我请你吃饭,如何。”
一连着说了几个“不用”,抬头看到郑子默神色古怪的看着自己,蓦然想起自己那么强烈的反应,立刻后悔,垂着手站在一旁,不做解释。
郑子默好脾气的笑一笑,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强求:“那你先去。”
终于松口气。
搭车赶到几小时前约定的地点,还在车里就看到饭店大门里摇摇晃晃的走出一堆人,他们的脸庞分外清楚,都是红红的,也不知是喝酒太多还是大厅门口橘红色的灯光所致。其中有一个就是姜洛生,他的脸因为红,平白的露出几分嫣然之色,他大笑着,看起来很愉快。
下车,揉一揉麻木的脸,徐晴想要迎上去,同时在心里组织着措辞,想着如何跟她解释自己的失约,却猛地顿住了脚步——挽着姜洛生胳膊的,是一个小鸟依人般的女生,看着有些眼熟,她时不时帮姜洛生擦擦他额头的汗。
浮现在她脑海里的第一句话就是“终于失去他了。”盛夏天气,徐晴猛然觉得肺腑都凉透。她鞋里像灌了铅,一步也迈不动。
一个声音说“过去啊,看看他们都会露出什么表情”;另一个声音则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切都是你亲手所至,还有什么颜面出现。”
一阵冷一阵热的回到宿舍,看到满屋子明亮的光,她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
她用同学的电脑给郑捷捷发邮件,说:我知道,终于失去他了。可奇怪的是,当时却也不太难过,反而有种松口气的感觉。好像自我们交往那日起,就在等着这一日一般。我抓住他多年,现在也该放手了。
郑捷捷复信:头一次见到两个相爱的人落得分手的下场的。
徐晴苦笑:不要紧,反正情到浓时情转薄。
郑捷捷看着电脑摇头:你以为爱情真跟月亮一样,不盈则亏么。哈哈哈哈。你未免想的太简单了,看看我的例子还不够么……不过,不要怕,你还有我。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徐晴转个话题:前几天教师建议我本科毕业后去普林斯顿大学念研究生,四年读完硕博。你说我去还是不去?
郑捷捷吃惊:为什么不去?机会难得啊,再说你们之间也病入膏肓。
徐晴叹气:如果决定去,现在就要开始准备。
郑捷捷同意:是的。如果需要我帮忙,尽管说。
与研究的顺利进展相比,让徐晴意外的是,自己居然跟姜洛生放暑假之后的一个多月没有联系,姜洛生不论是回家回学校都没有告诉徐晴一声,既然不联系,也就没有谁明确提出分手这个话题,就这么不好不坏不死不活的维系着。
徐晴终日都在实验室,既要学习,还要工作,平日不得半点空暇,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东西要做,一个计算起码要重复十次以上,公式往往是一修再修;夜深人静想起姜洛生,往往泪流满脸。
课题在八月终于宣告完成,做出最后的模拟结果那日,整个实验室跟疯掉一样。连平时严肃的教授们也乐的把面色的面具摘下来,和学生一样开怀大笑。每个人都被推来推去的拥抱,徐晴毫不例外,完全昏了头。
待众人发泄完自己的情绪,郑子默接着短暂的安静笑着说,“晚上去吃饭,我请客。”
晚上喝酒徐晴不知道被灌了几杯,只要有人送来的,她都喝下去,直到不能再喝,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可脸上的笑一点没有少;跟徐晴一起工作的几位师兄从来没有见到素来严肃认真的学妹露出这么动人的样子,借着醉意笑嘻嘻的肆无忌惮的打量她,眼睛片刻不离开她的脸。
到底是喝醉了。
徐晴最后的意识,是一双手轻轻抚过她脸颊的感觉,然后后背一凉,身子悬到空中,奇怪的是,她却没有掉下去。她想看看这人是谁,但无论无何眼皮也睁不开,但是那人的气味相当熟悉而亲切。她想问一句“是洛生么”也没有气力。
夏天的阳光穿透眼皮后依然是白花花而刺眼的,徐晴就是被这种隐隐约约的亮光刺醒来的。头异常的痛,看看四周,装置优雅的房间,一个巨大的书架和一架钢琴尤为引人注意。徐晴苦笑,正是应了一句老话,借酒消愁愁更愁啊,现在连身在何处都不知道了。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徐晴吓的险些滚下床,扯动了盖在身上的毛毯,才发现自己是和衣睡的。好在房间里有卫生间,洗漱用具一应俱全,都是新的,徐晴匆匆收拾下自己就冲到房间外,隔着客厅一眼就看到在厨房吃早餐的郑子默。
徐晴愣住,但还是走过去。
他穿着一件大到非常不合身的白色衬衣,完全遮不住他的健美身材,一看就是经过长期锻炼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神清气爽的对徐晴一笑。
“醒了?”
“是醒了。”
“那过来吃早饭。”
于是苦笑,问话也没有底气:“郑组长,您好,这是什么地方?”
“我住的地方。”
“啊?我怎么会在这里?”
郑子默一笑:“昨晚你喝醉了,本来想送你回学校但是怕你回去后没有醒酒药,干脆带你来我家了。”
“别的人呢?”
“送回去了。他们都是男生,跟你不一样。”
“噢。”
徐晴讷讷站在餐桌边,不敢坐下。虽然课题结束了,她心里依然认为郑子默还是算是她的领导。
郑子默察觉她的拘束,笑容颇有无奈之色,“难道让我亲自请你坐下?”
徐晴迅速坐下。看着餐盘里西式早餐,一点食欲也没有,但是她察觉到郑子默放下手里的刀叉,支着手默默注视自己,剥了一个鸡蛋就着水喝下去。
“怎么,不好吃?”
徐晴立刻摇头,“没有,没有。”
“我在国外长大,早就吃成习惯,”郑子默顿一顿,徐晴知道还有下文,平心静气的等着。想不到他改变话题,说,“这几个月,忙坏了吧。”
“还好,但是收获很大。”
郑子默凝视徐晴,忽然讲:“其实我一直想谢谢你,”说到这里再补充一句,“用个人的名义。你可能想不到课题的成功对我来说意义多么重大……而你在其间,功居置伟。”
徐晴不是不触动,简直不知道怎么回答,略一沉默后思考后说:“您真的过奖,我当不起。不论什么研究,团队精神都是第一重要。”
语气诚挚让郑子默深深感动,既谦虚而聪明的女生,并不多见。
待徐晴吃完早饭,郑子默走进卧室,声音从里面说:“我送你回学校。”
“我自己打车回去。您不忙么?”
“我也要出去办事,不过是顺道送你一程。何况,这附近并没有多少车。”
半分钟后郑子默从房间里出来,换上一袭深色西装。徐晴乍舌:“这么快?”
他不以为然:“这还快?以前念书时的速度,你没有看到。”
“哦。”
郑子默锁上门。徐晴看着缓缓掩上的大门问:“这么大一间房,就您一个人住?”说完觉得自己多嘴。
郑子默倒是不介意,“是啊。我父母不住在这里。”
也没有结婚么?徐晴有些好奇,很想问问为什么,但是不敢。郑子默看穿她的心思,笑一笑,不打算再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
走出大楼,看清眼前的景象,这里简直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看的徐晴浑身发凉。她开始后悔昨晚喝的太多,给他们开车的司机甚至都是少尉级别的。一路开车出去,可以看到这里防范严密的超出想象。徐晴坐在后排,忽然觉得眼睛疼,闭着眼靠在车门上。
郑子默忽然低声说,“你跟捷捷确实有些像。起初我还不信……”
徐晴回神:“谁?”
可看郑子默的目光深深的,此刻闪一丝光出来,嘴角弯弯的,那笑容丝毫没有解释的意图。徐晴心知可能问错话了。
郑子默转移话题:“你跟男友吵架了?”
他怎么知道的?
想起姜洛生,徐晴觉得胸口有一块东西被堵上,让她呼吸不得:“要是能吵架就好了。”
郑子默挑挑眉,徐晴摇头:“是我的错。”
“不试图挽救?”
“就像晚期的癌症病人,除了等死,干不了什么。”
郑子默打算说什么,徐晴却把目光转向外面,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呵,到学校了。”
拉开车门下车。走两步后再回头对着坐在车里的郑子默扬一扬手,阳光打在她小小的面孔上,一张脸白的几近透明,头发像染了绚丽的颜色一样耀眼。郑子默手撑在车窗上,看着她,良久不言,连再见都忘记说。
此时校门里走出一群人来。有人眼尖,看到这引人注意的一幕,拉一拉身边人的衣袖:“姜洛生,那不是徐晴么?”
姜洛生顺着那人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到徐晴站在不远处一辆极其拉风的高级轿车里的年轻男子挥手再见,在阳光中她的背影显得模模糊糊,几乎像融化在光线中,但毫无疑问,就是她。
徐晴扭头回来,第一眼就看到姜洛生,一个月不见,他似乎比以前更沉稳,在他身边依然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吊着他的衣袖。就好像电影般,他们完全忘记身边的人,长久对视,气氛莫名诡秘。
走过去,徐晴礼貌的着问建筑系的同学:“你们去哪里?”
有人回答:“去游乐园。”
“多好,”徐晴看一眼姜洛生,脸上露出一个还算动人的笑容:“那你们好好玩。”
姜洛生也回了一个完美的笑容:“要不要和我们一道去?”
“不去了,我实在累极了。”
“那你好好休息,先回寝室吧。”
“恩……”徐晴歪着头看他,“再见。”
姜洛生亦笑笑,“再见。”
大有诀别的意味。徐晴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再次见面是在这种尴尬的情形下,而且还能装做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这么客气有礼貌的讲话,文质彬彬的轻声说再见。原来两人都是这么优秀的演员。
可笑,太可笑了。
一切都结束了。
大四开学,徐晴开始准备英语考试,她的英文还不错,略作准备就考了足够申请美国大学的分数,一份份资料和许多教授的推荐信寄过去,很快接到普林斯顿大学的入学通知,还有全额奖学金,办签证时一点麻烦也没有遇到。
在路上遇到姜洛生,两人还会打招呼,好似普通朋友般问一些近况。
跟郑捷捷电话聊天时,徐晴打趣说:“怎么说我们也是老乡。”
郑捷捷知道她话里的苦味,说:“看着他,难道不是折磨?”
徐晴“哈哈哈”笑:“我自己造成的。”
郑捷捷声音严肃:“感情从来都是两个人的事,倘若破裂,人人都要负上一半的责任。”
徐晴知道她说的对,但是不愿意再纠缠对错,叹气:“时过境迁了。对了,你跟孙闻……”
郑捷捷语调低一些,“恐怕前景堪忧……家人已经知道,大肆反对。”
听得徐晴心惊肉跳,可她后来才知道,那段时间,郑捷捷的情况远远不像她说的这样轻松。那个电话之后,她甚至被禁足,关在家里,连上课都有保镖跟着,所有通信设施全部切断,有一度跟外界完全隔绝,一切目的皆不许她跟孙闻见面。
孙闻固然不舍,可他到底年长得多,深深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所有到头来伤心的,只有郑捷捷一个。
几个月没有郑捷捷的消息,徐晴深深担忧,但是她找不到任何可以联系她们一家的方式。
在这种忧郁担心中,徐晴终于以十分优秀的成绩毕业。离校前的聚宴一个接一个,尤其是徐晴又去了普林斯顿,怎么说也是学校学院可圈可点的一件大事,临别聚宴也比一般人多了许多。这类纷繁的事务以及毕业的惆怅让徐晴暂时忘记许多让忧心的事。可是郑捷捷的事情始终在她心头萦绕不散。
离开学校准备回家整理行装的前一天,姜洛生在宿舍楼下找到她,徐晴轻声说:“我明天回家。”
姜洛生看到她不为人知的疲劳,不禁沉默,很久后才开口:“嗯。一路小心。”
像初识一样,徐晴不敢多看他的眼睛,只扯着些自己早已知道的事情说,“今年你不打算回家了。”
“是。刘教授让我帮助做课题。”
“恩……你是打算念研究生还是……”
“跟着刘教授,在本校念研究生。”
刘教授是国内建筑界的泰山北斗,是科学院院士,设计过许多知名的建筑。徐晴为他高兴,真诚的说:“多好。”
这句话一讲完,忽然双手被人抓住,徐晴看到一双隐忍的眼睛,深深鼻酸。出其不意的,众目睽睽之下,徐晴整个人落入他怀里,姜洛生呼出的热气喷到她的脖子里,徐晴觉得后背一阵麻。他紧紧箍着她,却不说话。
徐晴脑子里浮现的还是当年初见的时候,他帮她把笔拾起来,郑重的递到她手里。那双眼睛熠熠闪光,直到今天依然叫她心动无比。
“一路走好。”
重复一句刚才的话,姜洛生终于手臂僵硬的松开徐晴。徐晴不敢看他,偏偏头,看到一双刀子一样利的眼睛,她退了一步,轻声说话:“有人在那边等你。”
姜洛生扭头一看,沉沉的又回头,脸上露出个奇特少见的苦笑,“你以为什么?嗯,你以为她是谁?我跟她能有什么关系?事到如今,你怎么还那么自以为是?”
话里的绝望他根本没藏,徐晴仰头看他,不由自主把下唇咬紧,目光在姜洛生脸上寻弋一周,很久说了句:“你该剪头发了。”
“你……”姜洛生怔怔看着她,摊摊手,“这个时候,还不肯把你的想法说出来么?”
徐晴一径沉默,这样的态度刺痛姜洛生心里的无奈伤痛,他最后终于抽身离去。
回到家,徐晴把家里的东西全倒出来做最后的收拾,一卷卷的捆好,盖上报纸,以后四年可能都不会再回到这里。家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东西呢,收拾了足足两日还没有完成。第二日晚上徐晴把书房里最后一个小箱子拿出来,放在灯下打开,是一套古老的《红楼梦》,徐晴扑掉上面的灰,她不懂这些,但她估计,这套书必定珍贵,价值不菲。
隔壁的电视声音隐约传来,一个清清淡淡的女声笃定的说:“即便互相伤害,我们也不会分开,只要两人在一起,尽管有时会受伤,伤口总会愈合的。因为我听得见他心里的声音。”
浑身一根筋霎那被抽走,徐晴软在地上,抱着膝盖几欲痛苦失声。
电话是时候的响起。
抓起电话,听到郑捷捷的声音。她的声音疲惫不堪,带着决裂和听天由命的语气。但对徐晴来说,是此刻最好的调剂。
“徐晴么,是我。”
徐晴欣喜的要哭出来:“这半年你在做什么?我担心你啊……”
郑捷捷默一默:“我要订婚了。”
消息太忽然,徐晴像是瞬间给人掐住咽喉,然而理智不失,“跟谁?”
“……”郑捷捷说,声音好似冰块,“杨季然。”
“那是谁?”
“你去网上搜索一下,立刻可以找到答案。”
“华人?”
“嗯。”
徐晴从她的声音里听出曾经的撕心裂肺,担心的站不稳,就近扶着沙发做下去,才有了说话的精神:“你父母的意思?”
郑捷捷显得十分冷静:“你说呢。”
定定神,徐晴也冷静下来:“什么时候订婚?”
“这个周末。”
“什么地方?”
“他家。”
“英国的哪个地方?”
郑捷捷不答,只说:“你放心,我不会干傻事……”
徐晴不理,再追问一次:“英国的哪里?”
郑捷捷继续所答非所问:“杨家看重门第,订婚宴请的都是所谓的上流社会……”
坚持不懈的连问几句“到底是英国的什么地方”,郑捷捷终于有了反应,声音微微颤抖,心知犟不过她,低低的说了地名。
徐晴还想问什么,可郑捷捷不肯多说,很快挂掉电话。
如今的社会,只要存心找一个人,没有找不到的,早有心理准备,这个杨季然的身份依然让徐晴唬了一跳——传媒界巨头的独子,另一个身份是长相英俊的风流公子。
立刻寻找护照,惊喜的发现到英国的签证还没有过期;订机票,收拾行李,常常出门的人对收拾起东西来不过几分钟工夫,东西不多,就收拾好一个挂包还留有空余,目光一转看到小箱子里那套红楼,徐晴一思索,裹起来塞进包里,包一下子塞的鼓鼓囊囊。
只有星期六的机票。徐晴到达伦敦时,天已经差不多黑尽,即使如银河一样繁密的街灯也不能使四周明亮起来,随便找个地方歇歇脚,第二天便按照郑捷捷所说的地方找去。
徐晴一向都是路痴,一个地方不去过三次以上是一定记不住的;加上偏偏又记错两个字母,找了半个白天都没有找到地方;后来实在无奈,在咖啡馆坐下歇脚时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自己完全搞错方向。
咖啡馆老板对徐晴居然能把这个地方记错深表惊奇,说着“那里是有名的富人区,谁会不知道呢”,徐晴匆忙的道谢然后奔出。
一通车马周转,终于在华灯初上的时到达。他们住在山顶,一条盘山路修到山顶。在山下徐晴就遇到警卫的盘问,好容易走上来,却在灯火通明的杨宅面前又被宽大的铁门和两名警卫挡下来。他们很有礼貌,弯弯腰问:“您有请帖么?”
徐晴低低叹口气,把目光转向大门里面。杨家的几栋楼非常漂亮,因为姜洛生的关系,徐晴对建筑也是一知半解,她看得出远远的那几栋精致的楼房都是出自大师设计;房子四周的蔓延开的大块大块的草坪一直延伸到大门处,加上绿树成荫,这样的环境即使作为公园也足够。隔得远徐晴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不知何处的灯光通明,草坪上许多举着酒杯的人影晃动,互相结识社会名流,气氛热烈,充斥着十九世纪的无聊与肤浅。徐晴她觉得自己好像在看拍电影,觉得头晕。
默立许久,徐晴把头转向守在门口的两名洋人警卫,问:“里面是不是举行在订婚仪式?”
“是。”
“未婚妻是否姓郑?”
两名警卫拿不准徐晴的意图,但又不能不答,迟疑的点点头。
松口气:“我是她的朋友,今天才来,想去见见她。不知道……”
徐晴打扮的依然像个学生,清清淡淡的装束,加上疲累,让警卫生出一种楚楚动人的感觉,他们互看一眼,一个人点点头说:“我进去问问。”
徐晴耐心等着。此时缠绵的音乐声响起,三三俩俩的人拥抱着跳舞。徐晴仔细打量,依稀看到从房子里走出一对牵着手身着盛装的年轻男女,脸庞虽然看不清,但是她确定,那名一袭白纱,行动宛若洛神的正是郑捷捷。
眼睛疼得难受,徐晴捂住嘴。她怕自己哭出来。
片刻后警卫回来,说“太太说,没有请帖,一律不让进。”
警卫害怕以为徐晴不肯就此离开,说话时注意打量她的神色,岂料面前的东方女子听后,脸色平静,眼睛里有一种无奈的笑意,目光一直看着舞池,眼睛里好似有一层雾一样。这太反常了。两人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才好。
把目光转回来,徐晴问:“那能否请你们帮我带份礼物给郑小姐?”
“这个,应该没有问题。”
“多谢。”
徐晴拿出那套《红楼》,双手递过去,目光眷恋的再看那个白色的身影一眼,偏偏头笑一笑,转身离去。
……
郑子默接完电话回到主厅,恰好看到一名警卫快步朝主位上的杨太太走过来,把一套书呈给正在主位上悠闲用茶的杨太太,他本来没有打算多呆在大厅,一只脚刚入大厅门槛,却在听到警卫说“那名女士说她是郑小姐的朋友,这是她托我们转交给她的礼物”一句折回来。
“放下吧。是什么?”
一旁有人打开,一套古老的红楼梦。杨太太不懂行,看一眼就让人放在一旁。
郑子默走到主位下方的位子,礼貌的对杨太太欠欠身,想开口问什么却听到杨太太笑问:“子默,这么多客人中,有没有看中的女孩?”
郑子默面携微笑的回答:“这个,我到一直未曾留意。”
“那趁现在好好看看,”杨太太放下青瓷茶杯微笑,“我知道你眼界甚高,可外面舞池百余名年轻姑娘,我确不信你一个让你满意的都没有。”
“嗯,”郑子默颔首回答,再客套了两句后叫住正要离开的警卫:“送书来的是什么人?”
“说是郑小姐的朋友,今天刚到英国……”
“不是问这个,她什么样子?”
警卫想一想:“很漂亮,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很累,但眼睛非常好看……”
那就不会有错。
郑子默压下心底的焦灼,不动声色的问:“那她现在呢。”
“她没有请帖……所以走了……”
“走多久?”
“才几分钟。”
郑子默敛敛眉头,对着主人欠一欠身,快速讲了一句“我有急事先走一步”,别的什么话都不说的大步走出去,留下一头雾水的众人。出了大厅他看看舞池中心一脸笑意的郑捷捷,边走心里边升腾出稀薄的无奈。他避一路跟他搭话的客人,开始一路小跑至车库,找到一辆车,顺着山路一路开下去,速度谨慎的保持稳定在较低的水平,足以让他看清来往的人。
很快发现徐晴的踪影。普通的衬衣,牛仔裤,步子很缓,像踩着云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走入路边的疏疏密密的树影下人就消失,片刻后又出现在路灯的光芒下,背影修长的孤孤单单,无比萧索。
徐晴走到半路,忽然听到汽车的声音,感到一道光从后面扫过来。她没做深想,以为是从山顶上下来的车,垂着头继续走路。不料那辆车居然在她身边停下,徐晴思绪已经飞的很远,偏偏头看一眼都嫌累,直到迎头撞上一个人,才缓缓抬头。
一看吃惊的忘记思考,“郑组长……您怎么在这里……”
郑子默却不说话,借着车灯的光打量徐晴。在车灯眩目的光芒下每个人脸上最细微的细节也被放大,隔着眼睛里的朦胧水汽,看到眼底去,全然是一种听天由命的神情。她头发间细微的零乱也看得清楚。郑子默忍不住伸出手,帮徐晴理一下头发。
徐晴丝毫没有留心到郑子默手的动作,她只是吃惊的瞪着他的脸,像在做梦一样,随后意识到自己并不礼貌的行为,目光略略降低,瞥到他身着的晚礼服和上衣口袋里别着的一枝鲜艳的红玫瑰。
惊的叫出来:“你也是来参加……”
郑子默微微一笑,拍掉落在徐晴肩上树叶,说,“我是郑捷捷的哥哥……现在还奇怪么?”
徐晴张口结舌的想:世界多小啊,就像一幕舞台剧。许久才从这个离奇的故事里挣脱出来。
郑子默打开车门:“来,上车吧。”
坐上车徐晴才发现车子不是向山上,而是继续下山。徐晴恼怒的问他:“为什么不带我去见捷捷?”
郑子默起初不答,许久才说:“你不能见她。”
“为什么?”
“你们见面后会出什么事我不敢保证……但是,这几天她不能掉泪。”
起初觉得这种说法夸张骇人听闻的地步,开始还是微笑,后来就像刹不住的汽车一样,哈哈大笑,笑的满脸是泪。郑子默默默递过来纸巾。
徐晴笑:“也是因为这个,开始也不让我进去?”
郑子默摇头:“那倒不是。”
下山后郑子默不停车,左拐右拐的在城市里串来串去,徐晴敲一敲车门:“让我下去。”
“干什么?”
“放心……我不会去找捷捷,当然,就算想找也未必见得到她,”徐晴笑,“我明天会搭飞机回去,我甚至不会告诉她我来过。”
说完再次瞄到他前胸那朵不合时宜的鲜艳好似红漆的玫瑰一眼,不甘心的再补充了一句“你可以放心”。
郑子默放慢车速,语气凝重,略带斥责。
“放心?你让我放心什么?你不知道英国的治安多坏!你能保证你身边的人一定不似恐怖分子?你孤身一个女孩子,被坏人盯上又如何办?我知道你对这种政治婚姻很不满,可是,你知道,她生在这种家庭,这些总是免不了,我父母,叔伯,祖父祖母,一家谁人不是如此过来的……上帝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一个人的衣食太富足便会失去其他东西。两全其美,那只可能是做梦才发生的事情……”
徐晴给骂的闷闷了一阵子,但离去时郑捷捷的身形瞬间冲入脑海,这让她莫名的心头无名火起,忘记自己对他历来的尊敬,冷冰冰的刺一句:“你呢?你怎么不娶……”
话音未落,郑子默猛然在路边停下车,伸手扳过徐晴的脸,让她直视自己:“我?你真的要听我的遭遇?”
不知是路边的光反射到他眼底还是他眼里本来就藏好了火,徐晴看到他眼底灼人的亮色和这样的举动,吓一跳,整个人猛然向后一缩,背抵上车门,“砰”的一声响,疼痛顿时从背脊传到全身。
第 12 章
对视良久,郑子默依然无法相信自己的举动,他沉默的收回手,重新启动汽车;徐晴惊魂未定,然而不敢多说,连想都没有力气多想。
徐晴偏偏头,靠着后背,看着从眼前溜走的一排排街灯,车内凝重的气氛和没有及时调整的时差使得她眼前模糊起来,头沉的抬不起来,光点也变成片片模糊的光影,街道行人逐渐失去颜色。刚才一通争吵之后,她只觉得身边这个人让她安心,她闭上眼睛,头脑不清楚的想:难怪初见郑子默时就觉得他亲切……
车子停下,郑子默凝视许久她的睡颜,最后轻轻拍醒她,让她下车。
就算在白天徐晴也未必认识这是什么地方,何况是深夜,四周树林,亮处矗立着一栋小的别墅,门是打开的,透出一室的通明。她与郑子默并肩而行,走的极其缓慢。
郑子默问她:“你要去普林斯顿?”因为车上那不愉快的事情而歉疚,语气非常轻。
“嗯。”
尽管知道,还是要问:“几年。”
“四年。”
“学成还回国么?”
“一定会回来。”
郑子默既意外又惊喜:“真的?”
“是。”徐晴轻轻说,“我一定会回来。历史中学了一句话,我一直记到现在。不是说‘师夷长技以制夷’么。”
“实在是很好,”郑子默畅然微笑,他一点没有看错人,不过还是要问一句,“为什么?”
徐晴低声说:“你在国外多年,一定比我有更深刻的感觉……不论在哪里,根始终在那块土地上。那怕再苦再难……”
郑子默深深赞同:“历史永远不能忘记。”
别墅里有人迎接出来,徐晴完全给愣住,三人在门口的光亮中站住面面相觑。郑子默笑:“孙闻,帮我好好照顾她两天。你们应该也认识的,”说着扭头看徐晴,低声说,“我事情多,两天后不得不要回国,你在这里呆两天,到时一起回去。其余事的完全不用担心。”
送走郑子默,回到别墅里,徐晴累的坐在沙发上,孙闻却没有坐,走到厨房吩咐人准备吃的兼收拾房间,徐晴目光跟着他走,眼神明显不善。他看起来并无感情受挫的样子,五官依然英俊,甚至比以前更多了份成熟的魅力,光论样貌,不得不说,他确实是一名罕见的美男子,难怪郑捷捷爱他多年。
“接到子默的电话,我就从公司赶回来等你们,”他无视徐晴的凝视,微笑着问她:“小徐晴,要喝什么?”
从两人聊天时的熟悉样看来,他们两家现在的关系依然很好。怎么回事?徐晴的理智早就回来,其中的利害不是她能弄清楚的。她不后悔到英国来,但是后悔自己怎么不快点离去,让她轮番见到一个个曾经出现在她眼前然后又消失的人。
徐晴张张嘴想责难他却发现自己没有立场没有身份,甚至连真相也未必清楚,自嘲的苦笑,摇摇头说:“有白水最好。”
抱着杯子喝一口,徐晴说:“孙闻哥,谢谢你。这两天给你添麻烦了。”
“不用客气。哪里会麻烦。”
送来饭菜,到是真正的中国菜,看起来口味绝佳,徐晴跑一天也没有吃什么东西,又急又气,完全没有胃口,不过低着头,随便的吃了些。
其实看到徐晴那么心平气和的跟自己讲话,孙闻也是暗暗诧异的,他以为以徐晴和郑捷捷之间的亲密,至少会狠狠责问自己一通,想不到她一声不吭,难道是因为住在自己这里的关系?想到这里就说:“我以为你有许多问题想问我。”
“没有。”徐晴放下筷子。
孙闻挑挑眉毛。
“这一天捷捷早就料到,我劝过她,”徐晴说,“对待感情,她比我清楚的多;她说她爱你多年,不肯放弃;她还说,与其永远得不到爱情,毋宁得到爱情再失去……所以,我没有什么好问的。就算问了,也于事无补。”
这番话听得孙闻目光莫测,满眼风雨欲来,眼看着脸上的神情挂不住时,他站起来,站到阳台上吹风。徐晴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他,也一径沉默。
片刻后他返回客厅,神情已经没有异样。他几不可闻的低声叹气。徐晴忽然觉得,至少,他们是曾经相爱过的。
徐晴挤出笑,轻声说:“你是真心爱她。”
孙闻闭着眼靠在沙发徐晴对面的沙发上,说:“你不会离开她的,对么?”
徐晴点点头。
孙闻没有看到徐晴的动作,继续说下去:“一次捷捷问我,如果她明天就要死去,我愿不愿意分一半寿命给她;我沉默一下回答我会的。她听了丝毫不高兴,她说,如果是问你,你一定不用思考就答应下来……”
徐晴微微一笑。有这番话,便没有白来。
在孙闻的房子里呆了两天就和郑子默上了飞机归国,徐晴惊讶的发现郑子默到英国不仅仅是为了郑捷捷的订婚事宜,听说同来有三人,回去时,人数翻了一倍,并且徐晴发现他们带着古怪的仪器。
郑子默看到徐晴专心的翻着飞机上的杂志,想起一桩事来:“怎么送一套《红楼梦》?我看了下,那套红楼是古老且珍贵的版本,某种程度上说,收藏价值连城。”
徐晴想一想,莞尔一笑:“捷捷喜欢《红楼梦》,以前有一度,我们上课时都在偷偷看,我看了也就罢了,可是捷捷不一样,她说自己续写结局……一次我们偷看时,结果被老师抓到,叫我们到办公室,问是谁的书。”
“你们怎么回答的?”
“我们争先恐后的说是自己的。老师本来也就是吓吓我们,看到我们这样,整个办公室的老师哈哈大笑……”
郑子默轻声笑了,“我们兄妹相处的时间不多,我倒不知道……对了,那个叙写的结尾怎么样?”
“写了两三回就没有再写下去……但是捷捷说,最后的结局一定是贾家在大火中覆灭,宝玉侥幸逃出,在断壁残垣的废墟中寻找林黛玉留下的气味,他疯了。”
郑子默不觉动容。
“捷捷订了婚,会怎么样?”
“她已经毕业,不论是想继续读书还是工作,亦或什么都不干,我们和杨家都不会阻拦。”
“杨季然对她可好?”
郑子默觑一眼徐晴,“若是不好,你以为我家会答应么?”
“难道不是风流公子?”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郑子默正色:“谁都会有年少轻狂。”
“没有人会不爱捷捷,”徐晴托着头,慢慢的说:“她说过她的希望是成为一个真正的作家。”
郑子默叹气:“真正的作家?可笑,我们大家都不知道。”
“所以她那样勤奋的念书……在她看来,真正的作家并不需要写多少文章,只要能写出一部让自己满意的作品就够了。”
郑子默陷入沉思。
徐晴手指擦着杂志的边缘,“捷捷身上的优点太多,我平生最欣慰的一件事情,就是能够认识她。倘若我有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我会毫不犹豫的送给她。”
“她已经得到了。”郑子默看着徐晴,笑意渗到眸子里去,“不过,我想知道,倘若你们爱上同一个人,会怎么样?”
“不会出现这种事,”徐晴回答,“我们永远不会为了爱情这种问题而争吵。以前姜洛生也问过我,我说,如果真是那样,我们都会退让,心照不宣的忘记那个人……”
郑子默展颜一笑,徐晴见过他大笑和冷静的样子,却没有想到他能露出这样孩子气的笑颜,看的她微微牵动,好像有人在她心里弹琴。不料这细微的动作被郑子默明察秋毫的目光逮到,徐晴匆匆别过头,一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姿态,继续翻着手里的杂志。徐晴那里知道郑子默心里想的是“幸好我只是郑捷捷的哥哥。”
徐晴飞到美国,只一眼,她就爱上这个地方。常青藤爬满了楼房的外墙,一栋栋建筑像童话中的古堡,清澈河流穿越城镇,格外安静,难得的是绝佳的学习气氛。
日复一日的过着日子,徐晴很少与人结交,认识的人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除非不得不去参加的活动。她宁可呆在实验室帮导师做研究,导师得过沃尔夫数学奖,对学习刻苦精神可嘉的徐晴时常称赞:不光聪明,还如此好学,必成大器。故对徐晴也比别人更为看重,时常邀徐晴去他家喝下午茶。
有时与郑捷捷联系,她已经知道徐晴在暑假时到过英国,但是她只说了句“谢谢你的礼物”后决口不再提,徐晴也不说,怕一说起那日就抑制不住的伤心。至于她的未婚夫杨季然,从来也没有再她们的对话里出现过。
郑捷捷决定在学校继续念研究生,同时也帮着几种文学杂志写一些文学评论,短篇小说之类,只要有她文章发表的杂志,徐晴都订阅下来,看不看是一码事,但是买不买是另一码事。
圣诞节的时候郑捷捷结婚了。这次她则根本没有通知徐晴,只是在时候寄来一张光盘和几张照片。
徐晴捏着光盘苦笑。
郑子默随后打电话来说:“她为什么不肯告诉你婚期?”
徐晴回答:“她只愿意把最好的一段给我分享,苦的,她更愿意自己留着。”
“你们啊,依然是两个斗气的小孩子。”
郑子默每年总会到美国几次,只要一到,不论多忙,他都到学校看望徐晴,有时甚至呆不到半小时就走。同学一向诧异徐晴为何独来独往,不找男友,此刻才恍然大悟:“原来你已经有这么优秀的男友。难怪你看不上学校的男生。”
徐晴不解释,但暗自忧心起来。
郑捷捷不知从何处知道徐晴与郑子默之间暧昧夹缠的关系,劝说徐晴:“不是因为他是我哥哥我才这样劝你的,但是我从未见过他对任何一个女孩子这样温柔,不辞辛劳……”
微笑听完那一长串优点,徐晴才有机会开口:“捷捷,我跟你哥哥不是那种关系,他对我就像对你一样,而我也只把他当成哥哥,非常尊敬。”
“这番话你是说给谁听呢,”郑捷捷很凶的吼她:“你以为我没有看到么?你的说法只是托词罢了。”
“真的不是托词,”徐晴的语气平和,就是一幅实事求是的姿态,“我知道你未必信,可我说的,的确是事实。”
冷不防郑捷捷问:“还有姜洛生的消息么?”
“……”徐晴想起从同学那里听来的消息,“他上了研究生,成绩优异。最近又参加了建筑竞赛,据说拿了奖……”
许久没有等到郑捷捷说话,徐晴兀自苦笑:“我……”
郑捷捷叹口气:“我哥哥这样优秀,哪里比不上他。”
“实在是太优秀了。”
郑捷捷听出弦外之意,顿一顿后说:“你到底在想什么?”
徐晴低语:“齐大,非吾偶啊。”
此言说完,两人都陷入沉默。郑捷捷定一定神,讲:“如果你担心我父母不同意,那我去说,他们都很喜欢你……再说我哥哥跟我的情况不一样。我父母历来都不管他,他那么小就被送走……不然也不会容忍他到现在也不结婚。你信么,我哥哥处在现在这样的位子,差不多都是他自己搏出来的,跟我父母并无多大干系。”
徐晴下意识的摇头,随后想起郑捷捷看不见,解释说:“也不仅仅是这样……”
追上来一句:“那是什么?”
“我跟姜洛生怎么分手的,你还不清楚么,”徐晴疲惫的叹气,“我守着各自的专业忙碌,根本忘记对方的约定,长时间不见面,生活无从顾及,长此下去必生怨怼,再好的佳偶必成怨偶。”
郑捷捷不同意:“你太悲观。一次感情失利叫你对自己失去信心。”
徐晴苦笑:“再说,我还有两三年才毕业。到时可能什么都变化了,现在谈这些,还是太早了吧。”
郑捷捷亦苦笑,拿着电话不肯放,扯到别的话题上说;徐晴配合着东拉西扯,很久后徐晴忍不住,终于问:“你跟杨季然怎么样……”
郑捷捷沉吟许久,徐晴静等下文,“嗯……我读书,他工作,都忙着自己的事,他对我确实没有什么可指摘的,细心周到……有几次我都被他感动……”
听的出口气有所缓和,看来结婚是一码事,谈恋爱又是一码事。以后两人的谈话中邮件中谈到杨季然的次数逐渐多起来,说话都是隐约带笑,郑捷捷发过来照片里也总是两个人。照片多是生活照,做饭,在一起看电视电影等等,两人都亲密非常,笑容满面,真正是一对难得的璧人。连徐晴年过七十的导师看到之后都赞美说:比电影上的明星漂亮多了,简直是上帝的礼物。
徐晴责备郑捷捷:“你啊,结婚的时候为何不请我去,现在后悔了吧。”
郑捷捷连连告饶;徐晴满意的笑:“那有孩子的时候,一定要请我去了。”
郑捷捷“哧”一声笑出来:“还早还早,五年之内你不要期望,我完全不想考虑这个。我还要念书……”
徐晴无奈而夸张的大呼:“五年啊……”
这时另一个男声在电话那头略带调侃的说了句“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们怎么都一心一意的想着念书”,徐晴听的一愣,郑捷捷已经笑起来,说:“别管他。在这个问题上,他跟我有不同意见。”
徐晴笑的打跌。
“你们是不是忙着硕士毕业论文了?”
“是啊。导师对我要求太高……都不知道能不能完成……”
当然不会完不成。硕士的毕业论文徐晴忙碌了大半年,最后得到一个非常喜人的分数,在很有名的专业期刊上发表;博士课程开始半年,导师找到徐晴,问她愿不愿意在接受一份助教的任务,徐晴对上课发怵,但思考后还是答应下来。
第一天上课就被一群学生给弄的手忙脚乱,她自己也都不比那些学生长几岁,五花八门的问题都向她飞来;不过一开始上课,徐晴顿时恢复平静沉着,思路清楚,而对学数学的学生来说,思路与思维的严密和逻辑这是最关键的。一上完,学生的对她的印象完全改观。
待徐晴收拾讲义走出教室时,一名男生叫住她,笑嘻嘻的问:“老师,还有问题,可以问么?”
徐晴以为是课内的问题,和蔼道:“当然。”
“老师你有男友么?”
这个问题问的举座皆惊,整个班上的人睁大眼,看着徐晴,期盼她的回答;徐晴看着一群肤色各异的学生,简直头疼。最后她说:“没有。”
“那我可以追你吗?”
徐晴简直又气又笑,当即想训斥那名男生一顿,随后想起这是在美国,在大脑里组织好词语后,正色回答:“不行,”不等在座男生起哄,接着说,“我是中国人,讲究的是尊师重道,待师若父亲一样,待学生若自己的子女。你们可以不尊敬我,我不介意;但你们在我眼里,永远都是学生。”
在一片嘘声中徐晴走出教室,在雪地中徐晴揉一揉脸,摸一摸额头,发现自己满头大汗。那时正是圣诞节前两个星期,天气很冷,徐晴踩着大雪向数学系的大楼走,脑子里浮现的依然刚才的情状,不禁觉得惊魂未定。
“被什么事吓到了?”
一扭头徐晴就看到双手叉在咖啡色大衣口袋的郑子默在远处看着她微笑,背景则是大学盖住的大楼,就像一张照片。徐晴又惊又喜,她头一次知道自己看到郑子默会这样高兴。郑子默看到她起初脸上错愕的表情,后来笑的眼睛微眯,可爱的样子自己前所未见,倒是有些意外的欣喜,淡淡一笑,完全没有表露在脸上。
徐晴跑过去跟他并肩走,热切的问他:“今天怎么来了?”像是不能置信。
郑子默笑着看她一眼,揉揉她的头发:“刚才在你上课的大楼下等了你半小时,可你出来时只顾埋头走路,完全没有看到我。不得已,我只有叫你一声。”
徐晴脸一红:“我那时吓坏了,哪里还有时间看旁人。”
“什么事?”
将上课的事情说了,郑子默笑虽笑,但看似不以为然:“我念大学时也有男同学追过女老师。”
“啊,”补一句:“结果呢?”
“结婚了。”
徐晴撇撇嘴。
郑子默微微一笑:“你若想避免这类麻烦也很简单。”
徐晴立刻问:“什么法子?”
郑子默镇定的说:“跟他们说你有男友就可以了。”
徐晴叹气,慢慢笑了,“哪里……”刚说一个开始声音便忽然断了,徐晴站住,定定看着面前的飘逸的男子,郑子默的唇型非常好看,看着虽不言,嘴角扬起一个笑后格外动人,眼睛荡出闪耀的波光,含义昭然若揭。徐晴给这样的目光看的忐忑,垂下眼皮走几步,忽然脚下一滑,手里的讲义散了一地。
幸好郑子默及时拉住她,力道实在不小,徐晴以为自己会狠狠撞上他的胸膛,可没有料到,郑子默后退一步,顺势把她拉入怀里,用大衣裹住两人。徐晴忽然觉得,他的大衣实在太大,怎么能同时裹住两个人呢。
徐晴把头埋在他的肩头,听到自己瓮声瓮气的说话:“我去试试。”
两人坐在学校三面都是玻璃的小餐厅吃饭,郑子默脱掉大衣,露出里面的深色针织衫,长裤笔直,整个人更显得修长且风度卓然。来往的同学都对他们挤挤眼,几名华人同学还专程跑来搭话,坐下不肯走,非得等徐晴介绍之后才肯走。
徐晴摊手看天,满脸无奈;郑子默只笑,表示完全不介意。
郑子默没有怎么动餐具,只靠着椅背坐在对面,看徐晴吃饭;徐晴艰难的吞下一块匹萨,笑说:“学校的饭菜历来都不会好吃。不管在西方多少年,我永远不会习惯。”
“那你快回来。”
徐晴点头:“恩,还有一年半了。”
一说话就被噎住,郑子默递过一瓶水,既好气又好笑:“真是够笨,那么急做什么。”
匆匆忙忙的喝两口水,徐晴向他做一个白眼。郑子默摇头而笑:“想起以前你对我那恭敬的样子……真是判若云泥。”
想起往事来,徐晴问他:“你什么时候知道我跟捷捷的关系?”
“很早,”郑子默不动声色说,“我一回国就知道了。她的书桌上永远放着你们两的合照,相册里也有许多你们的合影,我想不认识你都不可能。”
徐晴眯起眼:“我的书桌上也是。”
“那时觉得这个女孩真是有勇气跟捷捷合照,”说到这里又补上一句,“不过都是难得的漂亮。”
徐晴吃饭速度很快,见她放下刀叉,用纸巾擦擦嘴角,双手搭在桌上,郑子默摇摇头:“吃太快对身体不好。”
“多年住校养成的习惯了,再说,这么难吃,长痛不如短痛。”
郑子默叹口气,欲说什么却被一脸郑重的徐晴打算,“其实我一直想知道……大三时,我进入那个课题组的事,你有没有……”
说到这里徐晴忽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但估计他已经明白,抬头期盼的看着他;郑子默眉尾一挑,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你会忽然想起问这个?怀疑自己的能力?”
“我有时想,凭我的资历学识,进入那样水平的课题组,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我知道,你最初一定是看过我们的简历的,居然能同意……”
郑子默捉住徐晴搭在玻璃桌上的手,然后松开,笑得眼睛好似一湖水,“苏教授提议你之前我确实不知情,起初时有人反对,认为你太年轻。不要以为我是轻率的作决定,之前我慎重的研究过你的简历,把你在大学阶段参与过的课题都大致的进行了了解,终于拍板决定……组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精挑细选的。如果真的是有人没有能力,决不会让他参与。后来证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
徐晴笑的眼睛弯起来,“我确实不及那些学长们……那次成功完全是误打误撞。”
“机会只会光顾有准备的人,”郑子默不觉莞尔,视线在徐晴头上一扫,“那段时间见你那样认真,确实让我感动。”
察觉到他的动作,徐晴问:“是否要走了?”
刚问完手机就响起来。
两人默契的笑了,徐晴等他接完电话,拿起大衣给他穿上,“走吧。我送你出去。”
送别总是走的不快,加上在雪中走的更慢,两人的影子在雪里上拉开,盖住留下的一个个脚印。送到道路上,徐晴有一辆黑到发亮的车子等着他,车门大开;徐晴顿住脚步,转身准备返回学校,确被一股力道扯了回去。
郑子默看着她,眼睛好像会说话,他握住徐晴的手,说的话让她错愕无比:“等你一毕业我们就结婚,好么?”
结婚?
很久才确定他的的确确讲出了这个词语,然而就算知道,也想不出任何话来答他。郑子默则很有耐心的看着差不多快要目瞪口呆到石化掉的徐晴,揉一揉她的脸,淡定的说了一句“你想一想吧”,然后钻进汽车。
徐晴返回宿舍,蒙头大睡。可是连睡觉都在做着稀奇古怪的梦,幸好被一个电话叫醒。醒了之后就再也睡不着,带上笔记本到图书馆查找资料写毕业论文。其实徐晴的好几篇论文都可以作为博士的毕业论文,但是导师的要求太高,故此只得提前一年就开始筹备。她恨不得能变成两个人,一个备课,一个学习。
在图书馆里大脑迅速安静下来,刚写下一个开头,又被几名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同学拉住请教问题。好容易送下来就开始纳闷:为什么总会那么忙?
下一秒就得到答案:麻烦都是自找的。
譬如今天拒绝郑子默不就万事大吉了么,可是那时偏偏脑子短路,答应做她女友。好了,好了,现在他说到结婚,哈哈哈,永不得翻身了。
外头日光照的雪发光,顽强的小草在墙角探出碧绿的头部。徐晴出神的想:人生还是美好的,耗着吧耗着吧,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
这件事徐晴一直不敢告诉郑捷捷。不论如何,她们成为一家人还是太过离谱。
几个月后郑捷捷忽然打电话来问及此事,语气焦灼,单刀直入的问讯是否确有此事。徐晴正在实验室给批改学生的作业,拿起手机走到走廊,靠着窗口,半吞半吐不敢多言。
最后被郑捷捷逼问得无可奈何,终于说:“他是问我,是否一回国就跟他结婚。”
以为郑捷捷即将吼她,想不到郑捷捷蓦然沉默。
“怎么了?”
郑捷捷避而不答,问:“我哥最近有没有跟你联系?”
“是有快一个月没有音讯了。”
“你有没有给他去过电话?”
“我不知道他的电话,从来都是他打给我……还有,电子邮件也没有回音。”
“是,我到忘记这一点……”声音嘎然而止,像是不知如何说下去。
徐晴直觉出事,反而冷静下来:“怎么了?”
良久听到郑捷捷疲累的声音说:“我后悔了。我太自作聪明。”
徐晴握住手机,感觉到手心沁出一层汗,默默看着身边的常青藤。常青藤长得非常茂盛,沿着墙壁不露声色的爬进走廊。徐晴预料到什么,不自觉的放低声音:“不干你的事情。”
“家里出了事……”郑捷捷艰难的开口,“所以我哥哥他不得……”
“跟你一样么?”
郑捷捷没有说话。那就是默认了。一时徐晴也失去所以言语,好像堵在胸口的石头被搬走,心脏有一下没一下的被揪紧,不觉脸上扯出个奇特的笑容。刚好导师踱步迈进走廊,满脸兴奋的对徐晴招招手,让她到实验室。
见状徐晴的思路被转移到别的地方,怔怔的说了句:“我知道了。”
那边杨季然似乎对郑捷捷说了句“这也未必是坏事”,郑捷捷“嗯”了一声;徐晴平静的开口:“他说的对。真的,其实客观的说,这一点也不是坏事。我们就算在一起也未必会长久,毕竟两人地位身份的差距永远都在那里;再说,你现在不也很幸福么。”
郑捷捷摇头苦笑:“你倒是理智。只是……”
返回实验室,徐晴得知导师在课题上有新的发现,先把杂念抛开,一直专心的忙到晚上。深夜回宿舍后,才有时间仔细的想这件事,可是依然没个头绪。
对郑子默不是没有感情的,但也彻底的松了口气。
为了赶走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徐晴走进卧室,坐在床上打开电脑写论文,几行字后屏幕上的字开始上窜下跳,徐晴开始犯困。
人像后一仰,很快睡着了。
外婆笑眯眯的走过来,穿的整整齐齐的衣服,样子和去世的时候一样安详,好像随时可以走上讲台。徐晴拉着她哭,说,外婆,您可回来了,我很想您。外婆拉住徐晴的手,不要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然后就哭醒了。笔记本还运行着,悠悠的蓝光映的卧室像个鬼屋。徐晴拖着头,仔细的回想着梦境,此刻电话响起来。
是郑子默。
他的疲惫似乎不必徐晴的更少,声音有些哑:“我现在才有空给你打电话。”
徐晴说:“捷捷上午已经给我来过电话。”
“完全没有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郑子默深深叹口气,徐晴不由得一愣,想起自己认识他也有好几年,但从未见到或者听到他叹气,他总是胸有成竹的样子。这一走神,他的话也漏掉几句:“……不论如何,人还是没法胜天,只能顺着既定的道路走下去,就像我以前一样。”
徐晴忽然宽心的笑了,他们两人虽然受挫,但是都是身经百战,哪里会被这些挫折打到呢。于是轻声开口,让声音里带上一点笑:“我没事的。”
“我在想,”郑子默亦笑,“当时劝捷捷的话现在想来,真是刺耳,简直是为我自己准备的。庆幸的是,好在我们曾经开始过。”
“你们果然是兄妹呢,说出来的话大同小异。”
“我们身上都有责任。”郑子默轻描淡写的说了句。
徐晴微笑起来。这样的谈话,哪里像是两个正在分手的男女,果然修养甚好啊。
第 13 章
离毕业越来越近,徐晴也越来越忙,却在新学期开学一周接到多年不曾联系的母亲的电话。
不知道她怎么知道电话号码的。徐晴也不想多问,冷冷的跟她讲话,回答不超过三个字,后来实在给耗的无奈,说了句“我很忙,要挂电话了”,梁元瑜终于说:“你弟弟迈克尔也要到普林斯顿年大学,你能不能……嗯,我是说,请求你多照顾他一下?平时只要多留心一下就好……听说普大学生的压力很大……”
徐晴敛眉,她实在想不客气的拒绝,到底语气还是缓和下来:“他什么时候到?”
开学时见到迈克尔,他果然长成一个英俊的小伙子,个子很高,徐晴身高接近一米七,已经不算矮,可是跟他说话依然需要把头仰得很高。饶是如此,迈克尔对徐晴非常尊重,以她为楷模;徐晴见到这么一个大小伙子对自己说的每句话都很在意,心里那股怨气也就消失的一干二净。
徐晴领着他在学校里转了一圈,帮助他办完各式手续。迈克尔性格活泼,能言善辨,可以说巧舌如簧。一路上遇到熟人,徐晴一介绍,他就能牢牢记住,下一次遇到绝不会错。徐晴觉得他根本不需要自己帮助,他在大学生活中一定是如鱼得水。
最后一年的事情实在是多,导师屡屡建议徐晴留在美国,甚至做下她可以留在普林斯顿任教的许诺,但徐晴始终婉言拒绝。
博士最后一年春节时,一群华人同学聚会,喝着酒,说起前途个个都是自信满满,普大毕业的,去哪里都不用担心。问道徐晴时,众人都说“学姐你去哪家大公司?”得到徐晴的回答,众人纷纷说她是傻子;徐晴也不应声,一味的笑,根本不愿解释。
聚会时身边坐着一名新到普大的小男生,喝得半醉,说起乡愁时愁肠百结。徐晴宽慰他,男生豪气的一挥手,带着醉意说:“算了算了,你还没我大呢。”
徐晴的年纪差不多是这一群人最大的,但她永远不穿高跟鞋,也没有吊着巨大夸张的耳坠。脖子上永远空空荡荡,一点多余的装饰也没有,连身上的衣服还是当年从国内带去的,看起来确实非常年轻。
所有那男生这话一说完,十几个人哄堂大笑。
男生被笑给惊住,醉意也退了八分:“怎么了?”
一时没有人告诉他,男生益发诧异;徐晴亦笑得直不起腰,“谢谢你的恭维,”说罢看到男生迷惑得不得了的样子:“我已满二十六岁。”
男生像被烫到一样叫起来。
回到宿舍徐晴像往常一样打开信箱查收邮件,惊奇的发现是苏海发来的。自从出国,徐晴跟苏海一直有联系,节日时徐晴总会给他寄礼物过去。不过不多。信里说,如果她愿意,学校将聘请她回母校任教;徐晴大喜过望,一直以来,她对母校非常有感情,略一思索就动手回信。
信刚发送出去,门铃就响起来。
是迈克尔。
他满头大汗,毫不客气的坐下,脱下外套,自顾自的去厨房倒水喝,喝完开始抱怨:“姐姐你屋子里怎么这么空,一点多余的装饰也没有。一点不像个女孩子房间。”
“你见过多少女孩子的房间?”
“很多,但是没有一个像姐姐这样的。”他颇受女生追捧,说起来得意自满。
徐晴继续翻着书,漫不经心的说:“这么晚,干什么去了?”
“跟建筑系打了一场篮球。”迈克尔一进学校就参加了篮球队。
“比赛?”
“不,只是练习赛。正式的比赛是在几个月后,姐姐,你会来看么?”
“几月?”
“七八月。”
“那不行了,”徐晴摇摇头说,“那时我已经回国。”
迈克尔第一次知道徐晴会回国,目瞪口呆的盯着她:“他们不是说,你会留在学校任教么?”
“是任教不假,不过是在国内。”
迈克尔艰难的思索了一会才问:“为什么。”
徐晴一直跟他用英文对话,此时正色看着他泛着蓝光的黑眼睛,用中文严厉的说:“我是中国人。”
认识徐晴那么久,从未看到她这样严肃认真,她身上那番压人的气势逼得迈克尔一句也说不出来;迈克尔深深迷惑,抱着头想了一阵到底是什么居住在徐晴的身体里,可百思不得其解,正欲开口问讯时,电话声突兀的响起。
徐晴拿起电话,习惯性的用英文讲了开场白,然后就听到一个沉稳且有些熟识的男声,说的是中文:“请问是徐晴女士么?”
“是我,”徐晴深深诧异谁会用这么正式的说法,一边挖掘自己的记忆,“您好。请问您是?”
“我是郑捷捷的父亲。”
徐晴吓得手一抖。算起来她自从上了大学就再也没在生活中见过郑捷捷的父亲。新闻电视上倒是出现,可那毕竟隔得太远。
“啊……”徐晴立刻说,“郑叔叔。您好。对不起,我刚才完全没有听出你是谁……”
郑湛元表示不介意,徐晴知道他时间宝贵,很快切入正题,问他是否有事。郑湛元反问徐晴:“这两天捷捷是否找过你?或者给你打电话?”
“没有,都没有,”徐晴觉得眼前东西乱晃,“捷捷,出什么事了?”
“她前几天离家出走,至今音讯全无。我们查到入关记录,说她今日到了美国。”郑湛元说出情况,除了稍微的一点压抑,几乎听不出异样。
徐晴忽略后半句,浑然忘记谈话之人的身份,单刀直入的反问:“那她为什么要出走?”
“具体情况除了他们自己,谁也不清楚。现在她刚刚流产,身体十分虚弱。”
徐晴的脸一下子白了,她觉得身体里有个无底洞,心脏则从洞口一直坠下去,没个尽头;迈克尔在一旁沉默的坐着,见到姐姐接了这个电话之后神情一刻不停的变化,先是诧异,再是焦灼,现在的脸色尤其难看可怕,甚至整个人都坐不稳,书桌前的身形摇摇晃晃。
迈克尔急忙上前扶她,却被她一手推开;此时迈克尔听到电话里面的声音说:“请你有了消息一定要尽快通知我们……”
徐晴答了个“好”字,拿起笔记下一串号码,她觉得手指已经麻木。
郑湛元忽然说,“徐晴,你跟子默的事,我们十分歉疚。本来想补偿你什么,但是知道你什么都不需要。你在我心里,一直是非常坚定勇敢的女孩,在你身上,我看到许多难能可贵的品质。”
门铃声又响起。徐晴努努嘴角,示意迈克尔去开门。
“您不要这样说,”徐晴苦笑摇头,正打算继续说下去,眼睛瞄到站在迈克尔面前的人影,所有的声音一下子哑了。
徐晴拿着电话轻声说,“郑叔叔,捷捷已经到我这里,您放心。”
两人紧紧拥抱。
迈克尔打开门时,永远也没有料到门口站着的那个女子让他足足记挂一生。她皮肤苍白,一张脸虽然显得有些病容,但五官精致,尤其一双宝石般的眼睛,让人永志不忘。她微微蹙着眉头,长到腰间的头发有些凌乱,一件蓝色风衣长到膝盖,人斜靠在门上,看起来不甚倦怠,那副模样实在楚楚动人。
看到有人开门之后,郑捷捷抬头笑了一下,不过嘴角只弯到一半,笑容便凝固在脸上。这个笑亦让迈克尔记了一辈子。
拥抱良久后两人才分开。徐晴一言不发的领着郑捷捷走进卧室,细心的扶着她在床上坐下,倒了热水,小心的送到她手里。
郑捷捷抱着水杯不动;徐晴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饿了么?想吃什么?”
郑捷捷摇摇头,躺到床上去。
徐晴不依她,到厨房准备东西;冷不防看到迈克尔雕饰一样的站在客厅,高大的身形几乎快要遮住灯光,以致于脸上的表情不真切起来。隔着一道门,他专注的看着郑捷捷,目光片刻不移。
爱上一个人确实只要一秒就够了。徐晴心里重重的叹口气,拍拍他,“很晚了,你回寝室吧。”
迈克尔失魂落魄的离开。
徐晴简单做了点饭菜拿到床边,郑捷捷坐起来,靠着墙,面孔上都是疲惫和不堪忍受,只有在最深处透出一点清醒的光。她看着徐晴,说了进屋的第一句话:“今天是除夕,你就让我吃这个么。”
顿时笑出泪来,拿上衣服准备出门:“要吃什么,我去买。”
郑捷捷苦笑:“回来吧。”
捏住郑捷捷的手,徐晴低声说:“到底出了什么事……甚至连一件行李也没有带,孑然一身就走了。”
郑捷捷闭上眼睛。徐晴也不再多讲,别开话题问她要不要洗澡,得到答复后,随即起身到浴室放水,从衣柜里找出自己的睡衣给她。
一把郑捷捷送进浴室,电话又响起来,是杨季然。徐晴冷冰冰的说了句“不知道”就挂了电话,心里还是有些担忧,就按照纸条上的号码拨回去,很快听到郑湛元的声音。徐晴语气恳切的说:“您让捷捷在我这里呆两天可以么?暂时不要让她回去。我会照顾好她。”
“好。这也是我的本意。”
挂上电话,电话铃又响起,依然是杨季然不知疲倦的打来,徐晴气得拔掉电话线;片刻后手机也叫起来,这次是郑子默。
徐晴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郑子默放慢语速:“我们也不清楚。只是在流产之后才听说一点情况……捷捷不想要孩子,打算流掉;季然不答应,两人大吵一架,激动之下捷捷摔了一跤……昨天刚从医院出来,她就带着护照离家,一句话都不曾留下。”
生气至这个地步,可见感情已经很深了。
徐晴挂掉电话。
两人身材相仿,衣服很合身。洗完澡,郑捷捷精神略好了些,唇上浮起单单的红色。徐晴拿着电吹风帮她吹干头发,说:“不过,我这里没有什么化妆品……”
说罢仔细的打量郑捷捷,皮肤上一点瑕疵也没有。徐晴莞尔一笑:“也不用了。你还跟念书时一样,你的皮肤多好,简直是吹弹可破。”
郑捷捷环顾卧室,发觉卧室的半屋子都是书,连枕边都堆着一套书。她拿起枕边一本书,发觉是完全看不懂的,嘴角微微漾起笑。
“最近好么。”
徐晴摇头:“好什么好。”
“那,刚才那个男生是谁?”
“是我弟弟,我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哦。居然是他,”郑捷捷打强精神说笑,“也在普大,看来你家的基因真优秀。”
见到郑捷捷的样子,徐晴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你家基因也不错啊。”说着拿过一面镜子放到郑捷捷面前,说了句“头发已经干了。”郑捷捷看这镜子里微笑宛然的徐晴,良久不言,许久后转身揽住徐晴,蓦然泪落如雨。徐晴也是落泪,最后两人哭得倒在床上,互相拥抱着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床头灯一直亮着。徐晴醒来的时候看了时间,已经是午夜三点半。郑捷捷侧躺着,眉头微蹙,被子滑到胸口,手臂环在徐晴肩头,依然如入睡时一般。除此外,徐晴发现她光洁手臂上有着一大块瘀青,十分突兀。徐晴扯动被子给郑捷捷重新掖好,动作虽极轻,郑捷捷还是很快醒过来。
像多年前一样,徐晴伸手揽住她的腰,低声说:“睡吧。”说罢就知道不可能了,郑捷捷一对眸子熠熠生光,一看就知道她睡意全消。
“不睡了?”
“嗯。”
“是我吵醒你了?”
“不干你的事,我最近本来就睡不好,一夜要醒若干次。”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徐晴打算下床,问她:“想不想吃东西?喝水?”
郑捷捷按住她,“别动,陪我说会话。”
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徐晴打算寻个话题来说,郑捷捷却先开了口:“最近,你有没有空?”
“明天要上课,然后一个星期都有空。”
“你的毕业论文呢?”
“已经写的差不多了。”
“那咱们出去旅游,好不好?”
徐晴不假思索:“好,去哪里?”
郑捷捷靠到徐晴身上,慢慢说:“去哪里都无所谓,只是想走的远远的……要是能去南北极最好不过。”
徐晴伸出一根手指点点额头,说:“那估计去不了,不如去阿拉斯加。明天我去订机票。”
郑捷捷目光柔和,微微笑了。“你一直纵容我。”
“我愿意。”
郑捷捷轻声叹口气。知道她有话要说,徐晴静等不言。良久她开口:“我不是存心……我的硕士课程还没有完成,所以不想要孩子;他得知后瞒着我为我办了休学手续,以前已经吵了无数次,那次尤为厉害。我气的头晕,下楼梯时没有留神,于是摔下去……”
“他却以为你存心摔下去?”
“他没有那样说过,”郑捷捷凝住眉头,“但是他家人都以为我是存心,还总是提起以往的事情,以为我昏迷听不到……”
徐晴别过脸低语:“真希望那时我在你身边……”
“你来了又如何,再说,那时的样子并不好看……我得肺炎那次,你急成什么样子至今我都记忆犹新,”郑捷捷苦笑,别开话题,“其实这些也不要紧……你不知道,看到那一团脓血时,我是真的后悔……在医院的晚上天天做梦,总是梦到一个巴掌大的孩子抱住我的腿,我狠心的把他踢出去……早上醒来,心都揪成一团……我真的受够了,我想,到你这里来会不会好过一些……”
徐晴觉得眼睛酸的利害,费尽把眼泪逼回去,张张嘴却吭不了声,惟有抱住她不放。郑捷捷像说得累了,半闭着眼,冰冷的额头抵着徐晴的额头,头发无规律的散在枕上。隔许久徐晴攒了一点力气说话:“一切都会过去的……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外婆去世的时候,我也跟你一样……”
郑捷捷低低的“嗯”了一声。
两人贴着对方的身体取暖,虽然合着眼,但一晚上都不曾再睡着。
天色发白时,郑捷捷忽然想起一件事:“我耽误你了吧?今天你还有课的。”
“不碍事。课早就备好了。”
徐晴讲课时郑捷捷坐在教室空荡荡的最后一排,虽然坐在最后,可是班上的同学陆续发现教室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从未见过东方美人,接二连三的回头看,课间休息时数名男生统统围过去搭讪,发觉郑捷捷什么都没有带,殷勤借书借笔给她,一节课上的七零八落。徐晴简直哭笑不得,几次呵斥都完全无效。
课后徐晴惊叹说:“早知道不让你到教室去。”
郑捷捷笑:“你嫉妒我?”
徐晴摸摸她的脸颊,作无奈表情:“自信心受挫罢了。”
去餐厅吃饭时遇到迈克尔,见到她俩一反昨夜的失魂落魄,喜笑颜开的迎上来,殷勤的帮助她们找位子,买东西。吃饭时三人一桌,不等旁人说话,他就兴奋的提议出去玩,滔滔不绝说了附近许多有趣的地方。
徐晴温和的打断他的话:“我们下午就去阿拉斯加。”
迈克尔一愣,一幅受挫的样子。
徐晴装作没有看到他颓废的样子,和郑捷捷谈到以前的同学上。郑捷捷忽然问:“知道张笑笑在做什么?我们也是好多年同学了……”
“本科毕业后她就进了政府机关,现在孩子都会走路了。前两天她还发邮件问我春节是否回去,说是有同学会……”
这样的话题迈克尔一点也插不上嘴,沉默的听一会后,很快燃起斗志,在适当的时候打断她们的谈话:“我跟你们一起去好不好?当你们的保镖可好?”
“不行,你还有课。”
“我可以请假……”
徐晴厉声喝止:“我说不行就不行。”
郑捷捷看了姐弟俩一眼,擦擦嘴,起身去了卫生间;徐晴语气松下来,跟迈克尔说:“她已经结婚。”
如同当头一棒敲得迈克尔神色灰败,好像爱情之花刚刚开放便已枯萎。
在去阿拉斯加的飞机上,郑捷捷叹口气:“徐晴,对不起。看来又给你添麻烦了。”
徐晴摇摇头笑:“什么大不了的。青少年荷尔蒙过剩的冲动。我告诉你,他起码告诉我五次他爱上了某个女生……”
郑捷捷扑哧一笑:“那么多。”
徐晴心算一下,颇为肯定:“绝对不止这个数目。”
“现在的少年想什么跟我那时确实太不一样了,他们的想法要是全说出来,一定吓死人。”
“嗯,我被班上的学生们吓的不是一次两次,好在现在差不多都习惯了。”
说说笑笑中,飞机抵达阿拉斯加。有悖于常识的,那里天气非常好,终日日光明媚,但冷的尤其利害,太阳的巨大能量好像始终不能温暖这篇苦寒之地。两人穿上所有带来的衣服才觉得暖和一点。
很快在海边找了家小旅店住下,房间不大,但是很暖和,从结霜的窗户看出去可以看到湛蓝的大海和海边的一艘艘规模不小的渔船。旅店除了她俩,还住了一支石油勘探队,他们很快熟识。按照队长的说法,谁不愿意多认识两个美女呢,何况是神秘的东方人。
第二天两人随着勘探队出海。开始队长还担心她们俩受不得苦,不料两人一点不叫苦,不论船怎么颠簸,都是笑容满面,给对方讲笑话听。一次考察船驶到一半,忽然遇到风浪,船身摇晃,一船人都吓坏,她们却是最坦然的,面色平静的靠在一起,小声说话。
惊涛骇浪中郑捷捷问徐晴:“你想到什么。”
徐晴轻声说:“想起外婆,想到你……”船身晃动的厉害,后半句“还有姜洛生”郑捷捷完全没有听到。
当然两人也不是不害怕,不过事到如今,再也没法可想。
风浪渐渐平静下来。一行人站到甲板,拍手欢呼;徐晴指着天边渐渐淡去的黑云,笑着跟郑捷捷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郑捷捷微笑着点头:“因为情况不可能再坏。”
队长不知道两人说的什么,郑捷捷翻译成英语给一船人听,一船人听了大赞此言正确,感慨万千。
惊魂未定的返回旅店,却在旅店前台遇到一脸焦灼的杨季然,这次徐晴头一次见到他本人,只觉得他除了英俊之外,身上那股贵气也非常独特。郑捷捷脸上的笑一下子凝固,徐晴只一个眨眼,两人紧紧相拥。
死里逃生的考察队员们为这番人间真情深深感动,稀里哗啦的掌声响起来。
徐晴微笑盎然的推推他们,示意他们上楼说话。
他们上楼后,考察队员们大梦初醒的又都把目光转向徐晴,目瞪口呆。徐晴被众人奇特的目光盯得发毛,问:“怎么了?”
队长清清嗓子:“你们俩什么关系?”
不难猜想到他的误会,不由得莞尔一笑,随即变成大笑:“我们是朋友。”
“只是朋友?”
徐晴笑笑不答。她踱步走到旅店门口,眺望远处的大海。满天的黑云已经尽数隐去,只余下几朵紫色云霞。日光透过云霞照到海面,像一片靓丽的彩虹;更远的海天之际则象条无限长的黑线。
……
博士终于如期毕业。徐晴作为一名学生代表在毕业典礼上发言。最后总结时,她引用布鲁诺的话作为总结:“我认为胜利是可以得到的,并且勇敢的为它奋斗,我的后代将会说:‘他不知道死的恐惧,比任何人都要刚毅,并认为为真理而斗争是人类最大的乐趣。’”
赢得一片掌声。
十余个小时的奔波,最初的激动也烟消云散,徐晴疲惫的步出机场。
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大门口,首先叫迎面袭来的热浪给狠狠的击退一步,日光太晃眼徐晴都不敢抬眼,顶着烈日向新落成的偌大广场的走去。
事有凑巧,刚走两步,徐晴的搭在肩头的挎包带忽然松懈,挎包不客气的滚在地上,翻了几个身,最后停在几米远的地方;她右手里本来拿着的,是在飞机上看的几本数学杂志,一惊之下,杂志也掉到地上,散了一地。
徐晴拾起书,重新抓在手里后抬头寻找挎包滚落的地点,冷不防看到一个人拿着她的挎包朝她走过来。
那个人步子很稳健,依然是白衬衣黑长裤,风度卓然,背对阳光而显得双肩浩然——在徐晴的位子,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他的眼睛,狭长而漂亮。徐晴蓦然间愣住,在思绪尚未作出反应时,人已经抛下行李,朝着他奔过去。
两人同时拥住对方。
徐晴从不知道,她这样思念姜洛生。
在日光下拥抱了足足一分钟,任强光打在他们身上。他们什么都听不到,仿佛诺大一个世界只剩下他们。
良久姜洛生松开徐晴,擦去已经哭成泪人的徐晴脸上的泪水,轻声说:“还跟以前一样瘦。”
徐晴许久才让情绪平静下来,喃喃问:“你怎么来了?怎么来了啊……我哪一号回来只告诉过捷捷……”
姜洛生望着徐晴轻轻一笑:“你不会再走了?”
徐晴复伸手抱紧他,附在他耳旁低语:“除非你不要我。”
一周后,两人领了结婚证。
两人如今住的地方是建筑设计院的宿舍,一厅一室,和徐晴在普大的房子差不多大小,住一个人确实足够,作为新房确实有些偏小,更何况两人的书太多,卧室的一半都堆着书。
好在他们真正豁达,对物质上的要求不高,有住处即可;再说他们不过刚刚工作——万事开头难吗。
徐晴回母校递申请报道,苏海一见着徐晴就赞叹有加:“还跟当年一样漂亮。”
徐晴眨眨眼笑,“老师您也跟当年一样帅气呢。当年来这里,还是学生,现在就是老师。多新奇。”
“不过,这样年轻,小心人家不当你是老师。”
徐晴满有自信:“在普大时,整个班三十余人,无人敢不听我的话。”
结婚前两人在卧室里讨论了一番是否通知郑捷捷,姜洛生跟徐晴奖:“我知道你已经毕业,一直想联系你,但是每次都退缩,害怕得知你不回来或者已有男友的消息。那晚我回来就接到郑捷捷的电话,她告诉我你要回国乘坐的航班,并且说如果我不想失去你,就要尽快抓住你。”
徐晴俏皮的一笑:“你知不知道,我回国的目的就是为了抓住你。我在飞机上就想,哪怕你已有女友,我也要把你至她身边抢过来。”
过去四年的感情经历两人均缄默不多言,现在既然能走到一起,那就是缘分。整整四年,依然在思念对方,这已经足够。姜洛生眼睛里蓄满笑意,吻一吻徐晴后低声问:“要是我结婚了呢?”
徐晴嘟嘟嘴:“我一直有你消息的……”
姜洛生搂住徐晴笑:“十多年过去,我觉得自己终于修成正果。”
硕士毕业后姜洛生进入建筑设计院工作,他的同事和以前的同学来了四五十人,客人们来势汹汹,两人都被灌得大醉。席间被问及为什么这么快结婚,两人都是凝视对方不言。
最后回到家时,带来满屋子的酒气;喝得太多,两人头痛了足足一天。
第二天徐晴通知郑捷捷已经结婚,她痛心疾首:“我知道你是存心报复我。不过,我怎么也算是你们的大媒不是。”
徐晴陪笑:“对对对。我错了行不行。”
郑捷捷笑起来:“新婚燕尔,感觉怎么样?”
徐晴坦陈:“不知道。就是觉得不习惯。这么多年都习惯一个人生活,现在屋子里多出另一个人,感觉奇特。今天早上起来,忽然想起,我已经是结婚了。”
“倘若姜洛生对你不好,你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
姜洛生坐在徐晴身边,听到话筒里的声音,立刻说:“岂敢岂敢。”
郑捷捷夫妻隔天就飞回来,徐晴为了赔罪,请她吃饭。四个人坐了一桌,难得的是,四个人都漂亮,走进饭店里吸引到众多艳羡的目光。
郑捷捷多年呆在西方,沾染西方习气,做事干脆,送的贺礼就是一张存折。徐晴看到上面的数字,一愣,不肯收,说:“我们不缺钱的。”
郑捷捷笑一笑:“是不缺,但是你们留着吧,刚刚工作不久,权做万一之用。”旁边的杨季然含笑凝视妻子,不发一言。
徐晴毕竟一直呆在学校认真读书,涉世不深;姜洛生则伸手接过,诚心诚意的说:“捷捷,多谢你。”
菜很快上桌,四个人有说有笑;徐晴郑捷捷说起念书时的事情,一丝不差,就像关不上的话匣子,被酒激的脸色微红,眼睛亮亮的,好似星星。最后只顾说自己的,全然忘记身边的丈夫。
两名男子面面相觑,深深纳罕,不知道两个女人为何也能结下这样深刻的感情。实在有悖常识。
这厢郑捷捷问徐晴:“还记得高二的那次春游么?”
徐晴点点头:“当然。是去爬天峰山。”
“我记得在山里,咱们走的太远,差点迷路,”郑捷捷慢慢回想,“地上满是青苔,我险些滑入山涧,幸好你一把抓住我……”
这话被杨季然听去,吃惊不小,打断正欲开口说话的徐晴,直接问郑捷捷:“多危险,那后来呢?”
郑捷捷白他一眼:“要是出事,我还会在这里么。”
杨季然宽慰一笑,“也是。”
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一旦听说什么,立刻方寸大乱,可见其爱之深。徐晴不禁微笑。姜洛生拍拍有些微出神的徐晴,不露声色的看了杨季然一眼,露出一个含义自明的笑,徐晴立刻脸红,垂下目光。
吃完饭分手时郑捷捷拉过徐晴到一边,轻声说:“哥哥让我告诉你,祝你幸福。”
徐晴颔首,非常感渭:“我跟他好像做一场梦。莫名其妙的开始,莫名其妙的结束。”
“有无通知你父母?”
徐晴不吱声。
回家一路徐晴都少说话。入睡前她问姜洛生,“我是否应当通知父母一声?”
姜洛生看着徐晴:“早就想跟你建议,但是怕你心中总有芥蒂……我看,最好还是通知一声。”
徐晴“恩”一声,起身写邮件。很快得到复信,都是普通的祝贺之词。平平淡淡的浏览一遍。她委实觉得没有通知的必要。
“就写了这么两行字……除了一点血缘关系,我不知道自己跟他们还有什么联系。”
姜洛生不赞同:“就是因为这点血缘关系啊……没有他们,就没有你。”
徐晴缩到他怀里,轻声说:“不论出现什么,我们都不要再分开,好么?”
“我也不会再让你离开,同样的错误我们都不会再犯两次,”姜洛生吻吻她,附在她耳畔低语,“我相信,再大的困难也会过去。”
几天后两人抽空回家。姜洛生的父母对儿子携妻归来喜不自胜,加上一干亲戚朋友同学都来祝贺,足足忙碌快一周才结束。
周末时两人终于得空到公墓前扫墓。难得的一场大雨过后,暑气消减,凉风习习,天空一碧如洗,树木墓地被雨水冲刷过,显得格外干净清爽。
恍惚中,徐晴看到外婆踩着白色云朵从远处朝她走来,容貌年轻美丽,眼睛清澈有神,像极了自己现在的模样。外婆拉住她的手轻声说:“一切都会好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