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敦化南路的高级公寓前——
“西宫翼上个月才从国外展览回来,很幸运地,他下半年度的工作表上未确定,所以我们还是很有希望。”潘静静拿下紫色墨镜,对着大楼比出一只手掌。“五次,这是我第五次来拜托他了。”那个大牌!
“看样子希望依然十分渺茫。”站在她旁边,穿着一套淡绿套装,扎了一束短马尾的女孩坦白道,认清事实。
“别说这种丧气话啦!”她拧眉。“何舫,今天把你带来可要发挥用处,帮我说服他。”
“静静姐都不行了,我还能发挥什么用处?其实……也不是非他不可呀。”
“就是非他不可!”
“专业人才那么多。”何舫咕囔。
“柯莱儿的和约上可指明了只要他,不然免谈。”潘静静摊手:“偏偏西宫翼这么难搞。”
是啊,真是伤脑筋。
西宫翼——是现今最出色的新锐摄影师,才二十七岁而已,崛起不到五年,名气却大得不得了。
他以拍摄“生物”见长,作品被一致公认能捕捉到最真最活的灵魂,何舫在摄影集上也看过一些,不过其人低调神秘,极少曝光,所以她并不知道什么样的长相会有这么棒的才华和这么不好商量的个性。
求了五次,他绝对让潘静静束手无策了,她跟着来大概也只能当炮灰。
“静静姐,我最不适合做说客了。”这实在不是她擅长的工作,潘静静也知道的。
“何舫,身为一位企划编辑呢,地位是不轻不重的,出版社非常需要你,但又没有需要到随时把你绑在公司里,只要上司一句话,咱们就得乖乖出来卖命,明白吗?”潘静静以过来人的身份对她说。
“我的上司不就是你。”
“是没错呀,不过我的上面还有龙头,他已经发出哀的美敦书,为了饭碗以及年综奖金着想,今天的任务不许失败,上去吧!”
“我的‘用处’要如何发挥?”
“待会儿你就晓得了。”潘静静回头,眨眨眼。
她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听说西宫翼脾气不太好……
“你不会真要拿我当炮灰吧?”
“我是那种人吗?别怕别怕,知识给你见习的机会,待会儿你什么话都不用说,乖乖配合我就行了。”
这么简单?“噢。”
“你有心理准备最好了。”
什么心理准备?何舫还没问,电梯已经到了。
西宫翼的工作室兼住处位于顶楼,视野最好的方位。潘静静按了电铃,对监视器露出她最满意的笑脸。
“嗨!西宫。”
“又是你!”通话机里传出阴沉的低咒。
“好凶喔,开门啦。”潘静静叉手。
大约等了三分钟,就在何舫以为吃了闭门羹时,电脑操纵的屋门开了,声音就和主人的态度一样,充满不耐。
“他还满有礼貌的嘛。”至少没把她们挡在门外。
潘静静微笑:“这点面子他不会不给我。哈罗,你早啊!”
“你别再来找我麻烦了行不行?”西宫翼坐在沙发上,背对两位访客,头上盖了一条大毛巾,显然刚淋浴过,正在擦干湿发。
“行。把工作接下,我一定不来骚扰你了。”
“不要。”他拒绝的预期很性格。
“算我求你?”
“你已经求过我五次了。”
潘静静板起脸,对何舫比了个“你看看!”的手势,她被磨到快没耐性了。“你知不知道你很拽?”
“知道。”
“身为大学同学,我对你的态度相当不满,西宫。”她连人情都拿出来施压了。
“彼此彼此。”
“你至少先把企划书看过了再做决定好不好?不要推得这么快。”
“不必,我不可能拍什么写真集的。简直开玩笑,你省省。”
“我们和一般市面上的不同,很有质感。”
“再有质感也不过是商业性的东西,有何差异?我没兴趣。”
“怎么说你也考虑看看嘛。”
“我说了不拍。”
“西宫!”
“潘静静,拜托你安静一点。”他被她吵得头都痛了,不耐地甩开毛巾,转过身站起来。“不拍就是不拍,你不用再白费力气……”他这才注意到还有另一个人。
何舫第一次见到西宫翼。他的身子修长,纯白T恤、及膝的蓝色短裤,头发半湿,微乱地覆住前额,加上一副圆圆粗粗的黑框眼镜,几乎遮去了一半脸孔。这就是西宫翼目前的整体造型。
印象……实在很深刻,虽然她看不清楚他的五官模样。
西宫翼一僵,对何舫的存在显出惊讶,他怔望着她,表情……有一种复杂,随即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你真的很难沟通耶。”潘静静抱怨。“我回去没办法跟老板交代了,怎么办?”被炒鱿鱼都是他害的。
“那就不用交代了。”西宫翼有些心不在焉。。“我才觉得奇怪呢,清流出版社何时也走写真集路线了,你们不是‘清流’吗?”
“时势所趋喽。艺文杂志和翻译文学销路都是固定的,多辟一条财源也是正常,何况我们的企划比别人有‘质感’,这点我以信誉担保。”
“你不用强调了,我不会改变心意。”
言尽于此,潘静静真的没辙了,这家伙一定要逼她使用非常手段。“好吧,我回去了。”
“静静姐,要走了吗?”
“对,这尊大佛太重了,请不动。”
确实,要何舫和西宫翼对仗,她一定也会败阵的,他根本一点意愿都没有,甚至还有些歧视的口吻,怎么可能勉强。
“潘静静,你死心了?”
“死心了。”
西宫翼肩膀一耸,“那很好。”他目光移向何舫,又别开,不再说话。
潘静静突然笑了,而且笑得很诡异,笑得何舫不详的预感又升起。“对你恐怕不太好哦,何舫,接棒!”
接什么棒啊!“静静姐……”
“从今天起,你就来这工作吧,按照平常上班时间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每天都来报到。”
“为什么!我要做什么工作?”
她笑眯眯:“缠着西宫翼,缠到他答应为止,就是你的工作。”
“潘静静!”西宫翼万万没料到她会使出这种手段,这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女人!
太离谱了。“哪有这种事……”
“何舫,我是主编,分不开身所以才交给你的,少了你公司还有三名企编影响不大,再说你这个人说话虽然没有什么说服力,但是你的耐性却是非常有名;除了你,这件工作不作第二人选,你缠着西宫翼,缠到他投降,一定会赢的!”潘静静早就打好算盘了。
“静静姐,你好狡猾!”
“所以我是你上司呀,好好努力吧。”
“你不能把我丢在陌生男人的屋里!”何舫才不依。
“放心。西宫最有君子风度。就算你全身脱光了,他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就这样决定了,等你的好消息,拜拜。”潘静静真的关了门跑掉。
“静静姐!”何舫贴着门板,难以置信自己居然被丢下了,她缓缓转过身,面对西宫翼。
就这样,她真的被留下来当“炮灰”。
编辑工作一直是何舫的理想,但是理想与现实毕竟是有差距的,也许她根本就不适合这份职业,有潘静静这种没良心的上司她还不如回家吃自己的好。
叫她缠着西宫翼,她又不是苍蝇!再说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儿岂不是任人宰割?生命一点保障都没有。真的是太过分了。她抓着皮包,尴尬又戒慎地望着西宫翼。
他好象也看出她的不安了,手指拨着头发,闲散到打量着何舫。
“潘静静在胡说什么,这么可爱的脸蛋,男人都想‘怎么样’的。”他的声音有一种低柔的磁性,漫不经心地说着让何舫脚软的话。
“西、西宫先生……”
“我开玩笑的。”
她一点也不欣赏这种幽默!
好吧,事已至此,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该从哪里开始呢?何舫拿出企划书,走向西宫翼,慎重地递上。“无论如何请你先过目,我们的企划与众不同,你绝对拥有尽情发挥的空间。”起码也要先让西宫翼答应考虑。
他觑了企划书一眼,又看何舫诚恳的表情,脚步忽然向前,慢慢朝她走近,何舫被他侵略性的动作逼得连忙倒退,抵上了墙板。
喂……
莫非这家伙不是善类!
他伸出右手,贴在何舫左耳边,把她夹在高大的身躯和墙壁的缝隙中间,她瞪着那副黑框眼镜,怎么也瞧不出西宫翼的意图。才要开口请他放尊重点,西宫翼左手一伸,转开了墙边的门。
“我现在要尽情工作了,没有时间。”他走进门内,原来是一间暗房。
“你也听我说完嘛。”
“不要进来。”他瞪住她的脚。“我的工作室闲人禁入。”
何舫把脚缩回来。“你要工作多久?”
“很久很久。”
“那我怎么办?”
“你问我的话,我建议你不要做无谓的努力,回出版社去吧。”
“不行!”现在回去的话她不被轰破头才怪,不战而败是最可耻的了。
“那你想怎样?”
“你听到静静姐的话了,我必须一直留在这,直到你肯点头为止。”
“随便你,待得住多久就待吧,反正我可以很轻易地忘记别人的存在。”西宫翼一副无所谓的姿态。
何舫简直气短,难怪潘静静一连来了五次都无功而返,这个人不是那么容易搞定的。
“我会一直、一直在这里哦。”
他还是那张不在乎的表情。
“你会很烦的。”何舫承认,这种死赖活缠的手段实在不怎么高明。
西宫翼突然把脸欺近,几乎撞上她鼻尖,微扬眉梢。“对于耐性,我比你更有自信。”
暗房的门关上了。
她、被、打、败、了。
何舫瞪着门板,用力攒眉,开始环顾屋内四周,挑了西宫翼刚刚坐过的沙发据地为王,看情形她也只能在这待到下班了。
要说服西宫翼,真的很不容易。
西宫翼拨开桌上的杂志,跷腿坐下,专注看着沙发上的睡脸。
也难怪,他这客厅没电视又没音响,她肯定要问到会周公去的,他抬头瞄了挂钟一眼,视线又落回何舫脸上。
跟他比耐性啊?
基于摄影师的职业习惯,他用双手比出一个取景框,焦距就对准何舫,她有着一张适合入镜的脸蛋。细致雪白的瓜子脸,秀气的眉毛,杏形的眼,很有志气的鼻梁以及血色充润的嘴唇,不是特别漂亮,但算得上是CAMERA FACE。他支手撑住下巴,镜片后的眼睛一瞬也不瞬,这张脸——他不可能轻易就遗忘她的存在。
人生的际遇,总是如此出乎意料之外。
他俯身,和她的距离拉近,伸出手,探向她熟眠的面容……用力一捏!
“好痛!”何舫惨叫一声,睁开双眼。
“起来打卡,下班时间到了。”
看到西宫翼的脸,她马上清醒了。“五点了?”
“对。”他起身,坐到她对面。“你真的很有耐心,一个人在客厅坐了一整天。”他很佩服。
她也没想到他工作起来这么狂热忘我,那间暗房的门关了一整天,连中午也不开,何舫只好跟着西宫翼饿肚子,饿到后来受不了就昏睡过去了。想到这里,她好象闻到食物的香味。
“啊,便当!”而且有两个。
“喏,吃完再回去。”
“有我的?”
“顺便就买了。”他把她的份摆好。“你不要被潘静静误导,我可不是那种性情阴沉、目中无人的傲慢怪才,我很亲切随和的。”
“是……吗?”
“无庸置疑。”他还给她准备饮料呢。
“谢谢。”何舫眼睛一亮,拿起罐子狠狠喝了一大口。
西宫翼皱眉:“空腹喝,你不怕胃酸?”
“我最喜欢可尔必思了。”
他盯着她,直到何舫感觉到他的视线才又低头。
“企划书我看过了。”
“真的?怎么样?!”她兴奋地问。
“很烂。”
她垮下脸。“怎么会!”
“这是我的专业感想。”
西宫翼这句话可把最后一丝丝期待的光都打灭了。“所以,你是决计不接这份工作了?”
他放下筷子。“你先告诉我,为何非我不可?”
“这个……”
“说呀。”
“柯莱儿指名要你,没有你来掌镜她不签约。”
“就这样?”
“因为你能拍出‘青春的魅力’,而非‘清凉的肉欲’。”何舫继续回答,自认这个解释非常具有说服力。
西宫翼笑了。“你还真是不坦白。”
他不接受恭维的吗?那好吧。“因为以你的功力和目前响亮的知名度,绝对是最佳宣传与卖座保证!”
“终于听到实话了。”
“这些考量都是很自然的嘛。”
“我知道,我并不意外。”他往椅背一靠。“那再告诉我,如果你失败的话会怎么样?”
会很惨!何舫扁着嘴,有点无奈。“海削一顿是免不了的。”她这地位不轻不重的企编,着实缺乏一点尊严。
“好可怜。”
“那也没办法,你这么难请。”她一点也不想对西宫翼用耐心,成功的机率根本是零。
“我没有拍过写真集。”
“而且你也不想拍。”
他淡淡地扬着眉,点头。“没错。不过你回去告诉潘静静,如果这次的企划由我主导,我就愿意拍。”
第2章
潘静静的下巴掉到胸口了。
“你说什么!?”
“西宫冀说企划案若由他主导,他就愿意为柯莱儿拍摄写真集。”何舫重复.
“他真的答应了?”
“他是这么说的。”
“老天,你怎么办到的!”潘静静简直不敢相信。
这一点何舫也在自我检讨中,她跟潘静静一样莫名其妙。“我陪他吃了一客寿司便当。”
“然后他就点头了?”
“是的。”她怎么也想不透转机出现在哪里,只能说西宫冀真的有点怪。
潘静静变脸了,嗓音拔尖:“西宫这个该死的浑蛋!”
何舫捂住耳朵。“静静姐,你不高兴吗?”
“高兴,我当然高兴了,你救了我的命。”她柳眉跟着倒竖,“可是也大大扫了我的面子!”她原来是打算给何舫半个月的时间去缠西宫冀的,再不行还有一个月的缓冲期,总要折磨到他受不了为止。料不到何舫只花了一天,一天的时间而已,就将西宫冀收服了,而原因竟是陪他吃了一客便当,这不是摆明了给潘静静难看吗?她去拜托了五次都吃瘪!
“里子比面子重要,你就别太计较了,静静姐。”另一位同事凑过来说,反正危机解除,普天同庆。
潘静静怀疑地瞅着何舫。“你确定你和西宫冀之前并不认识?”
“他是你同学,又不是我同学。”
“说得也是。”可是没道理呀,她实在想不通。
何舫坐回自己的位子,她对西宫冀的观感大大改变,传闻根本不实,他好商量得很。
潘静静透过电话做了求证,十分钟后,她收线,又把何舫叫过去。
“我看以后再有这类‘疑难杂症’,派你出马就没错了。”
“最好不要有下次了。”她敬谢不敏。
“嘿嘿。”潘静静可不敢保证。“你的工作还没结束唷!”
“又有什么事情?”
“也没什么啦,西宫冀要求我在拍摄期间必须指派一位公司同仁跟着他,方便随时进行沟通与协调工作。事实上我也正有此意,为了防止他临时反悔,何舫,就交给你了。”
“又是我?”
“是你让他点头的,就要负责到底。”
“我只是小小的编辑。”她的工作应该是在办公室里,而不是去当西宫冀的跑腿兼助理。
“非常重要的企划编辑。”
现在就很“重要”了?
潘静静眨眨她涂了厚厚眼影的大眼睛,非常世故地对何舫进行社会教育。“你想想,你进公司几年了?”
“三年。”
“升过职吗?”
“没有。”连薪水也没涨过。
“这就是你的问题所在啦,你缺乏见习与磨练的机会。何舫,我现在就给你这个机会,你能搞定西宫冀,一定也能搞定柯莱儿,等到拍摄工作告一段落,你也可以独当一面了,等你回来,我调你的薪。”她诱之以利。
“可是我完全没有跟拍的经验。”
“所以这是你的机会呀。”潘静静笑眯眯。很聪明地不提西宫冀还有附加条件,而这个条件就是他要指定人选。
不知道那家伙在想什么,大概何舫碰巧对了他的眼吧。潘静静反正达到目的就好,其它的枝微末节她并不在意。
“静静姐,你真的什么手段都有哩。”
“哪里,这就是我能坐着而你却站着的原因。”潘静静还是保持她的狡猾笑容。“加油,去吧!”
何舫投降了。
“对了,我倒忘了问西宫,他为何坚持要亲自主导?”
何舫相当诚实:“他说我们的企划案很——烂!”
潘静静的笑容垮了。
“好棒,可以看明星耶,那你顺便帮我要签名。”
“我不知道你喜欢柯莱儿,倩妤。”
“我才不喜欢她,是拿来卖给我老弟的。”
“剥削高中生!你对得起自己良心吗?”
“对得起呀。”汪倩妤一点也不惭愧,亲热地挨到何舫身边。“唉,哪天也让我去见识见识好不好?小学老师的生活太枯燥了。”
“我的辛酸你不了解。”
“了解了解,高中同学到现在你还有什么是我不了解的。”她推推她:“怎么,最近觉得日子难过了?”
“有点。”何舫叹气,活了二十五岁,她一点成就感也没有。
工作愈来愈没有目标,生活也是一成不变,她觉得人生快要失去意义了。
“你呀,是精神缺乏寄托。”
“我想也是。”她点点头。
汪倩妤兴致可来了。“我们学校几个单身的女老师约好了,星期天要去参加联谊,一起来吧!”
“联谊?”
“对方是电脑公司的单身汉,镀金的喔。女人还需要什么寄托?不就是甜甜蜜蜜的爱情!”她忽然露出花痴表情,把为人师表的尊严丢到一边去。
“我没兴趣。”何舫无力地谢绝了。
“为什么?”
“没心情。”
汪倩妤叉起腰。“你哪次有心情了?我的天,都几年了,拜托你把谷颂廷忘了行不行?”
“倩妤——”
“你心里想什么我一眼就看穿了。小姐,二十五了,不要再活在十六岁的梦幻里,白马王子离我们很遥远了,回到现实来。”
何舫眼一动,倩妤完全戳开她的傻气。“我明白。”
“明白就好。”
“可是不会再有一个男生让我如此着迷了,他是我惟一喜欢的人。”她到现在都还清楚记得网球场上的矫健身影,那帅气的面容、迷人的笑,像阳光一样,她的心被照耀,从此难忘。
“你没救了!”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你问我,我问谁?总之不会是十八岁的样子了,人家说不定都娶妻生子,你没指望了。”
“会吗?”一想到谷颂廷可能结婚,她心里一阵难过。
“不晓得啦。你当年若是肯主动,这些疑问就都有解答了,要不被拒绝,要不就交往,多干脆,现在再怎么思慕也是枉然。”
“我不敢。”她当年才只是十六岁的小女生,哪有那个胆。
“你唷,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够积极,再加上死心眼,真的没救了。”
“请你说我专情好吗?”她靠到汪倩妤肩上。
“专情?根本是傻瓜一个!”汪倩妤不客气地说,想把她敲醒。都快十年,梦也该做够了。
然而何舫的心却只想着——如果能再见他一面,不知该有多好?
要论现今歌坛当家玉女,绝非柯莱儿莫属。芳龄二十,四分之一的法国血统,出道一年半发行三张唱片,风靡全国,杀尽四方歌迷荷包,保守估计每张专辑都有三十万张以上的销售量。顺着趋旺买气,经纪公司决定为她推出首部青春写真,清流出版社争取到了发行权,条件是由西宫冀全程拍摄。
好漂亮!
何舫直直盯着柯莱儿本人,完全就是一尊放大的洋娃娃,毫无瑕疵的美丽,而且身材一级棒。
“谢谢,我非常高兴。”难得的是完全不大牌,温柔又有礼,莫怪能红透半边天。
对于西宫冀首肯掌镜,柯莱儿与其经纪公司报以最高的配合度,档期完全空出。反而是西宫冀的态度大牌得多。
他今天仍然是那副遮掉半张脸的黑框眼镜,头发稍微梳理了一下,白T恤加格子衬衫还有牛仔裤,底下一双休闲鞋,就这么登场了,跟去郊外闲晃没两样,十分随性。
“你指定要找我的?”他问柯莱儿,声音倒是很温和。
“是的。”
“有主见。看过我的作品吗?”
“嗯,我在香港看过老师的展览,好喜欢。”她轻轻撩过蓬松的波浪长发,猫咪般的甜嗓充满期待。“老师一定可以抓住我的灵魂。”
“你想展现的是哪一种灵魂?”
她认真思考西宫冀的问题。“我,柯莱儿——独一无二的。”
好答案!
“给我十天时间准备,我会给你想要的感觉。”
何舫跟回西宫冀的住处。“她本人跟电视上一样漂亮!”
“嗯哼。”
“而且对你的作品是真的有心得喔。”
他转头,看着何舫。“我没在香港开过展览。”
“咦?!”那柯莱儿——
“不过我喜欢她的回答。你叫潘静静放心,我不会落跑的。”
“我还是得跟着你。”
我喜欢你跟着。他推推眼镜,把这句话藏在心里。“你跟总比她跟的好,整天和潘静静在一起我可受不了。”
“你怕她对不对?”何舫笑道。
“是很感冒。”
“为什么?”念书的时候结过仇啊?
他打开冰箱拿冷饮,丢一罐给何舫,恰巧是她最爱的可尔必思。“我对她的为人没有意见,不过她的声音总是掀起我的噩梦,实在太像某人了——我最讨厌的高中音乐老师。”西宫冀说着,觑她一眼。“那个嗓子拔尖的魔音女,是我高中三年的少男梦魇。”
魔音女,好熟悉的外号喔。
“我以前念的高中也有一个。学生都不喜欢她,说话好尖酸,而且个性刻薄,音乐课的成绩打得超严格,有人私下还叫她DOREMI魔头。”何舫记得很清楚,她最怕的也是这个老师。
“是呀是呀。”
她诧异地注视西宫冀。“你——难道是‘圣风高中’毕业?”
终于。
“你怎么知道?”
“好巧!我也是!”何舫兴奋地宣布,西宫冀居然是她高中学长。“我小你两岁,所以应该比你低两届。”
“是吗?”
“你哪一班的?”想到两人是校友,她就觉得西宫冀格外亲切。
“三A。”
她听了一愣。“二十七届毕业的三A?”
“对。”他微笑。
“你们班上是不是有一位……谷颂廷?”何舫的心跳骤然加快,殷切的双眼望着西宫冀。
他的笑容消失了,像是被人忽地抹去,无影无踪。“有。”
“他……现在好吗?”她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双颊已经飘起红云,只专心想着把握这难能可贵的机会,探听他的消息。
西宫冀不答,黯然端看她的神情。
“你们认识?”
这问题问倒了何舫,她目光飘移,不太好意思。“他、他在学校的时候很有名。”
“长得帅,还是因为连任两届网球社社长?”
“都有。”她羞涩地说。
他颔首,坦白承认。“谷颂廷一向是风云人物,不论走到哪里都是焦点,几乎所有的女生都会喜欢他,几乎。”他强调后面二字。
“谷学长现在到底过得好不好?”何舫好想知道。
西宫冀却偏开了脸,耸耸肩。“不清楚,我和他不熟。”
“有没有听别的同学提过?”
“没印象。”他还是一样的回答。
何舫失望极了,她以为可以透过西宫冀打听,结果只是一场空欢喜。她心情万分低落,转过身去,不想说话了。
他看她的背影,也沉默下来。
会员制网球俱乐部——
谷颂廷汗水淋漓,接漏了迎面而来的发球。他微怔,笑道:“你今天很猛喔!”
“我心情不好。”
“你心情不好的时候球感就特别好。”他走到场边擦汗,扬扬手。“今天就打到这吧。”
西宫冀接过毛巾,收拾球具,和他走进俱乐部的休息餐厅。两个男人的形影很引人注目,尤其是谷颂廷,一路不知接到了多少女人抛过来的媚眼与秋波,合着娇艳的暗示。
他习以为常,一一回以优雅的笑,迷得对方七荤八素。
西宫冀冷眼旁观,已经麻木。“你的女人缘还是这么好啊。”
“哪里。”谷颂廷坐下,要了两瓶矿泉水。
“这里!”西宫冀指着他的脸。“这张脸不知擒住多少纯情少女心,勾了多少痴情芳魂,你真是造孽。”
谷颂廷的外表完全是典型的大帅哥。端正的脸庞,比例完美的五官,他双眉浓黑飞扬,眼睛狭长勾人,鼻梁蜂准,唇型微薄,整体的组合就只有俊美二字可形容。加上健挺的体魄,发达的运动神经以及合宜的举止,总是第一眼就教人眼睛发亮。
他很无辜。“我可没有主动过,造什么孽了?”
“你光露出那种笑容就够了,哪个女人逃得掉?”话才说完,果然就见一名妙龄女郎走过来,大方地在谷颂廷面前留下她的电话号码。
“你这是在编派我吗?”他把纸片压在玻璃杯下。
“我羡慕你。”西宫冀一手搭在椅背上,淡淡地说。
“少来!”西宫冀不近女色的个性是出了名的,他只爱摄影,不爱女人美丽的身体。
“我说真的。”
“你开窍了?”谷颂廷调侃。
西宫冀的眼睛却很认真。“倘若有人喜欢了你十年,你会如何?”
“你说虹盈?你看到结果了。”
“我不是指她,若是不认识的人呢?”
“既然不认识,那还能如何?”谷颂廷觉得奇怪。“问这做什么?”
“没什么。”
他看着西宫冀。“西宫,说真的,你也该交个女朋友了,一个人独来独往这么久,不寂寞吗?”
“没有女孩子喜欢我。”
“你很好呀。”
“说得对,我也想不通我哪里比你这只孔雀差了。”
“你今天吃错药了?一直冲着我。”
“我是真的很羡慕你,颂廷。”
谷颂廷还是头一次见西宫冀这样,羡慕他?“你稍微注重一下外型,就不用羡慕我了。”
“女人都这么肤浅?”
“第一印象总是很重要吧。”谷颂廷一向重视自己的造型品味,何时何地都呈现出最完美得体的一面;相较之下,西宫冀在这点就少了一些格调。“你看看我,多学着点。”
“那算了,你的女人缘我消受不起。”他需要的不是谷颂廷这样的风光,而是一个人……的眼光,只有一个。
“其实凭你的背景,要什么女人还怕没有。”谷颂廷突然说道。
西宫冀一愣,不想多谈。“别提了。”
“我不得不提,西宫。”
他的表情不太自然,西宫冀问:“怎么了?”
“我们公司最近正在争取一项开发案的工程,对象是朝阳财团。”
他眼神一闪,轻应:“是吗?”
“虽然只差临门一脚,但是竞争的对手太多了,变数很大。”谷颂廷说:“我一定得争到,这件案子对我很重要。”
“你要我出手?”
“你知道,我这业务副理的位置并不好坐。”他也很无奈。“帮我开个口,好吗?”
西宫冀垂眼,沉默了几秒。“我尽量,颂廷。”
他松了口气。“我明白这很勉强,不过——谢了,你真是我的好朋友。”
他摇摇头,心里却多了一层烦恼。
一双玉手从后绕住谷颂廷,清脆得意的声音:“我就知道你一定在这里!”
谷颂廷眼一斜:“你不是陪老板去谈生意了?”
“提前结束。哈罗!西宫。”
“虹盈。”
“我猜也猜到你们两个一定在这家俱乐部打球。”
施虹盈是个外型妩媚的长腿姐姐,与谷颂廷及西宫冀都是圣风高中的同班同学。她在学校的时候就经常黏着两个男生,高中毕业后如愿与谷颂廷恋爱、交往,直到现在。
“你去换球衣,我们找个人!凑双打。”谷颂廷提议。
“好呀,等我喔。”她毫不避讳亲吻男友面颊,先到更衣室去。
“虹盈对你真了解,完全可以掌握住你的行踪。”
“没错,毫无自由可言。”谷颂廷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嘴里低怨。施虹盈最大的能耐正是可以完全预先掌握住他的行踪,守得超级牢靠,所以谷颂廷空有丰沛的桃花运,却从来没有花心的机会。
“这种束缚是甜蜜的。”
他对西宫冀苦笑。
“对了,你们打算过何时结婚吗?”
“结婚?暂时很难。”
“为什么?”
“虹盈的个性你又不是不晓得,她要我爬到经理的位子。谈何容易呢,没靠山又没后台,起码也得奋斗到三十五。”他心生感触。“讲到这点,反而是我羡慕你了。”
西宫冀皱眉。
“别提了。”
第3章
“你要如何‘抓住’灵魂?”
“用快门。”
“我是问你的构思。”
“我这不是把你带到山上来了。”西宫冀背着器材快步爬着,何舫在后面跟得大口喘气,有些辛苦。
“我们要在山上进行拍摄吗?”她问。
“一部分。”他们来到山林深处,他领她穿越一条曲折幽径,美景赫然尽现眼前。
“好棒!”何舫惊叹,这里居然藏着一道小瀑布,流水声被层层林幕遮蔽,若不穿越根本不会察觉这片天然美景,别有洞天。
“桃花流水窖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西宫冀很有气质地吟起诗来。
“你是怎么发现的?”
“私人领地。”他神秘兮兮。
何舫突然觉得可惜。“我们整个拍摄小组开拔到这儿会不会造成破坏?”要再在台湾找到这种景致已经很不容易了哩。
“那就尽量维持公德心啊。”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他却似乎不怎么在意,还兴致勃勃地摇着相机盒子对何舫说道:“这里实在太完美,太合适了。我要在清晨四点,迎着冰凉的露水、刺骨的山风,剥光柯莱儿的衣服!”
“变态。”
他还笑得出来。“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人,你的处境显然十分危险唷。”
何舫看他,没好气地说:“你这个人真是不正经,老爱开一些无聊的玩笑。”跟西宫冀相处这几日下来,她多少也习惯了,他那张嘴巴偶尔就喜欢使坏,倒不会真的构成人身安全上的威胁,她听多了还可以回他几句。
何舫没注意到的是,西宫冀的嘴巴只有面对她时,才会这样“不正经”。
“像你这么严肃,日子一板一眼的,有什么乐趣?”
“我才没有一板一眼。”她浪漫得很。
他不以为然地笑。“我看你呀,一定没有谈过恋爱。”
她横他一眼,“你管更多呢。”讨厌,正中要害!
他但笑不语,开始绕着四周。这小小的瀑布像天然的莲蓬头,清凉的山泉汇流注入下方的水池,何舫兴起,脱鞋下去泡脚。
“这水好凉,好舒服喔!”浸得她精神抖擞,疲劳立消。
西宫冀凝视她笑得纯真满足的神情,心弦一动,打开了镜头。
“既然都来了,我帮你照几张相吧。”
何舫侧首,看到他手上的单眼相机正对准她,连忙挥手摇头。
“不要不要!”
“放心,大师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我一定把你拍得很美。”他毫不谦虚地怂恿。
“不行不行,坦白告诉你,我最怕照相机了。”
“为什么?”
“我讨厌照相。”从小只要面对镜头,她的脸皮就只能摆出僵硬的肌肉,从没拍过一张自然好看的。
“试试看嘛。”
“你饶了我吧!”她很坚持,两手放在胸前比X。
他放下相机,显得失望。“那真可惜,其实你很上相的。”
“是吗?你怎会这么认为?”
“呃……专业人士的眼光。”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种奇异的心虚。
何舫没有细察,她踢着水花。“这种水是不是冷泉?真的好舒服。”
“这就是跟着我的福利,不错吧。”他在她身边坐下。
“你也把鞋子脱下来嘛。”何舫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你对我的脚丫子有兴趣吗?想看?”
又来了!
“放心,我对你的任何一个部位都没有兴趣。”
“那很难说唷,说不定这本写真集拍完,你就不能自己地爱上我了。”这是西宫冀的愿望。
“臭美!”她的回答完全不用考虑。
他不出声了,卷起裤管学她脱鞋,把脚沉入清凉的泉水里,一边分神看她纤细的小腿曲线。扬起脸,又见她乐在其中的舒畅笑容。
这一幕,西宫冀真的很想拍下来。
结果他们在山上待了大半天,傍晚时分才回到都市丛林的现实世界。
“再陪我去一个地方。”他还不想放她走。
“哪里?”
“去就知道了。你陪我,我请你吃晚饭。”
“我才不用你请我吃晚饭。”
“啊,你的个性实在太不可爱了!”
何舫却笑,眨着眼。“我的意思是上次吃了你的便当,这回换我请客嘛。”
他看她一眼,说出心里的话。“我以为你讨厌我。”
“怎么会,和你在一起很愉快呀。”她坦白地说,她承认自己事先的预想有错误,西宫冀一点也不难相处。
“真的?”他很需要她的肯定。
他那万分期待的表情也太奇怪了。“你的名气这么大,不需要我再加强你的自信了。”
“我没有自信让你崇拜我。”
“我当然不会崇拜你,我又不懂得摄影。”她忍不住笑,爱莫能助地摇头,以为他又再开玩笑了。殊不知西宫冀的内心早已有了决定,十年前错过的,他这次一定要把握。
他停车:“你先在外面等我。”
西宫冀的车停在一家艺术中心前,他进去约莫十五分钟后出来,何舫已经不在车内,他看她站在大厅里,目不转睛瞅着墙上一幅宣传海报,表情沉迷。
他走到她身后。“ABT?”
“他们终于来了,要跳‘唐吉诃德’,我好想好想看。”
“原来你喜欢芭蕾。”
“嗯。”
他无意看了演出日期,一愣。这么巧?
何舫又看了海报一会儿,耸耸肩转身。“走吧!”
西宫冀跟着她,随口说道:“可以约你男朋友呀!”
她回过头:“你故意的吗?”
“你真的没有男朋友?”
“好啦,我真的没有谈过恋爱,可以了吧。”无所谓,让他去笑好了。
西宫冀真的笑了,淡淡地、微微地,受到了鼓舞。
“你票买了吗?”
提到这个何舫就好沮丧。“我买不到。ABT耶,所有的门票早早就被订光了。”
她动作太慢。
“全没了?”
“就是呀。”
“好遗憾。”他替她惋惜。
何舫叹气:“那也没办法。”
他们上了车。他不着痕迹地注意她,嘴上虽说算了,但她真的满失望的,他看得出来。
西宫冀大约有三个月没有走进这栋位于阳明山上的华宅了。
三十岁以后,这里就是他的锁链,在那之前他尽可能地不靠近这层结界,尽情享受外面的自由世界。
他是个不孝子。
“不孝子!你终于知道要回来了?”
“是的。”
“你还认得出来我是谁吗?”
“爸,您的脸没变。”
西富阳威严的面孔遇上这不长进的独子总是没辙,但他实在太让人失望心寒了!“你难得回家一次,为的竟是替人说项?”
“我是回来看您和妈妈的。”
“那这个呢!”
“可以的话,我建议您将这件工程发给他们。”
“你的口气不像建议。”
“我评估过了,‘朝阳’没有吃亏的地方。”
“你怎不顺便帮我评估评估其它案子?”
“爸。”西宫冀知道,又要开始了。
“发给他们可以,你给我回来。”
“距离我们的约定还有三年时间。”
“我已经不耐烦、不想等了,我就是给了你太多自由,使得你愈来愈不负责任!”
“我只是‘建议’,并不强迫,您不答应也可以,我绝对不会有意见。”
“阿冀,你这个不孝子。”
“我说过会遵守对您的承诺,但在那之前,我想过自己的生活。”
西富阳咬牙,他实在万分后悔自己在西宫冀十岁生日时送的礼物——一架名牌照相机,他现在的懊恼都是由那儿开始的。
“我不懂,照相不过是一种休闲兴趣,你偏要当职业在做,这算什么正经生活?”他不懂儿子的想法。依西宫阳的观念,西宫冀惟一该做的就是承继家业,别无其它了。
“爸,这一点在我大学毕业那年就已经讨论过了。”
“而这几年你的思想一直没有成熟。”
“我喜欢摄影,您比谁都清楚的。”
他就是清楚,才会答应忍受——直到西宫冀满三十岁为止。
“我真后悔自己的开明。”西宫阳坐下,严肃提出警告:“下次,如果下次你再跟我开口,咱们父子先前的协议就算取消,你别想再碰相机了。要管公司的事,就得回到公司来。听见没有?”
父亲是说到做到的。
“不会再有下次了。”西宫冀说,打开书房门,退出和西富阳的对阵。就在门外,又对上了两张脸。
“你们又起冲突了?”迟怡甄问。
“没有。”
“可是我听到你爸爸的吼声。”
“没事的。”
她这才放下心来,温柔地叮咛:“你知道,他上了年纪,血压比较不稳定,你就让着点,有话好好说。”
“我明白,妈。”他搂着母亲瘦小的肩,让她安心。
“那就好。你呀,从小就最不听话!”她捏着儿子的脸,嘴里埋怨,脸上却尽是疼惜。
“哥哥不听话,可是妈妈还是最疼他。”旁边的少女开口,她留着及腰长发,娇小的身材与迟怡甄相似,秀丽的脸蛋有几分惯性的苍白。
西宫冀看着小妹。“阿苓,你最近身体好吗?”
“看到哥哥就好了。”西宫苓淘气地说。
西宫冀笑:“你就这张嘴巴最厉害。”
“那当然,所以我不会和爸爸吵架。”
他摸摸她的头!“他才舍不得骂你呢。”
何舫睁大了眼睛。“怎么……可能?”
“不用怀疑。”
“还是贵宾席!你怎么拿得到?”
“主办单位的负责人和我交情不错,凑巧他送了我两张。”西宫冀说,一脸的“巧合”。
“要送我?真的吗?”她受宠若惊。
“我找不到人陪我,你愿不愿意?”
愿意,愿意,一百个愿意!她立刻点头如捣蒜。“好啊,我陪你!”
虽然明白她是为了观赏表演才这么爽快,西宫冀还是觉得很开心。“那就说定了,一张给你,一张给我。”
十年前的他没有勇气,于是年少纯真的爱恋没有开始,匆匆错过。原以为今生不再有交集,但她偏偏出现了,而十年后的他,今非昔比,他要付诸行动,将自己的身影刻入她眼里。
一如她在他心中,驻留了十年不灭的漫长岁月。
“谢谢!”何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小心翼翼地收好。
他看她兴奋的样子,忍不住失笑。“你不必这么开心,又不是中奖。”
这可比中奖更好。“知道吗?你真像是我的幸运神,我的问题到你手上都轻易化解了。”
“哦?”他这么神?
“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简单点个头,就让我轻松交差了。再来又这么随随便便就弄到了ABT入场券,能够亲眼看到他们的演出是我的梦想呢。”她太感谢西宫冀了。
“你的梦想就只有这样而已,看一场芭蕾舞?”那她的人生也太简单了。
“梦想可以有好几个,这是其中之一。”
“你最大的梦想是什么?”他好奇。
她对上他的眼睛,不甚自在。“不能讲。”
“难以启齿啊?”
确实。“我才不想被你笑呢。”
西宫冀靠到何舫身边,手肘顶了她一下。“说说看呀,说不定你这个梦想到我手中又轻易实现了。”
“很难。”
“不一定喔。如果你也想拍本清凉写真,我绝对帮得上忙的。”
他脑中只有这些废料思想吗?她瞪他一眼。
“我会克服你的拍照恐惧症。”
“不劳费心。”她转过身去。
西宫冀双手勾到颈后,枕着头,对着天花板自言自语:“梦想不去实现,永远只是梦想。再怎么‘想’,也是遗憾。”
何舫微震,调过头来。
他看她一眼,浅浅微笑。“你可以先回去了,我要开始工作。”他一进工作室就会真的忘记她的存在。
“我喜欢一个人。”她低喃的声音拉住他的脚步。“十年前就喜欢他了,是我高中的学长,虽然我们从没有机会认识,虽然他毕业之后就不曾再见,这么久了,但我心里的感觉——没有改变。”
他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话。
“这听起来很傻,可是我真的依然喜欢他。”何舫仿佛被催眠,不知不觉想向西宫冀倾诉。
“他……是你问过我的谷颂廷?”其实不用问,他也猜到了答案。
她仰首。“能再见到他,就是我最大的梦想。”
西宫冀定在原地,不发一语。
她的梦想,让他初生的希望,变成了永远的梦想。
加了五颗方糖的咖啡,很甜,甜得腻死人,也盖掉了咖啡原有的苦味。
西宫冀握着汤匙,又舀了一颗放进杯中,缓缓搅溶。
“西宫,谢了!”谷颂廷昨天拿到西宫阳亲笔签的合约,这是他谈得的最大宗生意。“提醒我欠你一笔人情。”
“不是我决定的。”
“没有你开口,不会这么顺利。”谷颂廷很清楚。
西宫冀啜了一口咖啡,甜得抿嘴。
“你父亲还是等着你回去帮他吧?我如果是你,不会这么狠心。”
他不说话,放下杯子,盯着谷颂廷。
“怎么了,这样看我?”
“没什么。”
“你的表情有点恐怖。”
他笑了,摇摇头。
谷颂廷是他最好的朋友,西宫冀无话可说。
手机的铃声响起,是谷颂廷的,他拿起来接听,交代了几句。
“虹盈吗?”
他点头,关掉电源。“一天起码要查勤三次,真服了她,每分每秒都想控制我。”有时候真觉得喘不过气来。
“你太受女人欢迎了,她当然没有安全感,不看紧点怎么行。”
“你说得轻松,脖子被勒着的人可是我。”
“有人管,总比我这孤家寡人幸福。”
“你别安慰我了。”谷颂廷轻哼,从他跟施虹盈交往的第一天开始,就被她套得紧紧的,她的占有欲是一种甜蜜,也是压力。“都在一起十年了,难道还跑得掉?女人!”他自认是非常专情的男人,但也需要呼吸的空间。
提到女人,西宫冀的心就窜过苦楚。
“先说好,这份人情我是一定跟你要的,颂廷。”
“嗯?”他俊脸愕然,看西宫冀认真的神情。“当然没问题。”
“你下星期六晚上有空吗?”
“什么事?”西宫冀从来不曾跟他要过人情,又这么慎重的样子,引起谷颂廷的好奇。
西宫冀眺向窗外,只有自己,听见心中的叹息。
“有个人,我希望你能……”
“老师,我这个样子可不可以?”
他睨了一眼。“很棒。”
“好看吗?”柯莱儿追问,继续对他展示身上特殊设计的紫色纱衣,身为明星,她习惯抓住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摄影师的。
西宫冀点头,并不掩饰对她的赞赏。“我会抓住你的美丽。”
柯莱儿笑得好开心,果然就像颗光芒四射的星星,直直对着西宫冀闪耀。
“完了,又有一名遇害了。”
“遇害?”
助理的视线转向何舫。“你若是男人,面对柯莱儿那样冲着你直笑,能不着迷吗?”
有道理!
首日开拍的地点选在一处山庄,带着异国情调的建筑风格,所以柯莱儿也穿上特制的改良沙丽,绣着金线的浪漫薄纱随她款款舞动,摇荡动人姿态。
她勾人的媚眼带着电波,穿过镜头,射入后面的眼睛。
拿着相机的人都会爱上柯莱儿的,她是那种天生注定要在镜头下生存的尤物。
西宫冀也会吗?
“很好,这个表情太棒了!”他按着快门。
嗯,会的。
“每个合作过的摄影师最后一定会迷上她,这次又有新目标了。”柯莱儿的助理嘴巴显然不牢,在一旁跟何舫透露自家八卦,她也听得颇有心得。
“喂,你们两个。”西宫冀转向这边,所有人也都放下工作。“过来,要换下一个造型了。”
“是!”
换衣服不是何舫的事,她坐在原地,但是西宫冀还是看着她。
“有问题吗?”她只好过来,如果西宫冀有任何抱怨、不满,或者老大不爽,就是她要负责的了。
“你和那个助理在说什么?!”
“你听见了?”
“听不见,但是你们喳呼的分贝已经干扰到我了。”
“我才没有喧呼。”
他重复:“干扰到我了。”
“抱歉。”他最大,何舫低头认错。
这几天西宫冀的艺术家脾气可出来了,常常一点小事也跟她挑剔,不然就是闷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声也不吭,也不爱缠着她说无聊话了,可是何舫反而觉得不好过。
她归咎原因,可能是工作让他烦恼吧,想不出其它的了。
任何舫怎么想,也不会想到自己才是标准答案。
西宫冀看她认错,更不开心。他生自己的气。
他闷是有原因的,他其实很迷惘,不知这样的决定是错还是对,竟然亲手抹掉了自己的机会……
也罢,一向他就不是霸道的人,不能两情相悦,强求也是不可得。他看着何舫,将失落的心情完全隐藏。
“算了,如果是在说我很帅的话,我就原谅你了。”
“我们没有在说你帅。”诚实永远是她最大的缺点。
“讨厌,那我生气了。”他又那副不正经的模样,一边检查底片。“再拍完一组,今天的工作就结束了。”
何舫微笑:“你要记得哦。”
“记得什么?”
“你忘记了?!”不会吧。
“噢”他恍然大悟。“我会去的,开场前半个小时,我们约在剧院大厅会合好了。”
今天是星期六。
结果到了开演时间,何舫仍然等不到西宫冀。
他居然失约了!她一个人傻呼呼地站在大厅,就是等不到他出现,再不进场就要被关在外面了,正慌着,才接到西宫冀姗姗来迟的电话。
“你在哪里?”何舫急切地问。
“家里。”
什么!“你不是要来吗?”
“对不起。”手机里的声音有浓浓的歉意。“我临时有事走不开,不能去了,你一个人好好观赏吧。”
就这样,他收线了。何舫瞪着手机,也切掉电源,她期待已久的表演,结果却要自己一个人看……这个临时爽约的西宫冀!她多少是有些失望的,他根本不知道今天对她的意义。
算了算了,不管他,可以看到ABT的表演她就心满意足了,何舫孤单地走进会场。她找到座位,却见西宫冀的位子早已有人。
那人穿着米色西装,修长的身子优雅地端坐在座椅上,他侧首,看见了何舫,露出迷人的笑容。“嗨!”
她怔住,差点脚软。这张脸,这张脸是她不敢相信!
她等待多年,小小的、平凡的,却又遥不可及的梦想。
“谷……学长……”
“学妹,好久不见。”谷颂廷握住微颤的小手,带她坐下。
西宫冀站在剧院外,隐约可以听见序幕拉起的旋律,表演已经开始了,冷冷的晚风吹乱他额发。
她的梦想,他轻易就能为她实现。
“生日快乐!”
第4章
一直到节目结束,何舫都还像作梦一样,她眼睛望着舞台,心思却全围绕身旁的人转,紧张得不知所措。
谷颂廷!他的脸一点都没变,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那么英俊、耀眼,轻易吸走周围的光芒。她暗恋了十年的人……太不可思议了,他竟然就坐在她身边,陪她度过这个炫丽的夜晚。
究竟是怎么回事?
“走吧。”谷颂廷起身,对她说。
“学长——”
“散场了,我们换个地方好吗?”他温柔地邀请。
何舫跟着他,到附近一家安静的咖啡馆。
“这里的‘蝶豆’很不错,要不要试试?”谷颂廷问。
何舫没有回应,她还浮在云端之上,痴痴茫茫。
他看她的神情,笑道:“很意外是不是?”
“你……认得我?”她不敢相信。
他不认得,谷颂廷根本就不知道何舫,他对这个高中学妹毫无记忆和印象。如果不是西宫冀提出的要求——
有个人,我希望你能去看她,和你见面是她的梦想。
“是西官要我来的。”
原来,何舫明白了,是西宫冀搞的鬼,难怪。但他怎么会……他不是和谷颂廷不熟?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谷颂廷给了她答案,俊魅的眼睛看着何舫。“他说你想见我,是不是真的?”
“我……”何舫怎么好意思点头!但另一方面她又不想错过眼前这个可能不会再有的机会,是谷颂廷呀,她的梦中情人,他真真实实地在她面前,她十六岁的向往,十年的想望,竟然真的实现了。他的眼睛看着她,他的笑容对着她,他在和她说话……
像作梦一般的幸福,绝不会再有了。
“是的,我想见你,学长。我从以前……就一直很注意你,一直一直。”她深吸一口气,大胆坦露。
“一直?但你没有和我说过。”如果有,他会记得她的。
“能够远远地看着你,我就很快乐了。”
谷颂廷心里一怔,不敢相信。被女孩子暗恋、告白的经验他有过太多,却从来没有这样——受宠若惊的感动。
西宫冀告诉他的时候他并不相信,一份不曾交流的感情,怎么可能维持十年?但是现在,谷颂廷凝视何舫真挚纯情的眼睛,感到惊喜还有骄傲——和他见面居然就是她的梦想!
她太可爱了。
“谢谢你。”
她羞涩地红了脸。
谷颂廷扬起嘴角,问道:“那么现在见到了我,印象有没有幻灭,有没有令你失望?”
“学长没有变。”何舫摇头,觉得两颊几近狂烧,她垂首。想起西宫冀的话,能再见到谷颂廷,她最美好的心愿已经达成。她不再有遗憾了,想说什么就大方地说出来,说出她内心已久的激荡。“我的感觉……也是。”
她的意思是仍然喜欢着他。毫无理由地,被一个女孩迷恋十年之久,没有男人会不感动的。谷颂延伸出手,轻轻按住何舫的手背。
“今晚能够陪你,是我的荣幸。”
西宫冀一见到何舫,就被她热情豪放地拥抱住!
“喂——”
“我爱你!我爱你!”她兴奋地又叫又跳。
他怔然,心脏狂跳,低头看她。“你……”
“你是全世界最好的人!昨晚我真的好开心,谢谢你!”何舫真不知如何表达对他的感激,她太高兴了,忍不住用力抱紧西宫冀。
他失速的心跳在听到她后面这些话时骤然被打回原来的频率,软玉温香的幸福感也随之削减,她只是——感谢而已。
西宫冀推开何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你见到谷颂廷了?”
她点头。“你骗我,你们明明就是好朋友,还说不熟。”
“生气了?”
“怎么会,我谢你都来不及!我从来都不敢想还可以……见到谷学长,而且和他说话。”一回忆与谷颂廷的共处,她就又幸福得不行了的表情。“谢谢你,西宫。”
西宫冀的心,好痛。
“不用谢我,我只是觉得那张票浪费可惜,才临时找他代打。”
他的说法在逻辑上完全不能成立。“你不用否认了,我知道你在帮我,总之我非常、非常感谢你。”何舫说。
他根本不想要她的感谢,那只会让他更难受。西宫冀移开身子到厨房倒水喝,想要冲掉喉间的苦涩,他回头,见何舫跟着。
“看完表演,你们还去了哪里?”
“喝咖啡。”
“不是上宾馆?”
何舫一直飞扬的眉宇终于拉下。“你少低级了!”
“是我就会这样做呀。”很难再找到他这种白痴了,一直破坏自己的形象。
“学长才不是那种人。”
“是是是,他是宇宙世界超级第一无人可比的白马王子,在你心中是完美无瑕的。”
“你的口气好酸。”她笑。
“哪有。”他不承认。“再然后呢?”
“然后学长就陪我聊天,我们谈了好多好多,事业、生活……坦白说这样的画面我曾经幻想过不知几遍,竟然真有如愿的一天!而且谷学长和我想象的一样,他好风趣,又知性,和他谈天真是一种享受。”昨晚的经历,她到现在都仍如在梦中。
“是吗,那你还真是幸福啊。”西宫冀只能言不由衷地回应,他完全不想看到何舫现在的神情。
可是她又伸手拉他,问:“你知道谷学长现在有固定的女友吗?”
他一愣,十分不解。“你想知道的话,昨天和他聊了一晚上,难道没有问?”
“我不敢。”
“他也没有告诉你吗?”
何舫摇头:“我们没谈到这个。”
颂廷没提到虹盈?他在想什么?西宫冀敛眉陷入沉思。
“告诉我好不好?”何舫好想知道。人类是食髓知味的贪心动物,一个愿望达成了,更进一步的心愿就又出现,如果谷颂廷没有女友的话,那么她也许可以……可以……
“不好。”西宫冀的冷水当头兜下,淋了她一身!
“你一定知道的!”
“我先警告你,我这个人最不鸡婆了,你别想找我帮你当参谋,想知道的事情自己就想办法挖,我不知道,你问什么我都不知道。”
“你——”
他摊摊手,一副只想看好戏的凉快表情,踱着脚步打开房门,躲了进去。
他能怎么说!坦白道出,然后看她期待落空的失望表情?西宫冀做不到。
既然颂廷不讲,他这个“旁人”也只能静观发展。
何舫站在门外,拿他没辙。
不说就不说,有什么了不起!“你不要躲起来。”
“你进来,我有东西给你看。”
“什么?”她问。
“别担心,我还有点人性,不会侵犯你的。”西宫冀见她迟疑的模样,以为何舫有这个戒心。
她才不担心呢!何舫大大方方地走进去。“你这个人哪,就那张嘴巴爱使坏,真是的。”明明就是正人君子,偏爱在嘴上吃人豆腐。
和她想象的不同,西宫冀的房间出乎意料的窗明几净,十分整齐,与他本人那一身随性得近乎“邋遢”的造型完全无法联想在一起。木质地板,米色墙漆,蓝色透光的落地窗帘,一张宽大的双人弹簧床以及简洁的摆设,感觉上就是一间很舒服的睡房。
何舫很自然地在柚木地板坐下。“你是我认识的男孩子中,房间最干净的一个。”她见过几个朋友还有汪家小弟的卧房,简直不敢领教。
“噢,因为我很重视睡眠环境与品质。”西宫冀不经心地回答,一边抽取书柜上的物品。
“那你怎不顺便重视一下造型品质?”他那一头乱发……
他侧首,眉峰微挑。“连你也对我有意见?”
“不,你这样很有‘个人风格’。”她不想干涉他的人权与自由。
西宫冀浅笑,走过来,面对她在床垫坐下。“咯!先给你看。”
何舫接过,睁大了眼。“你昨天一晚上就是在忙这个?”
“我想先洗出来看看。”
“好美!”她翻着手上的毛片,忍不住赞叹。“我在现场的时候什么感觉都没有,可是你拍出来……”无论取景角度、人物表情的营造,她相信都呈现出了柯莱儿所要的魅力。
“这就是镜头的神奇,另外再用电脑修一修就可以了。”
“我认为不用修也很好,这次的企划找你来还真是正确的。”她说,完全明白他的价值了。
西宫冀却轻哼:“下不为例。”
何舫看他。“我一直觉得奇怪、百思不解,你既然讨厌这份工作,为什么还要接下来,而且档期排得这么爽快?”
原因只有一个。
“因为你说会被海削一顿,我不忍心。”
“才怪!”她啧笑。
说实话,却没有人相信。
“因为我想看柯莱儿的裸体。”
“哼!”
“男人嘛。”西宫冀吊儿郎当地耸肩。
“不是全部的男人都像色狼。”何舫损他,眼睛恰好瞥见角落一把吉他。“你还会弹吉他啊?”
“一把罩的。”
“哦?”他最爱吹牛了!
西宫冀看她不以为然的表情,自动破功。“但是我的嗓子很破。”
“没关系,我想听,你有心情弹几首吗?”
“我这儿又不是民歌西餐厅。”
“放心,我不会点歌踢馆。”她的心情太好了,好到想听歌,而且是真的满想听西宫冀唱的。
“我没心情。”他摇头,却见她的小手已经伸了过去,何舫的肩膀碰到书柜,就在这时一本册子滑了出来,掉在她面前,西宫冀脸色一变。
那是一本核木册子,大约十六开大小,像是相片簿子之类的,她拾起。“这是什么?”
“不行!”西宫冀一把抢过,没让她打开。
“怎么了?”她被他迅速猛然的动作吓一跳。
“私人物品,请勿翻阅。”他淡淡地说,收到身后,神色透着古怪。看到她的惊愕,露出微笑:“没什么好看的。你不是想听歌,我弹一首就是了,千载难逢,你可要洗耳恭听呀。”
他拿起吉他,调了几个音,看她一眼,心绪开始沉淀,专心拨弄钢弦,中板的节奏流泄而出,配合低沉磁性的吟唱——
不知你可明白
暗恋会是怎样的心情
那等在季节里的眼睛
仿佛永远不能放睛
不知你可明白
等待会是怎样的心情
那守在深夜里的身影
像沉默的吉他弦已断尽
我好想亲手给你
这份泛黄的日记
在我年轻无知的生命里
曾有属于你的记忆
我好想亲手给你
这本沉重的日记
每页都写满最真实的自己
每行都是无怨的叹息
最后的旋律终止,何舫却还沉浸其中,不能自己。
西宫冀的歌声,非常好听。
她仰首看他,觉得西宫冀的手指也拨动了她心里的和弦。“这首歌就好像我的心情。”
是她的错觉吗?她似乎看到西宫冀在……苦笑。
一首情歌,唱出了两个人的心情。他对她,还有她对谷颂廷……
你不明白。
相思难解,相思无怨。
“你昨晚去了哪里?”
“有吗?”谷颂廷翻着杂志,回避这个问题。
“你不在家,手机也没开,我找了你一晚上。”施虹盈躺到他身边,搂住他脖子,逼问:“快说!”
“只是出去走走。”
“走去哪里?”凡事追问清楚是她的原则,对于男友的行踪更是奉行不悖,让她找了一晚,谷颂廷非交代明白不可。
他看了施虹盈一眼,心里的不满升起。怨道:“我又不是你养的狗,被你看得死死的。”
“你说这是什么话,难道我没有资格问?”她柳眉微蹙,带着怀疑。“除非你心里有鬼,才答得这么不干不脆。”
“你别多疑了。”
她拉下脸。“你要是敢找别的女人,那我……”
“我和西宫出去了。”谷颂廷打断她。
“真的?”
“他约我的,不信你可以去问他。”
她这才安下心来。“你早说就好了嘛,我又不会生气,知不知道我昨天好担心。”
她真的担心?还是因为盯不到人?
“虹盈,你这样子我压力好大。”他快受不了她的占有欲了。
施虹盈起身,盯着谷颂廷,性感的玉体跨坐到他腰上,攀住他肩膀。“什么压力?我干涉过你的生活了?我只不过希望能随时知道男友的行踪,这过分吗?你以前也没有抱怨过。”
他是忍耐了很久。
“再说我是因为想你呀,我们两人工作都很忙,见面的机会又不多,我盯紧一点也不算什么。你应该庆幸的,有个这么爱你的女朋友。”她磨着谷颂廷鼻尖,舔他嘴唇,丰满的乳房贴住他,热情又主动。“嗯?”
这是求爱的姿态,施虹盈惯常的。
谷颂廷很有默契地张开嘴,含住她,身体一翻将她压下,剥去贴身的罩衫,用行动满足被撩起的欲望。
当原始的本能尽泄过后,思路又恢复了清晰。
她手指摩拳着他胸膛:“以后手机记得开,知道吗?”
他侧过身,觉得喘不过气来。
压力是倦怠的通常原因,谷颂廷的脑海,浮现何舫清新的影子。
柯莱儿挺身一跃,哗啦浮出水面,闪光灯喀嚓一亮,留下永恒美丽的画面。
何舫把毛巾递给助理,包住微抖的娇躯。
“今天就到这,收工!”听西宫冀的声音,对成果颇为满意。
“我去帮忙收拾。”何舫说,帮工作人员把道具收好,先到车上去。
他看了她一眼,留在原地,整理器材。
“老师!”柯莱儿走过来,吹干了头发,已经换好衣服。
他抬头!“辛苦了,你也先到车上去。”
她没有动,站在他面前,褐色的大眼直勾勾地,嘴唇漾着惑人的笑。“你还没有告诉我,今天的表现怎么样?”
“很棒。”
“真的?!”柯莱儿好开心的声音。
“你是最棒的。”西宫冀微笑,又低下头忙自己的。
“老师今晚有空吗?”
“什么事?”
“我们吃个饭,好不好?”她的手放到他手上,有意无意地轻抚。“就在我住的饭店。”
西宫冀看着她的手,脸又抬起。
“我想要老师陪我。”
“你在勾引我?”
她眨着眼,并不否认,她其实已经注意西宫冀很久了,就等他有所表示,可是他一点行动也没有。“我喜欢你,想多了解你。”
每个摄影师都会爱上柯莱儿,再加上她的主动,这种艳福一生难有。
“我很丑。”
“我喜欢才子。”她倚近,会勾人的眼睛直朝他放电,小手搭上宽肩拉近了两张脸的距离,忽然她摘下了他的眼镜,然后一怔,瞠大了眼。“你骗我……”
西宫冀不语,嘴唇紧闭,抢回自己的眼镜,重新戴好。
“西宫……”
“工作已经进行到一半,你应该不想中断吧。”他背起器材,准备上车。
柯莱儿开口:“我知道你的背景!”
他回过头,淡漠的神情慢慢转成怜悯的笑容。“你很美,很有魅力,所以不需要这样糟蹋自己。”
柯莱儿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让助理紧张地护回另一辆车上。
不是所有摄影师都会爱上她的,总是有人瞎了眼!她想。
“好慢喔!”何舫坐在西宫冀旁边,抱怨他的速度。“怎么了?”
“没什么。”他关上车门,斜眼看她。“你的耐性去哪了?愈来愈大胆嘛,敢对我这个大牌netplain。”
“‘大牌’?谢谢你的提醒。”他没说,何舫还真忘了哩。她和西宫冀的相处从来没感觉到他的架子,除了偶尔的阴阳怪气,这家伙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找她抬杠,久了,两人之间几乎没有距离感可言。
非常自然地,她把他放在和自己平等的地位,位置就在朋友的界点。
这个朋友,是何舫会向他诉说她对谷颂廷心情的那种,所以西宫冀很荣幸也很痛苦。
“你赶时间?”
“还好。”
“要和颂廷约会吗?”他故意问。
“怎么可能!”
“他没约你?”
“我跟谷学长连朋友都不是。”如果说何舫没有期待的心情,那是骗人的,但她硬是捺下不去多想,不想——就不会失望。若是真的没有缘分,又能奈何?
西宫冀看着前方,考虑了很久。“需不需要我帮忙?”
她摇头。“这次不用,真的。”
他上次为她做的她已经很感激了,而且何舫不想再靠西宫冀,总觉得……很奇怪。
“你知道吗?其实我、我……”
“怎么样?”她看他的欲言又止。
他打停,心思不断地绕转,转呀转,最后转成怯懦无声的轻叹。
“没有,没什么。”
注:〈少男日记〉原词陈克华,原曲原唱蔡蓝钦。
第5章
“请在下下一个路口停车好吗?”
“做什么?”
“我和朋友约在附近。”
“我载你过去好了。”西宫冀直接把何舫送到汪倩妤的面前,头上装了男人雷达的汪倩妤眼睛立刻锁住他不放。
“不错耶,还有护花使者!”
“他是摄影师,顺路送我过来。”何舫提醒倩妤别想太多。
“你好,我是西宫冀。”
倩妤思量起来,“西宫冀……我怎么觉得这名字有点似曾相识?”好像在哪听过。
“他是我们高中学长。”
她恍然大悟。“原来!难怪我觉得很耳熟,真巧,学长你好。”她握住西宫冀的手。
“幸会。”
“你哪一届的?”
“我和谷颂廷是同班同学。”
汪倩妤一惊,看向何舫,又转回来,热烈地邀请:“我们要去吃饭,你也一起来?”
西宫冀扬眉,与何舫对视一眼,微笑。“好啊,我请客。”
结果他带她们上一家牛肉面馆。
“小姐,你还真不客气!”何舫捏了倩妤一下。
“有什么关系,反正他这么小气,只请我们吃牛肉面而已。”汪倩妤吃免费的还挑呢。“再说我还不是为了你,他跟谷颂廷是同学,这不正是很好的机会……”
“我已经见过谷学长了。”
“真的?!结果如何,快跟我说……”
“说什么?”西宫冀叫好餐点,过来坐下。
汪倩妤闭上嘴巴,客套地微笑。“我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大家都是校友,实在太难得了。”
“这是缘分。”
“真不好意思,让学长请客。”
“哪里,这家的牛肉面我最喜欢了,你们一定要试试。”他话才说完,牛肉面端上,两位“淑女”已经热呼呼地往嘴里送,也不怕烫。他怔看,补充:“嫩中带Q,不错吧。”
倩妤抽空抬头:“听说学长是非常杰出优秀的名摄影师,好了不起!”
西宫冀托着腮。“没让你认识,所以我想我不算有名。”
“你不用谦虚了。”何舫道,这么客气可不像他。
他但笑不语,安静地看她,然后也专心吃面。腾腾蒸气会罩住镜片,他顺手将眼镜拿下。
何舫就坐西宫冀对面,这是第一次,她看清楚了他藏在厚重镜片后面的眼睛,也是头一回,她认真观量他的脸孔五官——
西宫冀,其实长得很好看。
他的脸庞略瘦,嘴唇上薄下丰,鼻骨直挺,眼神清澈,加上一双平直的浓眉。不能说是俊美如神,但绝对构得上帅哥标准,而且给人一种爽朗的舒服感觉,别有独特的魅力。
尤其他的眼睛,非常漂亮,不同于谷颂廷单薄狭长的东方味,是均均匀匀的双眼皮,睫毛浓密,他的瞳眸深邃若潭,但又不显阴暗,这样的眼在面相学上——代表深情。他有一对深情的眼睛。
西宫冀抬头,恰好对上何舫怔然的目光,她不自觉地屏息,说不上来的不自在。他看着她,视线胶着在这一刹那。
要命!她突然觉得心脏……漏跳了一拍。怎么会?
“哇塞……”汪倩妤低叫。
他偏过头。“怎么了?”
“没事!”
“他长得还更不赖,当年怎么会被我的‘英雄录’给漏掉了?可惜可惜!”汪倩妤边走边说道,十分扼腕。“对了,你和谷颂廷会面的情形呢,你为什么见得到他?”
“西宫冀帮我的。”何舫大致作了说明。
“他还帮你牵红线啊。”倩妤颇不可思议的表情。“怎么样,谷颂廷有没有变?”
“完全没有!”
“单身?”
何舫点头,用力抱住她,仿佛还是那个十六岁的小女生,一点长进也没有。“倩妤,你说我要怎么办才好?!”
“这表示你仍大有可为,还有主动出击的机会。”汪倩妤一向就是行动派的拥护者。“别忘记你已经没有十年的青春可以再浪费了!”
“真的吗?”要她主动对谷颂廷……坦白讲,何舫有地动摇。
“看你喽,反正他是惟一让你心动着迷的男人不是吗?那就别放过他。不过啊——”汪倩妤心思一转,“我倒认为西宫冀更不赖,他应该早点把眼镜拿下来的,那我对他的态度一定会更加亲切。”可惜,真的好可惜!
“你看上他啦?”
“他不错呀,挺帅的,仔细瞧瞧体格也很棒,待人又和善,满对我的味。”本来她对西宫冀一点兴趣也没有,他眼镜一拿掉可就大大改观了。
“是……吗?”不知为何,何舫的心微微泛起一阵酸,她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异样。
“他有没有女朋友?”倩妤问。
“你刚刚还说他小气呢。”
“哎唷,你放在心上干嘛,重点不在这里。”
她笑了笑,耸肩。“没有吧,要不要我替你牵线?”
“你当我是你的翻版?算了吧,我说着好玩的,他对我的味,我可不一定讨他的喜。”倩妤平常看起来像只花瓶,不太聪明的样子,其实不然,甚且她还有双利眼。“你没注意他的眼睛吗?”
“他的眼睛如何?”西宫冀的眼睛很深、很美,那又如何?
“他刚刚看你的眼神,和你每次在看谷颂廷的,一模一样。”
她楞住了,摇摇头,全然不信。
“怎么可能!”
何舫还没主动,谷颂廷便先行一步了,他约了她,就在上一次的咖啡馆,她又惊又喜。
“抱歉,突然找你出来,有没有关系?”
“没有。”何舫连忙摇头,为了他,再忙她也一定会来的。“谷学长找我有事?”
“不,只是想看看你。”
她的心被这话勾撩得乱跳一通,谷颂廷居然想看她,她好高兴!
“自从上次碰面之后,我就一直想着你,想再见你,这种感觉……很难说明白,我忘不了你了,何舫。”
“学长!”
谷颂廷看她微红的脸颊,满足的情绪发酵、膨胀,完全不同于和虹盈在一起时自尊被压制的闷然,他有一种新鲜的轻松感。“我真要谢谢西宫,他让我们两人重逢,只可惜当年没有机会认识你。”他的惋惜,填满了何舫这十年独恋的空虚。
“我只是个不起眼的女生,你不可能注意到我的。”谷颂廷多么耀眼啊,他一直都是的,而她对他的崇拜不过是人群中一点小小的星芒,他自然不会发现她的存在。
然而此刻,他正专注地凝望着她。
“说说你的感觉,为什么喜欢我?”
“这……”
“我想听。”他温柔的声音鼓舞。
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十几岁的爱情最单纯了,可能只是匆匆一眼,或者一抹印象,就在心底划下了爱意。“我喜欢——学长打球的样子。入学的第一天我在网球场看见你,你正在作练习,迅速的动作与专心认真的模样非常吸引人,因为我的运动细胞不好,所以当时很羡慕你,后来慢慢地、慢慢地就……”
“喜欢我?”
她红着脸。“我很傻,对不对?”
十几岁的爱情最单纯,也最不可靠,一瞬就能爱上,也能一瞬便告消灭,何舫却坚持了十年,像个固执的笨蛋。
“傻,真的很傻。”谷颂廷说。“你从来都没有表示过,为什么不来认识我呢?”
“只要看着学长,我就满足了。”她一直这样安慰自己不积极的个性。
“现在也是如此?只要看着我,就会满足?”他盯着何舫,手伸向她。“你应该告诉我的,如果你当年说了,我绝对不会错过你。”
何舫全身的神经倏地紧绷,她听到的是真的吗?!谷颂廷的意思是——
他后悔错过了她?
这是否意谓她的梦想将要实现!
他的手,轻抚她秀气的面庞。“星期天我们公司有一场晚宴,你一定要来参加,当我的女伴。”
她的梦想,真的实现!
“好不好?”
何舫点了头,非常非常配合。
一早就见这女人挂着一张笑脸,到现在都中午了,不酸啊!
“你的彩券对中了两百万吗?”
“我没买过彩券。”
“那你们公司决定升你作总编了?”
“怎么可能。”
“不然你一个人在那边暗爽个什么劲?”西宫冀终于忍不住问。
“哪有。”何舫答说。
就是这种答案教他生气,都几岁的大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故作神秘,受不了,真想把她的笑脸扁平。“那就别笑了,你那么幸福的表情会刺激到我的。”
“怎么了?”
“我心情不好。”昨天又挨了父亲一顿训。
“为什么心情不好?”
他看她一眼,又移开。反正她也只是随口问问的,绝非真的关心。“柯莱儿顾及她的玉女形象不肯脱光,我的心情当然不好了。”
如果西宫冀想吃何舫的白眼,那他达到目的了。
“还能想着这么下流的事,你的心情应该不至于太糟糕嘛!”
“好说。”
何舫哼了声,在一旁坐下,想起倩妤的事,又看西宫冀百无聊赖的神情,意致一兴。“唉,聊聊好吗?”
“聊什么?”他擦擦眼镜,又戴上。
“你——学生时代一定很受女孩子欢迎吧。”
“怎么说?”
怎么说,难道他自己不这么认为?
“你很出色呀。”她真心地说。
“我学生时代一点也不出色。”西宫冀显然对自己没有这么高的自信。
“怎么会,你很有才华。”有才华的男生在学校都很出锋头,网球健将的谷颂廷就是一例,她相信西宫冀也不会差到哪去。
“我学生时代又没开过个展,谁知道我的才华。”西宫冀的校园生活一贯以低调处理。
“一定还是有很多女生喜欢你吧?”
“不知道。”他答得不太专心。
她娥眉皱起:“只是聊天而已,干嘛这么不耐烦的口气?”
他叹气:“我是真的不知道。又没有我喜欢的就没去注意了,我喜欢的女生呀,都不会喜欢我。”
“为什么?”
“问你喽!”
“问我?我怎么知道。”
“是呀,你怎么知道。”他背过身去,有点哀怨。“你怎么可能会知道……”
“西宫——”
“别提了,好无聊的话题,你看你把我捧得这么高,可是你又没暗恋我。”
“因为我已经……”
“被颂廷迷走了。”
她觑他一眼,羞赧地笑了。“说得也是喔,你和他是同班同学,我却从没注意过有你这个人。”
如果不仔细观察,是不会发现西宫冀微僵的变化。
“我这么平凡,当然不会引人注目了。”他不再说笑吹嘘,讲得全是真实的感情。
“你才不平凡呢!”
“我从国中就挂副大眼镜一直到现在,你说我的人生怎么可能精采?”
“你换隐形的嘛。”
“不舒服。”
她认真看他。
“我说得是实话,其实你长得并不比谷学长差。”他的体格好,轮廓深,眉眼鼻唇都是帅哥标准,就那副大眼镜破坏美感,
“谢啦。”他浅扬嘴角,敷衍笑过。
何舫靠过来。“这样吧,我帮你介绍女朋友。”
西宫冀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跌到了谷底。他横目看她,难以置信,最喜欢的女人不但爱上自己最好的朋友,还站在他面前,热心地说想帮他介绍女友,没有比这更残忍的事了。
一颗暗藏炽热的心,一张毫无所知的俏脸,两相对比,形成荒谬。
她够狠,他受伤了。
西宫冀垂眼,无奈地笑。“你这是报答我吗?你看我有需要?”
何舫捧他:“你这么好的男人,不谈恋爱是女人的损失哩。”
她真这么想?他不信。
“你想塞给我的,该不会是你那位好朋友吧?”
“不要这么勉强的口气。”何舫对他的反应不甚满意。
他是很勉强,勉强到快上火了,想要猛力摇晃她的肩膀,告诉她他想要的只有……只有……
“是不是?”
“倩妤是很欣赏你。”
“那么可爱的小绵羊,你忍心陷她于不义,送给我这只大野狼!”
“你在说什么!”
他摇头。“别自己沉浸在幸福之中,就想将别人也卷入同样的漩涡。”
为什么她会觉得西宫冀凉淡的语调中,夹掺着苦涩?
“你不要就算了,当我没说。”
“我是无福消受。”
“你——难道受过什么刺激?”何舫半开玩笑,没料到西宫冀回应的眼神却非常正经。
他看着她,严肃的表情令何舫心惊。“你上次说我唱的那首歌就像你的心情,知道吗?其实那也是我的。”
“你有喜欢的人?”
他沉默许久。“有。”
何舫一时竟然不知该说什么,是意外?或者……失落?“原来你有女朋友了。”那她刚刚还想帮他牵红线,简直在耍白痴。
“我没有女朋友,我跟你一样。”
她顿了两秒,想起歌词,明白了意思。“暗恋?!”
“很惨吧!”
“你喜欢她多久?”
“很久很久。”
天哪,天下的痴情种何其之多,但她没想到西宫冀也会是一个!“她知不知道?”
“我没有你幸运,她早已经……”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转,所有恋慕爱意只能化成酸涩苦汁,默然咽下。“是别人的了。”
何舫没有看过这样的西宫冀,这么沉重,如此忧邑。
“你的心情我明白。”
他转过身,手一摊。“拜托,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她靠到他身边,拍拍宽阔的肩膀。“错过你是她的损失。”
西宫冀低头,与何舫的脸仅有几寸之距,他朝思暮想的人儿……有一秒钟,他几乎就要冲动地吻住她。
她什么都不知道,才会说得这么轻松。
她的安慰,也只是单纯的“安慰”而已。
“她。若是和你一样这么想,就好了。”
“天工建设”的宴会选在一处五星级大饭店举行,衣香鬓影,宾客云集。
何舫握着水晶杯,一口一口啜饮酸甜清凉的水酒。
谷颂廷回到她身边。“抱歉,突然被上司拉去谈一些事情。”
“没关系。”她不介怀。“这个好好喝!”
他露出笑容。“别喝太多,这种不是普通的鸡尾酒,会醉的。来!我请你跳舞。”
她随他步入舞池,谷颂廷熟练地搂住纤细的腰肢,并拉起何舫的手勾上他肩膀,随着悠扬的旋律款款舞动。
这是个浪漫的夜晚,对何舫而言更是永生难忘。
“我喜欢你这件礼服。”简单的削肩剪裁很适合她。
“谢谢!”
谷颂廷惑人的眼睛看着何舫。“我有没有说你今晚很漂亮?”
“学长……”
“真的,你很漂亮。”
她眨着眼,难为情地笑了。“谢谢。”
“你能说的只有这一句?”他逗她。
“学长也很帅。”
他微笑,对这样的赞美早已习惯。“我听西宫说你现在和他一起工作,如何,我这位同学好相处吗?”
“他呀!”说到西宫冀何舫的心情就不觉地放松,忍不住笑道:“怪人一个!”
“这倒是真的。”谷颂廷赞同。
“他的脑子有时候只装些没营养的无聊东西,但有时候又细腻得贴入人心。本来我觉得他这个人没什么品味,可是亲眼见识过他的作品又不得不改观了,总之不是个一言可道的人物。”想起西宫冀的言行举止,何舫的感觉也很难单纯形容,有时她又气又好笑,有时候……又有一种深沉复杂的波动。
谷颂廷笑。“是呀,那副笨拙的大眼镜后面可不简单,别被唬了,连我也常常弄不懂他。”
“哦?”
“他当摄影师是跌破大家眼镜的事。”
“为什么?”
“那并不是正常的选择,明明有那么优渥的……”他打住,叹了口气,对何舫摇头。“没什么,不说他了,今晚是属于我们的节目。”换了曲子,他们仍然悠游舞池。
“他是好人。”
“嗯?”
“我说西宫。”
“噢,当然,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只是有一点谷颂廷想不透,依他对西宫冀的了解,他不是热心善肠的人,为何却要特地牵这条红线?
远处的角落里,西宫冀一个人独立。
在他凝望的眼中尽是何舫的身影,而何舫眼里——只有谷颂廷。
他从来就不是热心的人,也不爱管闲事,只是希望钟情的人儿……能够快乐,如此而已。
轻轻的一声叹息,他黯然离去。
但是夜并没有就此结束。西宫冀离开之后,一抹艳光介入何舫与谷颂廷之间,愤怒击毁了甜美气氛。
“颂廷,这是怎么回事?你最好给我一个完整的解释!”
“虹盈?!”谷颂廷呆楞。
“她是谁?”施虹盈瞪了何舫一眼,转向男友。“你们公司的宴会你居然不和我说,我正疑惑呢,原来你是带了别人!太过分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若非上司临时找她作陪,施虹盈也想不到谷颂廷这样瞒她。
“学长……”何舫被这突发状况弄得迷糊,不知所措。
“学长?”施虹盈逼向何舫,她可不知道谷颂廷有这么一个“学妹”。“你是哪里冒出来的?”
“我、我……”她只能不解地看向谷颂廷。
“虹盈,你凶什么,吓到她了。”
“我吓她?我才要问问她呢!”施虹盈将谷颂廷拉到自己身边,占有的姿态昭显,质问何舫:“你抱着别人的男朋友跳舞,是何居心?”
何舫瞠大了眼,望着谷颂廷,却只看到他无言的默认。
冷雨只淋失意人,这夜雨下得可真是时候!
西宫冀走出车外,大步冲回家门,他用力甩了甩头,正要上去,无意竟瞥见了路灯杆下浑身湿透的何舫。
她蹲在地上,全身蜷缩,在这迷蒙雨夜不仔细注意,根本不会发现她!
他眯起眼,是她吗?她这时候应该正在幸福之中,蹲在他家门外做什么?西宫冀走过去,将她拉起,滂沱的雨丝冷冷洒着,他执起尖瘦的下巴端看,真的是何舫。“怎么了你,这么狼狈?”
她张开眼睛,看到是西宫冀,无助的身躯终于寻着了依靠,软弱地倒在他怀里。“西宫……”
她的身子好冰。“你在这儿多久了?”
“我不知道……”她觉得好难过,想找一个地方,可是没有回家,反而下意识地就往这儿来,想找他,找西宫冀。
肯定很久了!他离开饭店后在外面漫无目的兜了好一阵子,直到郁闷的心境稍微缓解才回头,现在都过午夜了,她的身子这么冰凉,也不晓得已经淋了多久的雨。
“笨蛋!会生病的。”
何舫嘤嘤切切地开始哭了,抽噎的眼泪渗透他已湿的衬衫,也滴进西宫冀的心房,他发慌地捧起她脸蛋:“发生什么事了?”
“他有……”她看他,又闭上眼,泪仍流着。
“怎么——”
“有女朋友,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她紧捏着他衣摆,将头埋进他的胸膛,跟着脚不禁一跌,整个人软倒。
西宫冀抓住她,打横,抱起了何舫,带她回家。
第6章
她一定见到虹盈了。
所以才会这么伤心,因为希望落空,颂廷早已名草有主。
西宫冀将何舫抱进屋里,然后放下,双手扶住她肩膀。“喂,你还好吧,不要这样就死了,振作一点!”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我好难过……”
“看你这样子我更难过。”他沉声说道,却见何舫眼睛又合上,他轻拍她面颊,闻到她身上的味道。“你喝了酒?”
“一点点。”低吟无力的声音。
“是不少吧!”他咬着牙,她就真的——这么喜欢谷颂廷!
“西宫,你可恶……”她闷在他怀中,小手握成拳,喃喃不清地哭怨着:“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他任她泄愤地槌打,环抱她的腰,爱怜地搂着,心里有比她更多的不好受。“早点告诉了你,你就能够解脱?”西宫冀酸涩地笑:“如果能够,我会告诉你的。”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感情的线,从来就不容易排整,想要割断更是困难,有再多的理智也派不上用场。
何舫啜泣的声音断断续续,慢慢消止了,手上的力道也渐渐松散,终至垂落,无声无息。整个人像一团浸湿的棉花,摊在西宫冀身上。
“何舫,何舫!”他低唤。
她一点声音也没有,苍白的脸蛋毫无知觉,像真的死去一般。
她是醉晕还是昏厥?西宫冀摸着她的脸,更冰了,单薄的身子也没穿外套,和同样淋湿的他,两个人都像刚从水中捞起,再这样下去真的会生病!
他又喊她一次,还是没有反应,犹豫的心思做了决定,他抱她进房,拿了干毛巾替她擦拭湿发,拉下背后的拉链,藕色的洋装脱开,落到了地上。仅着内衣的光裸娇躯完全没有缝隙地紧贴住他胸膛,西宫冀呼吸一窒,颤着手解开她胸罩,将何舫放到床上,迅速用丝被裹住。
他转身到浴室内弄干自己,换上干净的衣服,再从柜子里找了一件棉质衬衫,然后回到她身边。
坐在床沿,看着她稍微红润了些的容颜,还有身上的丝被,西宫冀的内心交战,他伸出手,抚上何舫的脸,指尖轻划她的眼脸、眉间,最后来到嘴唇,不知多少次,他幻想那尝起来的滋味。
“你错了,你的心情我明白,但我的心情你从来不懂。”
每当她谈起谷颂廷,那发光的眼睛、兴奋的笑语,都是对他残忍的打击。
“你的眼睛为什么不看我?”
如果她看了,就会发现他眼中沉静的、难言的、深浓的情怀。
“可知道,我多么喜欢你。”
校园内、公车上,害羞而沉默的男孩,悄然的追逐只能藏在封闭的册子里,一直一直到现在,心底依然镂刻着当年眷慕的形影。
何舫安安静静,不见一丝反应。
西宫冀的眉头紧紧皱起,她在他的身边这么安心吗?不用避嫌,没有顾忌,安心到不曾去想他可能会有的反应!在她眼中只有颁廷才是男人,她就对他这么放心。
修长的手指划过优美的唇线,缓缓滑到颈项,扯住了丝被往下一掀,毫无瑕疵的胴体映入视线,他屏住气息,用膜拜的目光浏览。
她白皙的肌肤柔滑细腻,从光润的肩头到秀气的锁骨,纤小的腰肢,一一呈在他眼中,在在令他窒息,西宫冀的眼睛不能自己地定在胸前两丘柔软的雪白上,那颤挺的红色蓓蕾,直袭他的感官防御,勃发的悸动就像浪潮,自深潜的意识翻腾苏醒,难以平息。
她娇躯若玉,烧热了他的心!
他摘下眼镜,着魔一般,右手越过何舫撑在她的上方,指腹摩掌她手腕,仿如爱惜着一件珍美的收藏,俯下了脸,他的鼻尖触过她的鼻尖,温热的嘴唇印上小巧如贝的耳垂,轻轻含吮,像是交颈的爱情鸟,他埋进她的颈窝,倾听何舫匀浅的呼吸,感受与她相亲的甜蜜。
一丝悲哀刺痛过心,她是他朝思暮想梦寐以求的,却只能……用这样的方式亲近。
她的心,对他可有一点点的在意?
西宫冀抬起头,困难地喘息,放任自己欺上禁忌的领域,情不自禁覆住她的乳房,爱抚圆润的线条。
“我爱你。”吐露的情意,无人倾听。
忽然,何舫发出了声音。
“好冷……”她呻吟,赤裸的肌肤无法适应凉夜的空气,开始颤栗。
她窜抖的姿态浇醒了西宫冀!他拉过丝被,然后摊开手中的衬衫,准备为她穿上。不想就在起身之际,她的手伸了出来,勾住他脖子。
“何舫——”他一惊,唤她。
她微微睁开了眼,但神色涣散,并未全然清醒。“西宫……”
“别动!”他低吼,她这一勾,将他的身子拉了下,他的胸膛完全贴上她的乳房,最后一根自制的弦几乎绷断。
“我好冷。”何舫又闭上眼,重复相同的呻吟,在她迷茫的意识中只感觉到压在身上的,是温暖的热源,出于原始的本能,她将西宫冀紧紧拥抱。
柔嫩的嘴唇就这样贴住了他的。
他终于尝到她的滋味,迷乱而又甜美,烧热的心,焚化了理性。
自制的弦,断裂了!
他的热绝对会温暖她的寒冷。
棉质衬衫,被扔到了床下……
痛!
头痛腰痛浑身酸痛,这是何舫醒来之后最清楚的知觉。她捂着头,从被窝中爬出,虚脱地呻吟。这是什么悲惨人生!以后就是果汁酒她也不敢碰了。
眼睛迎上刺目的阳光,她看清了周遭,这些摆设不是她的家,她也不在自己的床上,这是——
西宫冀的房间。
昨夜的记忆在脑中倒带。她受到很大的震撼,原来谷颂廷身边的位置已经有人了,他早就有了知心女友!何舫好气自己不曾问过,而他竟也未提,为什么?!他的态度给了她期待,所以她才以为可以……可以……
结果只是一场梦。她转身离开了宴会,空洞地游荡街头,任雨淋着,心里觉得可悲又难受,只想找个人给她一点安慰,别让她这么孤单地痛苦着,而第一个浮上心头的就是西宫冀。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是直觉上就想起他,他有让她依赖的力量,所以她跑来了,在外面徘徊等了好久好久,久到她以为见不到他了,才有一双修长温暖的手将她扶起,然后何舫便坠入了那宽阔安稳的怀抱中,之后的情形她就没有印象了。
再睁开眼睛,已经天亮。
没出什么糗吧?她担忧地想着,有没有醉言醉语闹了笑话,或者吐了人家一身……应该没有吧,因为她完全想不起来。何舫坐起身,丝被从身上滑落,感到一种“空虚”的清凉,低下头,更值得担忧的状况发生了。
她是一丝不挂的!
怎、怎么会,谁脱的?!
西宫冀吗?他看到她的身体了?那他们——
“你醒了?”浴室的门打开,西宫冀穿着蓝色浴袍,胸膛半敞地走出来。
“啊!”何舫惊叫一声,遮住身躯背过去,藏进被子里。
天,好尴尬,她不敢看他。
西宫冀站在门边看她失措的反应,好一会儿两人都没出声,然后他又靠近,手上多了一杯温开水。
“喏。”他递到她鼻子前面。
“谢……谢。”除此之外何舫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是她自己跑来的,可是,可是……她接过水杯,一饮而尽,还是冲不散突生的慌乱。
他也背着她,在床边坐下,擦干沐浴后的湿发。“要不要洗澡?”低沉的询问好温柔,就像……情人的呢喃。
“我——”
“你淋了一身的雨,不太舒服吧。”
何舫悄悄转过身,看到他宽挺的肩膀。感受到她的目光,西宫冀也回头看她,深邃的眸子对上她的愕然,随后扬起一抹体贴的微笑。
“你的衣服我洗好烘干了,就在柜子上。”
何舫的脸,爆成血红!他……替她洗衣服,包括内衣吗?为何要这么做?还有他那理所当然的表情以及亲密体贴的笑容,难道她跟他——
不会吧,怎么可能,她和西宫冀!
“我太冒失了,莫名其妙跑来,一定吓到你了。”
他耸耸肩。“无所谓。”
“我……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她试探地问道。
他认真回想,据实以答:“你醉了,揍了我几拳。”
“如此而已?”
他忽然蹙眉,严肃地看她。
“我是说,呃……我们有没有……那个——”
“昨天的事,你忘记了?”
什么意思?何舫摇摇头。“我只记得你抱我进屋,就这样。”
西宫冀低头,沉下脸,不发一语。
“西宫!”
“是你先抱我的。”
他这话太含糊了,却又暧昧,她瞅住他,希望他说清楚。只见西宫冀抬起脸,事已既成地直视她。
“是你先抱我亲我,我又不是柳下惠,更非圣人,美女投怀还能如何?我抗拒不住,我是正常的男人。”
何舫倏地翻身倒下,咬着嘴唇,再也没有声音!
她居然迷迷糊糊和男人上了床!
西宫冀望着背过去的身子,她正在哀悼自己的清白。当然,她一定不愿意的,因为对象是他,而不是谷颂廷。
“你生气了?”他探出手,小心翼翼摇晃她肩膀。
很久很久,何舫才有反应。
“没关系。”她的声音有着浓浓的,向现实屈服的哀愁。“我想忘记谷学长,这样也好,我就可以死心了。”
已经发生的事后悔也没有用,和西宫冀总好过跟其他的陌生男子,何舫这样安慰自己。事实上,她心里并无厌恶的感觉,虽然觉得意外、不可思议,但除此之外她对西宫冀并没有恨意,也不生他的气。既然如他所说,那她根本是咎由自取。
她不懊恼对象是他,就这么算了吧。她要忘记谷颂廷,这件事就当作开始,帮助她下定决心!
西宫冀丢下毛巾,奋力耙梳额发。“他有情人了,你是应该忘记他。”
何舫紧抱着白胖的枕头,面对透光的落地窗。
“我知道,我会的。”
“要治愈失恋,其实有一种最好的方法。”他说。
她噤声,他修长的手指扳过她身子,十分贴近的距离,她迎上西宫冀的眼睛。
“就是开始新的恋情。”
“你的意思——”
“换一张面孔,覆上你的脑海,你就会忘记旧的了。”
何舫摇头,并不接受。“你在说什么,哪有这么容易。”她又不是花痴,随随便便就能再找到喜欢的人。
“眼前就有一个现成品。”西宫冀提醒。
“你?”他颔首。“别开玩笑了,你自己也有喜欢的女人!”
“我也想忘记她。挣扎了这么长久的岁月,早该从中解脱了。”他的口气仿佛自己也下了重大果断的决心。“你想遗忘,我求解脱,我们同病相怜,正好可以‘相互慰借’,不是吗?”
一桩痴心的阴谋,正努力套住何舫。
这是他趁虚而入的大好良机。
两个同样寂寞的人互相安慰,她从来没有想过,这能算是好主意吗?
而且为什么是她?她以为西宫冀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就因为他们同病相怜?或者因为昨夜发生的关系……
“想不想试?”
“我不确定你的提议是否可行。”
他煽着眼睫俯下身躯,脸庞在何舫眼中形成特写,那俊朗的面容,认真专一的神情,这么近的西宫冀……她的心竟不由自主加快,呼吸也随之急促。
太近了,近到她可以感觉他吹在她脸上的呼息,闻到他身上舒爽的青草浴香,她想推开一点距离,手却背叛地发软。
有股异样的磁场在周围环绕。
“做个实验,你闭上眼睛。”
何舫一时慌然,乖乖听话。
柔润的触感覆上她额头,是西宫冀的吻,降至鼻尖,然后落在嘴唇。他的碰触轻浅,辗转停留,慢慢地加注了温热,用一种超乎自然的亲密姿态,启口含住她的下唇,细咬舔吮。
“西宫……”
“嘘。”他阻断她不适应的低喃,也趁隙探进嫩软的檀口,灵活的齿舌勾逗着她的,魅惑的魔力织结成网,何舫完全被制住,任他予取予求;而西宫冀更像得到了鼓励大胆袭侵,他缠弄她的唇瓣,汲吸她的芳甜,两人亲吻的唇齿近乎原生一般的相契,这滋味——简直不可思议,她恬然的灵魂几被抽离,陷在他浓烈的热吻之中,直到不能呼吸。
断气前一秒,他放开了她,而她竟然觉得意犹未尽……
何舫喘着气。昨夜发生的事她不记得,所以这是她的初吻,她从来不知道接吻的感觉这么神奇,她的脑袋一瞬间居然满满的,只有西宫冀。
“喜欢吗?”他观察她的反应。
她张开眼,失魂迷颠地望着他,潮红配然的脸色已是最好回答!
西宫冀微笑,增加了更多的自信。
“我会让你忘记他。”
“你说。”
面对施虹盈逼灼的眼光,谷颂廷只觉烦躁,漠然别开。“我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想给我一个交代吗?”她妒火狂炙,可不容易放过他。
“有什么好交代的,不过是带个朋友参加宴会,又不是大不了的事。”
“她是哪种朋友?”她追问。
“普通朋友。”他瞟她一眼,不甚耐烦地回答。
施虹盈不信,他的心里根本有鬼。“我可从没见过你这一位‘普通朋友’,哪里来的?长得还挺漂亮,学长学长地叫,很亲热嘛。”她想起来就醋怒翻涌。
“只是高中学妹,偶然认识的,你不要太敏感。”
“你和她抱得那么紧跳舞,还叫我不要敏感!”
谷颂廷拉下脸。“我连跳支舞的自由也没有?你是不是管太多了。”他闷得有如千斤压顶,烦透了她审罪似的质问。
“我不能管?你摸摸良心再说这句话。”
“我不解释了,信不信随你。”
“你在心虚!”
他懒得回应,一脸冷淡。
施虹盈挡到他身前。“颂廷,我看到你看她的眼神了。”
他微顿,随之不在意地说道:“那又怎样?”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我太清楚你那眼神的含意,你别想,我不会让我的男人偷腥!”交往了十年,谷颂廷心里在想什么都逃不过施虹盈的眼睛,他不要妄想,他是她一个人的。
“你够了没有!”他烦躁地吼了出来,忍耐的情绪绷到极限,终于发难。“我已经受不了你的占有欲、你的紧迫盯人了,烦不烦哪?这么介意我和别的女人出去,那你自己呢,三不五时陪那些大老板应酬,何曾考虑过我的感受!”
“你……那是工作,你知道我是不得已的。”
“对,我不干涉你,反之我也有我的自由,你不要管太多。”
施虹盈难以置信,谷颂廷竟然会对她说这种话。“你以为我是自己愿意吗?!我这样努力是为什么?还不是为了将来,如果你的本事够高,我又何须如此辛苦。”
“我已经是副理了。”
“那算什么,你养不了我!”
谷颂廷瞪她,再也不能忍受,她总是用她那套严苛的要求践踏他的尊严,二十七岁升到副理已让许多人称羡他的才情与际遇,但对施虹盈的标准而言却还不够。他受不了,真的受不了了!
“早知如此你该去倒追西宫,跟了他作少东夫人,就吃穿不愁了。”他冷笑,讽刺地说。
施虹盈脸色一变,当下甩了谷颂廷一巴掌。
“你不要太过分!找别的借口转移话题,总之我明白告诉你,我绝不会让你背着我偷偷摸摸的,不准你再跟那女人出去!”
他回神,抹过热辣的面颊,目光决裂。
多少女人爱慕他,多少女人崇拜他、捧着他,他随手一抓都比施虹盈温顺热情一百倍,能跟她耗了十年实在是奇迹,他佩服自己。但要再维持下去吗?想到和她过一辈子,谷颂廷只有一个感觉——灰心。
“不用偷偷摸摸,我会光明正大的。”
“颂廷……”她突生不安。
“我厌倦你了,虹盈,我们分手。”
“不要!”她抓住他的手。“开什么玩笑,我不要!”
“玩笑?我觉得我和你在一起才是个玩笑,一切到此为止了。”
“你在说气话,不是真的。别忘了我们有十年的感情,一句厌倦就算了吗?你要为了别的女人抛弃我?”她不相信,只是吵吵嘴,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怎么可能严重到要分手。
“你试试看我是不是说真的。”
他抽出口袋内的手机——她一直用来控制他行踪的工具,狠狠往墙上摔成稀烂!
“颂廷!”施虹盈哭叫,拉不回离开的身影,与早已远扬的心。
为什么会喜欢他的吻呢?
何舫凝视握着相机的西宫冀,他正侧对她,为柯莱儿拍摄最后一个工作天的美丽倩影。
一个人的光,在他面对自己的兴趣之物,最聚精会神、热切认真的时候最是显射。只要拿起相机他就神采飞扬,比清艳撩人的柯莱儿更要耀眼,吸引了何舫所有目光。
西宫冀是个奇怪的人,至少是她遇过最奇怪的。
他平常总是漫不经心的模样,一碰到摄影全身神经便完全活络。他说话经常带着无聊低级的颜色,处理感情却和她一样,痴痴傻傻久久。他老摆明了不爱理会他人死活,却又对她通融,帮了她许多许多……
好奇异的感觉!
她愈来愈容易想起他,觉得心口一点一滴地,揉进了西宫冀的名字。
原来失恋的伤真的可以这样疗治,只要再找新的对象相爱,用慰藉抚去旧创,而何舫发现确实有效。
是她对谷颂廷不够痴,还是西宫冀的潜力太强?她不确定,有些挣扎,也有迷罔。
这样真的可以吗?
拍完这个镜头,大伙儿趁空休息,也让女主角补充一下体力。西宫冀转过头,对上何舫的脸,和她若有所思的神色,他走过来,到她身边要了一瓶矿泉水。
“你在偷看我。”
“什么?”
他眉峰微挑,带着笑意。“别装了,我知道你在偷看我,还看了很久。”他窃喜在心。
被抓到了!她心虚地脸红,瞠瞪他一眼。“我还以为你很专心呢。”
“我很专心。是你的视线太热情,教我想忽略也不行。”
“我才没有很热情!”
他笑意更深。“骗人!都快着火了。想什么?!是不是我温暖的嘴唇?”
他的话无疑在提醒何舫那天发生的亲密,早明白这家伙会得寸进尺的。她低头咕哝:“你自己吃我豆腐还敢说。”
“你不喜欢吗?”他问,一点也不收敛,害何舫紧张兮兮地观察周围,十分尴尬。
“拜托你看一下场所,不要在这儿讨论。”她才不要在公共场合回答西宫冀他的嘴唇温不温暖,她喜不喜欢这种问题。
“为什么?”他明知故问。
“别人会听到的。”
这让他更放肆了,挨到她身边坐下,完完全全不担心。今天现场的人多,因为有大老板来探班,捧着大把大把的昂贵鲜花,柯大明星被他不小心扫掉的面子完美扳回。“放心,他们听不到的,就是听到了也没关系嘛,我们又不是公众人物。而且更好,你以后就只能跟着我了。”
她抬头看他,眼睛一眨也不眨。
“那天我说的话都是认真的,我会让你忘记谷颂廷,别再为他伤忧了。”他回应她的眸光,低声说道。
莫名地,心里溢出一层感动。他提出的虽是互惠方案,但何舫已经真正受益,那梦碎遗存的伤因为他的拥抱,让她几乎没有细暇去想,不想就不会痛,不想就会因为自体免疫而逐渐愈合。
“谢谢你,西宫。”她给他一抹微笑。
那笑容给了西宫冀更多的撼动!多少年前他就渴望着她能对他展露,为了这张甜美的笑,他愿意付出一切。
而且他要的还不只是她的感谢。
“你的意思是我办到了?”
“呃?”
他很暧昧的表情,故意逗她:“刚刚的问题还没有结论呀。”
她喜不喜欢他的嘴——
何舫横眉竖目,感动情绪烟消云散,揍他一拳。“你这不正经的家伙,我拒答!”其实答案早就有了,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与西宫冀相处还有一点和谷颂廷最大的不同,就是她会完完全全的放开,用最自然的应对姿态。并非故意在谷颂廷面前就会做作,而是面对崇拜多年的偶像很难能够不紧张,神经肌肉也就跟着绷紧许多。而西宫冀便让她少了这份小心翼翼,其实反而轻松。
“如果可以,真想不只安慰你而已。”他低语。
何舫没听清楚,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西宫冀摇摇头,要自己别操之过急。“今天结束你就得回公司上班了,离别在即,我有点感伤而已。”
“干嘛感伤,又不是永不相见。”事实上她家离他家也不远。
“怕你不想我呀。”
“我怎么可能不想你——”
看到西宫冀的笑便知道上当了,他就是这么狡猾!
“想我,那你天天晚上来啊,说话要算话,我家的钥匙放在电梯门外数来第二个盆栽里,记住了,我等你。”
何舫又被打败了,拿他没辙。“我天天报到,你不烦才怪。”
西宫冀勾住她肩膀,紧紧将她贴进胸怀,好整以暇道:“怎么会烦,我们还得好好培养感情!”
“快……放开。”她心突地加急,而且这里都是人!
“老师!”好不容易摆脱大老板的寒暄纠缠,送人清场,柯莱儿换了新的造型服挥开助理过来,不甚滋味地看着对她无动于衷的西宫冀跟何舫这出版社派来跟拍的小角色混在一起。“我准备好了,好累唷,快点开始下面的镜头好吗?”
“没问题。”西宫冀起身,不忘回头揉了揉何舫的头发:“来吧,上工了。”
她的马尾都被拨乱了!何舫顺着发丝,对柯莱儿笑了笑,她愈看愈美。
“这段时间辛苦了。”
“哪里,都要谢谢出版社对我的支持。”她看了何舫,美丽的眼睛冷淡,绽出来的笑容却很甜。
美人的自尊受到刺激,经过西宫冀的身边忍不住脱口而出:“你眼光真低。”跟一般的平庸女人相较何舫是还不错,但怎么比得过她?不只刺激,她还十分不解。
“是呀。”西宫冀也不否认,何舫确实没她漂亮,不过她的脑袋也难怪只能当偶像。“可是我喜欢她,不喜欢你,真是对不起。”
柯莱儿太呕了。偏偏他又一直不忘给她台阶下,她也无处发作。算了,反正就是有人瞎了眼,没眼光!
第7章
“我就知道!太迟了吧,你当年错过表白机会,就注定这辈子跟谷颂廷不会有好结果了。”
“那你还叫我主动出击?”
“死马当作活马医,反正你不肯死心,就姑且试试喽。不过还是不出本山人所料,你想也明白,一株草长得那么好,哪个女人不抢着捷足先登把他吞吃入腹,何况你还晚了十年!”汪倩妤早就预料到了,也不是没劝过何舫,怪只怪她自己死心眼,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不认命也不行了。
“是太晚了。”何舫也真的认了。
“没关系啦,天下男人何其多,不怕没有比谷颂廷更优秀的。”汪倩妤拍拍好友肩膀,给她安慰,随后精神一振。“走,去挑件好衣服,把所有帅哥都给勾到身边来!”她率先走进百货公司。
“怎么了倩妤,我看你今天心情特别好?”何舫跟着。
她回头,透点神秘地笑了。“我去相亲了。”
“相亲?!”
“不用这么惊讶的语气嘛!”
“没有,我只是……”
“对方看起来不错喔,我很有兴趣,明年一定要把自己嫁出去!”过了二十五岁就是超龄美少女,她要赶在人老珠黄行情跌板之前套住一张长期饭票,这样才是人生的保障。
“那西宫冀你不要了?”
“你留着自己用吧。”她懒懒地说。人家对她又没兴趣,一双眼睛只顾偷偷兜着何舫转,干嘛自讨没趣?
“我……真的留着自己用了。”何舫声音微轻。
“好呀什、什么?!你说真的假的,何时发展的?”效率也太快了!
“失恋隔天,这样我就可以忘记谷学长了。”
“你拿他当备档啊?”
也不尽是这个意义,那……是什么呢?
“我觉得,我好像可以喜欢西宫冀。”
“他不介意吗?”
“他也有想忘记的人,我们算互相安慰,互蒙其利。”
汪倩妤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这两个人确定自己头脑清醒吗?拿彼此当作遗忘旧爱的工具,这样也能谈恋爱?!没道理嘛,简直匪夷所思,除非——
“是他先提的吗?”
“嗯。”何舫点头,拉拉她。“倩妤,是不是很奇怪?你看我这样——”
“这样很好!”她眯着眼笑,西宫冀这个人可真有意思。“看吧,我早就说他不错,你就别再作梦,也别挑了,反正试试看又不吃亏,说不定你真的会喜欢他哩。”
“我是喜欢他。”只是不确定程度深浅,不确定是朋友一般,或恋人之间的,而这都仍待时间证明。
“那就没什么好烦恼了。依我看,你们两个还挺配的!”
“是吗?”
“都是傻瓜!”
“汪倩妤!”
“呵呵呵!”她正笑着,前面的手扶梯上倒了个东西下来,正好压在她身上,吓得她花容登时失色。“哇!搞什么——”
是个长发女孩,面容苍白。
何舫帮忙扶住,和倩妤对望一眼。说:“她昏倒了。”
她们俩合力把人扶到一旁供歇息的椅子上,拍拍女孩的脸颊。
“小姐,醒一醒,你没事吧?”
“我最近正要走好运耶,怎么马上倒霉得遇到人家昏在我身上,她不会暴毙吧?”汪倩妤乌鸦嘴。
“哪有那么严重!”何舫给她扇风。
女孩眼睛睁开了,摸着皮包想找什么。“巧克力……”
巧克力?!
何舫找出来递给她,她折了半条塞进嘴里,脸色慢慢好了些许,还能对她们微笑。“谢谢。”
汪倩妤愁着脸,摇摇头。“我看很严重,你是糖尿病患吧,怎么自己不小心一点,还是请服务小姐叫救护车来好了,比较保险。”
听到“糖尿病”,女孩可不太高兴,拉住汪倩妤。“我是血糖低加轻微贫血,不要乱猜。”
“那你现在不要紧了?”何舫问。
“没事,老毛病而已。”
她的面容细致,身材娇小,加上一头乌黑长发和白瓷一般的光滑肌肤,乍看之下就像放大的唐瓷娃娃,美得娇贵。
“知道自己有毛病就该多多注意,下次再搭手扶梯后面没有人垫背,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汪倩妤想到就衰,真倒霉!
“不好意思。”女孩说。
“哪里。”她不是很热切地回应。
“还好你肉多。”
这是什么话!?没有礼貌了,她很不欣赏这种“幽默”。“我哪里肉——”
“你身材真棒。”她视线放在汪倩妤胸前。“好羡慕喔!”
这下子她不晓得该气还是该笑了。
“你确定不用看医生吗?”何舫问,看她这样总觉不妥。
“不用,我很清楚自己的体质,一会儿就好了。”女孩的大眼对上她,忽然专注地打量起来,略有疑惑。“你……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过?”
“我想没有。”何舫笑笑,并无印象。
女孩自己也想不起来,只是对她的脸总有几分模模糊糊似曾相识的熟悉,好像见过,却又说不上来。“是吗?那应该是我记错了。哎呀,我得走了,谢谢你们了,拜拜!”她起身,脚步还有点不稳。
真是虚弱啊!汪倩妤说:“也好,不去医院没关系,你就快些回家休息吧。”
“那怎么行,我的金卡还没刷爆呢,要刷爆了才能回家。”她回过头,非常认真地回答。然后就提着手上几袋战利品继续前进努力了,shopping对她而言似乎是比身体健康更重要的事。
“拜……托,你见过这种人吗?哪来的富家千金呀?逛街都逛到昏倒了还要拼。她是不是脑子也有病?”汪倩妤瞠目结舌,有够不可思议。
“大概这是她最大的乐趣。”何舫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个像娃娃一样的女孩确实挺奇怪。她们见过吗?
西宫苓回到家,吩咐司机把她买的首饰衣服鞋子保养品书本……等等拉里拉杂的全搬进屋里。
“你又出去败家了。”西宫冀走下楼梯,说道。
“哥!”她惊喜地冲到他身边。“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会儿了,回来看妈。今天买得过瘾吗?”他在沙发坐下,早习惯了小妹的疯狂手笔,替西宫家花钱一向是她的休闲兴趣。
“还好。”她没敢说昏倒的事,准又被训。
“有你这位出手大方的忠实客户时时捧场,咱们那家百货肯定是不会倒的。”光一个西宫苓就控制不少名牌专柜的业绩成长率。
“不客气!”她坦率承认。
“又刷爆了?”西宫冀对这个妹妹还真是非常了解。
“嗯,今天只有两张。”毫不惭愧。她就是爱花钱嘛!肩不能提、手不能挑,天生体虚自小就像朵温室之花给养大的西宫苓,刷卡是她生活惟一的快感来源,而这点负担对拥有朝阳财团及旗下营利事业的西宫家完全不是问题。
“累不累?”他关心的是她的体力。
“还可以,你知道逛街就是我的运动。”她跟厨娘要杯水,吞了几颗维他命丸,又凑回到哥哥身边撒娇。“对了,爸爸呢?”
“他在我还敢回来吗?”
“那我现在回来了,你要躲哪去?”威凛的声音话落,西宫阳进屋,瞪着让他最头疼的儿子。
“爸!”
他扔下公事包,身后的秘书立刻接着,小心翼翼地捧住。
“你是怎么回事?爱玩相机就算了,居然去帮个小明星拍写真集!”
“您知道了?”
“别以为我让你自由几年便可以为所欲为,你还是我西宫阳的儿子,搞清楚自己的身份,给外面的人传出去能听吗?”对西宫阳这样地位的人而言,西宫冀这么做就是大大的自贬,朝阳财团的惟一少东替人掌镜拍摄写真集……他快气死了。
“您不会让他们传出去的。”西宫冀推推眼镜,还有心情笑。“我对爸爸有信心。”
“你的志趣呢,理想呢?你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看上那只花瓶了?”
他脸一肃。“没有。”
“感情的问题我可以不管你,反正我在乎的只有一件事。”
“那您尽可以放心,我有分寸的。”
这西宫阳相信,他这儿子一向就有自己的主见,聪明又才气,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就可惜出了个“岔”。
“今天回来是怎么?又要替人说项了吗?”
西宫冀摇头。“我还记得您上回说过的话,我是回来看妈。”
西宫阳轻哼:“我倒希望有人再求你帮忙。”
“再有我也不会答应的。”自由可贵,他不轻言牺牲。
“儿子,你真的很不孝。”
“我知道。”
对他的诚实西宫阳还真无法可治,没好气地看他,揉揉眉心。“这件事再讨论下去我会跟我的独子恩断义绝,你想躲就躲,反正也没几年。”他这无奈的父亲就眼不见为净,免得气出一身病,肩上的担子又没人肯顶。
西宫冀眼睛望着父亲,要说歉疚,并不全然没有的。生于名门富户是命不是选择,身上的束缚是天生的枷锁,他清楚自己不该有这自由,现在的快活是自己的任性与父亲开明的恩泽。
“我哪儿也不躲,留下来陪爸爸用晚饭。”他说。
西宫阳放下手,严肃的面孔终于有了一丝微微的笑容。
啪嚓!
“哇啊!”何舫手上的杂志滑掉,被眼前一闪而过的灯光吓着。“你干什么?!”
“捕捉瞬间的永恒。”西宫冀笑。
“讨厌,你明知道我最怕照相!”她杂志本子卷起来想打掉他手中的拍立得,但被躲过。何舫眉毛打结地瞪他偷袭得逞的笑容。
“青春有限,我帮你留下几张纪念。”
“多管闲事。”
“等你老了就会感激我。”他抽出相片,对着光线仔细欣赏。“啧啧!”
“怎么样?”
“想看?”他挑眉。
“不想。”她故意说,埋回杂志之中,反正一定不怎么样。
他走过来,趴着沙发椅背,将相片递到她眼前。
何舫瞄了眼,惊叫:“好丑!”
拍立得随便凑到她面前就按下快门,焦距根本没抓准,她又一脸受惊的表情,双眼圆睁嘴巴开开,简直像七月半的无辜游魂,丑毙了!
“会吗?”西宫冀拿回来,郑重其事地仔细端详,情人眼里出西施。“我觉得不错呀,表情很自然。”
“自然个头!像个鬼,我警告你不可以再偷拍了。”
“那你让我正式来一张。”
“不要。”她面对镜头时的僵硬肌肉和这相比效果可也好不了多少。
啪嚓!拍立得又神出鬼没地晃过,闪光灯及快门同时启动。
“西宫冀!”
“漂亮!”
何舫被他闹到动气了,杂志一扔,叉着腰。“你这个狗仔队!”
“能让我费事偷拍的人可只有你。”他无赖地笑,抽出新的照片欣赏,又啧啧两声。“其实你真的很上镜。”
“拿来!”她伸出手。
“做什么?”
“丑死了,我要毁尸灭迹。”
“不行!”他抢救回来,可舍不得。“我的作品很值钱的呢。”
“这算哪门子作品。”他真敢说。
“怎么不算,我还在想下次开个展说不定用得到哩,就叫‘惊女图’好了!”他哈哈大笑。
“你少无聊了,给我!”他要是真拿出去现她一定宰了他。
“才不。”他存心惹她。
何舫没辙,只有追着他跑,偏偏西宫冀高头大马的,她就是追到了人也够不着他手里的相机和照片。
西宫冀高举手中的“惊女图”,一边继续审视,任何舫在旁边跳呀跳,全然不受影响。“一点也不丑,我觉得你美极了。”说完,他居然亲吻相片。
何舫一时呆住,他低下头,也顺便亲了她嘴唇。
“西宫!”
“放心,我不会拿出去招摇的。”他收进口袋,从此私藏了。
何舫摸着唇瓣,心里小鹿乱撞,只是轻轻一啄,她却乱了魂思,傻傻楞着。有一种异样的情烧化为丝线,将她缠捆。
为什么西宫冀,可以吻她吻得这么自然?
就像是真的恋人一样。
“怎么了?”他看她忽然安静下来。
“你喜欢的那个女孩是怎样的人?”她问。
西宫冀微怔,脸色稍变,有些不自然。他笑了笑:“问这干嘛?”
“好奇。”
“真难得,你对我的事情也有兴趣了。”他这话在嘲弄自己。
“你还喜欢她吗?”
他眼睛看着何舫,幽深而又复杂,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沉默。转过身去,回避了这个问题。
“西宫?”她却不识相地追问,完全不知他内心里的暗涛汹涌。
“若不喜欢,就不用这么费尽心力去‘忘记’了。”他只敢背对着她回答。
那就是还喜欢的,非常非常地喜欢。
“你有没有采取过行动?”
她愈问愈多了。“你想呢?”他反问。
“我不知道,你这个人的行为没有模式可循,我猜不着。”
他摇摇头,颇有遗憾。“我还没出手,她就给别人迷走了。”
好惨!
而且他的状况似曾相识,跟她的情形几乎一致。
告白是有时间限制的,一旦错过就再也来不及说出口。不知为什么,何舫有点羡慕被西宫冀暗恋的那个女孩。
“她是怎样的人?”
像你这样!他在心里说。面对何舫却只能耸耸肩,不敢轻言。
“很可爱。重大的事务没什么能力,但小细节的处理很有一套,她不是非常耀眼,可只一眼就打动了我的心。”是呀,只有一眼,他痴了十年。
看他谈到心上人时发光的眼睛,何舫为之心悸,竟然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这种在乎的感觉令她迷惑。
差点就忘了,他是她遗忘谷颂廷的替代品;而对西宫冀来说,她的意义也是如此。
“西宫——”
“嗯?”他的记忆被拉回,和眼前的何舫重叠,西宫冀只觉满足。虽是趁虚而入,但他的梦想已经成真。
“你……那么喜欢她,能够因我而解脱吗?”
他露出了笑容,将她抱进怀里,紧紧搂住。
“当然可以。”
他的解脱,就是得到她的爱。
她觉得,真的可以喜欢西宫冀。
这阵子何舫一下班有空就往西宫冀的公寓跑,不光是因为他先前表明了天天等她,她自己的脚好像也有意识,就是想到他那儿走动。已经太习惯与他共处了!
其实他们在一起并没做什么事,吃吃饭,谈谈天,拌拌嘴,像一般的平常人,真的没什么特别。然而这也是一种爱情,从平凡的生活、平凡的两个人、平凡的日常交流接触中,慢慢累积彼此的情谊。
何况要喜欢上西宫冀并不难,愈和他相处,愈发现他许多优点和可爱的地方,这些都一点一滴灌进了何舫的心房。
梦幻终究像天边的云彩,并不属于她,她比较适合这样脚踏实地的和西宫冀培养感情。没有惊涛骇浪,也不一定奇特浪漫,但滋味还是很棒的。
“下一期月刊的新企划,就交由你负责啦。”
正想走人,潘静静把她叫了过去。
“嗯。我已经联络了,后天过去做访问。”新的企划是每月一家的专题报导,这是潘静静给她的新挑战,何舫花了两天时间说服了第一位素人画师,相较之下,西宫冀可真好应付得多。
“怎么样,我给你的工作是不是愈来愈有趣了?”似乎嫌眼影的颜色不够浓,潘静静打开化妆盒又刷了几层上去,一边似笑非笑地对何舫说。
是喔!“谢谢静静姐的提拔与爱护。”
“我看到你的鬼脸了。”厚重的眼影可没妨碍她锐利的视线,潘静静毫不在意地笑。“好啦,我承认特别加强了你的人际沟通训练,因为你有潜力嘛!”自从西宫冀之后,凡是被她列为“疑难杂症”的大牌,就一律扔给何舫处理了,事实也证明她做得不错呀,人类确实是需要激发的。
“是是是。”她也只能这么答了。
“话说回来,你最近都在忙什么,时间一到就不见人影,跑那么快,想抓你加班或是吃饭都来不及。”
“有吗?”
“别赖了。我问你,是不是还往西宫冀那儿跑?”潘静静问,八卦一下。
何舫脸一红。“你怎么知道?!”
“随便猜也知道。”不然西宫冀干嘛一开始就指定何舫跟拍,用常理也料得到是别有所图。“不错嘛,工作结束了感情还这么好,好好珍惜呀,我那同学难得开窍的。”
“难得?”
“简直是稀奇!我还以为他对女人没兴趣呢!”潘静静说完还在何舫身上瞄了瞄。“奇怪,是你比我有魅力还是刚好对了他胃口?居然把他收服了。”她这个大美女在西宫冀面前晃了四年他瞧也不瞧上一眼,遇到何舫这小家碧玉却破了功。怎不教潘静静暗挫在心,百思不解。
西宫冀会对女人没兴趣?何舫还是第一次听说,而且一点也不相信。
“也许是他比较低调,所以给你这种感觉。”他总不可能四处张扬自己暗恋哪个女孩。
潘静静扬扬手,并不认同。“才不是,他神秘归神秘,还没那么能装。我跟他也算熟的,他啊,反正很奇怪,之前和之后我不清楚,大学时代是完全不沾女色,出了名的。”成天只晓得玩相机,玩到快得恋物癖了。
潘静静的话像一颗小石子,击引了何舫心湖一圈圈涟漪,她以为西宫冀喜欢的是大学时代认识的女孩,如若不是,那让他暗恋了好久好久的,是谁呢?
她忽然很想很想知道。
打开核木册子,西宫冀一一翻过,还剩最后一页空白,他将两张拍立得的相片置入。
一张是受惊的表情,一张是生气的俏颜,再翻、再翻,数种风情,都是同一张脸。他手指轻轻抚过那眉间,年少纯粹的情怀在二十七岁的眼中重现。
他喜欢她,好久好久。
这份情意能不能、该不该说出口?他好不容易趁虚介入了,说了是会更拉近,还是反而再推开?他没有确定的答案,那就——姑且维持现状吧。现在这样他已经感觉很幸福了,至少她在他的怀中,他能够光明正大地碰触她。
心愿足矣。
如果不是接到谷颂廷的电话,他还沉浸在这偷得的幸福之中。
“怎么了?突然找我。”西宫冀推门走进酒馆,角落的谷颂廷朝他招手,他拉开椅子坐下。
“没什么,心情闷,你陪我喝两杯。”谷颂廷叫了他的份,笑了笑,先自顾喝了两口,执觞的动作仍是平常的优雅斯文。
西宫冀看着他,不是隐隐,而是很明显的不对劲。
“有什么不痛快的?”他坦白问道。
谷颂廷放下酒杯,这才烦躁地一扯领带。“很烦!”
“谁惹你了?”
“全世界的人都跟我作对。”他说完一叹,泄气地耙过发丝。“西宫,我觉得我好像什么都很行,又什么都不行,我从来没有这么沮丧过。”
“听不懂。”西宫冀双手横在胸前交叉,等着下文。
“我完了!”
他听了竟笑,摇摇头。“你?你的运气一向好得教我忌妒,注定要过美丽人生,你不会完的,放心好了,颂廷。”
谷颂廷鼻子一哼。“女人运吗?有什么用!我有再多的好运气在工作上也发挥不了。你记得上回我拿到了你们‘朝阳’的合约,那可是大功一件,想不到这两天我却被上司三顿两顿地暗中修理,那公私不分的王八蛋!”
“怎么回事?”
“他有个美国回来的侄儿想空降,相中了我的位置。这就是人吃人的现实社会,背景胜于一切。”他这一路爬得快速却也辛苦,结果有什么用?再行也赢不了人家有靠山。
西宫冀轻皱眉头,这确实颇伤脑筋。“你打算如何?”
“不如何!我的江山是我自己打下的,他总不能把我搞死,静观其变了。”他又喝了一口酒,苦笑:“反正我们这种人本来就是一无所有。”
这话夹酸又带涩的,全是积深的郁气。“颂廷——”
“我近日真的是诸事不顺,光环尽褪。”从离开了施虹盈那一天,他就开始倒楣。
西宫冀敲着桌子,看谷颂廷烦闷地喝酒浇愁,他是可以陪他一起解闷,但这不是好药方。“我找虹盈来,让她安慰你。”
谷颂廷阻止他。“不必了!”
“为什么?”
他神色怪异,耸了耸肩。“我跟她闹翻了。”
什么?!“好端端的干嘛闹翻?”
谷颂廷一提起来就烦。“好个头!”
“吵架了?”
“嗯。”
“你是怎么回事?都在一起那么久,我以为你们已经定下来了,吵什么呢,出什么事了?”
“还不是老问题。我再也不能忍受了,她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西宫,你想想换作是你,受得了这么霸道自私的女人吗?”
“她管你也是为你好。”
他嗤哼:“你看我现在哪里好了?”
“她爱你。”
“我知道,但是一辈子这样过下去我受不了,总之我们大吵了一架,吹了。”十年感情,他简单几句带过,就此付诸东流。
这对西宫冀可是个大大的坏消息!好不容易何舫对谷颂廷死心了,好不容易他让她投入了自己怀中,好不容易他实现了愿望。现在谷颂廷却和施虹盈分手……
“你确定吗?颂廷。”
谷颂廷抬起头,和西宫冀的眼睛正对。
“好歹也相恋了十年,虹盈是个好女人,我劝你千万要慎重考虑再做决定。”
手中的幸福犹如流沙,虚幻难握。
但他不想放手。
第8章
对于西宫冀的波罗饭,何舫并不抱存信心。
难得的周末假日,他心血来潮说要露露手艺,慰劳她从认识以来被他荼毒的辛苦。所以一大早她没睡饱就被拖着陪他上市场采买,东挑挑西选选搜括了两大袋的材料回家后,西宫冀袖子一拉,就进厨房“大开杀戒”了。
“等着喔!”
听到乒乒乓乓的械斗声传出来,何舫比较担心的是西宫冀的安危。
“你行不行啊?”她坐不住,钻进厨房一探究竟。
“当然行,没问题!”他满头大汗,刚处理完凤梨,现在正和蟹壳类奋战,还得空出自信的笑脸给她看。
“撑不住就算了,我可以谅解的。”
“你不用操心,我只是欠缺一点经验而已。”他大刀一劈!瞧,这不是搞定了。
“我操心的是我的胃。”她也学会了他的坏嘴,没良心地说。
“嘿,我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有点信心好吗?”真不给面子。
何舫笑着挨到他身边。“我只是觉得你不用给自己这么高难度的挑战,太难为了。”
“博君一笑嘛。”西宫冀说,非要她感动不可。
“可是我吃坏了肚子,就笑不出来了。”
他竖眉。“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我已经作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去去去,不解风情,到外面等去,别在这边摧残我的自信。”他一把抓住她,丢出阵地。
“生气啦?”她脸探回来。
他嘴角一句:“我要教你刮目相看。”
何舫忍不住笑,故意扬眉,学他逗人的语气:“想听好话是有。西宫,其实你穿围裙的样子还真不赖。”
“哦?你想看的,其实是我围裙下面的健美身体吧?”他眨眨眼,笑得比她更坏。
输了!何舫红着脸,坐回餐厅的位子上。
简直是不自量力,早知道要跟这家伙比坏嘴,她是绝对斗不赢的。
准中午十二点,西宫冀的作品热腾腾地上桌,波罗饭、海鲜汤,简单又丰盛,洋溢浓浓的南洋味。他拿起汤匙塞到何舫手中。
“来,鉴定吧。”他坐到身旁,兴奋又期待的声音等她品尝。
虽然看起来似乎挺可口的,但何舫的手要下不下,有点迟疑。“你自己吃过没有?”
“没有。”
“那我是实验品?”
他敲她的头:“没礼貌!”
“我只是不想涉险。”她真的对他很没有信心。
他手肘弯起勾住她细白可爱的脖子,低柔的磁性嗓音凉凉地胁迫:“唉,我可是奉献我宝贵的、第一次。特地为你做的,别人想尝都尝不到,你绝不会忍心辜负这一番心血和情意吧?”
她很想辜负,但显然现实环境并不允许。畏于西宫冀的雄威,何舫只得铲起一匙饭,看他一眼,冒着生命危险塞进嘴里。
“怎么样?”他问。
她吞进去了,随即瞠大双眼。
“你不是说你没经验?”
“天才嘛。”
好……吃!真的好好吃!饭粒炒得松Q有劲,配上香鲜的虾仁和酸甜的凤梨,风味完全不输外面的餐厅。何舫又扒了两口,还真不得不收回前言,对他刮目相看。
“一百分。你好厉害喔!”
“那还用说。”他得意的。
讨厌。对于身为女人却远庖厨的何舫来说,此时的心情真是惭愧又不甘。“西宫,我发现你根本是得天独厚,只要你想,没什么办不到、得不到的。”好教人羡慕。
谁说的?他就有努力了很久,却还没得到的东西。
“你随便称赞一下就可以,不必太抬举我,我会骄傲的。”
“我不抬举你,你还不是很骄傲。”她笑说。
西宫冀干笑两声,也不反驳,眼睛瞅着何舫,看她勤奋地刮着盘子。“吃慢一点,没人跟你抢,饭粒都掉到嘴边了。”
“有吗?”她摸不着。
“在这。”他拈起她唇下的米粒,想也不想就放进自己嘴里,仿佛这种共食的亲密是天经地义。何舫愣了下,盯着他嘴唇。
感受到她温热的视线,西宫冀头一低,贴住她唇瓣吻她。
她的嘴,有波罗饭的香味,酸酸甜甜,那也是爱情的滋味。他捧住小巧的脸蛋轻尝,由浅而深吮吻,一寸寸地缠勾探索,直到她的唇舌、身体以及心绪完全笼罩在他的胸怀之中。
何舫环着西宫冀脖子,整个人埋在他拥抱里,几近失魂地喘息。她闭上眼睛,安静地靠着宽阔舒适的胸膛。
她喜欢他的吻。
有好几分钟两人都不出声,就这样静静互搂,倾听彼此发烧的心跳,正如交颈热恋的爱情鸟。
他贴在她耳畔。“想不想吃我?”
这话……好怪。
她抬起头:“我吃饱了。”
他笑了,而她明白意思了。
“我没试过。”她的个性一向是被动多于主动。
西宫冀微微扬眉,深潭似的瞳眸泛着温泉一样的润热,有种很吸引人的光泽。“我给你做样本。”
样本吗?何舫眨眼,发现自己对这项提议颇为兴趣。她眼睛锁着西宫冀上薄下丰的漂亮嘴唇,竟然有跃跃欲试的冲动。
她是愈放愈开了。
“你说的。”
他点头。
“把眼睛闭上。”
他依言,合上了眼,还顺便往椅背上一摊,一副要杀要剐任君高兴、随便她把他怎么样的合作态度。
何舫深深呼吸,咽了口唾液以利镇定,他这样摊着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秀色可餐。
她欺身向前,摘掉他的眼镜,压住西宫冀的双肩,模仿他吻她的动作,将自己的嘴唇按上他温热柔软的。
姿势简直像恶狼扑羊,只是角色互换。
亲吻是恋爱的必备课程,一个二十五岁的女人,的确该更熟悉这些,所以她非常专心去品尝西宫冀。
可是她才碰到他,他却忽然往后缩。
“别躲!”她贴了个空,差点摔下,幸亏西宫冀的大手捞住。
他低沉的笑声有些没辙:“我没躲。是你撞到了我的牙齿,好痛喔,温柔一点,不要这么急。”
她红了脸,抓住他重新固定。
他仍是忍不住的笑意。“不可以太粗鲁。”
“我没试过嘛。”生涩本是在所难免。
“学我那样就行啦。”
她是在学他呀!何舫再来。这次放轻了点,凑近他的脸,狭细的距离观看,西宫冀的五官更为迷眩。她樱桃颜色一般的双唇盖住他的,含着吮着,学他那样,浅轻浅轻地啮咬,然后用舌头撬开他的嘴,挑逗舔弄,热意亲密,魂醉的滋味波动荡漾,徐徐升温。
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好不好,但感觉到西宫冀的肌肉明显一僵,松放的手臂环绕住她,将她更压近紧贴他的胸膛。
她很认真,做的很好,出乎意料地热烈,简直太尽力了!
这样还能忍,那他就不是男人。
何舫正觉虚软,刚想离开喘口气,却发现主控权骤被收回。西宫冀钳着她腰肢的手上移,翻了个身她便易位在下,挑勾的人也换成了他,他像被撩起了火,狂乱地拥她在怀,缠卷着她唇舌,手指也放肆地开始在窈窕曲线上游移,迸发的热力几乎将她焚化,何舫抓住一丝空隙回神,更发现了不知何时换成自己摊躺在沙发之上。他的爆发力着实恐怖!
“西宫……”她娇喘。
他抬起头,解除了她窒息的危机。
“你比我好吃。”
何舫喘息,脸蛋烧烙着,他的话更使她一颗心不住激跳。
“我想抱你。”他说,声音是撕裂的,切开了所有限制、束缚、伪装,赤裸裸地吐露。“好想,一直都好想……”
痴心的圈套,还想将她捆得更紧更牢。
他不是早就抱过了。
“那晚的事,我记不清楚……”他在她身上的爱抚让她好紧张,觉得陌生,但又隐隐有一种……不知何以的喜悦。
喜欢他的亲吻,喜欢他的拥抱,和亲昵的抚摸。
她喜欢西宫冀吗?
答案似乎是确定了。
他眼神微黯,但遮不住深沉的想望,俯首继续舔吻着她。“这一次,你会记得很清楚。”
何舫闭上了眼,突然浮现疑问:那他是否喜欢她?毕竟他的心里还住着一个倾心多年的女人哪。
西宫冀没能让她细想更多,他不断亲啄细滑的肌肤,进一步探进了她上衣,何舫倒抽着气,任修长的手指对自己恣意轻薄。
“西宫。”她脑袋迷乱烘烘。
西宫冀含住她的低唤,握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身上。何舫按着他肩膀,缓缓滑至背后肌理精实的肩胛,顺合地抱住他。
沙发上的两人,忘情又失控,然后——
然后就这样……
都怪门外的不速之客!
那该死的门铃声,西宫冀完全不想理会,实在太不识相了。
可是何舫就无法充耳不闻,置之不理。“有人……”
“没关系,等久了自然会走开。”他埋在她颈边,不打算停。
铃声断断续续,但就是不放弃。
“你不去看看……”
“别理它。”
但气氛已经被破坏了。尤其那铃声还像玩儿似的,故意按成滑稽的旋律,显示门外的访客很有耐心等里面的西宫冀清醒。
“西宫……”何舫再也没法专心,涣散的神智被一声一声的叮咚敲回。
“啧!”西宫冀终于不甘地起身,挫败地皱眉。
“去看看吧。”她红着脸,推他。想想被打断了也好,大白天的,他们两人居然就头昏脑胀地搂在一块儿……
西宫冀喘着粗息平复自己,沮丧地看着何舫,伸手替她扣好前襟,这才前去应门。不论外头等着的是哪位贵客,他都要让对方知道他非常不道德的扰断了他人生最重要的计划。
“嗨!”
西宫冀的臭脸消失。“阿苓?!”
门外正是站着西宫苓,那精致的脸蛋依然透着惯性的些许苍白。她甜甜地对着哥哥笑道:“幸好,我还以为你不在呢。我今天刚好到附近,就过来看看你。”她边说边自动进门。
“等等。”西宫冀拉住她。
“不能进去吗?”
“我……有客人。”
西宫苓一看就明白他脸色不对,心生狐疑,因为西宫冀很少这样别扭与不自在的表情,再加上他姗姗来迟的应门,可教她万分好奇了。“谁,我认识吗?”
“你不认识。”
“女朋友?”
西宫冀竟然脸红了。
这一下她非看不可了,因为哥哥谈恋爱,这可是破天荒的稀事!
“见面就认识了。”
“阿苓!”西宫冀担心妹妹看到何舫还衣衫不整的模样,他无所谓,她可就尴尬了。
西宫苓的个性与她外表体质的柔弱文静完全不符,基本上她是淘气又大方的,哥哥交女朋友了她怎么能够不好奇,箭步就进屋里去看人。
何舫见到她,愣了下。
“咦,我认识嘛。”西宫苓说。
就有这种巧合!几天前她们才在百货公司有过一面之缘。对西宫苓来说,何舫和汪倩妤还称得上有救命之恩。
她居然是哥哥的女友?!
“你是上回在百货公司的——”西宫苓留给她很深的印象,何舫一眼就认出来。
“真巧耶。”人生何处不相逢!
“你们见过?”西宫冀问。
何舫面向他,没来得及接到西宫苓的Pass,老实坦白地回答:“前几天她在百货公司晕倒,被倩妤和我扶了一把。”
“西宫苓!”
西宫苓连忙捣住耳朵,心虚地看着西宫冀。
“你脑子烧坏了吗?”他骂她。
“对不起。”纸还是包不住火,真倒霉。
“好好的正经运动不做就爱逛街,逛到昏倒,你丢不丢人!”真该好好控制她的物欲才行。
“下次不会了。”
“你还有下次?”
这是很严重的警告。“你别跟爸说哦!拜托。”如果信用卡的资格被取消她就没得玩了,西宫苓双手合十,连忙哀求。
“哼!”西宫冀没好气地瞪她,最后还是吐了一句:“下不为例。”
西宫苓抬头笑了,她就是吃定老哥心软这一点。
何舫左看右看,一头雾水。“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没事,”西宫苓靠过来大方握住她的手。“你好,我叫西宫苓。”
“何舫。”
“她是我妹妹。”西宫冀补充。
“一点也不像,对吧?”西宫苓笑说。
是不像。西宫苓粉雕玉琢娇小玲珑的,和西宫冀长得完全不相像,惟一的共同点大概是各自特异的举止都让人一见面就留下深切的印象。
“这实在太巧了。”
“是呀,又见面了,看样子我们很有缘分呢,大嫂。”
大嫂?!
多尴尬的称呼,她跟西宫冀……没到那地步,何舫一时反应不过来,难为情地看他。
“你别闹了,阿苓。”他开口,虽然心里比谁都希望成真。
“你不是我哥的女朋友吗?”西宫苓说,故意扬扬眉,问:“不然我等了那么久的门,你们在里头做什么?”
“我们……”
“嗯?”
何舫捏着领口,和西宫冀对望一眼,两人都很心虚。
看西宫苓那么殷切期待的表情,还更不好意思教她失望。
“我们——在做儿童不宜的事情。”
这话不是西宫冀说的,而是何舫。她招了!
反正她喜欢西宫冀的吻,也好,就这样发展下去吧。
那对兄妹呆了,然后不约而同露出笑容。
她坦率的招供,让西宫冀的心房顿时开满甜蜜的花朵!
“哇,我喜欢你!”西宫苓赞赏道,觉得何舫很投她的缘。事实上她愈看她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模模糊糊的,本来怎么也想不起来,但现下看着她,又看看哥哥,两人共处的情景就像锁匙,把西宫苓拼布般的片段记忆叠合,她脑中灵光闪现。
她肯定见过何舫,在很久很久以前。
很久很久以前,西宫冀喜欢一个女孩,西宫苓也见过,在一张又一张的相纸中。
“是她,对不对?”
除了发型不一样,她的脸并没有太多变化。
西宫冀低首,良久他点点头。
“我的天!”
“你记性真好,阿苓。”
“哥,你的爱情一直停留在十八岁。”身为惟一的手足,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西宫冀的个性。他是那种专心一意的人,无论处事或者待人,一旦动了心便会倾注热情坚持下去,所以当年他和相片中的女孩无疾而终她也十分惋惜,这几年他身边倩影杳然,她本以为是缘分未到或者工作忙碌使然,如今看来是只系伊人,想想也真稀奇。“你怎么找到她的?”
“偶然。”
“这次你不做胆小鬼了?”
他抬头,微笑。“我想上帝不会给我第三次机会了。”
这一回他绝对会好好把握。他有感觉,何舫的心渐渐靠向了自己这边,他会将她守住的。
“她对你有那么大的魅力呀?”西宫苓蹲到他面前,歪着头,还是感觉很不可思议。
西宫冀笑而不答,拍拍妹妹。“你只管祝福我就行了!”
何舫没有想到谷颂廷会再来找她。
“学长?!”
“好久不见。”他好温柔地打招呼,见何舫沉默,英俊的面容小心翼翼地,带着歉意。“上次的事,我很抱歉。”
何舫低下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话。她并没有怪他,他也不必道歉的,他有女友是很正常的事,她看清了和谷颂廷的无缘。
“没关系。”
“我应该先告诉你的。”
“算了,已经过去了。学长有事?”
“我……想见你。”
如果在之前,听到这话她一定小鹿乱撞、欣喜若狂,可是现在……
“我很好。”何舫说,淡淡地,平静地看他。
“是吗?可是我不好,很不好。”谷颂廷露出沮丧。
“怎么了?”他像专程找她诉苦的表情,让她不能不关心。
“很多事,搅得一团乱。”他耙过发,直视着她,问:“你心里其实怪我的,对不对?”
“我没有。”
“你不是喜欢我?”
“我……”
为什么还要这么问?他身边已经有了别人,她就是再难忘情也只能一旁黯然,能够如何?
“你暗恋我这么多年,一下子就放得开?我不信。”在谷颂廷而言,他希望何舫不要死心。
她叹息,一下子要放开确实不容易,但她已经努力在做了。“我是个理智的人。谷学长,我喜欢你,我曾经——幻想和你谈恋爱,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喜欢你!但是,我也很清楚这毕竟是梦,你离我太远了,你的女朋友非常美丽,和你十分登对,看到你幸福,我也觉得满足……”
“我和她分手了。”
他突然说,让她措手不及。
“分手!?”
“这几天我想了许多。什么才是应该珍惜的,是相守十年却不相知的,或是曾经错过如今发现真正适合我的人?这个答案不太容易,我反复思量又思量,做出正确的抉择。”谷颂廷拉住何舫的手,眼光烧灼。“我也喜欢你,何舫,如果当年能够相识,不知多好。”
他的语意,再明白不过。
“你可以接受我吗?”
“学长!”
“我和虹盈的感情根本就是错误,再继续下去也是增加彼此的痛苦。和你在一起,我才觉得真正的快乐。”谷颂廷没有回头也不想回头,他是铁了心,弃旧换新。
怎么会这样?她以为已经破灭的,忽然又实现了。
“愿不愿意?”
“我……”
看她迟疑的反应,他有些意外,黯下了眼。“或者,你有新对象了?”
“不!呃,我只是……”
他体谅地微笑。“没关系,我给你时间。只要你答应我好好考虑,我等你,好吗?”
但何舫的心冲击地撞动着,她不知如何是好。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混乱了!
新对象,西宫冀算吗?她已决定将心思移向他了,和他共处的日子甜蜜而快乐,她第一次真正领略到恋爱的感觉与滋味,那一丝丝泛入心口的甜意,像蜜又像酒,极易上瘾的酣然,继续这样过下去她觉得很不错,尤其她已经开始感受到西宫冀的吸引力,他们频率相容,她喜欢他。
但是谷颂廷又出现了,而他是她魂萦梦牵了十载的人,她可以对他念念不忘多年,想当然可知他在她心中的地位,他是她的偶像她的梦想,她不敢奢望真的可以和他交往,本来都放弃了,但现在机会却在眼前。他也喜欢她,为了她甚至不惜割断另一份情感!
何舫动摇了。
她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办?怎么办?
她这样算不算是水性杨花!
“两眼无神,你想什么啊?”
思绪拉正,抬起头,就见西宫冀疑惑的脸。
“没……什么。”
“哦?”他看她可是一脸的很有“什么”!不过西宫冀没有多问,乖乖坐回沙发上。
何舫端详他的侧面。不晓得西宫冀的内心有没有像她这般挣扎过,在他决心放弃无望的暗恋时,可有一点不舍?
感觉到她的注视,他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开玩笑:“我脸上有东西?还是今天特别帅?”
她没答,爬到他身边,忽然亲他嘴唇。
他猝不及防,愣了下,眼色迅速变深,无声地询问。
“我想吻你。”
他扬起唇角,乐意之至地配合。
“西宫。”
“嗯?”
她在他温柔的亲抚下问:“那个女孩,我是说你暗恋的那个女孩子,你还想过她吗?”
他动作稍顿,然后继续。“当然。”
他现在就和她在接吻,怎么可能不想!
“那……你痛不痛苦?”
“痛苦?”
“想要爱又爱不到,想要忘偏忘不了,两种心思相互拔河,是很大的折磨和煎熬。”
“确实。”
“你怎么办?”
“我放任感觉。”
感觉,怎么感觉?她的感觉就是不知所措,总要有一个选择呀!是最初的爱慕或备档的新欢,绝不可能同时踩着两端。
“你到底……有多喜欢她?”
如果像她喜欢谷颂廷那样,她相信西宫冀的心一定也受着磨难。
她在介意?如果是,西宫冀的心就有一点小小的得意了。
“你想知道她是谁吗?”说出来绝对让何舫重重地吓一大跳,她可要有心理准备才好。
“我想知道,你这样抱我亲我,是不是真的就能够将她逐出心房,永远遗忘了。”
“不能。”他说,斩钉截铁地。灿亮的眼里有温暖的笑意。“忘不了,永远也忘不了,这辈子她都是我的最爱!”
一把刀,划过了她。
这个答案并未在她预期之外,何舫没料着的是痛楚……竟然这么强,像刺戳着!她有一种嫉妒的感觉!嫉妒让西宫冀痴痴难忘的女孩。很显然,他的心和她一样摇摆不定,候补总是顶不了正位的,那再这样试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试验失败,她不想玩了。
何舫猛然推开西宫冀,他错愕地被推离,正要接续后面的话,却见何舫先他一步开口:
“我跟你说,谷学长今天来找我。”
西宫冀轻扬的心微微下沉。
“找你做什么?”他有很不好的感觉。
“他……希望我能考虑和他交往。”
“他有情人了,你知道的。”
“他们分手了!”
何舫的回答及表情给了他不安,西宫冀起身。“所以你答应了?”
她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认为,我们还是忠于原爱比较好。”
“你不要我了,是不是这意思?”
他的语气像在问她的罪,而且让她真的有了罪恶感!
“你很清楚我对谷学长的情感,你一开始就知道了,我喜欢他好久好久,就和你对你暗恋的女孩一样。不是吗?你也许不够积极,但我不想轻易放弃。”
“我不够积极?”西宫冀露出自嘲的笑,望向她的眼睛掺着黯淡的伤。
无知无觉的女人。
“你连说都不敢说,一腔情意只在心里烧着,她怎么可能知情?如果你曾表明,说不定早有美满的结果了。”
“不可能。”他直直看着何舫,心里很明白。“不可能。”
谷颂廷和他之间,何舫已经做了选择。
幸福的流沙,从他手中滑落。
“换作是你,你也会和我一样的。”反正他心里也有一个比她更重要的女人呀。
“你想回他身边直说就好,不用拿我当借口!”
她瞪向西宫冀,一见他的神情却不觉瑟缩了起来。他紧闭双唇,看她的眼睛充着血,像受了极大的伤害。她讨厌他这样,让她觉得好愧疚!
“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好像……我背叛了你什么,我们本来就只是。相互慰藉。而已,不是吗?”
他输了。
他爱她,因此只要是她的梦想,他都会愿意为她实现。
西宫冀垂眼,无力地笑,放手了。“我明白,我跟你就到此,我不会缠着你,你安心去和颂廷交往。”
听到这句话,何舫居然一点如释重负的喜悦也没有。
她已经弄不清楚自己的感觉了!
“西宫——”
“想走就走,反正我们本来也没什么瓜葛。放心好了,你还是冰清玉洁,尽可以光明坦荡和他在一块儿。”
“你说什么?”她不解。
“你以为那天雨夜我们做了什么?什么也没有。你至多吃了点亏,身子被我看光罢了,只有如此。”她一直昏昏沉沉、意识不清,他就是兽性大发也不可能真把她怎么样。那一夜,西宫冀冲了两次冷水浴。
“你骗我!”
因为他想要她。
“你应该庆幸而不是生气,毕竟你没有损失。”
但何舫还是气极了,她不敢相信他竟会这么对她。“我最恨人家骗我,你这王八蛋!”她又气又哭,随手抓了本书向他丢去。
西宫冀完全不躲,闭着眼任精装的书本砸到他的脸庞然后掉到地上。当他再睁开眼,何舫早已负泪离去。
他走进房间,第一个动作就是抓起角落的吉他泄愤地往墙上摔,然而当他瞥见弦枕时,火大的力道硬生生地给煞停下来。
六根钢弦,不知何时绷断了一根,剩下五条弹不全音符的弦线。
他抱着吉他,灰心地屈缩在失色的世界。
爱之甜,因为两情相悦。
爱之苦,在于不能言。
他酸涩的爱,永远也说不出来……
第9章
“你真的和虹盈分手了!”
“没错。”
“你居然真割舍得掉。”
谷颂廷耸耸肩。“长痛不如短痛,我不想折磨一辈子。”
“不爱她了?”
“不爱了。”一点眷恋也没有。
西宫冀看着他,然后叹口气。“那你就好好对何舫。”
谷颂廷眼睛一亮。“她告诉你的?那么……她愿意?”
“你一出手哪个女人抵挡得住,何况她暗恋了你十年。”他冷冷地说,心也狠狠地抽着。“和你分开虹盈一定不会情愿的。你已经伤害了一个女人,别又再来第二次。”
谷颂廷对他尖锐的语气感到疑惑。
“西宫,你在不爽什么?”
“没有。”
谷颂廷精明地打量他。
“我当然会对何舫好。”
“如果你食言,我会跟你算帐,我说真的。”
“你喜欢她,对不对?”
被说中了心,西宫冀不发一语,任好友去猜。
“我早该看出来了。”谷颂廷一拍额头。“难怪了,你从来不曾这样关心过一个大人,为了她不惜跟我讨人情,安俳约会,只因为她想和我这心上人见面,现在又郑重其事地要我保证会给她幸福。”除了一片痴意,没有别的解释了,原来西宫冀不是不爱女人,他中意何舫。“你也太伟大了吧,西宫,你想做圣人吗?”居中作媒把心爱的对象拱手让人,这种情操可不简单。
他不想!
“我争不过你。”
谷颂廷沉默,随后摇头笑了笑。“我能赢你的,似乎也只有女人缘而已。”
西宫冀严肃的眼睛锁住他。“你既然选择她,就别辜负她。”
“看样子你真的很喜欢她。”喜欢到牺牲奉献,不计一切。“西宫,再帮我一个忙吧,就当为何舫做的。”
“什么?”
“帮我……再拿一份‘朝阳’的合约。”
他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你开什么玩笑!”
“只要是‘朝阳’的案子每家公司都想接,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只能找你,你有这个能力。”
“你知道我不能。”
“这对我很重要!”
“那你就靠自己的能力争取!”西宫冀看着他,很不能理解。“你是怎么了?这么没志气的样子不像是你。”上一次的帮忙他当作特例,西宫冀未料谷颂廷会再开第二次口。
“我不得已。”谷颂廷说,脸上是现实逼人的挫折。“我快被踢出去了,只有拿到‘朝阳’的合约才能保住我在公司的地位,而那并不容易!你自己也很清楚。除了找你这少东帮忙,我无法可想了。”
“那种公司,也许你离开更好。”
“说得轻松。重新再来,那么我之前的努力呢?”谷颂廷苦笑,有些酸酸的。“你不会明白的,我们这种小老百姓生存的辛苦。”
西宫冀皱眉。“这话什么意思?”
“你从不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你,身为朝阳财团的少公子,衔着金汤匙出生,生活从来不用愁。不必为了挣一口饭而劳碌奔波,不须为了升职和人明争暗斗,想到未来的前途与方向时更不会战兢忧慌,茫然失措。菁英——这个名词对我来说多么不容易,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血汗;可是你,西宫,你什么都不用做,因为你生来就在社会阶级的最顶层!对,你讨厌上流社会的制式虚伪,喜欢无拘无束地过日子,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没有富甲一方的父亲,如果你有来自家庭经济的压力,你还能这么随性自由地玩摄影吗?”
一番话,说得他十分错愕。
“我从不知道……你是这样想的,出生富豪难道是我的原罪?”
“是你的幸福,一个人的出生无从选择,但你可以选择帮助我。算我求你了,西宫!”
“我说过‘朝阳’的事务我不再插手。”
谷颂廷也横了心。“你忍心见死不救看我落魄吗?如果我失业了,何舫和我在一起绝对不会快乐。”
“颂廷!”
“你喜欢她,可惜,她喜欢的人是我。你希望她幸福的——对不对?”
“你变了。”
谷颂廷笑,自己也很无可奈何。
“是环境让我改变的。出生平凡,是我的原罪。”
柯莱儿的首部摄影写真《风情》如预期的,一上市立刻造成轰动。书如其名,镜头下的她忽而是清新脱俗的美少女,忽而是艳丽撩人的倾城绝色,千娇百媚万种风情,完全表现出她天生征服异性的魅力及野心,不用飘洋过海的美景添色,只卖柯莱儿一个人的气质与美丽。随着写真成功狂销,连带带动了新专辑的买气,将这位玉女的身价推到新一波的高峰。
唱片公司赚钱,经纪公司赚钱,出版社也赚大钱,普天同庆地大肆庆功,犒赏所有工作同仁。
除了一个人,而且是最大功臣。
西宫冀。
他忽然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在哪里呢?
何舫没想到西宫冀竟然会失踪。他的公寓人去楼空,所有联络方式也都失去作用,就算去流浪也不会消失得这么彻底,但他就像被风吹走一样,从地球表面不见了。
他们有一个很不愉快的结束。
他在生她的气?不想再有任何牵扯了,所以要走也不通知一声?
仿佛两人从来不曾认识!
可恶!该生气的人是她吧,他那样下流的欺骗,说有多低劣就有多低劣,她一辈子都不想原谅他!
那她干嘛还要找他?而且找得这么辛苦,直挂念着他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要走,到底躲哪去了。何舫自己也解释不清楚,她已经混乱了,反正……她就是无法忽视心底深深的、难受的失落感。
“何舫!何舫!”
回过神,是谷颂廷在喊她。“……学长。”
“你的脸色好差。”他关心地说。
“有吗?我没事。”
不要想了,想他做什么呢?
也许他受了她的刺激,所以去追寻他的爱情了,自己却还傻呼呼地在这分心。对她来说,现在重要的人是谷颂廷,别管西宫冀了!
谷颂廷握住何舫的手,牵着她,凝视她面孔。“何舫。”
“嗯。”
“你好美。”
她红了脸,低下头。
谷颂廷露出笑容。“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能够这样坦然自在地和你一起。我说的是真心话,我会珍惜你的。”
这段话是她痴等多年的想望,她该欣喜若狂,该轻飘飘陶陶然,结果她却没有一点反应。
“何舫。”谷颂廷又唤。
她抬首。
“你真的愿意和我交往?”他问。
她默然,点头。
“和我在一起怏乐吗?”
“我很快乐,谷学长。”他是她的偶像呀。美梦成真,怎不欢喜?
“可是你不专心,在想什么?”他注意到了。她人在他面前,心思却恍恍惚惚,不知云游何方。
“我——”
“说出来无妨。”万人迷的谷颂廷一向习惯被女人全副的注意力包围,她这样心不在焉的让他颇为难堪。如果她有心事,他愿意听听。
何舫咬着下唇,犹豫了会儿,还是开口:
“你知不知道西宫冀在哪里?”
谷颂廷脸色一变。“为什么问?”
“他不见了,很多人在找他。”
“哦?”他应了声,别开脸,神情不太自然。
“他有和你联络吧,你知道他在哪里?”早该想到问谷颂廷的,以他和西宫冀的交情应该会有消息。
“我不知道。”谷颂廷却摇头,让她失望了。他停顿一会儿,耸耸肩,道:“其实这也没什么。西宫这个人本来就是四处流浪四处跑,找不到人是常有的事,也许他又到某个偏远地带去了。”
“是吗?”但何舫就是感觉不太寻常。
“你似乎很关心他。”他端详她面容,突然说。
“我……”
“西宫不见了,让你这么担心?”
“不!我只是只是……”只是什么?她也不知道!结结巴巴说不出所以然,就像个被识中秘密的孩子,心虚又慌张。
谷颂廷反倒笑了笑,搂住她身子。“别急。我随口讲讲,无心的。别管他了,和我在一起,请你的心思想想我们的事情吧。”
何舫陷在结实的胸膛中,任他拥抱。“想什么?”
谷颂廷抬起她的下巴,微笑。低喃的声音像酌醇的甜酒:“我想吻你。”
他说着,嘴唇也贴近了她。
他的吻,是她的梦,是她一生最大的期待。
何舫闭上了眼,却在相触之际忽然推开他!谷颂廷冷不防地,倒退了好几步。
他眨眼,沉默地看她。
“对不起——”她扶着头,迷乱的模样,又像厘清楚了什么,歉然地望着谷颂廷。“对不起。我不能,我不能……”
他的微笑,变成了苦笑。垂下眼摇摇头。
“我知道。”他说,眼里透着了然,有点无奈但不意外。“你也许没有发现,你说你一直暗恋着我忘不了我,可是你从来不曾喊过我的名字,学长学长地叫,反而喊西宫时自然又顺口;而且我们在一起,话题总是脱不了他。我早已有所察觉了。”
“学长……”
“看吧。”他笑,随之正色。道:“你喜欢的是高中时代的我,不是现在这个谷颂廷。刚刚推开我的一瞬间想必是你想清楚了,何舫,现在萦绕你芳心的人,是谁?”
是谁?
这个问题,她找到了答案。
“我要的女人绝对必须全心全意地爱我,显然你不能。也许,你该去找那个比我更重要的人。”谷颂廷走上前,轻轻地推了她一把。
何舫看了他一眼,专注地。这一眼是对他完全的告别,告别她自我陶醉的爱情梦,她彻底清醒了,转身离开了谷颂廷。
十年单恋,付诸实现的同时也划上了句点。
“这下扯平了。”谷颂廷看她的背影,喃喃自语。
她推开谷颂廷,因为那一瞬间浮上脑海的影像——是西宫冀的脸。
若是拥抱,她喜欢西宫冀的。
若是亲吻,她喜欢西宫冀的。
她找他,因为想念他。她喜欢他,早就已经爱上他了!偏偏三心二意又迟钝,失去了他才看清自己的真心,现在想通又有何用,太迟了。
她要到哪里去找他?
傻瓜,傻瓜!何舫对自己的愚蠢懊悔,想到两人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她捂住脸,还是挡不住滑下的泪,终于不支地在街头蹲下任情绪崩泄。
西宫……
有人靠近,摇她肩膀。“小姐,你没事吧?”
何舫仰首,因为这熟悉的嗓音,她迅速望向对方。“西——”
声音倏地停住。站在眼前是完全不同的人——一样的修长,但不是T恤牛仔裤,而是深色的三件式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细框的金边眼镜,优雅利落的贵气像是年轻有成的企业人士。如果不是那张脸,那平直的浓眉深邃的眼,她会怀疑自己认错了人。
但真的是西宫冀,是他!
“何舫?!”他也很意外,拉起她。“怎会是你,怎么了?”
她揉擦双眼。
“你在哭?”西宫冀发现她的红眼和泪痕。
“没有,是……灰尘吹进了眼睛。”她否认,牢牢盯着他,生怕他又会像泡沫一样忽然消失。
“噢。”他放开她,也移开了目光,十分刻意。
“西宫,我……”何舫想说出心里的话。
“也对,你现在应该非常地快乐,怎么可能蹲在路边流泪。”他的语气像怪自己多管闲事。
不是这样的,她不快乐,一点也不快乐。
她眼看着他疏离的神情,心情顿时像被兜了冷水,冻结成冰,流不到出口。
“你呢?又怎么会在这?”而且这个模样。她问。
西宫冀的视线调回,看她一眼。“因为你挡到我的路。”
他的路?何舫望向街道另侧,是着名的“朝阳财团”本部大楼。“你……”
“Jim”停在路旁的白色朋驰由司机开门,走出一位棕发女郎,美艳的身段裹在合身的昂贵套装下,她瞄一下何舫,用轻扬的语言柔声问他。
他说了几句流利的法语回答,女郎点了点头。西宫冀回过身,面对何舫。
“是法国合作公司的主管,过来做考察。”
何舫显然不懂。
“‘朝阳’是我父亲的公司,这才是我本来的样子。”他解释。
西宫冀的一切突然变得无比陌生。他竟是大财团的少东,怎么会?她没法将这身份和他联想在一起,他一直都很“平民化”呀!
“这是你失踪的原因?”
“我总得回来。”
“那你的摄影……”
“只是兴趣。”
他掩起自己眼里的落寞,对何舫的欲言又止并未牵挂于心。他早就承认输了,得不到的爱情除了祝福又能如何。
“我得走了,你自个儿保重。”
“西宫!”她想说话,但一开口那热烈的心情却又再度结冰,梗在喉咙,化成了无声。
他回头,极为珍惜地瞅她一眼,然后垂下眼睫,只在转身之际留下一句:
“祝你幸福,我说真的。”
他步入大楼,独留何舫一人站在街道中央。
她想告诉他实话,可是却说不出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不同的族群有不同的世界,站在“朝阳财团”三十二层的豪华大楼下,她的身影渺小得像一粒沙。
她和西宫冀,从此错开更遥远的距离。
西宫冀一进办公室,就看到沙发上的不速之客。
“阿苓。”
西宫苓起身,打量他一眼。“我刚从爸爸那儿过来。”
他点头,走过她身边,轻描淡写地问:“累吗?”
她不让他岔开。“这是怎么回事?我不过陪妈妈出国度假一个月,回来你就转性变孝子了。”
“这不是很好?”
“你受了什么刺激?”
“没有,只是看开了,想让大家开心。爸爸放心,妈妈不操心,你也不用当夹心了。”
“你真这么想,当初就不会闹革命。”
“所以我说看开了,人不能太自私,该我扛的责任就我的。”
西宫苓靠近他。“哥,你有苦衷?”
西宫冀看她,忍不住笑。“我真是失败,恶劣到连亲生妹妹也不相信我会回来做我分内该做的事。你别想得太复杂了,阿苓。”
“爸爸告诉我,你是因为替人争取一纸合约,只好履行对他的承诺。”
他默然,转身望向玻璃窗外。
“为什么?”
“你别管。”
“何舫呢?她知不知道,她怎么办?”
“我……被她甩了。”
“甩了?怎么可能!”上回明明见他们打得火热,那甜蜜的样子,她满心以为哥哥找到爱的归宿,他也说要牢牢把握住的。而何舫,难道不明白他的感情?
“是真的。我一败涂地,壮烈牺牲了。”
西宫苓瞪着眼前的败兵。“所以你就自暴自弃。”
“你怎样说都行。”
“哥哥——”
“够了,”西宫冀扬手,阻断她。“你就随我吧,履行承诺也好,自暴自弃也行。这间办公室我迟早得回来,现在只不过将时间挪前,大家皆大欢喜,你应该高兴。”
西宫苓一点也不,她觉得他现在这样反而更昧于现实。
“你用工作麻醉自己,是不会得到快乐的。”
西宫冀没有答话,兀自站在落地窗前,听妹妹离去的巩音。
他不会快乐,永远都不会了。
他就这样静声俯瞰窗下车水马龙、行人来去的街头,那红砖道上早已没有相思的伊人。直到总裁室传召,西宫冀才收回心神,去见父亲。
“我真想不透,你为什么不肯把才能好好放在这。”西宫阳坐在真皮办公椅上,握着钢笔说。
“F.T的案子如何?”
“好极了!”这是西宫阳的评语。“多了三%的回收是估算外的,而你还能让对方带着笑容满意点头。”他更满意。“我该更早把你绑回来的,儿子,你遗传了我的优秀基因,天生就是谈生意的料。”真的不该让他玩相机。
“那可难说,也许我这次办得好,下一回却搞砸了,毕竟我只有以前学生时代的打工经验而已。”
“而那打工的两个月你让公司的年营利额成长了一成五,孽子!你根本只是有心无心的差别。”
这一点西宫冀不同父亲争论,反正都无所谓了。
“以后我会安分的。”
西宫阳端详着他,突然对这平和的对阵颇不适应,好一会儿,他摆摆手。“没事了,你出去吧。”
西宫冀开门正欲退出,又被唤住。
“阿冀!”
他回过身。
“我的意思是——你给我滚出公司,过了三十岁才准回来。”
“爸!”
西宫阳微扬眉梢。“你以为我看不出你那漫不经心的失魂样吗!你这次应该多拿五%的。我不管你受了什么创伤或者打击,去给我好好调养再回来,我要一个一百二十分的儿子传承衣钵。”以他的立场,能退的只有这么多了。
但已够西宫冀感激!他确实……希望远离这窒人伤感的束缚之境。
“谢谢您。”
再没有比西宫阳更聪明的父亲了。他现在的慈悲,会在将来换回一个心甘情愿的继承人。
第10章
“怎么你看起来才像是被甩掉的人?”西宫苓审视面前的何舫,只能用糟糕形容。
“你怎么知道我这?”
“查的。”算她多事吧,没法置之不理,随西宫冀去。
何舫撑着无力的眼,退后一步示意。“请进。”
西宫苓进了屋子,开门见山就问:“你跟我哥怎么了?闹翻?”
她倒水给她。“我……失败了。”
真的很失败。一开始弄不清楚自己要的,弄清楚了以后又发现根本不可能实现,他是她要不起的。
何况她喜欢他又如何?他心里朝思暮想郁郁思念的人也不是自己,实在没有必要自作多情,所以何舫彻底放弃,只是这些天的日子不好过就是了。
“他说他失败,你说你失败,到底你们两人是谁嬴了?”莫名其妙。“这其中是不是有所误会?”
“没有。”
西宫苓相当怀疑。“我以为——你是值得他等待的。”
“他等的人不是我。”
不是你还有谁!愈来愈觉得有问题。
“他喜欢一个女人,很久很久。”
“我知道。”何舫颔首。
“他现在非常需要她。”
“那么,你该去找那位小姐,而不是我。”
西宫苓观量她的表情,一切了然。“何舫,我只想问你,你爱不爱我哥哥?”
何舫不语,眸神却是黯然默认。
西宫苓从手袋内拿出两样东西,递向她。
“这个?”
“我偷渡出来的,这是违法行为,不过相信上帝一定会原谅我。你打开看看吧,看过就懂了。”
何舫看她一眼,又看手中的“偷渡品”。是两本册子,其中之一她有印象,是在西宫冀房间瞥过的核木册子;另外一样,则是暗红色的日记本。她翻开,潇洒劲飞的笔迹落现,少年心事一览无遗——
X月X日
很好,升上高三了,朝男子汉又迈进一步。今天早上洗脸时发现胡子比昨天多冒出两根,我很愉快地用刀剃除。
能不再坐老刘的车是另外一件好事,高中生乘RollsRoyce上下学着实招摇过头,我的羞耻神经已经绷到边缘,再不改善不行,新学期的新希望是要让今年的新生到明年毕业都没一个人认识我,总算和父亲达成共识,他让我自由选择交通工具。
当然是公车最好用啦,虽然人挤人的颇不习惯,但是我喜欢。
高三开学第一天,神清气爽地度过。
X月X日
虹盈跑来摊牌。她告诉我,等了一个暑假今天非得给她回应不可。
回应?我以为自己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原来她还没看透。只好明白告诉她我只当她是同学,三人行的好朋友。
她沉默半天,然后瞪我一眼,骂我骄傲自大。接着说她从今开始要追颂廷,而且我非帮忙不可。我耸耸肩,但她抓过我的手硬是勾了小指头,说这是我该补偿她的。
现在的女孩子都在想什么?一个比一个怪!
麻烦。
×月×日
报应来了。
我收回所有批评过女孩子的话,她们不麻烦,一点也不,就算真的麻烦,我相信也有例外的一个。
别人的痛苦就是我的快乐!不是故意这么想,但今天真的发生了好事。
下午社团时间,找指导老师研究底片生霉技术,这是一项极有意思的新创意。南楼走廊人多,来去匆匆奔窜,一不留意竟然把我1肩背的盒子撞飞,不得了,里面可是我最宝贝的Canon!我当场只能哀悼,但是幸好一个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女生正巧站在落点位置,她很幸运地没被K昏,更幸运的是她牢牢接住了我的“爱机”,安稳地抱在怀里。
“谢谢!”太好了,我说。
“不客气。”她物归原主。清清脆脆的嗓音并不特别,但很悦耳。
我拿回东西,见她捧起脚边一只瓦楞纸箱,吃力地踮脚想放到廊边的柜子上,以她的身材而言太强人所难了,正好给我报答的机会,我抓过箱子帮她放上去,这原本是轻而易举的工作,但……我没注意到箱口并未封紧,斜斜地往上摆,啪嚓咚咚里面的东西全掉了出来,精装的书本没瞄中我,反而她遭殃,给砸了个落花流水。
愈帮愈忙,就是像我这样。
“对不起!”
“没、没关系……”她两眼无神,一时傻了,非常善良地原谅我。
我正视她的脸,也差点呆滞。不是天打雷劈、虽然感觉很像——有一道电流,击中了我。
一见钟情就是这样?
×月×日
她是谁?
我查到了,一B的新生。
新希望不想实现了,到明年毕业为止,我想让她认识我。
×月×日
她喜欢可尔必思。我注意很久了,每天放学后,她都和同学站在站牌下,咬着吸管等车。我一向对乳酸饮料敬谢不敏,觉得很反胃,可是看她那白里透红的脸色,多少得到了酵母菌的正面贡献。
好想告诉她,她有一张CAMERA-FACE。
我们搭同一路公车,我为这巧合欢喜。因为这样我可以理所当然站在她后方满足我欣赏的想望;因为这样我可以在学校之外,多了一份与她共处的时间;因为这样我可以趁着车内拥塞的时段,拉近和她的距离。
今天,我就排在她后面,脸红心跳地盯着她甩在背后的两条麻花。我真的很想开口,偏偏踏出第一步的勇气是最难提起的,最后踌躇了半天还是静默无言。
她和同学愉快地谈天,根本不会注意身后的我,正这么想着,她转过头,我怔愣,第一个反应就是对她微笑。这是最好的开始,然后我可以借上次的事再向她道一次歉,然后我们就可以当朋友了!
结果她手一挥,把铝箔包投进我后面的垃圾桶,又转回去和同学说话,看也不看我一眼。
她根本不记得我。
少年情怀总是“痴”!
很好,学妹,我们继续耗着吧。有一天我会找到勇气的。
×月×日
我知道她不看我的原因了。
答应了替网球社拍练习照片,我依约到球场,要他们几个摆出英勇的神姿,还没调好焦距,镜头里竟出现了她。
她站在围栏后面,静悄悄地,专心注视独自做发球练习的颂廷,那痴迷梦幻的表情……
我按下快门。懂了。
我的勇气已无用武之地。
虽然如此,我还是想要告诉她:你有一张CAMERA-FACE。
我喜欢你。
日记写到这里。
何舫有些记忆被唤起,虽然薄弱,却是重要提示。她合上日记本,打开核木册,一张张清晰的照片映入眼帘。主角是一名年轻少女,扎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照片中她时而正面示人,时而侧看远方,或颦或笑,眼光都不投向镜头,但偷取的角度拿捏得完美,将青春的甜美牢牢捕获,使她笑得灿烂、柔得惹怜、面无表情得充满光采和魅力。
何舫第一次在相片中,看见如此美丽的自己。
她抬起头,面对西宫苓,一颗心酸酸地抖着。“我都不知道……”
“他要走了。到赤道的某个蛮荒国家流浪,这一放逐,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回来。”西宫苓说,加重语气。“已经脱了缰,也有可能永远不回来了。”
行李很简单,都是些随身之物,打包起来正好一个背袋,方便浪迹天涯。
他不是自暴自弃、自我放逐,只是不走,留在这儿徒增恋栈,飞过半个地球的距离才能帮助他遗忘,用蛮荒的风光疗伤。
她也会忘记他的吧。
西宫冀叹气,起身进关。
“西宫,”一声着急的呼喊绊住他的脚步。他煞停,意外地转身,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何舫站在他面前,急促地喘息,同时不忘哀怨地瞪他。“你……你这不负责任的家伙!”
他被骂得莫名其妙。平静地回答:“阿苓跟你说的,你来送行?”
何舫摇头。眼睛闪着水光,紧咬嘴唇好一会儿,才又放松。说:“不告而别的人是最差劲的了。”
她的话让他心里更加哀伤。“我的告别,对你应该不重要吧。”
“很重要!”
她郑重的语气充满严厉,他愣了下。“那——再见。”
她站在原地,却用目光将他锁住,一秒钟后,轻轻地开口。
“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你现在这样好丑,裤子破旧衣服发皱,眼镜又大又土,头发又塌又乱,不知道要出国流浪还是去要饭,一点也不体面,没有女人会多看你一眼的。”
“谢谢你的讲评。”他就是喜欢把自己弄得邋里邋遢,她尽管看不顺眼,无所谓。
“偏偏,我就是那个会多看你一眼的女人,你穿西装那么帅,我却喜欢你这破烂样。”何舫万般无奈地老实说。
西宫冀的脑袋被投了炸弹。“你……”
喜欢?
她靠近他,拿出日记本跟相簿,用一种软涩的语气质问:“胆小鬼,为什么不告诉我?”
看到她手上的东西他顿受惊吓,她知道了?!
“为什么?”何舫逼供?
西宫冀沉默片刻,才终于难堪地坦白。“一开始我没有机会说,后来则是缺乏勇气,我不确定你会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我,是感动、歉疚、或者迷惑?这些都不是我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
“我只想要——你爱我。”
什么都不重要了!何舫伸出手,环住他的腰。“那么,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留下来或是带我走。”
“何舫……”
“我爱你,我爱你!”她抱紧他,不想放了。
这是梦吗?他以为、永远都不会实现的。
“颂廷呢?”他迟疑地问。
何舫在他怀中摇头。“十六岁的时候我喜欢他,十七岁也是十八岁也是,十九、二十、二十一……一直到二十五岁,我佩服自己的坚贞不移,以为这份感情不会被时光冲淡。但是最近我不得不承认,我移情别恋了,原来我很不小心,爱上了另一个男人,他叫西宫冀,没有了他,我会孤单寂寞一辈子。”
“你说真的?”他不太相信自己突转的好运。
“真的。”
那他不是白白牺牲了!幸亏绕了一圈,还是赎回了自由身。“何舫,我……”
“除非你也移情别恋,如果你已经不喜欢我,没关系,别勉强,我就不跟你耗了。”她说,抽身想给他回绝的机会,但才退一步,就被急切的手风刮回。
“那怎么行,我要跟你耗一辈子!”
她露出笑容。“谢谢你的勇气。”
西宫冀低头,吻她眉间,深深将她拥搂。“我爱你!”
爱之甜,因为两情相悦。
他终于尝到这甜蜜的喜悦。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