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初夏的早晨,微风带来阵阵茉莉清香。
原本趴在桌上写作业的男孩突然抬起头。他往外看,果然看见一辆加长型的白色轿车缓缓沿着车道开了进来,他匆匆跑到窗边,趴在窗台往下看,跟着立刻回头叫同伴:“霍克,快看,那个白头发的女巫来了。”
另一个男孩闻言,也跳下椅子,跑了过来,趴在窗台边,好奇的往下探望。
白色加长型轿车停在喷水池前,一名美丽的女子走了下来,白金色的长发又亮又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哇!”金头发的霍克瞪大了眼,喃喃说:“她不像女巫,像仙女耶。”
“笨,你没看过童话吗?”长他一岁的男孩拍了他一脑袋,皱眉训示道:“所有故事书里的后母都是坏蛋。”
“真的吗?”五岁的霍克仰起小脸,狐疑的看着小哥哥亚历士。
“当然。”小男孩严肃的点头。
“哪一个故事书啊?”小霍克看看楼下美丽的仙女,还是不怎么相信她会是坏蛋。
“白雪公主和灰姑娘啊。”小亚历士振振有词的说。
小霍克更加狐疑了,瞥了身旁的哥哥一眼,咕哝说:“那是给女生看的耶。”
闻言,小亚历士有些恼羞成怒,“故事书才没有分男生女生,都一样啦!”
“可是……查德说夏绿蒂是来当我们妈妈的呀……”小霍克看着楼下那个漂亮的仙女,不想相信她会是坏巫婆。
“哼。”小亚历士不屑的伸出手指,“大家都是比较疼自己亲生的小孩子啦,你看那个。”
小霍克顺着哥哥的手指看过去,只见一个小胖子怯生生的从车上走下来,肥肥的小子紧紧抓着夏绿蒂的手。小霍克皱起眉头,“他是谁?”
“新来的。”小亚历士说。
“夏绿蒂的?”小霍克闷闷不乐的问。
“对。”小亚历士点点头。
小霍克紧抿着唇,趴在窗台上,看着夏绿蒂蹲下身整理好那小胖子的衣领,不悦的下了个结论,“他好胖。”
“对。”小亚历士点头同意,然后面无表情的看着弟弟道:“但是那只小猪是她生的,我们不是。”
那一瞬间,小霍克决定了——他讨厌那个小胖子!
第1章
夕阳西下,最后一丝阳光消失在厚重的窗帘外,取而代之的,是不远处市中心的霓虹及大楼的灯火。
虽然大街上下班的人潮汹涌,但屋子里却十分安静,良好的隔音阻绝了外头的喧嚣,这里安静得像一座坟墓,黑暗、寂静,和外头的热闹迥然不同。
床头柜上隐隐闪动的电子闹钟显示着时间,上头的数字跳动,屋子里依旧安静异常。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电子闹钟响了,轻微的嘀嘀声回荡在室内,在第四遍响起时,一只大手伸过来按掉闹钟。
手的主人睁开了眼,睡眼惺忪地看了眼电子闹钟上的绿色显示数字。
七点整。
男人从床上坐起,拨了拨撩乱的发,然后一边打呵欠,一边下床走到浴室里去盥洗。
开了浴室的灯,镜子里显示出一张方正的脸,男人有着一双浅绿色的瞳眸,和一头凌乱白金色的发,他瞪着镜中的自己,然后开始洗脸刷牙刮胡子,再将一头乱发梳好,才走出浴室,来到健身房,打开音响,听着交响乐,在跑步机上跑了一个小时。
八点十分,他接着做重量训练。
九点半,他洗掉一身的汗,走到厨房替自己倒了杯咖啡,烤了两片吐司。
在他倒咖啡时,昏暗的厨房突然亮了起来,他并没有开灯,此刻大亮的光线是对面那户人家的。
他探头看了一下,对面那个女人抱着一包牛皮纸袋走到冰箱前,将袋子里的新鲜食物放进冰箱里,她的电话突然响了,她跑去接电话,一边讲电话,一边将东西整理好。
东西放好后,她倒了杯牛奶,边讲电话边喝,她的上唇沾了白色的牛奶胡子,她没有发现,只是洗好了杯子,然后倒了一杯水,走到阳台上。
他微微后退,退进更加阴暗的角落,安静的看着她替阳台上的花草浇水,对方不知和她说了什么,她笑了起来,然后她回了一些话,就按掉了电话。
浇完了水,她站在阳台上,抬头看向他这边,有一会,他以为她看到他了,但下一秒,她就将视线掉开了,然后趴在红色砖墙边,怔忡的看着远方。
他怀疑她在看什么,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天空和海而已,但是现在黑成一片,除了一些零星灯火之外,什么都没有。
然后她闭上了眼,迎着微凉的夜风,表情看来有些悲伤。
夜风拂过了她的脸颊,扬起她颊旁的发丝。
他握紧咖啡杯,有一种想抚摸安慰她的渴望。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总是心情愉悦,没有这么瘦,眉宇间不会这样带着淡淡的愁。
第一次见到她,也是差不多在这个时间,这女人搬到对面那栋只和他隔一条小巷,相邻不到五尺的公寓,是在三年前。
晚上八、九点,他起床运动吃早餐,厨房对面却亮了起来,突如其来的灯光引他注意,从窗户看过去,才发现那一直空着的公寓有人搬了进来,客厅的地板上放着五、六只纸箱,一个东方女人正跪坐在地上,埋头在其中一只箱子里翻找东西,她把所有翻出来的东西都往旁边丢,最后拿出一把剪刀,抓起身后绑成辫子的长发,看也不看,一刀就剪了下去。
她突如其来的行为让他吓了一跳,然后她把剪下来的长发随手往旁一丢,又继续将剩下的头发剪得更短,她动作迅速俐落,甚至没有拿把镜子照着,剪出来的发型虽然让她乍看像个小男生,却相当清爽好看。
剪完之后,她只随意拨了拨短发,就将剪刀收了起来,拿来扫把把地上的发丝扫干净,见她熟练的模样,显然之前自己剪过很多次了。
他还在发愣,却看她伸了个懒腰,毫不淑女的张开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然后转身走进房间,连衣服都没换,就瘫倒在连床罩都还没套上的床垫上,沉沉睡去。
也许是因为刚搬来的关系,她的房子里除了那张床外,其他什么都没有,当然也没有窗帘,她对屋子里没有其他家具似乎也不是很介意,因为那样的简陋维持了将近半年,然后才开始慢慢增添了一些电器用品。
他很难不去注意到她,因为那房子没有窗帘,她又是那样大剌剌的在毫无遮掩的屋子里活动着。
她躺在床上看推理小说,她在空无一物的客厅地板上做仰卧起坐,她洗澡洗到一半只包着浴巾就冲出来接电话,她照三餐煮食,自己一个人吃饭,她会对她种的植物说话和傻笑,她在晒衣服时唱歌,偶尔还会趴在阳台的砖墙上,看着远方仿佛浮在空中的雷尼尔山发呆,而且除了早上出去晨跑和出去买粮食之外,她整天都待在家里。
然后有一天,她不见了。
她的东西都还在,但一整天都不见她的人影,第二天也不见她人,然后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她的失踪,莫名其妙的困扰他,就在他几乎要以为她遭到什么意外时,她在消失了一整个星期之后,突然又出现了。
瞪在那躺在床上的人影,他没来由地松了口气,然后他看见她床尾地板上的行李,她的行李箱上残留着各国入出境的贴纸,有新的,也有旧的。
所以,她是出远门去了?
她连睡了三天,除了起来吃饭洗澡上厕所之外,她都躺在床上睡觉,活像那七天都没睡觉一样。
第四天,她又恢复正常作息,早上出门去跑步,然后整理家里,煮饭洗衣服,浇她阳台上那些快枯死的植物,讲她的电话、看她的小说、发她的呆,整天一副闲闲无聊没事的模样。
没有多久,他发现她常常会这样消失不见,短则一个星期,长则三个月,每次回来都是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他猜她出远门是去工作,只是不晓得她究竟是做什么的。
年初长达三个月那次,她回来时整整瘦了一圈,又黑又瘦,活像个难民一样,而且她的笑容不见了。
他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那次之后她常常睡到一半惊醒,她的食量变得和小鸟一样,但仍渐渐丰腴起来,不再那么骨瘦如柴。
她用更长的时间发呆,甚至没注意到阳台上那些欣欣向荣的花草,早该在她出门的那三个月枯死了才对。
虽然她渐渐恢复正常作息,但她不一样了。
她再也没有出过远门,她那贴满各国贴纸的行李箱一直搁在角落,她不再看它一眼,任它布满灰尘。
再过一个月就是圣诞节了,她也没像往年一样,把那棵假树从箱子里拿出来组装布置,通常十二月还没开始,她就会将那棵树布置好,然后把它弄得五颜六色的,在每一次经过它时,看着它傻笑,她以前是那么热中装饰那棵假树,今年却什么都没做。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他回过神来,她的电话又响了,她睁开眼,再度接起电话,转身走回屋子里,消失在通往另一个房间的门后。
看着合上的门,他喝掉手中的咖啡,拿着那两片吐司,也转身走出厨房,回到摆满电脑的工作间。
虽然一直看着她,他却从没想过要去认识她。
她只是个有点小怪异的邻居,让他不由自主的盯着她看的邻居。
不过说她怪异,他自己也没有正常到哪里去,但他很安逸于现在这样的生活,多数的时间,都是没有人打扰的,他的生活非常的规律,除了每周五必须要出门到公司,平常他都是晚上七点起床,八点到九点运动,然后吃早餐,接着工作到凌晨一点用餐,吃完饭继续工作到早上九点,运动到十点,在十一点洗完澡,上床睡觉。
他日夜作息颠倒,但生活规律,和日夜作息正常,生活却十分混乱的她全然相反。他在固定的时间出门购物,她则想到才出去,所以虽然他们当了三年邻居,却从没面对面见过。
偶尔,他会在路上和她擦肩而过,有一两次的星期五早晨,他出门时正好遇见她晨跑回来,她拎着一杯星巴克的咖啡,一边看着手里买回来的报纸。
她从没注意到他,他想。
她总是专注在手里的报纸,或街角那只会对着她猛摇尾巴的哈士奇身上,每回经过,她都会蹲下来拍拍它的头,和它玩上好半天。
所以,或许他不应该惊讶当眼前这意外发生时,她所表现出来的行为,即使是在她失去了某一部分的热情之后的现在。
今天早上,他同往常的每一个星期五一样,一夜没睡,灌了一壶咖啡,套上西装,准备到公司去应付蓝斯的手下,他把车倒出车库,才想到忘了拿班顿千交代万嘱咐的文件,只好将车停到街边,上楼回去拿。
等他重新下来,才打开车门,还没上车,就看见那个女人穿着运动服跪坐在大马路上,她的身前有一只狗,她正在帮它止血。
那只狗被车撞了,他转过头去看,不是街角的哈士奇,品种不一样,毛色也不一样。
她是那么的努力想救那只受伤的狗,甚至不在乎身处大街上,随时会有车辆疾驶而过,然后她抬起了头四处张望,像是想要寻找援助,但没有人停下来,就算曾有人注意到,也都别过头去。
下一秒,她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无法移开视线,他原以为会看到她无助慌乱的眼神,但她并不慌乱,只是生气,然后那双炯炯有神的黑瞳隔街传达出无声的恳求,她甚至没有抬起按压在那只狗身上的手,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就那样看着他。
他的手搁在早已打开的车门上,却无法就这样坐进车里,和其他人一样,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然后扬长而去。
他应该这样做的,他又不是兽医,他也不养宠物,他根本不知道遇到这种事该如何处理——
在他犹疑不定的那几秒里,他几乎能感觉到她的失望在一点一滴的加深,他不喜欢她那一副他怎么可以见死不救的表情。
该死的!
暗暗咒骂一声,他紧抿着唇,甩上车门,皱着眉头穿过马路,满心不甘愿的朝她走左。
天杀的,他甚至不喜欢“狗”这种动物!
“需要帮忙吗?”
那个高大壮硕的男人如是说,他像一辆坦克般向她走来,表情却是一副被赶鸭子上架的模样,眉头微蹙、面容冷硬,像个遭人打扰用餐的将军。
他说话的口气和表情,一点也不像是真心想帮忙的样子,不过她刚刚也没想到他真的会过来,甚至开口询问她。
“是的。”她看着他说:“它被车撞断脚骨,需要送去诊所。”
那只狗仍在流血,染红了她的双手。
他迟疑了一下,眼底闪过不知名的情绪,然后才开口道:“你知道地址?”
“嗯。”她点头。
他脱下西装外套,递给她。“把狗抱起来,我送你过去。”
命令的口气、冷硬的表情,虽然他的行为是在帮忙,他看起来仍不像想帮忙的样子,他始终都是站着,让她一直要仰着脖子抬头看他。他脱下外套时,她一度以为他会蹲下来抱狗,但他没有,他只是把外套递给她,然后等着。
聊胜于无,她想。
接过高级的西装外套,她包住受伤的拉不拉多犬,然后站起来,他转身走回他的车,她抱着狗跟在后面,这只狗不小,还颇重,幸好她早已习惯搬运重物,而且它虽然受伤了,却还挺乖的。
他替她开了车门,但依然没替她抱狗,她抱着狗,动作有点困难的爬上他的车。
他开一辆黑色的吉普车,车上一尘不染,像刚出厂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车子的里程数,新车不会有那么高的里程数。
所以这个阿诺史瓦辛格有洁癖?
瞥了身旁坐上驾驶座的男人一眼,他衬衫下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它们随着他的动作起伏,他不苟言笑的发动车子,一双大手轻松的操控方向盘,将车开了出去。
“往哪走?”
她开口指示了方向,最近的动物诊所只在几个街区外,不到五分钟的车程,但一路上他什么话也没说,沉默的气氛和他庞大的身形,教她不自觉绷紧了神经,但右手仍安慰的抚着因受伤而不住喘气的狗。
它脖子上有项圈,这只狗是有人养的,它非常非常的乖,即使受了伤,还是十分安静,只有颤抖的身子和那双乌黑的大眼显示出它的痛苦,它甚至没有呜咽。
她喉头一紧,注意力全回到这只拉不拉多身上,柔声安抚它,“乖、乖,撑下去,马上就到了……”
车停了,她抬起头,男人已经下了车,然后替她开了车门,她费力地抱着狗下车,他站到一旁,帮她开了动物诊所的门。她匆匆进门,和迎上来的兽医及诊所人员说明原由,兽医接手了狗儿,她松口气的同时,才发现那男人没进来,她回头看时,他正坐进那辆黑得闪闪发亮的吉普车,他发动车子,临走前,朝诊所里看了一眼,视线又和她对上。
她心头猛地一跳,但这回他没停下,只是拉回视线,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她忘了和他道谢。
动物诊所的人将沾满血迹的高级西装外套还给她时,她怀疑这上头的血迹洗得掉,跟着她突然想到,就算她把外套送洗干净了,也无法还他。
因为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谁,或是叫啥名啥——
她身上有着茉莉的香味。
而且她的确没有穿耳洞,他一直没见她戴过任何耳饰,始终怀疑她没在耳上穿洞,直到刚刚靠近她,才真正确定。她的耳垂像珠玉般平滑,因为天冷和刚晨跑完而微微泛着粉红的色泽,和她玫瑰般的双颊一般。
她有着东方人的单眼皮,眼尾微微的上翘,黑色的双瞳灵动有神,有种神秘的味道。被她自己剪短的黑发在这些日子里再度留长,她只是简单的绑了个马尾,但还是有几绺发丝因为运动过后偷偷溜了出来,垂落在她脸颊。
其实,他很奇怪在那短短几分钟里,他竟能记得那么多、看得那么清楚,即使过了一上午,他仍能听见她柔声安抚那只狗。
他听过她唱歌,却是第一次听到她说话;她的声音有一点点沙哑,但听起来十分舒服,像丝绒一样——
“老板?亚当?亚当·巴特!”
他回过神来,看见班顿·布莱斯脸色难看的站在他面前,金边的镜框反射着灯光,薄薄的双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什么事?”亚当勉为其难的配合他,开口问。
“开会的时间到了。”班顿压抑着怒气,僵硬的提醒他。
他看着班顿,然后起身,在班顿的押解下,走到会议室的大皮椅坐下,听着各部门的主管一一起身报告本周营运状况,在必要的时候、或是班顿从桌子下踢他的时候,意思意思的应个几声,说个两句话。
班顿对那些报告听得很仔细,他却还不到十分钟就开始闪神。
班顿·布莱斯原本是蓝斯底下的人,因为熟悉科技相关产业被调来帮他,虽然名义上班顿只是他的特别助理秘书,实际上这整间公司和班顿在管的没两样,至于他,只是挂名总裁而已。
他喜欢写程式甚于管理,对当骇客的兴趣比当老板的兴趣还高,可惜蓝斯和老头子始终不愿意承认或相信这点,几年下来,他和他们达成某种程度的妥协,他成为这间科技公司的挂名总裁,一周上班一天,其他时间随他高兴做什么都行,班顿则成为他的特别助理秘书,掌管实际上的管理作业。
班顿有能力成为专业经理人,他来之后的这几年,公司的业绩蒸蒸日上,虽然在这里班顿的待遇不比外面那些CEO差,他仍不清楚为什么这人竟愿意屈就在他底下这么多年。
他猜原因出在蓝斯或老头子身上。
不过说实在的,他对真正的原因也不是非常感兴趣。
基本上,只要班顿不把公司弄垮,让老头子和蓝斯来找他麻烦,就算班顿想拿他的相片来射飞镖,他也不会介意。
脚又被人踢了一下,他回神,看到最后一个经理正好坐下。
班顿从桌子底下递了份文件给他,他快速的浏览一遍,然后开口告知所有人他的决定,从产品定价、企划、广告、软体开发,一直到和哪些公司合作,和哪几间工厂解约等等。
复诵一遍班顿递来的文件后,他宣布散会,将文件丢回给班顿,下班回家。
进电梯前,他看见班顿脸色铁青的追了上来,他伸手按下关门键,没给那家伙机会开口说话。
他知道班顿要说什么,反正不过就是那几句,什么现在才四点还不到下班时间啦,什么他应该要自己多看看公司和那些工厂签订的契约、关心一下公司的营运,什么办公室里还有一堆等着他签名的文件之类的。
有时候,他真的很怀疑蓝斯和老头子另外给了班顿什么好处,才会让班顿那么热心的想让他对经营管理有兴趣。不知道为什么,班顿似乎认为只要不死心的一直提醒他,他就真的有一天一觉醒来会突然开窍一样。
电梯停在地下停车场,他走到吉普车旁,开门坐了上去,插入钥匙,发动引擎,将车开了出去。
稍早中午的时候,下了场短暂的小雨,马路仍是湿的,天空灰朦朦的一片。
在路口等红绿灯时,一个小女生牵着一只雪纳瑞犬蹦蹦跳跳的跑过斑马线,让他想到他那邻居和那只狗。
不知道它情况怎么样了?
他踩下油门时,脑海里冒出了这个问句,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第2章
回到他住的那条街时,天色渐暗,车子才刚转过街角,他远远就看见那女人坐在她那栋公寓门前的石阶上,他车子还没到,就瞧见她拎着脚边的提袋起身,朝他走来。
他不得已只好将车停在路旁。
“嗨。”她说,唇边绽出一抹微笑。
他没有开口,只是坐在车上瞪着她看。
她似乎有一瞬间的尴尬,不过还是继续保持微笑,“早上谢谢你的帮忙,喏,这给你。”她将提袋递给他,“抱歉毁了你的外套,那血迹大概是洗不掉了,所以我去店里买了一件。”
他看着她手上的提袋,一语不发,好半晌才伸手接过来。
“我猜你应该是住这附近,所以在这里等等看,幸好没猜错。”见他接过手,她微微松了口气,微笑问道:“对了,你刚搬来吗?我以前好像没见遇你。”
他的视线从提袋往上移,直到看着她的眼睛,才缓缓开口道:“不是。”
不知为何,虽然他脸上还是那种冷漠的一号表情,她却觉得他好像在生气,当她还在怀疑自己哪里说错话时,他突然又开口问:“还有事吗?”
“呃……没了。”他问得毫不客气,一副她打扰到他的样子,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在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微笑顿时僵在脸上。
他没再多看她一眼,再度发动车子。
她悻悻的转身走回公寓,却看见他将车子开向对面的那栋公寓,她停下脚步,僵在原地。
不会吧?
一楼那似乎从来没打开过的车库门往上抬起,他将车子开了进去。
这下丢脸丢大了,他竟然住在对面而已,但是……不对啊,这公寓不是没人住吗?她从来没见过里面有灯光传出来,也从没见过有其他人出入,她还一直以为是空屋。
四楼的灯亮了。
她张大了眼,虽然只是从窗帘缝中隐隐透出的光线,但四楼的灯的确是亮了,显然那并不是空屋,可是她之前明明没见过——
瞪着那几乎不透光的窗帘,她思绪顿了一下,然后想到,她也许见过,却没有特别注意;事实上,如果不是她现在抬头盯着看,可能也会忽略到那扇窗透出的灯光。
不过,等一下,如果四楼有人住,那五楼和六楼呢?
她移动脚步,用最快的速度爬上六楼,回到自己家中,站在阳台朝对面那栋公寓查看。
是暗的,没亮灯。
幸好那男人是住四楼,如果他住六楼,那她不是全被看光了?三年前搬来后,因为一直没有看见对面有人活动,所以她始终认为那是空屋,也就懒得装上窗帘,如果对面有人住的话……
不过幸好没有。
她松了口气,然后其中一扇窗里的门突然被人打开,透出亮光。那个阿诺史瓦辛格走进那间房,打开冰箱,倒了一杯水喝。
她呆住了,脑袋里一片空茫,下一秒,他看见了她。
他并没有停下喝水的动作,他把水喝完,放下水杯,转身消失在门后。
她慢慢、慢慢的回过身,她的客厅一览无遗,恐怕旁边她的卧房看起来也是如此。
老天……
红晕一点一滴的爬上双颊和两耳,她在阳台蹲了下来,尴尬的抚着热烫的双颊呻吟出声。
她在这屋子里做过什么事?裹着浴巾跑来跑去?穿着内衣裤做运动?在床上做倒踩脚踏车?幸好她没光着身子在屋子里跑来跑——呃,没有吗?
她猛地抬起头,很努力的回想。
嗯,应该是没有。
抚着胸口直叫好险,她呼了口气,然后感谢老天,没让她有机会带男人回来嘿咻,要不然她一定没脸再住下去了。
至于现在,她得先去弄窗帘回来!
三天过去,对面的房子一片漆黑,没有任何活动的痕迹。
她确定他住在这里,因为在她阳台正对面的那间房,是他的厨房,而且是那间屋子唯一一个没有窗帘的房间,虽然她没再看过他出入,但他厨房桌上的咖啡壶却每天都在运转,那壶咖啡不断的增加减少,三天来,从没空过。
根据她这几天忍不住和附近的人打探出来的结果,他搬来五年了,比她早了两年,平常不爱出门,因为显然有人和她一样误以为这栋公寓是空屋。
他的经济不余匮乏,他的衣服和车都不是平常上班族消费得起的。他似乎每周五都会出门,他出门时,会有专门的人来打扫房子,补充食物。他从来没有在附近的店家买过东西,他非常孤僻低调,几乎没什么人和他说过话,因为他也不和人打招呼。
没有人知道那男人是做什么的,似乎也没人知道他姓啥名啥。
又瞥了对面一眼,她继续坐在客厅里搅拌锅里的面粉和奶油。
买回窗帘的第一天,她几乎不敢把窗帘拉开,却又三不五时的忍不住掀起一角从缝隙中偷看,她一直没看到他,那屋子安静得像几十年没人住一样。
第二天,她开始觉得自己太小题大作,所以她拉开了客厅的窗帘,他那里却还是毫无动静。
然后今天她出门去那家动物诊所探望那只狗,并询问医药费时,才发现那男人在那一天下午竟然有回来过。
“付清了?怎么会?谁付的?”
“咦?你不知道吗?乔可送来的那天下午,一个很高大魁梧的男人按了我们的电铃,那真是奇怪,不是吗?我们的店门没锁啊,但他也没推门进来,只是按了电铃。我走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结果他问了乔可的情况,然后把钱付清就走了。”
她想不出有其他人会做这种事,虽然不太可能是那男的,她还是问了:“那人是不是有张扑克脸,头发是淡金色的?开一辆黑色的吉普车?”
“对啊,我以为他是你朋友。”诊所里的小姐点头说。
真诡异,她还以为那家伙不喜欢狗呢,他看起来不像是会关心,但他却跑去帮乔可付医药费。
再瞥了那漆黑的屋子一眼,她将搅拌好的材料倒进模子里,然后送进烤箱。
果然是不能以貌取人的吗?
电话铃声响起,她走出厨房,到客厅接起无线电话。
“喂?”
“唐琳吗?”
话筒里传来亚丽莎的声音,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我是。”
“我听说你从非洲回来半年了,怎么不打个电话给我?未免太不够意思了。”
“抱歉,因为身体不太舒服,所以一直在休息。”她开口敷衍着,一边拿起浇花器走到阳台替花草浇水。
“啊?是吗?那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好很多了,谢谢。”
“这样吧,反正我们也很久没见了,找个时间约出来吃饭吧。就明天中午好了,你觉得怎么样?”
“呃……”她本想开口拒绝,但想想她也的确太久没出门到餐厅用餐了,所以便改口答应下来,“好啊,约哪里?”
亚丽莎说了一个餐厅名,她走回客厅,随手拿纸笔抄下地址,然后挂了电话,忍不住坐在沙发上,看着挂在墙上的那幅非洲草原夕阳的相片发起呆来。
狮子、斑马、长颈鹿,大象、犀牛、红鹤、猎豹,动物们在草原中出生长大,然后死去,一切是那么原始,却又真实……
那地方真的是非常非常的漂亮,却也十分残忍。
掌心传来刺痛,她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地握紧拳头,不知道几年没留长过的指甲在这半年里变长了,它们戳进肉里,在掌心印下一个个半月形的红痕。
她张开手掌,看着它们,烤箱在这时当了一声。
蛋糕烤好了,她却已失去了食欲。
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
仿佛是按下他电铃的那一刹那,她才突然清醒过来一般。
瞪着自己的手指,她像被烫着似的,反射性地缩回手,正当她想抱着烤好的草莓蛋糕转身逃跑时,那个通话灯却亮了。
“谁?”
这男人够粗鲁了,不过他问的倒也简单明了。
她一愣,想想反正被逮到了,便清了清喉咙,开口道:“你好,我是你对面栋的邻居,前几天早上你帮我救了一只狗——”
“什么事?”他语音冷淡的打断她。
基本上,她也不知道她究竟找他有什么事,不过总不能说她发白日梦,梦游到他家这来吧?
她身上只套着一件毛衣,在十二月的寒风中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然后下一秒,她听见自己说:“我做了一个蛋糕。”
他一定觉得她很奇怪。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在沉默了三秒之后,那扇门喀喇一声,开了。
她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没有人走出来,她转头看向门旁电铃上的通话灯,它熄了,所以门是他开的啰?
她试探性的推了门一下,铁门顺势往后滑退,露出里面的楼梯间。这栋公寓和她家那边的格局一样,可她怎么看,就觉得里面阴森森的,好似恶魔的巢穴,连墙上的壁灯看起来都十分老旧,其中一盏还不时明灭闪动着,一副快要寿终正寝的模样。
“别傻了,这当然不是恶魔的巢穴。”她喃喃自语着,深吸口气,捧着蛋糕走进去,顺着楼梯往上爬。
令人意外的,虽然公寓相当老旧,楼梯扶手却相当的干净,几近一尘不染。
楼梯只到三楼就没了,尽头处是一扇厚重的不锈钢门,那门微微开着,门缝中透出昏黄的光线。
虽然门是开着的,她还是试探性的敲了敲门,“哈啰?”
“门没锁。”他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有点距离。
她疑惑的推开门走进去,却被里面的景象给吓了一跳。
这栋公寓和她住的那栋不一样,外面看起来是一样没错,里面却完完全全的不同,她杵在门边,半天说不出话来。
三楼和四楼之间的地板不见了,这整层楼也没有隔间,她对面那高达两层楼的墙,从地板顺着墙面一直到天花板全是人工攀岩的假石头,在那面墙和她之间,整齐的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健身器材,跑步机、举重器、脚踏车等等,只要想得到的,这里几乎都有,而且全是最新型的,每一台都被保养得闪闪发亮。
在她左手边还悬挂着一个拳击沙包,沙包旁是体操选手玩的那种吊环。
这真的是太夸张了!
难怪他都不出门却能有阿诺那种猛男身材。
这家伙是一个运动狂,而且有洁癖,他是一个有洁癖的运动狂。
她在瞬间下了这个结论,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轻微声响,她闪电般回过身,那扇厚重的钢门自动合上了,无声无息的,只除了在靠上时发出的那声轻响。
这男人其实是个变态吧?
脑海里一瞬间闪过这个念头,随之出现的是杀人狂、被弃尸,和报纸头条——停下来、停下来!
她想像力太丰富了。
自嘲的翻了个白眼,她要自己别胡思乱想,然后深吸口气,转过身来。
既来之、则安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虽然其实她还是不是很确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冲动的跑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家中。
镇定下来后,她才慢半拍的发现他人并没有在这里,至少没在这层楼。
她再次环顾了下四周,在右手边发现一座流线型成螺旋状的不锈钢梯,它向上延升,消失在天花板的一个圆洞里。
她端着草莓蛋糕走过去,在上楼时,发现她为何从没看过这屋子的窗户透出过光线,因为三四楼原来该是窗户的地方,全被装潢墙给遮住了,他的健身房里,一扇窗户都没有,倒是天花板上的灯将整个空间照得和白昼一样。
才刚这么想,当她走到最后几阶梯子上时,那些灯却突然熄了,她的脚下在瞬间陷入一片漆黑,那感觉像是深陷黑洞一样。
幸好五楼的灯是亮的,她很快的走完那几阶,来到这栋公寓的五楼。
这一层看起来正常了一点,黑色的皮沙发、整组的高级音响、四十二吋的电浆电视、流线型的玻璃桌,他的家具看起来十分冷硬,而且同样一尘不染。
这家伙果然是有洁——
她回过身,视线定在墙上的其中一点上,思绪整个一顿。
那是一幅相片。
一幅她十分熟悉的相片,草原上微风吹拂,天刚破晓,云彩在远处天际翻飞着,一头雄狮姿态轻松地静立于草浪之中,狮鬃张狂的飞扬着,琥珀色的瞳孔炯炯有神地瞪视着她,它是如此的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踏出下一步从相片中走出来。
当然,那只是错觉,她却仍是反射性的退了一步,相片被放大到成一比一的尺寸,占据了一半的墙面,那让那只狮子看起来像真的;事实上,那让整个景物看起来都像真的。
一个细微的声响让她回过身来,他就站在那里,离她不到两尺的距离,她的神经立刻拉起警报,这男人走起路来悄无声息的。
她忍不住朝他脚上看去,他打着赤脚。
“为什么?”他突然开了口。
她吓了一跳,瞬间抬起头,一脸呆的看着他,“什么?”
“那个。”他双手插在裤口袋里,面无表情的扬了扬下巴,指着她手中的蛋糕。
“呃……”她张了张嘴,思绪有些混乱,而那大部分和眼前这个穿着黑色衬衫,却有半数以上的扣子没扣,露出厚实胸膛的男人有关。
“我烤了一个蛋糕。”她瞪着他的胸膛,猜测他的胸围至少有她的两倍。
“这你刚刚说过了,我是问为什么?”
他的声音十分冷淡,多少拉回了她迷失的神智,她眨眨眼,强迫自己看着他的脸,而不是他身体的其他部位,然后试着找出一个较适当的说词。“呃……我……我搬来时曾拜访邻居,似乎漏掉了你。”
他没有反应。
“我以为这栋是空屋。”
他还是没有反应。
“我想我欠你一个这个。”她将蛋糕送过去,试着微笑,但这男人让她觉得紧张,她知道自己笑得很僵硬。“你好,我是唐琳。”
他看着那个蛋糕,然后直视着她,好半晌才道:“这里是西雅图,不是维吉尼亚,没有人搬家后会拜访邻居。”
“我会。”她瞪着他说。
他挑眉,再开口又是那一句:“为什么?”
“因为这样我不在家的时候,才不会有小偷正大光明的把我家搬空。”她实事求是的说,“而且远亲不如近邻,和邻居和睦相处是处世之道。”
“你家没什么好搬的。”他忍不住说。
她倒抽口气,指控道:“你偷看我。”
“你的房子没有遮掩。”他脸不红、气不喘的说。
什么意思?他没有偷偷看,但他的确有看?
她面红耳赤的瞪着他,却又无法开口责备,因为是她自己偷懒没去装窗帘,她僵直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现在有了。”
“我注意到了。”他说。
她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然后他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蛋糕,转身消失在一扇滑开又关起来的不锈钢门后。
“喂——”她呆了一下,慢半拍的开口喊他,门已经合上了。
不会吧?这男人就这样把她丢在这里?再怎么说她也是客人吧?他怎么可以就这样转身走开?
她不敢相信的瞪着那扇门,好像瞪久了他就会出现一样。
这真是太过分了!这个没有礼貌的家伙!王八蛋、猪八戒——
她又看见墙上那只大猫了,然后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来回踱步,她瞪着那只狮子,有些着恼的站定,停下这坏习惯。
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和这只狮子相同。
她注意到他的姿势和动作也很像,当然不是说他四脚着地在地上走,而是那种轻松的姿势和优雅的动作。
一个肌肉发达的猛男怎么会有那样优雅的姿态,他应该像……像个粗鲁的大金刚一样啊!
而且,那男人没事把胸部搞那么大做什么?害她视线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讨厌的家伙!
她转身打算离开这里,却看见那扇门又悄无声息的滑开,那男人走出来,蛋糕切好了,他另一手拿着两个小盘子和叉子。
她愣住了,跟着发现那扇门后其实是一部电梯。
他坐到沙发上,弄了一小块蛋糕到小盘子上,伸手递给她。
唐琳有点小呆滞,反射性的接过手。
他又弄了另一块蛋糕到自己的盘子上,打开电视,看着CNN的新闻开始吃了起来,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一时间,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看着那个对她的存在视若无睹的男人,再看看自己手上的蛋糕,她迟疑了一下,干脆走到沙发椅旁坐下来。
新闻不断播放着世界各地的最新消息,他沉默地吃着蛋糕,她才吃没两口,他已经解决了盘子里的,弄了下一块继续努力。
“你叫什么名字?”他将整个蛋糕吃掉一半的时候,她忍不住开口问。
他瞥了她一眼,“亚当。”
“我叫唐琳。”她盯着电视画面说。
“你说过了。”
“是吗?”
“嗯。”
她没再开口,他也没有,接下来的几分钟,只剩下电视新闻的声音在空气中回响。
狗食广告出现时,她想起诊所小姐说的话,不禁开口,“你为什么要去替乔可付医药费?”
他不知道乔可是谁,不过他猜是那只狗。“刚好经过。”
她又沉默了好一会,才说:“谢谢,医药费我明天拿来还你。”
“它不是你的狗。”她没有必要和他道谢,他也不需要那点小钱。
“快要是了。”她看着他把最后一块蛋糕吃掉,几乎是有些自言自语的说:“我前两天联络到它原先饲主的家人,乔可是导盲犬,他们那天是趁它主人到医院复诊时,带它到旁边公园散步,谁知聊天聊到一半才发现它失踪了,他们没有想到它出了车祸,我猜它是想自己回医院去找主人,却被那个闯红灯的家伙撞了。医生说就算它伤好了,因为畏惧马路的关系,很难再当导盲犬,我想收养它,可是还有一些手续上的问题。”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电视新闻,然后吃下最后一口蛋糕。
“好吃吗?”她问他。
“嗯。”他应了一声。
这男人真的很不爱说话,但她开始发现多数时候,他其实是没恶意的,只是他的一语不发和冷漠的表情难免让人误会。他的脸说不上是帅,倒也不难看,如刀凿刻的脸部线条,让他看起来挺有个性的。
“好了,时间不早了,蛋糕你也吃完了。”她站起身,微微一笑,拿起原先用来装蛋糕的大盘子,往楼梯口走去。“这个我带回去,那两个小盘子就麻烦你了。”
她在楼梯门停了下来,因为那个圆洞下面还是一片漆黑。
“抱歉,那个——”她回身想问他电灯开关,谁知他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她没有料到他会跟过来,一回身就擦撞到他,她忙往后跨了一步,想稳住自己,却忘了她就站在楼梯口,脚下一个踩空,她惊呼出声。
“啊——”
他闪电般伸出手拦抱住她的腰,将她往自己这边带。
唐琳紧紧攀住他粗壮的脖子,吓得脸色发白,手上的大盘子掉落,在楼梯上摔成碎片,碎片滚落两层楼,铿锵声接连不断,好半晌才停下来。
他站得稳稳的,只用一只手就稳住了她。
她的心跳如擂鼓般猛烈跳动,整个人半贴在他身上,红唇离他的喉结只有半寸,她能看见他颈窝血管的脉动,嗅闻到他身上的味道,被挤压在他胸膛上的双峰也能感觉到他皮肤底下的心跳。
不知为何,有些晕眩。
她两只手仍攀在他脖子上,他也依然抱着她。
“你好轻。”他说,声音意外地轻柔。
她回过神,强逼自己松开手,镇定心神看着他道:“是你太壮了。”
他又陷入沉默,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然后他松开了手。
她退开一步,这次记得避开那个洞,跟着她看到盘子的碎片,忙要蹲下来收拾。“抱歉把你这弄成这样,有没有扫把或吸尘器,我——”
她还没蹲下,就被他抓住上臂。
“不用了,我会找人来弄。”
她盯着他的大手,这男人真的很粗鲁。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太用力,不由得又松开手,转身走向那扇钢门,“你从这里走。”
她别无选择的跟上,钢门在她进去后滑行关上,在他按了按钮之后,向下沉降,在一楼打开。
电梯门开时,一楼的灯也在同时亮起,门外停放着三辆重型机车,机车后才是他那辆黑色吉普车。
他又按了一个钮,车库门开了。
她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她的心跳仍然破百,思绪一片混乱,所以她只是胡乱道了声谢谢和再见之后,就匆匆走出去,车库门在她出去后,缓缓降下,她离去一瞥,看见他仍站在电梯里头。
第3章
窗外行道树落下最后一片叶。
“我听说你离开环球杂志了。”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不知道这几天会不会下雪?”唐琳切割着牛排,答非所问。
“是真的吗?”亚丽莎毫不介意她的闪避,继续开口追问。
唐琳停下用刀叉攻击盘里的牛排,看了前方的金发美女一眼,知道她不会放弃,她拉回视线,盯着盘里的牛排,突然间没了食欲。
“对。”她认命的回答。
“为什么?”
她放下刀叉,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一餐显然又毁了。“你知道为什么。”
她不相信亚丽莎的消息来源没和她说原因,那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所以那是真的了。你无法再拿起相机?按下快门?”亚丽莎也放下刀叉,收起笑容,正色的看着眼前曾被誉为新一代摄影天才的女人。
当唐琳默认时,她简直不敢相信。
“唐琳,你连被熊追赶、被食人族围捕、被大象追着跑,甚至因为到落后地区而感染了伤寒和疟疾都还坚持要继续拍照,你现在却和我说你不拍了?别开玩笑了!”
“你为什么关心这个?”她抬眼看着亚丽莎,干脆打该天窗说亮话。
亚丽莎和她是大学室友,不过却一直没有太深入的交情,毕业后虽然偶有联络,也只是因为刚好两人都落脚在西雅图而已。
亚丽莎天生就像女王,她在大学四年蝉联四年校花,父亲是媒体大亨,家里有钱到可以塞满她们当时住的那个小房间,她走到哪都有一群赶不走的苍蝇急于讨好她。
唐琳到现在都还不懂这位千金小姐为什么舍外头的豪华别墅不住,硬要挤她们那像鸽子笼的小宿舍。
她们两个人无论个性或身世都天差地别,大学生活一直是各过各的,毕业后她很理所当然的进入摄影这一行,亚丽莎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舍去了父亲的庇护和光环,大老远从纽约跑到西雅图这里,到一家杂志应征小记者,从最基层做起。
这城市里没有几个人知道亚丽莎是谁的女儿,唐琳原以为像她这种大小姐做没几个月就会放弃,没想到她不但没放弃,这几年还在那家杂志社做得有声有色的。
“为什么关心这个?”亚丽莎瞧着她,然后笑了。“因为我想找你合作。”
她挑眉,“合作?”
看她也不动桌上的食物,亚丽莎一招手,餐厅侍者立刻迎上,听其吩咐撤掉桌上食物。
“我前些日子升职了。”亚丽莎拿餐巾擦擦嘴,然后拿出一张新的名片给地。“我现在的头衔是主编。我们公司打算办一份新的地理杂志,我需要一位全方位的专业摄影师,那个人必须能够上山下海,也没有古怪的脾气,能拍出好相片,懂得沟通,还要能随时随地出差数个月。”
唐琳拿着那张崭新的名片,沉默了好一会,才苦笑地看着她说:“你知道我没有办法。”
“外面谣传的那些荒谬理由并不能说服我。”亚丽莎看着她,认真的道:“我知道你为摄影付出了多少,我不相信你能够就这样放弃。”
她看着外头的街景,自嘲的道:“事实是,我的确放弃了。”
“我看过你拍的相片,你应该比我还清楚,世界并不是都是像那个样子的。我知道那件事给你很大的打击,但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一件事,遇到挫折是要去克服它,逃避是没有用的,你越是逃,它越是会跟你一辈子。”
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她仍看着外头,沉默着。
亚丽莎见状,也不逼她,退一步道:“这样吧,事情其实还不急,你不用现在给我答覆,至少答应我你会考虑。”
她苦涩的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
下雪了。
刚跑过五公里,天上就飘下片片飞雪。
她停下脚步,抬首仰望天空,白雪像是呈放射状般飘下,落在她的身上,她呼出的气成了白烟在下降的雪中冉冉上升。
如果是以前,她会迫不及待的把这初雪拍下来,现在她却很难再透过镜头去看这个世界。
亚丽莎要她考虑,却不知道她早已经变成了胆小鬼……
深吸了口气,她闭上眼,那些景象却闪过眼前——
一辆车停在她身边,听到车子的声音,她回过神,张开眼,看见那个名唤亚当的男人,和他那辆黑色吉普车。
他坐在车上看着她,眉头紧蹙着。
她喉头紧缩,情绪还没回复过来,一时间无法理解他为何会在这,然后她想起来今天是星期五,他的神秘出游日。
“上车。”他说。
她站在原地,知道自己一定看起来有些茫然,因为她的确很茫然,跟着才想到也许他是想载她回去。
她上了车,因为雪越下越大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车子开出去,然后拿了条毛巾给她,让她擦去身上开始融掉的细雪。
毛巾上有薰衣草的味道,她有些惊讶,不由得瞥了他一眼,他专心的开着车,冷硬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
或许她不该太过讶异,因为她察觉到,这男人的出身显然十分良好,他是个富家子弟,有钱到能请人来打扫,享受孤僻隐居的生活。
视线在拉回来时,她瞥到自己在后照镜中有些发红的眼眶,不由得瞥过脸,看着窗外,她希望他没注意到,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不管怎样,他始终没问,只是在中途停下来,她没问他为什么停车,他也没多说,就这样下车离开。
不一会他回来了,手中拿着一杯星巴克的热咖啡和一份三明治,给她。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怔忡的看着他,他将咖啡及三明治塞到她手上,坐上车再度发动车子,这一回,一路将她载回公寓。
车停时,她有些惶惑,手里拿着他给的早餐和咖啡,她看着他,隐约觉得自己应该要和他说些什么,却又不晓得究竟是要说什么,她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开口道了声谢。
“呃……谢谢你的咖啡和早餐……”
他用一种奇特的表情看她,有一瞬间,她以为他会伸手摸她的脸,但最后他两只大手还是没离开方向盘,只是开口说了句:“不客气。”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她下了车,他开车离开,在浅浅的雪地上压出明显的胎痕,没有多久,绵绵的飞雪又掩盖住了那痕迹。
胸口有种莫名的闷,她深吸口气,拿着咖啡和三明治转身进门去。
雪下了整天,将窗外的一切掩盖成白色世界。
对面的窗户仍被遮挡住,三、四楼是用木板,五、六楼是密不透风的窗帘。
一整天,唐琳都在打扫屋子,藉着忙碌来抛开烦躁,但那并没有太大的帮助,她不是一直想到亚丽莎的提议,就是满脑子都是那个有洁癖的运动狂。
她不自觉地一直往他那里探看。
上午九点,他的清洁大队来了,一共三个人,她看见其中一个摆了些食物到他厨房的食物柜里。
下午两点,他们像来时一样,迅速离开。
接近黄昏时,他回来了。
他进门的同时,她才发现自己像个偷窥狂一样已经盯了他家一整天。
真是的,她在干什么呀?
扔下根本看不下去的推理小说,唐琳从床上跳起来,走到厨房去煮饭,再度让自己忙碌起来。
她刻意挑了需要繁复手续的一道意大利面来煮,等她准备好材料时,才发现家里的橄榄油用完了,无法控制的强迫症在此时发作,虽然外面仍在下雪,她还是抓了件大衣套上,带着钱包下楼冲到附近商店去买。
她回来时,意外看到一个女人站在他公寓门外。
那女人身材娇小,一头黑发,有着东方人的脸孔,她伸手按着电铃,那扇门却没有打开的样子,雪花片片飘落在她身上,那小女人露出无奈的笑容。
唐琳知道他在,并没有出去,显然只是不想开门。
她对那女人感到好奇,正迟疑着是否要走过去时,那女人从提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唐琳拎着橄榄油愣在原地,直到一辆车经过,她才回过神,匆匆转身进门,爬楼梯回到自己家里。
脱下了外套,她拿着橄榄油回到厨房,开火、倒油、炒菜。
为什么那女人有他家钥匙?
她拿着木勺搅拌锅里的三色甜椒,它们随之起舞,她捞起它们,在一旁放凉,然后再倒了点油,放入切好后用迷迭香腌渍过的鸡块。
也许是他的姊妹……或是堂姊妹、表姊妹、○○○×××……
她盯着锅子里的鸡块,像和它们有仇似的翻炒着。
别傻了!他怎么看都不像有东方血统——
说不定只是普通朋友……有家里钥匙的普通朋友?而且还是女的?
唐琳,你为什么不干脆承认也许那是人家的女朋友算了!
其实就算真的是这样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虽然他有洁癖又有运动狂,而且还孤僻沉默得要命,也是会有人爱,何况他长得又不难看,有女朋友也是很正常的……
对啊,只除了她本来以为那个男人对她有意思。
“该死!”她被溅起的油烫到了,连忙抽手到一旁冲冷水。
她得停下来在脑袋里和自己争论!
手背上的红肿过了好一会才消去,她关掉水龙头,皱着眉头将那盘迷迭香鸡肉盛盘,把面条呈放射状加入滚开的水中。
水再度滚了,搅拌、搅拌、搅拌——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话说回来,那女人可能真的只是他一个很要好的女性朋友,她也许太早定下结论了。
“哼哼哼……”
OK,好极了,她是在冷笑吗?
唐琳对自己翻了个白眼,快速的将已经差不多的面条捞起,放入烤盘里,加入白酱,然后在上头摆放迷迭香鸡块和三色甜椒,再卯起来洒上足以让她肥死的起士碎片,把它放进烤箱里烘烤。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脑海里的争论始终没停过,焗烤意大利面烤好时,她深吸口气,下定决心似的带着它,转身走出厨房,坐在客厅吃,两眼却死盯着毫无动静的对面。
看,什么都没发生吧?那女人搞不好刚刚就走了。
她拿着叉子吃着热烫的面,自我安慰的告诉自己。时间过去越久,她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然后灯亮了,不是他的厨房,是其他房间。
她卷着意大利面的叉子僵在半空,因为那个女人拉开他六楼的窗帘,一扇接着一扇,一个房间接着一个房间。
没多久,他出现了,表情恼火的和那女人争论起来。
方才差点灭尽的小小希望之火又迅速燃起,她瞪大了眼,端着面坐到比较好的视角,偷看那两个人。
谁知她屁股还没坐熟,他就发现她了,下一秒,他唰地拉上窗帘,像当头浇了她一桶冷水。
一扇跟着一扇,一个房间跟着一个房间,每一扇窗帘都当着她的面被拉上,他没再看她一眼。
那个东方小女人没再尝试拉开窗帘,她的面则冷掉了。
郁闷的将剩下的面全冰了起来,唐琳在洗完锅碗瓢盆之后,卯起来用力刷洗厨房,从瓦斯炉到碗柜、天花板到地板,无一遗漏,她甚至把灯罩都擦了,直到用尽所有力气,她才回到房里快速的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倒在床上睡觉。
不幸的是,她房里的窗帘忘了拉上,她躺上床时,清楚看见对面那间房里,窗帘上的剪影映着一对热情亲吻相拥的男女。
好吧,也许事实上,是她对他有意思,她才是空虚寂寞的那一个。
叹了口气,她哀悼着自己还没开始就结束的虚幻恋情,然后强迫万分疲累、筋骨酸痛的自己,从床上爬起来,将窗帘拉上——
雪在昨天深夜停了,不过她的花还是在雪中冻死了一半,因为她昨天忘了将它们从阳台移进来。
她试着补救,不过没什么用,大部分的盆栽都进了垃圾袋。
上午九点,当她在收拾盆栽时,他的厨房有了动静,是那个女人,她在做早餐,香味隔巷从空中飘了过来。
她和她的视线不巧对上,对方给了她一个友善的微笑,唐琳硬扯出一个微笑,和对方点了个头,然后将另一个冻死的盆栽丢进垃圾袋里。
十分钟后,她穿上大衣、围上围巾,出门上街,走路到几条街外的动物诊所,探望乔可。
大街上没有几个行人,空气又冷又干,雪在路上积了两三公分,一辆清雪车轰隆轰隆地扫过街道,它经过的地方,露出黑色的柏油道路。
行道树上结了霜,比较粗的枝干上还堆了一些白白的雪。
经过街角某家咖啡店时,她猛然停下脚步,瞪着里头那个身材魁梧,不应该在此时出现的家伙,是那个有洁癖的运动狂,他坐在窗边打电脑,电脑旁摆放着一杯冒着冉冉白烟的咖啡,下巴冒出点点胡碴。
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她以为他应该在家,和那个不知道是来自亚洲哪个国家的小女人在一起。
他一副疲倦的模样,像是一夜没睡,但仍全神贯注在他面前的笔记型电脑上,双手飞快的在上头敲打,偶尔他会停下,皱着眉头直瞪着萤幕瞧,像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但没多久他又会继续敲打键盘。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然后他停下动作,伸手去拿咖啡时,抬眼看见了她。
他一只手仍撑在额际,一只手握着那杯咖啡,动也不动的看着她。
她的脚像被黏在地砖上似的,因为他没动,所以她也没动,他们就这样隔着那片玻璃对看了不知道有多久,然后他放下咖啡杯,在键盘上很缓慢的敲了几个字,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始终没有离开她,撑在额际的手也依然撑着,跟着他将笔记型电脑转了过来,萤幕上面印着两个字——
COME IN……
她瞪着那两个字,再抬眼看他,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和表情,只是看着她。
这男人要她进去?
为什么?
她该进去吗?还是干脆走掉算了?可是她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为什么不在他家?为什么不在那个女人身边?那个女人到底是不是他女朋友?
搞不好是他老婆呢!
她被脑海里这突如其来的结论吓了一跳。
奇怪的是,虽然脑袋中挤满了问号,她却仍注意到他的眼睛不只是单纯的琥珀色,还带着点点金斑,她有种想捧着他的脸贴进看清楚的欲望。
别傻了!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转身走开。
别理他、别理他,她就算进去了能干嘛?和他说哈罗吗?还是早安你好,今天天气不错之类的……
还有五步就到门口了。
走过去、走过去,直接走过去。
还有三步。
可是这样直接走掉会不会太过分了?还是进去打个招呼再走好了。
还有两步。
要是她乱说话怎么办?要是她乱问问题怎么办?要是她忍不住问他那女人是谁,被他发现自己对他有意思怎么办?
还有一步。
该死,还是别进去好了,下次他要是问起,就说她赶时间——
门口到了,一对情侣刚好从里面走出来,挡住了她的去路,迫使她停了下来,就在停下脚步的那两秒,他灼人的视线几乎要在她背上烧灼出一个洞。
当然,那也可能只是她的罪恶感使然,他当然不可能还在看她,她又没说要进去,她甚至没点头示意。
可能吗?
一股几近强迫的冲动让她回过头。
他在看。
一阵心悸窜过,她下意识屏住呼吸,几乎是有些惊慌的匆匆别过头。
挡着她的那一对走了,她再举步时那千分之一秒,却像是被催眠似的,不由自主的转身走进店里。
他还在那里,当然。
而且该死的吸引她所有的注意力。
可恶,这男人和她之间的吸引力,强得让人无法置之不理!
她得解决它,至少得把事情问清楚,让她断了那些狂野的欲望和绮思才行。
深吸口气,她脚步变得较为坚决快速,匆匆走到他面前。
“嗨,早。”
“早。”
唐琳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还笑得出来,更让她不敢相信的是,她在道完早安后,竟然忍不住脱口问:“她是谁?”
她几乎不敢看他,却硬撑着。
她知道自己涨红了脸,天晓得她有什么资格理由去问他这个问题,而且还没头没脑的张嘴就问。
她想把自己宰了!她还想拔腿就跑——
“我嫂嫂。”他眼也不眨的说。
她呆了两秒,然后倒抽口气,“你和你大嫂外遇?”
“什么?”他一脸不可思议的瞪着她。
“我昨天晚上明明看见你——”她顿了一下,瞪着他,豁了出去,“亲她。”
“我没有。”他皱眉,然后恍然过来,咒骂了一句,才道:“那是我哥。”
“你哥?”
“对。”
她仍然站着,他也依然坐着,她的心脏猛烈跳动着,他只是看着她而已,她却觉得浑身细胞都在沸腾。
显然她的女性直觉从一开始就没搞错,这男人是对她有意思。
“我不喜欢当第三者。”她哑声开口警告他。
“我也是。”
走出咖啡店时,唐琳就知道自己会和这个男人上床,她只是奇怪自己怎么没有立刻抓着他冲向最近的房间,还有办法和他说她必须先去看狗狗。
他去结了帐,陪着她去动物诊所,站在外面等她出来,再陪着她一起走路回家,她在中途甚至绕进附近的超商,买了一盒保险套;她很久没有和男人在一起了,家里就算曾经有过这种东西,也早就过期了。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看了她一眼,拿了另一盒size比较大的。
她瞪大了眼,他一点也不害羞的拿去柜台结帐,她沉默的把手中那一盒放回架上,脑海里的绮思幻想变得更加狂野难以控制。
他从在咖啡店里就没有直接触碰到她,她知道为什么,他不敢,她也不敢,怕一碰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她在公寓前停下脚步,喉头有些发干的开口,“哪一边?”
“我那里有人。”他说。
对了,他的兄嫂。
她朝自己公寓走去,爬上那似乎永无止境的六层楼梯,她知道他跟在她身后,像个巨大的火炉,让人无法忽视,她没有回头看他,一直到家门口,掏出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还没回身,她就听到他关了门、落了锁。
接下来的事情像旋风—样,她其实搞不太清楚前后顺序,就像干柴遇上烈火,她的钥匙掉到地上,他的笔记型电脑也是,他们热情拥吻着,狂乱地剥了彼此身上的衣物,大衣、围巾、裤子、鞋子,她不太确定他们是怎么来到房间的,也许是他抱她进来的,因为她不记得她的脚有碰到地,她是如此渴望直接抚摸他的身体,所以那时她正忙着脱他的上衣,等到她发现时,她人已经在床上了,全身上下只剩下内裤和毛衣。
他退开来拉上窗帘,那一身结实健美的身体漂亮的无与伦比。
她半跪在床上,心跳飞快、浑身发烫,在他回过头来时,脱去身上最后一件毛衣,她今天出门时并没有穿内衣,因为穿了太多件,她实在不想在身上再加上那扰人的束缚。
他紧盯着她,站在原地,视线灼人。
唐琳没来由地一阵紧张,慌乱闪现脑海,要是他觉得她身材不够好怎么办?
她紧张地舔了舔红唇,想伸手遮住自己胸前的浑圆,他却迎了上来,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看着她,然后松开她的手,在她的注视下,爱抚亲吻她的双峰,用最火热的激情,让她忘了一切疑虑。
他中途曾停下来戴上套子,在她还没回神前就回到她身边,她的身体早已准备好迎接他的进入,他们的做爱狂野而直接,像是要燃尽一切。
极度的欢爱之后,她累到睡着,再醒来时,她发现他仍躺在她身边,熟睡得像个孩子。
外面天色仍亮,她看了眼床头上的闹钟,才下午一点。
他看起来很疲倦的样子,她猜他一夜没睡,说实在话,她昨夜也没睡好,所以没有考虑多久,她就重新躺了下来,缩回他怀里。
第4章
黄昏时,亚当醒了过来。
他第一件意识到的事,是他身边有人,一个女人,小小的、很温暖,她依偎在他身边,吐气如兰,她的小手搁在他胸膛上,身上有茉莉的香味。
他睁开眼,看见她,然后记起之前所发生的事。
他曾想过和她在一起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却没想到会是这样子的。
她的反应是如此热情,他几乎是立刻达到高潮,他从来没有对谁有过这种程度的欲望和感觉,那种感觉是如此强烈,强烈到几乎让他害怕起来。
激狂的做爱之后,第二次他们速度放慢了下来,但第二次却比第一次更让他惊慌,因为那种感觉非但没有减少,还越形加剧。
他把她的手移开,起身下床穿衣。
他不喜欢这样,事情有些失控了。
原本他并没有打算进一步认识她的,那只狗的车祸改变了一切——
该死,他不想和人牵扯太多,但当她用那种表情看着他时,他的思考逻辑根本完全无法运作,想要她的欲望让他一时冲昏了头,全然没想到后果。
她不是那种搞一夜情的对象,何况她还住在他家对面而已。
他喜欢这里,他在这边住得好好的,他实在不想再另觅住处,特别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嗨,早安。”
身后传来慵懒沙哑的声音,他迅速转过身。
她醒了,却仍躺在床上,像一只刚睡醒的猫眯,抱着枕头星眸半闭,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微微一笑,“或者我该说晚安才对。”
丝被滑落她胸前,及肩的长发披散在雪白的枕头上,她看起来无比性感,右胸上方有他太粗鲁所烙印下的红痕。
他看着她,停下扣上裤子纽扣的动作,只觉得喉头发干,有种想回到床上的冲动,但她在这时下了床,背对着他,套上挂在椅背上的浴袍,边将长发用发圈扎成马尾,边说:“你饿不饿?冰箱里有意大利面的材料,还是你想出去吃?”
他没说话,他只想把她身上的浴袍剥下来,重新将她压回床上。
没等到回答,她回过头来,在看到他的表情时,微微红了脸。
他猜她现在知道他想吃的是什么了。
他们最后还是没出门。
之后,在他淋浴时,她煮了意大利面,她的手艺比他想像中要好上许多,他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到自己的公寓。
那对不良夫妇走了,其中一个在他电脑里把他臭骂了一顿,另一个在他客厅桌上留了一张卡片,要他回家过圣诞节。
他把档案删了,本来也想把卡片丢了,但最后还是把它收到抽屉里。
他不太确定该拿她怎么办。
显然他迷恋上她的身体,还有她的微笑,她的手艺,或许还有其他他也不是很清楚的什么……
他没有遇过这种情形,至少之前的女人从来不像她这样。
“我想看电影。”她在他躲了她三天之后,来按他的电铃,他瞪着萤幕上站在石阶上的她,本来不想应声的,但她晓得他在家,所以他只好按下通话键,谁知她一开口却说了这句话。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却在这时凑近电铃,说了句:“你要不要一起去?”
他不看电影的,至少从来不出门去看,他正想拒绝,却看到她伸手揉着额角,有些懊恼地咬着下唇,然后喃喃不知在念些什么。
她不知道门上有隐藏式摄影机,装设这栋公寓保全的人,技术很好,不特别用仪器侦测是看不出来的。
萤幕上的她看起来很紧张,而且十分不安,脸上表情透着些许脆弱。
他一时冲动,伸手开了门。
她又像上次一样,先是吓了一跳,然后迟疑了好一会才走进来。
他一定是疯了。
亚当看着她爬上楼,切换掉视窗,替她开了三楼的门,然后起身走出工作室,顺手带上门,到客厅去等她。
她出现在楼梯口时,他的心跳停了一下,她穿着一件有帽子的驼色外套,里头是红色套头毛衣,和一件同样是驼色的长裤,她的脸颊泛着红晕,不知道是因为爬楼梯的关系,还是外头空气太过寒冷。
“嗨。”她笑着说。
“嗨。”亚当强迫自己将两手插在裤口袋,不去碰她。
“抱歉,我刚忘了问你,你在忙吗?”她停在楼梯口,用微笑掩饰着些许的不自在,有些不安的说:“如果你在忙的话,那就算了。”
她看起来比萤幕上还要动人,也比他记忆中要娇小。
他应该要趁此拒绝的,但从嘴里冒出来的却是——“没有。”
该死!他在搞什么?
“那……你要和我一起去吗?”她有些迟疑。
“我不想出去。”他说。
这次说对了,他的感觉却奇差无比,因为她的微笑僵在脸上,像是被他打了一巴掌似的。
“如果你不介意,我比较喜欢在家里,看老电影。”未经大脑的话,再度脱口而出。
她又笑了,明显的松了口气,轻轻踏上最后一道阶梯,“好啊,你家有什么?”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但话都出口了,他也只能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旁的那面墙,让她从他收藏的影碟中挑选想看的电影。
“哇,你怎么会收藏这么多?”她瞪大了眼,显然没料到会看到这么多,跟着就像发现宝藏的孩子一样,兴奋的一张张查看翻找。
“兴趣。”他站在她身后,还在怀疑自己到底哪根筋不对劲。
“鸟、北非谍影、乱世佳人、罗马假期、战争与和平——”她念出一张张影碟的名字,一副如获至宝的模样,跟着她双眼一亮,抽出其中一张,惊呼出声,“啊,国王与我,我好喜欢这部电影,尤伯连纳的演技真是好,每次电视上重播,我都会再看一遍,我们看这个好不好?”
他没有反对,也没有理由反对,他放了那部影碟,陪着她坐在沙发上把它看完。他其实不太记得这部电影在演什么了,老电影是他在之前那个巨大的家逃避现实的方法,他看过太多,多数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但是当画面开始出来时,他就渐渐想起来了,他有点坐立不安,他不喜欢这个故事,那个国王有许多部分太像老头子,顽固自负、妻妾成群、有钱得要命,还有一堆儿子。
女主角带着儿子进入那个家庭,也和他母亲带着他过去时一样,差别只在电影里那个女教师并没有嫁给国王,而且国王最后死了。
他记得他小时候万分羡慕那个幸运没成为国王继子的英国男孩,还觉得国王死了真是活该,他曾经暗暗希望老头子和那个国王拥有相同的命运,可惜天不从人愿,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他不想看这部电影,所以他看她,却没料到她竟然看得相当入迷,她为国王的笨拙微笑,她为那场国宴替他们紧张,她为那个命运坎坷的妾红了眼眶。
国王和教师学跳舞时,她笑出声来;国王欲惩罚逃跑的妾,教师挺身相挡,那一鞭要挥却迟迟挥不下去时,她不自觉地紧紧抓住他的手;电影的最后一幕,国王死去,她甚至无声的掉下泪来。
电影演完了,片尾曲回荡在室内,她仍久久无法自己,他不知道自己在何时将她揽入怀中,但是那种感觉很好,所以他一直没有松手。
她将头枕在他肩上,哑声说:“我小时候一直不懂,为什么国王一定得死,真不知道写故事的人在想什么。后来长大了才晓得原来这是真实故事改编的,这个故事是真有其人的。那时候我想,啊,原来我错怪作者了。等我再大一点,才又知道,那个国王当时已经很老了,和教师之间不太可能有什么爱情的火花产生,所以才叫改编呀,真是害我当下浮现满脸黑线条。”她笑了出来,然后才叹了口气说:“不过,我还是好喜欢这个故事。”
“我不喜欢国王。”他说。
“为什么?”她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他抿着唇,不想回答,但她一直等着,他只好随口搪塞说:“他是光头。”
唐琳讶然失笑,坐直身子,作势拍了他的胸膛一下,开玩笑的说:“嘿,你怎么可以歧视光头!尤伯连纳可是我从小到大看过最帅的光头呢,我可是很崇拜他的!要不是他英年早逝,我一定跑去问他要不要娶我。”
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来越讨厌那个国王了。
他伸手将她拉回怀里,吻她。
她尝起来比记忆中还要柔软诱人,他呻吟出声,伸手探进她红色的毛衣,隔着她的内衣爱抚她的双峰。她在他身体下娇喘着,粉脸泛红,他喜欢她娇羞的表情,像是无法抗拒他似的。
他在沙发上和她翻云覆雨起来,然后又抱着她回房里。
夜晚很快的过去,她睡着之后,他依然醒着,他还有程式要写。
到浴室淋浴过后,他回到房间时,她仍躺在他床上熟睡着,看起来仍是那么秀色可餐。
从来没有女人躺过这张床,她睡在上头却一点也不显得突兀,他困惑的站在床边看了她很久,却依然不知该拿她怎么办。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他也只能看着办了。
可恶!
烦躁地拨了拨湿发,他皱眉暗暗咒骂了一句,转身走出房间,回到工作室去。
从那天开始,她隔个两三天会来约他出去,他不喜欢出门,所以他们就一起窝在家里看老电影,然后她开始会带她煮好的晚餐过来。
后来,这种事情变成惯性。
除了第一次之外,她并没有在这里过夜。
他每天早上还是会看到她穿好运动服出门跑步,她曾找过他一起去慢跑,他拒绝了,她像是察觉到他并不爱出去,所以也没有多说什么。
她知道他日夜颠倒时,眼睛瞪得还比较大一点,不过还是什么都没说,倒是之后没再试着在白天来敲他的门。
她问他是做什么的,他告诉她是程式设计师时,她也只是“喔”了一声。
几次下来,他发现他还满喜欢她的陪伴,不只是在床上,他也喜欢陪她一起看老电影,和她一起吃饭时,听她说那几天她遇到的事。
他在生活上的改变并不大,只差在她会出现在他家,和他每晚起床时,她会在对面阳台和他打招呼。
他有点小小的松了口气,这样很好,他不喜欢改变。
直到前天,他发现她又不见了,第一天,他以为她只是有事出去了,但她一夜都没回来,她那只行李箱还在,他却一整天都没看见她,然后昨天和今天也没有,她也没来找他,对面六楼连续三天都毫无动静。
他难得地焦躁,他想知道她在哪里,然后才发现自己没有联络她的方法,他没她的手机号码,不知道她在哪工作,也不晓得她家电话,他只知道她住在对面而已,但是她没回家。
他无心工作,担心她出了事,他甚至切入附近各大医院的电脑网路,搜寻她的名字,她不在那些急诊室的名单上,他却更加惊慌,怕她横死街头却没人知道。
天亮天又黑了,对面依然一片黑暗寂静,正当他抓了钥匙要出门试着到街上找她时,她家的灯亮了,他脸色铁青,大踏步走过去对面公寓,爬上楼敲她的门。
“亚当?”她打开门看到他时,一脸惊讶。
“你跑去哪里?”他冷着脸,压抑着那几欲暴发的怒气。
“纽约啊。”她杏眼圆睁的说。
他很生气,想摇晃她,她一脸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模样,让他更加火大。“为什么不告诉我?”
唐琳看着他,眨了眨眼,像是突然领悟什么,脱口道:“抱歉,我没想到你会担心……”她抬手轻触他的胸膛,像是要安抚他的怒气,温声解释着,“我本来是当天要回来的,却临时被朋友拖住了,所以才多住了两天。”
他知道自己没理由生气,但他就是觉得恼火,“你至少可以打个电话给我。”
“我有想过,但是……”她好笑的看着他说:“我没有你的电话号码。”
他哑口无言瞪着她,下一秒,他生气的开口,“把你的手机给我。”
她从背包里掏了出来,听话的把手机交给他。
亚当在她的手机里输入自己的专线电话,他不喜欢这种事,他以前从没给过哪个女人专线号码,他甚至没给过几个男的,但他更不喜欢这三天的感觉。
“不生气了?”她接过手机时,一脸无辜的探问。
他紧抿着唇,眼角抽搐,“我没生气。”
“喔。”她垂首将手机放回背包里。
“喔什么?”他皱眉,发誓瞄到这女人在偷笑。
“没有。”她抬头看他,“你要进来吗?还是要继续站在门口?”
他眯眼瞪她,她却回以微笑,“我正在煮馄饨喔。”
该死的女人!
他暗暗咒骂,却还是在她转身时,跟着走进门。
她家很温暖,而且五颜六色的。
上次来,他几乎一直待在她房里,没什么机会待在客厅,但她刚刚一进门就去了厨房,他不想跟进去,只好杵在原地。
柔和的灯光照射在从各地搜集来的奇怪纪念品上,木雕大面具、海螺大贝壳,还有一个用色彩鲜艳的羽毛拼成的头饰,一把颇有点年岁,雕饰已经有点模糊的弯刀。有些则明显的带着欧洲色彩,像是德国的钟、奥地利的水晶摆饰、意大利式的小教堂灯。
它们风格迥异,却在她的摆设下融合在一起,看起来一点也不突兀。
他看过它们很多次,从他的公寓,但身在其中感觉又不太一样,这些东西有些是她搬来时就有的,有些是在这些年一点一滴增加的。
她有两张用石头和钢铁拼起来的高脚椅,浑圆的石头排成花瓣的形状,他以前曾怀疑那能坐,但他上回试着坐过,那两张椅子坐起来意外的舒服;她客厅的桌子和沙发则是藤制的,她在夏天把椅垫和抱枕收起来,冬天则重新放上,两个月前她多了一只缘背白肚皮、有点肥肥圆圆、像不倒翁的大布偶,布偶有小小圆圆的眼睛,尖尖的耳朵,头上放着一片荷叶,嘴边还有几根胡须,看起来有点呆,身高却足足有一百五十公分高,她让它待在沙发上,占据了二分之一的位置。
他在沙发上坐下,看到电视后面的墙上有一张非洲草原的相片,从他公寓的位置看不到这张相片,他知道她常看着它发呆,他认得这张相片,和他那张是同一位摄影师拍的,不同的是,他的是清晨,她的是黄昏。
他不晓得她也喜欢L.T的相片,那位摄影师出过一系列的摄影集,他每一本都有,这两张在同一本里。
他往后靠,他在沙发上的同伴晃了一下,他瞥了它一眼,发现它有尾巴,圆圆的、毛茸茸的,比一颗小西瓜还要大。
这布偶长得真是奇怪。
那么大一只,要当枕头也很难,要当抱枕也抱不起来,真不晓得为什么会有人做它,更诡异的是还有人把它买回来。
他晓得她也会对它说话,有空还会拿一把小刷子帮它刷一刷。
“那是龙猫。”
他回过头,看见她端着一锅馄饨走出来。
“我有它的VCD,你想不想看?”
他没有意见,反正也没事,她又回厨房拿了碗和汤匙,然后才找出那片VCD播放。
那是一部卡通,日文发音,不过有中文字幕,她本来要帮他翻译,他告诉她说他看得懂。
他们边吃馄饨边看那部奇怪的卡通,那真是一部神奇的卡通,他在看到龙猫等公车那段时,忍不住笑了出来。
看完后,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她会和它说话了。
那只龙猫是森林守护神,荷叶是它的伞。
“这部卡通是宫崎骏画的,他是一个很厉害的天才。”她说,“我有他全部的作品。”
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她应该也有L.T所有的摄影集,不过他没问,他陪她又看了另一部宫崎骏的卡通,那部叫“风之谷”,它还没演完,她就累得靠着他睡着了。
他没有叫醒她,他晓得她很累,三十分钟后,他很庆幸这一点,他实在不想让她知道,他竟然会看卡通看到眼眶泛红。
卡通演完后,他关掉电视,抱她进房上床。
她睡得很熟,动都没动一下,虽然有点想把她叫醒,做他想了老半天的事,但是看她那么累,他最后只替她脱掉衣服换上睡衣,然后和她一起躺在床上,盖棉被、纯睡觉……
窗外寒风呼呼的吹,从这里看出去,他的公寓一片漆黑,亚当知道自己应该回去工作,但他不想离开她,现在不想。
她的床很温暖,她抱起来也很温暖,她身上有温暖的味道。
轻拥着她。他闭上眼,想着……其实和她在一起,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
“亚当、亚当……”
他睁开眼,难得的冬阳晒到了床上,一瞬间他有些迷糊,然后他看见她弯身站在床边,小手搁在他脸上,微笑开口,“起床了。”
她身上穿着运动服,除了圆领衫之外,他什么都看不到,他眯眼皱眉,伸手将她拉上床,吻她。
“喂,等一下——”她红着脸想阻止他。
他不想等一下,他都等一个晚上了,他翻身压住她,啃咬着她的香肩。
“亚当,我是说真的——别闹——啊——讨厌——”她想尽办法拉住他的手,却无法控制他的嘴,眼看他越来越过火,她只好使出绝招,咬他。
这一招很有效,他停下来,瞪着她控诉,“你咬我。”
“我需要你听我说话。”两手仍被他压制住,她满脸通红地娇喘着。
他喜欢“我需要你”,不喜欢后面那几个字,眉头仍皱着,他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什么?”
“今天是星期五。”她挑眉,提醒他,“我以为你应该有事。”
他僵了一下,抬头想看手腕上的表却没找到。
“表在床头上,我一直压到它,它弄得我很不舒服。”知道他在找什么,她直接开口说,“八点半了,你可以让我起来了吗?”
他没有动,他在挣扎,才八点半,还来得及——
“还来得及吃早餐。”她红着脸匆匆开口,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我弄了火腿蛋,还有咖啡、鲔鱼三明治、玉米浓汤——”
他还是吻了她,把她吻得晕头转向之后,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强迫自己离开她,下床穿衣盥洗。
临走前,她把早餐装在纸袋里,递给他,“我一个人吃不完。”
他接过手,转身要走,她却又喊住他:“亚当,等等——”
“你的扣子。”她抬手替他扣上最后两颗扣子,抚平他翘起的衣领,又伸手替他顺了顺有些散乱的发,然后才发现他的表情有些迷惑,手指不由得停在他的发梢。
“怎么?”她柔声轻问。
“过来一点。”他一手拿着大衣,一手拎着早餐,垂首看着她。
“嗯?”她觉得奇怪,但还是靠近了些。
“再过来一点。”他声音有些沙哑。
她有点莫名其妙,不过还是站得更近一些,整个人几乎贴在他身上,好玩的抬首看他,微笑问道:“这样吗?”
“对。”他说,然后低头吻她。
唐琳愣了一下,他两只手都拿着东西,她却觉得自己被他环抱住一样,然后他抬起头,有些微喘的眯眼交代,“在家里等我,不要乱跑。”
他说完,转身就走,没两秒就消失在楼梯口。
唐琳愣愣的轻抚着自己的红唇,双颊热烫发烧,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第5章
这男人的身体真是漂亮。
她一手撑着脸,半侧着身瞧着他熟睡的模样。
黑夜里,街上的路灯隐隐透进,洒落在他健美的身躯上。
他的肌理分明,身材起伏有致,从宽广的胸膛到结实的小腹,从强壮的臂膀到微翘的臀部,他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他的皮肤很有弹性,而且几乎没有疤痕,至少她目前没看到过。
他很勤劳的在锻炼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事实上,她常常怀疑为什么他的衣服没被他身上那些张狂的肌肉给撑破。
有时候和他在一起,她会觉得自己像是猛兽爪子底下待宰的猎物,他迅猛的力量总是让她心惊,但他一直很小心地克制他的力道,即使如此,却难免有失控的时候。
他们的身体是如此契合,做爱有时又太过狂野。
他每次发现自己在她身上留下瘀伤,都会拿药帮她擦,轻柔地试着揉散它,直到那瘀伤消散为止,但事后过了好几天,他还是会不自觉地一再查看。
这个看起来像大力士的男人,有着让人惊讶的细心和温柔。
食指从他的额头,轻巧的溜过他方正的脸、挺直的鼻梁,然后在他的薄唇徘徊描绘,才溜至他的下巴、喉结,停在他规律起伏的胸膛。
她摊开手掌,掌心能感觉到他强壮的心跳。
其实他不帅,却看起来莫名顺眼,虽然身材魁梧高大,体态却很优雅。
轻轻叹了一口气,她百般无聊的手指继续往下描绘着他的胸肌和腹肌。
这男人还真的有六块肌呢,连放松下来睡着时都清清楚楚的,这家伙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男性魅力,迷得她晕头转向的。
偏偏他像个闷葫芦一样,不爱说话又不喜欢出门,他从来不主动提起和他有关的事,到现在她也只晓得他叫亚当,住对面,不喜欢出门,爱看老电影,有点小洁癖,是个运动狂而已。
对了,还有他心不甘、情不愿给的电话。
想到他当时的表情,她忍不住轻笑出声,那时她还以为她那娇小脆弱的手机会被他按坏呢。
所以他……还是有点在乎她的吧?
在纽约那几天,她真的想过要打电话给他,却不晓得他的号码,后来又觉得他搞不好连她这几天不在家都没发现,没想到……
粉唇轻扬,她重新躺回床上,心情莫名的愉快。
本来她还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太过一头热,还好不是这样。
不是吗?
她又不安的瞥了他一眼。
最好不是。
因为她实在不习惯和人单纯只是床上关系而已。
希望不是这样……
气温在十二月中旬稍稍回暖,但没两天,又来了一波寒流。
虽然有点冷,她还是一大早爬起床,穿上运动服出去跑步。
天气冷,街上没有多少人,浓密的灰云看似随时会飘下雨雪,她呼出的每一口气都成了白烟。
两脚规律的交替,景物缓缓向后倒退,她跑了一阵子之后,思绪开始飘游起来……
日子,在不觉中一天天过去。
每天早上,她起床去晨跑,回来时会顺便带早餐给亚当,陪他一起聊天吃早餐。他休息后,她会步行到诊所去看乔可,再回到家处理一些生活杂务,然后看她的推理小说。
晚上他起床时,有时候他会直接过来她这里,有时候她会过去。
生活,其实有点优闲过度。
她曾想过要去找些工作来做,但除了摄影,她还真不晓得自己能做些什么。
她不是没试过要再拿起相机,那一天亚丽莎又打电话来试探她的意思,虽然她还是拒绝了,那天下午却忍不住打开那个跟着她走了几乎大半个地球的箱子,开是开了,她还是无法拿起其中的相机。
她挣扎很久,最后仍是把箱子关上。
反正她的存款还够她活,她逃避的这样告诉自己,然后继续过她优闲的生活。
奇怪的是,那个男人从来没问过她是做什么的,也许是不在乎吧……
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叹气。
她常常不懂他在想什么,虽然他给了她电话,但在那之后,他们的关系就没有什么多大的进展了——
“啊,抱歉!”一个不小心擦撞到了人,她回过神忙道歉,对方却和她异口同声。
她一看,才发现那人是动物诊所的兽医。
“强纳生?”她愣了一下。
“唐琳?”强纳生露齿一笑,“好巧。”
“是呀,你也出来跑步吗?”见他一身汗湿的运动服,她有些惊讶,大部分人在这种天气里,通常都会放弃出门,她因为先前职业的关系,需要维持良好的体力,所以才会养成风雨无阻的跑步习惯,虽然她现在已经不打算再拿起相机,跑步却已经成了习惯。
“对呀,从小跑习惯了,一天不跑,就觉得好像哪里怪怪的。”他笑着说。
“嗯。”她笑了起来,点头同意。
“你也每天跑吗?怎么我之前没见过你?”
“大概我们路线不同吧?我都是从……”
难得遇到同好,两人不觉聊了起来,从跑步聊到乔可,又从乔可聊到其他动物,等她发现时,他们已经走了好一段路回到她家前面了。
“明天我们约个时间一起跑吧?”他临走前提议说。
她愣了一下,想想也没有什么不好,也就点头答应了,“好啊,你通常几点出门?”
“六点。”他微笑询问:“在路口碰面?”
“OK。”她笑了笑,和他挥了挥手,才转身进门。
那家伙是谁?
双手抱胸斜倚在窗边,亚当眯眼瞪着楼下那个和唐琳一起回来的男人,胸口一阵郁闷。
她似乎和那男人聊得很愉快,他们还站在门口又聊了十几分钟,期间笑声连连。
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觉得不爽。
那家伙在她进门后,甚至杵在原地好一会,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那男人对她有意思,他就算隔了六层楼的距离都看得出来。
本来他只是奇怪她今天怎么还没带早餐过来,所以才会到窗边看看,谁知道会看到她和那王八蛋有说有笑的,而且还忘了他的早餐。
那猪头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她在半个小时后带着早餐出现了,却只有一份。
“强纳生刚和我说乔可的手续已经弄妥了,它的伤也好多了,我得去接它回来。”她将早餐递给他。
“强纳生?”他微眯起眼。
“兽医。”想起自己没和他提过,她微笑补充,“我刚在路上遇到他。”
所以那家伙叫强纳生?她熟到叫他的名字?
“乔可的脚还没完全好,强纳生答应我会帮我载乔可回来,不过他的诊所再过一个小时就开门了,所以得快点过去。”
该死的狗!
“我今天整天大概都会忙乔可的事,你有事就打我手机吧。”她亲了他脸颊一下,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整天?忙狗的事?
“等等——”他放下早餐,抓起外套,走向她。“我和你一起去。”
“你要去?”她愣了一下,站在原地,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有车。”他说,带着她往电梯走。
她找不出反对的理由,而且也没什么好反对的,只是他一向不出门的,何况是在白天,而且今天又不是星期五。
“你确定要去?”跟着他走进电梯,她忍不住狐疑的再问。
他沉默的看着电梯门关上,好一会才一脸淡漠地反问:“你不希望我去?”
“怎么会?”唐琳偷瞄他一眼,他仍看着前方,没有转过头来,她一挑眉,将两手插进外套口袋里,耸肩微笑说:“你愿意帮我那当然是最好。”
电梯门开了,他走出去,开门上车。
她跟在他身后,坐上他的吉普车,他用遥控器打开车库门,将车发动,开了出去。
没有多久,他们就到了动物诊所、原本唐琳以为他会在车上等,或像上次一样站在门外,但他却跟了进来。
她介绍他和强纳生认识,他的表情还是一样冷漠,强纳生却始终保持微笑,虽然两个男人一起将她买的狗食和用具搬上车,却不晓得气氛为什么有些僵硬。
乔可一看到她就站起来猛摇尾巴,强纳生将它从笼子里放出来,一边告诉她该注意的事项。
“乔可的伤要定期回来检查,现在尽量不要让它过度运动,之后每年还要记得带它回来打预防针。拉不拉多犬很乖巧又聪明,特别是像乔可这种训练过的,不过你要是有什么问题的话,随时都可以打电话过来。”他边说边递给她一张名片。“上面有我的手机,任何小问题都可以打电话来问,就算是半夜也没关系,不要觉得不好意思。”
“谢谢。”唐琳微笑接过名片。“你放心,我要是有什么问题,一定会打来问的。”
“不客气。”强纳生和她挥挥手,“路上小心。”
“Bye。”她一手牵着乔可,和他道了再见,一回身,却发现亚当早就站到门边,他只点头和强纳生致意,然后转身打开门,等她带着乔可走出去之后,才远远的跟在她后头上车。
她让乔可待在后座,它相当的乖巧,虽然尾巴一直摇,但还是听从她的指令待在后头。
不知道为什么,亚当似乎相当在意后座的乔可,她看见他一直从照后镜中看它。但他从没主动问过乔可的伤势或状况,从乔可从笼子里放出来后,一直到他们回到她家,他都没靠近过它。
在厨房弄了一些狗食,当她拿着那盆狗食回到客厅时,却看见他站在阳台边,只差一步他就要退到阳台去了,乔可坐在他身前猛摇尾巴,他却只是瞪着它,两只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动也不动一下。
“它喜欢你。”她看着他说:“它希望你摸它。”
他还是没有动,薄唇抿得死紧。
“你那天救了它。”她在乔可身边蹲下,揉揉它的头,然后将狗食放下,让它吃饭,才起身瞧着他说:“我想它记得你的味道。”
他皱着眉头,然后终于开了口,“救它的人是你。”
“如果你没有帮忙,我也来不及送它过去。”她说。
他皱眉眯眼,一脸老大不爽的模样。
见他那副模样,她心生不安,想起他从之前到现在对乔可的反应,忍不住脱口问:“你是不是怕狗?”
他僵硬地沉默着,好半晌,才脸色难看的从齿缝中进出几个字——
“不是怕,是不喜欢。”
他怕狗。
真是让人想不到。
虽然他嘴里说不怕,但是一直到他下午离开她家前,他都没有靠近过乔可,无论她是在帮乔可洗澡或喂食,他一直站在她旁边,却始终和它保持一公尺以上的距离。
现在回想起来,那男人在一开始就没碰过乔可,他之前也都不进动物诊所,今天不晓得为什么,竟然陪着她一起去了。
“真诡异。”她瞄着对面那栋公寓,不解地咕哝着。
乔可听到她的声音,好奇的抬头看她,她揉揉它的头,狐疑的问:“不知道他为什么怕狗?”
它一脸无辜的表情。
唐琳看了笑了出来,“呵,我晓得,就算问你,你也不知道。”
她搔搔它的下巴,然后又转头看着对面。
不知道如果她问的话,他会不会说?
大概不会吧……
她苦笑,站起身伸个懒腰。
唉,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如果他想说的话,总是会和她说的,他要是不想说,她问破嘴皮大概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不过,她看他之后过来她这里的机率,可能会大大减少了吧……
“亚当?”一大清早,才开门就看到他站在她门前,唐琳可真是大大愣了一下。“出了什么事吗?”
“你之前不是找我一起跑步?”他说。
她这时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着运动服,她看着他眨了眨眼,满心疑惑,她是找过他没错,但那是两个星期前耶。
“我想偶尔出去跑跑也不错。”他补上一句。
注意到他脸上有不自在的僵硬,她把到嘴的问句吞了回去,只是露出微笑说:“那走吧,我和强纳生约好了,他在路口等着。”
他知道,他连续三天看到那位兽医陪她回来,才猜出那家伙每天早上都和她一起晨跑,看得他一肚子的火,郁闷了整整一天一夜。
稍早天才亮,他没有多想,套上衣服就跑了过来,可到了她门前,又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才刚想要走,她就开门走出来,他只好硬着头皮开口。
该死了,他一点也不想出去!
但是他话都出口了,她也开始下楼了,他只好脸色铁青的跟上,唯一让他心情比较好的,是那个王八兽医在看到他跟着她一起出现时,莫名僵硬的笑容。
亚当内心小小的爽了一下,就那么一下下而已,开始跑没多久,他就在心底诅咒连连,一个小时下来,他浑身紧绷,随时处于警戒状态,好不容易回到公寓前,他捺着性子让她和那家伙闲话家常,然后才揽着她的腰当着那男人的面,走进他家。
他暗自希望那家伙识相点,最好之后别再出现,他可不想明天早上再出门经历一次那种恶梦。
可惜,事情没他想的那么简单,第二天早上那兽医又来了,然后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他不行了。
站在浴室里,亚当让热水冲刷着身体,全身却仍紧绷着,他一直冲到皮肤发红,才关掉热水,拿着毛巾擦着头发走出去,一开门,便看到她坐在他床上。
他停在门边,看着她,一手仍搁在头上。
平常跑步回来,如果她到他家,她都会利用另一间浴室淋浴,然后待在客厅,但她今天却在他房间,穿着他的另一件浴袍坐在他床上,素净的脸上没有半点笑容。
“你有没有话想和我说?”
没想到她一开口竟是问他这个,亚当僵了一下,沉默着,继续擦他的头发。
她微微眯了下眼,抿着唇。
他不自在的掉开视线,依然闭着嘴,用力的擦着头发。
“没有就算了。”她站起身,越过他面前走出去,冷冷的说:“明天你可以不用来了,再见。”
他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忙伸手抓住她的手。
“放手。”她一脸冷漠,一双黑瞳却亮得出奇。
她在生气,他瑟缩下一下,却还是没有松手。
他从没想过她也会生气,奇怪的是,她在对他生气,他却觉得她很漂亮,而且该死的性感。
“你想都别想。”他什么都还没做,她却突然开口,冷声再道:“放开我。”
他这时才发现她刚刚那句“再见”是认真的,他心头一抽,脸色铁青,“是你约我和你去晨跑的,现在我去了,你又在闹什么别扭?”
唐琳闻言气得火冒三丈,破口就骂道:“我又没逼你和我一起去!我问你的时候你说不要,过了两星期才突然跑来说要去,等到去了又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每次回来就立刻冲上来,活像火烧屁股一样,真不知道你在怕什么,你还敢说我闹别扭?我会来问你,是因为我关心,如果是其他人,我管他去死——”
亚当听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没想到她早看出来他的恐惧,他抿唇皱眉瞪她,这女人不甘示弱的瞪回来。
天杀的!
他着恼的在心底咒骂着,好半晌,才不甘愿的粗声开口,“我不喜欢出门。”
“我知道,你说过了。”她仍然对他横眉竖目的,但眼中的火气消了些。“然后呢?”
他恼怒的看着她,“你就不能接受这个简单的答案吗?”
“不能。”她眼也不眨一下,面无表情的说。
“为什么?”他火大的问。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用一种很哀伤的神情看着他,然后垂下了眼睫,自嘲的扯了扯嘴角,“算了,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想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不喜欢她那种表情,好像她要走是他的错一样,他又没赶她走!
他不懂她在计较什么,不晓得她为什么一定要追究原因,他就是不喜欢出门,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瞪着她低垂的小脸,他愤然的松开手。
她走了,没再回头。
他走回浴室将头上的毛巾丢到洗衣篮里,拿起吹风机吹干头发,可她刚刚的表情却不断浮现眼前,他越想越生气,一个不小心就捏坏了吹风机。
Shit!
他瞪着不堪一捏的吹风机,火大的一把扯掉那坏掉的机器插头,将它整个丢进垃圾桶里,然后火冒三丈的走回房间,上床睡觉。
真他妈的不懂那个女人究竟在想什么!
搞不好她是看上那个王八蛋兽医,所以才随便找个理由把他给甩了!
说不定她还在想和那家伙在一起,那只该死的狗以后看诊就可以免费,狗食和用具都不用钱!
他看她大概一走出他家大门,就迫不及待的飞奔过去了——
亚当想得一阵恼火,额冒青筋,下一秒,他猛地翻身跳下床,一把拉开窗帘,却再刚拉开时,又迅速拉上。
他僵站在原地好半晌,才敢用手指悄悄地掀开一点点窗帘,露出一线几不可察觉的缝隙。
她坐在床上,和刚刚一样,那只狗坐在她面前,他不知道她在对它说什么,但那只狗看起来—副听得很专心的模样。
她身上还穿着他的浴袍。
亚当愣了一下,慢半拍的注意到这件事,跟着才领悟她刚刚就这样穿着他的浴袍,在寒风中直接走回她家。
突然间,他知道她在对那只狗说什么了。
八成是在抱怨他——
他皱了下眉头,然后坐回床上,五分钟后,他走到她刚刚使用的浴室,拎起她的衣物,把它们和他的一起放进洗衣篮里。
他的衣服都是深色的,她的却是粉色系的,而且好小。
她连贴身衣物都没带走,她的浴袍里什么都没穿,她刚刚一定气疯了。
抿着唇,他转身走回房间,忍不住又走到窗边瞄了一下,那只狗累得都趴下来了,她还在对那可怜的动物碎碎念。
他闷哼一声,重新躺上床,睡觉。
第6章
该死的、天杀的、愚蠢的、顽固笨女人!
前几天他一觉醒来,发现她把窗帘都拉上了,他气急败坏的冲下楼,然后才慢半拍的想起来她根本就没义务把窗帘打开让他看。
他气闷的回到健身房跑了二十公里,有一瞬间还真想打电话叫人过去装窃听器和摄影机,却又怕她发现生气而作罢。
他烦躁地度过那一天,胡思乱想了一整个晚上,然后第二天又忍不住在早上六点到窗边等着,他本以为她会和那个家伙一起去跑步,谁知道她没有出现,他又等了一天,她还是不见踪影。
他想过要打电话给她,却又觉得自己先打过去,就好像承认她走掉是他的错一样,他瞪着电话,始终没拿起它。
结果从头到尾,他就只能瞪着她那碍眼的窗帘,其他什么都看不见。
他想把她那些窗帘一把火全烧了。
终于,在今天早上,她的窗帘开了一点点,他隐约能瞄到一点动静,虽然只开了三十公分左右,他也只能看到她躺在床上的腿,比没有好,他躁郁的想。
到了下午,她终于从床上坐起来了,脸色奇差无比,而且咳嗽连连,他这才发现她感冒了。
蠢女人、笨女人!
看她咳得好像连血都要咳出来似的,他恼怒的瞪着她,没多久,他转身抓起她那早就让人洗好送回来的衣物,下楼走到对面,再爬上六楼,按她的电铃。
他等了好一会,她才来开门。
她看到他时,明显的吓了一跳,捂着嘴边咳边问:“做什么?”
“你开门前都不看看外面是谁吗?”他生气的说。
她瞪着他,然后当着他的面,用力把门关上。
他一脚卡在门边,刚刚好挡住她关门。
她两只手都握在门把上,整个身子抵在门上,死命的要把他挤出去,双眼冒火的骂道:“走开!”
“不要。”他说,然后轻而易举的推开门挤了进来。
他力气太大,加上她现在病得全身无力,结果被他这样一挤,整个人差点跌倒,他一把拉住她,唐琳恼火的推拒着他,“出去!你再不出去我要叫警察了!”
他冷着脸,掏出手机,按了911,然后递给她。
这男人以为她不敢叫吗?
唐琳怒瞪着他,将手机凑到耳边。
“911。”手机里传来一位小姐的声音。
他动也不动一下,只是冷着脸看她,唐琳抿了下唇,张嘴开口道:“对不起,我打错了。”
她说完就挂掉电话,他还是冷着脸,她忍不住又咳了起来,恼怒的将手机扔回给他。“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还你这个。”他面无表情的将手里的袋子递给她。
她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她的衣服,还有贴身衣物,她的脸颊微微一红,唐琳硬是压下那股羞涩,抬起头,冷冷的道:“谢谢你跑这一趟,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想休息了,可不可以麻烦你出去。”
他琥珀色的瞳孔闪过一丝金黄色的火光,他快抓狂了,她忍不住退了一步,差点踩到乔可,两个人这时才注意到那只狗的存在。
它乖乖的站在她身后,对着他们猛摇尾巴,她注意到他又僵了—下,有一瞬间她还真想叫乔可把他赶出去,可惜的是,虽然亚当不喜欢它,它却对他印象很好,才刚来没几天的它,显然还搞不清楚谁是主人。
而且,好吧,她也不是真的想这么做,她不想让他更怕狗。
所以,当乔可又想靠过来时,她很习惯的开口命令它坐下。
“Stay。”
他几乎和她异口同声,她愣了一下,他说的并不是一般人会讲错的字句,而是训练师或养过被训练过的狗的人才会说的正确用语,她猛地抬头看他,他只是眯眼瞪她,“我说过我只是不喜欢。”
才怪!
她又皱起眉头,然后又咳了起来,还没停下来,他就将她拦腰抱了起来,绕过那只狗,转身走进卧房。
“咳咳咳……放我……咳咳……放我下来……”她皱着眉头咳着说。
“闭嘴。”他说,不过还是放她下来,在她床上。
“你做什么?”他强迫她躺下时,她忍不住抗议。
他把坐起来的她重新压回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压着她的肩头不让她起来,粗声粗气的命令,“躺好,不要动!”
她这时才注意到他眼底的关心,到嘴的抗议不自觉的消散,她看着他,表情缓和了下来,他粗犷的脸上闪现不自在,但仍没拿开压在她肩上的大手。
唐琳沉默了两秒,才开口说:“我要喝水。”
不晓得为什么,她的气突然消了大半。
可能是因为他看起来一副没睡好的熊猫样吧。
这男人日夜颠倒又不爱出门,虽然壮得像头熊,肤色却相当白,她以前总认为像他这样的猛男都会把自己晒成古铜色,他却从头白到脚,奇怪的是,他虽然很白却一点也不难看,她怀疑他有北欧维京人的海盗血统。
不过也是因为这样,让他的黑眼眶更加显眼。
她怀疑他是因为发现她感冒才过来的。
顽固的家伙。
瞥了那个替她倒水的男人一眼,她其实很好奇他究竟在他那里看了她多久,早知道他会看,她一定故意在床上跳脱衣舞给他看,搞不好他第一天就会跑来了。
“水。”他端着温水过来。
她坐起身捧着水杯,温热的水将她冰冷的手温暖了些,她慢慢的喝着水,一边觑着他,门铃却在这时响了。
她闻声就想下床,他却瞪着她,用一种不容质疑的口气斥喝道:“坐好。”
他凶恶的表情让她停下动作,乖乖坐在床上,盖好被子,继续捧着水杯。
他见状,才满意的起身走出去开门。
虽然看不太到,她还是忍不住弯身探头,试着想瞄瞄看这时候到底是谁会跑来,结果却差点掉下床,她赶紧撑住床头柜,在他回来之前,重新调整好姿势,拉好被子。
来人跟着他一起走进来,一脸的胡子,看起来四十岁左右。
她不认识那个人。
唐琳一脸狐疑,正想提醒亚当她不认识那家伙时,对方却笑容满面的走过来,伸出手道:“你好,我是约翰,约翰·道格拉斯。”
“呃,你好。”她扯出一记笑容,礼貌的和他握了一下手,两眼忍不住看向大胡子身后的亚当。
“医生。”亚当开口轻描淡写的带过,“我刚打电话要他来的。”
她没看到他打电话啊,就算他是去倒水的时候打的,人也不可能来那么快吧?
唐琳眨了眨眼,然后领悟到他在还没过来之前就已经先打了那通电话。
他果然是发现她感冒才特地过来的。
她怔忡的看着他,那个男人有些不自在,却没掉开视线,只是眯眼瞪她,心口莫名暖了起来,她粉唇不觉轻扬。
“亚当和我说你感冒了,可以让我看看吗?”约翰在她床边坐下来,笑容可掬的说。
她又瞧了亚当一眼,然后相当配合的让医生看诊,回答他那些有没有咳嗽、有没有发烧,什么时候开始有症状之类的问题。
“这次的流行感冒症状都比较严重一点,多数都会发烧,全身无力,我开一些药给你。尽量多喝水、多休息,不要吃太刺激性的食物。”
“我晓得。”她点头。
这位名叫约翰·道格拉斯的医生态度相当亲切,他替她打了一针,开了张药单给亚当,要他到附近药局拿药,不久就走了。
亚当回到房里,把也想进来的乔可关在门外。
“我去药局拿药。”他皱着眉头道:“你躺好。”
她坐在床上瞧着他,然后异常听话的躺下,拉好被子,却藏不住嘴角的微笑。
他看见她的笑,有些着恼,喃喃咒骂着转身,却又听到她开口叫他。
“亚当。”
他回过头,看见她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一脸无辜的说:“我今天还没有喂乔可吃饭。”
他瞪着她,僵站了两秒,才开口道:“我会喂它。”
“谢谢。”她微笑说。
他闷哼了一声,转身开门,乔可坐在门口,对着他猛摇尾巴。
身后传来她的闷笑声,他暗暗咒骂着,开口命令它闪开点。
它听话照做,他却更加恼火。
天杀的女人!
该死的狗!
在他的强迫下,唐琳在床上乖乖的躺了好几天。
这几天,他一直在她身边照顾她,替她弄吃的,和她睡一起,然后喝令那只狗离他远一点。
几天下来,她意外的见到他不同的一面。
“你会被我传染的。”发现他要留下来和她一起睡时,她忍不住开口。
他只是看着她,继续脱掉上衣,爬上她的床,全然不理会她的抗议,将她揽入怀中,躺下来睡。
“亚当——”
“闭嘴。”他打断她,恶狠狠的说:“再说话我就吻你。”
她瞠目看着他,在他琥珀色眼瞳的威吓下,乖乖闭上了嘴。
说真的,这些日子,天寒地冻的,没有发烧的时候,她手脚总是十分冰冷,既然他不怕被传染,她倒也乐得在他怀里取暖。
昕以他又回到她床上了,他还把他的笔记型电脑带到她家,没事的时候,就对着那台电脑猛敲键盘,写那些她根本看不懂的电脑程式。
因为生病的关系,她胃口并不好,他试煮了一餐,她虽然颇感动却吃不太下,第二天他就放弃自行煮食,打了通电话出去,用餐时间一到,门铃就响了,他走出去开门,然后端了一份仍在冒烟的餐点进来。
是稀饭,而且还是白稀饭,旁边还有着几份小菜。
当她看到熟悉的食物时,既欣喜又惊讶,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陪着她一起吃稀饭,她是红着眼眶吃完的,为他的用心,和那带着乡愁的清粥小菜。
虽然很不愿意靠近乔可,但他还是每天喂它,带着它出去散步,她本来是想请强纳生来帮忙的,亚当却坚持说他会带它出去散步,他甚至愿意带乔可去强纳生那里复诊。
“你不是怕……”她讶异的看着他。
“不是怕,是不喜欢。”他咬牙坚持。
看着他铁青的脸,唐琳这才恍然发现他在吃醋。
她没有反对,她忙着忍笑,他闷闷不乐的瞪她一眼,匆匆牵着乔可走了。
连着三天,他每次一回来就冲到浴室淋浴,像之前和她去晨跑时一样,她很想再问,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现在在照顾她,她不想再和他吵架,所以她忍住到嘴的疑问,假装没注意到他每回出门溜狗时的僵硬。
他要逞强,她也拿他没办法。
然后,神秘的星期五到了,他在带乔可散步回来后,却一点也没有再出门的意思,他洗好澡就爬上床,在她身边趴躺下来睡觉。
“亚当,今天是星期五耶,你不用出去吗?”
八点五十分了,她推推身边的男人,开口提醒。
他睁开一只眼,看着她好一会,才哑声说:“不用。”
为什么不用?
她很想问他,更好奇他平常这天都跑去哪,但他看起来很累的样子,这几天,她常常突然发烧,他一直忙着照顾她,几乎没什么在睡,所以她只是拨了拨他虽然吹干了,却没有梳,乱得像一头杂草的金发,一个字都没有说。
他抬手轻轻勾住她的手指,和她十指交缠。
“你还有发烧吗?”他哑声问。
“已经好多了。”她微微一笑,让他安心。
“如果很不舒服,就把我叫醒。”他不放心的交代。
“我知道。”她柔声开口,“你睡吧。”
他眼里闪着不明的情绪,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打消原意,重新闭上眼,没有多久,他就睡着了。
唐琳看着他疲倦的睡脸,莫名心疼,其实就算她不叫他,他也总是会因为她身体的热度醒过来,她知道因为担心,所以他一直睡得很浅,他根本没有完全放松下来。
他的手指仍和她交缠着,她缓缓地将他的手拉到唇边,悄悄印上一吻。
“不行……对,我没有办法过去……那些问题你可以自己处理……”
隐隐约约听到亚当低沉的声音,她缓缓转醒过来,看到他背对着她,坐在床边,面对窗户在讲行动电话。
对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那就把那些文件拿过来,我不在家,在隔壁。”
他说了她的地址,然后按掉通话键,可才刚按掉,手机却又响了。
他一手巴着额头,烦躁地看了眼手机萤幕上的来电显示,喃喃咒骂着,但还是接了起来。“什么事?”
他安静的听着对方说,然后简洁的回道:“我在忙。”
“不知道。”
“也许不会。”
“我要看看情况,到时候再说。”
“圣诞快乐。”
他挂掉一通,另一通电话又来了,他重复了一遍刚刚的回答,然后在挂掉电话后,就这样坐在床边陷入一阵沉默。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巨大的身形遮住了光线,不知道为什么,那壮硕的背影看起来好孤单,她情不自禁的抬手触碰他。
他回过身,发现她醒了,立刻伸手探向她的额头。“怎么醒了,又发烧了吗?”
“没有。”她微微摇了摇头,小手覆在他的大手上。
亚当看着眼前的女人,胸口莫名紧缩。
她躺在雪白的枕头上,黑发有些散乱地围着她鹅蛋形的脸,透过窗帘的微光洒落,让她看起来有些朦胧。
“亚当。”她看着他,轻声唤着他的名。
她用一种既温柔又脆弱的神情瞧着他,牵动着他的心弦,他哑声应道:“嗯?”
“我……”
她才开口,电铃却在这时响了,他没有动,只是看着她。
唐琳淡淡笑了笑,摇了摇头,“算了,你先去开门吧。”
他本想问清楚她想说什么,但电铃又响了,他只好起身走出去,原以为门外的人是送文件来的班顿,谁知道门一开,外头除了班顿,还有另一个爬楼梯爬得气喘吁吁的金发美女。
她看到来开门的是他,愣了一下,然后又看了下门牌,确定自己没走错,才道:“请问一下,唐琳在吗?”
“你是谁?”他接过班顿手里的东西,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亚丽莎。”她努力让自己别那么喘,微笑的递了一张名片给他,又递了一张给班顿。“两位是?”
没有人回答她。
班顿一看到她名片上的公司和头衔,立刻和亚当对看了一眼。
“你找她什么事?”亚当答非所问的回问她。
敏锐的察觉这两人态度怪异,亚丽莎一挑眉,摆出非常客气礼貌,却稍嫌冰冷的笑容说:“我是她朋友。”
他抿着唇,瞪着她好一会,才侧身让她进门。
班顿也走了进来,亚当没多看他一眼,只是丢下这两个人在客厅和乔可在一起。
他走回房里时,唐琳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
“有个叫亚丽莎·史派克的女人来找你。”他说。
“亚丽莎,她跑来了?”唐琳一听,忍不住头痛起来。
“你不想见她,我可以让她回去。”
“算了,她来都来了。”她苦笑,“我还是出去看看好了。”
“你别下床。”他皱眉,“我去叫她。”
他没等她答应就走出去,让她想抗议都不行。
她不过就是感冒而已,这男人却似乎把她当成玻璃娃娃了。
她想她应该生气他管东管西的,却忍不住唇边的笑,但是好心情在亚丽莎进来时消散不少。
看着眼前的金发美女,说她是主编,她更像杂志里的广告模特儿。
“外面那个像阿诺的家伙是谁?”亚丽莎一开口就单刀直入的瞪着她问:“你男朋友吗?”
男朋友?算吗?
不知道亚当是怎么想的,唐琳暗暗叹了口气,一扯嘴角,带开话题问:“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
“我问詹姆士的。”亚丽莎杏眼圆睁,然后像是这时才发现唐琳脸色有些苍白的坐在床上,“你怎么了?”
“感冒。”唐琳看着她,才刚说完就咳了起来。
亚丽莎退了一步,“你还好吧?”
注意到亚丽莎难得的慌了一下,唐琳忍不住想不知道她多咳几下,这女人会不会早点离开?
不过想归想,她还是没那么做,只好笑看着亚丽莎道:“还好。”
“你看过医生没有?”她问。
“看过了。”唐琳看着她道:“如果你是来提上次那件事的,我的答案还是一样,你最好去找别人。”
“不要。”亚丽莎眯厂下眼,坚决的道:“我要找就要最好的。”
唐琳抽了张面纸,故意用力擤了擤鼻涕,然后说:“詹姆士才是最好的,就算他不是,也还有别人,你太看得起我了。”
“你怎么那么顽固?”亚丽莎着恼的看着她。
“顽固的是你吧?”唐琳好笑的说。
亚丽莎脸上闪过一丝难解的神情,然后她叹了口气,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我老实和你说吧,我爹地要我回纽约去嫁给他的接班人,他一直觉得我的工作是游戏,我和他吵了一架,他认为我绝对做不出什么名堂,我说我一定会把这份杂志做起来,他说要是我做不起来就得认命回去嫁人,我答应了。”
“然后呢?”唐琳看着她,知道一定有后续。
亚丽莎忿忿不平的说:“他要我认清现实,我回来后才发现他放出风声封杀我,现在没有一个摄影师敢和我合作,我不是没找过其他人,但是没有人想得罪他。”
难怪她找不到人。
罗伯·史派克在业界的势力十分庞大,称他是媒体皇帝都不为过,如果有人真的帮了亚丽莎,简直和自毁前程没什么两样。
“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亚丽莎正色的说:“就算不为我,你也应该为你自己想一想,你不可能放得下摄影的,不只我这么想,詹姆士也一样。”
唐琳抿唇不语。
“他要我带话给你。”亚丽莎站起身,语重心长的看着她,“如果你这样放弃,那就是输了,逃避它不如面对它,你会发现其实没有想像中难的。”
“我以为你怕狗。”
看到客厅里那只可爱的拉不拉多犬,班顿忍不住蹲下来,搔搔它的脖子和耳朵,一边好奇的看着走出来的亚当。
“我不怕。”亚当眯眼瞪他。
“啊,对了,你不怕,只是不喜欢。”班顿站了起来,神色自若的改口。
亚当面无表情的在沙发上坐下,拿出笔,看也没看就在他带来的几份文件上一一签上姓名。
“你不看一下?”班顿见状,不赞同的皱眉,“你难道都不怕我把你的公司弄垮?”
“这公司本来就不是我的。”亚当一脸淡漠,边签名边说:“钱不是我出的,管理公司的人也不是我。”
“这公司当然是你的。”班顿紧蹙着眉头,正色说:“或许一开始的资金来自你父亲,但真正在卖钱的是你开发的程式软体,我只是受托管理而已。”
“公司里的程式不是我一个人在写。”
“对,不过最卖钱的是你写的。”班顿扯着嘴角说。
亚当瞥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将最后一个名字签上,然后将文件合起来,全部还给他。
班顿接过手,临走前看了卧房的门一眼,忍不住回身问:“你和住这里的女人是什么关系?”
亚当双手抱胸,冷声开口,“那不关你的事。”
班顿推了下鼻梁上的金边眼镜,提醒他,“她朋友工作的那家杂志社,旗下有一本八卦周刊,除非你想上那些周刊封面,否则最好注意一点。”
“你说完了没有?”亚当冷着一张脸警告他。
“没有。”班顿直视着他,“你父亲来电要我转告你,圣诞节他希望全家人都在,你要是不回去,他会亲自过来。话我带到了,要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他说完又拍了拍乔可的头,才带着那些文件转身离开。
可恶!那该死的老头!
亚当瞪着关上的门,忍不住咒骂起来。
他小时候老头子什么都不管,谁知道那老不死退休后,不知道是不是生活太无聊了,反而开始管东管西。
寇哥老头子管不动,蓝斯老头子说不听,亚历士根本不容他说,霍克则是把他的话当耳边风,结果他妈的到最后最倒楣的就是他这个老么。
以前他根本一年和那死老头说不到几次话,现在那老头子却动不动就打电话过来念他,偏偏他还不能挂他电话,因为那老头子有心脏病。
要不是去年夏天他真的亲眼看到老头子心脏病发昏倒送医,他还真怀疑老头子的病是装出来的,为的就是要让所有人对他更言听计从。
而且自从亚历士去年也跟着在寇哥和霍克之后娶了老婆,他们三个人的女人不知为什么竟和老头子连成一气,她们明明每个年纪都和他差不多,甚至比他小,却仗着嫂子的身分一起对他颐指气使的。
一想到回大屋要面对她们三个和老头子,他就觉得头大,他宁愿留在这里过圣诞,至少这里很安静。
第7章
夕阳,像火球一般在地乎线上燃烧着。
满是尘灰的帆布老卡车在枯黄的草原上奔驰着,大地一片干裂,放眼望去,偶尔还能见到白骨零碎散落着,然后车停下。
她和同行的人下了车,这里是这个国家偏远地区的村落,村子里有几栋泥灰盖成的屋舍,四处静悄悄的,没有牛羊,没有鸡犬,到处一片死寂——
琳……
有人在叫她,她回身,同行的人们正将物资搬下车,叫她的人是詹姆士,她朝他走去,注意力却在途中被一股腐臭的味道给吸引,味道是从旁边那栋泥灰屋传出来的,那屋子门半开着,里头有个孩子靠着屋墙席地而坐,她停了下来,伸手将门推开了些。
琳……
那孩子瘦成皮包骨,只有肚子微微的凸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空洞又茫然的看着她,他的嘴唇干裂,四周飞舞着几只小虫,在他身旁躺着一个瘦得不成人样的女人——
“琳!醒醒!”
她在睡梦中惊醒,冷汗涔涔、泪流满面,浑身直打颤,唯一感受到的温暖来自于他的怀抱。
四周一片漆黑,记忆中的景象却依然鲜明,甚至连腐臭的味道都一清二楚。
她要吐了。
她推开他,跌跌撞撞的下床,冲到浴室跪趴在马桶边呕吐,她把胃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直到连胆汁都呕出来了,却还是无法控制的干呕着,好不容易等到她终于有办法停下来,却依然无法忘怀那地狱般的景象,她不能自己的蜷缩在地上无声啜泣着,然后他走了进来。
她不想面对他,她不想面对任何人,她只想自己一个。
“别管我……走开……”她遮住布满泪痕的脸,哑声开口赶人,“走开……”
他没有走开,他蹲了下来,拿了条毛巾替她擦脸,她生气的想推开他,他却还是我行我素,然后倒了杯水逼她喝水漱口,再将她一把抱了起来,她根本推不开他,只能任他抱着自己走回床上。
把她放上床之后,他很安静的走回浴室清理她的呕吐物,然后又到厨房泡了一杯加了白兰地的热牛奶给她。
她在床上缩成一团,泪水依然无法遏止,全身仍在打颤,她不想理他,他坐到床上,半强迫的把不愿意起身的她拉入怀中,将水杯递到她嘴边。
“喝下去。”他说。
她无声掉泪,只是摇头。
“一点就好。”他搂着她,低声诱哄着。
“我没有办法……”她还是摇头,手指僵硬地紧紧抓着他的黑衬衫,埋首在他胸膛上,哽咽颤声说:“我会吐……”
他见状,没再逼她,只是将杯子放到一旁,沉默的将她拥入怀中。
她像个孩子般,在他怀里直掉泪,但始终没有哭出声来。之前他见过她在夜里因恶梦惊醒,每回他在对面看着她蜷缩在床上无声痛哭,总是渴望能安慰她,如今他在这了,却从来没有感到如此无力过。他知道她的恶梦一定和她年初时的工作有关,却不晓得她那时究竟出了什么事,该死的,他甚至不知道她之前究竟是做什么的!
他没来由地生起自己的闷气。
窗外飘起丝丝细雨,玻璃上交错纵横的水痕,如她脸上的一般。
她的泪浸湿了他的胸膛,像火一样烫着了他的心,他既焦躁又懊恼,完全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只能将她整个人环在臂弯里,无声地拥着她,希望能让她觉得好过点。
那种没有声音、极度压抑的哭泣方式让他心慌不已,她哭了好久,才慢慢平息下来。
然后他看到了那只把头放在床上,眼神哀伤的看着他们的狗,才发现他忘了把门关上,他仍拥着她,浑身却不由自主的紧绷起来,虽然知道这只狗很乖,他还是生怕它会突然跳上床朝现在根本不可能移动的他扑来。
亚当对着它干瞪眼,那只狗摆出无辜的表情,然后它灵巧的跳了上来,他僵住,本想开口命令它下去,它却凑近唐琳,用鼻子顶她。
唐琳抬起头,看见它,它微侧着头看她,乌黑的眼瞳流露不解的眼神,然后伸舌舔了舔她的脸,像是要安慰她一般。
她试着想扯出一抹笑,却笑不出来,只能伸手摸摸它的头,它见状在床上趴躺了下来,把那颗狗脑袋靠在他腿上。
他浑身僵直,很想把那只狗给赶出去,让他没那么做的原因,是她仍在继续摸着那只狗的脑袋。
没多久,亚当发现那只狗显然有很明显安抚她情绪的作用,她虽然还是很难过,但却已经慢慢平静下来,不再掉泪了。
好吧,看在这点的份上,他可以忍耐……
靠在他怀中,唐琳抚着乔可,吸了吸鼻子,哑声道:“抱歉……”
“为什么?”他皱眉。
“你不喜欢狗。”她说。
原来她还是注意到他的僵硬了,他本来还以为她根本完全忘了这回事。
瞪着那只枕在他腿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大呵欠的动物,又看看哭红了眼的她,亚当低声咕哝了一句:“只是不太喜欢。”
她沉默了好一会,才哑声问:“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喜欢出门吗?”
他看着靠在他怀中的黑色小脑袋,再瞧瞧腿上那只一副躺得很爽的狗,半天不吭一声,好半晌,才抚着她的肩颈,闷声道:“要我说可以,你得告诉我你的恶梦。”
唐琳一僵,红着眼眶抬头,他抿着唇直勾勾的瞧着她,眼神幽暗。
她看着他,脸上情绪复杂。
他原以为她会拒绝,但她沉默了好一会,却哑声张嘴说:“好。”
亚当心里有些五味杂陈,他深吸了口气,哑声开口,“我小时候……有不好的经验。”
“和狗有关吗?”她重新靠回他身上,喃喃问。
“差不多。”
“发生了什么事?”
他微微眯着眼,实在不愿意去回想那时候,可他迟疑了好一会,还是说了。“我三岁的时候,我的母亲带着我再嫁,我的继父已经有三个孩子了,多我一个,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但对亚历士和霍克来说,多一个新来的,就差很多。”
“所以他们就欺负你?”她牵握住他的大手。
他没有回答,只是抿紧了唇。
他的默认,让她一阵心疼,忽然间,庆幸起自己那天没真的叫乔可攻击他,不由得握紧了他的大手,轻声道:“所以你才怕狗吗?”
“家里因为安全上的顾虑,养了很多杜宾犬。”他看着腿上那只狗,有些僵硬的道:“我不喜欢那些狗,我的兄弟发现这件事后,非常努力的善用它们。”
天呀,他的兄弟到底哪根筋不对劲啊?
她皱起眉头,忍住想咒骂的冲动,柔声再问:“那为什么你不喜欢出去?”
“不是不喜欢出去,是不喜欢公园。”他反手握住她的小手,淡淡道:“我在家里附近的树林里迷路过。”
“没人出来找你吗?”她愣住。
“那天老头子和我母亲出国了。”他自嘲的一扯嘴角,“亚历士和霍克告诉蓝斯和管家,说我人在房里睡觉,我一直到第二天才被人找到。”
“又是你那些哥哥?”她倒抽了口气,不敢相信怎么会有人这么恶劣。
亚当表情阴郁的说:“老头子一共结了四次婚,我们不是很正常的家庭,他平常忙着工作,并不怎么管我们,当时我是家里最小的,所以只要有什么不爽,我就成了他们的出气筒,他们在我床上、鞋子、口袋、书包里,放你想得到的各种昆虫和爬虫类,躲在旁边看我吓得脸色发白。直到后来我母亲遇到空中交通意外过世了,那些恶作剧才停止,我一直以为他们不喜欢我和母亲,但是后来才知道,亚历士和霍克只是想要引起母亲的注意。”
所以他陪她一起晨跑时,才会那么恐惧,他显然不只是怕树林,还害怕那些在林子里的昆虫,难怪他每次回来就非得淋浴好久,难怪他不爱出去,难怪他有洁癖,要是她小时候遇到这种事,大概也会和他一样自闭。
她情不自禁的环抱住他的腰,替他感到难过。
窗外的雨声变大了,亚当轻拥着她,听着浙沥的雨声,开口问她:“你为什么作恶梦?”
她本来希望他能忘掉的。
唐琳心一抽,眼底闪过痛楚,好一会,才有办法张嘴说:“我……以前是替环球杂志工作的摄影师。”
乍听到那杂志的名字,亚当有些惊讶,那是家颇为知名的国际地理杂志,能在之中工作的摄影师,都是那一行其中的佼佼者。
“因为是地理杂志,有时候我必须到较为偏远的国家去。”她垂下眼睫,继续诉说:“年初的时候,公司派我和詹姆士一起跟着一队考古学者到非洲,那本来是很例行,其至算是轻松的工作,因为是跟考古队出去的,我只需要拍照,帮忙做记录就行了。不像以往,得花时间去安排吃住和交通,光是处理往来文件,就得耗去我大半时间。我多出许多的时间可以拍照,闲暇的时候,还可以到附近城镇的街上晃晃,我用去了大量的底片,那么多年来,真的很久没有如此轻松工作过了,所以,在工作结束后,我和詹姆士多留了几天。谁知道,就在我们要离开的那一天,那个国家爆发了内战……”
她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哑声道:“我们被困在当地将近一个月,情况越来越糟,大使馆自顾不暇,根本无法将我们弄出那个地方。刚好那时詹姆上认识的红十字会人员要运送物资到南方去,我们曾在那国家进出许多次,所以决定跟着红十字会的人从边境离开,冒险离境总比待在首都整天听着那些迫击炮和枪炮的声响,提心吊胆的等着坐以待毙要好。”
亚当听到这里,颈上寒毛都竖了起来,他知道那件事,当时新闻有报导过那国家的紧张情势,他不敢相信年初时她竟然就在那里。
“刚出发那几天,虽然曾遇到些问题,但情况还算好,军队并不会太刁难红十字会的人员,因为南方干旱已久,干旱造成饥荒,饥荒造成传染病和死亡,那个国家非常的贫困,无力解决问题,到最后几乎没有人愿意去到那里。”她低垂着螓首,看着自己的双手道:“我知道南方的情况相当严重,但一直到我真正到了那地方,才知道说严重还算好听,那里……”
一滴泪落在她手背上,她语音哽咽地说:“如果人世间有地狱,那地方就是。”
“我从小……”她咬着唇,抹去脸上滑落的泪水,难过的道:“我从十三岁拥有第一台相机起,就很喜欢照相,我到哪里都带着相机,我非常非常喜欢透过镜头看世界,它可以帮助我表达我的感受,记录下我所看到的一切事情,传达人事物带给我的感动,但是……当我站在那里……那个村落……”
她语音一顿,几乎无法再说下去,只能用双手环抱着自己。
亚当喉头一紧,沉默的将她揽入怀中。
她靠进他怀中,哑声道:“那地方一片死寂,每个村落都悄无声息,没有鸡犬、没有牛羊,孩子饿得和皮包骨一样,有能力走的人,早就走了,留下来的,不是病了,就是饿得奄奄一息……我经过一栋屋子,有个孩子看着我……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我,眼神空洞的让我害怕……我走进去,发现……”
唐琳泣不成声,却仍断断绩续的说下去。
亚当没有阻止她,他知道她需要说出来。
她闭上眼,泪流满面的说:“那孩子的母亲躺在一旁地上,身上发出恶臭,她……早就死了……她病死不知道多少天,却没人处理……”
“詹姆士告诉我……我们应该要拍下那边的状况,多一篇报导,多多少少可以帮助他们。”她无力地摇着头,泪水不断滑落脸庞,“但是我……我办不到……我就是没有办法拿起相机,透过镜头去看那些又病又饿、骨瘦如柴的孩子……我没有办法看镜头,没有办法按下快门……我从那里逃走了,直到越过边境,我都没有再走下车过……”
她无法再说下去,埋头在他怀里啜泣。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拥着她,伸手到床头柜,拿来面纸给她,让她哭。
外头的雨势渐渐停歇,趴在他腿上的乔可不知道她为什么流泪,一脸不安的抬头瞧着她,他知道自己的表情大概和那只狗一样,大概是因为同病相怜的缘故,他迟疑了一下,伸出另一只手,学她一样揉揉那狗脑袋,代替唐琳安抚那只狗。
它和家里那些杜宾犬不太一样,那身狗毛比他想像中要软,之前虽然必须带它去散步,但非不到必要,他绝对不靠近它,通常都是牵着狗链尽力离它一尺远。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只狗重新趴了下来,在他怀里的小女人,情绪也渐渐缓和了下来。
“回来后,我曾经试着想再拿起相机,但每次一拿起它,我就会想到那些人,我没有办法再透过镜头去看。”她声音沙哑,凄然的说:“我知道自己没办法再做相同的工作,没有多久,我就离职了……但我同样无法想像自己去做别的工作,我拿不起它,又放不下,有时我真的觉得自己像个废物一样。”
亚当安静的听着她说话,这时才晓得为什么她在年初时回来后,整个人会瘦成那样,又为什么老是神情悲伤的盯着那张非洲的草原相片发愣,甚至从此不再去碰那周游列国的行李箱。
她在那里失去了她的工作、她的热情,包括她灵魂中的某个部分。
所以她的笑容变少了、她总是发愣、总是作恶梦,她也不再开心的庆祝节日。
“你觉得内疚吗?”他抚着她的肩头,开口问。
“我……”她发红的眼眶又蓄满了泪。
“他们的情况并不是你造成的。”他抬手用拇指抹去她滑落脸庞的泪水。“那不是你的错。”
“但是……”
她不安的张嘴,他的手指却停在她唇上,沉声道:“换做是其他人,恐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你不需要太过自责。何况相片虽然不是你拍的,你还是写了那篇文章不是吗?”
“你怎么……”她有些困惑,“晓得?”
“我有订环球,我看过那篇报导。”他抚着她的脸,“它非常的令人动容,引起了相当多人的注意,我相信那个国家的情况,会慢慢开始好转的。”
“真的?”
“中国人有句话:‘尽人事,听天命’。”将她揽入怀中,亚当缓缓沉声说:“我们是人,人本来就是不完美的,我们只能尽力去做。重要的是,你尽力了,那就够了。”
唐琳一阵鼻酸,紧紧回抱着他,汲取他的力量和安慰,她好希望、好希望自己真的如他所说,有帮助到那个国家,和那些人……
她睡着了,那只狗也是。
亚当静静拥着她躺在床上,他没有尝试赶那只狗出去,他只是两眼视而不见的看着反映着楼下街灯昏黄光线的壁纸墙面。
那篇文章是L.T写的。
他当时还觉得奇怪,为什么文章是L.T写的,相片却不是L.T拍的,L.T在环球发表的东西一向图文并茂,那篇报导却放下另一人拍的相片。
他一向很欣赏L.T的东西,他知道L.T是女的,却没想到竟然是她。
那篇报导的文章令人动容,写实的相片更是加深了那种感受,想到她曾身处于那样的状况下,他就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惊慌。
说实在话,他该死的庆幸她平安回来了。
她太过年轻,又投入太多,无法从工作中抽离自己的情感,才会没有办法面对那样残酷的真实。
放在一旁桌上的笔记型电脑发出磁碟运转的声响,他回神,才想起自己写到一半的程式,方才那一阵折腾,他一时间忘了关上电脑。
见她睡得熟,他小心翼翼的将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拿下来,悄无声息的下床,坐到椅子上将档案存档关机,一回头,看见那睡在床上的狗醒了过来,抬起头用乌黑发亮的大眼看着他,尾巴猛摇猛摇。
他对他做了个手势,它听话的跳下床,乖乖的在他打开门之后,走了出去。
亚当站在门口,才要关上门,却看见摆在电视柜旁边的纸箱。
他握着门把,转身看向躺在床上熟睡的女人。
她合上的双眼微微红肿,脸上仍有泪痕,即使在睡梦中,看来仍是哀伤不已。
他微微迟疑了一下,走上前替她拉好被子,轻柔的将她脸上的发丝拨开,抹去她眼角的泪,才转身走出去,带上那扇门。
来到客厅,他打开摆在电视柜旁的纸箱,里面的东西果然如他所想,他将那些东西一一拿了出来,坐在地上研究。
那只狗好奇的走上来嗅闻,他命令它坐下,然后继续在深夜中,安静的将纸箱里的东西组装起来。
唐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醒来,也许是因为失去了他的温暖。
暗夜里,只有街灯的微光透进房中,身旁他原来应该在的床被早已失去温度,恢复冰凉。
她有些恍惚,以为他在浴室,却在下一秒看见门缝下透进的五彩灯光,那彩光不时闪动变换着,像在跳舞一般。
那是什么?
她微微皱眉,疑惑的翻开被子,起身下床,打开门,往外看去。
他背对着她,坐在客厅地板上,黑色的衬衫有些汗湿地黏在他壮硕的背上,手里拿着装饰圣诞树的彩灯,那些彩灯正一闪一闪地交互发亮,一路从他盘起的腿上,往旁堆叠在地上。
他的前方耸立着她搬来这里时特别去买来需要组装的假圣诞树,右手边则是原本用来装树零件及装饰品的纸箱。
乔可头上让他戴上了红白色的圣诞帽,它趴在地上,两只前脚间放着好几颗金色、银色和红色的球,它守着那些球像守宝物一样。
“Shit!”亚当低声咒骂了一句,右手闪电般放开那些缠成一团的五彩圣诞灯泡,用力甩了两下。
他被电到了。
唐琳知道自己应该上前帮他,但她却没有办法动弹,那副景象实在太……
她站在门边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伸手掩嘴,眼眶莫名湿润。
他重新和那些纠缠的彩灯奋斗起来,然后终于解开了它们,将那些彩灯缠绕装饰到圣诞树上,然后又从纸箱里拿出那些装饰的小东西。
看着他用蒲扇般的大手拎着那些红白色的小拐杖、可爱的小天使,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悬挂到枝头上,她只觉得一阵感动。
跟着,他命令乔可把球交出来,乔可却动也不动。
“笨狗,把球还我!该死的!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扁你——”
他咒骂连连,却一次也没动手,乔可用前脚和头守护着它的宝贝球,死不肯把头拾起来,只是用那双无辜的大眼看着他。
他着恼的低声咒骂:“那是要挂到树上去的!不是你的玩具!把你的头给我从那些球上抬起来!”
它发出可怜兮兮的呜咽声,却还是死不肯抬头。
可恶,早知道它喜欢闪闪发亮的东西,刚刚他就不会先把那些球拿出来了。
拿它没有办法,亚当和它大眼瞪小眼的,威胁不成,他只好再看看箱子里,里头剩下一个金色的大星星,他拿起那个大星星,看了眼前方那棵圣诞树,隐约记得这东西好像是放在最上面的,少这个应该没差吧?
他考虑了一下,还是把它拿来和那只狗交换那些闪闪发亮的球。
“这个,想不想要?”他摇晃那颗大星星,然后往沙发上丢,趁它去捡星星时,用最快的速度把那堆球收回纸箱里。
乔可叼着星星跑回来,发现它的球不见了,不由得垂下狗耳朵。
“有星星给你就不错了,你摆那什么表情?”他没好气的说。
乔可趴回地上,恢复原来的姿势,只是这次是将头摆放在星星上,然后一脸哀怨的看着他。
“笨狗。”
亚当眯眼咒骂了一句,却还是丢了一颗球给它,乔可高兴的用前脚压住它,赶紧将它拨回自己怀中,一副宝贝的模样。
亚当一扯嘴角,表情温和下来,他抱起纸箱要回圣诞树旁,才站直,就看见她眼眶闪着泪光、嘴角却噙着笑容,靠站在房门口。
一时间,有些尴尬。
他僵站在原地,看着她,好半晌,才开口问:“吵到你了?”
她摇摇头,站在原地凝望着他,神情莫名温柔。
亚当被她看得很不自在,皱着眉头粗声粗气的说:“我只是想说圣诞节快到了。”
她笑了,浅浅的笑,带着泪的微笑。
他的心又是一缩,好像被她紧紧揪住一样,然后她走上前来,踮起脚尖,捧着他的脸,在他唇上印上一吻。
“谢谢……”她笑中带泪的轻声说:“谢谢你,亚当……”
他喉头紧缩,眼看她泪水又滑落,不禁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嘎声道:“别再哭了,我弄这个不是想看你哭的。”
她听了,更加止不住泪,哭哭笑笑的抹去脸上的泪,微笑说:“抱歉……”
“算了。”他咕哝着,然后拎了一颗金球给她。
她笑着接过手,和他一起将剩下的球全都挂在圣诞树上。
没有多久,那棵圣诞树就完成了。
彩灯在枝叶间闪烁着,金球银球和红球反射着五彩的光线,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小饰品妆点在上头,除了树的顶端没有那颗大星星外,它看起来和她往年自己做的几乎完全相同。
她把大灯关了,和他一起坐在地板上。
仰望着眼前这棵缤纷多彩的圣诞树,她只觉得感动莫名。
当初会买这棵假树,主要是因为这栋公寓没有电梯,为了过圣诞还要劳师动众去搬树太累也太不环保了,用这种比较方便。
但是今年……她原本是不打算组装这棵树的……
从非洲回来之后,她对很多东西都失去了兴趣,当时的愧疚太深,她对自己好一点都觉得太奢侈,遑论是庆祝节日了。
他从后环抱住她,将她圈进怀中。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却飘起了雪。
乔可守着它新得到的宝贝,窝在他们身边。
看着那棵在黑暗中闪闪发亮的树,唐琳握住他搁在她腰腹上的手,和他十指交缠,屋外气温相当的低,她却只觉得温暖。
第8章
“多少?”
“三十七度半。”
很好,她的烧退了三天,没再发烧。
她嘴角微扬,看着拿着温度计的他说:“有标准吗?”
“有。”他不是很甘愿的瞄了她一眼。
“所以我可以出门去散步了吗?”她笑看着他问。
他将温度计放回盒子里,“外面在下雪。”
“已经停了。”她套上桃红色的毛衣,指指窗外,提醒他。
“地上还有积雪。”看着她套上毛衣后又穿上外套,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紧蹙着眉头。
“亚当,我没那么娇弱的。”唐琳戴上白色的毛线帽,转身微微一笑,一边戴上毛手套,“只是去散散步而已,我又不是要去跑步。”
他抿着唇,一声不吭,只是低头看着她。
“而且你看,我保暖都有做好啊。”她两手一摊,秀给他看,边说:“何况在家里休息了这么多天,再不出去走走,我觉得自己都快发霉了。”
他还是皱着眉头,一脸闷。
见他那副模样,她靠近他,两手扶着他的腰,仰望着他,试探性的提议,“不然你跟我一起去好了。”
她明知道他不喜欢出去的。
亚当郁郁的想着,但是让她一个人出去,他又不愿意,自从那兽医出现后,他才发觉他实在不想看见她和别的男人走在一起。
见他没答应也没反对,她更进一步的说:“只到附近走走而已,去街角那家咖啡店喝Espresso,怎么样?”
他迟疑了一下,皱眉开口,“只到街角?”
“只到街角。”她微笑。
看着她唇边绽出的那抹笑,亚当暗暗叹了口气,认命的去拿外套,跟着她一起出门。
只到街角,她说。
结果,喝完咖啡后,她将他拐到市区,逛了一家艺廊、几家书店。
接近黄昏时,她买了汉堡,拉着他到海岸区去坐渡轮,他不是第一次吃汉堡,却是第一次坐渡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冬天又下雪的关系,这艘渡轮上,人并不是很多。
其实,没有他想像中糟。
他站在甲板上,看着前方。
天上云层十分厚重,却没飘下雨雪。
远处雪白群山仍隐约能见,寒风刺骨,几只海鸟仍遨游在港边。
市区的高楼栉比鳞次,重重叠叠的交杂着,太空针塔突兀的耸立在其中,形成极为特殊的天际线。
他曾见过从海上拍下来的市区风景照,但自己站在船上往岸上看,又不太一样,感觉似乎更为开阔。
在这城市生活这么久,他不知道它看起来是这个样子的。
一只冰冷的小手牵握住他的手。
“冷吗?”他垂首看她,她的脸蛋被风吹得红扑扑的。
“还好。”她摇摇头,靠在他身旁。
她吃完汉堡之后并没有重新戴上手套,他也没有,她的手冰凉不已,他的仍是温热的,他包覆住她的手,拉进自己的口袋里。
她没有半点反抗,只是靠他靠得更近。
不久后,天渐渐暗了下来,岸上大楼灯火纷纷亮起,繁华的城市夜景和白天时又是截然不同的风情。
唐琳偷偷看着身旁的男人,他那淡金色的发随风飞扬,他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静默的看着岸上缤纷的城市。
离开渡轮时,她不禁想着,他们今天这样,不知道算不算是在约会?
“小姐,可以请你帮我和我朋友照张相吗?”
才下了船,方才和他们同船的那群来毕业旅行的日本高中女生就拿着相机跑了过来,微笑用不太标准的英文请她帮忙。
看着女孩手中的相机,她畏缩了一下,“抱……”
拒绝的话还没出口,一只大手就从旁接过那台相机。
“谢谢,只要按这个键就好了。”那女孩看到亚当,小脸微微泛红,但还是开口道了谢,跑回嘻笑的同伴身边,摆出准备拍照的姿势。
“这要怎么用?”亚当拿着相机,神色自若的问她。
那是台数位相机,电源已经开了,小萤幕上映着前方的影像。
唐琳双手插在口袋里,抬头看着他,喉头一阵发干,“你……”
他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她,语音平淡的道:“你只要教我怎么做就好。”
她迟疑了一下,才说:“把镜头对准要拍的主体,然后按下右上角那个快门就可以了。”
他照做,跟着按下快门,闪光灯却没有出现,照出来的画面暗沉一片,他无言的看着她。
“她们把设定设在手动闪光了,你得把设定调回自动闪光。”她说。
相机小萤幕上的文字是日文,他完全有看没有懂,好不容易在她的指示下,调好之后又试了一次,这回那些女学生的脸出现了,不过瞳孔却变成妖异的红色。
他表情诡异的盯着萤幕上的小画面。
“那是因为闪光直接射到眼睛后面的血管,照出来就会产生红眼。”她对他解释,“这款相机有消除红眼的装置,在设定里面,下面那个,不对,不是那边……”
“有问题吗?”他弄得太久,那群女生有些不安了,其中一个扬声询问。
她对着她们微微一笑,他还是没调好设定,一时忍不住,她拿过他手里那台小巧的数位相机,很快的将所有设定调好,然后交回他手中。
他看着她,却没有接过相机。
“亚当?”她不安了起来。
“只是按个键而已。”他说。
“我……”她脸色发白。
“你看。”他站到她身后,两只手握住她僵硬发颤的手,引导相机放到她眼前,在她耳边说:“把这个小萤幕当电视看就好了。”
“别这样……”她瞥开眼,恐慌的想抽回手。
他定定的握住她的手,不让她闪躲,只是在她耳边低声开口,“那些女孩在等着。你只需要看一眼,确定她们在画面中央,然后按下按键就好了。”
唐琳白着脸,知道前面那几个女孩可能笑得都快僵掉了,只是一眼,应该没什么关系,他说得没错,就当是看电视好了。
深吸口气,她很快的抬眼看向数位相机上的小萤幕,其中一个女孩因为维持太久的蹲姿,在这时跌倒了,她的同伴们笑了出来,那女孩则面红耳赤的赶紧爬起来。
她们的表情相当的好,等唐琳发现时,她已经本能反应的连续拍了好几张。
唐琳惊讶于自己的反应,她眼眶有些发红,却听亚当在她耳畔称赞道:“拍得好。”
女孩们笑着又重新摆好姿势,抱歉开口,“不好意思,请你再拍一次。”
她对准了焦距,按下快门,这一次没有任何迟疑。
她们和她道了谢,匆匆赶回游览车上。
看着那些年少不知愁的女孩的背影,唐琳一阵鼻酸,亚当伸手将她拉过来,她环抱着他的腰,小脸又埋进他的胸膛。
“抱歉。”他揉揉她的脑袋喃喃说。
她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亚当在她发上印下一吻,无声地拥着她。
天上又飘下片片白雪,他一直等到她情绪平复下来,才牵握着她的手,在街灯下,漫步回车上。
几日又过去,她的感冒完全没有复发的迹象,他是放了心,但仍每天住在她这里,属于他的东西也一件件的冒了出来,桌上摆放着他的笔记型电脑,衣橱里悬挂着他的衬衫,浴室里多了他的盥洗用具,橱柜里也摆放着他爱喝的咖啡豆,他甚至连哑铃都拿了两个过来。
忽然间,她的屋子感觉变小很多,她却不怎么在意,她喜欢看着他在她屋子里走动,甚至是工作。
光是这样看着他,她就觉得莫名安心。
不过,也因为如此,让她更深刻的感觉到自己是无业游民。
她整天在家里闻晃看小说,替两个人煮东西吃,偶尔他也会陪她出门上街,他变得没有那么排斥出门,却仍对早上到公园晨跑感到畏惧,她不勉强他,改成和他一起到他公寓的健身房运动,下午他睡醒后,再陪她带乔可出门散步;当然,他们的路线永远不会经过那座公园。
他似乎渐渐习惯了乔可,不知何时,已不会在它靠近时变得僵硬不自然,不过还是会在乔可凑过来时,忍不住皱起眉头。
偏偏乔可爱他爱得要死,老是在他身边打转,对着他猛摇尾巴,像她一样。
她想到那景象就忍不住微笑,抱着从超市买回来的存货,她爬上六楼,掏出钥匙打开门,走到厨房把东西一一归位。
下午三点,他应该还在睡。
对了,乔可呢?平常它一见她回来,都会跑过来找她玩的,怎这次没看到它?
唐琳走回客厅,它的狗食还有一半,也没见它趴在平常睡觉的小地毯上,倒是房间门半开着。
不会吧?
她明明记得她出去前有关好门啊。
她匆忙进房,本想趁亚当还没发现时,赶紧把乔可弄出来,谁知却先听见吹风机的声音,他不在床上,在浴室里。
房间里不见乔可的身影,她才在奇怪,就听见他开口道:“不要乱动,你这只笨狗……”
她微微一愣,走到浴室门边,轻轻推开门,就见他坐在浴室地板上,一手拿着吹风机,一手拨着乔可半湿不干的黄毛,替它吹毛。
地板上,摆放着狗狗专用的洗发精和替狗洗澡的按摩手套,还有一条她买来给乔可专用的大毛巾。
乔可对身上的湿毛感到不耐烦,忍不住又甩着头和身体,喷得亚当一身水,亚当又咒骂好几声,它才乖乖趴回地板上让他替它把毛吹干。
她这下可真是看呆了。
他竟然帮乔可洗澡!还帮它吹毛!
他一边移动手里的吹风机,一边对着它碎碎念,然后用另一只手帮它把黏在一起的毛给拨开吹干,他一下子抓起它的前脚吹风,一下子命令它不准再摇尾巴,一下子又叫它转过来、翻过去的,乔可一脸无辜样,只能乖乖任他摆弄。
当他要它躺下,替它吹脖子下的毛时,可能因为毛干了一些,热风吹起来又很舒服,它不由得眯起眼,还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那景象实在温馨得可爱,她忍不住想笑,一股冲动,让她有些手痒的想将这一幕拍下来。
那天回来后,她并没有打开保存摄影器材的收藏箱,按下快门也许比她想像中要容易,但她的心里还没有完全准备好,用傻瓜式的数位相机是一回事,真的要拿起专业的摄影器材又是一回事。
看着他和乔可,她挣扎了好一会,也许她可以试试看。
如果对象是他的话……是他和乔可的话……
没有多想,她凭着那股还没消失的勇气和冲动,转身打开衣柜,拿出硬壳的黑色收藏箱。
箱子是密封防水的,她蹲在地上打开锁扣,里头放着她先前为了防潮而摆放进去的棉袋,棉袋内装着具有除湿功能的矽胶,虽然将近半年没碰这些摄影器材了,她还是定期将这些矽胶拿出来替换干燥。
移开棉袋,下面用海绵塑胶隔板隔出不同空间,里头是她曾经热爱不已的相机,和各式变焦镜头、三脚架、闪光灯、闪灯支架、测光表、底片、电池、清洁用品等等。
轻抚着那黑得发亮的相机,她深吸口气,拿起它,换上85mm到105mm的短望远镜头,她不想让他察觉她在拍照,她想要留下他自然的表情。
太久没有碰它们,她本来以为自己的动作会变得笨拙,但却不然,她相当顺手的就将镜头换好,装入底片和电池。
拿着相机起身,她走回浴室门边,亚当仍在帮乔可吹毛,它四脚朝天的躺在地上,脑袋在他脚背上磨蹭着,因为吹风机的噪音,他始终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你敢在我脚上流口水,我就扁你一顿。”他眯眼威胁它,却没有抽开脚,只是继续帮它吹着肚皮上的毛。
乔可毫不介意他装出的凶狠,只是张着狗嘴吐着舌头喘气,尾巴摇啊摇的,像风中麦穗一样。
它那德行实在好笑,连亚当都忍不住扬起嘴角。
“蠢蛋。”他搔搔它的下巴笑着咕哝。
他竟然笑了。
唐琳有些惊讶,她几乎是反射性的举起相机对焦,然后连续拍下好几张他和它的相片。
更让她讶异的是,他要它站起来吹背上的毛时,乔可忽然凑到他面前,张嘴伸舌舔了他的脸好几口。
亚当吓了一跳,整个人往后闪避,倒躺在地,乔可以为他在和它玩,快乐的扑上去又舔了他好几口,舔得他满睑口水。
唐琳想起他之前有多怕狗,忙要上前把乔可拉开,谁知道却听到他的笑声。
“够了……笨狗……哈哈哈……可恶……别再舔我的脸了……哈哈哈哈……很痒啦……住口……哈哈哈哈……”
唐琳拿着相机看傻了眼,不禁又自动自发的多照了好几张。
他被舔得直发笑,好不容易才将它给抓抱住,坐起来喘气说:“笨狗,叫你别舔了还一直舔,我又不是肉骨头!”
乔可摆出拿手的无辜脸,张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听他训诫。
它表情之可爱的,亚当一瞪眼,两只大手捧着它的狗脑袋,凑到它面前说:“你不要以为摆出这种脸就没事了!”
谁知道乔可乘机又大大舔了他一口,亚当措手不及,被舔得正着。
他满脸都是它的口水,唐琳这回再忍不住,不禁笑出声来。
他猛地抬头,这才看见她,一张酷脸瞬间泛红。
“都是你这只笨狗害的,你还笑!”他仍坐在地上,红着脸不爽的说。
“对不起……”她捂住嘴,试着忍笑却压不下来,“抱歉……呵呵呵呵……”
见她笑弯了腰,他眯起眼,不甘一人受辱,突然松开乔可,一伸手将她拉了过来,压倒在地。
乔可见状,乐得也扑了上来,两人一狗滚成一团,唐琳也被乔可舔得满脸口水。
“哇啊,乔可,等一下,我的相机!别舔我!乔可——”她惊呼连连,忙将相机高举,向他求救,“亚当!”
见她同样狼狈,他笑出声来,这才替她护住那台相机,迅速站起身,也将她一起拉站起来。
他脸上的笑容让她心跳为之加快,那瞬间,她知道自己爱上了他。
暗房里,唐琳打开相机,取出底片,用药剂冲洗相片。
泡在药水中的相纸慢慢显现出影像,她用夹子将每张相片夹起来吊在半空中晾干。
在洗完满脸口水之后,她又替乔可照了几张相,这一回,她的动作几乎是毫无滞碍,那些曾经像呼吸一样自然的熟悉感觉又回来了。
亚当不愿意让她再拍几张,乔可却是表现相当好的模特儿。
药水中的相纸浮现乔可和亚当,是他正捧着乔可的脸警告它的时候,下一张他就被舔了,她看着那一张张显影的相片,粉唇不觉轻扬。
在替亚当和乔可拍照的当时,她原以为她又会透过镜头看见那男孩空洞的双眼,但亚当的笑声和乔可的活泼,却让那男孩的影像淡化了。
她知道自己会一直记得那男孩和他的母亲,还有那个寂静的村落,也许她一辈子在拿起相机对焦时,都会想起,但那却让她更加珍惜现在所拥有的。
凝望着相片中他爽朗的笑容,她心口一暖。
他伸出手拥抱她,提供他的怀抱让她当避风港,也给了她勇气去面对自己的不完美。
我们是人,人本来就是不完美的……
他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着,她一阵鼻酸,唇边笑容却未减。
洗好了每一张相片,她走出暗房,却看见他把龙猫当靠枕,闭眼半躺在沙发上,一只手则垂在趴在沙发旁呼呼大睡的乔可身上。
黄昏时分,男人和狗都睡得正熟。
她悄无声息的走过去,想叫他回房里睡,但见他睡得那么熟,伸出的手轻轻落在他额上。
轻轻的移动指尖,她俯身凝望着他,眷恋的抚触他的脸庞。
他的呼吸规律深长,丝毫没有所觉。
这个男人啊……即使睡着也教她心动……
她入迷的瞧着他,忍不住想留下他的身影,她恋恋不舍的缩回手,悄悄地转身离开,回到暗房去拿相机,偷偷将他熟睡的身影给拍了下来,然后才从房里拿了一床薄被替他盖上。
第9章
门铃响了,唐琳去开门。
门外站着三个和她一样黑头发黄皮肤的女人,其中两个她不认识,另一个她见过,是亚当的嫂嫂。
“嗨,你好。”那女人浅浅一笑,“我叫白云,是亚当的大嫂。”
唐琳有些好奇她怎么会找到这来,但仍回以微笑,“你好,我是唐琳。”
“抱歉打扰你,请问一下亚当在你这吗?”
“他在房里睡觉。”她退开让她们三个进来。“你们进来坐一下,我去叫他。”
“等等。”白云开口阻止要去叫人的唐琳,“他……呃……”
唐琳停下脚步,看着她,以为她要说什么,却见她微蹙着眉头,不好意思的对着她笑了笑,重复那一个单字,“等等。”
跟着她就倾向旁边其中一位长得比较高一点的女人,用中文问:“宁宁,他在睡就让他睡怎么说啊?”
唐琳差点笑了出来,她还以为是怎么了呢。
她轻咳两声,掩住笑意,也开口用中文道:“咳嗯,你可以说中文没关系,我听得懂。外面冷,你们还是先进来坐好了。”
“咦,你是中国人呀?”另一个长相甜美的女人一听,跟在她身后进门,瞪大了眼问:“你的英文听起来很道地呢。”
“嗯。”她微笑点头,请她们进门后,倒了几杯花茶给她们,解释道:“我十岁就和父母移民过来,所以和在这里土生土长没什么两样。”
“谢谢。”白云接过茶水,好奇的问:“你是从哪来的?”
“香港。我爸是中国人,我妈是台湾人,我是在香港出生的,后来因为工作上的缘故,才移民到美国来。”她边说边把茶拿给第二个看起来酷酷的小姐,对方和她点头致谢,捧着茶轻啜着。
“那你也很厉害呢,来这里这么多年,你中文还说得那么好。”第三个比较活泼的小姐,一脸佩服的看着她说。
“家里的人还是会说啊。”唐琳好玩的将茶递给她,解释着。
“对喔,我都忘了,呵。”她笑了出来,然后像是突然想了起来,她端着茶盘,绽出甜美的笑容说:“啊,对了,忘了和你自我介绍,我叫柯巧娃,你叫我娃娃就行了。我也是亚当的嫂嫂,我老公是亚历士,排行老三;她是欧阳宁宁,宁宁嫁给了排老四的霍克。我们都是从台湾来的喔。”
所以这三个女人都是亚当的嫂嫂?
她知道霍克和亚历士,是那两个小时候老欺负他的家伙,但亚当提过他兄弟中,似乎还有一个叫蓝斯的。
唐琳愣了一下,忍不住看着白云开口问:“你嫁给了蓝斯吗?”
白云闻言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她忙放下杯子捂住嘴,唐琳见状忙拿面纸给它。
“白云嫁给蓝斯?怎么可能?”娃娃惊呼出声,好笑的问:“你怎么会这样认为?”
“寇子听到这句会气死。”宁宁挑眉,眼底闪过狡狯的光芒。
白云回过气来,无奈又好笑的看着宁宁,“你别和他说,他就不会知道了。”
“所以你不是……”唐琳不用等回答也知道自己搞错了,她有些尴尬的道:“抱歉,因为他很少提到家里的事,我以为他只有三个哥哥。”
“没关系。”白云摇摇头笑着要她别介意。“寇的状况比较特殊,他并没有从小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他一共有几个兄弟?”她压不住好奇的开口问。
“加亚当一共五个。”娃娃眉一扬,一手支着小脸,“老大寇天昂、老二蓝斯、老三亚历士、老四霍克,亚当是老么,他们里面最小的一个。”
所以他上面四个哥哥的老婆,这次就来了三个。
她有些疑惑的看着眼前类型完全不同的三个女人,迟疑的道:“你们……”
她话还没问完,乔可就从房里晃了出来,走到阳台门边喝它的水,然后张嘴伸舌弓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你养狗?”娃娃瞪大了眼,惊呼出声。
“呃……”唐琳被她吓了一跳,反而是乔可神色自若的又从她们面前走了过去,然后从门缝中晃回房里。
“你刚刚不是说亚当在房里睡觉?”欧阳宁宁坐直身子,看着半掩的房门问。
“是啊。”唐琳点头,还有些疑惑。
“他在那间房里?”白云伸手指着乔可刚刚走出来又进去的房间。
忽然间,唐琳知道她们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了,她轻笑开口解释,“他已经不怕狗了。”
“不是怕——”娃娃眨了眨眼。
“是不喜欢。”宁宁挑眉接口。
唐琳嘴角噙着笑,改口道:“嗯,那这样说好了,他已经变得比较喜欢狗了。”
“真的?假的?”娃娃一脸狐疑,还是死盯着那扇门。
“没听到他怪吼怪叫的,那大概就是真的。”宁宁好笑的说。
“前天他主动帮乔可洗澡,我看了也吓一跳呢。”
唐琳话才出口,三个女人立刻转回头看着她。
“亚当帮狗洗澡?”白云一脸惊讶。
“那个每次看到狗都要倒退三步、每次回家都死不肯到屋外的亚当?”娃娃杏眼圆睁,两手压在桌上,整个人往前倾,“你确定?”
“嗯。”她微笑点头。
“等等、等等——”欧阳宁宁举手喊暂停,瞪着她问:“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吗?”
“对啊,搞错了吧?”娃娃用手肘顶了顶白云,小声问:“白云,你确定爸和你说的地址是这一间?会不会只是刚好同名啊?”
“是这间没错。”白云看着娃娃,也小声回道:“除非班顿和爸报错了地址。”
“你们等一下。”听到她们的窃窃私语,唐琳站起身,走到暗房里,将洗好的相片拿出来给她们看,“喏。”
坐中间的白云接过相片,三个女人头凑在一起,一看到那几张相片,不禁纷纷惊呼出声。
“啊,真的是亚当耶!”
“这只狗狗好可爱喔!”
“真不敢相信亚当那死木头会有这样的表情!”
“这只狗是拉不拉多吧?”
“哈哈哈哈,天呀,这张真是爆笑——”
“咦?”
“啊,抱歉,这张不是——”
三个女人安静下来,唐琳一看白云手上拿着的那张相片,俏脸一红,忙将那张偷拍亚当睡觉的相片抽了回来,却见她们三个用一种很暧昧的表情看着她,看得她脸越来越红。
“你爱他吗?”白云柔声开口问。
“我……”怎么问她这个?唐琳又羞又窘,红着脸不知该说什么。
白云微微一笑,不勉强她答,只是和旁边的宁宁、娃娃,互相交换了下眼神。
确定大家想得都一样,白云将视线拉回唐琳身上,对着她微微一笑,开口道:“我们有事想拜托你。”
“拜托我?”
她呆了一呆,她和这三个女人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她们不只问她那种太过直接的问题,还说有事拜托她?
“对。”话一直不多的欧阳宁宁两眼直视着她,答得简洁明了,“我们有事要拜托你。”
“如果是你的话,我想一定可以。”娃娃微侧着头,心情愉快的看着她说。
看着眼前这三个女人,唐琳还真是被搞糊涂了。
亚当·巴特。
唐琳知道他姓巴特,却没想到他竟是那位富可敌国的乔治·巴特的儿子。
在他三个嫂嫂的告知下,她才晓得,这男人不只是在帮人写程式而已,他还拥有那家公司,但他根本只是挂名而已,因为他喜欢写程式,却不喜欢经营管理,他一星期只去公司一天,就是那神秘的星期五。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想,只是忽然间,觉得和他的距离变得有些遥远。
她本来以为他只是写程式赚了点小钱,所以才会拥有那栋公寓和里面那些昂贵的设备,结果实情却是,那些东西,恐怕只是他身家财产的零头而已。
她们拜托她帮忙的事,并不复杂,一句话就可以讲清楚——
她们要她劝亚当回家过圣诞节。
这件事看起来简单,但实行的困难度却几乎比登天还高。
“爸和亚当有代沟。”白云说。
“那个老头子和他每个儿子都有代沟。”宁宁翻了个白眼。
“别这么说嘛,我觉得乔治其实人不错啊。”娃娃替公公说话。
白云笑了笑,继续道:“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但他会怕……不喜欢狗,是有原因的。”
“我知道。”唐琳轻声说,“他和我说过。”
白云挑眉,亚当连这个都说了,恐怕真的对她动了情,这样事情好办多了。
“既然你知道,那就好说了。”娃娃坐直了身子,“去年秋天我才嫁给亚历士,圣诞节我和亚历士还有双胞胎一起回大宅过节时,不小心……呃,出了点意外。”
“意外?”唐琳一愣。
“圣诞节嘛,不是都要送礼物的吗?我听亚历士说亚当一个人住在西雅图这里,连个陪他的人都没有,所以才会送他……呃……那个……”娃娃发出尴尬的笑。
“哪个?”唐琳有听没有懂。
“她送亚当一只小狗。”宁宁一扯嘴角,“而且为了要让他惊喜,还特地在他睡着时,偷偷把那只小狗放到他床上,接下来的情况你可想而知。”
“什么?”她这下真的呆住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又不知道他怕狗。”娃娃咕哝着说:“人家我也是好意啊,谁知道亚历士小时候个性那么差啊。”
“亚历士和霍克那两个家伙小时候对他做过同样的事,只不过他们放的不是小狗,是他们家看门的杜宾犬,非常高大威猛的那种。”宁宁没好气的说:“亚当那时候才五、六岁,醒来看到那只狗吓都吓死了,听说他动也不敢动一下,就这样在那只狗的瞪视下,直到管家没看到他,找到他房里才发现。总之,虽然这次是小狗,他醒来之后看到那只小狗还是差点抓狂。”
娃娃叹了口气道:“我那时根本不晓得自己做错什么,他以为是亚历士和霍克做的,那天他和他们大吵一架后,当天就打包回西雅图,让我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我后来才知道亚历士和霍克小时候对他做的恶作剧,但我打电话过来,他表面上是接受我的道歉,可是之后却再也没回过洛杉矶,连今年圣诞节他都不打算回家过节。”
不安地绞着双手,娃娃可怜兮兮的看着唐琳说:“我知道亚历士小时候对他做了很多不好的事,但是他其实后来也后悔了,只是拉不下脸道歉,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他们兄弟之间好不容易情况好多了,现在又因为这件事情吵了起来。他嘴上说不介意,其实很在乎的。”
“霍克也是。”宁宁深吸口气说:“他一直很在意小时候曾经那样对待亚当,偏偏亚历士和他一向感情较好,一个是和他感情好的哥哥,一个是他心怀内疚的弟弟,他这次被夹在中间,情绪糟糕到了极点,他情绪不好,路克就倒楣了,他拿霍克没办法,只好找到我这来,都快把我烦死了。”
白云无奈的笑了笑,看着唐琳道:“事情就是这样子的,亚当一直没有再回洛杉矶,爸气得直说要自己过来逮他,但他有心脏病,和亚当又处得不是很好,我怕他一来又和亚当争执起来,所以我才会过来这里。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希望你能劝亚当回洛杉矶过圣诞节,到时候他们兄弟都会在场,有个开始总比像这样继续冷战下去好。”
唐琳哭笑不得的看着她们三人,好半晌,才有办法开口道:“你们太瞧得起我了……我和他……才认识不久,他怎么可能会听我说?”
“不会啦,亚当连他为什么怕狗的原因都和你说了,如果不是真的喜欢你,怎么可能会说,他平常很介意这个的。而且你看,他和你在一起,连狗都不怕了,还会帮狗狗洗澡耶。”娃娃拎起桌上相片晃动,摆出求助的表情,“拜托拜托,你去说说看啦,如果是你的话,他说不定会——”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一句沙哑不满的低咆传来,打断了娃娃的话。
客厅里的四个女人吓了一跳,纷纷转头去看,就见亚当站在房门口,一头乱发、满脸恼火不爽。
“嗨,亚当。”白云镇定的微笑开口,“我们来看你。”
他二话不说,就把她们全赶了出去。
大门砰然被他当着那三个女人的面给甩上,唐琳错愕的道:“亚当,别这样,白云她们并没有恶意。”
“没有也是她们说的。”
“我不知道你这么小心眼。”她皱眉温声开口。
“你现在知道了。”他冷着脸说。
“你——”她为之哑口,好半晌,才道:“她们再怎么说,也是你嫂嫂。”
“那又怎样?”他恼火她为那三个女人说话,脱口就道:“关你什么事?”
是啊,关她什么事?她被他嫂子们的言论冲昏头了,所以才会认为也许他多多少少是爱她的……以为她有那么一点点权利能关心他……
关你什么事?
他冷漠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空气中,声声入耳、字字揪心,唐琳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他冷酷的表情,她只觉得一阵心痛。
“是我的错,我不该多管闲事。”她自嘲的笑了笑,当着他的面打开门,淡淡开口,“不过这里是我家,有权利赶人的是我,麻烦你也出去。”
他像被她打了一巴掌,不敢相信的瞪着她,“你赶我?”
“对。”她握紧了门把,面无表情的说。
他僵站在原地,瞪着她,那三个女人还站在门口,不过没有人说话。
下一秒,他火大的转身,头也不回,迈开大步走了出去。
唐琳看着他的嫂子们,扯出一抹颤抖的笑,微一点头,然后把门关上。
将额头抵在门上,泪水无声滑落。
她的心,好痛好痛……
发现自己爱上他之后,一直不敢和他说,就是怕得不到他的回应,本来她想再多过几天那样的生活,假装他其实是爱她的,才会对她如此温柔。
乔可不知河时来到她脚边,舔着她的手,它仰头看着她,一脸哀伤。
她转身蹲了下来,抱住它的脖子,却仍止不住泪。
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对面的灯亮了,她看见他站在厨房门口,双手插在裤口袋里,表情僵硬的隔街瞪着她。
她满脸都是泪,她知道他一定看到了。
原本以为只要他喜欢她就够了,现在才晓得,她贪心的想要更多……
但这个男人不懂,在他的注视下,她伸手啪地一声关掉了灯,掩去她的狼狈,转身带着乔可走回房间。
该死!
可恶的女人!
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明明是她赶他回来的,干嘛又在那边哭!
砰——
他一个左勾拳打在沙袋上,沙袋发出闷声巨响。
想到那天晚上她还那样子看他,一副全都是他的错的模样,他就一阵的火。一个星期过去,他不去找她,她竟然也就这样没消没息的。
有没有搞错?他又没怎么样,只不过是赶那些女人出去而已,她就生气了,都不知道她脑袋里在想什么!
砰、砰——
他出于再来一记右勾拳,然后再一拳。
他妈的,都是那些女人搞出来的!明明之前她都还好好的,不知道她们和她说了什么?害她变得神经神经的!
女人这种动物,根本全都是疯子!
砰、砰、砰、砰——
他汗如雨下,愤恨的连挥数拳,每一记拳头都将沙袋打得荡得更高。
“亚当。”
他一愣,差点被荡回来的沙袋给打到,他侧身一闪,回头一看,是亚历士。
搞什么鬼东西?这几天好像每个人都可以随意进出他这里,他家都快变成公园了。
天杀的,他一定要找人把楼下的锁全给换掉!
沙袋还在晃荡,他伸出一只手停住它,面无表情的道:“你来做什么?”
“和死东西打没意思,我和你打吧。”亚历士答非所问,扬眉道:“你还有没有拳套?”
亚当抿唇瞪着他,好半晌,才从旁边的柜子抓了一双拳套丢过去。
亚历士一把接住,脱下大衣、背心和鞋子,再解下领带放到一旁,一边把袖子卷起来,一边淡淡说:“我们好像很久没一起打拳了。”
是很久,十八岁之后,他就没再和亚历士打过拳击了。
为了让他们有防身的技能,老头子从小就找人来教他们拳击,他们几个兄弟都会打拳,一开始他技术最差,小时候的他长得又矮又胖,老是被几个哥哥在拳击场上耍着玩,最后的结局总是他被KO倒地。
亚历士老拿拳击的输赢强迫他下赌注,然后指使他做事。
他后来一直努力想追上他们,却始终打不赢。
他最恨亚历士老是摆出那种轻松写意的样子,好像他能打赢自己本来就是应该的。
等他到了青春期,体格终于长高变壮时,这家伙却已经到外地去念书了,他从来没有机会报过仇,一次也没有。
“你赌什么?”亚当瞪着他,冷声开口。
“我赢了,你回家过节。”亚历士戴上拳套,绑好绳子,看着他说:“你赢了,就随便你,如果你不想回去,老头子那里我会处理。”
他眼微微一眯,答应下来,“好。”
亚历士一扯嘴角,露出微笑。
“我已经不是十八岁了。”亚当看到他的笑容就一阵不爽。
“我知道。”亚历士踏上垫子,朝他走来,微笑仍在嘴角,“来吧。”
那是种讯号,亚当一个右直拳挥了过去,他低头闪过,脚下踩着有节奏的步伐,快速的在他身边移动。
亚当摆出防御的架式,不急着追他,亚历士拳头不重,速度却相当快,他在他拳头下吃过不少闷亏。
不过这一次,他会把以前的一次全讨回来的!
夜半时分。
亚当躺在垫子上,视而不见的看着天花板上白灼灼的大灯,浑身汗水淋漓,气喘不止。
“抱歉。”亚历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闷不吭声,好半晌才哑声开口,“为什么?”
“我嫉妒你。”亚历士苦笑出声,“夏绿蒂能为了你留在老头子身边,爱丽丝却选择离开,把我留下。”
亚当愣了一下,他是想过原因,却没想到有一天能听到亚历士亲口承认,更别提还能听到他道歉了。
心绪顿时有些五味杂陈,他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那不是我的错。”
“我知道。”亚历士干笑道:“不过我那时才八岁,而且被宠坏了。”他坐起身来,看着躺在一旁的亚当,敛去笑容,正色道:“你能原谅我吗?”
亚当望着这长年压在自己头上的三哥,眼底闪过不明的情绪,“为什么是现在?”
亚历士深吸了口气,干涩的道:“我一直想说,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然后时间一年一年过去,我以为我可以从别的地方补偿你。”
亚当一愣,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公司的事,是你去和老头子及蓝斯说的?”
亚历士一扯嘴角,没有否认。
原来真的是他。
亚当一直觉得奇怪,那两个人如此顽固,从来就不肯听他说话,为什么在这事情上却妥协了,愿意让他只挂名就好。
他坐起身来,瞪着亚历士,亚当知道自己该和他道谢,可看着这个欺压他许多年的家伙,他却只能死瞪着他,怎么样也说不出口。
“算了,当扯平吧。”亚历士笑了笑,拍拍他的肩头,先站起身,然后对他伸出手。
亚当迟疑了一下,才伸手握住他的手,让他把自己拉站起来。
“该死,我真的是老了!”亚历士抚着腰自嘲着,看着他咕哝抱怨,“我都三十好几了,你下手也不会轻一点。”
亚当瞪着他,没好气的说:“你以前下手什么时候轻过了?”
亚历士闻言笑了出来,“开玩笑,输给小弟那多难看,你知不知道你力气有多大啊?个头那么小一个,拚劲却和蛮牛一样,我要是不下手重一点,早输给你了。”
亚当一怔,忽然又了解到一件事,这家伙之后为什么没再找过他打拳,显然一开始就了解到他不可能再打赢他了,所以之后念书就算放假回来,也都找借口避掉打拳的机会。
真的是……
他就知道家里几个兄弟里,最老奸巨猾的就是他了!
亚当闷闷的想着,却还是在亚历士脚下一个踉跄时,伸手扶住他。
亚历士搭着他的肩膀,看了他一眼,又露出那种讨人厌的笑,他忍不住皱起眉头,一瞬间还真想让他摔在地上算了。
不过想归想,他还是没这么做,让他心情好一点的是,亚历士的右眼和他一样都肿了起来,而且这次是他把这家伙给KO掉了。
现在想起来,他还是一阵的痛快!
刚刚那一拳让他大出多年来积压在胸中的那口怨气。
算了,看在这点份上,别和他计较太多好了。
亚当扶着亚历士一起回到楼上,拿了片冷冻牛肉给亚历士,放在肿起来的眼睛上冰敷。
“Shit——”亚历士把肉片敷上,痛得忍不住咒骂出声,他仰着头,背靠在椅子上,用完好的那只眼瞄他,“亚当,你这里有没有酒?”
“只有伏特加。”亚当用同样的姿势瘫坐在椅子上。
“来一杯吧?”亚历士说。
“你喝醉怎么回去?”他动也不动。
“你就不能收留你哥我一个晚上吗?”亚历士苦笑问。
“我这里又不是旅馆。”亚当闷哼着,不过还是起身从柜子里拿出那瓶酒,替自己和他倒了一杯,“喏。”
亚历士轻啜了一口,任那强烈的液体滑入喉中,舒缓紧绷的肌肉。
他闭上眼,叹了口气,开口问:“你要回家过圣诞吗?”
亚当回复原先的姿势,瞪着天花板,好半天才道:“再说。”
“娃娃会送你那只狗,真的不是故意的。”虽然之前已经说过一遍了,不过那时亚当根本听不进去,他还是忍不住重复澄清。“她不知道,我也不晓得她竟然会送你那个。”
“我晓得。”他说。
亚历士沉默了好一会,又啜了一口酒,才道:“你别怪娃娃她们,那些女人只是担心你而已。”
亚当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是爱管闲事吧?”
“大概。”亚历士笑了出来。
“真不懂你喜欢她哪一点?”他轻哼一声,一边嘀咕着。
“很多,不是只有一点而已。”亚历士嘴角噙着笑,挑眉开口,“你呢?我听娃娃说你很喜欢对面那位小姐。”
亚当一僵,本来已经消去的那股子恼怒又复而上涌,万分不爽的脱口道:“我才——”
“亚当!”亚历士开口打断他,坐直了身子,拿下肉片警告他,“别说会让你自己后悔的话。”
他瞪着亚历士,闭上嘴靠回椅背上,一口气却憋在胸中不上不下的。
“你喜欢她吧?”亚历士看着满脸不爽郁卒的小弟,只觉得一阵有趣。
亚当脸色更加难看,双手抱胸,一语不发的瞪着他。
“想不想知道她为什么赶你出来?”亚历士挑眉问。
妈的,那些女人真他×的全是大嘴巴!
亚当一阵尴尬,又气又恼,却还是该死的想知道为什么。
他不懂为什么他这个当事人不清楚的事,亚历士却会晓得;但这家伙怎么说也结过两次婚,也许他该死的真的知道那女人为什么会——
妈的!
他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有办法粗声开口,“为什么?”
亚历士微微一笑,“因为,只有喜欢是不够的。”
“什么意思?”亚当有听没有懂,不爽的再问。
“剩下的你得自己想。”亚历士向后靠回椅背,将肉片敷回肿起来的眼皮上,心情愉快的道:“对了,我老婆要我转告你,乔可目前在大宅,要你不用担心。”
乔可在洛杉矶?!
他一惊,整个人坐了起来,“它为什么在那里?唐琳人呢?”
“咦?你不知道吗?”亚历士老神在在的说:“因为你把人家弄哭了,白云她们那天不放心她的状况,所以第二天又去找她,她们几个很谈得来,后来唐小姐说她接了一个摄影的工作,就拜托娃娃照顾那只狗。”
她走了?她竟然连说都不说一声就走了?
不对,等一下,亚历士刚刚是不是提到工作?她去工作?!
脑海里某根神经啪地一声当场断掉,亚当脑海里瞬间一片空白,没来由地一阵恐慌,“你说什么?”
“唐小姐把那只狗托给娃娃照顾。”
“不是这一句!你刚说她去工作?”
“对啊,她接了一个工作,昨天就出国了。”
她才刚有办法拿起相机就跑去工作?她感冒才刚好没多久,连站都站不稳,竟然就跑去工作?那该死的女人每次去的地方不是边疆就是蛮荒,她那种虚弱的身体怎么可能还有办法上山下海,她不死在那里才有鬼——
“哪里?”亚当面如死灰,揪着他的衣领问:“她跑去哪里工作?”
“巴西和秘鲁。”亚历士眼底闪过狡黠的光芒,开口补充:“亚马逊河流域。”
第10章
浩瀚如海的河面反射着金阳,那片金灿灿的水面亮得几乎叫人睁不开眼。
她坐在船头,拿着相机,用干净的布擦拭着镜头,清理她的生财器具。
这鬼地方又闷又热,河面上虽然偶尔会吹起风,但那热风吹在汗湿的皮肤上,却教人更加不舒服,船艇一路行来,通常只有在经过那些纠结蔓延的藤蔓树荫下时,才会感觉清凉一点,不过树荫下蚊蚋虫蝇却多得吓人。
没有多久,她坐的船艇离开主河,弯进一条支流,穿梭在雨林中,船艇在小河中掀起波涛,岸边的浮游水草随着水波上下浮动晃荡。
唐琳清好相机,刚把所有器材收回除湿的箱子里,装上底片时,就看见前方一条美丽的蟒蛇婉蜒攀在一根粗壮的树干上,她示意开船的印地安人瓦曼慢下速度,让船艇缓缓滑过它身旁。
她从不同的角度和方向连拍了数张相片,再比手势示意他继续前进,回到他们这几天扎营的地方,途中她又拍了上百张相片,从动植物到风景照都有。
说真的,她工作的地方一向不是很舒适,但越是偏远、没有人工斧凿的地方,大自然呈现出来的景象,越是教人震撼。
一只鸟羽鲜艳亮丽的金刚鹦鹉翩翩从她头上越过,她差点来不及捕捉它,然后底片又用完了,她又换了一卷上去。
她总是尽量把握机会拍照,即使她的技术已比当年一开始拿相机时要好上许多,她每次拿起相机时却仍维持能拍多少就拍多少的习惯,长年来的经验让她晓得,好的相片永远不嫌少,这张角度好,也许下张角度会更好,这秒光线好,也许下一秒光线会更好,相片这种东西不洗出来,根本无法确定是不是真的抓到了那一瞬间的感动。
小河支流穿过一片不见天日的林荫后,前方豁然开朗,岸边出现他们几天前整好的营地,营地里冒着炊烟,她远远就闻到食物的香味。
她背起装摄影器材的箱子,准备在船艇靠岸后上岸,却一眼看见那个体格壮硕的男人站在岸边。
一瞬间,她以为是自己认错了,毕竟在她记忆中,那男人几乎从头白到脚,根本不像眼前那站在岸边,肤色晒成古铜的猛男,而且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平常叫他去公园就像要了他的命,何况是这蛮荒湿热的雨林。
但是……她也从没见过谁有像他那样淡金的发色……
船艇越开越进,她心跳加快、喉头一阵紧缩,他的面容越来越清楚,他表情看似平静无波,那双琥珀色的瞳眸却闪着金光。
瓦曼熄了引擎,技术良好的将船艇停在营地前。
是他没错,他晒黑了。
他涉水来到船边,伸出手揽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抱上岸。
怔忡的望着他,她还是有些茫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放她到地上时,她忍不住开口问他。
“你说呢?”他两只大手仍搁在她的腰上,没有缩回,低头俯视着她,压抑着怒气问。
来这里两星期了,她一直避免让自己去想他,她本来还以为时间会淡化她对他的感觉,但此刻心跳仍跳得飞快,她还是想一头缩进他怀中,索取他的温柔,还是想用力摇晃他的脑袋,强迫他说爱她。
没用的女人……
他该死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瞥开视线,哑声把话题带开,“你来这里多久了?”
“两个星期。”他几乎是咬牙将这句说出来的。
她一僵,倏地又抬起头,瞪着他,“你说什么?”
“我跟着你后面来的。”他抓狂了,积压了两星期的怒气和担心一口气全爆发了出来。“你他妈的不知道自己病才刚好吗?哪里不去,偏要跑到这种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鬼地方!”
“我——”
他摇晃着她,怒气冲冲的破门大骂:“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没有脑袋吗?为什么出来也不和我说?我给你电话给假的啊?你手机为什么不开着?”
“你——”
“还有你们为什么没有照路线走?我整天在这条鬼流域两旁的雨林里钻来晃去的,连续两个星期都没你的下落,你知不知道我担心得快疯了?”
一再被他打断,唐琳本来有些恼火,听到最后—句,火气却莫名消了大半。
他担心她?还在亚马逊河流域晃了两星期?
她挑眉,抬手直接压住他的唇,阻止他继续说话。“亚当,闭嘴!”
他眯起眼,开口又要再骂,她连另一只乎都伸上来,一起压在他嘴上。
“我有话要说!”她说。
他两眼仍冒着火,不过终于安静了下来。
“第一,这里不是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亚马逊河流域是块老天爷赐给人类的瑰宝,光是在这片雨林里,目前确知的就有至少八种灵长类动物、三百五十种鸟类、三十七种蜥蜴,和美洲豹、树獭、犰狳、食蚁兽、猫头鹰、黑蜘蛛猴出没。”
她看着他,平心静气的说:“第二,我的手机忘了打开电源,等我想到时,它早掉到河里去了,那地方有食人鱼和鳄鱼出没,我半点也不想伸手下去捡,还是你希望我被吃掉?”
他闻言心惊的白了脸,想说话,她两手却还是压在他嘴上,开口继续道:“第三,谁和你说我们没有照路线走的?”
他眯眼皱眉,伸手指指她压在他嘴上的手,她才松开两手,便听他冷声问:“你们有照路线走?”
“亚丽莎主持的这份杂志才刚起步,我不可能扯她后腿自作主张更改路线。”
他僵住,跟着就回身迈开大步,喊着某人的名字,连连破口大骂:“孟克,你这个该死的王八蛋,立刻给我滚出来!”
“你找孟克帮你带路?”她闻言一愣,忙拉住他。“孟克·哈里斯?”
“你知道他?”他停下脚步,满脸不爽的瞪着她。
“她当然知道,她第一次走亚马逊河就是我带她走的。”一个男人从营帐中走了出来,他看着亚当露齿一笑,慢条斯理的说。
“老孟?”她看到那人惊呼出声,抛下亚当就飞奔过去。
孟克一把抱住她,笑着问候:“丫头,你好啊。”
“你怎么会来的?”她惊喜万分的回抱住这个如兄长一般的男人,仰头看他,“我以为你退休了!”
“亚丽莎来找我,说有个菜鸟想到亚马逊河找你。”孟克笑咪咪的说,“我想说很久没看到你这丫头了,所以就来了。”
什么菜鸟?妈的,这王八蛋果然是故意带着他在雨林里乱绕!
亚当一脸臭黑,见这男人还一直抱着唐琳,一股醋劲上涌,他忍不住伸手将她拉了回来,火大的道:“我话还没说完!”
“什么话?”孟克嘴里咬着一根草,挑眉插嘴。
亚当为之哑口,恼怒的瞪着他,“那不关你的事!”
又是这一句!
唐琳神经一绷,莫名恼火的推开他,冷声道:“他关心我,我的事当然关他的事!你有话就快点说一说,没事就赶快回去,我还要工作!”
他脸色铁青的瞪着她,不懂她为什么又突然生起气来,他大老远从北美跑来,被这家伙在丛林里恶整了两星期,她却赶他回去?
见他一句不吭,她冷着脸背着摄影箱转身走回营帐里,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想一拳打掉那站在营帐门口,名唤孟克的男人脸上的可恶笑容。
“丫头,你爱他,对吧?”
星空下,虫鸣唧唧。
唐琳一语不发,只是坐在营火旁,低头将箱子里的防潮矽胶一一拿出来烘烤弄干。
孟克也不介意,只是将一颗花生丢进嘴里,看着她,好笑的道:“亚丽莎和我说他长得很像萨奇时,我还不信,结果看到他本人,还真把我给吓了一跳。”
“他才不像。”她闷声咕哝着,“萨奇才没他那么胆小。”
“我原本也以为他很胆小,一开始他光是看到毛毛虫就吓得脸色发白,一只小水蛭都能让他僵硬发直,我还以为不用一天他就会夹着尾巴跑回去了,没想到他能撑过两星期。”孟克看着她,好奇的问:“他为了你都可以大老远跑来,克服他的恐惧,跟着我在雨林里到处跑了,你到底还在气他什么?”
她摇晃吸湿饱和的粉红色矽胶,它们在炭火的烘烤下逐渐转为干燥的蓝色。
她瞪视着那些从粉红转为蓝色的矽胶,好半晌才开口问:“你觉得他跑来是为了我?”
“不是吗?”
她很想这样想,但上回她这样认为时,那男人几乎是立刻就戳破了她幻想的泡泡……
抿着唇,唐琳抬起眼看他,“我不知道。”
“什么意思?”见她一脸不安,孟克挑眉。
“如果我不问,他从来不会主动提自己的事。如果我不说,他也几乎不问我。他始终没说过他究竟是怎么看我的。”唐琳自嘲的笑,“本来我觉得这样也好,只要他对我好就好了,但是后来……那不够了,然后发生了一些事,我多说了两句,结果他却回我‘关你什么事’。”
孟克闻言一愣,这才知道下午时,她为什么一听到亚当说到那句话就抓狂了。
他轻笑出声,看着她道:“你不确定他对你的感情?”
唐琳窘迫的瞪他一眼。
“既然这样,那就去问啊。”他不在意的笑着说。
“不要。”她转回头,闷声开口。
“胆小鬼。”孟克站起身,笑着丢下这一句,就从营火旁晃回帐篷里去了。
她赌气的拿着铁叉戳着炭火,闷声咕哝,“反正我就是胆小,那又怎么样,胆小又不犯法……”
可恶,该死的蚊子!
亚当啪地打死其中一只,却半点无济于事,河岸两旁的雨林里,依然还有成千上百亿这死蚊子的同胞血族。
瞪着坐在船头拿着相机猛拍的女人,他既气又恼,却拿她没办法。
这几天,她始终对他视而不见,整天不是在拍照,就是在清理她的摄影器具,她把相机当宝贝一样揣在怀里,却连一点注意力也不愿意分给他。
什么鬼相机、什么鬼摄影!早知道就不鼓励她重新拿起那东西了!
天知道他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这女人根本对他不屑一顾,他大可打包回家把她忘掉算了!
本来他是很想这么做的,但是一想到她可能在下一秒就掉到水中,遇到鳄鱼、食人鱼,或是被蟒蛇吃掉、被食人族砍头,他就连一步也踏不出去。
可恶!她到底在气什么鬼东西?
瞪着她的背影,他不自觉地紧蹙眉头。
就在这时,船艇前方底部突然传来一声碰撞巨响,船身跟着剧烈摇晃起来,唐琳惊呼一声,下一秒就掉进了水里。
他一惊,立刻纵身跳下水,向她游去。
她没事,她甚至自己游回了船旁,他却忍不住又破口大骂起来。
“该死的!我受够了!”全身湿得像落汤鸡的亚当,气急败坏的站在船上,火大的道:“你立刻和我一起回去!”
“回去?回去我怎么工作?”她没好气的看他一眼,“巴特先生,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家财万贯,我们这种市井小民是要工作的,要是不工作就没钱,没钱就会没饭吃。回去?不工作没钱我吃什么?你养我啊?”
“好啊,我养你!”他瞪着铜铃大眼火大的说。
“你要养我?”她一顿,停下擦拭相机的工作,杏眼圆睁的瞪着他,“为什么?”
“你不是要我养你?”他恼火的说。
“我没那么说。”她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冷声说完后重新低下头,继续用力擦拭相机。“抱歉让你误会了,我有手有脚的,赚的钱还差堪够用。”
“你——”他气得想伸手掐她。“你这女人到底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她冷漠的说:“我和你无亲无故的,怎么好意思让你养。何况我们中国老祖先有一句话,‘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自己最好’,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好意。”
他气到完全说不出话来,真想直接把她敲昏带走算了。
他瞪着她,不懂她为什么要这么顽固?
不肯这样放弃,他咬牙说:“你要怎样才肯放弃继续待在这里?”
“等在这里的工作告一个段落之后。”她淡淡说。
他眼角抽搐着,焦躁的说:“世界上那么多东西好拍,你为什么非得要到这种随时会丧命的地方来工作?”
她闭上嘴,不再说话,只是专心一意的做她的清理工作,活像那台相机有魔力,多擦几下就会冒出巨大的相机精灵来实现她的愿望似的。
他恼怒的瞪着她,一时间也卯了起来,干脆就一直这样在她面前站着,非得要等她抬头回答他的话。
两人就这样无声对峙着,几分钟过去,唐琳终于受不了的停下动作,却仍是没有抬头。
船艇滑过水面,带起阵阵轻波。
她看着那些水纹,深吸了口气,紧握着船缘,鼓起勇气开口问:“亚当,你爱我吗?”
除了船艇的引擎声和远处的虫鸣鸟叫,四处一片寂静。
他没有回答,她心头一抽,几乎就要掉下泪来,却听到他火冒三丈的咆哮出声:“你问这什么鬼问题?!我要是不爱你,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大老远跑到这里喂蚊子?因为无聊吗?我又不是闲着没事做!”
唐琳闻言猛地抬起头,他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她却觉得他帅得和大天使一样。
“真的?”她颤声轻问。
“废话!”他瞪着她粗声说,要不是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他一定伸手摇晃她。
“不只是喜欢而已?”她扯出一抹颤抖的笑。
看着她,他突然想起亚历士说过的话,暗暗在心里再痛扁了那家伙一拳,他才气闷的开口说:“喜欢是不够的。”
她喉头一哽,眼眶含泪,哑声开口,“如果说我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放弃这个工作呢?”
一辈子?
要他一辈子担心她老是水里来、火里去的?没事还要上山下海?一出门就两三个月不见人影?整天为她提心吊胆、担心受怕的?
他额角冒起青筋,想开口骂人,却又骂不出口,看着她泪眼欲滴,他只好不爽的开口问:“为什么?”
“因为……”她笑中带泪的看着他说:“你让我知道,自己可以藉由摄影图片报导去促成一些事,也许短期内我没有办法改变一切,但藉由这些报导,或许我可以唤起更多人的注意,一点一点的去改变现状,保护这座雨林、对环保有所贡献、让一些物种存活下来,或许将来有一天,能够消弭战争……那也许是个不可能的梦,但人因梦想而伟大,不是吗?”
白作孽、不可活。
这句中国古老的成语突然冒出脑海,瞪着她,他暗暗叹了口气,向她伸出手,粗声粗气的说:“过来。”
她哭了,也笑了,满脸泪痕、哭哭笑笑的投入他的怀抱。
拥她在怀中,他既心疼又无奈。
落日的夕阳余晖将河面染红,几只不知名的飞鸟滑行飞过橘红色的天空,流水潺潺,河的左岸枝桠上攀着一条色彩斑斓的蛇,右岸上一只鳄鱼缓缓移动四肢爬进水里。
这地方该死的漂亮,也该死的危险,他知道有更多的猛兽躲在水里岸上,天晓得他到底哪根筋不对劲了?
无力地又叹了口气,他抵着她的脑袋,哑声开口,“我有个条件。”
“嗯?”她在他怀里吸吸鼻子,仰起头。
“你得嫁给我,还有……他妈的,我一定是疯了!”亚当喃喃咒骂着,却还是说了:“你到这种鬼地方的时候,我也要在场。”
唐琳瞪大了眼,粉唇微张,“你确定?”
“废话!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眯眼满心不爽的说:“你要是再敢一声不响就一个人跑出来,我一定和你没完没了!”
她闻言笑了出来,点头答应,“好。”
“好什么?嫁给我?还是不会再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问清楚点好。
“都好。”她将脸重新埋回他怀里,笑中带泪的道:“都好,你不要后悔就好。”
“我现在已经开始后悔了。”他嘀咕着。
她听了却在他怀中笑得更开心了。
“没良心的女人……”他咕哝抱怨,更加收紧了长臂。
真不知道他是招谁惹谁了?
本来他只是想安安静静在那栋公寓里终老一生的,没事写写程式、看看老电影,无聊的时候到楼下跑跑步、打打拳就好,谁知道老天爷却好死不死的塞了一个爱到处乱跑的女人给他……
真的是……
妈的,又来一只死蚊子!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