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
听过桐叶在黑夜里一起哭泣声音吗?
悲伤寂寞还有命运的凄凉……
那是不安的鬼魂在哭泣的哀伤。
有没有爱?爱谁?不爱谁?
或者说,这不过是一个,故事。
(一)
江南好,莲开叶绽水蓝旋,何不忆江南?
虽然长在帝王家,李重光从来没有幸或不幸的感慨。
平心而论,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不是个好皇帝。
南朝时“唐”这个国家的好,好在渔米之乡,国力富庶,闭门小国,只愿与世无争。可惜怀壁其罪,江南的好,诗人词家雅兴蓬发的对景当歌,亦是兵家相争之地。
当上皇帝,执着朱笔,满案的战乱荒痍,下不去手朱批,逃不掉责担,满朝文武,倾国百姓,张着眼睛,望着他一个人——如果可以逃的话多好!
可惜是不能逃的。
后宫歌舞,美人相伴,游戏的,写诗填词,花月春风,同样的车如流水马如龙——宫廷里养着一群诗客词家。他们或狂放或不羁,或出身平民或华族后裔——只有他们,在狂歌浪舞,酒酣耳热的之际,理解李重光这个人,而非皇帝。
皇家之不幸,百姓朝臣,都张着濯濯双瞳,嘲讽而哀怜的看着他们的皇帝。
三月三,早朝。
“宋祁也走了吗?”奏折上又一名父皇时代的股肱之臣的名字赫然鲜艳,宋祁是守边关四城的武将,折上所说,四城城池被围六十天后,饿桴满地,血染四城——他开城投降于北朝“周”的武将赵匡胤。
胤——果然好名字!
读在口中既响亮又噬齿清楚,让人印象深刻的名字。
“请下旨朝斩宋祁全家,臣已将宋家九族计七十二人下狱,请陛下即下旨问斩。”踏前一步强烈大声要求的臣子,李重光,这个不能与百年前的大“唐”帝国相比的“唐”朝皇帝的朱笔,并没有落下去——良久,似乎在叹给自己听:“罢了,放过他全家吧……”
“陛下——!”显然激怒了:“此等逆贼尚不严惩,陛下将置他等奋勇卫国之将何地?!”
“即使灭他九族,宋将军也不能再返我朝——又何必,徒伤人命呢?”温文的皇帝落下朱笔,俊丽秀雅的字体,细细写上朱批——只不过,望不到,忽略了,朝堂上文武百官的忿闷,而后失落的眼神。
不是没有杀过人,前年的潘佑、李平——忠言果逆耳,小人臣子的挑唆,杀错了人的后悔却不能表达出来……天子无戏言,这样想着的时候,已经是那两个痛言上陈的人被斩杀的第三年了……
今儿是百花节,芍药花开,爱妃想必亲手调好了百花百果羹,设好了花圃正中的酒宴,诸诗客词家的马车想必也停满了御苑的墙外——
阴霾和杀机,在爱妃的花容和众人的文气挥洒的春日暖阳里,荡然无存了。
花月正春风。
破城,皇帝也不过与百姓一样沦为奴虏。
——为满城的染血武夫所耻笑的皇帝……
百姓无语,朝臣无语,连宗祠只能匆匆别过——为祭祀而设的乐师宫娥,面带平静的为自己柔弱无用的皇帝演奏离别之曲……
凄惶,命运之间,苍白面容的皇帝在此第一次流下了离别的清泪。
目的地是汴京,新朝的都城。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黄土与尘砂?车帐衣履,尘痕处处。
半途中就严重病倒的李重光,得到了新帝赐于的礼遇:一等违命侯。衣食供奉,全依照一等候爵位奉上……
躺在病塌上的前唐皇帝,满眼里,是窗外陌生粗大的白杨树影。
曾经,在锦衣玉食,足不出户的生活中为那种想象中的苦难而落泪,所以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有这样的眼泪?——那点点想象出来的相思之苦、离别之情、外城风光,如今这样真切的来到了眼前——可是,自己的泪,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在无人处,闭上眼睛,总是有心头一黯的酸楚涌上眼睛。
然后,以泪洗面。
泛黄的纸上,病中怯弱无力的手记录着这悲伤和哀愁,用自己还是熟悉的方式……
前途命运如何?不清楚!不知道!
也许是鸩酒一杯,也许是白绫三丈,又或者,闹市斩首?
撒手,笔落,残调不成曲,竟已泪干。
(二)
胤,赵匡胤,近在咫尺的时候,看清楚了,这个男人正是想象中的相貌气概。
肌肤黎黑,风霜处处的脸孔,谈吐之时却发现他不过比自己大了五岁而已。粗糙而厚实的身躯,与明黄衣冠如此不符——甲盔,银刀,还有汗血宝马也许适合这个高大的男人。哦,不对,这位新君,天子。
旁边,几乎和主位相平的位子上坐着赵光义,新君的同胞弟弟。
胤、义,如此相近的名字,如此契厚的兄弟——
面上的风霜类似,气吞万里的豪迈也类似,两双精沉的眼睛,打量着怯懦的俘虏。
简单的酒宴,充做欢迎,赐予了金银,府邸,奴仆。
李重光,被那两双仔细评估、衡量、探究的眼睛看的,几乎脱光了衣服、扒掉了皮、刻开了骨头……
“听说违命侯以填词出名,能否填制新词,弹唱助兴?”这样微笑着说的赵光义黑色的眼睛里有种李重光从来没有见过的戾狠——不怀好意,那笑和那话语。刺过来,刀一样。
——词是没有问题的,就好象自己闲暇的时候会唱一首新曲,自己填词的时候就好象韵字会自然而然跳到心胸之间——可是,此时的自己,能填出欢歌乐语的字词吗?
将从前做的一首在庭前写了出来,随侍的宫女里有名叫胡二娘的,数来歌喉最好。
琵琶叮咚,吟唱欢愉的华丽词藻,娓娓而出……
李重光这个人的嘴里,满是涩苦。
可是苦并没有到此结束。
酒宴并非只有三人,新朝的所有臣子,夹杂着李家旧有的臣子,带来的降臣,所有的脸他都没有仔细的去看,只希望,尽快的结束这个连笑都敷衍着的会面。
一曲终了,该是结束的时候了吧?酒尽,歌完,人疲惫。
还是赵光义,义这个字比胤读起来更清淡,可是他的人……戾狠……如鹰如豹,无人束缚一般的自在狂放……他笑着,这样开口:
“关于违命侯,江南以前流传过一个传言,不知道确实不确实,还请证实一下。”
“王爷请问……”只能恭敬回答。
“民间传言,你母后只有你一子,所以从小在脚腕上套上一只金镯——长年之后一直未去……是不是真的?今天可以让我与皇兄一辨真伪了!”
——传言其实有真有假,身边跪下来太监,几乎是逼迫着,脱去鞋袜……
不事辛苦,不登鞍马,不踏尘嚣的足,有着女子般的纤弱细白,右脚的足踝,套的是一只玉镯。江南并未产良玉,北疆的和田美玉,如脂而温润,至年幼时就套在足上的白玉镯,长久的束缚,人不提根本想不起、感觉不到、如生在身上的附属品,体温和血肉身躯的热力,那只镯子的白脂质地上,缠满了赤红的细纹——
“这就是,传闻中的血丝玉吗?”赵匡胤,新帝的声音并不冷,甚至可以说是温和的,让人放松警惕,以为他是个温厚之人的……
“真是世上罕有,不知违命侯可否割爱啊?”
李重光为这个明显不可能的要求愣了一下,只能裸着那只脚回答:
“此镯……是臣年幼的时候所佩,现年岁已大,肢体粗横,无法完整褪下了……”
“呵呵……那很容易啊!”简单而大声的抢白,锐利如豹的赵光义笑道:
“将你的右脚砍下来不就得了?!”
——什么?!
李重光变了脸色的刹那,酒宴上下死寂一片。
南朝的旧臣面上悲愤惨白,新朝的诸臣则冷冷晒笑,说出这话的赵光义,微微颌首不发一语好象在赞同的赵匡胤……李重光,瞬间鲠咽,动弹不得。
也是啊,如果不杀了投降的旧君,就是将其变成个废人,再无反叛的可能……
这样做,本来就是残暴的为君之道啊!
“王爷!”抢过这一片空白和窒息的人跪在了当庭:“违命侯已是阶下虏臣……王爷如此,让我等旧臣如何自处?”
宋祁……
何苦呢?
宋将军……知人之恩当报虽是无错,可自己的性命你难道不要了?
李重光,这种苦到应该泪落的时候,却无泪。
宋将军……又何必呢!
无人敢说话的南唐旧臣,冷笑看戏的新朝众人,只能垂泪的降臣,却是那个自己朱笔放过大小七十二口家人的宋祁,这样的出来说了一句话——
“呵呵,王弟不过是在开玩笑而已,天色也不早了,诸卿当歇息了。”
赵匡胤,一声不过如此的笑语就将当庭的所有剑拔弩张消佴……一句话,李重光垂下了头,这时,泪才滴落在了北国的黄土里。
宫女过来帮他穿上鞋袜——那些纷纷退去的臣子,那些曾经在李家殿堂里为臣的人,连头也不回的去了。还是宋祁,过来就想要跪拜——李重光扶住了他,曾经的君臣对望,李重光的千言万语,只能是两眼担忧的凝视、一句淡淡的话:
“宋将军!……保重!”
头也不回而去的李重光,南唐江南弱水香风里活过如许年华的纤细男子,背影只留了一抹清绝……
“保重!陛下!”
宋祁,只能这样的在心里说道……
保重,我慈悯的皇上,保重,我无法战死沙场保卫的皇上!
“宋祁绝不可信任!”
“宋祁必有二心!”
有臣子在耳边嘈杂着叫嚷……
义望了望自己的兄长,平静无表情的胤,只是露出了一点点掠过眼底的鄙薄眼光——宋祁是条汉子!才不是这样耳边吵着的蚊子!义简单的吩咐:退下吧。
蚊子纷纷散去后,义站在了放松下来的兄长身边,送上胤长年喜欢饮的苦涩绿茶……面前,内监摊上地图——国家的统一,其实刚刚大局定下来,边境那边的金国、大理、刚刚传报过来的叛乱:用人之际,宋祁那样的人才一个就可以抵得上刚刚那些蚊子了!
“丞相的意思你听了么?”胤闭上了眼睛,靠向后面,问起了自己的弟弟。
“听了。我觉得丞相说的对。”
“那么……”胤张开了眼睛,继续听着他的意见:
“文是文,武是武,丞相果然看透了前朝乱世的根源!”义表达了自己的同意。
“那么,首先叫宋祁去平这个吧。”
——手指点在了奏折上一个平平无奇的名字上:王小波。
文人为政,武将为武,
宋的开始,一改五代时代的武人持政之风。
翌年秋,宋武将宋祁战死在王小波、李顺起义的战场上。
(三)
新赐的府邸就在都里距离皇宫不太远的地方,左近并不是皇亲国戚或文武百官的府宅,而左为冷清林子,右为御林军将军私宅——其实又何必呢?这样的文弱书生,能抬脚逃跑吗?天下之大,又可以逃到何方呢?
其实府邸不错,有池塘,有北国少见的几丛修竹,亭台楼阁,一应俱全。整理收掇之后,还算个清爽舒适的住所。不惯俗务的天子只管挥毫,先依自己的喜好给各处题了匾额,而后回头才看到随自己北来的不多的随从抹着汗打扫的辛劳……
连那几位娇艳的爱妃,也是手持布巾,亲手拂尘……
苦了你们……
却说不出口歉意。
亡国之君,丧家之人,能给他们什么?!
可以共尝的,怕只有对南国故土的哀伤忧愁吧?
破国之时,大部分的后宫嫔妃如有家归,都让她们四去了。
现在在身边的妃子,只有两位。
其中翦翦丰容的爱妃,只知欢笑的丽色:病中、路途上的艰辛相伴,世上所谓柴米夫妻,也不过如此滋味而已……
在不熟悉的宅邸中,北国的第一夜,就这样半梦半醒、在窗外桐叶簌簌的风声中睡去了。
宋祁在几天后就来访了。
他就要出发去平定叛乱。特意来道别。
君臣再次如此近的相见,首先落泪的倒是宋祁……
李重光也垂泪。
却也互对无语。
再道了珍重,
宋祁已知道此去必是九死一生,
李重光的头明天是否就会是宋家朝堂的供品也未可知,
只能,
再道珍重。
站在亭里,可以望到宋祁车骑远去的尘烟……
何必又忧愁呢?
前尘喧嚣,千愁万绪!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作为降臣的废君过什么样的日子才是合适的呢?
关起门来,写字,读书,门岂非只是罗雀,简直就是一只麻雀都不会飞过。可是这样的日子也是不能过的,几乎每个月的望朔,都要应诏入宫。入宫做什么呢?忙碌的新朝新君,降臣不少,随班进见,勉勉强强的陪侍欢宴,不来又不行,即使是病了,也要强撑着病体来这里见大大小小的官员和不多言不多话的皇帝。
经常的,被偶尔出现的赵光义点着名的填新词——开始总是将以前的旧作拿出来,勉强可以应付新朝太平欢乐的气氛,可是只有自己知道,那许许多多的艳侬字句,从自己的唇舌中出来,点点滴滴都是苦不堪言……
冬去春来,简单的活着的降臣,恍惚的看到梁间乳燕婉转的时候才知道时已初夏。
遇到了美人的那个傍晚,正是黄昏的林花里消逝了短暂繁华的时光。
清凉的露台刚刚升起了半铉月,立在露台边上的纤长女子,李重光躲避开繁杂的酒宴而出,在清淡的月光里见到了蜀国来的那名虏臣:花蕊夫人。
词人的胸口,掠过了那两句从来记忆犹新的传言中的句子: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
——唐突佳人的话还是不说为好,李重光只是在心中喃喃那两句,并未出口。那蜀的降君为自己宠爱的美人而书的两句佳句……
栏外深青初夏光景,浓侬桃李,人间自有这等玉肌花貌,万般风情,玉为骨冰为肤……
并无惭愧颜色,花蕊夫人简单的行了一礼。
李重光也回了一礼。
她的态度自在,流转而离去的身影似跟着残花芬芳一起谢过春红……人究竟不是花,调谢不得,且是生存的时候,女子反而比男子更有活下去的勇气。
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现在的她,飘然缳轻,李重光为邂逅相逢的佳人而出了会神……
而跟在自己身边的爱妃却将这种清冷空气搅乱了一般不自在起来,
不安,不静,惶恐,惭羞……
这种颜色并非没有见过,她的姐姐自己的皇后去世的时候,似乎远离灵柩的她就是这种既羞且悲的颜色……
想起那个传言,花蕊夫人早已是赵家后宫里的残花败柳……
刹那间醍醐忽然灌顶,棒喝之下骤然猛醒!
——爱妃?
那些个应召入宫的夜晚欢宴,陪伴皇后的借口,披露戴星的归来,羞愤的翦翦双眸……究竟洒了多少泪在残月晓星下?!背着这样懵瞢的夫君,这样同样被嘲弄指戳的丧国丧家之犬!
捕捉住她婉转想逃的眼神——她立刻垂下去的眼底泛起了水光……
想抬手,第一次狠狠的打她!
却悲伤,若不是自己,她又何来这奇耻大辱?!
清露随着月光升腾而浓郁,洒满了五月的高台,耻辱之痛,痛过千刀万剐、痛过望帝泣血……攥紧了拳头,他的手指细而白,书生,书生……百无一用是书生!
(四)
那个五月的初夏夜晚,依胤的命令而留下来的周后、现在的郑国夫人的身边,站着她苍白面颊的丈夫。内监驱赶了,他就站在屋外,好似燃烧在这黑沉沉夜里的一抹精白火焰。
执怨的,悲绝的。
这样的李重光,映在了独自走来的胤的眼中。
他很特别。
在第一次见南唐后主李煜李重光这个人之前,胤曾经想象过会是怎样的白面书生?象柴荣那样的少年皇帝吗?又或者,孟昶那样的轻浮男子?生在这样的乱世里,作为一朝皇者,最少有几分霸气吧?
其实又都全部想错了。
错到觉得好笑。
李重光是个特别的存在——这样的文弱,却又不是碌碌无为的昏君,锦心绣口,他的诗词随着他的人一起来到了这个自己的汴梁——从来认为自己也许是个粗人,武将,可是那简单的字句,完全不是歌女口中的浓艳词藻,简单,直白,痛苦干净的剖明着痛苦的字句,一样听过一遍就深深的刻在了人的心中口边脑里……
那句,胤从听到就无法从脑海里驱逐出去的那句: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是人就有自己的少年时代,离开的悲哀同样沉沉压在赵匡胤这个人的记忆深处,京娘……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这样的心、这样的皇帝?!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啊!
词是词,在这样的月光下,胤觉得,这个站在月的清露里,用那样悲绝的眼光望着自己的书生,这样的适合月光的人儿……梧桐呜咽在风里,月的阴影和着他的哀伤,一波波,涌过来,冲过来……
胸口有种与杀戮不同的温柔触动。
挥水让那个已经开始觉得腻烦的女人走了,坐在龙床边,月光依旧洒在孤零零站的远远的男子身上,奇怪的是欲望似乎更加蒸腾,因为这个被月光淋漓的、连悲伤都透着苍白光芒的男人……
“过来。”
简单的一句吩咐。
李重光鄂然了,
无法理解的一句吩咐和命令。他也许应该杀了自己或者生气或者震怒,可是他却用一种男人熟知的姿态、象呼唤一个自动奉献的女人一样呼唤了一句:过来……
很 荒谬!
李重光转身就想逃跑!
那位皇帝的有力手臂撷住了李重光的肩,不用提醒,面前的男人是跨马挥刀、打下江山的武夫——肩头传来一阵大力涌过的刺痛……仰面被摔在明黄彩绫的龙榻之上……
“不!”
短促的呼喊被一只手掌捂住了,胤满意的看着挣扎的眼睛里映着摇晃的红烛,慢慢的涌起了恐惧的泪水——也许更刺激他一下会更有滋味?
“没人来的。如果你想喊,多大声音都没有关系。”
惊恐到全身颤抖的李重光,大殿门沉重的合上的声响,他抖的更加厉害,徒劳无益挥动着四肢……
——为什么这个男人别样的牵扯人心呢?问自己,戎马一生,打至天下所有的自己,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这样强烈的企图侮辱这个男人的心情却燃烧的狂盛炙烈?!
很白的身体,强行撕开的衣物里,他那缠满了血丝的玉镯也在剧烈的颤抖——抓住了那只缠着玉环的脚踝,很细,然后拉开的动作让他痛苦的低吟出声——如同劈撕开他的身体,将他的下体直接的拉开,观赏,凌辱……这样的滋味为什么会令心激荡不已、疯狂不已?!
也许,那种血肉喷涌而出的残暴才能将这个冷静的男人外壳撞碎?
又或者,剥去了他身为天子的尊贵,连他男人的身体也要完全剥掉?
涌出了大颗大颗泪水的眼睛暴露在了窗户洒进来的月光里,
——很可怜……因为很可怕吧?面对同是男人的欲望要求?
可是更大更盛的征服欲在看到俘虏的泪水时,那是火上浇油。
被扯拉着,跪在半高的龙床边,几乎顾不上言语的羞辱,直接粗硬要求着的男人昂扬朝身体压下来——一边喘息一边哭泣的李重光只能感觉着一次又一次耻辱的抚弄,身体紧绷着,粗糙的手掌在身子里搅动,想引导那粗大的热烫部分——想吐,想死,就这么死去的话是不是就可以从这种恶梦里逃离?!
拧抓住的手掌开始不悦不耐的急躁了,勉强塞入的头端在一次更努力的冲击失败后,再次被迫而强硬的押入……捏抓住腰部的手突然的发力,几乎将要捏断骨头、拆开皮肉……李重光痛苦的一窒之后,硬是闯入的男人就着痛苦的姿势进入了他的身体……
痛得连叫都叫不出来……
只能崩溃一般哭着喘息……
没有温柔的,只为满足而摇晃身子的男人,抓紧住身下白色的肩头和腰骨,控制住这已经颤抖着张开的身体,视而不见那些滴答着滑落的鲜红……
那是血红的伤口,就好象,直接的在他的痛苦深渊里深深挖掘……
那是比,杀人还要快乐的一件事。
身体,已经被弄坏了吧?……
龙床上,熏满了龙脑麝香,被啃食后的肉体残渣,杏黄绫子上,血污狼籍。
叫人将洗干净的李重光抬着送回府邸去,胤觉得自己还算挺仁慈的。
赵光义在那年的中秋从冀州节度使的任上回来了。身为皇上器重的王弟,解决了冀州的杂务之后,义赶着中秋佳节回到了汴梁。叽叽喳喳在耳边报告一切的近臣们马蜂一样凑在身边,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他们说的消息里有一条,就是违命侯居然称病了二个月而皇上居然没有责怪!是不是太奇怪了?……
没有将这个消息放在心上的义在午饭的时候听家里的歌姬的旧调听到厌烦,问起来有什么新曲的时候,这个名字又跳到了耳边:有首新曲是违命侯做的,很是动听,王爷可想一闻?
——唱来听听。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很短的小令,似乎在说男女的悲恋,可是果然是……义胸口想起那个在自己的眼光和话锋里苍白了脸的文弱皇帝,在这样的词藻里,感慨着什么吧?……弹唱着的歌女,那没有家国天下的平凡百姓,义冷冷的笑了,可是又命那名歌女再唱几遍来听……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呵……
多么直白的隐痛!
义攥紧了酒杯,有点迫不及待想看到想听到这词的写者低吟着这句的模样……
(五)
李重光不会反抗了,也许他怕死?
想想也许对,千古艰难唯一死,如果他真的有死的决心,破城之日,何不战死?或以身殉国?原来他的软弱在这里,胤毫不避人耳目的传唤他入宫,记得告病两个月之后第一次应召入宫前来的李重光,苍白着颊,竭力平静的双眸,自尊不许他哭喊,恋生不让他反抗……
没那么多时间体恤怜悯,
俘虏的软弱放弃,正是胜利者品尝的战争飨宴。
流言并未四起。
双方都很小心。
胤不能让自己临幸一个男人的谣言坏了宫闱乱了朝纲,一改前唐的豪放政风民思,或者五代十国的虚华骄奢,大宋以端方理学治天下。
而李重光则是耻辱。
广阔的后宫庭院,广植着日复一日粗大的梧桐。
桐叶在夜里风里呜咽的声音,宛如鬼泣……
风凉如水,朱色高台的亭阁里,李重光的素色轻衫遥遥高立……忙忙碌碌一天朝事的胤不要内监跟随的独自走来。
风起,梧桐高高的梢头,红日将坠。
——又在临风洒泪吧?在自己面前总是冷冷淡淡,予所予求的犯人,眼神永远在自己的视线之外毫不掩饰所有的悲痛……
无言独上西楼……
独自莫凭栏……
立在风里的人低低的喃着一些片章只句,却恍然不知皇帝已立在身后良久良久……
想起了什么呢?
自由或者快乐?也曾想过囚徒的日子不好过,可是这样想死的耻辱痛苦却压迫的人不想去继续生命!无限江山……别是容易见时难!红日渐渐坠下去了,风越来越重的黄昏里,望不到,江南的水,江南的山……望不到,无限哀痛生命的尽头——
将身子渐渐的斜倚过去……就着风声,在丝丝郁郁的桐叶哭泣声响起的瞬间,李重光似乎已坠出栏外——顺着风,梦里再会无限江山,千里家园吧!
两条有力的手臂硬是凭着一步抢上的快捷搂住了他的腰——硬是将那半个错在栏外的身子拉了回来!没有跌落在风里的飘飘欲仙,只是尘世间另颗心跳的热气、另个呼吸的震颤、另个怀抱珍惜无比的抚摸……
那个夜晚突然下雨了,泪直冲而下的那个夜晚里,只听得到突来的急雨和着桐叶号哭的呻吟,响在耳边,刻在无比凄凉的自己的身体上……
龙床边的窗户没有开,可是桐叶鬼泣还是一阵阵和着雨卷进来。
李重光在当今天子粗糙的掌心和厚实的胸膛上被一遍遍抚摸着……
他问,你在想什么?谋反?再建你的国家?回江南去?
李重光没有答,眼睛,掠过了床顶上微微风起的皱摺,一遍遍哭在耳边的鬼泣——慢慢的,代替皇帝的质问,他将胸口半阕旧词续好、读了出来:
人生愁恨何能免
销魂独我情何限
故国梦重归
觉来双泪垂
高楼谁与上
长记秋晴望
往事已成空
还如一梦中
胤没有说话。
当搂紧了那个纤长白弱的身体的时候,只是言语之外的酸痛无由来的袭上心头……吐出了最狠的话:
“你别想!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让你看到江南!”
唯有清泪,缓缓流过眼角,被明黄龙纹吸取而去……
义一直觉得自己很了解自己的皇兄,所以他的一点陌生的变化义就很敏感的感觉到了。
内监的黄德明在无人处告知的消息却还是让义有点吃惊了。
皇上看那个降臣的眼光还是一样,可是只有在长久的留意之外,义仅仅是感觉到了,那么一点点的特别注意——向来,胤有的东西义是一定要要的。包括皇帝的位子。
中秋宴上,太后又一次的提及了那个金匮……
呵呵,自然得意。
不过也不是不小心的人,义自然安插好了一切力量人手,太后天不假年,兄长是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所以,这个人,你可以尝,我也一样可以尝。
(六)
九月重阳宴散的很晚,而李重光从皇帝的寝宫退出的时候,已是三更。
而这样的深夜里,没有睡而立在殿外清露里的人,不仅李重光一个。
——义觉得好笑,说不出为什么,似乎只是嫉妒区区的一个小小虏臣可以从皇兄那里得到较自己更亲的关系?可是看着那个人带着一种情事过后的疲惫倦态,风流之姿,将义的那种企图心,在星光都消隐了这个时刻逗的高涨起来。
劫持?
——义刚刚开始觉得简直不可能用吧?简单的一个命令,虏臣又怎敢不从?
那天,中秋的宴会后,义从李重光的身边走过时,随口提出了邀请:晚上到我府里去饮宴如何?
——不过李重光的眼光是低垂的,虽然人多,但仍清楚的拒绝了:
“身染疴疾,怕惊扰了王爷……”
义当场有点色变。
周围的臣子都静下来了,等着看有人要倒霉了——李重光已经怕了!那种男人对自己的狼般的窒息让人很害怕!尽管是荒谬的……可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皇帝的兽行又是什么?!不不不……不要再重复这种事了!尤其是……这样戾狠的赵光义……
义并没有当时大发雷霆。
深夜的寒意加重了,被迫留宿的日子很频繁,身体并不象以前那样支撑不住,承过那种只想流眼泪的“龙恩”之后,李重光总是独自离开龙床,阴沟里的耗子也不过如此这般的出没在黑夜里吧?
胤不是没有挽留过。
可是绝对不因为那样的一点温暖而让自己被挽留住。
黑沉沉的夜里,这次真的用上了劫持。
空废的承明殿,在太庙修建好之前是供奉祖先牌位的。现在空荡荡的废殿里有为了祭祀而设的广大空间和三人合抱的朱漆原木大柱——雕龙点凤的表面,龙鳞凤羽的粗糙起伏间,李重光被重重的摔上去、被压垮在柱子与高大男人躯体之间……死寂的龙凤,嘲讽看着,被辱的所有痛。
白晰的肢体令义感到目眩……
留在单薄胸口那刚刚咬上去的齿痕,扳起他的腿,从套着玉镯的踝间到柔软苍白的腿根,用力抚摸揉搓的痕迹……一道道,尽情爱欲蹂躏过的,肉体,还有那咬住唇不想哭喊出来的反抗眼瞳——
义恶意的俯过去,低声地命令:
“张开腿啊!在我皇兄床上怎么张着腿的、现在就做给我看!”
“贱货!”
插进去的那个地方还是湿润的,义粗鲁的推开他想紧绷的气力,虽然不是轻而易举,可是没一点抵抗那岂不是跟女人一样没什么味了?
就着这样从背后扭住他双手、捏住他后颈、压住他身体的姿势——滚烫炙烧的,狭窄又充满了想象不到的坚韧的滋味……
妙境……
“呜……”痛苦呻吟出声的李重光,扭曲着被折磨的身体,被迫的张开、洞开……忍不住颤抖,忍不住震颤,忍不住,满腔的耻辱的痛……
天色微微明了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在这样的境地里死去?!——在义简单的放开的同时,李重光只能如一堆无力的残渣,跌落在冰冷的地面。
似乎是放下了一口紧绷的悲愤,李重光叹息着,放心的,昏迷过去了。
拍拍手,整整衣,地上那堆衣物里蜷曲的苍白身体和着血红的污物——只是扫了一眼,早朝还有事吧?义突然想起秦王光美好象说荆州有个值得留意的持神鬼之说的人在妖言惑众,今天的早朝要上折……义独自在清晨的晓露里,回自己在宫里的住处去了。
那几天没有下雨,窗外的风也不是很大,一天天过的很快,义几乎什么都没想,所以那群在宴会上喳喳说着话的人群里飘过来的一句:违命侯没来吗?没来啊……果然大胆啊……听说三天都没回府——难道……?
义突然心一跳——那个难道后面,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应该知道他在哪里才对……
可是,这已经很长时间了。
不会已经死了吧?
几乎是具尸体了,干涸的血都粘在肌肤上——不会被饿死吧?试了一下呼吸,很久很久才有一丝冰冷的气息。苍白的好象鬼,冰冷的……如果鬼可以抱在怀里的话,也是这样的冰冷吧?也不是没有见过尸体,在战场上还有那些拒不归降的人只会在自己的刀下或者一句话下变成毫无力量的尸体。
只是觉得这样的李重光有点可怜。
义摇了摇那个冰冷的肩头,然后再用力摇了几下——李重光被摇着,张开了眼睛。
突然这样崩溃的哭了出来……
或许是怕或者是死的阴影已经这样的逼近眼前,还有那样寒冷……李重光颤抖着哭了出来……什么也不管了,不在乎无所谓坚强或者意志!只是,这样的悲和痛,这样的哭了出来……
也不是没有见过人哭,人在生或者死或者喜悦的时候都会流泪吧?可是这不一样……义在这样的微微风起的时候只感到抓着李重光的肩头的手背上不停的被滴落着一颗颗的泪水——很烫。
李重光弯着头,躲藏着所有的目光,也许最后的颜面只是、这样的背过脸去哭!
或者死,可是现在的力量只能够哭出来……在这样的寒冷里,只有泪……只有泪……
那个冰冷的秋夜里,李重光猛烈的发起了高烧。
而几乎是同时的,皇帝也因了一点小小的旧伤复发而缠绵病榻。
(七)
北国的冬天渐渐的来临了,李重光的病渐渐有了起色。日子也过的,怎么说呢?有了些些平静。
那个夜晚,李重光是又一次昏在那个废殿里的,而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晋王府了——不是没有害怕的,李重光可以说一身颤动的看着那个男人走近身边……可是他的眼睛没有那么可怕了。还是命令式的吩咐着自己吃药吃饭,可是义的眼睛躲藏着,带着一种可以走近的气息,在看着自己……
而李重光每次合上眼睛,泪就不停的涌出来……
忍耐着这些做什么呢?!
皇帝,还有这个男人!
这样的用自己的身体,换来他们的一时温柔吗?!
想起了胤的怀抱和温暖,那样的,皇帝的一时爱宠——用自己这男人的身体换来的,卑劣的爱宠!遗臭万年的“爱宠”!
——只是为了活下去吗?!
只是为了……这样耻辱的活下去吗?……
这样、不知耻的自己……
感觉,命运就好象一环环紧紧套过来的绞索……
活下去吧……自己在北上的路上这样想着……
或者就这样死去……自己在被皇帝强暴之后这样想着……
且这样活着吧……又是,这样的苟且的想法……
那个夜晚,当义再次坐到床边的时候,李重光,麻木着,空洞着,这个躯壳,那个灵魂——屋外的桐叶鬼哭,一阵阵,将心抽空了、扫没了、卷去了……
李重光的生活较之以前平静安定了些,因为皇帝病后实际的掌权者:赵光义的不再为难。
义是很忙的,每天每天除了到皇帝宫里去问病外,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去做:几乎是公开的秘密,臣子们无不上义的晋王府,还有各地的使者……现在这个天下,几乎是赵光义的了。
而胤的病床边,时不时,李重光还会应召入宫。
围坐着宫女内监,或者还有一两个妃子,胤并没有太多的话要跟李重光说。或者只是静静的坐着,或者在沉默了片刻后让李重光读几首全唐诗来听,胤的旧伤在冬天的冷天里引发了风寒,总是气喘着,可是他的眼睛,总是这样精神专注的看着李重光——
那是个三月将近的初春下午,读着唐诗的李重光发现疲惫的皇帝似乎已经睡着了。
悄悄的停下声音,转头看看殿门外的宫女和内监,李重光在犹豫着是否应该叫人过来为皇帝盖好被子——想了想,他轻轻的抬手,拉住了半掉的锦被——还没有拉,胤的手从下面突然的伸上来——动作的快速,还如平日,力量之大也未见损耗……
望着自己的眼睛也一如往常……李重光轻轻躲开了他的注视:皇上累了,臣告退……
胤的手用了再大的一点力,将他拉近了胸口……然后那不过是个轻的触碰……干裂了的唇,提醒着皇帝是个病人……浓的药味、浓的男人气息、浓的……可以直透到李重光心尖的悲伤的味道!
一股股,涌上来。
“你……”半句话,只提了一个字,胤突然的停住了那个问句。
胤放了手。
几乎是将所有的希望放弃一般,胤几乎是丢下了他的手……
挥挥手——
李重光躬身退下去了。
出了皇帝的寝宫,李重光再次站住了回头——谁要在这样的忭梁在这样的宫殿里种这样多的梧桐呢?寂寞的梧桐……胸口又有那样的一句千愁万绪要化做词句出口,而跟上来的内监的话却将他打断:
侯爷,晋王殿下还在宣辉殿处理政务,您还是不要先走的好……
是提醒、还是根本是命令?
李重光已经习惯的这样晒笑着自己,逆来顺受而已!
过了这个春天,就是李重光来忭梁的第三年了。
一路走过已经有了暮春景气的宣辉殿,来来往往的人群充斥满了献媚的丑态,而李重光知道自己也不过是这些跳梁小丑中的一员:巴结着下个皇帝,换的自己的生存……
正是晚餐的时间,义的下颌一点,看着李重光走了进来的身影——兄长基本上过几天就要传召他入宫,可是也不过是简单的谈话或者听他读诗……再次眯细了眼睛看住他:自然的态度,不在意其他人的或嫉妒或轻视的眼神……呵呵,义点了下头,让内监将歌女叫进来:其实了解李重光这个人何其简单!只要听听他作的词就好了!
吃饭的时候,李重光有点不太舒服的样子,因为他听到自己的词被这样的唱了出来——没有其他人,只有他和义,而歌女唱的,正是前几天他刚刚做好的词:
思乡,简单的想念着自己的江南的那首词……
独自莫凭栏
无限江山
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
天上人间
义有意思的看着他的脸色——虽然没有出现预期的震动,可是仍然看到了他眼神的那点动摇……因为昨天夜里,听着微微春雨的淋漓,李重光喃喃的读着这样的句子: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所以一早起,义就叫自己的歌女去找李重光府里的胡二娘,学会了这首新词……
这样玩赏着他的悲伤,义发现自己越来越感兴趣。
伸手,摸到他的头发——因为发现了一丝银光……李重光偏过了头,摆出一张冷冷的脸孔,无言反抗着……简直无法想象这样的他,会那样的哭泣着,在自己怀里……
那是床上的奇怪景色——
忍耐在男人欲望里的李重光,总是在所有的情欲退去之后,眼泪滚滚而出——不说什么,越哭就会越依靠在义怀里,无法抬头的哭泣……
知道他会怕黑夜的黑,
知道他会恐惧窗外梧桐的夜哭,
知道他会在沉沉的凝视里想起着江南的一切……
仍然是这样恶劣的,玩笑着的,欣赏着他的悲伤——义强硬的将这个身体拥在怀里……然后在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耐之后,终于等到他的崩溃,他的泪水……
又涩,又甜,又让人心动神摇的泪的滋味。
还有那泪之后,静静让自己抱着时候,他喃喃念着的字字句句……然后第二天清晨,义张开眼睛,总能看到李重光在晨光里握了细细羊毫,在纸上婉转而行的纤细手腕,划出道道墨痕,然后那就是一首简单直白痛苦的词……然后,他会用自己的曲调轻轻的那么唱一遍……然后,这样的他,才会在清白色的晨光里,露出一点谁也不许看到的微微笑意……
义静静的躺着,注视着。
人和人,是怎么互相了解呢?
如果仅仅可以,用这样的一个拥抱就可以化开对方胸口的所有悲伤,又或者,用一个自己可以实现的诺言,能不能,看到那个人真心的笑容?
义不知道。
只不过,用这样的手臂和自己身体抱住他,吮着那泪……
也许,一切都会阴云般散开,也许,那样的阳光里,可以见到他的笑颜。
天变得濡热了,终于降临的雷雨之后出现了缤纷的彩虹。
美丽的幻色虹彩,李重光觉得很美。胸臆间涌起了久违的书写欢乐词句的热望……也许是太陌生了,词句没凝成几句,酒却喝的过多,醉倒在热闹缤纷的晋王府欢宴上。
醒来时已挪到了府里的水阁上,是惯常喜欢的那间有硕大六角明瓦窗的宽敞云轩——坐起来后急急的想回忆起刚刚那几乎转瞬而过的欢愉字词——口干舌燥着,想找只笔、一张纸、半砚新墨……
——这里没有纸笔,爬起身来廊下左右无人,顺着雷雨新晴后舒朗的沉沉午后,李重光走向义的书房。
新荷下躲着成双成对的鸳鸯,函萏初发,晚来风急……
景色不错,促人流连……
书房的门半掩着,没什么侍卫内监在——应该是没人在吧?李重光坦然的推门,高亢的女子娇声,却是那么熟悉——
——李重光在知道那件事后,从来没有再碰过自己的爱妃。
不是嫌她污脏,只是不愿伤心!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深深沉迷的爱妃的横陈玉体、娇喘香汗、花容月貌会让自己想吐!……在其他男人怀抱里、尤其是赵光义的怀抱里……
丑态。
好想吐……
床上的人自然也看到了李重光。
掉头而去,也许不该再叫“爱妃”的周性女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呼、而义低斥着咒骂——李重光干呕着,只想快离开、快、立刻!
在走到大门之前,被追赶而来的男人一把捉住——李重光腔子里所有的羞愤、耻辱……他直接抬手,犯上的一记耳光甩过去……
——白面书生而已,再怎么愤怒力气也有限,对方是骑马握刀的武夫,不是被闪过就是被再次捉住吧?
可是一声脆响,李重光又睁开眼睛时,才感到手心里的火辣辣……
而义左脸上一片死样的苍白……而后立刻转红!
是避不开?是没有躲?
电光火石,发生的太快,两个人就在寂寂的庭院里,都愣住了。
“为那个贱货……你敢打我?!”义咬着牙,迸出来的第一句话。
——赵光义知道自己的脾气不好,容易被激怒而暴躁,这个毛病不好。虽总在事后后悔,可是血气冲上头顶的刹那,什么都不管了!
他的一记回抽的耳光力道之大,李重光口鼻都被打出血的同时,整个人都被那股大力给击倒——滚落在雨后潮湿的土地上……
下来的事情好象出了点差错,总之李重光回到神来的时候,他已经逃奔出了王府,恍惚着,走在了人不多的傍晚大街上。
觉得没地方可去——那个被囚的小宅?回去如何面对那已让自己觉得丑陋的爱妃?再回去晋王府?多么可笑!皇宫……呵呵,天下之大、忭京何其之小!
城门处的士兵好奇的想过来查问,他身上精秀质料的长袍却使得他们犹豫了、继而打消了念头。田埂边的农夫荷锄回家,也无暇顾看这个看来落魄王孙公子……茫茫然走了许久,天好象完全的黑下来。不觉得累,不觉得疲,夜里的露水真大……
几乎被淋透才发现又是一阵缤纷的暴雨……
五里驿亭不遮风不避雨,四面八方淋漓而来的冷雨,仍旧不留情的打在全身……
耻辱的痛和急怒攻心的热消退后,感觉到冷了……李重光用手抱住了自己,因为冷冰冰水珠的袭击才突然的感觉到了很冷很冷的风雨交加……
义其实真的很温暖……
那种温暖和爆发出来的热量总是能让人忘记了许多不愿张开眼睛去看的事实——他的拥抱总是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自己的身前背后……燃烧了身体的,那几乎忘记是了是种屈辱的,温暖。可以么?在这样的黑夜里想起的不是与周姓女子的美好往事,而仅仅是那个男人的热的胸膛……
那么胸口这样的刺的炙烧……
口鼻干了已经不再流的血味……
这样的在黑夜里哭了出来……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痛哭痛哭痛哭——嚎哭、宣泄、天地毁灭的、索性这样死去、这样的冷里、这样的无望里!
(八)
很怕他去死——义首先是想到了很糟糕的地方去,所以看到他好好的哭泣在那样的黑夜雨里的时候,却很大很大的松了一口气——可是这次的哭泣并不是一个拥抱就可以解决的了的。
李重光在反抗,手舞足蹈的反抗,甚至闭起了眼睛恼火的真打过来……
然后在制止他的过程中,那两条孤独冰冷的臂崩溃着,在那样的一阵撕扯之后,带着第一次尝到的、那颗委屈痛苦的心剖出来的痛苦鲜血蘸着的、所有的依靠……
自己拥紧了的或是贴上来的,那崩塌的泪水流满着,突然有点明白的,那份让他抬手打人的愤怒也许并不是为了那个女人……
误解了彼此吗?
李重光觉得自己是失去了常态、乱了思绪、什么都不是自己应该做的!
而义,突然的,第一次的,觉得自己真正看透了怀中这个男人的心和思。
被抱着回来的,然后那样的温柔的被抱上了水阁的长榻……
很怕,很冷,可是当依隈上那个男人的胸口时,忍不住抓住了——李重光想睁大眼睛看看清楚他是谁、自己又是谁、或者自己在做什么?!可是眼睛和脸一起被他的唇覆上来了……然后自己的臂间,是他雄厚的背……那热淋淋的汗、男人的喘息和自己的一切,混在了一起……
没有雨了,没有月亮,这样的夜晚,看不到梧桐鬼魅的影子。
“等我当上皇帝的时候,和我一起回一次江南?”
这样的一句耳语,是那个热汗淋淋缠绵时刻的结束语。
李重光哭的没有眼泪了,睁开眼睛的时候甚至感觉到了眼角的干涩痛苦……他在……说什么?!江南……
放开了李重广的义,躺到了旁边去。
又有点想看好戏的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想等着李重光的主动开口——可是等了片刻后还是忍不下去,转身又抱住了那柔顺的身体:江南……我只有少年的时候去过一次……真的那么美吗?如同你的词里说的那样?
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你的江南是怎样的?
李重光微笑了,是梦吗?还是命运的机会?又或者,已经燃烧到极致的愁绪的变幻?
春花秋月何时了
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可是,今天夜里没有月亮啊……将鼻端在他背心里摩挲的义,低喃着,再次拥紧了他……
七月初七是李重光的生日。
那天,李重光被皇帝传召着出席了皇后的乞巧宴。
好久不见的皇帝精神好象好多了,那个宴会很热闹,太后和几位王爷都来了,各位高官及夫人都在座,而李重光本人的周姓郑国夫人却称病没来。遥遥的,又看到花蕊夫人——她又好象清瘦了许多,透明如蕊,似已不食人间烟火,灵湛的眸流转着,在李重光看来,却是已放弃了生欲的决绝之意……
她没有笑,也没有人与她搭话,宴会结束后在路上相逢,她仅仅微微一礼,然后飘然而去……
或者,死也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李重光,第一次,确切的,直面了无生望的人。
他觉得,其实死也许,并不是件痛苦的事。
李重光被皇帝留下来的时候不是没有惊谔的。
然后皇帝已经虚弱的身体让他又一次惊讶。
胤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摸索着他已然陌生的身体……
李重光也知道,被他这样摸着,就仿佛他已经看透了自己和那位他的弟弟皇朝的晋王的一切……
皇帝的身体虚弱了,可是那样执拗的抚摸仍是在身体上留下了很多很多的痕迹……
然后他的啃食,他的拥抱,又一次,李重光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皇帝离去后,那个有着美丽月光的夜晚,李重光独自来到了殿前:汉白玉的石阶上沉沉朱色的一切,而后是浓浓血朱大殿后面那一丛丛无数的梧桐树……
一路走过了有士兵守卫的殿堂,没人过来阻拦,也许是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他的特殊身份?
安排他住的殿室本来就是最靠近御花园的一处,园门里就是一泓碧水……
想起了江南的水,
江南的水很多,流水滚滚的长江就在金陵郊外离宫的殿下……当暑天的时候,与后宫的妃嫔、那些意味相投的诗人词客一起泛舟中流……储了红色樱桃的白玉盘,濯在舟边清凉的酒瓶,欢笑声,乱落满了一江东逝水……
眼前,醒来的时候,只有这样的一弯月光下粼粼波光的小小人工挖凿的水流……
呵……
雕栏玉砌应犹在
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而这个时候,跟随而来的赵光义那个从背后而来的怀抱并没有惊吓李重光……
那抹泪水和着痛楚的呜咽……李重光在月影下尽情的哭泣了……
然后是个吻……
从来没有这样,这样肆无忌惮,这样不知羞耻,在这样的空旷里,因为这个男人的热而将自己交给他……义紧紧的搂着他、搓揉着他……突然爆发的野兽一样的疯狂思念,义就这样撕开了他那并不牢靠的衣服,将兄长的所有爱抚痕迹一一搓揉去掉……
冰冷的石凳,潮湿的露水之夜,仰天喘息在七月初七的夜里,天上的明月,身边的桐影,
李重光,拥紧了这个疯狂拥抱着自己男人。
喃喃在欲望里的男人,低声的诉说着誓言……
不知道是不是能做到,可是义已经不停的说着……停不下来、住不了口……
如果可以,让我看到你的笑脸。
如果可以,让我看看你的江南。
你梦里,你心里,你的一切的那个江南。
(九)
很想留条命给李重光的。
他是个自己内心牵挂的人,喜欢他吧?喜欢他临风洒的泪,喜欢他无言的饮泣……他多愁善感诗人词客的心——那种深深的怜悯在心中越形越大,拥着他,看着他的眼睛的时候,胤知道,自己明明、明明是想看他笑起来的样子……
明明知道,喜欢着他。
光义,不是不知道他和他的事情。
胤最初的震惊或者对弟弟第一次产生的仇恨曾经让自己很憎恶自己——明明是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弟,亲兄弟……可是这样的妒恨还是一样这样的燃烧着……
可是,胤的心里那个时候就回响着一句话:
也好……也好……
就这样,留条命给李重光吧……
也好……
皇位是一定给义的,迟早的事,他也并非不是做皇帝的料,他会和自己一样做好这个皇帝——如果、如果!他也这样的,喜欢着李重光的话……或者,仅仅是迷恋他的身体的话,
最少,那么,想必,一定……不会杀他了。
留他一条命吧。
只是胤没有料到的是,义的执念居然如此之重?!
看着,他在义的怀里流下的眼泪……
看着,义全身焚烧着热切渴望的拥抱……
那么不顾一切的执念,痛苦的交缠……泪在他的唇下被一一吮去……然后是四片唇的相缠……义喃喃的爱语,互相搂抱……
——只可以、用“缠绵”二字形容的痴态!
胤一样站在那样的黑暗里,那样的凝视为什么他们两个人就这样充耳不闻?!这样的痛苦,胤知道自己在无声的大喊,也许,只有在这样黑的夜里,或者在这样的明月下!
——才能听到自己那清晰的心的狂跳狂叫声!
杀了他——!
宋之江山危险——
突然跳出来的这个念头,掩盖了一切的一个借口。
义!
既然你要大宋的帝位,又怎么能这样为了一个降臣昏了头脑?!
这样的你,我不放心将我的江山交给你!
悄然离开的胤没有去寝宫,而是独自来到了正殿——宽广的殿宇,龙卷凤缠,这个明黄的天下!不能,不能因为那样一个虏臣而失了方向!
下任的帝王,不能这样沉迷在那样一个男人身上!
再次深深呼吸了一口朝堂的冰冷空气……
胤为自己那狂跳的心做出了最好的诠施。
而后,他静下来了。
李重光的命,不能再留了……
是秦王光美赐毒酒的。
史书上这样记载,李煜整束衣冠后,从容饮尽鸩酒。
而正在朝堂上伴着病中的皇帝商谈军机大事的晋王光义,直到秦王复命时,才变色于内廷……
史书上没有记载的,义所有的哭喊剧痛。
答应过的……那些誓言!一起去看你的江南……
所以,说起了江南的时候,你给了我唯一的一个微笑。
为何,不让我看到你不带泪不含悲的……真心的笑……
嚎哭的义,
又一次坐在朝堂的胤,并没有哭出来。
终于是痛下决心将命运砍断,
一个哭的出来,一个却连哭都哭不出来。
大宋忭梁的桐影,哭泣的声音是鬼在泣的哀伤……
我所爱的那个人,是不是也在其中这样的哭着、哭着?
胤死了,在不久之后,烛光斧影,金匮之迷。
赵家兄弟的千古故事里,抹不去的,桐影里李氏鬼泣的哀音。
终
有没有爱?爱谁?不爱谁?
我也不知道……
番外篇:《整整一天的温柔》
忭梁的夏天的风通常带不来雨。
天气很热,从午夜时就一直感觉特别的热,晋王府昨天晚上的宴会一直持续到将近黎明,天色发白时的暑气消散了部分,李重光带着困倦发现了东方启明星的暗淡——很困了,但是那点点黎明的清冷让身体感觉很舒服……
独自撇开依旧沉醉在嘶哑乐声和沉沉香气酒宴的众人,李重光悄悄起身离开了宴会的水阁大堂。
连廊下的侍女和卫兵都困倦的半垂着头。
舒展开身体,将窝蜷一夜的郁闷热烫驱散一下。清晨的冷冷的风,走过碎石子的小径,钻过身体各个部分的风连同宽宽的白袍一直鼓动,这个清晨,李重光的心很轻快。
难道有此宁静乐境,觉得人生还有这样点点的美景雅情,他伫立在桥头,池中的荷花还只是一点点的含苞,不过亭亭莲叶也绿的凛然绝世……
晋王府的景致不错,因了不是皇宫,不用那样的广庭大院,于是一落落小巧的庭院几乎处处配着雅致的小桥流水,四季景致在这方寸天地里也能饱览,是住起来很舒服的地方。有多久没回去自己的府邸了?
自己这样的住在这里,是没有人敢说话的。
——表面上义对李重光也并非如何,与义亲厚的臣子也很有一些是经常住在他的晋王府的。李重光,自嘲的想到了世人的眼光——只是想了一瞬,却也只是想想罢了。
史书上会怎样写,与现在活的人的关系其实并不大。
从商汤到殷周再到周武,人们何尝去仔细追究那些过往呢?
还有现在整个中原的情势如何,李重光也丝毫的不关心:朝堂上经常说啊,义有时候也会与幕僚商谈并不会避着李重光:似乎四边的国势也并不太平,中原经过南北朝的长久动乱在很短的时间里很难复原……
如此种种,李重光并不关心。
自己做皇帝算是彻底失败的典型了吧?而胤就是成功的范例,义也不差。从战事到政务,他在冀州节度使上的政绩也为人津津乐道。李重光并不关心。那不是自己的事情了,天下,甚至国家,都不需要再去操心了!
现在自己关心什么呢?
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了。
现在会牵扯他心的,也许是一味好菜,也许是一首新曲,也许也仅仅是现在总在自己眼里胸口出现的那个男人的身影面容而已。
很多的心情并说不出来,只可意会的一种感觉——甚至连互相凝视都很少,有的时候,也仅仅只是片刻的单独相处……
在摒退了左右的时候,义喜欢将李重光抱在怀里。
——那光景其实自己想一想应该是蛮奇怪的,自己也不矮,也是男人,不过站在他面前的时候耳朵可以擦到他的肩头……他的手很大,手上现在还可以摸得到、看到见那些粗硬的茧子,他会揽住自己的肩头和腰——不知怎么就会被囚进了他的臂弯,然后他的下颌会伸过来,摩擦着自己的发和颊……
“嗯……”他会低低的呻吟着,充满了淫猥的潮湿感觉,那种声音总让李重光红了脸,但是他并不允许逃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轻轻暖暖的摩擦的感觉似乎是他在确认的一种仪式:依旧在他的怀里,依旧活着吧?
有时候会有亲吻,有时候没有……
李重光的手会环上他的背,连脸都埋在他的胸口里——这样的拥抱有时候是在椅子上,他会将李重光仰抱着,移上他的腿——他的大腿结实而有力,条条肌肉在身下温暖接触的感觉让人总会有欲望的联想,他的手有时会揉搓着腰那边一直到肋下,似乎是在拥抱,但是摸索的手暖暖的,充斥了一点点热热的欲火……
隔着衣服,但是好象比裸身相抱更能贴近彼此。
这样想着的李重光在清晨的冷风里痴痴的呆想着,不知不觉,清晨的朝露打湿了鞋袜、沾染上面颊、寒冷了发绺……
“乏吗?”走来的义走近了之后低声的问道。
——又在痴痴想着什么了么?看他独立在木板的小桥上,和着塘里的水风香生,义脱去了自己身上饮宴时披的外袍,搭上了他的肩头。
瘦了。
本来他就是清瘦不堪的了,但是他此刻依旧张着那双茫然的眼睛、带着清冷清露,义发现他面上那些悲恸的憔悴似乎好一些了……自己的袍子也没有多厚,义的手停留在他的肩头上——
和着袍子一起将他整个的拥入怀中……
义的身上带着热汗正在消散的汗气,酒的香腥,或者还有整个晚上依偎在他身边的舞姬的脂粉气……李重光发现他的手穿过肋下,在腰上环搂住了自己。
“去睡一下,好么?”摩在颊上的他脸带着一点点刺人的胡茬,的确还点着浓浓的酒味……义没有等他回答,又很快喃喃的道:“你全身都是冰的——在看什么呢?”
他的手上来捏住了李重光的下颌将他的脸转向自己,并不要回答,只是用含着酒味的唇摩挲了一下他冷滑的唇……
“荷花……快要开了……”低语着的李重光,抬起了自己的视线,看向塘中大朵的含苞莲朵。
“哦,是啊。”义看着他,将他的眼再次的捉回来对着自己。
但是李重光在暖暖怀抱里开始泛上浓浓睡意的神情让义似乎放弃了一点什么别的打算,他松开了手:“去睡一下吧,我去朝里看看就回来。”
那个清晨,李重光裹在带着他气味的长袍里,在太阳刚刚冒出的时候熟睡在卧房的细密竹席上。
义命人将四处的窗都打开了,焚起了防蚊虫的龙脑涎,帐子飘动的里面,他侧卧着,脸在裹了锦布的玉枕上压出了一点红痕,鞋袜褪去了,穿着小衣只盖着义的长袍——一夜未合眼倦的很了吧?义亲自去掖好了帐脚,一阵凉风过去的时候,他闭着眼睛转向床里——在自己的床上入睡的也这么快啊?……
朝上并没有什么事,皇上龙体欠安,基本上义就代替了皇上听了一些奏章,散朝后再去看望了一下皇上。问了安,问了用药情况,皇帝的精神在这样的暑天里也显得萎顿,义将政事简单的与兄长谈了谈,就退去了。
太后那里也去问了安,一向疼爱他的太后赏赐了一些江南运来的莲子——有点惊喜,他会很高兴吧?不知道莲子除了熬粥外还能怎么吃?坐在桥子里行走在宫墙深深的阴影里,清凉是清凉了,但是头昏昏的……
回到府邸里还是有许多的人在等待着,等着说各种各样的事情……
挥挥手,命内监称病。
走过清冷水阁,卧房里依旧静悄悄的,侍女遥遥的站在廊下,门掩着,只有这个院落里布满了阴凉但是让心很舒畅的一抹风情。
依旧睡着吧?
他的呼吸细细的,褪去了衣服的义,轻轻将他的手臂拉起来从后面环抱住他的时候,也没有醒来的蹙着眉,容忍了他的搂抱……
不是什么熟悉的香味,只是一缕他发里的味道——带着一点细的汗气,清淡的男人气——他并非女人,他身上的男子气却不同于一般的男人,带着洁净,带着一丝清爽。
真是的,没见过这样的男子吧?或者说是没有拥抱过这样的男人——却问自己,并非所有男子都能让自己有这样的、妄图亲近的企图。不知道皇兄是怎么想起抱他的?他的发有一点散开了……他的眉之间有着浓浓的悲伤……即使在这样的熟眠着,他依旧为什么所困扰一般蹙紧着眉,弯起了他形状美好的眼角……
嘴唇太热了吧?他不满的扭了扭,似乎想将颈子从义的唇下逃开……
一样很困乏了,义放开了他的颈子,将自己的头挪到旁边的枕上,但仍伸臂揽着他的腰,合眼睡去。
被一点午后的濡热闷的不太舒服的李重光正在一个恶梦里挣扎的挥舞着四肢——舞不动,似乎被人掌控着一般,于是猛的醒来了……
——最近已经习惯有男人睡在自己身边了……义伸长了四肢的睡着,但是一只霸道的臂还在自己的腰上缠着——于是他半个沉重的身子就压在自己身上——怪不得做个梦都在挣扎……
似乎已经没有风了,一向不太流汗的自己额上都微微渗着细汗,义的脸也很红——太热了吧?他那火热的身子靠着人……呜,真的好热啊……
撩开一点帐子,沉闷的午后一点风都没有……
“来人。”习惯性的这样叫道。
——没人回答。
李重光又喊了一次,声音大了一点——义不悦似的发出了一点声音,转向另一边去了……没有吵醒他吧?李重光慢慢的爬起身来,撩开帐子下了床。
打开一点虚掩的门,廊下并没有侍女,院门那边倒是有两个正在打磕睡的守卫。
想了一想,李重光还是自己去找有没有茶了——很干渴,那边的桌上只有早晨的冷茶——茶很浓,泡好后就没有人喝吧?苦涩,但冷的很舒服。
依旧是倦倦的,是不是继续去床上躺一会儿?还是回自己的府里去?
正在犹豫的时候,义好象醒了。
嘟囔着睁开眼睛的义在帐子里一边抓索着,一边口齿不清的说着什么……
不是成心要吓他的,李重光走了过来——可是应该在床上的人突然站在外面还是把义吓了一跳——不悦的伸出手,义看到了他手里的茶杯:“给我也倒一杯。”
“冷了……”虽然这样说着,但是李重光还是坐到了床沿,将帐子撩起挂好——义很快的把一杯冷茶倒入喉咙,随手将那青花瓷的杯子撇到床沿,又倒了下去。
“真不舒服……怎么这么热?”义闭着眼睛摩去额上的汗,已经起来了一会儿的李重光已经觉得不怎么热了,而义还是不停的冒着汗……
他将手放上义的额——义停下了手,顺从的让他抚着额上——李重光并没觉得自己的动作有多么了不得,他只是用手去印证:“……果然发烧了……”
“嗯?”义不信的去摸着自己的额:“没有吧?”
“很热……去叫太医吧?”李重光的手掌心里留下了他的汗——义握住了他的手,果然,他的手如果算是正常的话,自己的全身果然弥漫着一阵不寻常的燥热……把玩着他的手,义想起了什么似的,抢在他分明想要起身去唤人的话语前说道:
“我忘了,刚刚太后赏了些莲子,你想怎么吃?大热天的,不想吃粥吧?”
垂着头,李重光就在他伸手可及的距离里——李重光把眼神移开了,他在羞涩,义伸手上去摸住了他的颊……义抬起了一点身子,感觉着他的眼神又回到自己身上……
“你知道我的厨子不太懂江南做法的……”叹息一般说着,义将他拥入怀里,虽然全身很热,但知道他需要这样的一下拥抱。
——拥抱果然很简单,李重光这次并没有嫌热,而是静无声息的伏在他胸膛上,感觉着他的皮肤的热,然后闭起眼睛,连泪都流不出来。
“还是做百果莲子羹吧……”李重光这样的吩咐着晋王府里的厨子:“现有几样果子呢?”
太医在旁边的桌上写着药方:果然是潮热之气太重,肥厚之味太盛,故偶受寒气则泄发于外。写了几味降火清凉的药呈上来,李重光也吩咐好了厨子,侍女在义的额上放上裹着冰块的布巾,义不耐烦看那药方,顺手递给了李重光——细细看了一遍,并无江南药方里常用的金银花——想了一想,却也并不开口说了。
——自己是什么身份?何必多这种嘴?
多了这种嘴,与己何益?
午后最闷的时候过去了片刻,药煎好了,百果莲子羹也熬好了。
义喝了那黑黝苦涩的药,然后李重光盛在雨青官窑盖碗里的百果莲子羹就顿觉香甜滑润了!勺端粘着一种仿佛菊花的洁白小花,义支着手肘笑问:“菊花也可入羹?”
“这个是金银花——清冷明目的。”李重光垂着头回话。他手里也端着一盏莲子羹——果然是江南上好的莲子,莲肉均匀而饱满,不过如此千里迢迢运到忭梁,略干了一干,没有从莲篷里亲手摘出莲子的清香滑嫩罢了……
义对他的回答很感兴趣,在羹里四处寻找,又找到一枚放入口中——独食这种花,仿佛有点药般的苦涩……
“此花如果能入药也不错吧?”义只是顺口感叹。
李重光抬起了眼睛,看着他:“嗯,江南是用其来入药的……”
义的手一伸,侍女过来捧去了盖碗,李重光吃的很慢,还剩大半盏——义指了指他手里的,侍女不解但是听命的也拿去了李重光的碗……
房里无人,芭蕉和梧桐的影子开始遮过来……
“金银花……刚刚让你看方子怎么不加呢?”这样说着话的义,露出了一抹初次见面时让李重光害怕的凌厉之色,李重光只有把头再垂下去,无语。
义伸出手将他拉了过去——却没有再问了,只是伸手去拉开他的腰带——
李重光萎缩的看了看他——想捉紧自己的衣服:还是白天啊?!
赤裸裸的背接触到了细密席上的小刺,扎得李重光微叫了一声——义很干脆的拉抱住他的肩头把他拉起来看了看那个小刺——皱皱眉,直接用指甲去撕掉那个小刺,然后再次,李重光被推着,放在了席上……
很热……
义的身体很热,午后的郁闷也很让人烦躁,义的手指抓搔着李重光身体内部的时候却微微露出惊诧的小声道:“你怎么这么凉?”
明白他在说哪里的李重光顿时涨红了脸——想反驳“因为你在发烧啊!”但是还是说不出口来……
身体有点沉重的义喘息着感觉到汗水流了出来——虽然这种时候还做这种事想当然而会更热,不过被金银花这种东西刺激到的义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扳高了李重光的腿……
果真好热……
李重光低喘着似乎被那种灼热烫伤了一次……然后是再一次、再一次……
热而刺痛,热而痛苦,然后熟悉的,已成习惯的升华终于来临了——身体熟悉了男人那种摆动节奏之后就会能够忍耐……至少是感觉到身体自动自发的在一片热汗淋漓里张开了……
他的汗,从厚实的胸膛上掉下来,摇晃着,滴落在李重光的身上……
也不是不会出汗,李重光的汗,细细密密的渗出来而已,不若他,大颗的汗水带着沉淀的重量,砸在自己身上……
却并无不洁之感……
义抓紧了他的腰将他拉上自己的身体,再重新坐下去的李重光带着茫然涣散的眼神顺从用膝盖支撑身体的坐下来——虽然他很快因为填塞的深入而摇摇欲坠……
他才不会自己动——虽然这点比起那些擅用各种姿势的女人来说很无趣,但是义发现自己乐在其中——能明显的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和每一次深呼吸的收缩……然后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今天力不从心的疲惫着,虽然很想颠簸得厉害一些让他露出更好看的表情来,但出汗出的全身无力……
李重光的一个支撑不住,带着没防备的义一起滚倒了——低呼着,李重光疼痛的抬高了腿,想让他抽出来一般眼泪婆裟的看着他……义却抬动着身体探入的更深了一些……
拥住他,就这么埋在他身体里……
汗水静静的流淌着,分不清是你的汗,我的汗……
滑滑的皮肤,没想过一个男人身上的汗也可以这么好玩?义用指尖摩着他背心里的汗水痕迹,亲吻着他的发根,一边还是动作小小的抽送着……
没有狂风暴雨,只是这么依偎着,虽然天很热,虽然他全身还在发烫,但是高潮来的时候,李重光仿佛闪电击中一般颤动着收紧了身体——义感觉不比任何一次的高潮逊色!
“告诉我……”他的眼角残留着泪痕,额上是渗出的细汗……义轻吻着,手指在他的唇上摸索着——似乎他不回答的惩罚就是没有下来的一个吻一样……
“……没什么……只是,你的太医么……”喃喃的低声回答着的李重光,想扭开自己的唇,不让他这么不怀好意的摸——义的唇也很热,烫烫的,不过光滑的舌一若平常的滑进了自己的唇间……
也许是出汗出的太多了,义到傍晚的时候已经不发烧了。
那天晚上没有再举行酒宴,面对面吃着晚饭,水阁上没有服侍的人,只是义和李重光两个人——李重光还挂念着自己下午没吃多少的百果莲子羹……义将碟中的鱼夹一块放到他的碗里,挂着清爽的笑容道:
“那个当今天晚上的夜宵好了——反正你也会饿……”
——晚上如果床上的事太过多了,每餐饭都吃的少少的李重光就会饿的睡不着觉——有时候义会听到他肚子里咕噜噜饿得直叫的声音而深夜叫人重做夜宵来……
每次他说到“夜宵”,那天晚上就要尽情的在他床上哭了……
李重光涨红了脸,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菜……
水阁里望出去,荷花已经微微绽开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