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0-05

织云: 翔凤掠情

大明皇朝昭帝年间,朝廷对外巩固北方城防,安抚西方外族;对内澄清吏治,修筑水陆栈道,威及四海,后世敬称其为武帝。
昭武二十八年秋,昭帝崩,享年五十有九;遗诏帝位交予次子凤翾,年二十一登位为旭帝,人称“凤帝”。
昭帝崩后,余下九子四女。四女中三人赐婚予文武功臣,唯四公主尚未及笄,待字闺中;九子中行四、行六留京辅政,长子封南郡,三子、五子掌西北防,余者尚未成年,不发给职。
凤帝继,改前政之严谨为怀柔,开放外族及民间之水陆通运;在各地皇子地整顿配合下,仅数年,民间由前朝打下的基础逐渐繁荣发展,亦出现各色帮派商会。
而江湖上广为人知的,除了数百年名门的五岳各派外,便以寰宇宫、乌犀帮为先;两者各占云南之地,藉各运河水路之便利而发展成帮派。
非正规帮会组织,则以含笑堂、天星堂居首。两者明暗相对,而数年前天星堂覆灭,便以含笑堂居大。
至于商会,则首推“北五行,南三织”。
“五行”位于太原,名为五行商行。不同于太原的“薛家庄”以官马御茶为主营生,而是以经营民间银号、草药、茶叶、矿盐、商驿为主,以五人为首,称五行。
“三织”位于苏州,由严、张、柳姓三家织布行号共称主事。纺、织、染、绣,独占鳌头;南方百姓称三织为“土皇帝”,意即此三家权势足以与朝廷抗衡。
官、帮、商、民,层层连结,推动皇朝繁荣。


大明皇朝 昭武十六年
松,静静地伫立在园中一角,钟声回荡在清凉的山风中,增添古刹的空寂。
“阿弥陀佛,施主请留步。”一名中年女尼挡住了山门前一大一小的两人,双掌合十。“此为内院,男客勿入。”
“请师太通允,这孩子是来看他娘亲的。”年约四十的男子轻轻一推幼童的细肩,诚恳地道。
女尼看着一身华贵衣饰的两人,男子威严却不失诚恳的态度以及孩童一脸的渴盼,半晌终于点了头。
“请告知贫尼法号,让贫尼通传一声。”
“她法号空静。”男子喜出望外地眼牟一亮。“有劳师太。”
“贫尼知晓了,请两位到亭子稍候。”那女尼一说完,便双掌合十称了声佛号,向内走去。
依言走去亭子,男子不断地轻拍男孩的小小身躯,但两人都有些喜悦与焦急难耐,直盯着那院门。
终于,一抹灰色身影出现在门边,停顿了一下便直直向凉亭而来。
“宁儿!”男子喜悦地上前,“我带孩子……”
“贫尼已是世外人,法号既为空静,即空净一切爱欲。”女尼眼眸平静地截断男子的话,情绪丝毫无波地说完后合掌淡道:“施主请回,本寺不便男客久留。”
无视于那一脸震惊错愕的男子,与那扁嘴欲哭的男孩,她翩然转身离开。
“娘!”见她转身,男孩终于忍不住地喊道,扯开男子的手追了上去,哭着、追着不断呼喊:“娘!是凤儿……凤儿来找你……娘……”
随着脚下一绊,声音攸地消没,但哽咽的哭声仍断断续续传来,即使如此,女尼仍似衣不沾尘地向院门走去。
终于,越过门的那一瞬,她转回了眸,目光淡淡地与地上的男孩对望。
那眼神,仿佛斩断了一切情感、空净渺远而淡然。
她的眼中没有情、没有爱,没有眼前几乎主宰了她半生的男子,更没有那抹稚弱身形的存在。
男孩被彻彻底底地抛下,在他刚满九岁这一天。
那抹眼神,成了他记忆中最难以抹去的深刻划痕。


第一章

大明皇朝 承天四年五月
“哎呀,贺喜贺喜,卫老爷大喜啦!”
一批批的贺客涌入卫府,喧天锣鼓声响、川流人潮,将整个卫府的广大前庭挤得水泄不通。
原因就是因为卫家的二公子卫无攸在殿试过后,被当今圣上钦点为新科状元朗。对于世代从商的卫家而言,能有这么一个光耀门楣的儿子,那可真是再风光不过。
卫家的亲戚们早已笑得合不拢嘴,更别提卫老爷跟卫夫人了,两人脸上的笑早已经红扑了脸,还是不停穿梭在人潮中对每个来贺喜的人致谢,连卫家长子卫无华跟么儿无方都无法置身事外,被捉出来接待客人。
“怎么不见二公子呢?”人群中不知谁这么喊着。
“是啊是啊,状元朗怎么不出来见见大家呢?让咱们沾点喜气嘛!”其他人跟着起哄,让卫家二老有些尴尬。
并不是他们不让他出来,而是他们这次子生来爱静,即使是这么值得庆贺的日子,他仍径自待在自己的院落中,仿佛外面的一切喧闹都跟自己不相关。
“方儿!快去找你二哥。”不得已的,卫老爷对么子说道,边眨着眼要他无论如何都得把人捉出来。
“啊?我?”卫无方一脸的无辜。
他哪有办法说动二哥啊?每回看到二哥那副清静无求的模样,便是有什么要求都说不出来了。
“我去吧!”卫无华知道么弟对大弟没有办法,自己也想乘机摆脱这些人潮,便自行领命去了。

卫家的后院,只见一片鸟语花香、静林幽湖,间或虫鸣,怎么样都跟吵闹的前院无法联想。
跨进了门,卫无华果然看见大弟卫无攸手捧书卷坐在窗边;果不其然,他根本是在发楞。
虽然捧着书,但温文的脸庞上一双细长凤眼却是看着窗外的景致,一点儿也没注意着书卷。
“前院的人都忙死了,你倒是清闲哪,状元朗。”卫无华带着笑开口。
“大哥。”听见声音,卫无攸连忙回头放下书本站起来,等卫无华摆摆手要他坐下后才回坐,略微羞赧地微笑道:“你也知道我不习惯这种场合,更何况那些人我都不识得,怎么说话呢?”
“怎么说你也是今天的主角,怎么好一个人躲在这儿?”他爽朗地笑着,“爹娘可被那些人给逼问了,说状元朗怎么迟迟不出现哪!”
“大哥!”卫无攸叹了口气,“可否别再叫状元朗了?”
“不习惯吗?”
“很怪。”他苦笑道:“感觉像有顶大帽子罩在头上,沉得很。”
“还是得习惯。”卫无华拍拍大弟的肩膀,“你想想,等明日恩荣宴过后,圣上就会颁旨给职,到时候在官场上,这些场面话可还少得了吗?”
“我明白。”卫无攸越想越沉重,更有些许无奈。
只因为刚出生的时候家里请来相命先生为他卜算,说他年少便可功名有成、官运亨通,爹娘便听从相命先生的话,自幼聘了先生教他,一心一意要他考取功名,而不像大哥跟弟弟他们行商。
自小只知读书,也因此养成了他好静亦不善交游的个性,这样要如何在朝中任职呢?他也不冀望得什么高位,只盼当今圣上能是让他任职于外,不要介入宫廷得是是非非中。
“对了,你该是见过当今圣上吧?”卫无华忽然兴致勃勃地问:“据闻凤帝可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可就没人跟我说过他长什么样,你倒是说来听听。”
从昨日报喜过后就忙成一团,害他都没时间问这些问题。
年方二十一就继任的凤帝向来是坊间传言的主要话题,除了传言他俊美无俦,连后宫美人都相形失色外,凤帝的出身也是一个话题。
据说,他的娘亲并非但今太后,而是一名寻常的民间女子,因为身分关系而过继给太后成为先帝次子;先帝对他宠爱万分,甚至排除众议立他为太子。
“大哥,谈论当今圣上的容貌有失礼数。”卫无攸不赞同地蹙起了眉,“更何况,殿试的时候因为圣上圣体违和,所以一直坐在卷廉之后,只闻其声而不见其人,我要怎么跟你描述?”
唉!一点都不知变通,果然念书念成书呆子一个了。
卫无华摇了摇头,也罢也罢,反正呀,他这个弟弟也只能当文官,最好是派他各翰林院职缺,成日锁在书库就得了!
“走吧,要是你不出去,我可没办法交代。”他站起身,向外一摆手比了个请的手势。
“大哥,我……”卫无攸依然一脸为难。
“要不你就出去露个脸,等会儿我保证你马上脱身总成了吧?”卫无华叹气,哀怨地道:“你想想,我都为你在外面站了一天啦,还得为你让爹娘叨念,那我不是既累又凄惨了吗?”
听见大哥这么说,卫无攸立刻感到心软愧疚,不好再坚持。他只得放下书本跟随兄长去前院,从头到尾都没注意到兄长眼中闪过的狡狯神色。
呵呵,单纯的人就是这么好骗。没想到他们卫家世代从商,竟出这样一个不懂世事俗务的儿子;可偏就是他,得投入官场那个复杂的染缸。
此去如何?半喜,半忧。

深宫内苑,几个侍卫与太监宫女奔来走去,呼叫声此起彼落,全然没了平日的宁静。
“皇上!”一个十七、八岁的太监跺着脚,啧了几声,边嘟囔边着急叫唤,“你们快找,要是皇上有什么差池,你们就等着人头落地!”
“公公,这儿没有呀!”侍卫搜寻之后,快步来禀报。
“那容妃跟玉妃那儿呢?找过吗?”最近就这两位娘娘最受宠了,说不定皇上会在那儿。
“禀公公,两位娘娘说皇上好些时日没去了。”旁边的宫女立刻回答。
也没有? 他立刻苦着一张脸思索。
这也是,两位娘娘前阵子为了争宠在“莞玉阁”吵了起来,以皇上的个性而言没当场让人拉下去就算不错了,哪儿还会去。
可书房没有,后宫没有,这儿也没有,那到底去哪儿了呀?怪了,刚刚明明就见到皇上在亭子里,怎么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呢?该不会……是落了水吧?
可皇上懂得水性的呀!
“唉,你们几个,快找人来打捞水池!”不管了,有找总比没找好,再找不着人,他可不知道该往哪儿去找了。
才刚一开口,水池中哗啦一声,一个人从水池中央探出头来,在所有人惊异的眼神中悠然游到岸边,一拨湿发,赤裸着身子踩上地面。
沾满水珠的颀长健硕身形,肌理匀称沿着手臂胸腹而下;细削的瘦长脸庞上鼻梁直挺,剑眉薄挑、星目灼灿,唇瓣优雅而美丽的薄弯,肌肤更是泛着细致的柔晕色泽。
“皇上!您怎么在这池子里呢?”太监春茗大吃一惊,急急地道:“这池子不干净呀!”
哎呀,他们有天下第一美男子之称的凤帝,怎么可以在这养着鱼的池子内泅水呢?这不是天大的不适合吗!
“泅水也不成吗?”
任由水珠从头上脸上滑落,凤翾细挺的剑眉动也不动,眼神冷漠,“朕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
“奴才不敢!”他身子立刻发颤,急忙开口:“奴才……奴才怎么敢管皇上的事呢?奴才是……”
“好了,有什么事?”厌烦他开口闭口奴才,凤翾不理会他战战兢兢的模样,接过衣服披上边走边问。
“奴才只是提醒皇上,恩荣宴就要开始,是时候准备接见新科的进士们,您得着衣了。”他微讷地补上一句,“六王爷还要奴才提醒您,上次殿试他已经帮过您一回,要皇上这次别再缺席了。”
“要你来说,就不怕你丢了这项上人头吗?”凤翾似真似假地冷笑,在吓得春茗发抖后才续道:”朕知道了,现在就回寝宫。”
“是!”松了口气,春茗急忙的跟上这喜怒难分的主子。
与同科的进士们候在殿门外,卫无攸只觉得心头沉闷不已。
读书多年,终于能达成父母的期望,得到许多人苦读数十载都未必能有的成果,他是该感到愉快而喜悦才对;但是一走进宫廷,高大的围墙,沉重的宫殿柱梁,华丽精致的雕刻,还有旁人羡妒的目光……每一样都让他感到不自在而沉重,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是否根本不该来蹚官场的浑水。
前次来殿试的时候并没有这样的感觉,也许是那时候并不知道自己会被钦点为状元的原因吧?一旦冠上状元之名,落在自己身上的眼光也就多了。
“新科状元,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吗?”背后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大家都在说你都不肯说话,该不会是看不起咱们这些输给你的人吧?”
卫无攸愣了愣一回头,看见是之前在会场见过面的方之禹;跟他虽说不是熟识,起码也谈过话,比起其它人来自是多了分熟悉。
“原来是方兄。”他松了口气,才露出微笑道:”我没有这种意思,但是……喧扰跟交谈不是被禁止的吗?”
他记得,若是在宫中任意交谈会被认为结党营私,所以是有着这条禁例的。
“听说皇上还没到,要也等见到了皇上再守这些规矩吧?”方之禹摇摇头,”我说你别太严肃了,就是这样才容易惹人议论,说你太高傲。”
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没几个人会想要特别跟他亲近,毕竟他与生俱来的气质已经让多数人只敢远观。
“高傲?”卫无攸怔了下,才真正的看向自己周遭的人,发现他们确实有不少人都看着自己,只是刚刚一直都在思索,没注意到周遭的事情,看来确实是自己太忽视了别人。
“对不住。”他轻声而诚恳地对那些人道歉,跟着看见那些人眼中闪过讶异。
“我就说吧,无攸不是这种人。”方之禹笑了开来,拉出人群中的两人推到卫无攸面前,”我跟你们介绍一下。这两个呢,就是被你打败的新科榜眼跟探花,高品逸跟莫綮瑛,我认识多年的朋友。”
“喂喂,说什么打败,我可是不承认的哟。”高品逸马上搥打了下方之禹,”被挤下去的是你吧?二甲进士。”
莫綮瑛文雅地笑笑,不理会那两人径自跟卫无攸说起话来。
“他们俩打惯了,就当文风鼎盛之下的异象就成。”拐着弯骂人有辱斯文后,莫綮瑛才拱手揖道:”我是莫綮瑛,幸会了。”
“我是卫无攸,幸会。”
相互拱手过后,莫綮瑛凝目注视他半晌,跟着微笑,”之禹说得没错,你有双漂亮的眼睛。”
或许脸孔平凡而很少人注意到吧?但卫无攸那双眼睛真的漂亮,眼型虽是男子身上不该有的媚,却因为眼中的净雅而没有给人任何怪异之感。
若是只凭这双眼,倒是足以睥睨天下所有美人了。
“眼睛?”卫无攸疑惑地摸摸自己的眼角。
他知道自己有双凤眼,但是从没人说过漂亮之类的话,他也很清楚自己生得平凡,比起自己的兄弟更称不上好看,只能算普通。
“啊,你们两个热络起来就不理人了?”方之禹凑了过来,打断两人的谈话,”无攸,你别被他那种温和的笑容给骗了,綮瑛这家伙每次都置身事外,无情得很。”
“之禹。”莫綮瑛很温和地笑,”我记得你这个月还没写家书,要不要我帮你写?”
呃……写家书?那他一定会把自己的一切恶行毫不保留却文雅地告诉自己的老爹,很可能会让他杀来京城宰了自己。
“我说……綮瑛呀……”方之禹的声音立刻谄媚至极,”输给你们几个已经很可怜了,你就饶了我吧!”
“你们这几个还不噤声!大殿之外,岂容你们这样喧闹!”殿外的司礼监尖声地斥责,打断他们的对话。
“是!”几个人立刻站回自己原先的位置,依礼垂手站着。
一阵悄然中,卫无攸忍不住回头,却看见他们三人猛对自己眨眼微笑。
他忍不住笑了,原先的沉重感觉也减轻了一半。或许宫廷的生活,不会像他想象中那么糟糕吧!
“皇上驾到!”
随着通报声,站在殿外的所有人迅速垂下头去。
凤翾踩着轻缓的脚步,眼角余光似乎在众人垂下头去时发现了什么,可在微一停留而没有发现什么后直接进了殿中,坐上龙椅让官员跪拜。
“终于来了。”身为六王爷的毓翔松了口气低声道。方才他还真怕这位皇兄又来个临时缺席,他就得上阵再顶一次了。
凤翾慵懒地睨他一眼。这毓翔抱怨得也太大声了吧?当真以为他听不见?
“宣。”懒得与他计较,凤翾只想尽早解决地摆了下手。
“宣──新科三甲二十二名,赐同进士出身。”一旁的司礼监陆续报出姓名,等凤翾一一赐予文房四宝后退至一边。
“宣──新科二甲十二名,赐进士出身。”
“皇上,您也认真点吧。”见凤翾一脸意兴阑珊,毓翔忍不住悄声提醒,”只要谒见完毕,恩荣宴您可以早点休息。”
凤翾慵懒眼眸骤冷,毓翔立刻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知趣地退下了一步不敢再开口。朝内唯一能跟凤翾对话的四哥睿翌去了北方察访,今儿个他可没人可靠,得小心点儿自求多福。
“宣──新科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
看着领先踏进殿的人,本来有些不悦的凤翾美眸忽然一灿,不动声色地等着司礼监报完姓名身家后才起身踏下御阶,彷佛只是对三位一甲进士的礼遇。
一字排开的三人,高品逸与莫綮瑛均是平稳却不失恭谨地抬眼看向这位帝王,只有卫无攸未曾将眼抬起,连一丝想看的好奇都没有。
“新科状元卫无攸?”凤翾清冷问道。这位新科状元该不会是因为害怕所以才不敢抬头的吧?
“草民正是。”虽有压迫感,但卫无攸的声音尚算平稳。
“卫卿称臣即可。”没有听见任何的颤抖,凤翾满意地手掌轻抬示意,”抬起头给朕瞧瞧新科状元的模样,卫卿。”
方才那一面似乎让他看见了某个引他注意的特点,而现在他更想看个清楚。
“臣遵旨。”迟疑了一会儿,卫无攸才抬起头来,一瞬间屏息地看着眼前的人。
这就是凤帝?他怔愣地看着眼前身着蟠龙衣衫的男子。俊雅倜傥,却又有种阴柔的美,但不是女子那种柔艳美感,而是……夺人心魄的邪冷幽魅。
他生平从未见过这么带着尊贵英气却又将美丽冷邪集于一身的人。也让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男子可以用美丽来形容。
漂亮的眼瞳黑白分明,带着特殊意味的锐利目光,让卫无攸莫名地感到脸孔发热,他不禁感到有些奇怪。上回殿试的时候,他并没有感受到这样的目光呀!
看着他慌张似的垂头,凤翾满意于自己看见的东西。
俊秀但不甚特出的白皙脸庞上,唯有一双微勾凤眼引人注意,些许媚意与纯净揉合,加上原有的斯文拘谨,成了种特殊的气质。
这双眸子,比他见过的任何美人都美,而且像极……
凤翾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勾出一抹笑意,衣袖一挥,一边的太监便高声唱诺。
“赐──新科状元卫无攸,绯罗圆领,白绢中单,锦绶,蔽膝,纱帽,槐木笏,光银带,药玉佩,朝靴,毡袜各一,钦此谢恩!”
“谢皇上恩赐。”卫无攸一撂衣襬跪下,一旁持物的宫人将物品捧出殿外,派人送回卫府。
“卿家起身。”
让众臣讶异的,凤帝竟然自己往前走了几步,扶起了这位新科状元。
瞬间众位臣子已经有了个谱,明白以后该如何逢迎这位新科状元了。但没人看见的是,在凤翾扶起他时,细长的手指顺势抚摸了下他的手掌。
暧昧的触感,让卫无攸呆了一下,莫名地脸孔发热。
手心虽软,但是指间却有着笔茧,果真是读书人哪。凤翾一笑,在卫无攸脸庞微红之际抽回了手,继续颁赐予高品逸跟莫綮瑛,也说了些话。
“赐宴。”等到所有赏赐颁完,凤翾平声命令开宴,眼光却还是灼灼盯着垂下头去的卫无攸。
“皇上有旨,摆宴御林苑。”
“谢皇上赐宴!”
官员们跪谢后,才随着引领的宫人们撤离大殿。
终于能离开那样的打量目光,卫无攸松了口气,却再也不敢抬头,就垂手转身离去。
“毓翔。”看着所有臣子离开,凤翾忽然轻唤。
“是,皇上有何吩咐?”毓翔跨前了一步。
“你给朕点的这位状元……”他优美的薄唇微弯,轻柔地道:”朕很满意。”
他说完,即刻转身向摆宴的御林苑走去,侍从也跟着撤离;而毓翔怔怔的拱手立在当场,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这皇兄……莫非看上了这位新科状元郎吧?
虽然大臣们都不知道,但是他却很清楚在皇兄的后宫中有着传言,说凤翾男女皆容;这本没什么,反正朝中大臣养有伶人娈童者不在少数。
可是,那可是状元啊!不是一般的平民百姓,皇兄怎么可以……若是平民或是后宫的侍人那他还不担心,但是臣子受宠而弄权,这种例子在历史上可是屡见不鲜呀!
毓翔苦笑,担心却也明白自己是制止不了凤翾的。
送到眼前的美食,岂有不吃之理啊!
酒过三巡,卫无攸已然有些醉意。
不知道如何推拒,他也只好接过一杯杯的敬酒喝下;而方之禹三人由于座位与他有段距离,所以也救不了他。
“卫卿,已然有些醉了?”凤翾带笑温和地问。
从筵席一开始,他就将卫无攸的座位安置在自己身侧,更对众臣摆明他对这位新臣子的重视。
恐怕只有毓翔才知道,他是在细细欣赏即将到手的猎物。
“谢皇上关心,我……臣本就不善饮酒。”卫无攸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地回话。
一整晚这位俊美帝王对自己的关注,已经多到让他觉得受宠若惊,甚至不知道手脚该如何动作才好。
“来,将朕这杯茶赐给卫卿。”凤翾手中折扇随意一指,要春茗将自己桌上的瓷碗递给卫无攸,眼神还是不离猎物。
“谢皇上。”卫无攸急忙想站起谢恩。
“坐着说话便可。”凤翾制止地笑,”还有,筵席中不需这么拘谨,抬头看着朕。”
从开始到现在他总是垂着头,只有很少的时间会抬一下头,令他欣赏不到那双眼。
“是。”他答着抬头,却在看见眼前那尊贵雍容的容貌跟锐利眸光后,又不自在地微垂首。
虽然只有短短时间,但那早已经泛红的白皙脸庞,跟有了醉意而流露着蒙眬之意的细致眸子已经落入凤翾眼中。
凤翾眼中闪过噬人的火光,却迅速地将它隐藏。
一杯茶似乎解不了卫无攸的酒意。在继续喝了两杯酒后,他微觉晕眩地撑着额,虽皱起眉努力想凝聚自己的意识,却终究徒劳无功地闭上眼趴在桌上睡去。
“卫卿已不胜酒力醉了,诸位爱卿就暂且停下敬酒,各自作乐吧!日后同僚,还有的是机会。”凤翾从容地将声音平稳送出,”来人,将卫卿送到曲昜殿暂歇。”
这句话一出口,几位内侍眼神中都闪过诧异,却仍是遵从命令地将卫无攸搀扶起;不知内情的众臣则窃窃私语了起来,打算着要如何拉拢新同僚。
“无攸……应该没事吧?”眼睁睁看着卫无攸被搀扶离开,方之禹心中不知为何泛起些许不安,只好悄声问着莫綮瑛。
“除了宿醉外,会有什么问题吗?”高品逸不解地问。
“那可未必。”莫綮瑛蹙起秀眉,仍是淡淡地说。
凤帝的眼神太不寻常,虽然他掩饰得很好,但是仍让他察觉这位帝王的眼光总直追着卫无攸。
那种眼光绝对不是欣赏。但若是那样的意思……那么对无攸而言会是件多么不堪的事啊!
“綮瑛,你也觉得不对劲?”方之禹不安的感觉更是浓重。
莫綮瑛点了点头,却又叹口气轻摇了下头,之后便不再开口说话。
说什么又有何用?知道了更没有任何帮助,毕竟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位操掌生死大权的帝王呵。
若是让他们知道,或许只会让卫无攸的不堪更甚,不说为妙。
一切事情,等卫无攸平安回来再说吧!


第二章

清凉的水流进干渴的嘴中,让卫无攸无意识地吞咽那润泽,发出舒适叹息。
凤翾喂尽了杯中水,跟着俯下头轻吮去醉酒人儿唇边流下的水渍;他轻嗅着卫无攸的发,更满意于他身上经过洗涤的清新气味。
就跟他的眼神一样干净啊。
他不喜欢女子身上过重的胭脂香气,所以后宫嫔妃虽勤于妆点,却也清楚不可让自己身上的气味太过香浓,因为她们的君王会露出冰冷神情斥退她们。
多数时候他仍喜于女子肌肤的柔腻,但有时他也会厌倦那样经过装扮的美丽,转而拥抱那些干净、不会有脂粉气味的纤瘦少年。
但那些人,多数是后宫净身的太监,抑或是具有姿色的伶人;在卫无攸之前,他从没有对朝中臣子动手的欲念,也知道最好不可。
若不是这双眼睛……凤翾的手指划过那闭起的眼线,轻啄了下,引来眼睑颤动。
记忆中弃他而去的娘亲似乎就有着这样一双眼;而他就像在搜集玩物一般,在他后宫受宠的妃嫔多数有着一双美丽凤眼,或是有某样勾起他记忆的形貌。
算算时间,酒力也该退了。凤翾美眸凝睇着卫无攸,看见他唇动了动,眉间蹙起,似乎仍是干渴得想喝水。
笑了笑,他示意春茗将杯子斟满,再度将水喂入他唇间。然而这一次,他不再只晋恋唇边,而是直接将舌尖探入,热烈地吻住意识模糊的人儿。
清凉的感觉转为火热,卫无攸不由得哼了声,眼帘颤了下朦胧地张开眼睛;他尚未意识到现在的情况,迷惑地看着床顶,带了茫然的瞳眸更添上几分魅惑。
“醒了?”凤翾笑看着他。
“皇……上?”卫无攸呆愣地唤,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半偎在君王的怀中;他立刻惊醒想起身,却发现自己全身虚软,眼眸不由得泛上些许着急。
“卫卿只是不胜酒力醉倒了。”他保持笑容,“不用急着起身。”
“我……臣给皇上添麻烦了。”卫无攸有些惭愧地道。生平第一次喝醉,没想到醒来竟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不用介意。”他的诚恳道歉让凤翾眼中有些讶异。
太没有戒心了呀,这样的情况,竟然连些许的怀疑都没有。
看见那双眼中真实的羞赧之意,他瞬时将唇吻了上去;卫无攸旋即愣住,张大眼惊讶地看着贴近的脸庞。
这感觉是……难道他刚才半睡半醒间感觉到的就是这个?这位君王……吻了他这个货真价实的男子!?
“春茗。”看着呆掉的卫无攸,凤翾立刻下了决定挥手道:“将东西放着,你们全都退下。”

无论卫无攸有多么不解,会有多少反抗,今晚他要走了这人!
呆看着服侍的太监们退下后,卫无攸终于警觉到了情况不对,立刻挣扎着起身退缩至一角,带着些微惶惧看着邪美的帝王。
凤翾即使除去黄袍,卸下头冠,他逼人的贵气依然不减;而这一个人,正坐在床沿,寸寸向他逼近,眼中带着要将他吞噬的热潮。
该怎么做……怎么做才好?卫无攸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无暇脸庞,双拳紧握全身紧绷,忽然瞥见自己的衣袖。
他的衣服?他惊喘一声,现在他只穿着一件轻软的丝绸罩衣,而身上有种洗涤过的清洁感觉,这是为什么?
“你的衣服,朕让人替你换过了。”看出他的疑惑,凤翾薄唇弯起轻吻上他,手指轻撩入发间。
卫无攸闹中轰然一响。再怎么不懂世事,他也立刻明白这一切早已经是计划好的,却只有他还愚蠢得什么都不明白!
一股被侮辱的羞愤立刻涌上,他用尽全身气力地推开身上的人想逃开,却因为双足酸软而跌破于床上。
凤翾迅速且毫不费力地将人勾起放上床,怜惜似地抚摸受到撞击的膝盖。卫无攸使力想推开,却被他强压在床褥之上。揉捏着的手顺膝而上,轻轻从腰间探了进去,微笑握住尚未有反应的欲望。
“放开我……啊!”卫无攸猛然战栗。
男人的手圈住了他的下半身,身躯再怎么想挣离,却离不开那手掌,反而让他更容易解下自己的衣裤。
“住手!唔——”下身的赤裸让他眼中泛出了羞怒泪光,却仍是不放弃挣扎,“不要!”
凤翾的唇强硬地吻了上来,趁着卫无攸发出阵阵咿唔时撬开齿间,无视他挣扎地勾住舌吮动;大手轻易的完全包握住卫无攸的男性,摩挲爱抚。
“唔嗯……”感觉到下半身不由自主地硬挺,卫无攸怨怒的泪水滚下。
他不是以色事人的臣子,不是他的嫔妃,更不是那些脂粉优伶!他不能这么对待自己……他不能……这么……
他宁愿死,也不让一个男人侮辱自己,就算是君王也一样!
嘴唇才张开,凤翾立刻眼捷手快地扣住他下颔,却仍不免被他咬伤了下唇。
他迅速将解下的衣物撕成布条,趁卫无攸来不及反抗时缚住他的嘴,并将他的双手捆起;手指轻刷过自己被咬伤的部位,看见指上沾染了血迹后脸色阴沉。
“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要反抗了。”他眼中闪过冷怒,嘴角幻出冷魅笑意,起身至桌边拿取木盒,又折回床沿。
木盒打开,里头仅装着两个瓷瓶。
“这东西,朕原不想让你用。”凤翾拨开其中一个瓶塞,轻轻对床上以眼神怒视自己的人儿笑了,“只是,你太不听话。”
见到若有所图的笑容,卫无攸退缩的身躯立刻又被抓了回来,凤翾拉开他嘴上的布条,扣住下颔迅速将瓶中的药丸放入他嘴中,“吃下这个。”
看见他努力想摇头,凤翾眼眸微瞇了起来,弯下身硬是吻住他,并用舌将药丸顶进喉头,强让他吞下后又立刻将他的嘴缚住。
不能反抗地吞下不知名的药物,卫无攸愤怒得呼吸急促,不屈地瞪视着他。
“乖乖地等着,卫卿。”凤翾轻柔笑着,像是安抚的抚摸他的发丝轻哄,“只要一下子就好了。”
手指挑开衣襟,他轻柔地抚摸白皙胸膛;卫无攸依旧尽力挣动闪躲,却在他拈上自己胸前的突起时全身痉挛了下。
他刚刚才平静下来的下半身突然有感觉!卫无攸身躯一阵僵直,立刻感到烧灼的热度迅速从胸腹燃了起来。
好热……他的呼吸因为热度而微快,全身肌肤泛超薄汗,热得连在脸边吹吐着的气息都能让他敏感战栗,阵阵轻颤。
难道刚才那药是……
他羞惭地想尽办法要蜷起身躯,压抑住那股热烫,却没想到碰到上身衣料的微昂受到摩擦,敏感地更加挺直,喉中立刻发出模糊的呻吟。
不行……他不可以……不可以……啊!尖锐的麻痛钻进脑中,头皮阵阵发麻,也渐渐麻痹了思考能力。
凤翾微笑地看着他开始涣散的眼神,修长手指制止想要合拢却无力的双脚,在敏感内侧抚摸着,听见呼吸越来越急促,伸手圈锁住他半吊的欲望抚弄。
唇吻着发热的胸前肌肤,一点一点地吮咬烙下吻痕,每一次吮咬抚摸,都让卫无攸全身酥麻地颤抖,身体越来越烫,也越来越敏感。
不……不要……不可以……喉咙好干,身体绷得好疼。他努力蜷着身躯不断挪移,绸布擦过的阵阵微凉丝毫减不去热意,他只觉得热,热得全身都要着火了。
“唔嗯……”他布巾下的唇不由自主发出模糊呻吟,随着下半身的兴奋,发热的眼角也溢出泪水。
一阵颤动,欲望迅速染上凤翾的手掌,但他并未松手地继续挑弄,立刻让手中些微消退的欲望又挺直起来,很快地第二次解放。
连着两次解放带来的空白思绪,仅记得欲望的赤裸下身不安蠕动,却每每在受到些微摩擦后更加胀痛难耐,都让卫无攸几乎要哭求着再度解放。
脑中渐渐空白,绷胀到极点的身躯跟欲望让他发出模糊呜咽,终于受不了地哭泣了起来。该怎么才能舒服些?他什么主意都没有,只知道要是再不做些什么,那股火热就要崩裂他的肌肤了。
好难受、好难受……救我……谁来……
看着那原本带着羞辱泪水的眸子泛起一种情欲的水光后,凤翾解开了束缚卫无攸的布巾,深深地吻上了他。
挑动的舌尖极尽所能地拨过他口中的每一个部位,手陆陆续续地卸去阻隔的衣物。在灼热喘息间,卫无攸感觉到不足而难受地蹙起眉,焦急的手无意识地举起,抓着身躯上方的健硕手臂,似求援地将赤裸躯体拉近。
赤裸肌肤紧贴上的那一瞬间,他从喉中发出轻而媚的叹息。
“好美……”看着完全被药性激放出的媚态,凤翾喃喃地赞美,情难自己地不断吻着那双眉眼。
渗着汗水的肌肤一点都不黏腻,还是有一种洁净的感觉,并散发出干净的气味,让他不断地吮吻,探遍每一寸躯体。
完全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卫无攸只是不断地随着烙下的吻痕跟抚摸战栗轻喘,紧攀住身上的人生涩而主动地要求更多。
被吻遍的肌肤渗出汗水,湿透了身躯。他毫无知觉自己的腿被高高抬起弯着,凤翾正在他身上放肆……
“呃啊……嗯……”不明的痛楚让卫无攸起了一阵痛楚,战栗着想逃,发烫的身躯却仍不由自主地屈从于凤翾覆上来的甜美热吻。
凤翾探索着卫无攸从没被碰触过的禁地,不断地动作,润滑干涩紧绷的身子,进而益加放肆。
“唔……不……”疼痛让卫无攸想挣扎,但发烫而被情欲占满的躯体却无力作任何抵抗,反而是在凤翾的触摸之下,渐渐从鼻间发出轻柔的甜腻喘息。
撩人的媚吟让凤翾已然亢奋的身体更加紧绷,他止住手上的动作,使力将自己的欲望一一释放。
“啊!”身躯猛然相结合,瞬间的激痛让卫无攸不由自主地想要推拒他的拥抱,却被强制地钳制住。
凤翾抬高他修长的腿,忍着想在他体内驰骋的冲动,慢慢的侵袭着卫无攸火烫紧窒的敏感。
“唔!呃……呜……”卫无攸喘息呜咽着,伸手想抓住东西以减轻痛楚。慌乱的手触摸到腰上的手臂,指尖便紧紧抓上去掐入他的手臂。
凤翾缓慢的动了起来,渐渐转为高涨的情欲刺激;而卫无攸摆动的姿态越来越狂野,抚着他下身的手益加放肆。
“啊啊、啊……唔嗯……啊……”卫无攸咬着下唇,眼眸半闭,纯粹只有欲望的高昂喘息,随着渐渐激越到顶点的快感嘶喊出声。
眼前燃起白色火光,是在无边欲色中唯一洁净的色彩。

头好晕……卫无攸半张开眼睑,旋即因为眩晕又闭上。
身躯好沉重,一点都动不了,手指要弯曲也觉得倦懒;混沌的脑中似胀似昏,什么都无法想,也什么都不想去想。
他好累好累,为什么会这么的累?
“皇上驾到——”
似从远处传来模糊不清的声音,让卫无攸攸地张开眼,眨动了几下酸涩的眼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锦绣床帘。
这里是哪里?他蹙起眉,发胀的脑袋仍是晕眩得无法思考,身躯也依然无法动弹。
“还没醒?”
听见门推开的声音,床帘之外,有些熟悉的嗓音这么问道。
“禀皇上,卫大人一直都没动过,奴才也不敢吵醒他。”
“把早膳撤下,重做一份来。”那个声音淡雅地命令着,“记得做清淡些的粥品,点心就免了。”
“是。”
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之后,门关上了。
皇……上?卫无攸攸地身躯一僵,背脊冒起了冷汗。
昨日……昨日到底是……
一些紊乱的情景闪入昏胀脑中,他努力思索,但思绪却更加混乱。
随着踏近的步伐,他不由自主地向床内缩了下身躯,眼睛却还是直直地看着微微挪动的床帘。
床帘揭开,俊美无俦的脸庞瞬间显现,他像是被重击般地雪白了脸色;惊喘从紧空的胸口发出,只因为想起了昨夜的一切。
那张脸,在模糊的记忆中布满着汗水与浓浓情欲,赤裸的身躯压在自己身上。而自己喘息着在他的身下,就像个女人似地被——
卫无攸胃部一阵翻搅,想吐而无法动作的作呕的感觉让他冷汗涔涔而下,只能紧咬着唇忍住不适。
“卫卿原来醒了。”薄唇弯出优美的弧度,凤翾手一挥,示意宫人将床帘挽上后在床沿坐了下来,“怎么,还无法起身吗?也难怪,昨夜朕可是没让你入睡地要了你一夜,可累着你了。”
一夜……卫无攸闻言重喘一声,想起了自己一夜近乎淫荡地在他身下呻吟嘶喊,更数度主动央求——
不!他不想承认,那不是自己,不是!
或许是怒意压下了作呕的感觉,卫无攸终于松开牙愠怒地想斥骂,但发疼的喉中却发不出声音地哽着。
“不记得吗?”凤翾的手从半敞的衣襟中探进去,发现留有余韵的肌肤立刻因为触摸而微微战栗,笑容更深,“瞧,你的身体可还记得清楚呢。”
“别……别碰我!”他终于发出沙哑破碎的声音,胸口愤怒地剧烈起伏,全身更是不断颤抖。
“真是不听话呵。”凤翾笑容没变,只是眼神变得不悦地俯身逼近他,四目相望地道:“朕还以为过了一晚,你该是会听话点才对呀,卫卿。”
“没必要。”他声音略哑仍愠怒地说。
为什么他得听从这个侮辱了自己的人?生平第一次,他对一个儿憎恶至此,而这人却是一个君主,高高在上的君王!
“是吗?”将他的恨意收在眼底,凤翾冷笑一声,修长的手往下探,按抚着卫无攸昨日数度达到高潮的男性象征,惩罚地轻轻一捏。
“嗯!”卫无攸立刻发出痛楚,却是带了些情欲味道的声音。在尝过一夜激烈的性爱后,他的身体感觉已经不复从前,即使百般不愿,但那种滋味已然深刻入骨。
“乖乖听话,卫卿。”凤翾轻易就压住那无力的身躯,柔柔吻上无可闪避的唇,轻缓爱抚他的身躯,“只要你听朕的,朕只会好好疼惜你。”
“唔……”下身渐渐发热,身体的反应让卫无攸惊恐地挣扎,“不要……不……”
见他仍是挣动不停,凤翾终于使力扣住他双腕,冷怒地威吓道:“你莫要忘记,反抗朕会有什么后果。”
卫无攸瞬间停止挣动,一双略肿的眼眸泛着惊怒。
他的意思……他难道是说……
“你明白我的意思,卫卿。”嘴角的笑容敛去,凤翾仅剩下冻人的冷意,“也最好牢牢记住了,清楚吗?”
全身因为他的话而愤怒地颤抖起来,卫无攸胸口起伏不定,终于紧咬了下牙,绝望地点了点头。
“很好。”凤翾赞许似地轻吻他的肩间,柔声地说:“现在闭上眼睛再歇息一下,晚点朕会让人送你回去。”
他顺从地闭上眼睛,合上的眼皮颤动了下,在眼睫上溢出似真似幻的水光。

下了轿,卫无攸踩着虚浮的步伐,身形摇晃地穿过前庭,走过厅堂,回到自己的院落。
一路上,他就像个幽魂似的飘忽,眼中看不见任何东西;忘了先向爹娘请安,也没有理会跟自己打招呼的弟妹,只觉得头胀痛得厉害。
进了自己的院落,他茫茫然地立在书房中,看着架上自己读过一遍遍的经史子集,走了过去抚摸着自己甚为爱惜的书册。
读圣贤书,所为何事?所为何事啊!只是踏上仕途,求取功名以裨益天下,为什么他会遇上这种事情?为什么……
什么状元?什么功名有成?什么经世之道?
哈!简直荒谬可笑之至!
卫无攸眼神转为愤恨地瞪视着书架上的书册,攸地伸出手丢下书本。一本、两本……到最后,他索性抓住整个书架,用力地向前拉扯,推倒在地。
架上的饰物跟书本尽数落地,一连串的乒乓巨响吓坏了经过的佣人。看见他们向来斯文的二少爷一脸从未有过的苍白愤恨神色跟暴怒,佣人们更是大吃一惊,慌忙跑去禀报卫家的老爷夫人。
“攸儿,你怎么了?”匆忙赶来的卫老爷也吓到了,慌忙安抚,“有话好好说,别拿你的书发脾气呀!那不是你的宝贝吗?”
突然的耗力让卫无攸喘息着,但对爹亲的制止恍若未闻,又伸手去拉其他的书架,仿佛要将这一切破坏殆尽才甘心。
“无攸!”卫无华听到消息也赶了过来,踏入几乎要被破坏光的书房厉声制止:“马上住手!”
震动了下,卫无攸终于停手缓缓转过头,看着兄长,“大哥……”
“无攸,你这是在做什么?”看他的脸色极差,卫无华不忍心斥责地放松了语气,“再怎么说,你也不该拿东西发脾气呀,你可吓坏爹娘了。”
“我……可是……”他茫茫然地看着兄长眼中的关心,“我觉得很不舒服。”
身体好热,胸口的怒气胀着几乎要裂开,头也痛得厉害。他知道不该拿书本出气,但要是不做些什么的话,他会崩溃的!
“到底是怎么了?”看着大弟毫无血色的脸,卫无华踏前一步关心问道:“昨日的恩荣宴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是说他醉了,皇上留他在宫中住一宿吗?这可是极大的恩宠呀!为什么无攸会……
“没有!”卫无攸一阵战栗,惊慌反驳,“什么都……什么都没有!”
“那你是——”发现他气息不稳,卫无华赶紧抚着他摇摇欲坠的身躯,却发现衣服下发着高热,立刻伸手探他的额,“你在发烧!”
他在发烧吗?难怪他一直昏昏沉沉……
“我好难受……”卫无攸闭上眼睛。虚软地倚入兄长的胸膛喃喃自语,旋即如断线人偶软倒,失去意识。
“无攸!”卫无华大吃一惊地抱住下滑的身躯,回头急唤:“来人,快去请大夫!”
他说着抱起昏倒的大弟往寝房走去,将他安置在床榻;卫家老爷及其夫人也进来了,既是不明白却也焦急,频频问着长子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也弄不清楚呀!”卫无华无奈的耸肩。
他伸手想解开卫无攸紧缚的衣领好让他舒缓,却忽然一愣地停手将衣襟拉拢,跟着转头对父母说:“爹、娘,我看你们先离开吧,事情等无攸醒了再问清楚。”
“可大夫还没来,万一攸儿是有什么病……”卫夫人忧愁地皱眉,想要趋前看看儿子。
“我想该是受了风寒跟宿醉而已,没大碍的。”他微笑起身,几乎是半推着把父母推离开房间。
将下人差使去打水,卫无华才又在床沿坐下,吸了口气轻手拉开卫无攸的衣襟,双眸直直地盯着那些紫红痕迹,有些不敢相信。
为什么他身上会有这些痕迹?这种痕迹明明就是……
难道昨夜皇上赐了宫女给无攸?无攸向来洁身自爱,对任何女子都以礼相待,就算是皇上的赏赐,他也该会婉转拒绝。
也许是拒绝不了吧,但,即使是女子,也不可能会在无攸身上留下这些痕迹呀!这样多的痕迹,合该是……承欢的女子才会有。
思索中,有人敲了门。
“进来。”他将卫无攸的衣襟拉拢,站起了身。
“大少爷,有人来找二少爷。”
“我不是说过,送来的礼直接收下就好了吗?”此时他根本无心应付访客,只想弄清楚大弟身上发生的事情跟他失常的原因,“告诉他们二少爷身体不适,请来人留下柬子,改日同访。”
“可他们说是二少爷的朋友,是担心二少爷才来探访。”
“朋友?”卫无华沉吟了一下,跟着吩咐:“那我去见他们,要是大夫来了,嘱他看完诊后跟我说一声。”
虽然他不记得无攸有什么朋友,但对方既然说是担心无攸而并非是为道贺而来,那么也许他们会知道昨日发生了什么事。


第三章

“好大……”看着广阔的厅堂与庭院,高品逸惊叹着喃喃自语。
南方的庭园多数是小而精致,不似北方的壮阔,加上卫家又官田甲一方,摆设华美自是不在话下,也难怪他看得目不转睛。
没想到生长在这样富奢的家庭中,卫无攸仍是保持一派清静无欲的书生模样,一点都没有奢华子弟的气息。
“喂,你少丢脸了好吧?”方之禹轻嗤了一声,“一进来就东张西望,人家见了还以为你是来偷东西的呢!”
莫綮瑛优雅地坐着喝茶,一如以往看戏般地看着两人斗嘴,直到有人揭帘而入才礼貌地站起身。
“在下卫无华,是卫无攸的长兄。”他略略一拱手,眼眸打量着三人,“请问三位是?”
“幸会,我是莫綮瑛,他们两个人是高品逸跟方之禹。”为三人介绍后,莫綮瑛才补充道:“我们三人与令弟是同期进士,因为担心无攸醉酒后的状况才前来探望,不知道他回来了吗?”
“原来如此。”卫无华这才笑了,他还想向来不出门的无攸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呢,“舍弟是回来了,只不过因为身体不适,所以无法前来迎接。”
“是宿醉吗?”方之禹关心地问。
“这……”他迟疑了下,本来想问昨日的事情,却因为跟对方不熟捻而问不出口,“或许吧,等大夫诊治后就知道了。”
高品逸跟方之禹听了一愣。宿醉有必要请大夫吗?那还真是受宠啊!
而莫綮瑛眼神闪动了下,踏前一步在卫无华的耳边问:“可否借一步说话。”
卫无华点了点头,跟他一起步到大厅的另一侧,垂首听他想说什么。
“无攸回来后,可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他从容地问,却让卫无华愣住了,“你——”
“应该有吧。”
“确实很不寻常。”他叹了口气苦笑,“他回来后什么都没说,却几乎把自己的书房给砸毁了,我从没见过他这么发脾气,竟然连他平日最宝贝的书籍都不放过。”
莫綮瑛听得一愣。虽然他推算卫无攸该是会有情绪上的反应,却没想到会如此激烈,原来那样温雅无欲的面容下,有着这么强烈的情绪。
“现在人呢?”他跟着问。
“方才晕了过去,现在正发着高烧躺在房里。”听出了些端倪,卫无华紧跟着问:“莫兄弟可是知道什么吗?”
“我想等见过无攸再来谈吧。”莫綮瑛说着退一步拱手,朗声说:“既然无攸今日不方便,那么我们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拜访。”
他回头以眼神对其他两人示意,三人便一起往外走去。
“请留步!”卫无华急忙唤住了三人,等他们回头方开口:“若是方便,可否请三位在府中暂住几日。既然三位是舍弟的朋友,就请让卫府尽地主之谊,招待三位吧!”他继续补充道:“无攸一定也会希望你们留下。”
虽这么说着,他却直盯向莫綮瑛俊秀的面容,希望他能留下来。若是他们留下,一等无攸醒了就可以知道究竟发生何事了。
三人互看了下,依然是习惯地将主导权交由莫綮瑛。
莫綮瑛沉吟了下,微笑道:“既然如此,就不客气叨扰了。”
卫无华眼中泛出感激的光芒,即刻将三人领入后院。

仿佛在水与火间冗长的浮沉,卫无攸终于退下热度清醒过来。
稍作休息半天,他疲累酸痛的病体也恢复了气力,只是整个人益发沉默,少去常有的腼腆笑容,向来素净的眸子也暗沉了下来。
“烧退了就好。”卫无华将汤药递给坐在窗边的卫无攸,等他接过后才调侃似的笑说:“下回身体不舒服就直说,别那样惊天动地的吓坏了人。”
“就是呀,第一回听说二哥发脾气,可把我吓坏了。”卫无方接口,跟着将一件外衣披在他肩上,“无夷听说你病了急得想赶回来,可你知道她有孕在身,夫家忌讳她奔波,所以托人稍了信问候你。”
“我没事的。”卫无攸勉强扯出一抹笑,将肩上的衣服稍稍拉拢。捧着汤药的双手放在腿上,一双眼却又怔愣地看着窗外,神思恍惚起来。
卫无华担心地看了他一眼,向来俊朗的眉间微蹙。他手一摆将佣仆斥退,用眼神示意小弟,卫无方便颔首离开。
“无攸。”他一撂衣摆,在发怔的人身侧坐了下来,“先把药吃了吧,你向来少病少痛,这回一病就是两天,可得好好养息。”
卫无攸轻轻应了声,眼眸依然看着窗外地捧起碗凑到唇边就要饮下,却因为忘了先吹拂而烫了唇才惊回神。
“小心烫!”制止不及,卫无华立刻将他手中的碗夺过,抽出绸帕让他擦拭烫伤的唇瓣,叹气道:“你失神得厉害,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他身躯顿了下,淡淡地答后放下绸帕,接回碗小心地将药吹凉后才开始饮药。
“是没有还是不愿意说?”
捧着碗的手僵了下,又继续无言地边吹气边饮,直到一小碗汤药尽数喝完,卫无攸才又开口:“我真的没事。”他说着将碗放到一边的几上,眼神淡然地看着兄长,“只是一时不适应宫廷的应酬跟礼节,太累了而已,大夫不也这么说吗?”
“胡说!你明明是在撒谎!”看不出丝毫情绪反而让人觉得更不对劲,更遑论卫无华知道他绝对不是为此失常。
卫无攸一震,眼中的平稳立刻摇摇欲坠,不由得别开脸去。似哭非哭的脆弱神色,让卫无华也心生不忍,放缓了口气。
“你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也只管跟大哥说。”他缓和地柔声道:“万事有的商量,别苦了自己。”
商量?当你面对的是一位操纵生死的君王时,又岂有商量的余地?
“没有……”他摇了摇头,嘴角微微地弯起,带了些自嘲,“真的,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无攸!”卫无华不满且带着怒气地沉着声,“以往只要撒个小小的谎你就会不知所措,为什么才几天,你就可以面不改色的说谎?”
“那就别问了,别让我有机会撒谎,大哥。”
“你——”没想到就这样被堵住所有想说的话,他有些惊异地瞠大眼看着眼前一脸冷漠的人。
这会是无攸?不,无攸不会这样说话,他虽然不通人情,时常拘泥于礼教。但从不会这样冷,这样强硬,更遑论是对亲人。
“无攸……”他出幽叹了口气。为什么……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的性格一下子变了这么多?
卫无攸依然不说话地看着窗外,直到敲门声打断了两人间的无语沉默,卫无华才站起身,叹了口气后开口:“你回来那天有人来探望你,因为你病着,所以我留他们住下了。”既然不肯跟他说,那么就换个人试试看吧。
探望?卫无攸的疑惑直到看见走进来的人才恍然大悟,对他的出现心下也有些许惊讶。

“你们自个儿说话去,我晚点儿再来看你。”
卫无华说着与莫綮瑛交换了眼神,看见他的无奈神色,莫綮瑛也大约明白他没什么收获。
“恩荣宴那日看你醉了,所以第二天就跟他们想来看看你,没想到你又病了。”等卫无华离开后,莫綮瑛才微笑开口:“现在可好了吗?”
“无攸没什么大碍,有劳费心。”抓着身上的外衣,卫无攸也礼貌地给了个淡淡笑容,“请坐。怎么不见高兄跟方兄?”
“直呼名讳便成。”他说着坐下,“昨日圣旨已下,品逸跟我被赐职翰林院编修,之禹则是待诏,所以他们都去探访老师谢恩了。”
卫无攸点了点头,才问:“莫兄怎地不跟着去?”
“叫我綮瑛吧,别拗口了。”莫綮瑛薄唇微弯,带了些探索意味,“我听说你醒了,所以想先来看看你。”
而且考虑到那两个人在不好开口,才会想办法将他们支开。
“只是一时不注意染上风寒,倒是让大家担了许多心。”他淡淡地答:“现下是真的无碍了。”
“可确实是让人担心。”莫綮瑛接口道:“你大哥频频询问,到底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你回来后那么失常。”
卫无攸摆在膝上的手指一僵,跟着紧紧抓住肩上的外衣,感觉胸口紧窒到他难以呼吸的地步。
“我没事,只是有些累而已。”他语气变得有些虚软。
“或许你真不想谈,但是事情没解决不是吗?”其实他大可以顺从他的意思装作没有事情发生,毕竟自己虽来到这里,也还是有些缠心的事情挥不去,但有些事一旦入了眼入了心,是很难不去管的。
“对不住,我有些累了……”卫无攸喃喃地说着,并站起身,想要逃避掉这个话题。
他一直想要当作没发生就好了,就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但是为什么他们都不松口,为什么非得询问他发生什么事不可?
莫綮瑛挡住了他的去路,平静地看着他。
“让你生病的,是宫廷还是凤帝?”
锐利的询问让卫无攸猛然一震,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攸地失去所有色彩,幽魅瞳孔中的神色既是错愕也是茫然。
见他摇摇欲坠,有些被惊住的莫綮瑛连忙伸手扶住他坐回椅榻上,窗外似有阵骚动,但他无暇分神去管。
“不……”闭上眼睛,作呕的感觉随着记忆再度浮上,卫无攸捂着唇欲呕不出,额上却早已是冷汗涔涔,只得反手抓着扶着自己的手臂,不断喘息。
莫綮瑛眼中满是担忧。本以为他该是平静些了,但没想到反应仍是如此剧烈,看来事情没这么容易解决。
“好些了吗?”等到他喘息甫定,莫綮瑛才开口:“我倒杯水给你吧。”
卫无攸摇摇头,却又点了下头地松手,但仍是脸色苍白地闭着眼睛,将身躯软倚在椅背上,直到莫綮瑛将水递到唇边让他饮下,神色才稍微松缓。
“为什么?”紧闭的眼帘终于张开,卫无攸微颤着声问。
“我只是猜测,没想到竟成了真。”莫綮瑛轻吐了口气,诚挚地道:“无法帮你什么,真对不住。”
“不。”卫无攸摇头,语气中已有认了命的意思,“谁都一样无法做什么。”
他们都是人民,也是人臣,谁有此能力?
“只是无攸,以后我也无法帮你。”莫綮瑛收下了笑容,“只有你能帮助你自己。”
“以后?”他怔怔地反问。
“若凤帝仍是对你有意,你该明白是逃不过的。”事实即是事实,说再多好听的话也隐瞒不了会发生的事情,倒不如一次说出,让他有所准备。
卫无攸一阵窒息。那样的情况,还会再发生在自己身上吗?
他闭上眼咬紧唇强忍着颤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印下血痕的嘴唇终于张开,却是什么样的坚决话语都说不出口,有的只是茫然,“我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逃不了,就顺从吧。”莫綮瑛打断他的沉默,毅然地说。
这是最好的方法,能减低伤害;要不等到凤帝真的不择手段,伤害已重,被逼到尽头的卫无攸,或许会全然失去自我。
稍作妥协,或者才是最理性的法子。
“不!”卫无攸立刻激烈反驳。
要他去顺从那个男人,在那个男人身下承欢?不!那种无耻的事情——他做不到!
“不接受,你要逃吗?逃得了吗?”很锐利很无情,却不得不点醒他。
卫无攸受到打击地呼吸一窒。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到哪里?怎么逃?逃了,他的家人该怎么办呢?他越想越觉得胸口紧窒,几乎要无法呼吸。
生长在富庶人家,从小到大,所有要的事物都能得到,从没人强迫他做过什么;他虽无啥要求,却也明白自己的生活确实不虞匮乏,比之寻常人家好上太多。
他已是他人眼中的天之骄子,而今,他才碰到了一个真正的天之骄子——拥有权势与财势,而且能掌控他人生死的天子。
沉默间,急促的脚步声从廊外奔来,跟着是急急的敲门声。
“什么事?”卫无攸打破沉默地问着门外的人。
“二少爷,圣旨到了,请即刻更衣接旨!”婢女走进来欠了欠身,垂脸等着帮忙更衣。
屋内两人一怔,双眼对望,都没想到圣旨会在此刻到达。
“我……”这道圣旨,明知道不可不理会,但卫无攸仍犹豫着接或是不接。
“去吧,你知道……没有其他方法。”迟疑间,莫綮瑛轻声开口靳断他的犹豫,顿了一顿又道:“但是别认输了,无攸。一旦认输,便什么都没了。”
卫无攸震动了下,旋即明白他的意思。
妥协不代表认输,暂时的妥协能让他有逃离的余地,仍能保有自己的意志。
“更衣。”他吸了口气,转身向屏风后走去。
做了决定,却是如此沉重。
踏出房门的瞬间,卫无攸再度领悟到,一切早已回不到从前,更不可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早在照面的那一瞬间,命运已定。
莫綮瑛随着他走出房间,目送着他离开后转身向长廊的另一头走去,一如所料地看见一个人神色深沉地站在一角。
“你最好别跟无攸提这件事情。”他正色但温和地对那人道:“也什么都别对无攸说,这件事情,他想说就会告诉你,现在只有他自己有办法面对。”
卫无华看了他一眼不承诺也不否定,向来含笑的嘴角现已平直紧绷,不发一语地握紧了拳越过他离开。

“皇上,去卫府传旨的人回来了,要见吗?”
“传。”礁砂笔随意一挥,凤翾继续在奏折上写下数行字,批阅完毕后才放下笔抬头看着被领进来的太监。
“奴才叩见皇上。”
“传旨之时,卫大人可有说些什么,或是有不寻常的动作吗?”也没叫起,他就直接地问。
“禀皇上,卫大人除了脸色苍白些,并没有多说什么。”
“脸色苍白?”凤翾怔了一下,站起身离开桌边命令道:“说详细。”
“据卫老爷说,卫大人在回府之后就病了,直到今天才好些。”低着头,那名太监细声回复。
“是吗?”他一双剑眉微蹙,立刻转头吩咐,“春茗,即刻着人将库中进贡的雪参与玉胆丸送到卫府,赐予卫卿。”
“是。”春茗拱手答着,示意那名太监退下后小心翼翼地说:“皇上,六王爷在外求见,等了一会儿了,要召吗?”
“宣。”凤翾转身回坐,手中握起笔却有些许烦躁地无心批阅,只得将笔又搁下,等着毓翔进来。
“皇上。”行礼之后,毓翔立刻急匆匆地开口:“听说您赐封卫无攸为侍读学士?”
“有何不可?”凤翾意兴阑珊地靠上了金龙椅背,修长的手指揉着微蹙眉间。
卫无攸病了?一病就是三日,莫非他原本就体弱,还是当天太过辛苦了他?没碰过这样生涩的身躯,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卫无攸会生病?
只是那生涩的反应衬上因情欲而益发妖媚的凤眸,却是挑起情欲的极致春药;清爽洁净的气息,更是让他恋恋不舍,直到现在还能记得那样的肤触。
凤翾嘴角泛出微笑,突然兴起想要好好抱着卫无攸的念头,只可惜他是病着,也不能这样无由地传唤他进宫。
“新科状元官赐从六品便已太高,怎么赐了正六品官呢?”毓翔理直气壮地反问,没注意到凤翾的心不在焉,“更何况卫无攸只是新科状元,岂能立刻就担当侍读的职务?”
侍讲与侍读就是随时要让君王备查经史子集,并且陪同王储读书,向来都是由学德兼备且具声誉的臣子担任,卫无攸这般年少便担任这职位,开国以来还未见过。
虽说目前没有王储,但这职位若凤翾想的话,他们见面的机会颇大;他人或许只会看见他对卫无攸的重视,却不会想到这根本是私心呀!
“你在质问朕?”凤翾回神懒懒地问,脑中却想着卫无攸要五天后才会进宫任职,但他已经很期望再见到他了。
“臣弟不敢。”从他话中听不出责备或不悦,毓翔大着胆子注视坐上的人,却也看不出丝毫不快,“只是皇上这道敇封,似乎过于……”
“律例上可有新科状元不得赐正六品以上官位的条例?”打断他的话,凤翾难得好心情地不与他计较。
“这……没有。”毓翔登时无话可说。
“那不就得了?”凤翾直起身子,再度拿起笔来开始批阅,“对了,睿翌从北方回京后记得传他见朕,朕有些事要问他。”
“是。”
“就快用晚膳了,先坐会儿,等下陪朕一起用膳。”
毓翔受宠若惊地呆了一会儿,唯唯诺诺应声后在一边坐下。
这……皇兄今天是怎么了?不但没计较他的僭越询问,还留他一起用膳?还是说,他是打算等用完膳,就把他给“解决”掉?
哈哈!应该……大概……呃——不会吧?
惶惶不安的毓翔,一直到平安出宫,还想着这个问题。


第四章

随着官职的发配,送到卫府的贺礼与贺喜的人益发的多,累坏了全家人。
这些人一方面是因为恭贺卫无攸而来,另一力面,新科的榜眼与探花也在卫府暂时住了下来,加上一个二甲进士方之禹,一个卫府里住了四位新科进士,旁人岂不多加逢迎?
而卫无攸一反常态地与他人多加接触,学习如何应对接待,对于凤帝的特别赐药,也没拒绝地谢恩收下,只是收而不用。
总算,上任的日子到了。
天色未明,卫府就已经热闹了起来。
相对于卫老爷、卫夫人一早就兴奋地张罗一切,卫无攸倒是沉默地不说一句话,脸色如担了千万斤般沉重。
见状,早在两天前赴任的莫綮瑛拍了拍他。
“会紧张吗?”他笑着说,轻凑向卫无攸耳边,”你这模样别人会起疑的,尤其是你那大哥。”
卫无攸立刻回眸,果真看见卫无华一脸凝重地看着他,便立刻回避地回头,闭了闭眼后再度张眼,努力地让神情转为寻常些。
“别担心,今儿个一日你该是都会待在馆阁里。”明白他为了什么而心情沉重,莫綮瑛顿了顿,”前提是,凤帝对于你的执着没那么大的话。”
是的,如果。
只是两人都知道,这可能性不大。
若是没有任何执着要求,何必赐如此的职位?又何必听闻卫无攸病了,便差人送来珍贵的药物?
卫无攸只盼延迟一日是一日,却也知道不可能!
自己这双脚即将踩入牢固不可摧破的牢笼,因无可逃避,只能说服、强迫自己……压下自尊顺从。
顺从的成为君王的禁脔,直到他厌倦的一天为止。
他嘴角弯起一抹笑,苦涩盈满心绪。
“你们两个在磨蹭什么?”一样已经赴任的方之禹扯了下他们两人的衣袖,”走吧,别迟了,咱们可还只是侍生而已呢。”
真不明白这两个人怎么感情突然好了起来,明明他认识无攸比綮瑛久,认识綮瑛更是比无攸久呀!
莫綮瑛温和一笑,拉着卫无攸出门,而卫无华终究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目送他们离开。

出乎预料之外的,毓翔先找上了卫无攸。名为关心新进的科举进士们,实际上是为了查探他对凤翾的想法而来。
在他的想法中,卫无攸若是顺应向上攀的人,那么他就有必要在凤翾有所执着迷恋前竭力阻止,只要有一点可能都不允许发生。
“下官参见六王爷。”
来到毓翔面前的卫无攸,脸色虽有些苍白但仍维持冷静。
“卫大人请坐。”毓翔笑容满面,观察着眼前人,”初次上任,还算适应吧?”
“一切尚好。”才刚上任半日,哪来的适不适应呢?他心下看得通透,毓翔也不过是来试探,掂掂自己的斤两。
很不可思议的,在那日接下圣旨之后,他对这些事忽然明白了起来,渐渐看清那些人情世故。
“卫大人病了几天,现在舒泰了吗?”毓翔试探地问。
“略染风寒罢了,谢王爷关心。”他不卑不亢,眼神冷静依旧。
“喔?”没看到任何情绪反应,让毓翔有些棘手地续问:”听闻卫府世代经商,卫大人怎会想到考取功名?”
“是家父的意思。”卫无攸简短地答,没打算多说,但也不失礼数。
“卫大人本身对官场无野心吗?”毓翔依然保持微微地笑,但没放过卫无攸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可有意中之职位?”
跟他所想的不太相同,他没在眼前的人身上看见任何有意趋附的意味,反而是……
“与其亲君,不若亲民。”
若可以,他只想离凤翾远远的,永世不相见。
“卫大人原是属意地方哪。”毓翔略感放心地笑了,”可有婚配?卫大人应该已届婚龄,怕是有不少人愿配良煤吧!”
“功名未成,下官不曾想过婚配之事。”他避重就轻,似因礼数而垂下的眼眸中,却泄露出苦闷。
提亲的人自是多得几乎快踏破门槛,尤其是放榜以来。
本来,他是抱着让父母决定便好的心理,本想如果由父母决定,他或许可以藉此逃脱凤翾……但是爹的意思却是要他自己选择。
自己决定?
他连自己的事都无法处理,又怎么去谈婚配?现在的自己,根本没有勇气下定牺牲一切的决心。
“那么,现下想也不迟,男子成家立业本是当然。”毓翔话中隐带了些急迫,”或者,由本王为你作媒吧!”
“这……”
“从何时起,你对作媒如此有兴致了?”
一道清朗而带有威严的声音,从容地插入。
倏然回眸对上冷然不悦的星目,毓翔一惊,立刻起身下跪;而卫无攸全身一震,才僵直地跟着跪下。
“参见皇上!”
“臣参见皇上。”
“起身。”凤翾颀长的身形跨入门槛,凝睇了一会儿卫无攸垂首的发顶,才又转头对毓翔道:”或者我该让他管管诸位大臣们的婚配,不是吗?六弟。”
“臣弟只是……关心卫大人罢了。”毓翔背脊冒汗地答。
“那么,你还真是对他另眼相待。”凤翾冷冷一哼,”这时候找官员闲话家常,莫非公事已了?”
“不,臣弟尚有事务处理。”毕竟是与凤翾最亲近的兄弟,毓翔当下机伶地说:”臣弟先行告退。”
退离的瞬间,他耳边听见了凤翾冰冷的声音--
“你明白我的脾气,毓翔。”话声虽轻也未明说,但是威胁意味却不曾稍减地传达到了。
“臣弟知道……”他嗫嚅地应道,弯身退下。心知自己最好再也别插手管卫无攸与凤翾之间的事情。
卫无攸看着毓翔离开,全身倏地僵硬,连嘴唇都微微发颤。方才与六王爷毓翔对话的冷静,早在知道要跟凤翾独处时,消失无踪。
看见他苍白的脸色,凤翾抬起手想摸他的脸。
但一看见黄艳的丝绸衣袍略动,卫无攸就不自觉的退了一步躲避,马上引来他眼神不悦地凝视。
“跟朕来。”他淡淡的道,出乎意料地转身离开。
卫无攸张口,却连一句”臣遵旨”都说不出,只能移动迟滞的步伐跟在凤翾身后。

站在曲昜殿中。卫无攸一双眼竭力避开那载有一夜不堪记忆的床榻,强忍着想逃出的冲动不发一语。
站着让春茗等近侍解去累赘的外袍换上宽松舒适的薄丝外衣,凤翾的眼仍是犀利不离卫无攸地盯着,”抬头看朕,卫卿。”
卫无攸背脊一凛,吸口气抬头,对上凤翾的目光,努力摒除一切杂念。
“都退下吧。”凤翾漂亮的薄唇弯起笑容,手一摆,斥退了侍臣才向前,”毓翔不提,朕倒是忘了你该有婚配了。可有中意的对象?”
以往宠幸的伶人都不需要挂虑到这些,所以他倒是真的忽略了这人儿该当是娶妻的年纪了。
看见卫无攸僵硬地摇头,他就又一笑,但语气中却没有丝毫柔软笑意,”卫卿可是眼界太高,寻常女子看不上眼?”
“臣没有这种想法……”他艰涩地答。
“没有是最好。”不客气地打断他,凤翾迅速扣起他尖削的下巴拉近,四目相望冰冷地道:”没有朕的允许,你一生都不可娶妻,甚至纳妾都不许,知道了吗?卫卿。”
任何人都不得拥有这个人。除了自己,他不允许任何人触碰那肌肤、那身躯,占有那双美丽的眼瞳!
“明白。”眼睛一张一合后,他已然认了命地答。
他们之间并不是君与臣,只不过是强与弱的上下关系。
“你的眼睛真美……”凤翾喃喃地,温柔轻吻那双眼,”明明是个男子……眼睛怎会这么漂亮?”
澄澈无欲美丽的干净眼瞳,让他每次注视都浑然忘我,更进而升起欲望。
“这些天,朕一直都记挂着你。”望着不答话的人,他轻手搂近僵直的腰身,手伸向腰际,”若非不可以随意出宫,朕便去看你了。”
这算是宠幸吗?若他是凤翾后宫的嫔妃,或许该为他这句话感激涕零了,可他并不是!
卫无攸木然想着,没有答话也没作反应,只足安安静静地让他扯去
束腰玉带,解开朝服,直到凤翾修长的手指划过赤裸肌肤,他才战栗了下,身躯绷紧。
那一夜,只有被药性催动的狂放昏乱,就事实上而言他并非清醒;
而现在,他要清醒地让这个人……拥抱自己吗?
只是想象,血就像一下子从全身抽走,让他感到晕眩。
“卫卿?”感觉他的颤抖,凤翾停下动作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忽尔蹙起剑眉,”去躺下。”
卫无攸愣愣地听着,明知要顺从,但因恐惧而僵硬的身躯却无法动作。
“朕让你躺下!”一手搂住他的腰,凤翾踢开所有解下的衣物抱起衣襟半敞的人儿走向床榻,”你若是病还没好,就别来当值。”
身体平躺上床榻,卫无攸这才惊醒听进了话,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俊美的脸孔。
“你休息吧,朕不想让他病上加病。”他弯下身,轻柔拉拢卫无攸半敞的衣襟,带着邪魅的笑容,”这事等你完全康复,朕会与你追讨。”
原来……他不是放过他,只是暂时绕过他。卫无攸闭上眼晴,自嘲着。
就算避得过今天,但明天、后天呢?该来的总是得来,也总是得习惯,或许早一天来临,解脱也就更早一天。
他在心中复诵,一遍遍地让自己接受事实。
“不必了。”他睁开澄静的瞳眸,平静地看着上方的脸庞道,”臣早已经病愈。”
“病愈?”指尖划过他的脸颊唇角,凤翾的眼神凌厉起来,”原来你是怕朕,所以发抖?”
不能让他发怒。卫无攸背脊一凛,瞬间想着。
“臣只是……一时无法适应。”他压下胸口奔窜的情绪,半撑起身躯与他对视,”臣……没有任何的……经验……”
他努力让自己说得婉转,却在出口后对自己有浓浓的厌恶。
这样子,简直就像是在对凤翾邀宠一般。他不想顺从,却不得不顺从。心中的那般怨怼,怎么都不能表现出来,即使那怨恨正激烈地撞击着胸口。
未来他都得这么过吗?都得这样地去顺承……卫无攸可以感觉自己心中自小养成的道德礼教观念,跟现在必须做到的温从顺服背道而驰,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成两半。
“不适应是吗?”凤翾将手伸到他颈后,一把撤下束发网巾,挑起一缕乌丝轻笑,”让朕试试看你是否在骗朕,卫卿。”
语毕,他扣住手中的颈背,与温柔语气完全相反地强硬地落下吻探入卫无攸的唇,撬开齿关纠缠住生涩的芳甜。
卫无攸一僵,跟着压抑地闭上眼睛不去看眼前,不去想任何事情,麻木自己让他肆虐。
渐渐地,作呕的感觉退下,跟着浮升的是似陌生又熟悉的酥麻,从他慢慢软化的背脊一点点爬上。
“唔嗯……”
不自觉地,喘息的唇瓣发出呻吟,他立刻惊愧地张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带着邪佞笑容的男人。
“看来,你还是有印象的。”凤翾舌尖舔舐过他的下唇,”尤其是你的身体。”
说完,他再度吻上,却发现卫无攸根本全身僵硬,眉峰旋即一凛,”放松,或者,你需要用上次的药?”
“不!”卫无攸立刻惊喘拒绝。虽然恐惧自己的有所反应,但他更不想受那种药物控制。
“那么就放松点。”凤翾眉头微松,怜爱地吻着他的眉眼,跟着再度烙吻于唇,”什么都别想……不会有事的。”
不思考言语,不思考身分;没有礼教禁忌,没有矜持伦理,只要顺从身体的欲望就好。
霸气的舌勾动顺从的舌,纠结柔软,紊乱呼吸,吻得身躯都发起高热,散出汗水;卫无攸只觉得无法呼吸,连脑袋都晕沉昏乱。
不能再满足只是吮吻,凤翾的手有些急躁地扯开卫无攸所有的衣物,口仍是不断的深深浅浅地吻着被润红的唇瓣,手掌摩挲着卫无攸每一寸肌肤,游移着直落到他敏感的双腿内侧。
“呃……”他身躯战栗地一弓一缩,旋即摩擦到身上与自己一般火热的肌肤,引发更多的抚触。
凤翾发出重叹,不断地抚摸那泛着汗水的肌肤;听见那急促的呼吸跟压抑在齿问的轻吟,更感到自身欲望勃发。
“你的身体很敏感哪。”他声音泛着浓重的情欲,呼吸有些急促,吹着湿热的气息,吮吻他的颈项跟单薄的胸膛,指尖划过肌肤上渐退的痕迹,”看,朕留的痕迹还很清楚的在你身上。”
从没有人让他花费这么多心思去爱抚,也甚少需要诱哄自己的嫔妃跟床伴,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几乎要用尽耐心了。
掌下肌肤是不常见日的白皙,与优渥环境养出的柔腻。
无法再按捺欲望,凤翾仲手抓起床边早已备好的玉瓶,用牙齿咬开瓶口倒出里面的液体,无视撒了一床的芳香。立刻用沾满液体的手探向卫无收的下身,稍微爱抚后探入卫无攸。
“唔!”
经过爱抚松弛的身躯倏然紧绷,紧缩着身子极力想推拒那不适感,但凤翾的强硬,枉卫无攸闷痛地呼声时继续放肆。
湿滑的不适感让卫无攸闷痛欲呕,他挣扎着想逃开,却因为被压制住而逃不开;身躯唯有不断地左右闪躲,却加速情欲燃火。
“啊……”清楚地感觉到凤翾爱抚过他的身子,惊人的战栗感觉让他无法再挣扎地全身软麻无力,咬着牙忍耐着莫名的酸麻,”啊……嗯唔……”
“你会让朕疯狂的……卫卿。”凤翾喃喃地暗哑着嗓音,再度吻上他的同时,他情难自己地深深与他相贴合。
“呃!”强力的压迫,让卫无攸瞬间停住了呼吸,额上汗水滴下;
两人紧密相合之处充满胀痛的紧紧结合,让他在昏茫之余清楚地感觉到那般充满侵略的跳动。
瞬间,凤翾后退了一下,引起他的惊喘后迅速地向前。跟着猛烈地动作了起来,所有的感觉随着深入缓缓凝聚,逐渐揉合,形成一种莫名的战栗感。
“啊……嗯啊……”
强烈的侵袭下,卫无收的意识越来越涣散,手紧抓住床帘,高昂着颈项发出陌生的甜腻鼻息轻吟着。
每一次的侵略,就多粉碎了一些卫无攸坚信的理智,释放出更多陌生的感受,让那甜腻的喘息源源不绝逸出。
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会这样,为什么他会有这极反应……
为什么明明是不愿,身躯的反应却--自己的身体中,竟还存在着一个放荡淫乱的自己!
“不……不要……”感觉到意识即将完全模糊之际,卫无攸不由得感觉到恐惧不断泣喊:”不……”
好可怕……好可怕的感觉……好象一切都会被毁坏,一切都会荡然无存,所有的一切,都会毁在眼前男子的侵略之中。
所有的不安跟恐惧融合了令人激昂晕眩的快感,全都没入两人回荡在房中的高亢喘息及呻吟之中。


第五章

“翰林院侍读卫无攸,即日任詹事府少詹事,钦此!”
暮春三月,一道敕封的圣旨再度说明现任君主对卫无攸的重视。
进官场不到一年,这位新科状元已然由正六品侍读擢升为正三品少詹事,官位爬升之迅速怕是无人能及。
所有人热闹庆贺之际,只有卫无攸这当事人依然如置身事外,漠然不语。
他大多在自己的书房度过每一日,不愠不火地应对上门拜访逢迎恭贺的官员,所有一切看来与往日没有不同。旁人赞他受宠却不骄不纵,生富贵之家而不长奢华之气。
这些荣宠的背后,有多么令人不齿的真实存在,只有几个人知道——凤翾、六王爷毓翔,莫綮瑛跟自己。
这日,在往馆阁的途中,他被人赶上了脚步,拉往一边说话。
“无攸,许多日不见,正巧我有事问你。”
朝中,会唤他“无攸”的人只有三人,那就是莫綮瑛、高品逸跟方之禹。而现在拉住他的人则是任职礼部、寻常较不容易碰面的方之禹。
“许久不见了,有事找我?”认识近一年,卫无攸在这三人面前已经没有以前的拘谨多礼,但仍不经意地址回被拉住的手。
以往他不跟人接镯,是因为拘谨;现在避开与人接触,却是因为心底对于自己的无法接受与鄙夷——每一回被拥抱,他都不堪地察觉到自己身体里存有的那般情欲,真实却令他无法接受那是自己。
听他问了,方之禹似乎感到为难地停顿了下,然后问道:“詹事府……还适应吗?一切可好?”
“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卫无攸带着淡淡的笑答。
詹事府少詹事名为辅佐太子的职位,但在尚未立太子的皇朝中,也不过是高三品的闲职,除了整阅一些政事纪录与以往奏章,他做的事情与在翰林院并没有太大差别。
他现在的生活,跟当初他所想的,相差了何止千里远,只怕该说是天与地的差别了。
“喔……”应了声,方之禹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地踌躇着。
“有什么事情不方便说的吗?”
向来有话直说的人,今天怎地怪了起来?
“不、只是……”他摸了摸鼻头,“听说,皇上常常召见你。”
听见他的问题,卫无攸停顿了一下才点头,:“嗯。”
“呃……而且,每回都到了近黄昏,你才会离开。”
“所以?”他听着神色一变,握紧身侧的手。
为什么他来问自己这个?难道……他看出了自己跟——
“很多人说……你跟凤帝……”方之禹难以启齿地顿了下,“是因为凤欢喜……”
“你什么时候学人嚼起舌根来了?”清朗的声音插入,打断了方之禹的问话,迎向两人,“你们两个怎么碰在一块?”
“綮瑛。”看见来人,两人同时地唤道。
“你不好好做自己的事,对这些流言倒是挺注意的。”莫綮瑛朝方之禹绽开悠然笑意,然后转头对卫无攸说道:“无攸,晚些我去拜访你可好?”
早在九个月前,莫綮瑛等一行人就搬离了卫府。
高品逸是觅了门亲事,成家后在城西街角买了宅子;方之禹则是跟着莫綮瑛住到了他人府上。那位他人,其实是莫綮瑛的亲人,骥威将军贺鹏远。
据说,莫綮瑛是他的表亲兄弟,但他本身并不知道他上京赴考的事情,一直到九个月前回京城才赫然发现,气急地上卫府找人。
说找人,还不如说讨人。
要是莫綮瑛不说,卫府一家怕是要把贺鹏远当成了强盗土匪,只因他那时的神情万分吓人,而谁想得到那一脸尘土狼狈、又胡须满脸的人会跟优雅俊秀的莫綮瑛有亲戚关系?
而在那之前,谁也没料到看来布衣出身的莫綮瑛,会有个显赫的亲人。
“当然可以。”卫无攸暗地里松了口气,卸下紧绷地递给莫綮瑛一抹感谢的微笑。
“那我也去。”方之禹立刻说道。
“你别烦我了,我天天见你还不够吗?”
“你跟贺大哥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吧!”他不甘示弱地回答。
綮瑛每天都跟贺大哥在一起,害得他得跟那个冷脸的木头干瞪眼。
不,说木头还好点,他八成是石头转世,才会打死也挤不出个字儿来,闷死他也!
“反正都在同个屋檐下。”他看似不以为意地回答,口气却是不容置疑的,“我跟无攸有事情谈,你别搅和。”
“什么事情我不能听的?”方之禹更加不服。
见他两人争执了起来,卫无攸索性让莫綮瑛替自己缠住方之禹,向他点头示意后转过身离开长廊继续往馆阁而去,却在拐了两弯之后被拦了下来。
“卫大人,皇上请您过去。”在他眼前,春茗恭谨地打着揖,“请随奴才来。”
他身躯微微一绷,明白地点了点头,半垂眼吐了口气。
看来今日,是得让綮瑛等自己了。

卫无攸与凤翾之间没有多余的语言,只是赤裸着身躯肢体相缠,令人心神荡漾的喘息呻吟不断重复逸出,然后恢复宁静。
卫无攸幽幽醒来后,透过纱帘,看见窗外昏黄的色彩,幽暗了一室;他动了一动,轻轻挣脱了腰上的束缚,撑起微微酸疼的身躯捡起落在床沿的罩衣披在自己身上,裸足下床榻。
推开隔间的门,他看见丈许宽的池中一如以往地备了让他净身的热水,在白烟袅袅中除了衣物踏入水池,洗净一身欢爱的残迹。
自从他拒绝凤翾派人为自己净身后,他便命人在此地建了个小池,在他来时随时备好热水,以供他在歇息后能自行沐浴;沐浴过后或再跟凤翾用些膳食,然后回家去。
这一年来被召唤的日子,他就是如此的过。
一年哪……时如白驹过隙,一晃眼就过了快一年,如此之快,快得他几乎感觉不到,更甚者是早已经麻木了自己忘记时间。
一个男子,对一个男子的执着可以多久?
卫无攸无法知道这一切的期限,只能让自己顺从,但是身躯里的某一部分却慢慢地沉陷,挖掘出令自己感到恐惧的、真实的一面。
那隐蔽而污秽的一部分,让他越来越厌恶去看铜镜中的自己,只因在镜子的映照下,自己看起来是如此的不堪,再也恢复不了以往的云淡风轻。
“这么快就醒了?”
卫无攸抬头,在看见赤裸着身躯的凤翾后,仍旧感到不自在地垂下头丢,轻声回答:“时辰差不多了。”
“留下来用膳。”凤翾踩进池中,搂近他轻轻啄吻,没有费心去问他同不同意。
他是君王,他所说的话就是绝对的命令,没有转圜或反对的余地。
“朕,当真舍不得让你回去。”他俯首吻着细腻的颈子跟耳垂,两人半湿的黑发缠在一块,有情欲的暧昧,“在皇城西赐你座别府,让你独居吧。”
每次见他总是在日落时分使得让他离去,这点总是让自己觉得不满。
“臣没有迁离家中的理由。”卫无攸避重就轻地拒绝。
有家室的人才能这么做。但他不会去提醒凤翾这件事情,因为他仍记得当时他的威胁,与每次有人提起自己亲事的冰冷怒气。
“你从没跟朕要过什么。”凤翾明亮的星眸注视着那一脸淡然的人儿,“当真没有想要的东西?”
后宫的嫔妃,自己不外乎赐给她们绫罗珠宝,或异邦贡品;怀中第一次百般宠怜的男子,却是赐给什么都不对。
他能给他高官厚禄,华衣美服……但是温顺服从的卫无攸却从未要过任何东西,有时甚至会拒绝自己的赏赐。
“臣不缺什么,也不需要。”除了自由。
“官爵?”凤翾试探地问。
“臣在詹事府已然适应。”他顺从回答,却淡然依旧。
“你是不缺,还是不想要朕的赐与?”他眼神微冷,想起一个多月前敕封时,他也是一脸不冷不热,彷佛发生的一切与自己无关的模样安静谢恩。
他曾经以为自己会永远满足于他的顺从无欲,但近来却渐渐发现,无论他拥抱了他多少次,征服这具躯体多少次,听过多少回黏腻甜美的喘息呻吟……白莲依旧是白莲,他的洁净没有丝毫改变,没有染上别的色彩,包括他给予的。
他明明让自己拥抱,任何事情都不反驳反抗,却反而更难以掌握。
自幼受宠,而先帝在他娘亲离开后对他更是加倍宠爱,所有的事物只要他想要使唾手可得,也早已习惯了别人的顺从;但现在,他却对卫无攸的顺从感到不满了起来。
直到不久前,他下了诏令擢升他的职位,他才开始注意到这不寻常的地方。
他的顺从,跟其它人对自己的顺从比较,似相同而不同,凤翾仍分辨不出两者的差别究竟在哪里,只是隐隐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臣当真不缺这一切。”卫无攸嘴角轻轻动了下,露出似有若无的笑后,“臣家中已算富裕,堪可满足。”
他从来就不缺这些身外之物,也满足于生活的富足,赐再多东西,不过都是放在一边的俗物,没有实质用处。
有理又温和的语气,加上那抹瞬间即逝的笑容,让凤翾在剑眉梢蹙后,失却了追究的心情,只想捕捉回那笑意。
“让朕看看你的笑容,卫卿。”他轻手扶起怀里人儿的下颔,专注看着他的表情命令道。
不是第一次被这样要求,卫无攸依言顺从地弯起嘴角。那抹笑容很浅很淡,也很飘忽邈然,但衬着那双隐隐透着一股清艳的凤眼,幽幽媚意就如水渗出,夺人心魄。
“卫卿……”凤翾迷恋似地轻唤,吻住那抹笑容。
卫无攸闭上眼晴,将心绪一点点抽离,任由抚摸的手燃起高热,焚烧这具只有欲望的身躯。
他,也不过是君王身下的“女人”
在一个君王的面前,除了顺从,不需要有其它的东西;甚至是身为人的情绪,或者一切思考。
他是臣子,也是姬妾。

记着与莫綮瑛有约,西时赶回家中的卫无攸先行向父母请安后,就急忙穿过庭园回到自己的小屋,却在中途发现了坐在庭中谈话的三人。
卫无华、卫无方跟莫綮瑛三人,就着初升的月光坐在院中的石桌边喝茶,桌上落散着些茶点,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二哥,你回来啦?”卫无方首先看见卫无攸招呼着,“等你好久。”
卫无攸正想跟莫綮瑛道歉,却瞧见他不在意地对自己摇了下头,才改而问道:“你们怎么这么有兴致?”
他问着,眼神却是带着疑问看向身边的朋友。
“我想等也是等,就拉他来这儿喝茶说话,顺道等你。”卫无华弹指示意佣人送上新的茶碗,关心的问:“今日忙吗?”
卫无攸坐下,轻摇了下头,“还算可以。”
“我还问綮瑛怎么没把之禹也带来,结果,他说是临时有事想找你谈谈,所以没想那么多。”卫无方无心机地笑着,一连串清楚交代,“倒是二哥,今日怎么这么晚回来?咱们都喝了两、三盏茶去了。”
临时?原来綮瑛是这样帮自己交代过去的啊。
卫无攸才方恍然,还没回话,莫綮瑛就带笑开了口:“怎么想,也知道无攸定是又看那些史略看痴了。”他调侃似地,却是在替卫无攸解围,“你二哥这书痴个性,怕是难改啰,只怕哪天还会画夜不分地看下去了……”
“这倒是,二哥往常就是这样了,一看书啊,整个人就像痴迷了一样,做了官这性子还是不变。”卫无方倒是轻易地就被转移了注意,却又疑惑似地问:“不过这一年来,二哥待在宫里的时间比待在家还多呢,翰林院跟詹事府真有这么忙吗?我瞧綮瑛他们都还好啊。”
卫无攸扯出抹笑,轻啜着幽香茶水,感觉膝上适时地被轻按了下,便略略减去心中的紧张。
这一年来都是这样,明里暗里,綮瑛总是给予自己支持与帮助。
“有些必要的东西得快点记着,以备以后使用。”他搬出惯用的回答,“早些记起来,以后便不用担心了。”
“我看这根本是个性问题。”莫綮瑛挑了下眉,揶揄着:“像之禹,能偷懒便偷懒,根不不会像无攸这样;不过遇到闲事,他可又爱管得紧。”
所有人都发出同意的哄笑声。
方之禹的个性众所周知,爱极热闹、爱偷懒又好斗嘴的个性,总是让人莞尔。而由于他们在卫府住了数个月,卫家上下都对他不陌生。
“对了,无攸,綮瑛等了你好久,你们还是先进去吧。”卫无华在一片笑意中沉稳开口,转向莫綮瑛问道:“今晚留在这儿?”
“不,我跟鹏远说了会回去。”虽是表亲兄弟,但莫綮瑛一次都未曾以兄长称呼贺鹏远,反倒是如平辈般直呼名讳。
“那好吧,你们有事谈就去吧。”
“那么,我们先离开了。”
眼见两人远去,卫无华才露出蕴藏在眼中的沉郁。

“綮瑛。”一直到进入自己的书房坐了下来,卫无攸才歉然地微笑,“真是对不住,让他久等了。”
“不要紧。”莫綮瑛关心地开口问道:“今日怎么比寻常来得晚?
是凤帝吗?”
“嗯。”卫无攸眼神倏地降温,别开眼眸冷漠淡然地答:“他留我用膳。”
他,只是个代称。只有在莫綮瑛面前他会这么称呼凤翾,一个逼得自己非得服从服侍的男人;也只有在唯一知情的莫綮瑛面前,他才会将那负面的情绪表现出来。
“是吗……”除了这句话,莫綮瑛也无法说些什么的轻叹。
当初要无攸接受凤帝、顺从凤帝的人是自己……但都过了一年,凤帝还没对无攸放手,甚至对他的宠幸比对他的妃子来得多。只不过,他仍看不出凤帝对无攸是抱着怎样的心思,是纯粹如对妃子的宠,或多了份其它情愫?
因为这一年内凤翾多添了一位皇子,这也表示他仍有宠幸其它缤妃,并非独宠卫无攸一人。
这样下去对任何人都不好,但主要关键的两人却都不作改变。一个霸气狂佞无视于他人,更别提去察觉别人的思虑;一个谨守着心中的底限不放,只是表面顺从而已。
虽说过了一年,其实也不过是停留原地不曾稍前一些。
“我是来告诉你一声,这个月十五,我要跟着鹏远上冀北。”虽然知道在此时离开不是良机,但他仍直接说出来意。
“这么快?”卫无攸一愣,旋即问:“你请调吗?”
离十五只剩下十来日啊!半年来,他们无话不谈,能为他解忧的人,也只有莫綮瑛,而从自己调任詹事府后,两人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现在他要离开了吗?想到他要远行,卫无攸心中隐感失落。
“不,我打算辞官。”他微微一笑,跟着低声地道:“还有半年的时间,我想赌上一睹。”
赌?卫无攸有些无法理解地看着他,等他告诉自己缘由。
“我本来就无意官场,只是怎么都不甘心被那个人遗忘了八年才来到这里。”莫綮瑛顿了一顿,秀丽的眼瞳中闪着决然,“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他想逃避,我偏不让他称心如意!”
他只是为了找人,为了跟那个人站在同样的地方才追寻而来。那么那个人要走,他也得跟着走,不论他是否愿意让自己跟着。
“你说的他……是贺将军?”
“是那傻子。”他直言不讳。
“你跟他……”卫无攸微抽口气。虽然早有感觉他们之间不是单纯的兄弟之情那么简单,但他仍是有些无法接受。
“十几年了,我眼中只有他一个人。”莫綮瑛眼神坦荡,握紧了袖下的拳。“可,他怯懦地在发觉之后逃离家乡,八年未返。如果他确实于我无情,我 可以死心,但他却是……明明就有情,却迟迟不敢跨过的懦夫!”
可是,他偏偏就爱着这个懦夫……
“綮瑛……”第一次看见他如此充满情绪的怨怒神色,卫无攸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原来綮瑛也是有着自己的烦心事,但依然如此的帮忙自己。他很想为他做些什么,但是,却不知该怎么下手或说什么。
“我给自己定下了期限,无攸。”过了一阵静默,莫綮瑛忽然平静地开口:“我只给他十五年,若不行,我会彻底离开他……再七个月,我跟他就认识了十五年。”
卫无攸没说话,迟疑了一下后,静悄悄悄地伸出手,接住他放在几上的手,传达自己的关心;綮瑛口中的彻底离开,让他有不祥的感觉。
“我今年二十四,然而这一段情却十五年,够了。”他平静的眼瞳,眼底却仍可看见沉沉哀伤,“我负担不起这许多。”
“我想,贺将军他……该是在乎你的。”不是安慰,而是他真的这么认为。
现在回想起来,他们两人间的眼神流转,那种暧昧不清的感觉原来就是情。
綮瑛每一回提到贺鹏远,眼神总闪烁着些不同的灿亮;而贺鹏远……虽然自己与他接触并不多,但是他对綮瑛有种超乎寻常的在乎。
“我知道他在乎,或者该说,他也爱着我。”莫綮瑛起身,顺了顺衣裳,也似在整理心绪淡冷地道:“但是他的爱,不够给他勇气跨越。”
他可以追他一辈子,但是,在他的次次逃离下却开始觉得累了。
“你,会回来吗?”送他到门口,卫无攸有些不安地问。
“我不知道。”他摇了摇头,似歉疚地,“之禹跟品逸仍然会在京,若有事,或可请他们帮忙……半年后若有机缘,我们再见。”
“我会去送行。”卫无攸紧握他的手,“走之前,再聚聚吧。”
“好的。”莫綮瑛微微一笑,忽然又凝重了起来,“有句话我一直想告诉你。”
等待卫无攸专注看着自己,他才又开口:“你太过择善固执,这是你的缺点。”执手相握,莫綮瑛诚恳的说:“不要觉得自己污秽,也不要太过苛求自己,我知道你表面一如往常,装得不在乎,但是你在心中对自己的鞭苔比任何人的眼光更来得严厉,这样下去,你会把自己逼得无法喘息。”
看见卫无攸一震,紧抿下唇,身躯也有些僵直了,但他仍是继续道:“这些话,原本我是不该说,因为我知道你不喜别人道出你的心底事,只是我就要走了,以后你的事情,我再也没办法帮你什么。”
他顿了顿,温柔地笑,“无攸,保重你自己。”


第六章

留下一句保重,莫綮瑛当真丢下了京城的一切,随了贺鹏远去;那份对情的决然,让卫无攸迟迟无法释怀。
虽然自己亦被一个男子索求身躯,但他仍是不明白这样逆伦的情感与想法从何而来……但他仍希望綮瑛过得好,得到他所想要的。
无关接受与否,只因为他是自己的朋友,而自己希望他过得好罢了。
但,少了莫綮瑛的宫廷却益发地难熬。他是所有官员眼中的大红人,逢迎谄媚之徒自然不少,但要论交心,可就难上加难;更别提他三番两次受召,与凤翾间的关系早已成了暗地的闲言流语。
若不是那日莫綮瑛向方之禹套话并在离开前告知了自己,那么向来不与他人多做交游的卫无攸或许仍不知道自己早已成了他人眼中的幸佞之臣。
一想到那些在他面前奉承的人,却在背地里说着猥亵的话语,卫无攸虽告诉自己那本就无可避免,但却无法让自己不去介意,只要一觉得有人在打量自己,就会身躯紧绷起来。
连在家中,他都不由会想着这件事情会否传到向来对官场消息灵通的父亲跟兄弟耳中,以致于每当家人要与他闲话家常,他都会十分紧张。
这些事情,他无人也无处可诉,没想到少去了一个能理解自己、安抚自己心境的朋友之后,自己的生活竟然会起了如此大的转变;每一天的生活如坐针毡,就像是自己身处在一个完全孤立的地方。
向他移近的脚步让卫无攸一惊回神,原本坐在靠椅中发怔的他回头便让凤翾迎面落下一个轻吻,跟着被紧紧地抱住。
背部贴往结实的胸膛,已然熟悉的气息引入鼻端,瞬间,他竟奇异地感觉到让郁结的心神略微松懈。
卫无攸不由抬起头看了眼抱住自己的人,跟着转回头露出自嘲的笑容。
在这样的情况下,竟只有在跟凤翾独处时,他才能感觉到些许放松。
造成他这种处境的人,却是他现在唯一能感觉到安心的人,这对他而言无疑是极端的讽刺。
或许是因为他们之间向来不多谈话,除了躯体外没有其它可以介意的东西,所以不需要有任何戒备吧。
“在想什么?”凤翾环着他坐在他身后,勾起他半干的发凑近鼻端,闻着那洗涤后的清香,淡笑却有些胁迫意味地问:“御园的景致,可有美得令你失神?”
难得一个闲适的晌午,看见沐浴过后身着白色单衣、坐在竹棂窗前的他那洁净飘逸的模样无疑是种享受;而那双因为发怔而没有丝毫戒备的黑瞳,更是迷蒙而令人怜惜。
但是,他并不喜欢他的人在他面前想着其它事情,不论那是什么事,或是什么人。
“臣…什么都没想。”他说着,目光却远远地投向庭园中的一点,他倏地想起了轻易舍下所有远去的莫綮瑛。
已经半个月余,他应该已经安顿下来了吧!不知道何时才会收到他的信。
“军队中除了将领跟士兵外,是不容许外人进入兵营的。”略带阴柔的声音,轻却不容忽视地从凤翾那薄唇道出:“贺将军从戎八年,应该很清楚这纪律。”
卫无攸倏地一震回头,望入凤翾莫测高深的冷凝眼神。
“莫綮瑛,是吗?”扣住他的下巴不许他躲避,凤翾以寸许的距离
逼视着他,“你与他交情很好?不但是同期进士,而且他曾在你们卫家暂住数月。”
“綮瑛是……朋友。”被扣住下颔向上提,他有些困难地开口。
“啊——是朋友?”听见他直呼莫綮瑛的名,他眼神带了些不悦,却轻柔地续问:“那么你应该知道,他跟贺将军除了是表亲兄弟外,还有其它的关系吧?”
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些?卫无攸呼吸骤停了一瞬,眼神带着不敢置信,半张的唇也说不出话。
见他又是一楞,凤翾轻轻地笑了,俊美的脸庞更添逼人风采,“无攸,没想到你这么藏不住事情。”
他第一次唤他的名字,却是很自然地略带股亲昵意味,比称他为卿时更多了些异样的感觉。
“我……”心一震之余,卫无攸竟差点忘记用臣称呼自己,“臣只是一时……”
“臣子间的事情,朕都能知道,这得归功于朕有些能干的兄弟。”
截断他的话,凤翾终于松开手,意味深沉地看他,“只是朕没想到提到莫綮瑛的名字,会让你这么有表情,无攸。”
他终于察觉到那般不对劲的感觉从何而来,那种不对劲,原来是来自于卫无攸的太过顺从。
要他笑便笑,要拥抱便可拥抱,不须答话时便不说话,什么都不需要也不想要……在他面前的卫无攸,不过是会呼吸的、任人摆布的玩偶,没有思考与意识。
哪一个受宠的臣子或嫔妃不是对他多加逢迎侍奉、极尽装扮艳丽笑容,只盼多讨得一些恩宠;而身兼两者的他,却是以这种态度来面对自己的宠幸吗?
这极顺从,今他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怒气从腹中爬升。
“让朕看看你的笑容,无攸。”他抬起他下领命令着,一如以往;但这一次,他紧盯着那张面庞的变化,试图抓住每一丝眼神变化。
那双眼瞳一怔之后,微微垂下眼睑,下一瞬抬头勾出笑容之后,原先有的情绪生气都已然不见。
这不是卫无攸,只是一尊不知名的木偶。
“你都是这般笑的吗?”凤翾的声音瞬间酷冷,“眼睛看着朕。”
依言抬眼,但眼神却是平静依然,没有丝毫生为人的气息,彷佛斩断了一切情感、空净渺远而淡然。
曾因为他像而执意抓住,但现在却因为他变得更像而怒火难抑。
“这就是你给朕的笑容?”他的手因怒气而扣得更紧,“这一年,你都是用这样的表情对朕!?”
手指施力加压,疼痛让卫无攸的表情有了些许的变化,温顺无生气的眼神却没变。
“回答朕的话!”凤翾更加咄咄逼人地问,黑灿的眼睛如火光燃现,要烧毁眼前的人。
“臣……不明白皇上的意思。”看着凤翾更加威仪的愠怒表情,卫无攸畏怯之余,进而有了些不明白的疑惑。
他已然任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那凤翾究竟是在为什么而不满?
自己也不过是他众多的宠儿之一,他并不缺自己一个,何必要如此计较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不明白?”凤翾冷笑,把着他下巴的指腹下滑,落到颈间,“你彻底的愚弄了朕一年哪,卫卿,从没人这么对过朕。”
愚弄?他身躯不由自主地轻震,但表情显得更加疑惑。
他愚弄了凤翾?他怎么有那种本事可以……
蓦然的一压让卫无攸向后倒下,颈上手指蓦然束紧,断了他的疑惑却也教他几乎无法呼吸;四目相望,他竟在凤翾的眼中看见了从未见过的狠戾神情,一股杀意。
“唔……”
他想杀了自己吗?他额上冒汗,感觉到喉上的重压锁扣,逼迫着他无法呼吸,背脊发冷;胸口剧烈跳动,他本能地想要挣扎,却在抬起手后的下一瞬间放弃似地闭上了眼睛。
只闭上眼睛一瞬间,颈上的手就蓦然地松了。卫无攸努力地喘着气张开眼睛,见到凤翾冷冷俯瞰着他。
“杀了你也不挣扎吗?”他轻柔地说着。
卫无攸没有回答,只是抚着自己疼痛的喉头,怔怔看着身上的俊美面孔,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
“你想离开朕,可朕还不打算放了你。”凤翾说着便扯下两人下身的衣物,在卫无攸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前即毫不温柔地侵袭他。
“呃——呜!痛……”没有任何准备,撕裂般的剧痛让卫无攸发出悲鸣,手挣扎着想推开痛楚的来源,却反被扣住箍压在头顶上。
“即使这样,朕还是要你。”凤翾更加地放纵,在那已然痛得脸色青白的人儿耳边诉说:“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你走!”
在次次强烈的侵略下,卫无攸脑中一片空白,身子除了近乎麻痹的痛感外,再也感觉不到任何事物。
“不……呜……好痛……”呼吸从急促到微弱,他无意识的呓语挣扎,疼痛扩散到四肢,指尖也随着麻痹无感。
这一日,凤翾以着与以往温柔动作完全不同的剧烈痛楚,狠狠撕裂了装载着顺从与反抗的身躯,第一次让他在欢爱中因剧烈的疼痛而昏厥。

卫无攸病了一场。
与一年前那次不同。之前那次大病,除了第一次被拥抱的不适外,更多的是心中那份执着的道德观念被摧毁的震撼;而这一次……全然是因为身体上的伤。
等他醒来,已然到了第二日的午后;而凤翾并没有让他回卫府,只随意编了个理由告知卫家便将他留了下来,并且宛如监禁地不许他离开曲昜殿一步。
或许是因为知道无法反抗而顺从惯了,也或许是因为身体也无法动弹,卫无攸成日也只能安静地在殿中歇着;唯一让他担心的是到时该如何跟家人解释,还有……那日凤翾所提到,莫綮瑛的事情。
他本以为贺鹏远定是无法舍下綮瑛,但是经凤翾一提醒,才想到贺鹏远向来是个守纪律的人,更何况綮瑛曾说,他一直在逃避……那么,无法进入军营、又绝对不会回京求助的綮瑛该怎么办?
幽幽地叹了口气,卫无攸气闷地站起身,小心翼翼移动着仍有些疼痛的身躯向窗边走去,但才走几步就有侍人跟上,恭恭敬敬地拦住他。
“卫大人,皇上吩咐,您不可以离开这儿的。”
“我……”微微一怔,卫无攸才让自己淡淡地开口道:“我没要出去,只是想在窗边坐坐而已。”
从那日起已过了五天,五日来凤翾没有出现,但让这些官人随侍着自己。美其名是侍奉,其实不过是监视罢了。
“那么让奴婢帮您铺上软毡可好?”那宫女又问。
虽是问话,但她们已经自作主张地动作了起来,在长椅上铺了软毡,并送上茶水后恭敬地退在一边。
卫无攸坐了下来,感觉到胸口一阵闷重。一举一动都受到监视的自己,如何去帮助綮瑛?比起他来,自己充其量只不过是凤翾的……笼中鸟。
这里的所有官人近侍都知道自己跟凤翾的关系,在他们眼中是如何看自己的?男宠、男妃,亦或只是攀附的娼妓……
虽想起莫綮瑛那天所说的话,但是他怎样都没法让自己不去介怀这一切,只能硬生生地将自己分割成两个,让这一面的自己麻木,才能忘记。
被凤翾掐住的那一瞬间,他真的想着,如果真那样死了……那也就罢了,起码不用再受这样的折磨。
门外杂沓地一阵脚步声传来,卫无攸转头看着门扉,听见外面纷纷跪低的声音,及紧跟的交谈声。
“恭迎皇上、恭迎六王爷。”
“起身。”凤翾随意地命令着,脚步不停。
“皇兄!我话还没说完。”毓翔急急地插话,紧跟在凤翾身后,“您说三天?这太短了……”
“这值得你如此紧张?反正也没什么事要做不是吗?”
“可是,我跟睿翌怎么有办法这么快准备……”
他话还没说完,凤翾已经伸手推开门,头一偏地看见了窗边的人儿,跟着就大步地踏了过去;卫无攸站起身本要行礼,倏地被他一个箭步打横抱起,又安置回椅上。
“以后只要在这里,你就不需要行礼。”凤翾弯下腰说着,打量似地轻手抬起他的下巴,露出抹笑意,“你脸色好多了,还疼吗?”
此时的温柔跟那时离去的冷怒,让卫无攸有些许无法反应。他看见了毓翔呆愣的表情,有了第三者在场,他更加不知道该怎么答话,难堪地垂下眼眸。
在别人的注视下,他做不出那种顺从依顺的姿态……那会让自己感觉到羞耻,对自己身为男性却对另一个男性顺从感到羞耻。
“毋需埋他。”顺着他的视线看见毓翔,凤翾眉峰微蹙了下,将他箍进怀中,“在这个殿内你只需看着朕便成,其它人都不用去理会。”
这句宣言让卫无攸愣了下,也让毓翔瞠大眼睛。
他从没有见过皇兄给予任何一个妃子如此大的权力,不但不需要行礼,连带地是在告诉所有人,卫无攸就是曲昜殿的另一个主人;所有人在这里都得遵从他,而在这里他毋需听从任何人的话,除了凤翾。
毓翔呆盯着卫无攸,怎样都看不出他哪来这么大的魅力可以让皇兄宠到如此地步。卫无攸其实称得上清秀,有双特出的眼眸,但是宫里有双媚眼凤眸的嫔妃并不少,他究竟是哪里抓住了皇兄?
似乎注意到毓翔盯着自己看,卫无攸抬了下眼,却又似乎感到难堪地避了开去,躲入凤翾霸气的占有身形中。他第一次在这种状况下跟毓翔碰面,完全不晓得该怎样面对,只好借着在身前的凤翾挡去那视线。
只有一瞬,但是毓翔领悟地抽了口气。
原来是……他早该注意到皇兄对于娇媚作态的美人总是反感,与所拥有的皇族贵气相反,他喜欢的就是干净清雅。自己还曾见过他将一名浓妆艳抹的异邦美人当着使者的面赐给了其它官员,虽然带着薄笑,眼神却是不悦的。
卫无攸是男子,自然不需那些胭脂施抹。一双天然而成的凤眸却不俗艳,且时而透着含蓄微赧,自幼养成的书卷气息更是干净;而似乎他的天性就是淡薄利欲,一年来的宠幸似乎并没有改变多少。
“看够了吗?”挑起怀中人的发丝,凤翾却是冷凝地注视着毓翔,带着警告地道:“没事就离开,朕的后宫可不是任你这样闯的;朕的人,更不是你可以随意看的。”
“臣弟没有那个意思!”毓翔慌忙地解释,急急转移话题,“皇兄,关于出游的事情还是再延个几天吧,否则来不及准备的。”
乘誉车马、仪驾卫队、侍卫宫人……甚至连御厨都得带上,此外还有各种繁琐的礼节跟对象是不可少的,这么突然怎么有可能来得及准备。
睿翌也真是的,什么话都没说就应下走人,害得他得在这儿跟凤翾纠缠。
出游?卫无攸闻言微怔,抬头正巧迎上凤翾注视的深沉眸光,旋而感觉心慌地避开不看。
“朕可没说要你准备什么。”
“咦?”
“带两个侍从跟一个宫女,再让春茗跟着就成。”他指尖暧昧似地滑过怀里人的发鬓,引来轻轻一颤后满意地笑了。
“啊……”毓翔大吃了一惊,“这么少?”
“寻常人家出游,这样已经算寻常不是?”他睨了毓翔一眼,“朕可没打算来个察访民间,游玩便是游玩。”
他这皇弟有时钝得挺有趣味,睿翌一听他说三日立刻就知道意思了,偏偏毓翔脑子还转不过来。
“可是这很危险的!”
“你不张扬就不危险。”依他看,浩浩荡荡地出城让所有人知道自己的行踪,那才叫危险。
“呃!可……可是……”
“别可是了,要出去的是朕,朕自有打算。”凤翾站起身,将双手负于身后似要赶人地问:“还有其它事情吗?”
毓翔微蹙了下眉,总觉得皇儿的决定太过突然;他突地灵光一闪,看了眼卫无攸后小心翼翼地开口问:“皇兄打算一人独行,还是要带哪位妃嫔伴随?”
这样突然的决定,加上决定后就往曲昜殿来,莫非皇兄是想……
“还没决定。也许一人,也许……还会带个人。”凤翾轻描淡写,却睨着正置身事外的卫无攸微笑,让卫无攸心跳立时略感不安地微快。
毓翔一时语塞,两人都心知肚明对方的意思,但他却不给予正面回答,让自己无法说些什么。
“没事就下去吧!”
“这……是。”行了礼,毓翔不得已地退下了。

斥退了官人,凤翾在椅榻侧边坐了下来。
气氛瞬间变得闷重,逼得卫无攸呼吸似乎困难了起来。
感觉到那道目光烧得自己发疼,他逼不得已地回头与那双星眸对视一瞬,又惶然垂下头。他的注视跟以往给他的感觉不同,多了从未有过的打量与试探,让他一时无法淡然处之。
“你不问?”两人中还是凤翾先开了口。
问?卫无攸有些惊讶地抬头,凤翾的意思是……要他问?
不但给他在这里的权力,另外还给他可以问的权力吗?他向来只让人听从,而不许多问的呀!这下子竟让他有了些平起平坐的感觉了。
但这样的凤翾,较之以往又更加难以捉摸。
“你这样会让朕更难以放手呀,无攸。”非常轻的声音似幻的传入
卫无攸耳中,在他迷惑的瞬间凤翾又再度开口,却是带了完全相反的霸气,“跟朕下江南。”
“江南?”他愣住了,看见凤翾的唇角弯成一个极美的、令人心旌荡漾的笑,不由得心头微动,脸泛轻红。
“你出生至今,该是未曾离过京城吧?”凤翾依然自顾自的笑,语气却是极轻柔地诱哄:“顺运河南下,沿途景致四季不同,却是各有千秋;而著名的淮扬苏杭四州郡、太湖十景,加上嘉兴无锡名景,六月春末,翠湖碧空、繁华的江南水乡美景,可是诗人眼中的天堂。”
他竟然在哄劝自己?卫无攸瞠着眼,愣愣地看着眼前俊美无俦的君王。皇帝出游历来时有所闻,可多数独身出宫;就算要带,也是带着自己最宠爱的妃子。但凤翾现在却要带他这个刚惹怒他的“男宠”,而且还用询问的哄劝口气问他……如果他是强硬命令自己要跟去,那么他还不会像现在这样感到惶惑。
见他依然微张着唇不说话,凤翾复又问了句:“如何?”
“臣不明白……”卫无攸只觉得心绪微微乱了。
他真不懂凤翾究竟要做什么,不管那时他是为了什么生气,但他可不曾听闻有任何人在惹怒他之后还可得到眷宠。
“今后在跟朕独处时别称臣。”得不到回答,凤翾蹙了下剑眉,不悦且命令地道:“朕问的是你——卫无攸去不去。”
被命令了一年,现在却要他自己作决定?
“臣……我不明白为什么皇上要我……”
“朕就是想带你去!”不为其它,他想看日常中的卫无攸、想看身为一般人时的卫无攸,然而在这宫闱之中却无法做到,所以他要带着他离开京城。
一日十二时辰,均用来仔细凝睇。
他是认真的!
卫无攸无法说出任何话,但心却慢慢地定下来。过了半晌,他终于轻缓地开了口,无惧地看着凤翾,“皇上的意思是,我可以自己决定吗?”
“可以这么说。”看见他如此的表情,凤翾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微微地一笑,“这样说来,要让你答应跟朕去恐怕不太容易了,无攸。”
在这几日,已经让他察觉到两人相处时太多不寻常的地方,才让自己知道原来他并没有征服过这个人儿,只是让他不得已地屈从。
虽然这人儿永远都逃不开自己,但是若能让他以真心面对自己,那也是令人感到雀跃的一件事啊!身为君王,所有东西对他而言都是唾手可得,现在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想鼓起全力去捕获一样东西的心情。
偶尔玩玩这样的游戏,或许也是不错。
“这样吧。”凤翾悠然地俯过身在他面前轻道:“你答允跟朕去,那么朕就为你做一件事情如何?”
“事情?”他有些疑惑。
“跟朕去,朕就给职于莫綮瑛,让他在贺将军的军帐中任职。”见他一震,凤翾知道自己下对了药。
于他本身无碍的事情,对这人儿却可是绝佳的说服利器。
“綮瑛?”卫无攸屏息。他可以帮助綮瑛吗?可……
“或许再加一件。”他用舌尖轻划过他有些干涩的唇瓣,略一啄吻,“左丞相一直希望朕将他女儿赐婚给贺鹏远,只要你给朕一句话,朕可以挡下这件事。”
“只要我答应……”卫无攸一震,喃喃地抓住襟口。
只要答应跟他南下,那么就可以帮助綮瑛了,只要他点头答应。可是该怎么对家人交代离家的事情?还得跟凤翾在宫外独处……
“这不是威胁,而是条件,无攸,你可以有所选择。”凤翾微微地笑着说,眼中却是信心十足,“若愿意,你只需要点头答应,其它的事情,朕自有方法解决。”
卫无攸紧抿下唇看着他。明知这是他所设的陷阱要自己答应,但是一想起綮瑛对自己的情谊、想起他正受情爱折磨,就无法不答应。
“我去。”吸了口气,他许下沉重的允诺。
“三日后出发,明日你回府准备。”轻将他拥入怀中,凤翾啄吻着卫无攸的白皙颈子,跟着解去单衣,“朕的圣旨会在你回府前到达,你毋需担忧。”
“是。”卫无攸闭上眼睛,沉落心绪,感觉自己的身躯随着抚触缓缓发热。
“还有,叫朕……凤。”
他一震,张开眼,看见美丽的眼眸认真凝视自己,眼眸中除了情欲更有些莫名柔情。
“出了宫后,就叫朕的名讳,凤。”凤翾不断于他的肌肤上烙吻,也用着暗哑的嗓音诱惑,“试着唤看看,无攸。”
叫他……凤?卫无攸心中一荡,有些奇异的感觉升起。
“凤……”他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在他的唇贴近自己时轻唤出口;还不及分辨那股奇异的感觉,就被卷入了情欲的洪流。
对凤翾而言,这只是一场游戏,一时兴起、一种征服欲念驱使的游戏。
这二十日内,他会给予卫无攸后宫佳丽所渴盼的一切关注、温柔以及怜爱,这是只限于二十日内的捕捉,捕捉这抹白洁。
究竟会被捕捉的人,是谁?
而这场游戏背后的意义所在,却并非他自己所想的那么单纯与容易。只是现在仍没有人发觉——发觉那股推动的力量所为何。


第七章

回到卫府,奇异地并没有人多问卫无攸什么,让他松了口气。
只是虽然家人形色如常,但父亲脸上却透着一股兴奋;当自己表示要远行。爹也只是赶忙让所有人为他准备东西。
卫无攸并没有问凤翾圣旨内容,所以更不明白这情况到底代表什么,只能顺应着家人的态度说话。
一直到了出发前夜,全家用完膳后,卫老爷难得有兴致地将三个儿子全都招来,备上茗茶,斥退佣仆后,才一脸凝重却难掩兴奋地咳了咳开口:“们卫家,在这一代可是光耀门楣啦!”着愉快地抚须,“儿在这些年接手生意后,跟南三织搭起了交情,让咱们家的生意打进了南方,多了许多生意门路,真是了不得。”三织指的是江苏严、张、柳三家,这三家在相互为姻亲的状况下掌控了整个南直隶的布织生意,排外的态度也是可想而知;寻常人想在他们底下分杯羹,可又是难上加难。
“多谢爹称赞。”卫无华笑着拱手,一脸客气模样,”是爹教导有方。”
“去去去,少来给你爹灌迷汤。”卫老爷摆着手,却呵呵地笑,”
你爹自己有几两重清楚得很!要我说啊,方儿跟我还比较像。”
“爹,你莫要是哄我吧?”看见爹亲如此好心情,卫无方也跟着一搭一唱,”我跟爹哪儿像了?”
卫无攸在一旁喝着茶倾听。家中的生意他向来一无所知,所以也插不上话,更何况他心中正为明日的事情感到沉重。
“就这点像。方儿在做生意上跟华儿不同,华儿稳重,方儿呢就是豪气,有你们两个真是让我放心。”卫老爷说着叹气,突然指了下正前方的次子,”本来最让我不放心的就是攸儿了,打小爱静不多语只爱书,没想到还真让他考上了状元,现在还让皇上这么看重。“
突然被点到名,卫无攸怔了下,只是暧昧地笑笑没有答话。家人不知真相的赞美话语,只是让他的心一层又一层地裹上了纱,越来越透不过气。
如果没有听从父母应考,没有那位算命师的占语,现今的自己绝不会是这种境地。原以为凤翾总会厌倦,他竟对自己执着了一年,现在这层伽锁没有稍减,反而更是绵绵密密地将他束缚。
“这回随皇上微服南下,你可得好好表现哪。”
卫老爷慈蔼地吩咐着,没想到卫无攸震动了下,脱口问道:”爹知道我跟皇上出游?”
他瞬间有些紧张,一股害怕被知晓的恐惧紧揪若胸口。
“圣旨中说了,你前几日留在宫中就是为这件事。也说这是私密,所以只告知咱家人。”卫无华沉稳地为爹亲解释,”当然也有旨,严令禁止泄露。”
原来,凤翾直接告诉爹他们要下江南,而不是将他们的关系……
“是吗……”他喃喃地,心中似大石沉重,没注意到兄长略微忧心的眼神。
“这也是好机会。”卫无方向来大剌剌的,自是没注意到暗光下的神情,”二哥总是足不出户,这下子可以出去走走了。”
“嗯。”知道家人并不知情,卫无攸松口气地点头。
“爹,我看让无攸早些歇了吧,明日天未明就得出城了。”卫无华说着站起身,主导一切,”无攸,我随你回去看看东西是否备齐了,你初次出远门,怕有些对象你不知道该准备。”
“也是也是,你好生帮你弟弟看看。”卫老爷抚须,点头微笑,”你们去吧,方儿再留下来跟我说说话。”
两人离开方亭,缓行在担廊下,卫无华忽然开口:”这回出访,是早就走了的吗?”
“咦?”没料到兄长会忽然发问,卫无攸愣了一愣,摇头道:”不,是临时决定的。”
“是吗?”卫无华沉默了下,一直到走到院门牙又说:”过些天,我也打算下江南去看看生意。”
“大哥要去哪里?”
“约莫是苏州、嘉兴一带。”他答着,似又愉快地笑,”或者,有机会可跟你们遇得上,到时我就可见到闻名已久的凤帝了。”
见见那个欺辱了自己亲人的男人。他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旋即又掩盖了过去。
“大哥?”卫无攸心突地一跳,万一他们遇上了……万一…… “我说说罢了,江南如此之大,要遇上可是难啰。”不想让大弟胡思乱想,卫无华先踏进了门,”更何况,我这回可是为了生意才南下。”
他说谎脸不红气不喘,也面不改色。与他比起来,无攸几乎藏不住一点事情,每回都只是他生怕刺激了他而不去戳破罢了;就连那些流言,他也全充当没听见,并将它压下不传入家人耳中。
想起一年前那次,他仍心有余悸。那回有莫綮瑛将无攸拉回来,现在莫綮瑛已不在京城,他这个做兄长的就必得尽这一切责任。
卫无华故作专注地清点行李。其实大弟要带的东西极少,除了随身衣物外,几乎不需带任何东西。
“无攸,你有想过辞官吗?”
蓦地一句话,震得卫无攸张开口说不出话。
他想过,想过百千万次!如果可以离开,他何尝不想!只是为什么大哥会在这时候问他?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深受圣恩的时候。
“大哥,你为什么这么问?”他声音有些不稳地问。
“不,只是我看你似乎始终不适合官场。”卫无华看似淡然无心机,却有深意地说:”如果你想离开这里,只要告诉大哥一声……大哥怎么都会为你做到。”
卫无攸心又震了下,似乎模模糊糊地捕捉到兄长话里的意思,却又不想懂,只好静默。
“好了,出门在外自己当心。”卫无华主动打破暧昧不明的气氛,满怀关心担忧地道:”大哥不跟你啰唆,但是最重要的是要保护好自己。”
虽然他不明白凤帝带着无攸单独出游存有什么目的,但他所能做的是将所有的流言渲染降到最低,将对无收的伤害减到最少。
只是,凤翾这个人,才是最大又最致命的危险呵!

是水的声音。
轻轻拍打、富节奏的一声又一声,让船身摆荡波动。
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但卫无攸只是张着眼,看着由窗缝洒入的月光。
用的光华如冰,幽幽暗冷,加上寒意水气,似乎连心都被熏染得微冷。
微微回眸,他看见男人毫不防备的睡脸,眉峰隐透的威仪,高贵约五官,与生俱来的俊美丰采,令人无法转移视线。
恨这个人吗?卫无攸霎时有些疑惑。
他该是恨这个人的。恨他的强逼、威压,恨他折辱了自己身为一个人的尊严,尤其是身为一个男人的尊严。
如果憎恨他,现在只要拿把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入毫无防备的咽喉,就可以解决一切。但奇异地,他脑中连一瞬间都没有过这想法。
现在这样感觉到牠的体温跟气息围绕,那已然熟悉的温暖胸怀竟今他感觉不出丝毫恨意。
或许这一年的时光,已经将自己身为男子的尊严、与那份强烈的恨意给慢慢消磨去了。不是不恨,只是那份感觉在所有一切中变得淡然,不复当初的强烈。
只要没有第三人在场提醒自己,他竟然已经可以习惯……或更可说是有些享受凤翾如对嫔妃的爱宠、与那在床笫间的情欲。
即便再三提醒自己,但那无意间所有的一切行为感受。都令他对自己感到害怕。这是他?是那个读尽圣贤书的卫无攸?
他明知这是不对的……是不对的呀!但是……好陌生,他的四肢、他的思想……他身上的一切都令自己感觉到陌生,彷佛那不是他;
真正的他站在另一头冷眼看着,鄙夷对凤翾柔顺的那副躯体。
他常常感觉到有两个自己,一个理性地鄙弃批判,一个贪婪恋着爱欲。
“你还不睡?”凤翔不知何时张眼醒了,略带睡意地喃喃道:”都大半夜了。”
被抓住视线,卫无攸略感尴尬地移开了眸不答话。看见这样,凤翾的手越过他的颈子,指尖向上滑入黑发间将他扳过,并调整姿势让两人脸庞相对。
脱离了京城的流言闲语,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东昌的运河。
由于船上事物俱备,他们也很少下船,这之间也只有在临清过夜一日便又南下;而这几天几乎都是他跟凤翾独处,其它侍从只有在必要时才会出现,一切事务不需烦恼,自有人准备。
虽是两人独处,但从出了京后,凤翾竟一次也没向他索求亲昵的床笫行为;只是常在自己看着窗外景致或者是手捧书卷之际轻轻触摸、拥抱,关注的次数与时间甚至比起在宫中来得更加繁多,但也比在宫中多了抹窥探似的意味。
多数时候,凤翾像都是打量般若有所思地看着卫无攸。
他似乎总在探究什么似地,每天不论在船上、城镇上,都彷佛眼中只有他一人,专心一意地只看着他,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卫无攸不明白这情况。凤翾分明没有深切的索求行为,但他却更让自己有种莫名心慌,在他的温柔碰触下不知所措。
“你还没回答朕,为什么不睡?”凤翾说着,忽然顿了顿轻笑了声,”我忘了,现在是该称我而非朕。”
看见随着笑而被冰凉月光投影出的轮廓,那美让卫无攸一时无话。
太美的东西总是让人晕眩,而即使看了一年多,他仍是被这张时常近距离逼近的脸庞弄得眩目。
出了宫的凤翾虽是贵气不减,但已不再予人那种时时威逼的感觉,让卫无攸不禁有些陌生,时而会被他那种亲近的姿态所迷惑,进而感到一股隐隐的不安。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总觉得自己身躯内起了某种变化;而似乎就有着某种预感告诉他,凤翾的温柔背后,有些让人感到畏惧的东西存在。
“无攸,你也该记得别总是用敬语,该叫我凤。”
“是……”
“别是了,要真睡不着,那朕……我就陪你说说话。”虽然改了称呼,但凤翾仍未改习惯命令的语气。
换汤不换药,卫无攸也只能答允。
“几日船行,习惯吗?”沉默半晌,凤翾如此问道。
“还算适应。”
卫无攸客气的回答,使得凤翾略感困扰。
他从不费心去跟自己的嫔妃对话,因为不需要;他的妃妾只需要应承、服从与取悦他,他们之间,不需要对流交谈。
而跟臣子间的对话话题,就是国事政事,这些他已然习惯;但现在跟卫无攸谈这个似乎也不对,一时之间,他还真有些不知道该谈什么好。
“你第一次离京……”他忽然想起,试探地问:”这一路上的景致,你可喜欢?”
这句话问出口,竟有些讨好意味。凤翾并没注意到,这是他首次先去询问身边伴侣的喜恶与否,而不是让别人来迎合。
果然,卫无攸眼神微微柔软了下,点了下头,”运河各城镇虽没有京城繁华,可都各有韵味……虽然有些不是很精致,却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第一次听他谈起心中的想法,凤翾心下微觉欣喜。
初次离开家乡,卫无攸对于事物的好奇是可想而知,即使以他内敛的个性,仍不免时时盯着窗外的景致,时而闪动对新鲜事物感到新奇的眼神。
平日素净的眼瞳染上光彩,使这个清秀男子多了份可爱之处,也比在宫中多了许多生气,总令自己看得心神愉悦。
“若你愿意,可以让他们在每个乡镇都停下暂歇,好去走走看看。
“或许在乡镇中,还可发现更多让卫无攸各种不同的神情。
卫无攸愣了愣看他,思忖后仍摇头,”若每个城镇都停歇,那么便赶不及在一个月内回京了。”
“这倒也是,若是再延不只毓翔啰唆,睿翌可也会发火。”凤翾似觉可惜地道。
毓翔的啰唆他是习惯了,睿翌若加上来,可不只是啰唆那么简单,他可是会为他找来一堆麻烦。
虽然他不在乎也不怕,不过跟睿翌斗个两败俱伤他没好处。
见他微弯的笑容有些从未见过的淘气,卫无攸稍稍地迷惘了下,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象他们是第一次真的谈话,没有一方威逼、一方顺从的感觉,明明他几乎算是被逼着出京,但为什么现在却一点都感觉不到两人间有这种气氛?
凤翾,到底是把他当成了什么?纯粹男宠吗?抑或有其它……
“在想什么?”凤翾淡淡地笑问:”已如此多次妳还是没学乖呵,无攸,在我面前,切记不可分心。”
卫无攸怔了怔,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似是倦了地放缓呼吸。
有一瞬,他感到些微苦涩地笑起自己。
他怎么会以为凤翾有些不同呢?他仍是那个霸道的主宰,目空一切又无视于他意愿的君主而已。
见他闭眼,凤翾的声音再度温柔了起来,似乎带着轻哄,”想睡了吗?”
“嗯。”他淡淡地应声,不再让惶惑了几日的温柔再度沁人心防,也冰冻起曾因他的温柔而有波动的思绪。
耳边听见的荡荡水声渐渐安静了下来,彷佛是他方才兴起的迷惘思绪,再度回复到无波的状态。

四大名郡,淮扬苏杭;既过淮安,便是扬州。
船行至江南,景致越是秀美,凤翾却越感觉到莫名焦躁;此时此刻能令他有这种感觉的人,除了卫无攸不作第二人想。
在那日的东昌船舶之夜,他曾经有过十分贴近这人儿的感觉,第二日过后,却比往日更加疏远。
他不再提起自己的事情,即使被问起,也只是有礼地响应,进退合宜不失恭谨,连一丝脾性都没有的顺从。这该死的顺从!
非是身躯间的距离,而是那在宫中曾感觉到的无法捕捉。明明人就在眼前,他碰得到,感觉得到胸膛起伏与生命温度,可就是无法牢牢掌握着,彷佛他随时可以离开自己。
他不放,说什么都不放!就算卫无攸在自己身边只是这样无心的姿态,他也不会就顺他的意思让他离开。
他不允许别人离开自己,只有他掌控一切,没有人可以违背他的意思!
他凝视着窗边的人,等着他注意到自己的视线而回眸。两人目光相接了一瞬,凤翾便看见卫无攸眼中似乎露出些许无措,于是起身从容地走了过去。
“你怕我吗?”轻抬起他的尖瘦下巴,凤翾俯视着他问。
怕?卫无攸怔了下,轻缓摇头。
他并不怕他……或者该说,他怕的是凤翾加诸于外、那份属于君王的权势威仪,但并不怕凤翾这个人,甚至,是有些厌憎。
然而,他憎恶凤翾对自己的强势与强迫,却厌恶不了他给予的温存……他清楚的知道,却不愿承认这一点。
“那为何不说话?”他嘴角虽有微勾的笑,但眼神却彷佛要看穿他般地凌厉。
总要他开口问,总是顺从拘谨的回答!
他究竟是有什么不满?自己摒除任何事物,不选择任何嫔妃而是带地出游;纡尊降贵地殷殷垂询,赐予他许多恩宠,牠仍是淡薄的模样,彷佛一切与他无关。
“无攸并没有不说话。”卫无攸不明白地答。好怪异的质问,他向来有问有答,何曹不言不语。
这样类似的问答这几天屡见不鲜,凤翾总在不断问他问题,每每又在听见他顺从的回答后满是不悦。
“那么为何我不开口,你便不开口?”
“无攸并不擅长与人交谈。”半晌,卫无做才不卑不亢地开口,给了除心中不满外也算真话的回答。
他们之间从没有什么好谈的,而且每个人在这男人面前都得等着他的垂询才可开口。现在的凤翾虽与自己平起平坐似地谈话,但即使他在口头上给了自己多少的垂询爱宠,他仍是个不容许人抗拒的君主。
这点,他早已经被凤翾反复地提醒过了,绝不会逾越。更何况,他根本就不想要他的宠爱,所以他给予自己的一切权力,全数与他无关。
他并没有将心中的话坦白说出。只因知道若是这么开口了,那定是会惹怒凤翾,然而那却是自己最不愿见到的事情。
“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凤翾断然拒绝他的答案,话中盛满越来越浓烈的不悦,”无攸,别再这样欺蒙。”
对他这样的逼压,卫无攸感到胸口突地一窒,抿了下唇,却依然平稳的回答:”无攸不敢。”
这样也不行吗?他真不晓得凤翾究竟要做什么,他要的……不就是顺从吗?身躯、言语、行动……
他的一切已然不自由地被他完全掌控,连身为男子的尊严都已然被他摧毁殆尽,难道这样,还是不能让他满足吗?
他还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呢?除了思想跟情感,他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再是自己的了。
然而,这两样他绝不愿给予,因为那是唯一能让自己支撑下去的东西,无论如何不能给,一给便全盘皆输。
“你早已经做了,何来不敢?”凤翾冷冷一哼,一族火光由他眼里窜出,”你越来越敢违逆我了。这是在试探我对你的容忍度吗?”
“皇上言重了。”他依然是不愠不火的态度。
“别再用这种称呼!”凤翾立刻大怒,衣袖一拂,迁怒地掀去几上的茶碗。
够了!他为何要容忍卫无攸到这种地步?为什么他依然掌握不住这个人?他是君王,要怎样的人没有,偏要为这男子费尽心思!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他用那样不着痕迹的话来应对自己,然而给得再多,至今得到的依然全是虚假。
茶水飞溅,瓷碗砰的碎了一地。突如其来的发怒,让卫无攸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下身躯,却又立刻被凤翾扣住手腕、毫不留情地用力扯过。
“爷!”听见东西碎裂的声响,门外立刻奔来四人,焦急地同声呼唤问道:”爷,没事吧?”
这次南行,凤翾除了春茗外只带了名叫采悦的宫女,以及两名侍卫;这四人对于两人的关系,自也是心知肚明,看见眼前的景况,也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准进来!”
凤翾一声大喝,手掌扣锁得更用力。那几乎要折了手腕的疼痛,让卫无攸闷哼一声地白了脸,额上微沁出汗水。
“都退下!”
然而没人退下,却也没人敢开口。照理说,该是没人会反抗凤翾的命令,但也没有人希望他伤了卫无攸。
“可爷……”推挤半晌,春茗终于大着胆子战战兢兢地开口:”船就快到扬州城外了,您是要留在船上用膳,或是要到城里?”
卫大人怎么又惹怒了皇上呢?他暗暗叹气。服侍皇上十余年,连着那日,他已经是第二次看见皇上如此发脾气,而且都是因卫无攸而起。
他真不懂主子在想什么!既然不高兴卫大人,就别带他出游不就好了,也省得三天两头地让他看脸色,大叹奴才难为。
凤翾倏地转头看着门边四人,那带着森冷怒意的目光几乎让人头皮发麻,却逃也不能逃地僵直在当地,微微哆嗦。
四人同时咕噜地吞了口口水。正以为这位君王会对他们发怒之时,却听见他冷而威仪地开口:”准备下船。”
说毕,他甩开握住卫无收的手,头也不回地向船外走去。
行经四人身边扫起的微风,冷得人根本不敢开口说什么。而被甩开的卫无攸,只是白着一张脸,蹙着眉软倒在靠椅上,虚弱地喘着气。
毕竟服侍凤翾久了,春茗首先使了个眼色要采悦进去看看卫无攸,然后连同两位侍卫离去,随侍在凤翾身边。
“卫大人……不,公子,”采悦小心翼翼地唤着眼眸紧闭的卫无攸,有些不忍地看着他手腕上深色的青瘀,”您还好吗?”
再怎么说卫大人也是个男子,不像女子脆弱;然而皇上竟用力到留下深黑青瘀,可见他有多愤怒。
“嗯。”卫无攸深深吸了口气,张开了眼,垂眸看着自己手腕上那一环的红肿,自嘲似的笑了。
剧烈的痛楚已经转成刺麻肿痛,渐渐无觉起来,看这样子手腕定会青瘀,一时间也许没办法动了。
他真的很用力呵,若他是女子只怕早已折了腕骨。然而他明明身为一个男子,却偏得任由一个男子这样对待自己,真是……可笑亦可悲!
凤翾说他对自己好,但他怎么都想不出他究竟哪里对自己好了?随意就侵犯他的身躯,不顾他意愿掌控着他的一切,这样叫作好吗?
生长富庶之家,从没人敢这么对自己。天生的沉静性格,也没人会与他起争端,然而凤翾……可真是他命中唯一的煞星。
“公子?”不明白他为何还笑得出来,采悦轻轻地唤道。
他可是惹怒了皇上呀!任何人随时都怕惹怒皇上,只怕性命不保;但由她看来,卫大人对皇上一点都没有逢迎之心,虽然顺从,却也是冷冷淡淡。
也许,就是这样才惹怒了皇上吧?
“没什么。”他对她摇摇头,敛下笑容。
“那么,让奴婢帮您更衣吧。”
“麻烦妳了。”卫无攸暗叹了声,用另一只手撑着站了起来,仍感到全身因为剧痛残留的虚软。
跟那日晌午一样,他依然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惹怒了他。他明明已极力避免与凤翾之间的冲突,为何他仍再度对自己发怒?
他不懂……或许也是故意不想懂这男人的想法,只想逃得越远越好连一丝一毫的深入都不想要。
他已沦陷得够多,不能把不该的东西都沦陷进去。
绝对,不能给……不能给!


第八章

随着运河开挖,“扬一溢二”这句话流传开来,显示出扬州的繁华盛景,奠定了它重要的地位。
随处可见不分时节热络的贩子,川流般的人潮。人们忙碌的穿梭其间,一位形色特出的人物,身边伴着一个一脸心不在焉的男子;两人身前身后,一脸戒慎的两名护卫紧紧跟随,并排开拥挤的人群。
众人入城用膳后稍事歇息,碍于人多引人注目,春茗与采悦便留在客栈打理一些杂务,留下那两名侍卫随侍在凤翾及卫无攸身边。
原先行程,已定了要在扬州停留三、四日才继续南行;即使凤翾再怎样气怒,仍知道冷落对这人儿是遂心所愿,所以更是坚持要带他入城。
从他拂袖而去到现在入了城,凤翾依然是愠怒地绷直着一张脸;他不说话,当然其它人一点也不敢出声,更别提惹得他发怒、却仍不知道他在气什么的卫无攸。
饶是这样不言不笑,凤翾所到之处,翩翩俊美丰采与寻常人少有的贵气仍是引起路人注目赞叹;然而他却将一切注目视若无物,那凌厉的目光只是专注在身边的人身上。
卫无攸被他看得全身紧绷刺疼,极不适应地不断回避。
他不习惯被注视。在受人瞩目的凤翾身边让人注视已经让他感到不知所措,凤翾灼烫的目光更是让他倍感煎熬。
不敢与凤翾视线相接,他不自然也心不在焉地走着看着,热络的繁华街景、琳琅满目的各色货品,都已然入不了他的眼。
“你在紧张。”
蓦地,一股热气吹袭到他耳边,让他惊慌地向后一退,几乎撞倒了路边摊贩。
“小心!”
凤翾及时伸手一捞,将他勾进自己怀里;本还是怒意紧绷的唇角,在看见他的慌张后一弯,露出了笑容。
这人儿呀,总是惹得他气恼,却也容易令自己欣悦。就是发觉了他在被注意的状况下会越加慌乱,他才故意将视线毫不保留地放在他身上。
而,显而易见的非常有用哪!或许他该多多这么做才是。
“多谢。”卫无攸发觉自己引起更多注目,立刻狼狈地低声道谢。
他轻轻用右手稍稍一拉,示意他放开自己,但箍住他腰际的人却像不知情似地继续拥着。
“你在慌什么?”凤翾并没有松手,而是低声亲昵地在他耳边轻问;调情般的姿态,顿时引来众多的抽气声。
卫无攸背脊僵直,头抬也不敢抬地浑身发汗。
“放开我。”他低声地说,声调中带了些因羞愧而来的怒意。
为什么他要这么对自己?难道他不明白这会引人非议?凤翾或许可以不在乎,但他却觉得众人的视线如芒刺在背,难受至极!
“你可以大声点儿说。”他带着些许报复心态地冷冷一笑。生气吗?这倒好,他挺想看这常惹怒自己的人儿生起气来会是怎生模样。
“你——”卫无攸倏地抬眸,身躯因压抑怒意而颤抖,却仍是不敢大声地咬牙低怒道:“放开!”
凤翾究竟要做到何种地步才肯善罢甘休?他不要这样让人看着,不要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侮辱!
两名侍卫面面相觑,既觉得他们的主子真是行径骇人而太过放肆,却又不知道该不该出言劝止,只好纷纷咳嗽示意。
也罢,不差这一时,也没必要予众人看。
本待再多说些话的凤翾哼笑,如其它人所愿地松手,牵起卫无攸左手便行,“站稳了那就走吧。”
腕伤被扯动,卫无攸虽没喊疼,却也在痉挛了下后冒出了冷汗,轻哼了声。
“怎么?”人潮扰嚷中,凤翾仍是清晰地听见了他一声闷哼,旋而蹙起眉迅速抓起他手腕,翻起衣袖冷道:“这是什么?”
难道要他说,这就是你之前所造成的责瘀吗?凤翾该不会不记得吧?
卫无攸怔了怔,一下子不知怎么回答,也感觉到周遭的目光现在又投射了过来,霎时只能低头不作响应。
“爷……”眼看又引起注意,一名侍卫忍不住开口提醒了声。
“这是什么?”理也不理其它人,凤翾以冻人的口气问,“为什么会这样?”都黑成一圈也微肿了起来,然而竟然没人告诉他,也没替他做包扎或医治!
“爷,要不寻一处地方坐下吧。”另一名侍卫也开口,小心翼翼地道:“咱们寻一处坐下歇歇,再看看公子的伤可好?”
凤翾相应不理,只是将一双利眼投在眼前人身上,等着他开口回答。
“公子……”眼看主子不理会他们,两名侍卫迫不得已,只好以眼神恳请卫无攸开口劝说。
卫无攸暗叹了声,虽不想开口央求却更不想留在这里让人注视,只好抬头低声说:“凤,可以……找个地方歇下吗?”
听他唤了声,凤翾总算脸色稍霁,转头吩咐两名侍卫:“先找间茶馆坐下,然后去打听城里最好的大夫在哪里。”
“是。”
两名侍卫松了口气,立刻排开人群领着两人离开闹市;寻了间幽静的茶馆让两人歇息后,其中一人便去打听医馆位置。

终于不用再接受众人注目,卫无攸也松了口气;只不过凤翾依然目光不离的看着他,他只得凭栏向外看去以躲避。
堤边一片绿柳映水,与方才街上的扰嚷形成对比,优美别致。
“很疼吗?”
听见轻柔问话,卫无攸微愕回眸立刻对上凤翾似有怜惜的凝注目光,心中再度感到迷惑,不由得低垂着眼眸思索。
“不动的话……就不会很疼。”半晌,他轻轻地回答,却不由自主地躲避着凤翾的目光。
他越来越不懂自己跟凤翾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不就是这样的关系吗?他要求顺从及躯体,而自己则是无反抗能力地给予。
原该就是这么简单而已!但是现在,他越来越不明白凤翾的重重地逼迫、温柔、气怒、怜惜……反反复覆,堆砌成一种莫名的感觉,缓缓荡漾。
“还能动?”
如此的回答让凤翾眼神一凝,不悦似地沉声道:“是动不了吗?”
带了敷衍的答案,他不爱听,这人儿却偏爱如此说。
为什么他不像那些受宠的人一般,在他的垂问下顺势要求垂怜疼爱,要求他多点关注赏赐?偏偏是一副什么都不想要,无欲无求的模样!
若是他人,凤翾或会认为这是一种博取宠爱的手段;但卫无攸却是彻底地不逢迎,不求欢,推翻了他一切的设想。
或许这样是好的,他不用烦恼他会成为毓翔口中的佞臣,但越是见他如此,自己就越感到烦怒。
就算是动不了又如何呢?卫无攸实在不甚明白自己承认了会有什么不同,但仍顺着凤翾的意轻轻点头,依然不多说句话。
他不想惹怒他,因为那好累好累,他不想去承担那令人疲惫的巨大怒气。
“你始终面无表情,无攸。”凤翾的声音,既轻又冷地飘了过来,窜入他耳中,“你究竟有什么不满足?”
什么话都不说,令他根本无从着手;在卫无攸面前,他一个君王却总是有无力回天之感。
多可笑,他明明是个天子,却拿眼前这臣服自己身下的人儿一点办法都没有!
“没有。”卫无攸摇头,眼神却是飘忽地。
他没有不满足,反倒想要舍弃一些东西……例如,凤翾自以为是的宠爱,那令他沉重又迷惑的宠爱。
“为什么你不发脾气?”他宁可看他像刚才在市集上一般愠怒的神色,也不想看他这样淡薄无欲的表情。
听他这么说,卫无攸愕愣地微顿。好怪异的要求……要他发脾气?
可是,他明明限制了自己决定一切的权力呀!怎么现在又——他的君王,果然是难以捉摸的人。
难以回答这个问题,卫无攸一时静默地看着外头,却被幽静的河岸对面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子吸引住目光,看着她们諠哗欢笑。
胸丰腰纤,削垂美人细肩;芙蓉面庞,笑若莺燕啼唱。
虽然不近女色,但卫无攸却十分清楚女子绝对比男子来得娇美柔嫩;而后宫各色美人不少,凤翾为什么还是不放了他?
打听的侍卫走了回来,他收回离散的思绪,却对上凤翾闪烁着危险光芒的目光,不由得微微一愣。
“爷,属下已经打听到……”
“走!”凤翾倏地打断那侍卫的话站起,用与方才毫不相同的力道抓起卫无攸的右手往外走,交由跟随的人结了帐。
“爷,医馆在……”跟上来的侍卫急急地要带路。
“不去医馆。”他冷冷截断,头也不回。
“咦?”不只侍卫一愣,连被扯着走的人都愣了下,“那么,是要回客栈?”
“不。”凤翻眼如盯着猎物般锁住身边的人儿,修长的手指一指,指向了杨柳堤边微笑道:“去那里。”
他嘴角虽挂着笑容,却冰冷地直冻入人心,让卫无攸背部微微战栗。

“公子,请用点酒菜吧。”身穿红纱水袖服装的姑娘,娇娇媚媚地柔细着嗓音纤指握杯,“来,让奴家敬您一杯。”
她娇笑说着,身躯妖娆地贴了过去。浓艳的脂粉芳香,朱红抹唇;水似的肌肤,半掩酥胸,无一处不娇美,无一处不让人怦然。
江南美人儿不只美在外表,其气韵丰姿,更是世所称颂。
“不……在下实在不胜酒力。”浓郁的脂粉与熏香气味让素来爱洁的卫无攸不适地避开了下,谦和拒绝。
早在被强迫地推入厢房前,他就已经在凤翾那谈笑却逼压的态度下无可推却地喝了几杯酒,深知自己酒力的他并不愿再喝,只想尽速离开这令人如坐针毡的地方。
他真的不懂……明明那样的逼压着自己、不允许自己亲近任何女色的凤翾,为什么会带他来寻花问柳,还故意要个姑娘来陪自己?
“公子可是嫌弃奴家?”女子黛眉轻颦,端是惹人怜爱的水样美人,“难道奴家不够美,不能让公子心动吗?”
只可惜,万般风情即使入眼,卫无攸依然无法动心;然虽无法动心,但女子泣诉般的姿态仍让他有些愧疚。
“不!绝不是这样……”他有些无措地解释,歉疚地道:“姑娘确实貌美,只是在下有些……”
他住了口,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看样子,公子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吧?”她柔柔地笑着放下酒杯,虽然才十七、八的模样,却像看尽世事地世故,“您跟方才那位爷很不相同呢,是朋友吗?”
另外那位凤公子俊美无俦、气势不凡,对人的献媚似乎很习以为常,也很容易取悦;但总让人觉得他身上有种寒意,不好亲近。
而这位卫公子明明该是已经娶妻的年纪了,看来虽有些淡漠却还羞羞涩涩地,对她们也很客气;只不过似乎总是一副坐立不安、若有所思的模样。
说他们是朋友,似乎也不太像……他们似乎都以那位凤公子马首是瞻,连被两名家仆称为公子的这位也是一样。
“不是朋友。”卫无攸轻轻地摇了下头。
“公子若不愿用酒,那么就吃些菜吧。”灵敏地看出他不愿多谈,她轻挽起袖子露出雪色手臂,夹起菜喂到他唇边。
卫无攸吓了一跳,再度避开,“多谢妳,这我自己来就行了。”
他接过筷子,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凤翾究竟什么时候才要走?他真的无法适应这样的地方,这样喧扰吵闹、充满酒色气息的地方。
隔着薄薄的木墙,他听见隔壁传来的欢笑声;凤翾转移注意,他该感到轻松,但,却有莫名的不适感觉。
“呵,公子真是跟寻常的客人不同呢。”那姑娘柔媚地抿唇轻笑了声,然后为难似地轻轻叹气,“不过侍奉客人就是咱们的本分,公子什么都不做,那要奴家怎么办才好呢?”
会到这里的男人不就是寻花问柳吗?没想到这位公子连喂酒菜都不成,也目不斜视地碰也不碰她一下;照这样子,那档子事也是绝对不会做的了。
这样对她一点都不心动,还满面困扰想摆脱的男人,她还是初次见到。
这可怎么好呀?凤公子还付了大笔银子,要她好生侍奉;若是卫公子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地走了,难保那位凤公子不会大发雷霆。
“这……”他满脸困扰,吸了口气才道:“要不,请姑娘陪在下说说话好吗?”反正他一人也不能够回去,若自己这样走了,凤翾定又会气怒不已。
“瞧您,一声声在下在下的。”她娇笑着挥了下帕子,“奴家可受不起您这样说呀!您一看就知道好出身,跟咱们这些下等人怎能比呢?”
真有趣呀,头一回遇见只想说说话、而且对她万般客气的客人。
“姑娘何必这样说呢?”他蹙了下眉。出身这种事情……并不是人可以自己决定的不是吗?就像……像他跟凤翾。
“公子不必介意,奴家可是很认命的。”她笑着将酒杯推过去,自己先行喝了一杯,“来,难得公子有兴致,奴家就陪您慢慢喝酒慢慢聊。”
卫无攸逼不得已,只好将眼前的酒杯拿起喝干,然后又被斟满一杯透明酒液。
“今日遇见公子,奴家真是欢喜。”那姑娘甜甜笑着放下酒壶,夹了菜放到他眼前的碗里问道:“公子跟寻常人都不同,可是家中已有妻室,所以不敢在外头胡来?”
“不,我尚未娶妻。”
她闻言轻轻笑叹,“若有谁能嫁给公子您,想必是她百年修来的福分了。”
卫无攸一怔,垂眸轻轻摇了摇头,“那也未必。”他这样以身侍君的男人,连自己看了都感到污秽,怎会有人嫁予自己会是福分?
而且或许他这一生都无法娶妻。只要那人一天不放了自己就没有可能娶妻,也早有了被囚绑一生的准备。
“公子这才是妄自菲薄呢。”
“那么,姑娘又如何呢?”他掩下自嘲的笑,转移话题地问。
这事情,并非妄自菲薄便可以说得清楚啊!中间掺杂了太多因素,不是容易解开的线团。
“公子说笑了,您怎能与奴家比呢?”她掩唇轻笑,“奴家这等人,怎敢奢望有什么好姻缘哪!”
“姑娘这般出色,怎地这样说?”卫无攸一怔,不解地问。
眼前的女子虽引不起自己心动,但那般风华极为出色;更何况虽沾染许多胭脂,却是不低俗的。
“谢公子谬赞了。”她献媚的笑容微微敛去,叹了口气,“可打从卖身起,咱这些姊妹们就都认了命了。这样的身子,若有人愿意赎身为要便是大幸,哪敢要什么好呢!不看淡不成,毕竟这就是命呀!”
“认命……”不知怎地,这两字竟沉沉地压止他心头,喃喃自语道:“认命?这种东西……是命运吗?”
无法归咎一切,只能说是命吗?当初那相命先生算他年少高官确是应验,但他可有算到自己与凤翾这一段难以解开的孽缘?
但,若他不曾有这样一笔卜算,自己便不会应考,更不会遇见凤翾。这样相串牵连造成的一切,是不是真的只能归咎于命?
他,是不是只能认命?
“公子是男儿身,自然跟咱们这些烟花女子不同。”
“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以极低的声音自语。同样以色事人,他又何尝好到哪里去?
“公子可别不开心,要不奴家罪过可大了。”见他沉郁,那姑娘再度扬起笑容,捧起酒杯,“这杯,算奴家谢过公子的垂怜赞赏了。”
卫无攸没答话,只是有些心不在焉地拿起酒凑到嘴边。蓦地,从薄墙另一侧的细微声音刺入耳内,他拿杯的手一僵,狼狈似地将酒喝干。
如果可以,卫无攸十分希望现在的自己是不存在的。
一声声的喘息跟高声娇吟,就这样毫不留情地从那一侧传来;而他十分清楚,让这种声音传出的人是谁。
放在桌面下的手,握拳握得死紧;发疼的手腕,刺肿的疼痛不断地缠绕着知觉。
但所有一切,都挡不住从薄墙另一侧传来的淫靡放浪声音,在重重热闹喧嚷的声音中,他独独无法将那熟悉的嗓音排除在脑海外。
那个人,那个吻过他数千数百次,侵占他的身躯的男人,现在正在另一侧,以同样的方法抱着娇媚的女子;抚摸他的手,正抚摸着另一个女子。
他一直知道,凤翾身边的女人从没断过;拥有他的同时,他也拥有后宫数千女子。但是……但是他从没亲身体会过这一点。
胸口好闷,闷得……几乎要窒息;胃部在听见阵阵交欢的喘息声响时更是紧缩了起来,作呕地翻搅着想吐。
那姑娘不断地劝酒,而他只是一杯杯地接了过来,任凭酒液热麻了思绪。渐渐地,他终于听不见那刺耳的声音,连带耳边的说话声都渐渐远去。
连最后,他都没听见几乎是破门而入的声响,唯独只感受到被环抱起的热暖环绕。


第九章

躺在床上的人儿因醉酒而脸颊热红,模糊地呓语着。
“爷,热茶跟热水拿来了,要奴才来照顾公子吗?”春茗守礼地未踏进一步,而是站在门外问。
看着皇上抱着卫大人回客栈时,他着实吓了一跳;不知道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能慌忙地叫醒等累了的采悦帮忙安置卫大人。
后来,他才从侍卫口中知道原来皇上拉了卫大人去妓院,不但给卫大人招了妓,自己也要了“秀水阁”里的头号红牌。
说是这样,但到了末了,皇上却还是寒着一张脸冲入卫大人所在的厢房,一把将醉倒的人抱起带走,根本不管旁人惊异的注目。
有时他挺弄不懂皇上,明明宠卫大人宠得入骨,就偏爱生气赌气;卫大人也是,老爱惹皇上发脾气,弄得他真是帮这儿也不对、帮那儿也不对。
“不用,放桌上吧。”凤翾头也不抬,只是定定地看着床上的人儿,“累了的,就先歇下,有事我自会传唤。”
“是。”春茗眼不斜视地将东西放到桌上退了出去,心中却忖度着今晚甭睡了。
世上哪有奴才比主子早歇的呢?要真歇了,哪能及时帮主子做事?
他跟采悦还是撑着好吧!
门合上,凤翾起身拧干了布巾,用热中擦着醉中眉峰紧蹙、甚至一脸畏惧不安的卫无攸的脸庞。
原想气怒他,到头来气怒的却是自己!
抱着柔媚入骨的美人,他却有些厌烦那脂粉气味,并深深思念起卫无攸身上的素净气息;就算是美人水样的娇媚,却也提不起兴致享受,反倒是对隔室的声音极其在意。
就在侧耳倾听下,他发觉隔室忽然没了声息。
一股没来由的怒气顿时冲上心头,让他毫不怜惜地撇下怀中美人,冲入隔壁厢房;当看见卫无攸醉在桌上而非那女人怀里时,他竟感到盘踞在心头的那股气完全消去,甚至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的人儿依然是干净素白的模样,不染一丝杂色。
凤翾扔下了布巾,轻轻俯身将唇印在卫无攸的唇瓣;当那羽睫轻动了下,他的眼神瞬间动情,更显深邃。
这才是他的无攸呀!只属于他的……霎时,凤翾彷佛可以听到自己心中满足的喟叹,跟深刻的渴望。
他拿起茶碗饮了口热茶,跟着再度俯身将嘴中的茶水哺喂到卫无攸微张的唇里,旋而啜吻起溢出的茶水,一点点地深深吻了上去。
“唔……不要……”紧闭着眼的卫无攸突然动了下身躯,宛如在挣扎般地无意识喃喃自语着,“走开……”
他看见凤翾带着笑,美丽耀眼又充满威仪压迫的笑容逼近他,吻上他。手,则轻轻卸去衣物,手指抚摸着他的肌肤。
指尖挑逗地划过,那种感觉,令他全身战栗。
不要?走开?凤翾皱起了眉,眼神骤冷。
他是真醉抑或半醉,怎敢对他说这种话?这些话,从初回要了他后,就不曾再从他嘴中听过了。
酒后吐真言,莫非,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他冷凝着眼,试探地再度吻上;手掌探入半敞衣襟轻轻地撩拨抚摸,却引来更大的反应。
“不……”一阵战栗,依然未醒的卫无攸咬牙低微地呻吟,呼吸急促起来,不断重复呓语:“不要……别碰我……”
我不是你的妃妾,不是女人……不是!好热、不要!别碰我……别碰我!
一个转眼,他看见凤翾抱着一个美貌女子,轻柔爱抚,调笑揉捏着她的身躯,吻着那柔美的朱唇;下一瞬,他却看到凤翾抱着的不是那个女人,而是自己。
他看见自己被吻着,被爱抚着,柔顺地在他身下承受一切,发出阵阵淫靡的喘息呻吟;一声又一声放荡的声音,伴着眼前污秽淫乱的肢体交欢,逼得他无法呼吸,胸口急促起伏,喘息地翻搅了起来。
好骯脏……骯脏得令人作呕!
“唔恶!”无法再抑制胃中的翻搅,他突然一个侧身扑向床沿呕吐起来。
来不及做任何反应的凤翾,即刻抓起自己一边的外袍接下秽物,并在抱着扑向床沿呕吐的卫无攸时大声唤了隔壁的侍从。
话声刚落,就看见春茗急匆匆地推门而入,当机立断地抓过铜盆往床边一放,并接过主子手上脏污了的衣袍丢给随后而来的采悦嘱她丢弃,又取过茶碗重新冲茶。
空气中传来呛人的气味,但凤翾仍是抱着卫无攸的腰不放,防他跌落。想质问的怒气早在看见他吐得脸色惨白,额际沁汗之际消去, 更是在看见他苍白虚弱的模样时有了担忧怜惜。
看卫无攸停止了呕吐闭眼不断喘息之时,春茗拧了热巾就要上前,却被凤翾挡住接过,自行帮卫无攸擦拭他嘴边残留的秽物跟唾液。
连这都自己动手,皇上对卫大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宠爱哪!
还真不知道后宫那些嫔妃怎就比不上一个男子?不过不管主子宠爱怎样的人,他们这些奴才都不能说什么的,反正主子喜欢就好。
“爷,让公子漱个口吧。”春茗收回毛巾跟着递过茶碗,弯腰后退一步将布巾再度拧洗了遍又递回去。
“嗯。”凤翾将卫无攸虚软的身躯靠在自己肩上,将茶碗凑过去哄着似地轻柔道:“喝茶吧,喝了会舒坦些。”
“唔……”昏沉的卫无攸被动地启了唇,半睁眼无意识地啜饮着茶水;有些茶水沿着唇角流了下来,都被凤翾一一仔细擦去。
茶水喂尽,卫无攸渐渐沉睡过去。微醺的气息在他额上次吐着,身上倚赖的体温让他心中起了些波动。
仔细一想,他们从来没有这样拥着。每一次都是自己揽着他,而他淡淡地任自己抱着而已,从未像现在这样毫无防备地偎在自己身上;就连睡去,他也不会接近自己,非得他主动抱着不可。
而现在靠在自己身上的人,让他隐约觉得有种初次贴近的崭新感受,还有近乎惊艳般的心情,夹杂着淡淡的暖意盈满身躯。
有个声音告诉他,这才是他想要的东西。不只是征服卫无攸,也不单是要他由衷的顺从,更不只是那眼眸那身躯,而是更……更深一点的东西。
突然间,他感觉某样东西在心中浮现。他好似可以紧抓住那答案,却又感觉它如此暧昧模糊,难以分辨那是什么。
“春茗。”沉默了半晌,凤翾突地开口唤。
“奴才在。”
“你认为,朕对他如何?”他凝视着偎在颈窝熟睡的人,淡淡地问。
春茗被问得愣了下,才恭谨地答:“奴才认为,皇上从没对人这么好过。”
“是吗?”凤翾瞥了他一眼,看不出是喜是怒地继续问:“赏赐升迁,朕没一样少了他。对他百般容忍,为什么他还是反抗朕?”
“这……”
“但说无妨。”见他欲言又止,凤翾挥了下手。
“奴才想……”得了允许,春茗这才唯唯诺诺地心声答:“或许,卫大人根本不要那些身外之物。”
“不要?”凤翾微皱了眉。
“是,卫家向来富裕,加上卫大人又不喜荣华……所以奴才斗胆猜想,或许卫大人并不需要赏赐。”
“那么官职呢?”既然赴考,莫不会连这都不想要吧?
“奴才看……卫大人倒也不是擅长官场交际之人。”春茗边看着主子的脸色边答。如果卫无攸有些交际手腕,早就像那些受宠的妃子一样搞赏拢络宫人们了。
“这样说来,朕给的没一样他想要啰?”他倏然感觉愠怒地沉道:“究竟什么他才会『想要』?”
权势名利是世人渴求的东西。芸芸众生趋炎附势,财与权,谁不想多贪点?怎么偏他不要?除了这些,他想不出还能多给些什么。
“呃……”春茗咽了口气,战战兢兢地开口:“皇上,可否听奴才一言……”
“说!”
“奴才猜想,卫大人根本不要那些多余的身外之物,所以……”他深吸了口气,一鼓作气地道:“所以只要皇上对卫大人好些,卫大人也会这样对皇上。”
原先,他认为能受君王垂怜本就是一种荣幸;但这一年看下来,他却发现事情或许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本来嘛……主子的事情并不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能插嘴;但若老要这样缠下去,不好过的也是他们这些奴才。既然皇上有兴致听,他也就不妨说说。
“你不是说朕已经对他很好了?”凤翾不悦地瞇起眼。
“这……奴才指的是像多说些话,或是让卫大人做些想做的事情。
“见凤翾不说话,春茗又诚惶诚恐地补了句:“奴才僭越了。这些只是奴才的推想,请皇上切莫见怪。”
凤翾依然不语,只是拧眉看了下臂弯中睡着的人儿,跟着轻轻让他躺平在床上;手指轻掠过均匀呼吸着的眼、鼻、唇,眼神深邃。
看见凤翾专注凝视着卫无攸睡颜的神情,春茗机伶地将毛巾、水盆跟盛了秽物的铜盆都收了起来,静悄悄地退出门外。
看来,他总算可以去睡个好觉了。

一觉醒转,卫无攸只觉头痛欲裂。
他试着坐起身,但稍稍一动头便阵阵抽疼,让他只能又倒卧回床铺;闭眼半晌,他才渐渐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昨日他只记得自己被推入厢房,跟那姑娘说话,然后被劝酒。他记不得自己喝了多少,只知道那时的自己只能借着一杯杯的酒入喉,躲避隔墙传来的声响——刺穿他全身知觉,让他喘不过气的声音。
疼痛稍微平复,他张开眼晴看看周围,入目净是陌生摆设。
既不是秀水阁那布置华艳的厢房,也不是船上,难道……这儿是客栈吗?他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有,凤翾人呢?
呵,或者,他还流连在柔艳的温柔乡里吧!留在那莺声燕语、左拥右胞的美人窝享尽艳福。
胸口彷佛有千万根针刺得发痛,卫无攸闭了闭眼,甩开脑中缠绕上来的记忆跟思绪。
那不关他的事。凤翾要抱什么人、要做些什么都不关他的事,只要他别来纠缠自己就好,离得越远……越好。
深深吸了口气,他扶着床柱坐起身,迅速窜过的疼痛让他微微喘起气,额上泛出冷汗地靠着床边,身躯疲软地无法站起身。
看情形,他真喝了不少酒啊,头断断续续地抽疼。
“醒了吗?”门咿呀一声被推开,一道身形背着光,关上门后疾步走来,略带冰凉的指尖按上额际,“头疼是吧?你喝太多酒了。”
温柔的嗓音让在逆光中的卫无攸不由得瞇了瞇眼,迟疑了半晌,才用微哑的嗓音疑惑唤道:“凤?”
“嗯。”凤翾随意应了声,转身从壶中倒出备好的醒酒汤药,凑到他唇边,“这是醒酒用的,已经温了,你先喝下。”
“嗯……”一时反应不过来,卫无攸顺从地依着他将汤药喝入口。
“脸色还是不大好。”他放下碗后,略弯下腰将脸凑到他面前仔细凝睇着,跟着微微一笑,“我已经着人去请大夫,你还是再躺躺吧!”除了宿醉,主要是要让大夫看看那青瘀的手腕。
凤翾的手伸过来搀扶他,卫无攸怔怔地被扶入床榻半躺,一双眼仍忍不住疑惑地晰着眼前的人。
真是他。为什么他会在这儿?他还以为……他以为凤翾定然是还留在那里,没想到他会在这儿,还用这样的温柔语气……
毕竟,昨日他是一脸的愠怒,甚至好似看都不想再看他一样地在自己眼前抱着娇艳的美人,现在却又这样语气温柔地对自己说话。
他究竟想做什么?这个人,根本就不会把其它人的痛苦放在眼里、心上,又何必假意柔情以对。
想起昨夜看见凤翾拥着美人哺喂酒液,他莫名地一阵胸闷烦怒,不由得蓦然撇头避开他抚摸的指尖。
一瞬间被甩开手,凤翾眼神立刻凛冽森冷,当下不悦地扣住他下颚逼了过去,“为何避开我?”
他已不计较他昨日及之前的忤逆,打算温柔对待;但,他却仍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未免太犯上不敬!
卫无攸闭紧唇不说话,眼也不看向凤翾;维持着毫无表情的冰冷面容,只有胸膛微微起伏不定。
神情,竟有丝赌气的味道。
“你还在计较昨日的事?”凤翾嘴角弯起了笑,就像是在哄着自己的妃妾一般地调笑道:“不过逢场作戏、玩玩而已,你毋需在意。”
玩玩?对他而言,只怕所有一切都是玩玩而已,包含自己在内。卫无攸的黑色瞳眸微兴波澜却又立刻消失,但余波却还在心头翻腾。
“这是皇上的自由,您毋需对任何人解释。”半晌,他听见自己的嗓音冷而疏远地回答。
他是什么?不过是凤翾玩过的一个玩物!反正很快地,他也会是凤翾的“逢场作戏”跟“玩玩”而已。
凤翾眼中火苗燃起。就在卫无攸以为他要发怒之时,他却突地发出了清亮的笑声,并用一种火热的眼神注视着眼前人。
“好!你真是很懂得惹怒我,无攸。”他一双星目明亮,看见卫无攸微怔的神情后因笑意而容颜益发焕亮。
他再度体会到这人儿是多么的不同于其它人。他真的不要他的独宠,不要他的赏赐封邑;也所以,他无法用对待其它人的方法对他。但,他可不能让他再这么牵着鼻子走了。
“告诉我,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凤翾的指尖掠上他的耳廓,柔声轻问着那迷惑地看着自己的人。
如意料中的,卫无攸一怔后摇了头,却因为头疼而微微颦眉。
凤翾见状,不暇思索地便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揉挲他的头;平复疼痛的舒适,让卫无攸毫无防备地闭上眼睛,唇鼻间发出细微的声息。
“再仔细想想。”欲火如一簇小火苗开始在凤翾眼中燃烧,他开始触摸这打从离京就未曾再拥抱的人儿,不经意却有意地挑逗。
热气挑逗地吹过耳际,甚至大胆地用舌尖舔舐耳廓,引来他一阵敏感的轻颤;卫无攸身躯发热地想闪避,却立刻被凤翾的一只手臂给箍了住,只得在他怀中又摇摇头。
“你还真是无欲无求啊。”他调笑似地呢喃着吮吻耳垂下的颈子,听见一声轻轻的抽气后续问:“那么,可有任何想做的事情吗?”
虽然还摸不清这人儿的心思,但他已经熟知他身躯的每一处。
凤翾的吻从细致的耳垂滑下敞开的肩膀,隔着单衣抚摸胸膛,手落下平坦敏感的下腹。只要这样一点一点地轻缓细吻爱抚,他就会在自己的手中发热,发出细微且甜美的喘息;身躯虽像挣扎般扭动着,最后嘴中却逸出陶醉般的轻软呓语。
他知道自己身边的人都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会为了一双眼就迷恋至此。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手臂中人儿那不为人知的绝俗清艳,揉合着干净无欲的羞涩腼腆,形成一种无形的媚香,深深蛊惑了自己。
“没……没有……”颈部无法随自己意志动作,卫无攸在他蓄意的挑逗下艰难且断续地道。
这样的情况下,他没办法仔细思考。更何况他早已经习惯了回绝凤翾赏给他的一切,也习惯不随心所欲的奢求。
只是,他为什么要问?他从没这么问过的……他怎么会想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当真没有?”凤翾的手指勾开半落的白色罩衣,让卫无攸上身全然赤裸地落入眼中后又搂近他哄问:“你再想想,总有你想做的事情。”
感觉他身上冰凉的绸缎碰到肌肤,卫无攸轻抽口气,伸手欲推却扯痛了手腕,不禁痛叫了一声。
轻捧起那受伤的手腕,凤翾做了一个令卫无攸屏息的动作——他温柔地亲吻伤处,并顺着手腕吻上赤裸的手臂、肩头。
“我不会再这么做了。”他抬头,柔声地誓言道:“君,无戏言。”
身躯一震,卫无攸半张着唇,惊愕地说不出话。
“为……为什么?”他迷惘惶惑地脱口而出,像喘不过气来般地呼吸微微急促,“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说这种道歉的话语?他不是君王吗?目空一切、视他人如无物的君王,以前伤了他多次都不曾有过改变的人,现在为什么要对他这般小心翼翼?
这一定只是错觉。就像那日在船上一样,凤翾只是突然兴起地对他好而已,做不得准,不能相信……不能相信!
“因为我想这么做。”半欺上来的俊美男人,带着邪佞般自信的笑抚摸他赤裸的上身低柔回答。
从不能想象自己会有这样的耐心,但他无法用对待其它人的方法对待卫无攸,只因为——他放不开手!
既然如此,那就换个方法。他可以磨,慢慢地磨,直到磨开那层防备,清清楚楚地看见真正的卫无攸为止。直到,能触摸到那颗心。
他的眼神立刻变得深邃,手掌轻按上身下人儿的左胸,感觉那因无措而急骤的跳动;一抬眼,他望进那仍带有迷惘的眼眸,将唇凑了过去。
说不出任何话的卫无攸缩了下,仍然顺从地让凤翾吮吻自己的唇;呼吸越来越急,体热也逐渐攀升。
“唔嗯……”习惯性地闭上了眼睛,情欲渐渐染上卫无攸的知觉。
迷茫喘息中,没受伤的右手不自觉向上,抓住凤翾肩上的衣布。
“无攸。”松开唇,凤翾凝着那双染水的羞涩眼眸柔声唤道,双手扣着他的腰际不让他有所躲避,“留在我身边……”他呢喃着,吻着那因这话,身躯有些僵直的人儿。
他终于知道自己想在这人儿身上得到什么了,不单单是躯体,不单。是那双眼眸,一开始他贪得的,就是……
“把你的心,给我。”


第十章

把你的心,给我。
那一日的震撼过后,卫无攸每每想到这句话就直想笑。但那笑,绝非是因为喜悦,而是一种嘲讽。
呵!要他的心?
要他的心何用?凤翾有的还不够多吗?后宫佳丽千许芳心系于他一人,还要一个男人的心做什么?
更何况,他们之间,何来的交心之说?
就算话说得再好听,如何的细语温存,凤翾也不过是想要他的肉体罢了。
看着翠绿湖水,卫无攸嘴角弯了弯。自嘲笑容的深处,有种直陈人心的冰冷……沉重得令人无力挣扎的悲哀与晦涩。
“会冷?”
凤翾不知何时来了,走至长石椅的另一侧落座。
突然的说话声让卫无攸陡地一震,才发现自己的手臂好似怕冷地环住了身躯。他默然无语地松开手,仍是看也不看凤翾一眼。
离开扬州,凤翾并没有继续南行,而是让众人改换车马直往应天府去,打算一探四年多不见的龙翱。
见到他突然来访,而且身边还带了人,龙翱也仅仅是皱了下眉,便让人整理他们的住所。
向来两人交情就称不上好坏,只不过龙翱依然欠着凤翾一份情,所以除了问凤翾要待多久时日外,其余事情,也没兴趣多问。
眼看卫无攸依然不言不语,凤翾便伸出手将他揽入自己的怀里。一阵温软袭来,卫无攸表情虽松动了一瞬,但神情仍是异常冷漠;就连凤翾俯身去吻他,他也只是挣扎了下便静静地承受。
怀里人僵硬的响应令凤翾松了唇,拧了剑眉,仍是捺着性子问:“你要赌气到什么时候?无攸。”
几日来他就是这么着,几乎不言不语;较之往常,神态间更有种明显的冰冷,就像在用全身的气力抗拒他的存在。
凤翾贵为九五之尊,何时受过这种对待?
若非不愿让他离开自己身边,又着实不想让两人间再有更多隔阂,自个儿又何必一忍再忍?
赌气?他不是赌气……卫无攸从他紧缚的臂弯里往外望,仍是没有开口。
他越待自己温柔,自己便越觉得无法呼吸地想挣扎脱离。为什么凤翾就是不能放了他?怎样他才会知足收手放了自己?
掌握了身躯及行动不够、磨去他的尊严不够,连他仅剩的思想跟情感,他都要一并掠夺去了才会甘心吗?
他对自己再怎么好,也抹杀不了当初他曾对自己做的事情——他彻底地践踏自己的一切,毁去他原该有的人生;难道现在他施恩般地对自己好,自己就该感谢万分,乖乖捧上他要的一切吗?
搂着那腰的手臂不由自主地因怒气紧箍,凤翾带了惩罚意味地用力吮吻他的唇瓣,终于让卫无攸出现疼痛的不满神色,并发出挣扎的细语。
一声惊呼,让凤翾骤地终止了惩罚的行为,他与卫无攸同时抬头看着那个突然闯入的少年。
少年身形纤瘦,呆立在原地,脸上病态似的苍白因不知所措而浮现微红,一双黑墨般的眼像是不知道要看向哪里地闪避开。
“你是何人?”
怀里用力地箍着想离开的卫无攸,凤翾一双星目凌厉似地打量眼前的少年,语气并没有因那惹人怜惜的瘦弱而有温柔。
因为龙翱的府邸守卫森严,所以他才会在两人独处之时撤下护卫,但却还是闯进来了一个少年……难不成这少年便是——“怀雪?”
“翱!”
那少年登时松了口气,转身看着及时出现的龙翱。
龙翱大步踏入三人的僵持中,先是不赞同地看了庭中的两人一眼,才转头问身边的少年,“你怎么会在这里?翠娘呢?”
“去拿药……”少年答得更小声。
“你偷溜了?”龙翱一双浓眉蹙得更紧。
“因为我在房里待了好几天了,所以……”看着皱眉却语气温柔的龙翱,他又急忙追加了句,“我只是看天气不错,想出来走走而已,不是不想吃药。”
龙翱松开眉,沉默半晌后无奈似地叹口气,跟着解下外挂温柔地替少年披上,“要出来的话,记得加件外衣。”
“我下次会记得。”听出他话里的妥协,少年放心地露出笑容,苍白脸上有着光亮的甜美神采。“翱,他们是……”
“客人。”龙翱简短地回答后,毫不避讳地抱起少年往另一头的凉亭而去,根本不理会也不打算介绍他们认识。
卫无攸看着眼前的情状,一时无法回神。
这少年,难不成会是龙翱的……难怪他会直到而立之年还不娶妻,原来是因为他已经有了意中人。
“原来就是他。”凤翾突地一声笑,直到卫无攸回头才又续道:“约五年前,龙翱为了救他,曾欠下我人情。”
约五年前,那么约莫就是凤翾登基前了?他一直记得传言身为长子却非嫡出的龙翱与嫡出的次子凤翾水火不容,互争帝位,所以凤翾继位后才会将他派到南方镇守……但看这样,好象并非这么回事。
“龙翱要求镇守南方就是为了要守着他,而非谣传的我俩不合。”
眼看卫无攸终于正视自己,凤翾旋即泛出了笑容,“看他这么瘦弱的模样,没想到有那个本事迷得龙翱为了救他甘愿屈膝于我,连帝位都不想争。”
“是吗……”卫无攸怔愣当场,心绪复杂且疑惑。
可以为对方做这么大的舍弃、牺牲的,是怎样的情感?他依然不能懂这种悖德的感情怎么会到这种地步?
他不懂綮瑛的决然深情,不懂龙翱的义无反顾。但他也很清楚,今天若是凤翾,绝不可能做出那样的决定。如此自私的励翾,是不可能为了其它人做出这样的牺牲。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转过头看着不远处凉亭相偎的一对,胸中升起一种苦闷的莫名感觉。
那样的情感……自己怕是一生都没办法得到了。
“我并非太后的亲子。”
突地一句话传来,震得发怔中的卫无攸迅速回神。
“我的亲娘虽然生长豪门,却只是商人之女。”凤翾深深地看他,语气却是淡然地叙述:“她不愿进宫所以遁入空门,而太后只是因为膝下无子,怕龙翱登了帝位,才接纳我。”
卫无攸屏气凝神,且瞠大了眼看向抱着自己诉说的男人,脑中想起的,是那市井中口耳相传的流言。
凤帝并非皇太后的亲生子……原来那竟是真的!这种天大的秘密,为什么他会对自己说?
“而你,你有一双跟她相似的眼。”凤翾柔声地道,轻吻了下他的眼睑,“最初吸引我的,就是你这双眼;朕的所有嫔妃都有这样的眼眸,但全都比不上你,无攸。”
他的轻柔表白,却让卫无攸已经受到震撼的心中翻起滔天巨浪;他微张着唇,声音像是便在喉中发不出来。
原来只是这双眼睛,不过是这双眼晴,凤翾只不过是在自己身上寻找他所怀念的眼睛而已,就这样恣意妄为地将他纳为……他怎能如此自私!
凤翾,只不过是在所有选择中,选择了最相似的而已。他令人迷惘的温柔不是对他,只是为了这双眼!
分不清楚心中那般感觉是苦是怨,只知道自己既想笑却又想哭。
“怎么了?”发觉他的异状,凤翾紧睇着那双失神眼眸。
“放手。”卫无攸颤着声,迅速别开了与他相对的眼,但强抑心绪的身躯竟也不自主地颤抖,“放开我……”
可笑!他还为了他的温柔迷惘,还为了他的话而慌乱……不不,他没有心慌,没有心动,他绝不让凤翾得到那些东西,也绝不会原谅他对自己的折辱。
对!他永远都不可能原谅他,永远不可能!
“你在想什么?”凤翾不明白他心中所想,只是不悦地拧起了眉。
他将自己最私密的事情都告诉了他,难道他一点都不高兴吗?
咬着牙,卫无攸闭上眼倔强地将唇紧抿,就是不说一句话。
“无攸!”他明显的抗拒让凤翾发怒地伸出手掌欲抓他的手逼迫,却骤然看见那仍有淡色青瘀的手腕,忍耐地握紧了拳命令:“张开眼睛。”
眼前人儿胸口急骤起伏,但仍是动也不动;垂着的手,拳头亦呈压抑地紧握。
“我要你张开眼睛!看我!”他的声音无法压抑多日以来的怒气倏地高扬,惊动了凉亭的两人往这里看来。
卫无攸的身躯微微震动,张开眼却仍是拒绝看他。
“很好!这竟是你的态度?”凤翾怒极反笑,气得忘记了要改称谓,“朕就不信拿你没办法!”
他倏地一把揽过卫无攸,不容他挣扎地将他扛离庭院。

一脚踢开了房门,凤翾甚至没有理会与斥退一直在等着伺候的春茗及采悦,就这样将手上的人儿掷入床铺,直接带着怒火欺了上去。
卫无攸从震愕中回神,不暇思索地就反抗起来;他知道凤翾要做什,但是一年来从没反抗过的他却直觉地抗拒了。
用力的挣扎欲推开他,让凤翾气得几乎失去理性,用全身的力量压止,双腿制住他的挣扎后,即刻将手伸同被扯乱的衣领。
站在门边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直到听见衣帛撕裂声才回过神来,慌忙地垂下头转身欲退出。
“不许离开!都给我站着!”凤翾倏地喝住两人离开的脚步。
被叫住的两人一脸错愕地呆站,看了眼那跟自己一样被这命令吓住了的卫无攸;那几乎赤裸的上身跟等下会发生的事情令他们视线不知道要落到哪里去才好,却也是战战兢兢地不敢不照做,只好低着头。
“你总是这样是吗?朕对你百般万般好,你就是不领情,不将我放在眼底!既然如此,朕何必处处迁就挂虑于你?”
凤翾俯视着卫无攸,用极度冰冷的声音叙述后,便不留情地迅速扣住他的双手,用扯下的衣带捆缚。
卫无攸一双眼看着凤翾的动作,说不出话来,惊恐地猛力挣动;即使额际冒出汗珠,但被压制住的下半身根本动不了分毫,无法逃脱地被牢牢缚住双手。
捆缚的双手,让他几乎又清晰地想起初次的那一晚,那种种令人发冷的记忆!
不要……不,放开!放开我!他心中不断地喊着并极力想解开双手,但是那深刻记忆烙下的恐惧却让喉咙完全发不出声音。
“反正,朕要的也不过是你的身体。”看着他依然试图挣扎,凤翾眼中露出要将眼前人撕裂般的残忍光芒,轻柔道:“啊——朕倒是忘了,你也是很享受的不是吗?”
一句话止住了卫无攸挣扎的动作,他几乎无法呼吸地屏住气。
半晌,那微张的唇终于轻喘了声,彷佛看见了什么怪物般地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凤翾,全身因愤怒而颤抖。
“怎么?朕说得不对?”彷佛伤人的话说得还不够,凤翾的手探入了他的腰际,扣住那尚未有反应的地方,感觉手中一阵轻颤后冷笑,“你瞧,这不是有感觉了吗?”
既然对他怎么好他都不领惰,他又何必忍气吞声地试图讨好他!
凤翾被怒气主宰了的心只想着要如何伤害这一再践踏自己好意的人儿……不择手段地,只要能伤害眼前的人就好!
“你要朕怎么做?先用手服侍你,还是直接来?”说话间,他压低了身子,几乎贴着卫无攸的脸,“只要你开口,朕一定满足你;毕竟你的身体太让朕满意了,怎样都要不厌呢。”
“住口!”卫无攸终于大喊,高举被绑缚的手努力想捂着耳朵隔绝他的声音,却怎么都徒劳无功地持续大喊:“住口、住口、住口!”
闭嘴……闭嘴!他不想听,不想听!
“朕只是想让你知道,你有多令朕着迷呀,卫卿。”凤翾露出残忍
的笑容,扣住他下颔柔道:“你那时可是极放荡的呀,嘴里嚷着不要,但你的身体贴着朕央求,喘息跟呻吟甜美得……”
一句又一句放荡露骨的话如利箭般刺得卫无攸几乎抚招架之力,连挣扎的气力也没有,只能摇着头重重喘息。
“不……”他语气变得软弱无力,虚弱也失神地不断反驳,“我没有……”
不是,那不是他……
不是,他没有……没有……
“没有?”凤翾冷冷哼了声,狠戾地轻咬牙,“没人比朕了解你在床上的模样,你若不信朕说的,就让他们看着吧!”
他说着,竟就在两名宫人的面前将卫无攸下身的衣物给撕扯下,在几声惊喘中发狠地吻上去,并伸手在他的下半身粗暴地抚摸。
“唔……不……”
卫无攸挣扎闪避,不断意识到他人惊异的目光。
旁边有人在看,有人在看呀!他怎么可以这般的不知羞耻,这般的……侮辱他!
心中一阵委屈,眼看泪水即将夺眶而出,但他用力地闭上眼晴,忍着不哭出来身子却颤抖得知风中落叶。
卫无攸的不断颤抖并没有让凤翾停手,而是在吻得他喘息如啜泣之时将手探向他……
“不……不要!”一阵战栗,过往与现在双重的记忆瞬间交迭,令卫无攸倏地崩溃似地失声大喊:“不要!住手!住手!”
不寻常的破碎嘶喊声让凤翾顿时住了手,带了些怔愕地撑起身看着不断失神喊着的人儿;见他从眼中滑下的泪水一滴滴地落在床褥,印染出朵朵破碎的小花,震得他无法再有任何动作。
终于看见他像自己一样的失控了,但是……他一点都无法高兴,反而升起了近似懊悔的心情。
有生以来,他初次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感到后悔。
“我不要……住手……”没察觉他终止了动作,卫无攸只是再也受不了这一切地蜷缩起身子哭了起来。
他受够了!受够了!为什么他得承受这一些?为什么要让凤翾这么侮辱自己?为什么他不能反抗?
明明是那么的恨他,为什么身体会有反应?为什么……为什么他反抗不了凤翾的温存?
“无攸?”凤翾试探性地轻唤了声,却见他仍是不断哭泣,根本听不进自己的声音。
沉默了下,他闭了闭眼,再张开时已经是退去怒意的冷静;他伸手一挥,春茗跟采悦立刻松口气退了下去。
“无攸。”他再度倾身过去,轻轻解开捆缚他双手的衣带,轻抚着柔声呼唤,“无攸,没事了。”
“不要……不要……”彷佛没听见他的话,卫无攸只是不断地低声哭泣着,神智昏茫得连凤翾斥退了宫人都没发现。
凤翾发出似有若无的轻叹,抓起外衣盖上哭泣的赤裸身躯,就着卫无攸侧身蜷缩的姿态将他抱入自己怀中。
“没事了,没事了。”他抱着那蜷缩着、哭得身躯颤抖的人儿,有些笨拙地柔声轻拍轻哄;心底因为浓浓的疼惜而犯疼,怒气早就在他放声哭吼的瞬间消失殆尽。
一开始他只想伤害他,想看见他受伤甚至哭泣,想折磨得他体无完肤……只是,一旦看见他哭成这样,自己才发现这样被气昏头做出的行为是多么愚蠢。
也罢,他认了,认栽了!一而再地败给了这个人,做不到完全的狠绝,也无法拋下他不理不睬,不认了又能怎样?
“我不要这样……”卫无攸用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失神呢喃般地啜泣述:“我不要……你不能这样……”
如果他的温柔是真,那他怎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他?
凤翾始终是唯我独尊且自私的,他根本只是把自己当成了卑贱的男宠。他的话,根本不是真心,不是真心……只是把他当成了替代物。
“是我气昏了头,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凤翾低声哄着,手不断安抚地抚摸着他颤抖的肩头。半晌才轻道:“是我的不对。”
他的道歉似乎起了作用,怀中背对着自己的人不再呜咽,但委屈的泪水却像是止不住般,扑簌簌地不断滑落,染湿凤翾的衣襟。
“我恨你。”抽泣的唇,在哭泣暂歇后虚软地说出这句话。
他从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恨他的强逼压迫,恨他的折辱,恨他的种种掠夺……让自己的人生完全摧毁,让他失去了一个男子该有的一切。
最恨他的假意温存,但更恨自己竟然有过折服与渴求的软弱念头。
凤翾似震动了下,拍抚的手停了停,低声回道:“我知道。”
早在初次要了他的隔日早晨,他就曾在他眼中读出恨意……只是,他从不认为那有什么,也不认为需要介意。
未即位前的他在宫里向来是许多人的眼中钉,恨他的人自然不在少数,然而,那些人仍是在他登基后顺顺从从、逢迎拍马;所以他一直认为,那并没有什么值得特别挂心的。
现在,他却为了他一句恨他而……揪了心。
“我一点都不想要你的恩宠跟赏赐。”卫无攸彷佛没听见他的回答,依然自顾自的茫然地看着前方喃喃自语。
宠爱为名的赏赐给的越多,他越觉得屈辱。他不要觉得自己像是用身体换取荣华富贵的人,因为他根本不要荣华富贵,也不要他的宠爱。
“我知道。”凤翾伸手擦去他的泪水,顺手拨去他脸上紊乱的发丝,神色有些复杂。
他抬起上身,俯首欲如以往般吻他的眼,却被卫无攸挣扎着避了开去。
“别碰我……”他声音微哽地低道,侧过头疲倦似地闭上眼睛,“已经够了……我不是你的东西,不是你的玩物。”
已经够了……够了,就算会意怒他也不想管了,凤翾想怎样就怎样吧!他不想再忍受这一切,大不了,就是赔上这条命罢了。
他是个人,不是可以随意被践踏的草芥!
“朕……”凤翾为他话中的浓厚自伤而一凛,抱着他的手臂紧箍低声说:“我不是把你当玩物。”
他确实曾经有过以他为猎物的念头,也曾仅仅将他当成了自己众多的妃妾之一;但他若只是将卫无攸当成玩物,他又怎会为他花费这么多心思?怎会一而再地妥协退让?
“那么,就只是个男宠罢了。”听他这么说,卫无攸心冷而自嘲地笑了。
放下了所有的一切,他已经可以自残似地坦而言之——他是个男宠,一个随时可以被取代丢弃的东西。
“无攸!”难耐的焦躁从胸口爬升,凤翾忍不住一把翻过他的身子,压在自己身下捺着性子地问:“你究竟想要什么?”
是!他是将他当成了自己的男宠,但那又如何?只要他顺从地在自己身边,他就能给他世间所有东西,这样还不好吗?不够吗?
“我?”听他这么问,卫无攸轻笑了声;语气像是埋怨,又更带了些放弃一切的意味闭上眼睛幽幽地开口:“我不要……什么都不要。官位、赐封……全都还给你,请你……放了我。”
终于说出口了……他闭上了眼睛,心中直感到无力却轻快的松了口气。
是不是代表,这一切都总算该有个结束了?他不用再忍了,不用再随时想着凤翾想做什么,不用再强逼着自己去做个顺从、无意志的木娃娃,让人任意摆弄玩耍。
终于,可以结束了吧?
凤翾身躯一震,手忍耐似地握成拳又放开,“不。”
“你只不过是想找一双眼罢了。”听见他的回答,卫无攸没有半点惊讶,以早知道他会这么回答般地漠然看着他,“以你的权势能力,还可以找到更像的,未必一定要将就我这样的男子,不是吗?”
如此冷然决然的态度,让凤翾蓦地胸口一窒。
不是,不是这样!卫无攸是不同的,他不同于他的妃妾,不同于他以往任何宠幸之人,他不是……不是那样可以轻易被取代的!
“我只要你!”凤翾虽有些焦躁,却仍是霸气地道。
“只要?”卫无攸冷冷嘲笑,眼眸依然是冰冷的,“皇上言重了,无攸怎比得上后宫数千佳丽?”
反正这些话凤翾对任何人都能这么说,他有自知之明,自己不过是他众多宠爱之一,何来“只要”的说法?
“你不一样!”他急躁而迅速地反驳,却只能重复地道:“你跟她们……不一样。”
不一样?呵,又是因为这双眼晴……卫无攸在心中嘲笑了声,一点都不为所动地开口:“真这么想要,就剜去我这双眼吧。”
“你——”凤翾蓦地震动了下,惊愕地望进眼前那双直视着自己的眼眸,却只看见了一片静水,无风无波,波澜不兴。
“或着,就直接将我赐死,那么一切就是你的了。”无视于他的头震,卫无攸依然是冷酷地直视着他。
这句话令凤翾忽然生出了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情绪,只能失了主张地看着身下的人,想找出那双眼里是否染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但,那双眼看着他,却没有他!彷佛就像是当年,娘亲那双空然无视于他的眼眸一样,舍弃了一切,放弃所有,无爱无欲……
不!他不能再忍受一次,不能!
凤翾胸口起伏不定,撑在卫无攸身侧的双手握紧成拳压抑地陷入床褥,紧盯着那双凤眸不放。
他明明拥有天下,怎么可能会有得不到的东西?为什么他拥有一切,却抓不住这在自己身下的人儿?为什么得不到他的心?
“除了恨我,你当真没有其它的想法?”半晌,凤翾终于从翻腾的思绪中找出话来,冀求般地问:“我,真的对你没有半点的好吗?无攸。”
身下的人儿微微地震了下,眼眸中一丝的微弱柔光乍现;彷佛乌云初开,凤翾紧抓住了那抹感觉,收入眼底心底。
“有的,对吗?”他情难自己地抚摸那张脸庞,心底的慌乱瞬间消去,留下的只有那抹强烈的笃定,“你恨我,但不讨厌我对吗?”
卫无攸眼眸微瞠地震了下,抿唇默不吭声地别开眼去;脸上的表情却掩饰不住被说中的心慌与苦涩。
如果他不曾对自己好,那么,自己又何来的迷惘?但他不该有迷惘,不该有任何感觉,只能紧抓着自己不断诉说——他是恨着凤翾,只有恨,没有其它。
如果承认留恋那份悸动,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变得如何。
“无攸……”看见他的表情,凤翾轻吻他的发顶,柔声开口:“我不杀你,但也绝不放你。”
不杀他,但也不放他。因为他狂热地想要这个人儿,倾尽一切所有,都想得到他的心——倾尽所有,只要能留下他!
“留下来。”凤翾低声说着吻上他的发鬓,柔声细语喃喃地不断诉说:“留下来……别离开。”
对他的柔声请求,卫无攸只是一径沉默着,连凤翾再度将他抱入怀中都没有反抗;耳边熟悉的心跳与环抱的体温,令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你明知道我恨着你不是吗……”他低声地问,语气有些无力似的缥缈,“为什么还要留着我?”
他又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珍宝,凤翾随时可以找到替代的人不是吗?
“无所谓!”凤翾的手臂束紧,低声执着地道:“我不在乎,就算你恨我也罢,我要你一辈子都留在我身边。”
就算恨也不在乎?听见他这句自私的话,卫无攸无话可答。
他本就是这样啊。他自己怎能要求一个唯我独尊惯了的男人不自私?他心底只会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根本不会管其它的……
凤翾,就是这样一个自私残忍,却又能温柔得令人销魂的男人。
该说的已经说尽,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了。他沉默着,安安静静地蜷在男人有力的臂弯中疲惫地闭上眼。
好累……为什么都到了这种地步,他还是挣脱不开这个男人的怀抱?他是不是只能这样被捆缚?
“留在我身边吧。”凤翾在他耳边呢喃,一声声柔语如丝线般层层包围、缠绕住他,“你是我的人……从第一眼见面开始,你已经注定会是我的,没人可带走!”
他有时间……只要将这个人儿锁在身边,总有一天他的一切都是自己的!
卫无攸一震,无言,跟着很轻地叹了口气,心底扬起抹苦笑。
或者真的像他所说,从第一眼见面,就注定了他会跟这个人纠缠一生。但在这男人的怀里,他完全看不见自己的将来究竟会如何,更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何种模样;唯一能知道的,只有——或许他一生,都逃不开这双手的掌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