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0-03

林淮玉: 驯妻有术

第一章

阳光是爱的礼赞,

如同古画里的仙子。

你乘着银河白缎,

不是悠然;

却像轻烟,

袅然似的舒展,

似是不可言喻的想念。

正是离人心上秋时节。


清晨六点,孔芸初沿着海岸线骑着脚踏车,因为秋日是她最爱的季节,所以不管学业压力有多重,她都要出来吹吹秋风。

她不是一个人,后头跟着同学冯从爱,昨晚两人为了准备报告弄到半夜,冯从爱就在她家住了下来,她一向不欢迎让同学留宿,因为家里有病人。

冯从爱是她少数首肯留宿的例外,两人太熟了,幼稚园是同学、大学是同学,如今研究所又是同学,孔芸初不必累心解释家中一切,冯从爱就了解七八成。

“怪了,这天啊、海啊!有什么好看的?你天天来看都看不腻啊?我只要看一天就受不了了,宁可窝在床上多睡一会儿美容觉。”冯从爱嘟囔道。

“你不觉得很美吗?”孔芸初回眸淡淡一笑。

“灰蒙蒙的哪里美了?天还没亮透,什么都看不清,几只海鸟寂寥的乱飞着,我看不出有什么美感。说真的,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冯从爱追上她,有点不识相的问道。

孔芸初先是不语,半晌后回答:“没有,我的心情好得很。”

“是吗?我觉得你从昨天上了韩教授的课到现在,脸上的表情就一直是这样没变过,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突地,孔芸初停下脚踏车,冯从爱也跟着停下,两人在一处凹角席地而坐。

“没有,我没有不舒服。”

“我以为你看着韩教授身边围绕着那么多仰慕者,心里不舒服。”

孔芸初一笑,“怎么会?我根本不受影响,韩履冰身边围绕着多少仰慕者,坦白说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真的?我以为你快要气炸了。”

“我为什么要生气?”孔芸初反问道。

“韩教授是你的未婚夫耶,我不相信你一点也不吃醋,要是我一定气得火冒三丈,然后用尽一切方法宣示我对韩教授的所有权。”

“韩履冰不是我的未婚夫。”

“怎么不是,你们订婚了不是吗?”

“那是我爸临终前为了要让他安心才订的婚,拜托好不好,韩教授对我来说太老了,我对老男人一点兴趣也没有。”孔芸初没好气的说道。

冯从爱大笑,“三十五岁哪算老,韩教授年轻有为、风度翩翩,光是站着不说一句话就迷死人了,要不是因为他是你的未婚夫,我也想跟前跟后的跑龙套。”

“要就做主角,跑什么龙套?”

“凭我?做主角?我不做这种白日梦。”冯从爱忙不迭地摇头。

“为什么不?”

“哎呀!反正也不可能,朋友之夫不可觊觎,我不想自寻烦恼。”冯从爱挥了挥手,表示她有自知之明。

“韩履冰不是我的未婚夫,你要我说多少次?”孔芸初也急了。

“你们又没解除婚约,韩教授当然还是你的未婚夫啰!”

“这件事坏就坏在我答应过我爸,解除婚约这事不能由我提,得由韩履冰提,你看我一点喜悦也无,反而觉得自己被困住了。”孔芸初说得无奈。

“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冯从爱有感而发。

没错!冯从爱真是感触良多,这么多年来,表面上孔芸初确实经历了许多不如意,本来风光的日子也因为父亲离世而家道中落,大多数人都认为孔芸初可能活不下去了,庞大的债务肯定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可是孔芸初挺过来了,而且还和人人称羡的如意郎君订了婚。

男方年纪是大了点,不过这年龄也是因为有孔芸初这个年轻女方的对照,才凸显出男方的“老”,不然在世俗的眼光里,三十五岁怎么样也不算老。

“是福吗?我不觉得,韩履冰是为了报恩才与我订婚的,不然你以为他看上我什么?告诉你,我们的婚事才没那么浪漫呢!”

“报什么恩?”冯从爱接着问道。

“我没跟你说过吗?韩履冰要报的是我父亲的知遇之恩,我父亲是他的高中老师,在他穷途末路之际接济过他,一饭千金,所以他才会在我父亲的病榻前发誓要照顾我一辈子。”

“老天啊!韩教授果然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这样的男人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冯从爱露出仰慕的表情。

孔芸初摇头一笑,“我不说还好,一说反而让你更迷恋他。”

“这么美的爱情故事只有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没有这么伟大,我们很快就会解除婚约的。”孔芸初最大的优点就是识时务,不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不会自以为是。

“谈到韩教授你就是没有一句好话,人家这么有心,你却不识趣。”

孔芸初不置可否地道:“我哪有不识趣?”

“明明前头还有位子,韩教授的课你偏偏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

“我就是太识趣了,所以才会坐在不显眼的位子,好让那些对他有意思的同学们努力的送秋波啊!有什么不好的,我就觉得这样很好。”

“韩教授也不知道会怎么想?”

她淡淡一笑,“他不会有什么想法的,就像我一样,一点感觉也没有,他只会把我当小孩子看待……哎呀!就是一般学生嘛!很平常的啦。”

“你又知道了?”

“你没发现啊?他根本当作不认识我,自顾自的讲课。”

“你自己没发现吗?你上课的时候表情酷到不行,也许教授是为了要配合你的演出,所以才会当作不认识你。”

“所以我们在这件事上头,就算不曾沟通过,也取得了某种程度的共识。你以为这是默契吗?才不是呢!这是因为韩履冰对我一点好感也没有。”

“这全是你自己的猜测吧,韩教授不一定这么认为。”冯从爱宁愿以浪漫的角度解读这件事。

“是真的,我不是他喜欢的型,你如果见过他的初恋情人,你就会明白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冯从爱露出惊讶的表情。“初恋情人?韩教授有喜欢的人?”

孔芸初淡然一笑,这些事她也是听父亲说的,不过她心中一点涟漪也无,因为她不在乎这个人,自然不会有太多的情绪。

“你以为韩教授真是柳下惠啊!”

“我以为韩教授是因为眼高于顶,所以至今才没有红粉知己。”

“没有红粉知己吗?我看不是这样吧!你没注意他身边围绕着那么多才女、佳人?”

“怎么看都是一些庸脂俗粉,哪一个是才女,哪一个又是佳人?”冯从爱不以为然的说道。

“不错了,至少都是一些学有专长的女子,不是欢场里找爱的莺莺燕燕。”孔芸初将头埋在双膝间喃喃低语。

“可是……那些人没有一个配得上韩教授啊!”冯从爱由衷的叹道。

孔芸初嘻嘻一笑,“你对韩履冰实在太厚爱了,教授也是人,别把他看得太伟大,一样要吃饭、睡觉,一样有寻常人的七情六欲。”

“是啊,我比你还不成熟,成天想的就是希望能碰到一个爱我的男人,如果不是因为环境不允许,我一定飞出国去常春藤名校念个什么教育学、心理学硕士,多好啊,满校园都是一些菁英份子,找到好对象的机会一定比国内多。”她心中充满幻想。

“也不见得吧,你以为世上真有那么多菁英份子吗?我看害人精的数量不会少于此。”

冯从爱耸耸肩,不置可否。

“吕伶是不是想领奖学金啊?我觉得她好用功喔,上课一直发问,是不是想让老师认识她?”

“吕伶在大学时期就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学生,而且她本来就是这所学校的校友,我想应该没有老师不认得她。”孔芸初中立的说道。

“你看她走进教室好像有一阵风似的,一脸的傲气。”

“做人有一点傲气没什么不好的,而且她上课问的问题也不是乱问的,都是言之有物,有备而来的。”

“听说她喜欢的人也在我们学校念博士班。”

孔芸初压根儿不想听这些八卦,所以不再接话,倒是冯从爱仍然不想结束话题。“就是那个高材生周横。”

周横?是他!这个名字引起了孔芸初的注意,她的表情不自觉的起了变化,原来吕伶喜欢周横,真巧,孔芸初诡谲的笑了笑。

冯从爱发现她的表情有异。“你认识周横?”

“认识啊,可是不熟。”

“真的?快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冯从爱旋即露出兴味盎然的表情。

“忘了。”

“骗人!我才不相信,快快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认识周横的,我最喜欢听八卦了,尤其是大帅哥的八卦。”

“我真的和周横不熟啊!你也知道我最不喜欢和那种万人迷做朋友了,多累心呀!人人防着你,怕你夺人所爱。”

“倒也是,骄傲的吕伶喜欢的人哪里会是简单的人物,你决定保持距离也许是对的,惹上话题让韩教授知道了,恐怕也不好。”

“我不在乎韩履冰会不会生气,再说我也不是要和他刻意保持距离,也不需要刻意这样做,我一向是顺其自然的,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想花心思在这件事上头,我现在只想把书念好,其他都不重要。”

世上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事,她不想为这些无谓的情事烦恼。

“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韩教授的意见?”

“我为什么要在乎?我和他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韩教授好可怜,不过你话也不要说得太早,将来或许你会为了与韩教授有关的一点小事哭得肝肠寸断。”

“我发誓这辈子不会为他掉一滴泪,否则我就跟着他姓韩。”

冯从爱噗哧一笑,“你嫁给教授之后本来就要跟着他姓韩。”

孔芸初横了冯从爱一眼,不再答腔。

对于她和韩履冰之间的关系,她不想存有太多幻想,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和他之间会有什么浪漫情事发生,而且两人在许多方面都不相同,她一点也不愿被他绑住,当然,他也是同样的想法,这是毋庸置疑的。

***

乍雨乍晴花自落,闲愁闲闷日偏长。

一个男人长得太出色,其实和他相处的人都会觉得倍感压力。

韩履冰穿起制式的高级西装,气质儒雅的站在台上讲课,就像全世界所有的白领都会男子一样,白衬衫烫得平整,毫无皱褶,长裤笔挺,看起来性感又俊逸。他的时间这么多吗?每天把自己打理得这么好,还是有专人伺候着?

坐在教室后面不起眼处的孔芸初,不免静静打量起韩履冰来,这样无懈可及的男人,什么都要打理得好好的,连衣着也不例外,不知道这样的男人一旦失控会是什么模样?

当然,她不会有什么机会看到他失控的模样,因为两人一向保持距离,少数的交集也是冷冷淡淡,不要说失控了,恐怕连说话都不曾失去气质过。

这堂课是“高等统计学”,大部分的人听得非常吃力,不过孔芸初例外,她的头脑一向灵光,对数字的概念清楚,逻辑一流,韩履冰在课堂教的东西,她几乎一听就懂。

不过,她不想让他发现她的聪明,也不想成为话题。

他在黑板上写了一些题目,叫了吕伶上台。

孔芸初和吕伶相处态度上是客客气气的,反正也没什么利害关系,富家女就是富家女,举手投足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

看到吕伶解到第二题即解不下去,韩履冰问道:“有没有同学想上台试试?”

他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往孔芸初的方向射去,她面无表情的回视他,脸上写着“我不会算,请别来烦我”。

“孔芸初,你上来算。”他喊她。

“我不会算,别指望我。”她直截了当的说道。

“你上来,我教你。”他又说。

“好啊,我坐在这里听你说。”她死也不上讲台。

他不再勉强她,转身在黑板上算了起来。

好不容易捱到下课,他看向她。“孔芸初,你来一下。”

孔芸初犹豫了几秒,知道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他难堪,对自己没有好处;她站起身走向他,跟着他走进他的研究室。

研究室里不是一个人,助理教授程亚也在里头,程亚见韩履冰推门而入,瞬间堆满千层笑,可一见他不是一个人随即一愣。

“你有事要和学生谈是吗?我一会儿再进来。”程亚说道。

“我一会儿去找你。”他对程亚离去的背影道。

程亚回眸对他又是一笑,任谁看了都知道她喜欢上他了。

孔芸初冷眼旁观这一切,“有事吗?”

“放学留下来,我教你统计。”他说。

她一笑。“你以为我真的不会统计吗?”

“我真的以为你不会。”他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目光深沉的看着她。

“我只是不想上台罢了。”她回视他的目光。

他的眼睛真是好看,难怪有本事电晕一票女孩。

“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

“很重要吗?你不就是想知道我是不是不懂统计,现在我跟你说了,你在课堂上讲的我全都懂,我可以离开了吗?”

她转身正要离去,他突然站起身从后面抓住她的手臂。“等一下。”

她回身,两人尴尬的分开,孔芸初口气微愠的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怎么了?每次见面都像只刺猬一样。”他摆出威严。

她不在乎的说道:“我就是这样,如果你不习惯,我们以后可以不必见面。”

“不见面?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们的关系……”

“可不可以不要提我们的关系?”她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你不能逃避,我们确实不是陌生人。”他眯起眼睛,静静的看着她。

“我没说我们是陌生人,老师就是老师,学生就是学生。”

他忽然笑了,“你讨厌做我的未婚妻对不对?”

她不答腔,只是抿嘴一笑。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我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为什么不能改变这个事实?”她疑惑的看着他。

“我答应过老师要照顾你一辈子。”

“真是一个奇烂无比的理由。”

他看着她,视线未曾离开她的俏脸;她大胆的迎视他的注目,不愿在他的威逼下示弱。

“对你而言也许是,对我来说,誓言比什么都重要。”

“那不就委屈了你?”她持续冷淡的看着他。

注意到她的冷淡,韩履冰又是一笑,眼神里有一抹教人猜不透的深沉。

“不是委屈,一直以来都不是。”

“你真奇怪,明明也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装出一副甘愿的样子?”

“甘愿不是装出来的,是你不了解我,我当初愿意答应老师与你订婚,就是因为心里头确实这样打算。”

“什么打算?”

“娶你。”

孔芸初的心突地揪成一团。“是为了报恩吧?”

“我不可能因为报恩才假装准备娶你。”

“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嫁给你,我是因为要让我爸安心才胡乱答应的,你不必太认真。”

“为什么不想嫁给我?”他直率的问道。

她似笑非笑的回答:“你太老了,我不喜欢跟老男人往来,相处起来会有很深的代沟。”

她的话小小的伤了他的自尊心,韩履冰在感情上一向无往不利,会被一个女学生拒绝,而且这个女学生还是他的未婚妻,实在是始料未及。

“我们好像没有真正相处过,你怎么能下断语认定我们之间会有代沟?”他表情严肃的说道。

她看了看他,笑出声。“光是看你这身穿着我就知道了。”

“我的穿着?”他有些不解。

“你觉得和我一样年龄的男生会穿成这样陪我在大街上走吗?会跟我一起这样走进电影院看电影吗?”

他明白了,原来她在意的是外表的穿着,他声音低柔却带着霸道的在她耳边宣告:“别挣扎了,注定的事,不论你说什么都不可能改变的。”

他说话的模样不像平日威严的他,有片刻她不知该如何反应。“你说什么?”

“答应老师的事,我一定要做到。”他笃定的说道。

“你怎么这么死脑筋?我爸可能早已经去投胎了,你就不能变通一下吗?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没有一点共通点,怎么可能一起生活呢?你的固执会害了我们两人。”

他忽然把她拉进怀里,霸气的搂着她抗拒的身子。“你说出了重点,我们结婚后要怎么一起生活呢?”

她挣扎着,“你怎么可以在这里做这种事?”

“做什么事?”他低笑着装傻。

“你是我的老师,这里是研究室,你不可以这样对我……会让人看见的,你不要名誉,我还要名誉。”

“我们是未婚夫妻,为什么不能搂搂抱抱?”他说。

这时孔芸初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她转身看见程亚站在门口。

程亚惊慌地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以为……”话没说完,她狼狈不堪的离开。

孔芸初猛然抬眼看着他,“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他放开她的身子,“为什么这样问?”

“我知道你是故意要让程老师看见这一幕……你发现她站在门外,所以你才会马上做出抱着我的举动对不对?”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不语,走回椅子上坐下来。

“为什么不回答我?你不敢说对不对?程老师喜欢你,你为了要让她死心,所以让她以为我们有什么,其实你只是利用我演这出戏,根本不是真的关心我懂不懂你的高等统计。”

她有些生气,她被利用了,这个男人居然利用她去伤另一个女人的心。

“随你怎么猜。”

他又恢复了原来的表情,不愠不火,没有表情。

“你好过分!”她咬了咬下唇。

“如果能让你对我有些情绪也是好的,还有事吗?如果没有别的事,你可以走了。”

他居然对她下逐客令!

“韩履冰,我爸一定不知道你这么不老实,这么欺侮人。”

说完话,孔芸初试图维持尊严的离去。

***

“芸初……孔芸初!”

周横向她跑来,边跑边喊她的名字。

周横外型帅气,能文能武,标准的阳光男孩,是全校女生仰慕的对象,不过不包括她。

“我刚才到图书馆找你,以为你会在图书馆看书,没想到你在圆月湖边散步。”他笑看着她,觉得能找到她是一件幸福的事。

“有事吗?”她的心情被韩履冰破坏了,所以一个人躲在圆月湖畔调适,不知道周横找她什么事,孔芸初捺着性子听他说话。

“有件事想请你……不知道你肯不肯?”他探问。

她想也不想的拒绝:“我不看电影、不喝咖啡、不听演唱会……”

“我有个好朋友想找一位气质清新的女孩做模特儿,我向他推荐你。”

“推荐我?我的气质清新吗?”这种突如其来的邀请,说实在的孔芸初想要婉拒,“学校比我清新的女孩多的是,你怎么会觉得我适合呢?”

“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觉得你是我所认识的女孩里最清纯无邪的,对人若即若离的态度,正是我朋友想找的那种感觉。”周横搔着头说道。

他说话的模样有些羞赧,孔芸初反而不知该如何拒绝,可她还是硬下心肠说道:“你要不要试着找别人看看?”

“你是我心目中最适合的人选,如果你不答应,我真不知道怎么向我朋友交代,因为我跟他说你应该会帮这个忙的。”周横热切的说道。

“我看还是不要好了。”她觉得麻烦。

“东居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不过有些怀才不遇,如果你肯帮他,他一定会成功的。”

“东居……刘东居是吗?”孔芸初皱着眉问道。

“是啊,你认识东居?”

她点点头,本来不想多说什么的,“我们是邻居,不是很熟,不过我知道他很喜欢画画。”

孔芸初不大与邻居来往的,邻居嘴碎,容易把一些事传出去,所以她和邻居一向保持距离,不过刘东居这个人她并不讨厌。

“你肯帮忙吗?”

这件事着实让她左右为难,“好吧,刘东居是一个好人,帮他忙也是做好事。”


第二章

天上一颗闪烁的星子,

倏忽——

降落凡尘,

像一只危险的风筝。

冷街上的爱人不想太早睡,

冬眠的小星正唱着哀歌,

全是因为雾的缘故。


放学后,程亚突然跑来找孔芸初。

“我想跟你聊聊,到圆月湖可以吗?”程亚开门见山地道。

孔芸初深吸了一口气,她早有预感程亚会来找她,不过比她预期的晚了三天。

两入到了圆月湖,孔芸初看了看落日,是一个春色美好的夕阳。

“老师可能误会了。”孔芸初打破沉默。

“是误会吗?”程亚轻声的问道。

“老师觉得不是误会吗?”

孔芸初并未上过程亚的课,所以两人其实是没什么互动的,如果不是因为三天前的那件事,她想程亚不会大费周章的与她说话。

“我知道你是履冰的小未婚妻。”程亚说道,脸上是一抹凝重得化不开的愁色。

孔芸初并不吃惊程亚知道这些事,“我不想否认,我是韩教授的未婚妻没错,只是……这不代表什么。”

“我很羡慕你。”程亚看向她。

“你喜欢韩教授是吗?”

程亚点点头,“可是他不能给我承诺。”

“如果是因为我的关系,说真的你可以不必在意,因为我和他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程亚的眼神有些空洞,“你们的故事我听说过。”

孔芸初一愣,“听说?”

“不是履冰告诉我的,不过是谁告诉我的并不重要。”

“所以我跟韩教授之间不是认真的。”她说的是实话。

程亚苦涩一笑。“但他是认真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如果你真的这么喜欢韩履冰,就应该勇敢的去喜欢他,不必管其他人,尤其是我,我不会是你的绊脚石。”

“可是你明明就是我的绊脚石。”程亚不想矫情。

“我也不想的,那天……你看到那一幕是假的。”

“也许他抱你是假,但是拒绝我的心却是真的。”程亚的心有如飘摇不定的浮云。

“你要我怎么帮你的忙?”

程亚沉思半晌后回笞:“如果你有喜欢的人,我想履冰应该就不会再强人所难了。”

“喜欢的人……”孔芸初喃喃低语。

“你年轻,又长得这么漂亮,一定很多人追求吧?”

孔芸初不置可否,“老师的意思是说只要我告诉韩教授,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他就会放我一马是吗?”

“履冰之所以跟你订婚不就是因为要照顾你一辈子吗?如果有别人可以照顾你,我想他就不会这么坚持一定要把你留在身边了,不是吗?”程亚并不是很有把握。

“我不知道,我并不了解他。”

韩履冰对她而言可说是一颗遥远的星子,两人一年到头难得说上几句话,就算说话也是礼貌的对应,自从父亲过世后就没有共同话题,要说上一句话更是难上加难。

现在成了师生,关系变得更奇妙,说不上熟悉的两人,当然也没必要装熟,最亲密的举动就是三天前在研究室的一抱。

“原来你也不了解他,我以为你比我懂他。”程亚心里有些高兴,身为未婚妻的孔芸初也不了解韩履冰,那么她这个默默喜欢他的人对他一无所知,也算是寻常的。

“我不懂他,我不想花这个心思,老师喜欢的人没有必要我也要喜欢吧!”孔芸初淡淡一笑。

女人真可怜,为了喜欢一个人,必须在另一个女人面前说这么多话。

“今天的事你会告诉履冰吗?”

孔芸初摇摇头,“不会,我想就算我们之间有人说了,韩教授也没感觉。”

“我是为履冰好,你和他在一起只会影响他的前途。”程亚补充道。

“我有自知之明。”孔芸初说道。

程亚笑笑,这次是打从心底高兴的笑。“学业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不要客气,可以跟我说。”

“目前还可以应付。”客套话也不必多说。

************

孔芸初已一天一夜未合眼,孔母的病已经到了不住院不行的地步。

韩履冰在孔母住院的第二天来访。

她想她一定是露出了过分吃惊的表情,不然他不会说“怎么,你两天没来学校上课,我不能来看看吗?”。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与她并肩坐在病房躺椅上,感觉有些古怪。

“我问冯从爱的……你为什么不通知我?”

“我一个人就应付得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有事没事就哭着找你。”

“这种话……一点也不好笑,我不喜欢你这么见外。”他说。

“本来就该见外的啊!你又不是我什么人。”

他冷冷的看着她,“为什么一定要这样?非要如此才能证明你长大了,不需要我了吗?”

“我不需要证明什么,我一直都是这样,从来不曾需要过你。”她跟他划清界线。

他强压住自己的怒气,“在师母面前,我不想让她知道我们处不好。”

“我妈一直很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她知道我们互相敌视对方。”她故意这么说。

他摇摇头,“不!我没有敌视你,是你单方面敌视我。”

她无所谓的回嘴:“都一样,不管是谁敌视谁,这只说明了一件事,我们天生不合。好啦,你骂也骂了,看也看了,可以走了。”

“你回家休息,我留下来照顾师母。”

“不!”

“我已经决定的事,不要跟我讨价还价,如果你不想走,想和我一起留下,我很欢迎。”他的眼神坚定不移。

突地,她很想大哭一场……不,她不能让他看见她的软弱,她霍地站起身,走出病房外,然后,泪水再也不听使唤的掉了下来。

以前,父亲病后,濒临家破人亡之际,在极度害怕的时候,他出现了。

她曾想过,不论是谁都好,是谁都行,只要可以让她依靠、可以陪在她的身边,让她不那么孤单,她就有勇气可以走下去。

现下,母亲病重,他又出现了。

这次与上次不同,现在的她已成年,本来她应该坚定的赶他走,可她开不了口,因为她还是极度害怕,她不想一个人。

孔芸初回家吃了点东西,洗了澡再回医院。

母亲不在病房,她慌了,问了护理站的护士。

“孔女士换到单人病房了。”护士小姐指了指病房的方向。

她推开病房门,韩履冰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师母刚睡着。”他说。

她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母亲,母亲确实睡得香甜。

“为什么自作主张?”她不高兴的低声问道。

“我想单人房比较适合养病。”

“你是不是准备告诉我病房差价由你负担?”她瞪着眼睛看他。

“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抗拒我的帮助?”他叹了一口气。

她不再说话,自顾自的在躺椅上坐下来,坐着坐着居然睡着了。

韩履冰轻手轻脚的替她盖上毯子,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她,不知不觉竟看得出了神。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想要好好看看这个娇容艳艳的少女,除了心生怜惜之外,还有一些莫名的情绪是他现在还无法解释的。

他在她的脸上找到了泪痕。她梦见了什么?为什么哭了?

两人初次见面,她是孤苦的小女孩,他则是来报恩的陌生人,她有一百个理由不答应她父亲的安排;同样的,他也有一百个理由不答应她父亲的要求,可是他们都没有反对。

只是几年过去,她长大了,不再需要他的庇护,她想要走她自己的路了。

突然间,他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三个多小时过去,她醒了,发现他还在,没来由的发起一顿脾气来。

“你为什么不回去?”

“我已经说了,今晚我会留下来照顾师母,我已经替师母请了看护,明天开始你可以正常去上课了。”

“多事!”她睨了他一眼。

“我请看护是为了师母,不是因为你。”

“是啊,我知道你是为了报恩嘛!”她故意挖苦他。

************

请了三天假,回到学校上课的第一天,孔芸初才知道韩履冰和程亚一早便到香港去了,要两天后才会回来,说是要去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

听到这个消息,她心底莫名的松了一口气。她问自己:为什么就是不想看到他?母亲这次住院他帮了不少忙,她该感激他的,不是吗?为何如此不识好歹?

“你妈妈身体好一点了吗?”第一堂课下课,冯从爱陪她到图书馆还书,关心的问道。

“还是老样子,就是拖时间。”她不想谈论。

“韩教授去香港……不是一个人。”冯从爱吞吞吐吐的说道。

“那又怎么样?”

她说了自己一点都不介意,怎么就是没人相信她?连她的好友都不相信,难道非要她表现出打翻醋坛子的模样,才会被视为正常吗?

“孤男寡女的,你不怕出事?”

孔芸初一笑,“出事更好,我多么希望他们之间能出什么事呢!”这样她就能解脱了。

冯从爱皱眉,“怪哉!为什么别人眼里的香饽饽在你面前成了臭鱼?你不能多为自己想一想吗?韩教授那样的人……你配他不算是委屈啊!”

“我说过一百次了,我对他没感觉。”

“感觉?什么是感觉?我认为感觉是可以培养的,如果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你对他有了感觉,你还是会不顾一切的扑上去吗?”

孔芸初点点头,“我会扑上去,情在不能醒,清醒的爱就不是爱了。”

冯从爱偏着头深思了一下,“情在不能醒……好深奥,可不可以活得简单点,不要这么深奥?你说的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对生活没有一点好处,日子过得清苦对你有什么好的?我就不这么想,我认为所有的感觉都是要靠钱才能堆出来的,花前月下蚊虫多,比不上烛光晚餐舒适,能睡在席梦思的床上为什么要睡在帐棚里?”

“谁说我要花前月下了,我只是打比方,解释为什么我不能选择和一个我没有感觉的人在一起。”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没感觉?”

“我和他相处过,很清楚我要的是什么,不要的是什么。”

“你要的东西难道不是我们所有女孩子都要的东西吗?”冯从爱疑惑的问道。

孔芸初正要说什么,周横突地出现叫住她。

“芸初,我已经约了东居,你周末有没有空?”

“可以,地点呢?”

“东居家。东居知道我要介绍给他的人是你,高兴极了,他说如果是他来请你,还不一定请得到你——是吗?我有这么大的魅力吗?”周横开朗一笑。

“你的魅力对我们这些跑龙套的来说是很大啦,不过对芸初……,我就不知道了。”冯从爱笑着对他说道。

果然是魅力四射的白马王子,光是站在那里就是亮眼的一颗星。

周横闻言只是一笑,也不特别看她,他对女孩子一向如此,不是他觉得很重要的人,不会多花一丝心思在她身上。

冯从爱也不气馁,反正来日方长,她也不是非要周横对她另眼相看。

“刘东居现在住在什么地方?”孔芸初问道。

“周末我会陪你一起去。”周横说道。

*********

刘东居没有与家人住在一起,选择在外赁屋而居,不到五坪大的地方除了画具之外就是一张简单的行军床,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却甘之如饴,因为绘画是他的第二生命,为了成就第二生命,他甚至可以牺牲第一生命。

孔芸初一身水蓝,像晴日下的海洋,清新而纯洁,正是刘东居一直想要捕捉的感觉,多年不见,不禁被她清丽的面容深深吸引,心中一动。

他不容易动情的,作画的人应该多情,但是他却不是那样的人,他一向把自己的心管得很好,好到周横常笑他简直到了六根清净的地步。

孔芸初随便看了看画室里的画,除了人物,还有一两幅画了一半的风景画;对于艺术作品,她涉猎得不多,不能像一般鉴赏者说出好坏,她并不想假装自己有多内行,对于看到的一切,她选择三缄其口。

“你觉得东居的画怎样?”周横问孔芸初。

她摇摇头,“我不懂画。”

“哎呀!芸初很老实的,她连装懂都懒。”

冯从爱嚷着非要跟着孔芸初来见识一番不可,她的个性大而化之,说话常不经思考脱口而出,往往会说出一针见血的话来。

“你画的这些画能卖多少钱啊?”她问。

“不知道,还没试过卖钱。”刘东居被问得有些羞赧。

“不卖钱……你吃什么?”冯从爱不放过他的进一步追问。

“家里……有给一些生活费。”

“你家很有钱吗?”

他摇摇头。

周横立刻跳出来替他解围。“东居平常生活开销不大,花不了家里多少钱的。”

“虽然是这样,我还是觉得这些画应该想办法拿出去卖钱,你没必要把自己搞得这么苦。你如果不想成名,画这么多画是没有意义的,芸初也不必花时间来做你的模持儿。”冯从爱市侩的说道。

刘东居看了看孔芸初,他很在意她的想法,心里想着:她会不会和她的好友有同样的想法?会不会因为他穷看不起他?

孔芸初接收到他目光中的探询,可她沉默不语,不是因为认同冯从爱,而是她根本没资格说些什么,她自己不也是因为一身傲气所以抗拒韩履冰对她的帮助。

“我想你应该马上找一个好一点的经纪人帮你把这些作品推出去,你这个地方这么小,搁了这堆东西……我不知道你觉得怎样,我一走进来就觉得乱。”

孔芸初没料到冯从爱会把话说得这样直接,对她使了个眼色,要她少说两句,以免得罪人。

“我是为他好,实话总是伤人的。我有一个叔叔年轻时也是充满理想抱负的画家,画了一屋子的画,才华洋溢,可是又怎样?他不懂得推销自己,结果弄得妻离子散……我是不希望你走上我叔叔的路。”

刘东居不好意思的点点头,“谢谢你。”

“你这么会说,不如你做东居的经纪人,把他的画推出去。”周横有些不以为然。

“可以啊!我是认识一些画廊,不过……我没把握能使得上多少力,要名利双收也得有些运气,不是东西好就能有搞头。我跟你们说,想成功也要付出一些代价的,配合度要够,不能有太多主见,你越乖越好推荐。”冯从爱说得头头是道。

“你这么年轻,从哪里学来这些生意经?”周横问道。

“让你们知道也无妨,我爸经营画廊,我从小看多了画廊里的事,你问我要怎么样才能成名?我可以告诉你,就是不择手段。”

周横一笑,“你说你爸经营画廊,可是你叔叔却穷困潦倒,这不是很讽刺?”

“一点也不讽刺,因为我叔叔把他的作品看得很宝贝,不是他看得起的人,他是不舍得割舍画的,就算我爸想帮他也无从帮起。”

“芸初,你的朋友说话真是直接。”周横说道。

孔芸初点点头,淡淡的笑,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恰当。

“我不是乱批评,我是言之有物,而且也许我可以帮上忙,你们以为这个时代要冒出头很容易吗?如果不是有些关系,想功成名就光靠一点才华是不够的。”冯从爱一副老成的姿态。

“从爱真的可以帮上忙。”孔芸初附和地说道。

刘东居其实并不在乎冯从爱能不能提供协助,在他的认知里会不会成名或是这一辈子可以赚多少钱都是注定好的,他不想强求,只是在女孩子面前,他不想把自己塑造得太清高。

“别老聊我的事,谈谈你们自己吧,阿横最近开始写论文了吗?”刘东居转移话题。

“正在和指导教授讨论研究方向。”

“你的指导教授是谁?”冯从爱问道。

“韩教授。”他回答。

冯从爱敏感的看了一眼孔芸初,孔芸初静静的听他往下说。

“怎么,你们觉得韩教授不好吗?”周横有些紧张的问道。

“不是不好,你不要误会,这种话传出去很难听的!我们算哪根葱,怎么有资格说韩教授不好呢?”冯从爱忙不迭地解释。

“我看你的表情……还以为我找的教授不好呢!”

“是他太忙了,你可知道他底下有多少要指导的学生?”冯从爱问道。

周横摇摇头,“不清楚,我平常是不在乎这些事的。”

“我听说韩教授除了指导我们学校的学生之外,还有指导外校的学生,博士生和硕士生加起来大概将近二十个,你想……你可以分到多少时间?而且听说他和一些年纪相近的博士生常玩在一起,所以你找他做指导教授还得陪着一起应酬。”

“从爱,别说这些事。”孔芸初皱了下眉,朝她摇摇头,提醒她祸从口出。

冯从爱一惊,“真是糟透了,我跟你又不熟,跟你说这些话做什么?”她夸张的抹了抹嘴,“我收回我说的话,就当我没说过。”

“来不及了,我已经听进去了。”周横瞪大眼睛,煞有介事的说道。

“完啦、完啦!我太多话了,你可不要出卖我啊。”

“不会啦,韩教授在指导教授同意书上都签名了,我现在也不可能打退堂鼓了。”周横嘴里说不在意,其实心里还是毛毛的。

对于韩履冰的事,孔芸初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不论他是个怎么样的人,都不会成为她的困扰,她只做她自己。

“你们谈的事,对我来说遥不可及。”刘东居的眼神看不出情绪。

“什么时候开始工作?”孔芸初问道。

刘东居回过神,搔了搔头。“工作?对……要工作了,我忘形了,不知道你可以给我多少时间?”

孔芸初想了下,“一个礼拜一天可以吗?”

“可以,不知道费用怎么算?”

“我不收费,纯粹帮忙。”


第三章

你是顾盼生姿的睡莲,

瞧!

迷羊走出了多情的痕迹,

一颤动……昨夜西风,

落花似的幻梦,

细语、虫鸣,

一夜梧桐骤雨,禁不起……


接近下课时间,天空飘下雨来,一早出门时,天气还是晴朗的。

孔芸初没带雨伞出门,望着天色,她叹了一口气。

才下课,吕伶便走向她,莫测高深的对她说:“韩教授有事找你,请你去研究室。”

她喔了一声,起身要离去。

“教授好像很关心你。”吕伶随口道。

“有吗?我倒觉得他很关心你。”孔芸初避重就轻的回答。

吕伶一笑,长相不俗的脸蛋因为笑逐颜开,看起来更出色。

“我的第六感不会错的,他对谁好……我感觉得出来。”

“教授把我们都当作小孩子,他对每一个人都很好啊。”

吕伶似是不相信她的说辞,也难怪,吕伶是一个聪明人,看出了什么也很正常,只是关心也不代表什么。

“你的指导教授找好了吗?”吕伶突然问道。

“呃?”孔芸初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想知道你想找谁做指导教授?是不是韩教授?”

孔芸初赶紧撇清关系,“当然不是,我心里已有属意的人,但不是韩教授。”

“这样就好,因为我想找韩教授指导,我刚问过他了,他说他的学生太多了,这一届只收一个学生。”

“韩教授太忙了,不适合我这种一找不着人就会对自己发脾气的人。”她故意这么说道。

“你会对自己乱发脾气?”吕伶有些意外。

“会啊,我这种人一定要随时都能找得着的指导教授,不然我会很没安全感,所以韩教授的指导方式不适合我,跟着他的人一定要自身实力非常强,我们频率不同啦。”

吕伶一笑,“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我相信你。”

“谢谢。”孔芸初不想树立敌人。

“我找韩教授,不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有多强,虽然我对自己一向自信,但在你面前我不敢称自己优秀,而是我准备一毕业就考博士班,我需要韩教授帮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非常明白。”

吕伶对自己前途的经营是孔芸初一直难以望其项背的,她太被动,不想花心思在这些事上头,太累心了。

吕伶离开后,孔芸初并未马上去韩履冰的研究室,迳自将笔记整理完。

来到韩履冰的研究室前她敲了敲门,无人回应。

副教授凌廷飞正好经过,“韩教授和程亚出去吃饭了。”

“老师,可不可以麻烦您告诉韩教授我来找过他。”

“你不等一下吗?我想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她摇摇头,“我没事,是韩教授不知道找我什么事。”

“这样啊……那你更应该等一等,也许是什么重要的事。”

“我想他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我有点事急着走,麻烦老师帮我转告他。”

“你可以打通电话问问。”

“我没有韩教授的电话。”她转身就要离去。

凌廷飞旋即叫住她,“你等一下,有件事我想问问你的意愿。”

孔芸初转身。

“你的课堂报告我看了书面稿,我觉得写得不错,可以去投稿,如果你有这个意愿,我可以跟你一起挂名,也许采用的机会高一些。”

“投稿?老师,我觉得我写得不是很好,会丢你的脸的。”她有些意外。

她素来和凌廷飞没什么互动,一个不相熟的老师这么看得起她,她觉得受宠若惊。

“东西好不好我还看得出来,我很鼓励你投稿,念研究所和念大学不一样,总要留下一些痕迹,不要白白来一遭。”

“谢谢老师的抬爱。”她谦逊的说道。

“稍微再修一修就可以试着把东西寄出去,可以先从二流的期刊着手,等闯出名号之后再投一流的刊物,我很看重你的,只是一直没机会找你谈一谈。”

凌廷飞的这席话不能说没有打动孔芸初,“老师说话很感性。”

“我希望让努力的人有机会冒出头,在我眼里你是一个非常努力的好学生,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意愿,我想帮人还得那人有意愿才行。”他一笑。

“我……愿意试试。”她因为感动,所以违背了自己一贯的作风,同意这件事。

“愿意试什么?”

韩履冰的话宛如魔音般出现在孔芸初耳边。

她一震,然后回过神,将冰霜挂在脸上。

程亚就在韩履冰身后,大致听见了孔芸初和凌廷飞的对话。“凌老师终于要收学生了啊!”

“我鼓励她投稿,是不是要收她还言之过早,不是我要收就能收的,如果她没意愿,我自然不可能勉强。”

韩履冰微蹙一下眉,语气有些强硬的对孔芸初说道:“进来!”

************

孔芸初跟着韩履冰走进研究室,决定做一个话少的人。

“为什么现在才来?”他的语气里有着明显的不悦。

“因为下雨了。”她看了看窗外。

雨停了,浮云冉冉,研究室的窗户没关,风儿竟然将愁绪吹了进来。

“什么?”他没听明白。

“没什么。”怎么说都是废话,不如不说,她的眸光从窗外转向窗内。

韩履冰不再追问,转身从抽屉里拿出包装精美的方盒。“给你。”

她没接过,“什么?”

“一份礼物,不会咬你,你怕什么?”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不说是什么我是不会接受的。”她依然固执。

“只是一份礼物,你为什么把它看得这么重?”

“我怕会看见五克拉钻戒被装在一百层的包装纸里。”她胡说八道。

“什么?”

她耸耸肩,“如果只是一份不重要的礼物,那么我就不需要收下啰?”她反问他。

“你为什么偏选在这个时候咬文嚼字?”他永远不理解女人在想什么,尤其是一个比他小十多岁的小女人。

“你怎么知道我会喜欢这个礼物?”

“同样是女人,我相信程亚的眼光。”他淡淡的说,好像说的是天气一样平常。

孔芸初露出不以为然的目光,“是吗?同样是女人还是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你觉得我会喜欢它?”她看了包装华丽的礼物一眼。“光看这个包装我就不喜欢了,一点也不环保。”

他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敛起。“你总是喜欢和我唱反调,我的手酸了,不好奇里头是什么吗?”

她摇摇头,“你可不可以送给别人?”

他将礼物丢回抽屉,“你真难伺候。”

“我又没要你伺候我。”她喃喃自语。

他睨了她一眼,“我是你未婚夫,我从香港参加学术研讨会回来,你至少应该问问我顺不顺利吧,一句话也没有。”

“不必问也知道顺利啊。”她觉得这个时候的他很像一个小孩子,正吵着要糖吃。

“算了!要求你做这做那根本是不可能。”

“知道就好。”她一笑。

他看向她,“终于笑了,要看见你对我笑,恐怕得沐浴浸身、虔诚礼佛三天两夜才能有这个福气。”

“才没这么夸张,因为在你面前很难笑,所以才笑不出来好不好。”她辩解道。

“在凌老师面前就没这么难笑是吗?”

“凌老师欣赏我啊。”

“你在乎这些?”

“有谁会不在乎?我是平凡人,自然也会被世俗的赞美所迷惑,凌老师说他很看重我,我心里非常感激,对他当然除了笑还是笑。”她有些故意夸大自己的感觉。

“要让凌廷飞赞美确实不容易,他的眼界一向很高。”

在学术上,韩履冰是非常钦佩凌廷飞的,不随波逐流,又能站稳自己的立场;不与人争,却能让人见其锋芒。

“这么说来我是三生有幸啰!”

“是啊,他很少收学生的,看得出来他想收你,把你带在身边调教。”

“所以我应该紧紧抱着他的大腿对不对?”她好笑的说道。

他以为她是认真的,“你要抱他的大腿?”

她顺着他的话说:“是啊,凌老师这么看得起我,只是替他提皮箱好像不够,是不是应该更苦心孤诣,让他满意?”

“是啊,你要更用功,凌老师很严厉的。”

“我脚好酸,可不可以坐下来?”她捶了锤膝盖,有一些委屈的说道。

他笑了出来,“只有在你面前,我才会忘了应该如何做一名绅士。”他拉一张椅子让她坐下。

她坐稳后看了看研究室的四周,“髹了白漆?”

“快过年了,所以髹了白漆。”

“这里的布置就像你的人一样。”

“怎么样?”他有些在意她的看法。

“有些无趣,一板一眼。”她不怕死的想惹怒他。

他又是一笑,“所以你不想忍受?”

“是啊,我为什么要忍受,韩大教授,你就饶了我吧,我们不如解除婚约算了,这样纠缠下去很痛苦的。”她向他讨饶。

“抱歉,我恐怕不能如你的意,我这个人很死心眼的,而且一诺千金,答应恩师的事不能不做到。”他一脸认真。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固执?世上名花无数,你一定是关在研究室里把心给关死了,头脑也关死了,只会接接国科会的研究案,找几个研究生来骂一骂,不知道外头早已繁花似锦。”

孔芸初想试试看怎样才能把一个人气炸?

他佯装微怒的看着她。“看来你对我的职业有严重的歧视。”

“是啊,你为什么不是什么大财阀或是大医生、大企业家?”她故意露出嫌恶的表情。

“小姐,我好歹也是一个研究所的所长,勉强也是一号人物吧?”他讨好的说道。

“这在古代充其量只是一个私塾的老板,不是什么大人物。”

“你真残忍。”他嘀咕道。

孔芸初忍不住大笑,真是糟糕,想装正经根本不可能。

“没办法,我们的年纪实在差太多了,我不喜欢私塾老板做我男朋友,跟在一个老学究身边一辈子会要了我的命,弄不好还会一夜白发。”

“一夜白发正好,这样你就不会嫌我太老了。”他顺着她的话说道。

“什么话!”她薄怒的瞪视他。

“晚上一起吃饭。”韩履冰提出邀约。

孔芸初站起身,“还是不要吧,会有闲言闲语,我听了会受不了。”

“那就公开我们的关系。”

她吓一跳,威胁他:“不准!你敢这样做,我就……把你研究室的白漆髹成黑色。”

“你到底在怕什么?”

“老学究,麻烦你行行好不要这么冲动好吗?”她拜托他。

“晚上一起吃饭,我就听你的。”韩履冰学她的口气反过来威胁她。

孔芸初面露难色,“我真的有事。”

“什么事?”

“我答应了一位朋友,不能爽约。”

“什么朋友?我送你去赴约。”

“不行,你不能露面。”

“因为我是私塾老板?”韩履冰故意表现出伤心状。

孔芸初决定给他致命一击,“因为你太老。”

说完,她一溜烟的离去。

韩履冰看着她刚坐过的椅子,胸中涌现一股异样的情绪,让他感到不适。

************

孔芸初走进刘东居家时,他正在看书。

一见她,他即殷勤的问道:“吃过饭没?”

她点点头,“在看书啊。”两人不熟,她只好没话找话说。

“一边看书一边等你,法国文豪La Rochefoucauld说过:如果人类没有发明阅读这个消遣活动,大概也不会有爱情这个感觉。”

有些过于敏感的话题,孔芸初一点也不想触及。“我要摆什么姿态让你画呢?”

“只要自在,怎么样都好。”他说。

刘东居和周横不大一样,周横开朗不拘小节;刘东居则处处小心翼翼,有的时候她会觉得刘东居的谨慎有些太过火。

“那我就看书好了,你刚才说了阅读对一个人的重要,我现在正好缺乏某种感觉。”她拿起最靠近她的一本书,看了看书名——万历十五年。

“你看那本书可能会觉得太无聊,要不要换一本?”

“我就看这一本,无聊中也能看出趣味。”

他慢条斯理的作画,不知道是不是慢工出细活,孔芸初并不想打扰这一份宁静,要她不说话并不困难。

*********

离开刘东居家时已是晚上九点过一刻,刘东居要送孔芸初回去,她婉拒了。

她先去一趟医院看看母亲是否安好,住在单人病房,她的病痛似是少了些许。

她推门入病房时,病床上竟然空无一人,她一惊,突有不祥的预感。

护理站的护士见到她来,急匆匆的告诉她:“你的母亲现在在加护病房急救,情况不是很好,你的未婚夫正在病房外等着。”

来到加护病房外,孔芸初一见到韩履冰就哭了出来,她想忍住的,可就是忍不住。

“你到底去哪儿了?全世界的人都找不到你。”他语带谴责。

“我妈好不好?”她只是哭。

“不好,刚吐了一盆子的血,嘴里喊着你的名字,我说我不知道你在哪里,你的手机号码我也不知道,你真该打屁股,不知去哪儿玩去了。”

“我不是去玩。”她不想解释,最好让他误会她。

他见她模样可怜,不忍心再责备她,遂趋前搂着她。“好了,别哭了。”

他不会安慰人,一如他不会说甜言蜜语一般。

“我好怕……”她将整个脸蛋埋进他的怀里,哭得伤心欲绝。

现在的她不管什么礼教不礼教了,也不管她的行为会不会让他误会什么,只要有一个人愿意花力气走进她孤单的世界帮助她,她可以抛开一切。

“不要怕,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他感同身受。

“我很不孝……家里的环境已经这样了,我还执意非念书不可,我错了……我该赶紧赚钱的……我真是坏……”她断断续续的说着。

“读书是好事,不要再把错往自己身上揽了。”他说。

“我就是有错嘛!就连今天晚上你不也怪我不该出去玩。”她吸了吸鼻子。

“你刚刚也说了,你不是出去玩,所以我现在要收回我的责备。”他讨好的说道。

有的时候他真觉得自己窝囊极了,完全违背做学问时的一贯冷静,只因为她的喜怒他必须小心对待。

“我应该让你找得到我的……”她继续哭着。

“好了,不要难过了,我以为你一向很坚强。”他安慰着。

“我不坚强……我要妈妈……我要妈妈……”她嚷着向他要妈妈。

他紧紧的将她拥进怀里,如果可以替她受苦,他愿意代她承受,其实他一点也没有把握师母能不能过得了这一关。

“哭吧……”

他的前襟已经不可挽救的湿成一大片。


第四章

是你,

无赖般私闯入我的秘境,

带着蜜一般的甜言蜜语。

是我,

甘愿做一双彩蝶,

翩翩……

舞进谜一般的边界。


经过三天的奋战,孔母还是敌不过死神的召唤,在孔芸初父亲冥诞前一周过世,痛不欲生的孔芸初,已不吃不喝超过三十六小时。

孔母的后事由韩履冰一手包办,在他心里恩师与师母就好像是他的亲生父母一般,师母仙逝之于他也是同样的痛苦。

院子里桂花正飘着馨香,天际忽地落下毛毛细雨,雨丝绵密的打在两人的身上,他看着孔芸初蹲在地上替亡母烧着纸钱,长长的黑发从她的额际滑下,遮住了她苍白的脸庞。

秀气细致的脸蛋、直挺的鼻梁、小小的樱唇,教人看了我见犹怜。

这个温柔婉约的女子,藏了一个刚烈的灵魂在身子里,不断的挑战他,却总是在不经意间让他心疼,一如现在,她的眼里除了忧郁的蓝色看不见任何色彩。

“不要这样好吗?”他不知道该怎样劝她。

“你回去吧!”她冷冷的说道。

“我不可能放你一个人在这里。”

“我会好好的,请你回去。”

他蹲下,“你好歹吃一点东西,你看你现在的模样又干又瘦,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她摇摇头,“我吃不下,没有胃口,你让我一个人静静,我不会想不开的,你可以回去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纸钱烧完了,他和她一同看着火光在雨幕里从灿烂化为灰烬;突地,他一把将她拥在怀里,用一种心疼的语气说道:“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可不可以麻烦你不要这样不吃不喝,你这样让我……很害怕。”

她闻言,淡淡一笑,笑中尽是苦涩。“你还会有怕的事情?”

“你以为我是冷血动物吗?”

她挣扎一下,推拒着。“可不可以不要抱得这么紧,我快要不能呼吸了。”

他略略松开了她,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搬去和我一起住好不好?”

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不好。”

“为什么?”他急切的问道。

“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让我照顾你不好吗?”

她将他推得更开,“我会照顾自己,我不是小孩子了,请你把我当作一个成年人看待好吗?我一个人一样可以活得好好的。”

他看着她坚决的表情,知道自己此刻并没有力量可以说服她。“你一定要这样固执吗?”

“固执的人是你。韩教授,你忘了你的身分,同时也忘了我的身分。”

“什么意思?”他问。

“你不懂吗?你堂堂一个教授和一个女学生同居成何体统?”

“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我不在乎,我是什么人?我根本不在乎那些蜚短流长,这一生……我没有一次在意过谁的闲言闲语。”他说得真切。

她冷哼一声,抬眼望他。“又是为了报恩对不对?你能不能暂时忘了那些伟大情操,为你自己而活,不要为了任何人。”

“你要把它解释成报恩也无妨。”他深深的凝视她,眼神莫测高深。

“我父母都不在了,你可以卸下恩情的重担,我不需要,真的。”她一再下逐客令,却怎么也赶不走这个男人。

“我是个重承诺的人,不会因为时光流逝、物换星移而改变。”他说得信誓旦旦。

她却听得无动于衷,“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你不爱我对不对?”

她不语,转身回屋,留下一片寂静。

************

孔芸初试着过回正常的生活,回学校上课,同时也到刘东居家当他的模特儿,她希望能够藉着忙碌忘了自己已经是一个孤儿的事实。

一天,冯从爱陪她到圆月湖散心。

“你还是心情不好对不对?”冯从爱关心的问道。

“说不上来,心里就是闷,觉得自己很孤单,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悲伤。”她在圆月湖旁的凉亭下坐下来,望着平静无波的湖面,想要毫不保留的大哭一场。

“我以为你会搬去和韩教授一起住。”

她淡淡一笑,笑中没有一丝愉悦。“怎么可能,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不想利用他的同情心,这是不道德的,我做不出来。”

“你是韩教授的未婚妻,不会有人敢说话的,只要你愿意公开你和教授的关系。”

“未婚妻,我是吗?”

冯从爱叹了一声,“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就是不接受韩教授的好意,难道你心里有其他人?看起来又不像,不会是周横吧?”

她摇摇头,“怎么会扯上周横?”

“我几次看他看你的模样,总觉得他好像喜欢上你了,连那个落魄画家刘东居都被你迷住了。”

“别瞎猜。”她一点也不想惹麻烦。

“我没瞎猜,你知道女人是最敏感的,不会错的,任何的爱情在我眼前都是无所遁形的。”冯从爱自信满满的说道。

孔芸初蹙一下眉,有些抗拒的说道:“我没感觉。”

“你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不要嘴硬,相信我。”

“从爱,不要给我压力。”

情字是个压力,她不要这样的压力,她从来都不想惹上这样的情债。

“听说吕伶找韩教授指导论文。”

这件事孔芸初早就知道了,“很好啊,吕伶非常优秀,能够指导她也是韩教授的福气。”

“你呢?”

“呃?”她愣了下。

“你要找谁做指导教授?”

她想起了凌廷飞,那日的谈话能算数吗?如果不算数,她现下说要找凌老师做指导教授的话会不会贻笑大方?

“还不确定,我必须思考一下,有的时候太早决定一件事未必是好事。”

“我已经找过程老师谈了,她同意指导我,我好高兴喔!本来以为我很难找得到指导教授,没想到可以这么顺利。”

程亚是一个优秀的学者,如果不是因为韩履冰,孔芸初也许会试着找她做指导教授,现在两人隔着一个他,怎么样也不可能成为师徒,就算她愿意,程亚也不一定肯。

“程老师人很好。”

冯从爱点点头,“所以我才觉得应该找她做我的指导教授。”

***

放学后,孔芸初先去一趟大卖场,母亲病了多年,其实母亲往生后的生活与母亲在世时并无太大差别,她早已经学会自立。

回到家,映入眼里的是没有生气的空间,安静沉谧,只有墙上的老钟一板一眼的发出规律的钟摆声,几乎连呼吸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活在一个孤寂的世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

爸爸、妈妈全不在了,一个人苟活在这个无情的世界,就连想哭,也不会有人来安慰她。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累了,泪水自怜的落下,原来她也只是普通人,无法一直伪装坚强,就算倔强的不愿接受韩履冰的好意,仍然不免顾影自怜。

头好疼啊!不知道是不是病了?

************

“你终于醒了,太好了!”

纤秀美丽的身影在孔芸初眼前出现,浅浅的对她笑着,语音充满关怀。

“程老师,我怎么会在医院呢?”她看了看四周,试图坐起来。

“你生病了,韩教授有个紧急会议要开,他本来想要请假的,我自告奋勇来照顾你,现在你醒了,我可以放心了。”

“我病了?我怎么会病了呢?”她想不起来。

“你发烧了,晕倒在你家地板上,要不是韩教授正好去你家,你可能会在地板上躺更久的时间,我们都好担心你。”

程亚俐落的拿起水杯倒满水,“你先吃药吧!”

开水是冰冷的,好像她心口的温度。“谢谢你。”

“真怕你的病好不了,韩教授告诉我你现在一个人住,是吗?”程亚慢条斯理的问道。

“是的,我是一个人住。”

“他要你搬去和他一起住。”程亚眸光锐利的看着她。

“是吗?”

“要不是我说我会好好照顾你,他恐怕会在床边痴痴的守着你。”

“是吗?”孔芸初静静的听着,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可是为什么心口突地一阵抽疼?是为了什么事……

“你会答应吗?”程亚接着追问。

孔芸初思忖着该怎么答话,毕竟这个女人将她视为情敌。

她的心好疲惫啊!因为病容使得她的脸色看起来更加苍白,也更加楚楚可怜,其实可怜的形象并不符合她的个性,她不是脆弱的人,却因为柔弱的外表老是让人误以为她是柔顺的。

“不知道!”她有点故意的回答。

本来她应该否认的,好让程亚安心,可她就是想调皮一下。

程亚脸色不好看的瞪视她,本来想说些什么,但是韩履冰如狂风般卷进病房,几乎可以用焦虑来形容他的慌乱。

“你醒了……我担心死了。”他说。

孔芸初一惊,星眸一瞬也不瞬的看着他。“你不是去开会了?”

“我实在不放心你,所以会开到一半就先离席了。”他回视她的目光,反而被他意味深长的眸光烫得心头一热,好奇怪的感觉。

程亚心中一冷,她以为韩履冰永远不会为女人心动的,他不是一向以事业为重吗?为什么为了一个女学生的病竟弄得连会议都不能开下去,只因为孔芸初是他的未婚妻?

看来一直以来是她错看他了,他不是没有心、不是没有灵魂、不是缺乏感觉、不是不会爱上任何女人,更不是不会去宠一个女人,而是对象问题。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是孔芸初,难道自己真的这么差吗?

“你不可以一个人住了。”韩履冰旧事重提。

“我喜欢一个人住。”她说。

“屋主决定把房子卖了,所以你现在是无家可归的小孩。”

“我不是小孩。”她回嘴。

“你在我眼里就是小孩,小孩怎么可以不听大人的话。”他跋扈的说道。

“你跟房东说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是房东找上我,问我可不可以说服你让你解约,因为他们一家人要移民加拿大,他很同情你的处境,但是他无法再把房子租给你了,所以你要搬来跟我一起住。”

孔芸初的情绪有些激动。“我不要跟你住。”

“你没有别的选择,芸初,你不搬来跟我住,我就搬去与你住,不论你到天涯海角,我会跟你一起。”他说得动人心魄。

“你怎么可以这样?”她的语气里加了一股娇嗔。

“我为什么不可以这样?你是我的未婚妻,我是这个世上与你最亲的人,我不照顾你谁照顾你?这次你病倒在家,如果不是我及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程亚听着他与孔芸初的对话,心中的妒火几乎要把她给烧毁,她不知道自己是一个如此善妒的女人,她以为她的眼里除了学术地位什么都可以不要。

程亚悄悄的离开病房,她无法再待下去了,这会让她心碎。

她从来没有想到会输在一个女学生的手里,只是因为孔芸初比较年轻,比较无辜清纯吗?

也许王计豪说得对,年轻女子如果再加上一张清丽的容颜,连哭都是美丽的。

*********

孔芸初静静的看书,韩履冰静静的看她。

“还在生气啊?”他问,语气有些讨好。

她不语,表情有些微的变化。

“一会儿我去把你的东西搬到我那里。”他自顾自的说话。

“可不可以不要?”她抬眼看他,仍抱着一丝希望。

“不可以,不要在这件事上与我唱反调,我不喜欢不听话的女孩。”他严肃的看着她。

她有权拒绝他,但他威胁她,若不听他的话,就要公开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旦马上结婚,她别无选择。

“我不喜欢听话,你要找乖巧的女人,找我是找错了。”

“我会让你乖巧听话。”他说。

“你为什么非要照顾我不可,只是为了报恩?”

他不语,黑眸凝视她,眼神莫测高深。

“就算我病死……你也不需要觉得欠我什么。”她固执的说道。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抗拒由我来照顾你,是因为你心里有别人吗?”

“什么?”

“你昏迷不醒时有两个男孩来看你,两人相隔十分钟,一个前脚离开,一个后脚进门,其中一个是我指导的博士生周横,另一个人我不认识,他说你是他笔下的女主角,你什么时候做人家模待儿的,我怎么不知道?”他语气淡然,仿佛问的是天气的好坏。

“我必须向你报备任何事吗?不是说好的,就算我住你那里,仍然享有自由,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她有些冲的反问。

“然后呢?”

“我和谁交朋友你不能干涉。”

“说完了吗?”

她叹一口气。“说完了。”

“那就喝鱼汤,我亲自熬的,你喝喝看合不合你的口味。”他熟练的将汤匙贴近她的唇,“乖,张开嘴。”

“我有手,可以自己……”

“我知道你有手,但我喜欢照顾你,你可不可以不要抗拒,就让我照顾你,虽然我不年轻,可也不老,你总要给一个机会发现我的优点。”

她的心一动,配合的张开嘴,让他一匙一匙的喂她。

************

王计豪放下筷子,用一种同情的语气说道:“如果你想哭就哭吧,何必一副茶饭不思的模样,根本不像你。”

“你不会懂的。”

“谁说我不懂?还不就是为情所困,因为你喜欢的人喜欢的不是你对不对?”

程亚蹙着眉,心中一阵酸楚,她好想靠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大哭一场,最好那个男人是个偷偷喜欢她,却不让她知道的痴情男,可这个世上有这样的人吗?

“你不要乱猜。”

两人现在在校园餐厅用餐,因为已经过了吃饭时间,所以餐厅人并不多。

“我不迟钝,你最近一直不对劲,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韩履冰,谁会让你完全不能动笔?你的翻译稿什么时候可以交?出版社不是一直在催。”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现在没有心思。”

“所以我说韩履冰影响你的心情。”

“不是他……”

“不必不好意思承认,我自己也有暗恋的经验,确实不好受,可是又能怎么办,只能看着自己的意中人喜欢别人。”

“我只是不明白……我真的比她差吗?”

“是因为他是所长吗?”

“什么?”

“我问,是因为韩履冰是所长,所以你才这么喜欢他吗?”

她顿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她。“不知道,只是觉得自己心里很少钦佩男人,而韩教授是少数的几个人之一。”

“女人都是这样的,除了看男人的容貌、头衔,还要看那人的脑袋,韩履冰确实优秀,可是优秀的男人不只他一个。”

王计豪与程亚同在英国拿到博士学位,两人是前后期的学长与学妹的关系,回国后又在同一所学校教书,自负的王计豪其实心里对韩履冰有一些不以为然,如此年轻就坐上研究所所长的位置,这在许多人眼里都觉得不可思议,那年韩履冰才几岁?三十吧……他凭的是什么?要不是因为学校里的老派人士支持,他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能耐。

不过王计豪将他的不服气隐藏得很好,他不会笨得去捋虎须,他这个人一向沉得住气,只要给他机会,他一定会把握住。

“你在想什么?”程亚问道。

他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她。“没什么,我正在想该用什么方法劝劝你这个傻姑娘,我不认为教授和女学生会有好结果。”

“真的吗?”她的眼神一亮。

“如果韩履冰不是所长,你觉得女学生还会对他那样痴迷吗?我怀疑。”王计豪心里有他的盘算。

“不知道。”

“你想想,两人年纪相差十来岁,现在是什么时代,满街都是青春少年,女学生会看不见吗?不要说别的,光是谈话投不投机就是一个问题,女学生恐怕也是觉得年纪大的男人比较无趣吧!”

“可是履冰不可能不做所长的。”

“不可能吗?我倒不这么认为,老派势力总有消灭的一天,你不知道吗?洪妈妈病危住在她儿子开的医院里,随时可能回老家,老派势力不就是以洪妈妈为首?她倒下后我不认为有什么人还会这么热心当韩履冰的靠山。”

“所以你想把履冰扳倒?”

“不可以吗?”王计豪淡淡的问道。

“那要由谁接任所长职位呢?”

“我啊!”他又是一派淡然。

程亚半晌说不出话来,在她眼里的王计豪不是这么有野心的人。

“你不相信我有本事?如果由我来做所长,我会把咱们这个所经营得更加出色,绝对是全国首屈一指的,韩履冰太保守了,一个太守旧的人会被这个社会淘汰,不可能对我们的研究所有什么帮助的。”

程亚突然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你好可怕。”

可怕在看不出他的心机。

“你可以置身事外,可是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成功的机会比较小也比较慢,到那时许多事恐怕木已成舟。”

“什么意思?”

“女学生不是已经搬到韩履冰家里住了?孤男寡女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不会出事才有鬼,你以为韩履冰是柳下惠吗?”他提醒她。

想到两人可能发生肌肤之亲,程亚的心又是一阵没来由的抽痛,她怎么会喜欢一个人到这种地步,她都快要不认识自己了。

“履冰……不是那样的人,我与他出国参加过几次研讨会,同住在一个饭店隔壁房,什么事也不曾发生。”

王计豪定定的看着她,残忍的说道:“不要自欺欺人了,你以为韩履冰会被你抑或是其他女学生迷倒?”

她心中一酸,“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我是比较老比较没有魅力,可是不需要你不断的提醒。”

他一笑,“不需要去比年轻、比漂亮,因为永远都有人比你更年轻、更漂亮,要比的是耐人寻味的吸引力,你不是修过心理学,怎么会不知道男人的心理?”

“我不懂?”程亚轻咬下唇。

“毁掉韩履冰的名声,让他在学术界待不下去,到时候女学生早已不知去向,而你仍然在他的身边对他不离不弃,他就会对你爱不释手了。”王计豪说出他的计画。

“毁掉履冰的名声,他就会爱上我?”

“唯有在他不如意的时候他才会发现你的好,因为得意时,你对他而言和一般的女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他的神情看起来非常诚恳。

“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没有帮你,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我自己。”他直勾勾的看着她,眸光里闪着野心。

“让履冰在学术界待不下去……会不会太狠了?”程亚犹豫不决的模样看起来更具魅力。

王计豪耸耸肩,“这就要看你了,如果韩履冰失去了现有的地位,一文不名,但是他会一辈子爱着你,这样的男人你还要不要?”

程亚不知该怎么回答,她爱上韩履冰的到底是什么?

“可不可以不要毁掉他的学术地位,只把他从所长的位置上拉下来?”

“你舍不得对不对?”他取笑道。

“我不要看着他走投无路。”

“好吧!我会给他留一条活路。”王计豪答应她。

“我们要怎么做呢?”

王计豪诡谲一笑,“他未婚,所以不能只是制造绯闻,一定要是丑闻,我们可以利用他与女学生同居的事实,加工后成为丑闻。”

“怎么加工?最多只是公开两人是未婚夫妻的事实。”程亚的看法很简单。

“如果某报的标题斗大的写着‘S大帅帅所长兽性大发性侵美丽女学生’,你觉得可不可能让他从所长的位置上摔下来?”

“可是……如果是未婚夫妻,就不算是……性侵。”

“不是两情相悦就是性侵。”王计豪沉声道。

“我不明白。”程亚的声音有些抖。

“这当然要耍一些小手段,如果让他们住在一起半年,我想很容易就日久生情,所以不能等到那个时候,要做就要快。”

“你所谓的手段是要把整个事件弄得像是男方霸王硬上弓?”

“也可以这么说,但我的说法比较粗鲁,这样才够耸动,没有争议的余地……就是一场强暴事件,而且是很难私了的那一种。”

程亚很想挡下王计豪的计画,可思及也许自己可以藉着这个机会,了解自己到底是爱上韩履冰这个人,还是爱上他的附加价值,因此便沉默下来。

“很难私了……履冰不就会去坐牢?”

“我说很难私了,不是不能私了,女方一定不忍心看他被告,会跳出来否认一切,男方遇上那样的事,虽不至于离开学术界,但所长的位置怎样也不可能保住了,到那个时候我会跟他谈条件,要他支持我接他的位置。”

程亚心里挣扎着,她该为了得到一个男人而不顾一切吗?

“你无法做一个真正的坏女人。”他下结论。

“我怕事情弄巧成拙。”

“这要看你怎么做,瞻前顾后是成不了大事的。”

程亚点点头,心中的魔鬼还是战胜了天使。“可我没办法像你一样气定神闲的做这件事。”

“不需要你气定神闲,你只要帮我就可以了。”

她不该贪恋一个男人的,也许她错了,但是来不及了,她已经放下感情,为了让那男人成为她程亚一个人的,她愿意作奸犯科。


第五章

你无意中走进我的生命,

像早春的一缕云烟。

你诉说着、笑着,在薄雾中;

你呢喃着、唱着,在山野间,

流水似的轻盈。

我不是轻风,不是甜梦,

只是迷惘的一片残雪。


孔芸初住进韩宅,转眼一个月过去,她喜欢一个人静静的待在书房看书写功课,她是一个非常努力的学生,因为她很清楚要让一个人对你客气,自己必须先争气。

她和韩履冰的互动不多,那个男人是个工作狂,她本以为韩履冰对于自己的工作毫不在乎的,因为她听过一些传闻,说他偶尔喜欢到夜店玩。

两人不曾一同出门上课,所以到校的时间没有一次相同,她刻意避开他,不想有人议论,她不怕流言,可是不爱流言里的主角是他。

某日,她与他坐在花园里马樱花围起的水池旁吹风吃野餐,先是一片沉默,两人吃着她准备的寿司。

韩履冰突然说道:“你的指导教授同意书我本来不想签名的。”

她一愣,“为什么?”

“你找凌廷飞会有风险。”

“为什么?”

“他有个挺爱吃醋的女朋友,会给他苦头吃,也会给你苦头吃,我不希望你在写论文的过程里还要应付那些琐事。”

孔芸初笑着说:“我不知道凌老师是单身,他的女友还是一个醋坛子。”

“他与女友相交十年,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大家都以为他不是结婚了就是孤家寡人,不过我担心的事并不是空穴来风,曾经有一个女孩因为颇具姿色被凌老师的女朋友弄得无法睡觉。”

“电话夺命连环Call?”

“是的,你希望自己遇上那样的事吗?”

“我想我应该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在我身上,再说我和凌老师清清白白的相处,我想准师母肯定不会误会的。”

他放下喝了一半的味噌汤,正色的说道:“你不要太自信,很多事不是开玩笑的,我希望你好好专心写论文,心有旁骛写不出好的东西来。”

她偏着头看着他,“你后来还是签名了?”

他点点头,“我想你是聪明人,应该会知道如何防范那样的事发生,何况有我在,你可以适时的利用我。”

“我不能找一个不懂得欣赏我的人做指导教授。”她看着他。

“所以你选择凌廷飞?”

“就算找错人,我也要错下去。”这是她的任性。

他点点头,“很好,有错的勇气,但愿你不会后悔。”

“你希望我后悔吗?”

他不置可否。

“为什么不回答?”

“我的答案其实早已在你的心里,不然你不会问我这个问题。”

“所以你是希望我后悔啰?”

他还是不语,换个话题开玩笑地问道:“跟我住了一个月,有没有比较爱我了?”

她颦眉,定定的凝视他,樱红的唇微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老人家,我怎么样都不会爱上一个老人家的。”

“我明天要去美国,参加我母校哥伦比亚大学社会工作学系举办的学术研讨会,你一个人……没问题吧?可以把冯从爱找来陪你,可是不许带男同学回家。”

她嚷道:“这么严格!你说过我是自由的,现在又要对我管东管西的。”

她当然不会让男同学到韩宅,不想让人知道的事不会在这个节骨眼说出去,可她就是不服气这男人把她管得这么严格,她住的又不是军营,才不要遵守这么多规矩呢。

“好吧,你可以带男同学回家,可是不许让他们过夜,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不可以把我的方便当随便。”

“知道啦,我一向不随便。”

“我也不是随便的人。”韩履冰突然说道。

“是吗?我以为你是个夜夜笙歌的人。”她说出了她的疑问。

他迸出一阵低沉的笑声,“你的小脑袋只会把我想得这么不堪吗?你不曾看见我的学术成就?你彻底的刺伤了我的心。”

她知道他是闹着她玩的,想不到严肃的男人也有轻松的一面。“我才不相信你会被刺伤呢。”

“你从哪里听来我夜夜笙歌来着?”

“难道不是?正经八百的男人也会想玩吧?”

“我不是正经八百的男人,所以只会安分的守在我的女人身边。”

“在你还没找到想守护的女人之前,偶尔泡泡夜店也没什么啊。”

他停住笑,“你怎么可以毫不在乎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不语,只是倔强的看着他。

“我不能享有你的一点醋意吗?”他语带责难。

“不可以,我的醋意只会给我喜欢的人。”她就是不打算给他好过。

“这个时候我反而羡慕起凌廷飞。”他叹息道。

“我本来不爱吃醋,你没发现我吃蚵仔面线都不加醋了,何况吃这种飞醋。”

“所以就算我真的夜夜笙歌,你也不在乎?”

她点点头,“你是正常男人,七情六欲也不是什么杀人罪。”

孔芸初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就算她再傻也不会对他这样的男人动情。

“你果然与众不同。”他苦涩一笑。

************

假日,冯从爱把周横与刘东居带来韩宅,还买了一车食物像是准备住到地老天荒似的。

两个大男人屋前屋后的参观着,冯从爱高兴得窝在沙发上啃苹果。

“你怎么把他们带来了?”

“刘东居说要跟来啊,我想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再说他们又不是同学,应该没关系吧,所以就把他们带来了。”

孔芸初只有接受。

刘东居站在她面前,盯着她瞧了半晌。“十天又五个小时零三秒不见,你更加漂亮了。”

孔芸初脸一红,“没想到你这人也会说这样的话。”

“我现在想通了,要说什么就说什么,如果一直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反而会失去更多。”

失去,他想说什么?孔芸初暗忖。

“是啊,没什么好担心的。”

“几次想打电话给你,却踌躇了半天。”刘东居说。

“有事可以打电话找我没关系。”

“有事才能找吗?没有事就不能找你吗?”

他说话的模样有些心焦,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点也不想听,怕他的话成为她的负担、一生的悬念。

“我要开始忙论文的事了,所以恐怕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聊天。”

两人站在一棵相思树下,他抬头吟着:“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王维写下这样的诗,真是多情之人。”

“真是不好意思,好几天没去你那里……”

他打断她的话:“那天在医院见你病成那样,我心里担心极了。”

她正要说什么,冯从爱和周横加入他们。

“怎么不进屋,我买了好多火锅料,我和周横全放下去煮了。”冯从爱看看两人,“你们的表情有些诡异哟。”

“别说这么多了,我们赶紧进去吧。”周横比了比手势。

四人痛快的吃着,还喝了不少红酒。

“我们来划拳,输的人罚喝酒。”

才玩第一回,孔芸初就输了。

“芸初,这酒真是太好喝了,你一定要喝一杯。”冯从爱劝着酒。

孔芸初摇头推拒着。“我不能喝酒的,一杯就醉了。”

“我来喝吧。”刘东居一把将酒杯抢去。

“你干嘛!我又不是要你喝,你抢这么快做什么?”冯从爱藉着酒意说着醉话。

“芸初不胜酒力,你不要强人所难。”

“你们不要吵了,我来替芸初喝。”周横抢过刘东居手上的酒杯,一饮而下。

冯从爱大声嚷道:“你们这些男生最不够意思了,只会替漂亮的女孩子喝酒,我们这些不漂亮的就只能自己孤独的吞下所有的酒是不是?”

孔芸初见冯从爱不是滋味的话,只得一叹。“好吧,我自己该罚的酒自己喝,你们谁也不许替我喝。”

不久后三人已经躺平,电话铃声不识相的选在这个时候响起,唯一清醒的周横起身接电话,一听电话那头的声音,周横当场酒醒了一半。

他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时钟,时针指着一。天啊!怎么会这么晚了?

“教授,没错,我今晚会在这里住下来……已经一点了,大家太高兴了,多喝了两杯……对,不是只有我一个男生,还有我的一位画家朋友。”

韩履冰不知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周横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我们全睡在地板上……不……不是地板,孔芸初和我的画家朋友睡在沙发上。”

对方又说了一串话。

“什么……我没有不努力写论文……我只是……”

电话毫不留情的收了线,周横像泄了气的皮球,几乎瘫倒在地上。

完蛋了,他真的完了,韩教授——他的指导教授,对他发了一顿脾气。

************

四人以最俐落的速度把昨晚杯盘狼藉的客厅收拾得一尘不染。

“我又没有做坏事,教授为什么把我臭骂一顿?”周横懊恼的自言自语。

孔芸初当然知道为什么,可是她不敢说出来,怕横生枝节。

他不准她带男同学回家过夜,她不听话,等他回台湾不知道会怎样处罚她。

“我很认真写论文的,怎么可以说我不认真呢?”周横心理不平衡的说道。

“你不要埋怨了,凌晨一点你几乎喝挂了的出现在教授家里,他不生气才有鬼。”冯从爱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

“都是你,冯从爱!你还好意思说,如果不是你非要划什么酒拳,今天也不会发生这种事。”周横恶狠狠的看着她。

“干我何事,是你们自己爱喝好不好,如果不是你自己酒瘾犯了,酒酣耳热一杯接着一杯喝,又怎么会有今天的事。”

“你只会推卸责任,你是冲着自己的指导教授不是所长,所以才无事一身轻,告诉你,我一样可以把你拖下水,我就说酒是你买的。”

“周横,我劝你最好不要把我扯进去,我这个人说话夸张,又会演戏,你不一定讨得了便宜,到时候我把你说得更糟糕,看你怎么解释。”

冯从爱可是很怕得罪韩教授的,她只是嘴硬罢了,她也知道自己这回闯祸了,就这么倒楣,平常喝酒都没事,昨晚太得意了,结果多喝了两杯,把一桩开心事弄得悲剧收场。

坐在窗棂下的刘东居小声的问孔芸初:“你……会不会有麻烦?”

“不会吧,就算有麻烦我自己也能处理。”她一笑。

“他是不是管你管得很严?”他问。

“看你对严格的定义,有人喜欢住在军营里过着规律的生活:有人喜欢住在帐棚里逐水草而居。”

“你呢?你喜欢过规律的生活还是逐水草而居?”

她该说实话吗?可以说到什么程度?她选择这样回答,“人的一生永远在追寻心灵的归宿,不论人活到什么年纪都是如此,所有的问题谈到最后都是哲学问题,我不知道我喜欢过什么样的生活,或许我还没真正找到,所以我还在追寻。”

“你可不可以不住在这里?”刘东居试探性的问道。

“不可以。”她明白刘东居的心思,所以她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答,有些话是不能留下任何伏笔的。

“为什么非要依附他不可?”

“不是依附,是各取所需。”孔芸初说得真切。

“这和依附有什么两样,同样是靠着一个男人生活。”刘东居说得直接。

“我们的事不是三两语可以说完的,在某种程度上我是依附他,你要这样解读也可以,可是我并不觉得丢脸,希望你不要用有色的眼光苛求我。”

刘东居心情不佳的看着她,“如果我有钱,也会做同样的事。”

“什么?”

“让你依附我。”

她一惊,看来她猜得没错。“你会遇到想要依附你的好女孩。”

“你的心里没有其他位置可以给我了是吗?”他问得可怜又含蓄。

“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笞你。”孔芸初一秒也没考虑的说道。

闻言,刘东居有些受伤,在这个世界上他一直是个寂寞的人,总是找不着懂他的人,如今有一个可以走入他生命的女孩,却不愿意属于他。

“你们又在说悄悄话了,真是够了。快说!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的口风很紧的,不会说出去。”冯从爱一屁股坐在两人之间。

“你们不要被她唬了,她这个人话最多,除非嘴上缝条拉链,否则走到哪里说到哪里。”周横半点余地也不留的说道。

*********

中正机场往市区的路上,程亚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我猜的没错吧,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大人一不在就急着玩耍,还把男孩子带回屋里,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一样了。”

开车的王计豪附和道:“我不知道所长还有这么一段故事,我以为所长抱定单身呢。不过和小女孩谈情说爱真的比较辛苦,多半都是不懂事的小鬼,想要她们了解我们这些成熟男子的心情是不可能的。”

“也许芸初是个例外。”程亚接腔。

“孩子就是孩子,会有什么例外?还不是玩心很重。所以我说找对象一定要在差不多背景和年龄的圈子找,不要找太年轻的,小女孩不会伺候人就算了,没事还弄个小男朋友让你生气。”王计豪一笑。

“你们不要乱说话,我和芸初之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韩履冰保守的说道。

一听就知道他下意识的想要保护某个人,王计豪与程亚四目交接的会心一笑。

“我们这么熟了,没什么不能谈的,你和孔芸初的事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了,不是吗?不必担心,我们会以健康的心态看这件事的。”

“我没有担心什么。”韩履冰简洁的说道。

“所长会害羞,你不要乱说话。”程亚朝王计豪使了个眼色。

“这也没什么,又不是婚外情,要我就大方的承认,不过和女学生谈恋爱确实比较那个一点,我可以理解所长不愿公开的苦衷。”王计豪半讽刺的说道。

“不谈这个了,所长这次的美国行有什么收获啊?”程亚机伶的改变话题,有些话点到为止,不需要咄咄逼人,打蛇只要打七吋。

“还好,有几篇不错的论文可以看一看;前面让我下车……就停在校门口。”韩履冰想一个人静一静。

“不用送你回家吗?”程亚看了一眼王计豪。

“不必,我开自己的车回家。”

他不能马上回家,他要一个人兜兜风,平静之后才能面对孔芸初,他怕失控下伤了她。

韩履冰下车后程亚有些担心的问道:“好怕他开快车。”

“放心,顶多开上高速公路,不会有事的。”

“他好像真的很生气。”

“没有男人被女人骗了之后还高兴得起来。”

“是这样吗?”

“不然呢?”

程亚害怕的是他对孔芸初动了真感情,只是他尚未发现而已。


第六章

昨夜,

相思种子发出月芽苞,

轻轻……

我情愿是你院里的落花,

或是一叶凋零。

微风调皮的在青苔上嬉戏,

像是喝着甘泉。

你说的誓言微弱一如星光,

无声的织成一片静。


她安静的整理他的房间,其实没有什么需要大费周章打扫的,他一向干净整洁,是她所知的男人里的模范生。

只是……等待的过程中时间特别难捱,她一定得找一些事情来做,虽然在冯从爱他们面前她表现得并不在乎韩履冰会不会生气,可在骨子里她无法过分乐观。

不知道他会发多大的脾气?会不会把她骂得狗血淋头?她承受得住吗?

随手拿起书桌上的一本英文韦氏字典,无意识地翻了一下,一张照片没有预期的掉落在桌面。

她愣了一下,好奇的捡起来。

是一个美丽少女的相片,约莫二十出头,少女神采飞扬的娇笑着,五官秀致,眉清目秀,像是正享受着万千宠爱的幸福,脸上没有一点愁云。

会是谁?

她看了看相片的背面,写着“蓝言萌送给韩履冰”。

蓝言萌会是他苦恋的那名女子吗?

父亲曾经轻描淡写的提过这段往事,女子是个富家女,爱上穷小子的她最后不敌亲情的召唤,还是回到家人的身边。

失去所爱的韩履冰对自己发下重誓,一定要成功让女孩家人刮目相看,无奈当他确实小有成就时,她已嫁作人妇。

她将相片夹回它原来该待的地方,离开书房。

回到房间,站在梳妆台前,伸手摸了摸光滑的镜面。

她漂亮吗?美丽吗?

一向不在乎这个问题的她,这一刻希望自己是漂亮的,比漂亮还要更漂亮,比美丽还要更美丽。

老天啊!原来她孔芸初也是一个粗俗的人,注意起自己的外貌一样不遗余力,她一定是疯了,才会如此渴望自己是美丽的。

她想跟谁比呢?

蓝言萌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女人,能让韩履冰念念不忘的女人应该不是普通的女人,他还在乎她吧,不然为何还留着她的相片?

蓝言萌结婚了,她的婚姻能带给她幸福吗?她和他还有联络吗?

想着想着,睡意袭人。

************

翌日一早,孔芸初匆忙下楼。真该死!昨晚不该想太多深奥的问题,太晚睡的结果就是起不来。

“等我,我送你去学校。”身后传来韩履冰的声音。

她转过身,以为会看见充满怒意的韩履冰,不意他面容表情平和,看不出任何情绪。

“不用了,我可以搭公车。”她说,一贯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如果你想迟到,我不反对你搭公车,可别忘了早上第一堂课是你的指导教授的课。”

“真糟糕,我不能迟到,我要上台报告。”她有些慌乱。

“所以搭我的便车是你现在最好的选择。”

他走向她,很自然的牵起她的手。

她没想过要反抗,同样自然的跟着他走。

一路上两人无言,车上的音响唱着英文老歌“往日情怀”。

“对不起,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是不听这种老歌的,不过希望你能忍受一下,因为我的车里只有这些你听起来想睡觉的老歌,看来我们之间的代沟确实存在。”韩履冰不自觉客套的说道。

原以为经过一夜,他可以调适得很好,没想到有些情绪还是藏不住,他怎么会如此小气?心里不禁一阵不舒坦。

“我也听往日情怀啊,只是在真实生活里不曾经历过什么往日情。”孔芸初话中有话。

“往日情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经历,如果可以选择,没有人会希望自己是个只会缅怀过去的人。”韩履冰心里想的不是他的那段往日情,而是进行中的往日情。

可听在孔芸初耳里又是不同的解读。

“是吗?教授仍然不断的缅怀过去呀?”

“我活了三十几年,自然会有一些必须靠追忆才能想起的往事,是不是缅怀就要看你对缅怀下的定义了。”

“我听爸爸说教授曾经有过一位非常喜欢的女孩,可是后来和那女孩并无结果是吗?”她不是刻意非问不可的,只是觉得氛围还不错,因此就问出口来。

闻言,他的表情显然非常不自在。“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只是好奇,如果教授不愿意回答,我也不会失望的。”她在说什么啊,失望与这件事有什么关联?她一向头脑清醒,现在却语无伦次起来。

“此时此刻并不适合谈论这件事,也许有一天我会满足你的好奇心。”

“你一辈子不说也没关系,其实也不干我的事,我不该多嘴的,每个人都该保留自己的秘密将它带进棺材。”

“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不认为现在是谈论的好时机。”韩履冰仍然坚持不说。

“随你。”不说也是好的,免得她心里产生一种怪异的比较心态,以前不曾有过的念头此刻竟在心上发了芽。

“早餐想吃什么我买给你吃。”他说。

她低头看了看放在膝上的书包,觉得自己好像逃学的小学生,正襟危坐的等着老师的发落,故意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不是要骂我吗?我看你还是在早餐前赶紧骂一骂,不然待会儿我会消化不良。”

“骂你什么?你又没有做错事。”他看她一眼,头一回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禁觉得有趣极了。

“因为我不听话……让男同学在你家过夜。”孔芸初心一横,把话先挑明了说。

韩履冰一笑,有些得意。“很好,懂得认错了,这是好现象。”

“所以你不会骂我了吧?”真讨厌,她不是爱提心吊胆的人,怎么会一遇上这件事竟然婆婆妈妈起来?她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我本来就没有要骂你啊。”韩履冰一派轻松的说道。

孔芸初抬眼看他,觉得有些不甘心,怎么可以这样,害她担心害怕了一天一夜,以为他一回台湾就会对她三堂会审,不意竟是吓唬她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黑睫落下,两滴晶莹的珠泪不禁滑下……

见她不语,韩履冰将车速放慢,低沉的问:“怎么了?”

她轻轻的吸了吸鼻头,“没什么。”

他听出了她声音里的不对劲,“你哭了?”

她摇摇头,“你不要管我。”

“你哭了……为什么哭?”他心里有些急。

她先是不说,半晌才吐出话来。“你好坏……”

“我坏?什么地方坏?”韩履冰开始反省自己做了什么事,竟让她一早在他面前掉泪。

孔芸初抽了张面纸拭泪,“我以为你生气了,担心了一天一夜,你怎么可以这样吓唬人?”

“因为我没骂你,所以你哭了?”她的逻辑是这样吗?

他的分析里忘了女人说的话、表现的行为,有的时候不能以逻辑来推论。

“不是。”孔芸初都快要被自己弄胡涂了。

“那是为了什么?我就是怕你哭所以才一句责备的话都不敢说,怎么现下还是把你惹哭了?”

女人心,海底针,这句话一点也不假,他遇上的这一个更是个中高手。

“你不要管我了。”

学校到了,她要下车,他不放心地扯住她的手臂。“你脸上有泪痕,我不能让你这样下车。”

她转身迎上他的目光,冷淡的说道:“我要迟到了,放心,我会把泪痕洗去,不留痕迹的进教室,不会启人疑窦。”

“你怎么了?”他到底哪里得罪她了?

其实他问了也是白问,因为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为什么她的心情突然没来由的低落,是为了昨夜的那张照片吗?

一个唤作蓝言萌的女子。

她一向大气的,心上何时会挂上儿女情长?

“芸初,中午一起吃饭,如果你不想在学校餐厅用餐,我们到外头吃,你在圆月湖旁边的侧门等我,我一定要治好你的泪水。”韩履冰见不得她流泪,他一定要弄明白。

************

孔芸初看了看腕表,十二点又四十五分钟,他没有来。

她展现少有的耐心等了他四十五分钟。

程亚远远的朝她走来,站在她面前,用一种看好戏的语气说道:“不必等了,韩教授不会来了。”

孔芸初一愣,不确定的问道:“他……要开会吗?”

程亚摇头一笑,“不是。”

“与研究生Meeting?”

“也不是,你不要乱猜,韩教授是接到一通电话匆匆忙忙出去了,他要我来告诉你不必等他了,有什么事回家再谈,我正好手边有些事在忙,现在才抽出时间通知你,你应该办支手机的,不然要联络你真的很不方便。”

说完话程亚转身就要离去。

孔芸初忙不迭地追问:“老师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吗?”

程亚停下脚步,缓缓的转身,面对孔芸初。“只知道是一个女人打来的电话,对方好像哭哭啼啼的对韩教授说了些什么。”

“我明白了,谢谢你。”

“我想你一定很担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打电话给所长,不过就我所知,唯一可能与韩教授有所牵连的女人,只有他在日本早稻田大学认识的富家女蓝言萌。”

程亚觉得自己好可怕,因为爱情让她变成一个没有同情心的女人,她一点也不想安慰孔芸初,反而很期待见到她为情所困的模样。

“我知道了,谢谢你。”

“我想你可能不知道韩教授和蓝小姐的那段情,韩教授那场恋爱谈得非常辛苦,你应该知道韩教授以前的生活很清苦,因此女方家里一直反对两人交往,如果不是因为两人实在太爱对方,也不会熬了三年才忍痛分开。”

“我听家父说过一些。”

“我也是无意间知道的,韩教授曾经告诉过我:有的时候爱情是敌不过亲情的,由此可见他用情之深,也是啦,初恋嘛,总是令人难忘。”

“韩教授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

程亚深吸了一口气,“我想就算是蓝言萌又来找韩教授,应该也不会影响你们之间的关系吧。”

孔芸初愣住,“我和韩教授没有什么,我倒希望蓝言萌和他重拾旧情。”

“这是违心之论吧?我不认为你心里真的这样想,何况把自己喜欢的男人推出去,是一件愚不可及的事。”

孔芸初浑身一颤,“没有……我没有喜欢他。”

“不必否认,承认喜欢一个人不是丢人的事,我非常羡慕你,你做到了我一直做不到的事,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出现,我曾经一度怀疑韩教授不爱女人。”程亚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老师恐怕是误会了,我没有喜欢他,我对韩教授只不过是对师长的敬意,再多就没有了。”孔芸初云淡风轻的说。

程亚自然不相信,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

下课了,孔芸初正要走向公车站牌,韩履冰的声音在她后方扬起。

“在想什么?走路魂不守舍是不行的。”

她一震,快步往前走,韩履冰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她。

她奋力将他甩开,心里一阵不痛快,原来她还是在意的,并不是像对程亚说的那样淡然。

“怎么了?”韩履冰眯起眼,不明所以。“你在怪我今天中午爽约?”

她抬眼看他,摇摇头,还是没说实话。

“我请程亚去通知你的,她没去吗?你等很久?”他扳过她的身子试图看出一些端倪。

她不语,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她觉得自己的角色怪异得可以。

“我接到一个……老朋友的电话,她遇上了一些麻烦事,哭得很伤心,我不去安慰她是不行的。”他接下来解释。

“是啊……不去安慰她是不行的。”她别过头,不想看他。

“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阴阳怪气的?”

“没,只是累了。”

“累了……就到我怀里靠一靠。”韩履冰上前,试图要抱住她。

孔芸初退后三步,与他伸出的手擦身而过。

“我和刘东居约好要去他家,我该走了。”她轻轻的说道。

“原来那个人姓刘,是你喜欢的人是吗?”韩履冰吃味的问道。

她继续往站牌走去,脸上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这好像不干你的事。”她有些冲的说道。

“你到底怎么了?想对我发脾气就发出来,不要闷在心上。”他抓住她的手,不让她挣脱。

“没有——”

韩履冰突然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他。“为什么说谎?我知道你心里不高兴,是不是程亚没有去通知你叫你别等我,我去问她。”

“我没有不高兴,一点也没有,你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

“不要摆出这样的委屈样,好像我真的做出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似的。”

“没有,我一点也不觉得委屈,你做了什么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她居然笑得出来。

韩履冰认真的看着她,定定的凝视着,“为什么又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真的要走了,我和刘东居约了时间,不见不散。”她别开脸。

他松开对她的钳制,“我送你去吧,让我看看他住在什么地方。”

孔芸初本想拒绝他,可是她实在没有力气反抗他了。

她坐上他的车,车里“往日情怀”的曲调在空气中缭绕,让她听了眼泪不住地在眼眶打转,但她不能哭,眼泪一落下就表示她输了,她发过誓不能为他哭的。

“你说那位刘……东……他住在什么地方?”

孔芸初说了一个地址,硬是将眼泪逼了回去。

“论文开始写了吗?”

她点点头,他聪明的选了这个话题,是她可以侃侃而谈的话题。“开始写了,差不多快写完第二章文献探讨了。”

“第一章是最重要的,把第一章写好,说清楚你为什么要研究这个题目,其他章节就不难完成了,明白吗?”

“明白。”说到专业,她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

“和凌老师的互动如何?”

“他很忙,我们见面的机会不多。”

“与指导教授的互动是很重要的,下个月开始排论文前三章的口试,你的时间敲定了吗?”

“还没有,论文的进度有些赶,不知道赶不赶得及。”

“论文前三章口试只是研撰计画,你不必过于紧张,可以边写边修改,主要是让口试委员对你写的计画提出一些意见。”

“凌老师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你和凌老师发表在社会科学期刊上的论文我看了,写得不错,你的结论处理得很好,不过理论的部分有些弱,还有……写作论文要懂得反思,不要只是堆积资料。”

她点点头,“我知道自己可以写得更好。”

“初写者不能心急,要按部就班,知道吗?”

“知道。”在学术领域里,她很清楚自己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车子停在一栋老公寓前,约莫四十年屋龄,韩履冰抬眼看了一眼。“晚上九点我来接你。”

*********

程亚通过副教授升等申请,王计豪决定利用这个机会进行他的伟大计画。

“你要找间饭店办一个小型的庆祝会,最好能够邀请系上所有的同仁都来参加,这么一来韩履冰才不会有借口不来,最好开放学生也来一起同欢,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真要着手进入害人的把戏,程亚反而却步,她的良知告诉她不可以做这样的事,可是她的妒意让她无法冷静思考,她不想被一个女学生比下去,这口气她是如何都咽不下去的。

“你要利用我的庆功宴下迷药是吗?”她问得直接。

“不需要下什么迷药,灌他们两杯烈酒便成,如果不灌烈酒在饮料里放FM2也行,总之用一切方法让两人发生性关系,不然制造假相也行,我要让水果报或是某周刊拿到照片。”王计豪有一种见猎心喜的喜悦,他等这一天不知道等多久了。

“我不确定他们两人会不会一起出现,如果孔芸初不来怎么办?”

“想办法让她来,你指导的学生冯从爱不是她的好友吗?动用她的关系让孔芸初来,不要心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婆婆妈妈。”

“我的底限是不能毁了韩履冰。”她再次提醒。

“我说过我只对所长的位置有兴趣,并不想毁了任何人。”王计豪提出保证。

“希望你说到做到。”

“放心好了,我明白男人的地位对女人来说有多么重要,你自然不会要一个过街老鼠,我不会把事情弄得无法收拾。”

“我只是要他和孔芸初分手,不要他一败涂地。”

一个无法在学术界立足的韩履冰,对她来说有何意义,所以她决定要留他一条活路,她的目的是拆散两人,不是要赶尽杀绝。

************

程亚假装自己是一个好客的人,她大方的邀请所里的同仁与学生一起同欢,她花了许多时间让系所里的学生对庆功宴产生兴趣,参加的人越多对她来说越有利,因为她已成功邀请了韩履冰出席。

她应该感到一丝愧疚的,可是却没有。

“你很快会看到两人不得不分开的场面,到那个时候你就是那个最后的胜利者,也许是你决定不要韩履冰呢。”王计豪冷笑道。

“我可以知道你为什么非要把履冰拉下来不可吗?”

“事到如今我跟你说实话也不要紧,因为他抢走了我喜欢的女人。”王计豪含恨的说道。

程亚一惊,“你说的是……蓝小姐?”

“不是,我不认识那个蓝小姐。”

“那么是谁?他抢走了谁?”

“等我们成功的那一天,我会告诉你那个人是谁。”他故意卖了个关子。


第七章

如果可以,

请在蔷薇上镶满翠。

花影不是我爱的梦,

倾听……

夜莺在松林间低喃,

可人儿一夜未眠,

只因星光缠人。


冯从爱非要孔芸初一道去参加程亚的庆功宴,只因为程亚是冯从爱的指导教授,基于好友的邀请,她盛情难却。

孔芸初穿了件海军蓝的衬衫,下着白色牛仔裤,长发简单的在脑后扎起,模样清纯可人。

平常,她会故意把自己装扮得成熟一点,可是今晚她只想做自己。

她正要出门时,韩履冰打电话来说他直接从办公室过去,她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她很怕与他独处,两人之间有些奇怪的感觉无法用言语形容,她不确定能否承受。

“你就是孔芸初是吗?”

才走出门,一阵好听的女声在她身后响起。

她看向来者,脸上藏不住讶异,这名女子她觉得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

“你应该不认识我,我姓蓝,蓝言萌是我的名字。”蓝言萌淡淡一笑。

是她!孔芸初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受,只觉得一阵痛。

蓝言萌比她以为的更年轻,岁月在她身上一点也没有留下痕迹,原来财富真的可以买到青春,难怪这么多人想要追逐更多的钱财。

“幸会。”孔芸初回她一笑。

“你可以请我喝杯茶吗?”

孔芸初点点头,“要进去坐坐吗?”

“是履冰的房子是吗?”蓝言萌指了指后方的洋房问道。

两人走进屋里,孔芸初倒了一杯热茶递上。

“他果然成功了。”蓝言萌叹了一口长气。

“蓝小姐找我有事吗?”

“你知道我和他之间的过去吗?”

孔芸初摇摇头,“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你们是早稻田大学的同学,两入相爱极深,可是因为门户不相当,所以硬生生被拆散。”

“是的,你知道他到现在还戴着我们的订情表吗?”她从皮包里拿出一只手表,“我这只是女用表,是他打工存了好几个月的工资才买下来的表,我以为他早把表丢了,就好像要把旧情忘了一般,没想到那日相见,他还戴着……你不会明白我的心有多痛,又有多后悔。”蓝言萌哭着说道。

“我不知道他戴的是你们当年的订情表。”她不曾注意过这些小细节。

“我后来嫁给了另外一个人,新婚之夜……我就后悔了。”

孔芸初听着她的忏悔录,心情同样沉重。

“所以你离婚了?”

“上过月离的婚,我在婚姻里熬得很辛苦,你一定想不到我有多痛苦,每一天都想着要离婚却离不成,只为了咽不下那口气,我以为我可以改变我的丈夫,事实证明,我根本撼动不了他半分。”

孔芸初知道蓝言萌今日来找她,绝对不可能只是为了要来告诉她离婚的痛苦。

“我确实不能了解。”

“我丈夫不断的外遇,让人受不了。”

“有位学者曾说过,外遇快乐的时光大概只有半年,可是却必须花六年的时间收拾烂摊子,所以基本上是不划算的买卖。”

“是吗?我的丈夫根本不收拾烂摊子,全丢给我处理。”

孔芸初理智的说道:“因为你是一个好太太。”

“我应该等下去的。”蓝言萌看了看屋子四周。

“是啊,如果我是你,我会守着一个梦终生不嫁。”孔芸初直率的说道。

“我没有你这么高贵的灵魂,我知道履冰终有成功的一天,可我怕履冰会让我等到地老天荒,我怕那种感觉,虽然后来证明我错了。”

“现在回头还不迟啊。”

孔芸初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真的吗?你不介意履冰吃回头草?”

孔芸初不语。

“我会给你一笔钱,很大很大一笔钱,绝不会让你觉得有半点委屈。”蓝言萌突然说道。

“钱?”孔芸初听到这句话,内心的伤感不断在发酵。“你的婚姻生活里,面对丈夫的不忠,你一直是用钱来收拾另一个女人吗?”

“你不要误会,我没有恶意,只是不想见你这么好的女孩过穷日子。”

“蓝小姐,你真的不需要拿钱收买我,我和韩教授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之所以收留我,全是因为他觉得对我有责任,我早已告诉他不必为了报恩付出一切。”

“所以只要他同意,你随时会离开?”

孔芸初点点头,“是的。”

“你这么好说话,我反而觉得不好意思,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吗?只要我可以做到,不会让你失望的。”

“你不必为我做什么,只要带给教授幸福,就是为我做了一件好事。”

蓝言萌带着好心情起身,“你还年轻,又这么漂亮,如果我是你,我不会选一个年纪相差这么多的男人在一起。”

“我明白,所以我选择退出,只要你能说服他。”

“我想,说服他应该不是问题,我知道他还爱着我。”蓝言萌自信的说道。

孔芸初咬了咬下唇,原来他对往日情还有眷恋,原来他在意的人不是她,原来他不是不懂爱,只是早已经把心给了别人。

原来,他爱她的程度不若往日情。

这不就是她要的吗?如今成了事实,她为什么会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她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注定要扮演孤单角色的她,也许不配享有幸福吧!

“那就……麻烦你劝劝他。”孔芸初深吸了一口气。

“我会告诉他我还爱着他,我会让他快乐……就像回到十年前,我一定会让他幸福,谢谢你给我机会。”

“不要谢我,也许……这是一条对大家都好的生路。”

************

“你迟到了,韩教授还一直问我你上哪儿去了。”冯从爱朝韩履冰努了努嘴。

韩履冰走向她,“塞车?”

“有个……朋友来找我。”

他点了点头,“今晚程亚特别高兴,你可以喝一杯鸡尾酒,别喝太多,会醉人的,我们不必留到最后,三十分钟后一起离开。”

王计豪热心的递上一杯红酒给韩履冰。

“你看程亚笑得真开心,你应该去陪她多喝两杯。”

“今晚她是主角,她应该唱支歌、跳支舞,我说像她这么优秀的女人,怎么会到现在还是单身?你看我们是不是要赶紧帮她介绍一个男友。”韩履冰说道。

孔芸初悄悄离开两人,独自到饭店外的长廊吹风。

“没喝酒啊?”

程亚递上鸡尾酒,孔芸初接过,她的心情太坏,不喝一杯似是不能解愁。

“程老师,恭喜你,我敬你一杯。”

“要干杯喔!”程亚一笑。

“干杯就干杯。”孔芸初爽快的一饮而尽。

程亚满意的看着孔芸初,“我以为你今天不来呢。”

“老师邀请,再忙也要来。”

“论文写得怎样了?马上就要前三章口试了。凌老师和他的女友今晚也来了,你应该还没见过未来的师母吧?”

“没有,我进去跟凌老师打声招呼。”她转身要进屋却有些不胜酒力。

************

凌廷飞的女友有一张和蔼可亲的脸,怎么看都不像是个醋坛子,她朝孔芸初一笑,略微福泰的身材让她看起来平易近人。

“你就是廷飞常提及的高材生啊!长得真是漂亮极了,我年轻的时候也没你这么美丽,有没有男朋友呀?”她拉着孔芸初的手热心的说着话。

“你不要一见到我的女学生就问人家有没有男朋友,人家会尴尬的。”

“有什么好尴尬的,有男友是件好事啊,你一天到晚都说这学生多优秀,如果没有男友多可惜,我可以把我姊的儿子介绍给她。”

“你是乔太守吗?芸初不需要你乱点鸳鸯谱,再说你姊姊那儿子好高骛远、每天只会做发财梦,配不上我的芸初。”凌廷飞直率地道。

“你的芸初?叫得可真亲热,我就从来不曾听你说过——我的梦华,你就是这样大小眼,才会惹得我一天到晚吃醋。”沈梦华不悦的抱怨。

凌廷飞朝孔芸初无奈一笑,“我正要找你。”

“老师找我什么事?”

“你的论文架构图画得有些问题,明天到我的研究室来一下。”

孔芸初点点头转身离去。

沈梦华看着孔芸初的背影,不高兴的沉下脸。“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收这么漂亮的女学生?”

“你在说什么?这样也要生气?你可以对孔芸初放一百二十个心。”

“我不相信,那女学生长得一张清冷孤傲又美丽的脸蛋,你要我如何放心,我怕你的魂迟早会被她给勾走。”

“只有你才这么看得起我,她对我没意思的。”

“为什么?”

“因为……她是韩教授的人。”

沈梦华瞪大眼睛,觉得不可思议。“真是不简单,连韩履冰也勾搭上,还说你不会被她迷住,我看你一副遗憾的表情,是不是也喜欢上人家了?”

“你怎么又来了!随便你去猜,没错!如你所愿,我是喜欢上人家了,我被她迷住了,我这样说你满意了吗?真是受不了!我怎么会和你这样的女人扯上关系呢?”凌廷飞面红耳赤的吼完,立刻离开沈梦华身边。

他受够了,年轻时有个女人一天到晚为了他吃飞醋,他觉得挺有成就感的;可日子一久,他便腻了,他不要这样的关系,一分一秒都受不了,再这样下去,他会被逼疯。

“凌廷飞,你给我站住,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没安全感嘛,你难道不明白我也不想这样的,我很怕失去你……你一直不娶我,我当然每天疑神疑鬼的。”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得随时会在唇边隐去。

*********

孔芸初不知道鸡尾酒的后座力会这么强,她只喝了一杯不是吗?还是因为她的心情太坏,所以酒的威力增加了?

头痛欲裂……她看着天花板,这是谁的房间?

墙上有许多美丽的蝴蝶,她好热……

想冲个冷水,十一月天她居然会觉得热,她想把身上的衣服褪去,可是双手一抚——她身上的衣服呢?

她惊慌的尖叫。老天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她为什么会一丝不挂的躺在床上?而且她的脑子里好像有几万只蚂蚁在爬行。

然后她发现她不是一个人躺在床上,男子的气息靠她越来越近,她持续尖叫着,一只手臂来到她的背后,将她拥在怀里。“别怕……我会保……护你……”

这男人……是韩履冰!他一身酒气。

“走开!不要抱着我。”她气若游丝的赶人并挣扎着,再这样靠近,她知道会出事的。

“我喜欢你……”灼烫的吻攻掠她抗拒的心。

只是喜欢吗?她很清楚喜欢和爱是不一样的,他说他喜欢她,心里却仍爱着他的往日情,孔芸初心弦一紧。

“你……知道我是谁吗?”她怕他将她错认。

他的体温高烫,他的吻充满诱惑,一身强悍的力量。

一阵不可遏止的战栗窜上她的背脊,他的吻带着些许的霸道,甚至带着勾情的意味,一点一滴的吞食她灵魂深处的光影。

他戏弄她的唇舌,在他技巧的抚弄下,她的娇颜逐渐迷醉。

韩履冰不是一个嗜欲的男人,他很清楚“嗜欲深者,天机浅”的道理,所以在女色上头他一向节制。

几年来没有固定女伴的他,欲念来时不会随便找个女人解决,他靠着自制力度过那些渴望的深夜,只是……今夜是个不寻常的夜晚。

“我们这样……是有罪的,你是我的……老师……”她并不是一个真正离经叛道的人。

“有罪……由我一个人担。”韩履冰低柔的道,在她的耳后吹着性感的气息,挑逗的动作一点也不像平日严肃的学者。

巫山云雨之于她而言是陌生的,“我好难受……”她咬紧牙关。

“我知道……”他体贴入微的哄她。

“可不可以……不要……”毫无经验的她困难的说出拒绝的话。

“来不及了……”他说。

药性快速的在两人身上发挥作用,根本不是理智可以控制的。

烈火激情灼烧着躯体交缠的两人,一室春暖……

************

孔芸初静静的躺着,等天亮。

似乎过了千百年之久,她侧过头,明眸梭巡着韩履冰分明的五官,头一回这样看着沉睡的他,浓密的眉睫低掩着,光裸的胸膛规律的起伏着。

孔芸初就这样凝睇他许久,心中涌上一股不舍与惆怅,闭上眸,她知道不该发生这样的事,他是她的老师,虽然同时也是她的未婚夫,可那是为了报恩才衍生出来的关系。

她起身,双手抖颤的穿上衣服,怎么办?她连如何走出房间,而能不让人注意,都觉得有困难。

可是她非走不可,她现在还没有心理准备面对他,是谁吹皱一池春水的?

韩履冰醒来时已是饭店人潮开始涌现时,他旋即弹起身,立刻知道出了什么事,忍不住低咒了声:“该死!我到底对芸初做了什么事?”

她走了!他一向自制的,两、三杯酒并不会让他乱性,他真是他妈的应该枪毙,怎么会对她逞兽性?

他翻身下床,迅速的穿上衣服,他得马上找到她,他不能让她一个人面对这样的事,让她一个人胡思乱想。

他飞车赶回家,她不在家里。

于是又飞车赶去学校,查了她的课表,立刻冲去教室,目光慌张的梭巡她的踪迹——

她安好的端坐在教室的一角,看似专注的听着课。

授课的老师是这学期新聘的副教授何维城,何维城见他站在教室外,暂停授课走出教室。“所长找我吗?”

韩履冰急切的想跟孔芸初说说话,哪怕只说上一句话也是好的,昨夜她被他欺负了,他要知道她好不好,他要绅士的向她道歉,虽然一百句道歉的话都无法弥补他的错。

他的目光对上她的,不意她竟朝他摇了摇头。

他知道倔强如她,不能勉强半分。

到嘴的话于是又吞了回去,他听见自己说:“没什么事,只是要通知你,下午的会议改在下星期举行。”

“昨晚程亚在饭店办的庆功宴成不成功?真不好意思,我内人身体不舒服所以没去,程亚一早把我骂了一顿。”

韩履冰木然的说道:“不去也好。”

他不该去的。真是该死啊!韩履冰,昨夜的事足以让你死一百次!

“你怎么了?”何维城狐疑的问道。

“没事,只是……我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算了!你进去上课吧。”

“需不需要帮忙?”何维城是一个诚恳的人。

“谢谢,你帮不上忙,我必须自己解决。”


第八章

喜欢你好像花一朵般的灿笑,

天真……

看!静谧的院子开满了桂子天香,

石阶上堆着花的眼泪,

不是温柔的掬静,

是哀伤的泣诉,

冷焰……

爱,何日再来?


韩履冰在圆月湖找到孔芸初。

她一个人独坐在杨柳树下,远远的看去,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他走近她,带着满心的罪恶感。

她知道他来了,转身主动朝他扯开一抹僵硬的笑。

“请你忘掉昨夜的事。”她说。

他一颤,心里充满怜爱。“为什么?我……”

她摇摇头,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要告诉我,你会负责任对不对?”

他心里有些着急,本以为她会对他歇斯底里的哭喊,可是并没有。

她这么年轻,不该这么冷静的。

“我们……结婚吧!”他向她求婚。

她一笑,“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我还是老话一句,我不会嫁给你的,不必觉得对我有亏欠,你不欠我什么。”

“可是昨晚……”

“昨晚怎么了?我不记得了,昨晚我喝了酒觉得头晕,所以就先回家了,你一定是做了一场梦,把梦境与真实弄混了……”

他打断她的话,心疼的喊道:“为什么要这样?你想骂我就骂吧,不要不在乎的对待我,我不是冷血动物。”

孔芸初脸色苍白得几乎要晕过去,心情其糟无比的她却必须表现出坚强大气的一面,她提醒自己不能让他觉得又欠了她什么,他有权利去追寻他的往日情。

为了她失去与蓝言萌复合的机会,是愚不可及的事。

“我知道你也不想发生那样的事,不是你的错。”她谅解的说道。

他摇摇头,“我该提防的,若我不喝酒,也不会酒后乱性。”

“教授,我好累,想回家休息。”她虚弱的说道。

“我送你回去。”韩履冰拉她的手。

她挣脱他的手,“不需要,今后我们最好保持距离,若有闲言闲语,我在这个地方将无法立足,请不要把我逼到绝境。”

她要说的是,他在这个地方将无法立足。

惊觉自己想要保护他的心情,同样让她措手不及,孔芸初的心一揪。

难道……她对他有了不寻常的情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芸初,你不该受这样的委屈,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不是禽兽,不知为何昨晚会发生那样的事,相信我,我不是有意的……我是君子不是小人,更不可能趁人之危。”他越说越乱。

“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我现在不想去追究那些是是非非,我想要的,只是一份平静。”

“会的,我会给你平静。”

“所以让我自己回去,求你!”她哀求道。

他点点头,让开身子。

她笑了,笑眼里有泪影。

************

程亚敲了敲韩履冰研究室的门。

“进来。”

一夜无眠的她想了很多事,直到现在她都不认为她的出发点是错的,也许为了达到目的,她的手段阴险一些。

“你昨晚为什么先走?”她故意问道。

韩履冰转身看向她,他想知道这件事与程亚有没有关系?她不是一个过分热切的人,可她这次对于庆功宴表现出来的殷勤态度,与平日的她不符。

“我没有先走。”他低落的说道。

“那你去哪儿了?我以为你和你的小未婚妻先走了。”她的演技很高明。

“我喝醉了,云初也喝醉了。”

“所以你们到饭店的某间房间休息?”程亚暧昧的看着他,有点取笑的意味。

“你猜对了一半,我们是在饭店的某一间房间休息。”他盯着她。

“真是浪漫!”她羡慕道。

他继续探问:“我以为房间是你事先安排好的。”

程亚失笑,“我没这么周到,房间不是我事先安排好的。”

“那就好,不然我还不知该如何感谢你呢!”

“你要感谢我?此话怎讲。”

“如果房间是你安排的,我得好好感谢你的细心,喝醉的人就怕失态,有间房间休息是比较好的安排,只是我昨晚喝得并不多,不知道为什么会醉成那样?”

“你喝了烈酒吗?”

程亚有些紧张,她感觉他不知在怀疑什么似的套她的话。

“没有,你知道我不喝烈酒的。”

“那就怪了,我想可能是你空腹喝酒吧,一般人以为一杯酒是醉不了人的,不过如果是空腹喝就很难说了。”她心虚得不敢看他。

“或许是因为我空腹喝酒的缘故。”韩履冰点点头。

程亚看了看手表,“我要去上课了。”

************

事情并未落幕,同一日下午,王计豪推开韩履冰研究室的门,以一种君临天下的姿态出现。

“我这里有几张照片,也许你有兴趣看看。”

韩履冰从一堆统计数字上抬起头,接过王计豪递过来的相片。

韩履冰的表情从冷峻转为震惊,“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相片?”

孔芸初要他忘掉昨夜发生的事,但是昨晚的事却在这叠照片里无声无息的重现,他像头饿虎般扑向温柔的绵羊,对她做着现在想起来都会觉得羞惭的事。

“有家杂志手里握着原底片,连我也没办法拿到,不过也不是不可以谈,只要你表现出诚意,一切好办。”

“要多少钱?”韩履冰眸光转黯,知道自己被设计了。

“不要钱,钱不是这场交易最重要的部分。”王计豪邪邪一笑。

“什么才是这场交易最重要的部分?”

王计豪把照片一张一张仔细的摊开,“玩弄少女身体的感觉如何?”

韩履冰忍住想要揍人的冲动,他明白他越是表现得在乎,他的谈判筹码越少。

“说吧!你要什么?”

“我要的不多,我只要你现在坐着的位置。”

韩履冰并不惊讶,“你要我的所长位置?”

王计豪慢慢的将照片收回牛皮纸袋。“你不笨嘛!怎么会被人设计呢?”

“我没想到那个设计我的人是你,我可以知道原因吗?至少让我死得瞑目。”

“很简单,因为我觉得我可以做得比你更好,我们的研究所可以在我的带领下发展得更出色,至少我不会像你一样,只会注重学术上的表现,忘了行销我们的优点,你看看别的学校是怎么样推广教育的,你的方针根本是错的。”

“你想当所长可以直接跟我说,我不是非要占着这个位置不可。”

“是啊,只是那个快死的老太婆不会支持我,她跟大部分女人一样,都被你的外貌迷住了。”王计豪不以为然的说道。

“你要我怎么做?”

“我会把这些照片拿去给老太婆看,由她领军下的老派人马一定会大吃一惊,我真是等不及想看他们的表情,很久没看到这种养眼的相片,一定会脸红心跳,不过我怕他们心脏病发挂掉。”王计豪自鸣得意、自顾自的说道。

韩履冰皱一下眉,“你的目的只是要我退下来,为什么还要去惊扰老人家?”

“不,我要你离开这所学校。”要断就得断得干净。

“就这么简单?”

“你不要以为我是随便说说的,你对这所学校的贡献让我引以为耻,随便一个人都可以做得比你更好。”王计豪豁出去了。

“如果我不照你的话去做,你会怎样?”

“我会让你看见新一期某周刊的封面故事,斗大的标题写着——S大教授淫乱生活教战手册,我的目的一样能达到。”

“芸初也是你的学生,你伤害一个女学生的名誉是不道德的。”

“我的学生多得很,不必特别去在意谁,再说要成就大事业的人,能顾得了这许多吗?我不认为你之所以有今天,用的方法全是符合道德的。”

他道不道德不必向王计豪说明,“我要拿到底片,并且你必须保证这些照片绝不外流,我可以承诺帮你坐上所长的位置。”

“离开这所学校呢?你做得到吗?我可不想让你在我的手底下做事。”

韩履冰潇洒一笑,“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王计豪朗声一笑,“没想到你也会有今天吧!不过你也别怪我,是你行为不检让我有机会抓到你的小辫子,如果不是你与女学生乱搞,这些相片不可能出现。”

“王计豪,我没有和女学生乱搞,孔芸初是我的未婚妻,如果不是因为芸初不愿意,这件事情完全可以公开。”韩履冰一脸凛然。

王计豪耸耸肩,一副不在乎的模样。“这有差别吗?怎么说都是羞耻的相片,媒体一刊登出来,更正的新闻是没有人看的。”

“所以你还是会刊登是吗?”

“不知道,因为底片不在我手上,我无法预测其他人怎么想。”

“这件事还有别人参与?”韩履冰头一次尝到被背叛的滋味。

“你问我也没用,因为我一个字也不会说的,这只能怪你自己,平常不做好人际关系,自然要小心随时被人捅一刀。”

韩履冰对人性不再抱持善论,昔日的好同事居然会为了权位做出这样的事。

************

就在王计豪离开三个小时后,韩履冰接到王计豪打来的电话。

他不客气的告诫韩履冰:(一切都来不及了,杂志社最近没有什么耸动的消息可以写,已经决定将那些照片放进封面,做这一期的特别报导,你最好有心理准备,内容绝对不是歌功颂德。)

韩履冰挂上电话,心里反而宁静,他现在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孔芸初面对这样的风暴会怎么样,她的名誉远比他的重要。

周刊三天后出刊,韩履冰运用一些人脉试图压下这件事,但是却没用。

他回家后发现她一个人坐在窗棂下发呆,心痛的将她搂进怀里。“你哭了。”

她拭去泪,吸了吸鼻子,“我们解除婚约吧。”

“经过昨夜,你认为我会答应你吗?”

“你不在乎那些丑闻吗?周刊要刊登的那些相片会毁了你,你不害怕吗?”她楚楚动人的哭着,任何男人见了都要心碎。

不知道是谁告诉了孔芸初周刊的事,“你知道了?”

她点点头,“王老师打电话到家里找你,全跟我说了。”

“我对他们一直没有提防的,也从不知道要提防,没想到为了所长的位置,他会做出这样的事,连累了你。”

“你放了我吧,我们在一起只会引来更多的蜚短流长。”

“我们一起面对,相信我,世上没有过不去的风浪。”

她摇摇头,“我累了,只想过平凡的生活、只想好好念书、简单的呼吸,我不是野心勃勃的人,你应该找一个与你旗鼓相当的人,我知道那个人不会是我。”

她想起了蓝言萌,多么登对的两人啊!刚刚她还打电话来,说是要找他吃饭。

面冷心热的他、不擅表达感情的他、一向坚强的他,却无法好好处理感情,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还是这样,他始终留不住他爱的人儿。

爱,他从来不曾对任何女人说过爱,最多只是喜欢,他离开爱太久了,久得分不清那是什么感觉。

奇怪的是,当他觉得自己可以说出口时,意中人却要离开他。

“芸初,看着我,感觉我。”韩履冰握住她的手往他的胸口搁着。

孔芸初缩回手,“不要,我不要这样的生活,我们不适合,你应该找一个年龄相近的女人,我有……喜欢的人了。”

说出这句话后,她愣住了,韩履冰同时也愣住。

“你有喜欢的人?”

“是的,他比你年轻许多,我觉得跟他在一起自在多了,不需要把自己弄得比实际年龄老、不需要说服自己去听老歌、不必说着成熟的话语,只为了配合你。”

她说的话字字句句都鞭笞着韩履冰的心,年纪一直是两人之间最大的鸿沟,不是他要越过去,就是她要越过来,现在她累了,不想假装自己乐在其中……不,她从来不曾乐在其中,是他自以为是的强留住她,以为可以因为近距离的相处而让她对他改观。

原来,他把事情想得太美了,真爱是很难寻的,就算找着了也不能确定它是什么模样。

她的话说得他一点反击的余地也无,她已经告诉他她不快乐了,他还能把她锁在身边吗?他不能,他不可以再犯同样的错,他怎能自负的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世界、可以改变她的心,结果却弄得两人伤痕累累。

“我明白了,你走吧!今后不需要再听老歌、不需要陪我说成熟的话语、不需要装老,只为了配合我。”他受伤的说道。

她哽咽的说:“谢……谢。”

离开韩宅前,孔芸初拨了通电话给程亚。“程老师,我要离开韩教授的家了,希望你答应我的事不要忘了,你说你可以说服王老师的。”

程亚在电话中信心满满的承诺她一定能说服王计豪,不让周刊刊登那些相片。

*********

“好可怕,我只要想到我的指导教授是那样的人,我就觉得心寒,我可不可以换指导教授啊?”冯从爱忧心忡忡的问道。

“不可能换的,这种事很麻烦的,不会有别的教授敢接下这样的学生。”周横见多识广的打断她的念头。

“那怎么办?这些人怎么都是人面兽心的禽兽?芸初,你当初真不该住进韩教授家的,我想你是对的,保持距离才是上策。”冯从爱一叹。

孔芸初在举目无亲之下只得投靠好友,偏偏冯从爱是个守不住话的人,只要她知道的事,差不多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

“程老师会不会反悔呀?”周横不乐观的问道。

“谁知道,我觉得学术界也是很黑暗的,大家戴着道貌岸然的面具,真的不能不小心。”冯从爱看向孔芸初,“我觉得你不能和韩教授解除婚约,这么一来周刊真的要登,至少你是他未婚妻的身分,会是一个保护伞。”

孔芸初沉下脸,“不会有人相信的。”

“社会大众才不喜欢看事实呢,我说所长的位置很快就会换人坐了,搞学术的人真的不能不小心,每一步都要走得很谨慎。”周横有感而发。

“所以你以后也要洁身自爱,你们那些博士生太会送礼了,一直巴结老师好吗?我都要看不下去了。”冯从爱不客气的对周横说道。

“你们硕士生不也爱送礼,那天我就看见方中昌拎了一大盒的水果礼盒准备送给程老师。”

“我们硕士班送的礼才不算什么,你们博士生送的东西才夸张好不好?又是鲍鱼又是燕窝、鱼翅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还喜欢私底下开着双B轿车去接送老师,本校的学术风气都是被你们搞坏的。”

“你从哪里听来的,根本没有那样的事。”周横有些激动。

“哎呀!别不好意思承认,其实也没什么,要是我有一辆车,不必双B啦,普通的小车都好,我也会在老师面前跟前跟后抢着接送。”冯从爱大剌剌的说道。

“你还说我们搞坏了风气,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我只是说说而已,你可以问问芸初,看我有没有送过一份礼?程老师这么爱收礼的人,我连一包卫生纸都没送过。”

两人持续五十步笑百步的逗嘴,孔芸初一点加入他们的心情也无。

等待的滋味比死还难受。

************

“王计豪,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你说你不会毁了履冰,为什么现在又出尔反尔?”程亚声嘶力竭的吼道。

“杂志社又不是我开的,他们要登我也没办法啊,我对他已经够仁慈了,我本来要找警察把事情闹大的。”

“我真不该相信你的,你利用了我。”程亚看穿了王计豪。

“你也不是没沾到好处不是吗?孔芸初离开了韩家,正如你意。”

“我是要她离开履冰,可是我没要你把他给毁了,周刊一把那些照片登出来,你说履冰在学术界还能活吗?”

“他不一定非待在学术界不可,他可以出国,可以做生意,可以去做中学老师,教小学也没关系,你不必为他担心。”他说得一派轻松。

程亚破口大骂:“你不是人,你骗了我,我真是聪明一世,胡涂一时,你怎么可以把他搞垮,我要那样的男人做什么?我不要一个失败的男人、我不要落魄的韩履冰,我受不了那样的颓丧,你实在太残忍了。”

王计豪撇了撇嘴,“原来你喜欢韩履冰的身分、地位,不是喜欢他的人,所以我让你看清了这个事实,不也是做了一件功德。”

程亚抡起拳头打他,“我恨你!恨死你了!你怎么可以打碎我的美梦?我要我的男人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他必须有一定的社会地位。”

王计豪一把抓住她的手,“醒醒吧!世界上不是只有韩履冰一个男人。”

“求求你,不要让周刊登出那些照片。”硬的不成,程亚改用软的。

“不可能了,所有的东西都送去印刷厂了。”

她含恨带怒的问道:“你为什么那么恨他?”

“因为他抢走了我喜欢的女人的芳心。”

“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他正色的看着她,“你。”

程亚呆愣在原地,“你说什么?”

他松开她的手,用一种控诉的语气说道:“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没错!我喜欢你很久了,可是你一直不把我放在眼里,心里、眼里全是韩履冰,你不只眼盲,心也是盲的。”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显然程亚是被吓到了。

“我不可以喜欢你吗?”他凝视她。

“不可能……我不相信。”她还未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你可以喜欢韩履冰,为什么我不能喜欢你,不过我比你高尚多了,我喜欢你,并不是因为你是某大学的副教授,而是因为你是你。”

“你为什么不早说?”

“因为我不想自取其辱。”

“现在说就不会自取其辱吗?”

王计豪耸耸肩,“我不在乎了。”

因为韩履冰将不再是他的对手,因为所长的位置很快就会是他的了。

************

三天后,周刊一上架,冯从爱立刻买了一本冲回家。

“芸初,你看了千万不要晕倒,都是一些不堪入目的照片,标题下得超级猛,什么‘S大研究所所长与女学生发生不伦恋’,‘指导教授染指清纯系花’……真是够邪恶的,怎么办,你以后要怎么做人?下午的课你要不要去上?”

孔芸初冷冷的看了看杂志的封面,“去上啊,做错事的人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躲起来,我越是畏缩,越是让人瞧不起。”

“可是下午的课是韩教授的课,你确定要去上?”

孔芸初点头,“现在只有我能帮他,我越是不坦然,越是会让他受到伤害。”

“放心,我会站在你的身边当你的打手,你不要以为同学一定会发挥同学爱,我想一定会有人落井下石。”

************

冯从爱和孔芸初比上课时间提前十五分钟走进校园,一踏进教室,詹晓涵旋即不友善的踱到孔芸初面前。

“真是祸水,你把韩教授害惨了,怎么还有脸来上课?你应该去死的。”

“你他妈的嘴巴怎么这么贱!你自己怎么不去死?”冯从爱立刻跳出来大骂。

“你说谁的嘴巴贱?我看你和孔芸初是一样的狐狸精。”

“你到底想怎样?说这么多废话不累啊?”

“要你多管闲事,我又不是跟你说话!”詹晓涵也不是省油的灯。

“你不要乱说话,有些事不是你以为的那样,等一下韩教授进来有你瞧的。”

“谁来都一样,我抽屉里就有一本XX周刊,刚刚在捷运站的便利商店买的,是不是要我拿出来让大家看看,到底是谁会有得瞧!”

“什么周刊,拿出来大家看看。”

同学全围了过来,詹晓涵得意一笑。“在我抽屉里,你们看了要忍住,不要被那些画面给污染了。”

孔芸初安静的坐在位子上低头看书,她不回应、不生气、不伤心、不发一语。

同学里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像詹晓涵一样刻薄,有几个也懂得雪中送炭,吕伶便是其中之一,她的友善影响了其他几个同学对这件事的看法,因为吕伶非常优秀,家世又好,她的意见成了非常重要的参考指标。

吕伶坐在她面前,“听说你是韩教授的未婚妻,是真的吗?”

她说出这句话是有涵义的,她巧妙的要帮孔芸初解围。

冯从爱没细想就道:“你怎么知道?这件事在同学里知道的并不多。”

“我也是听说的,我刚知道时也吓了一跳。”

几个在教室里的同学马上被这个最新消息吸引住,纷纷问道:“吕伶,你说的可是真的?”

“吕伶说的是真的,所长是芸初的未婚夫,芸初十八岁就订婚了,你们如果不信,等会儿韩教授来可以问他。”冯从爱直率的说道。

吕伶露出羡慕的表情,“多好,你的未婚夫就是我的指导教授。”然后她朝班上同学说道:“所以未婚夫妻在气氛和感觉都对的情况下,两情缱绻应该不会有人反对吧?都什么时代了!除非你们身为现代人,可是骨子里还是老古板,我们应该谴责的是拍下这些照片的人。”

“是啊,其实这也没什么,我和我男朋友还做过尺度更大胆的姿势。”开始有同学讨论起技巧来,完全跳脱了丑闻本身。

上课前一分钟,学校学务组通知韩履冰请假,高层紧急召见。


第九章

情愿忘记这世界有你,

一切都不留下,

哀悼着曾有的爱恋,

比痛苦还深……

你说过雪化后要来,

晓阳等在窗外,

带着透亮的暖,斜照在无名的尘埃上。


吕伶陪着孔芸初和冯从爱走出校门。

“你们要去哪儿?我开车送你们过去。”吕伶说。

两人坐进吕伶的车,孔芸初客气的向她道谢,吕伶一脸甜笑。

“不要谢我,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跟你又没关系,怎么会说是为了你自己?”冯从爱不解的问道。

“韩教授是我的指导教授,你说跟我有没有关系?如果韩教授让这件事影响,不论他还做不做所长,或是被学校解聘,对我来说都是麻烦的事,我不想换指导教授,韩教授在学术上是真的有实力,我找他不是没有原因的。”

“原来是这样,你真是聪明,这件事你知道多少?”

冯从爱本来不是很喜欢吕伶,经过这件事她对吕伶有了认知上的改变。

“周横全告诉我了,你们不要怪周横,他也为了这件事烦心。想听听我的意见?其实芸初是真的很无辜,你是权力斗争下的牺牲品。”

“你和周横很熟吗?”冯从爱敏感的问道。

难道传闻是真的,吕伶喜欢周横?

“不熟,不过我们偶尔会一起吃个饭聊聊功课。”吕伶轻轻一笑。

她从小出生在良好的环境,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与一般女孩不同。

“你是不是喜欢周横?”冯从爱挑明的问道。

吕伶也不否认,“我可以喜欢他吗?他说他和你们很熟。”

“你当然可以喜欢他,你这么优秀又聪明,可以喜欢任何人,不过你要注意周横是不是真心诚意的,因为我感觉他喜欢的人是芸初。”冯从爱看了孔芸初一眼,藏住心中的痛。

“从爱,别胡说。”孔芸初忙不迭地否认。

“没关系,我不会介意的,因为我对自己有信心,而且我知道周横没有机会,他不是韩教授的对手,芸初不会看上周横,所以我不担心。”

“我和韩教授解除婚约了。”孔芸初看向车窗外的车水马龙。

“是吗?我不觉得你们的关系会这样结束,经过那一夜,只会让你们彼此更靠近、更离不开对方……不过这是我的直觉,别问我理论依据。”吕伶像未卜先知般顽皮的说道。

************

推开窗户,天空下着大雨,孔芸初本来想上央图找资料的,看来得等雨小了再去。

关上窗,电话铃声却在这个时候响起。

她犹豫着是否要接起电话,冯从爱与冯母上街购物去了,冯父一早便出门,这时候会是谁打来的?她接起电话,喂了一声。

(我以为我打错电话了。)

话筒另一端传来韩履冰的声音,孔芸初的脑海空白了数秒,不知如何反应,她与他已少有见面的机会,就算见面也是尽可能的回避彼此。

他站在讲台上授课,她在台下通常不发一语,两人几乎没什么互动,他打电话找她做什么?

有一段时间,她以为他们会成为陌生人。

她决定彻底的把他忘了,就当他是普通人。

似乎感觉到她的意图,韩履冰先发制人。(不许挂电话。)

“有事吗?”她尽可能平和的问道。

(有事要跟你商量,你可以出来吗?)

“有事你可以在电话里讲,雨太大了,我不方便出门。”她清晰且冷静的拒绝。

(我的车停在门外,你撑伞出来,不会淋到什么雨。)韩履冰软中带硬的说道。

孔芸初仍不愿让步,“真的不方便。”

(你不出来,我就进去,我想你应该不会希望我进冯家谈我们的事吧?)他一副可以操控全局的模样。

她不出去,他就进来?孔芸初正要回话,他就把电话挂了,这个男人永远用这种高傲的方式待人接物,没有半点耐心。

*********

孔芸初没有撑伞,站在车门外,韩履冰打开车门让她进入车子。

“为什么不撑伞?还是这么倔强。”

雨打湿了她的发和身上的白衬衫,他拿起面纸要替她擦拭,孔芸初敏感的避开,此刻她最不需要的就是他的温柔。

“谢谢,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她接过他手上的面纸,轻轻的擦拭。

“为什么客套起来?你的样子好像我们有隔世宿仇。”

“我想我们现在的关系最好维持这个相处模式会比较好。”她一语带过。

曾有过肌肤之亲的两人,同样不愿回想起那梦一般的夜晚。

韩履冰定定的望住她,是的,他在心上承认,她确实比任何女人都能勾起他心上的骚动与感情,如今他看清了事实,他根本不是单纯的因为报恩才将她留在身边的,真正的原因是,他分明是爱上了这个小他十多岁的女孩。

伪装自己的心,是因为无助,是因为不想示弱,是因为不想让人觉得他老牛吃嫩草,多么可笑的面子问题啊!

他干笑一声,“非要离得这么远,才算是避开了讨厌的男人是吗?”

孔芸初放下面纸,回视他的眼。“我没有讨厌你,也从来不曾讨厌过你。”

“只是觉得跟我在一起很委屈?”

“我说了,我想和同年龄的人交朋友,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算我对不起你。”

“我接受你的选择,不要觉得对不起我,我也明白感情的事不能勉强,只是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让我知道,我会负责。”

她疑惑的看着他,“会有什么事?”

“你要我忘了那一夜,可是我无法忘掉,你不要误会,我是说,如果因为那一夜……你怀了我的孩子,不要一个人面对,要让我知道,明白吗?”

她心一动,赧颜的点点头,这个男人光是说一句话就足以让她溃决。

韩履冰继续说道:“我知道就算有了孩子,你也不会留下,孩子会是你今后追寻幸福的阻碍,我不会自私的要你把他生下来,让一个孩子将你绑在我身边,可我希望你告诉我,我有认识的医生,可以安全的为你处理,明白吗?我们一起面对。”

孔芸初感伤得想要哭,他自己的事还没解决,又要来烦恼她的事,她何德何能?

“我答应你,如果我怀了孩子,一定会让你知道。”

韩履冰点点头,突然说道:“是我对不起你。”

“我们都不要互相觉得亏欠对方好不好?这些年来若要说亏欠,其实是我们孔家欠你,我一直不识好歹,就是不想欠你太多。”

他牵起她的手,“不要拒绝我,如果今天天气好,我会求你让我牵着你的手散步。”他将她的手放在他的脸颊摩挲,柔情无限。

“你可以牵我的手。”她求之不得。

“有的时候,我觉得你是座迷宫,我该怎么走才能找到通往你心灵的路?”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的,像迷宫的一直是你。”

“你却不曾想过要了解我,在你心里我不如那些年轻小伙子吧。”

孔芸初咬了咬下唇,她不能让自己一头栽进不可能的关系中,放任自己去追逐一份明知无望的爱。

“你们……很不同,我不知道怎么比较。”她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因为根本没有什么年轻小伙子,全是她杜撰出来的。

“我可以常常来看你吗?”他害怕她会说出拒绝的话。

“我就在你身边,你想见我的时候就可以见到我。”

“无时无刻吗?”

她不语,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不敢回答了吧。怕你的男朋友会吃醋?”

“蓝小姐……好吗?”她试图保持理智。

韩履冰愣一下,“你说谁?”

孔芸初抽回手,苦涩一笑。“蓝言萌小姐啊。”

“你知道言萌?”

“家父在世时跟我提过,他说你为了蓝小姐的离去痛不欲生,我以为你不可能有这一面的,直到见到蓝小姐本人。”

“她去找你?”他盯着她。

“认识她让我更了解你,我很高兴你也有动情的时候,蓝小姐很适合你,她说你们一直朝复合的路走,是吗?”

“也好。”他说。

“呃?”

“你们见过面让事情方便许多,我和她的事结束在十二年前,不是谁的错,是命运,如果不是她家人的嫌弃,我不会有今天,至少不会这么快。”

“她是一个很好的女人。”

“我们一起在早稻田大学攻读硕士学位,她温柔的个性吸引了我。”

“男人都喜欢温柔的女人。”孔芸初一笑。

“男人以为自己会一直喜欢温柔的女人,可却错了……”韩履冰饶富兴味的看着孔芸初。

她低眸,“温柔的女人比较好驾驭不是吗?正好可以满足你们男人的沙文主义。”

“言归正传,总之后来她的家人认为我配不上言萌,所以我们分手了。”

“蓝小姐离婚了。”

“是啊,常常心情不好,晚上睡不着时会找我出去陪她聊天,我不知道她记忆力这么好,许多过去的事她全记得。”

“人们对快乐的事通常会记得比较牢。”

“她跟你说了什么?”

孔芸初一一细数,“说了许多你的优点、说你对她的好、说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说她后悔了……”说你们很快会重拾旧情。

“她的话有些言过其实。”

孔芸初其实并不想知道太多蓝言萌的事,甚至有些排斥知道。

“雨小了,我想进去了。”

不等他回应,她打开车门迳自离去。

回到房里后,孔芸初屈起膝盖,两臂紧紧的将自己环住,泪水控制不住的滑下,任它流了一整夜……

她感觉有些荒谬可笑,她明明对他有了莫名的好感,却又不断的将他往外推。

************

一早,吕伶来找孔芸初,接她一道去学校,冯从爱因为没有选修第一节的课,所以还在赖床。

“韩教授的事解决了。”吕伶淡淡的说道。

闻言,孔芸初喜出望外的笑出声来,“真的?”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爸和董事长、校长、董事会的几个大头都很熟,我请我爸出面帮所长把事情解释了一下,韩教授应该能保住他的位置和学术声誉。”

“吕伶,谢谢你。”

“别谢,没什么好谢的,我说过我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想节外生枝换指导教授,还有我喜欢韩教授……别误会,不是你的那种喜欢,我是说我尊敬教授,所以不忍心看他跌下来。”

“校长知道那件事是程老师和王老师搞的鬼吗?”

“知道,不过据我所知,王老师找人把这件事压了下来,他好像认识一名政府高官,不过校长对他的信任已不若以往,会做出那样的事,我想他们要在学术界再待下去也很难,就要看脸皮是不是和犀牛皮一样厚了。你恨他们吗?”

“说心中无恨是是骗人的,经过这件事我成长了不少。”不能说没有遗憾。

“明天就要考论文前三章口试了,你准备得怎样了?对了,你的口委找谁?”

“凌老师要我找何老师和韩教授做口试委员。”

吕伶点点头,“韩教授是很优秀没错,可惜长得太好看了,我爸就说那样的男人很危险,如果把持不住,一不小心容易犯错,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我看教授好像对你很不一样。”

孔芸初说得实际,“我不过是年轻罢了,男人都贪新鲜,过了赏味期,也许什么都不是了。”

吕伶噗哧一笑,“你还真没自信,我就不这么认为,如果男人不要我,我会觉得是他的损失,因为他不知道我有多能干,可以在各方面助他一臂之力。”

两人出身不同,自信的程度也不同。

“我以前以为你对我有敌意。”孔芸初说出心底话。

“是啊!我是对你有敌意,因为你是可敬的对手,我不喜欢班上有人比我更优秀,你给我的感觉是,不需要怎么样读书就能拿奖学金,我不喜欢你的聪慧。”吕伶坦然的道。

两人说着说着,把许多事全聊开了,反而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

孔芸初习惯每个礼拜三和礼拜五吃过午饭后到刘东居家让他作画。

“从爱昨天帮我卖出了两幅画,她真会做生意,我以为我的画顶多卖个三、四千元,没想到可以卖出一万元的高价。”

“你的才华不会被埋没的,从爱一直是一个很重义气的朋友,我想你的画只要仰赖她,一定可以长长久久的卖出好价钱。”

“那幅一万元的画是你的画像,你说我把你画得太雅致了,可我看那位知音觉得很棒呢。”

孔芸初虚弱的一笑,今天一整天都不舒服,下腹闷闷的痛着,她可以确定不是胃痛,有一点像是生理期来前的疼痛,可是又不太一样。

“你把我画得太好了。”

“我是画得传神,你的眉眼太灵活,要把那神韵画出来是不容易的。”

刘东居的话语里藏着浓浓的情意,眸里闪着热烈的光芒,他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让我照顾你,芸初,我现在有能力挣钱了,你住我这里,我会努力作画让你过好日子。”

“你的话说得好动听,我听了好心酸。”孔芸初眼眶泛泪。

“芸初,你听我说,你住在从爱家里不是长久之计,她家里的人虽不多,可母亲是一个厉害的人,如果一直住下去,难保不会有意见,不如到我这儿来。”

她点点头,“谢谢你,我会考虑。”

“芸初,你知道我很喜欢你,你愿意给我机会让我学会爱你吗?”

刘东居不顾她挣扎的拥住她,孔芸初瑟缩了下,他忽地大胆起来,俯下头,不由分说的攫夺她的唇,她越是挣扎,他越是用力的吸吮。

“放开……请放开我……”

“不放,我爱你,我真的爱你,我要你现在就答应做我的女朋友。”

孔芸初蹙着眉,深吸了一口气。“好……我愿意……”她痛得快要死去。

他喜形于色的大喊:“我成功了。”

“我不能待太久,改天再来。”孔芸初困难的站起身。

“你不舒服?”

她点点头,额头直冒冷汗,疼痛的程度加剧。“我先回去休息。”

“我送你回去。”刘东居迅速的站起来扶住她。

她疼得无法拒绝,刘东居替她拦了计程车。“去医院好吗?”

孔芸初固执的摇摇头,“不用了,我回去睡一会儿应该就会好。”

计程车到了冯从爱家,刘东居抱她下车,按了按冯家的门铃。

冯从爱开门看见他们,吓了一跳。“怎么了?芸初不舒服,怎么不去医院?”

“她不去啊,你不知道你的好友有多固执吗?”刘东居一脸无奈。

“芸初,去医院吧,你这样会出事的。”冯从爱跟在孔芸初身后。

她还是摇摇头,“明天要口试,我不能不参加,我热敷一下就没事的。”

“口试不参加不会死,可是我看你痛得快要直不起腰了,你这样不行啦。”

************

孔芸初还是坚持不去医院,一整晚不知起身热敷了多少次,但效果有限。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冯从爱跟着她一晚没睡。“你要吓死我了,先去医院看病,我叫救护车,你这样撑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口试有这么重要吗?”

“我是第一场,等我口试完再去医院。”

“问题是你可以撑到那个时候吗?”

孔芸初一进入口试会场,韩履冰一眼就看出她的不对劲,她的脸色比平常更苍白,嘴唇毫无一丝血色,移动的脚步是虚浮的,他一直盯着她,想她是不是病了?

孔芸初能够讲完全程,靠的是好强的意志力,当她回到座位准备回答问题时,全身又开始冒冷汗。

她虚弱的回答口委提出的问题,她很清楚自己表现得不好,有失平常的水准,她有些懊悔,应该听冯从爱的话先去看病的,只是……她到底怎么了?生理期来也会疼痛,可是不是这么个痛法,而且不会痛这么长的时间。

她忍受着,感觉好像过了十年之久,她站起身,全身的血液好似在一瞬间全流到下腹部,剧痛使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瘫软,直至完全失去意识……

“芸初!”

她听到韩履冰大声喊自己的名字。

她就要死了吗?死了也好,可以不再思念,不再有痛苦。

************

等孔芸初醒过来时已经是隔日早晨。

“你醒了,太好了,你再不醒来韩教授可能会发狂。”冯从爱松了一口气。

“我病得很严重是吗?”孔芸初看了看四周。

冯从爱欲言又止,“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流产了,流了好多血,同学和老师都吓坏了,你的固执差点让你丢了性命,如果你昨晚听我的话,今天也不会受这么多苦。”

流产?这个字眼对孔芸初来说好陌生,却与她如此靠近。她被同学误解、初尝人言可畏的痛苦、怀孕,然后流产,全是因为那一夜……她情不自禁的掉下泪来。

“芸初,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想想流产对你来说也是好的,带着孩子会影响你的前途,你不是要出国拿博士学位吗?”

“我觉得自己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人,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她越哭越激动。

“你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我觉得你是我们班除了吕伶之外,头脑最清醒的人,你不也努力的达到一切你想要的目标吗?”

孔芸初摇摇头,细小的肩膀因为哭泣而颤动。“我觉得自己好愚蠢,我把他往外推,表面看起来大方,心里却矛盾得快要死掉,为什么我就不能勇敢一些……”

冯从爱叹一口气,“不要这样,我不相信像你这么优秀的人都挽回不了爱情。”

“我错了,我比我想像的还要小心眼。”

冯从爱不知该如何安慰孔芸初,干脆陪着她一起哭,她自己也烦得快要死掉,为情所困,正是她现下的写照,她喜欢周横却不敢表白,因为她很清楚她不是吕伶的对手,吕伶爱上的男人,她哪里抢得过。

周横一进门见到的就是这一幕,“冯从爱,流产的又不是你,你跟着哭什么?还哭得这么大声,我在三里外都听见了。”

“你没有手吗?进门前为什么不先敲门?”冯从爱不顾形象的用衣袖拭泪。

周横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你是不是大家闺秀啊,怎么用衣袖擦鼻涕?”

“干你什么事?你们男人都是一个样,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大家闺秀……出去啦,芸初还需要休息。”冯从爱由爱生恨,现在一点都不想见到他。

“你的哭声吵得芸初没法好好休息。”

孔芸初低啜着,“我想回家。”可是她没有一个真正的家,母亲逝世后她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许久不曾有过家庭的温暖,养成了她孤癖的个性。

周横看着两人哭泣,束手无策,直至韩履冰出现。

周横似是见到救兵,赶紧拉着冯从爱往门外去。“教授,芸初交给你了,我实在对女人的眼泪没辙,不过我可以把这个搞定。”他指了指冯从爱。


尾声

在你与爱之间,

我不知如何安放我的倔。

光阴的影,淡淡的随行,

不是不在乎,

只是地老天荒太遥远,

悄悄……

双手无法掬起那一帘轻泉。


进入深秋,窗外的枫叶转嫣红,风一吹袭便静静落下,教人痴心凝睇之际,不免心伤叶的早夭。

韩履冰颤抖的抚触孔芸初的脸颊,“别哭!说要治好你的泪的,反而惹来更多的泪。”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爱抚,感受她温热的泪水滑过,喃喃的安慰她:“别哭,芸初。”柔情的俯身用唇摩挲她的发、她的颊、她的睫,奇异的是她并未拒绝他。

“孩子不健康,让他早些离去也是好的。”

孔芸初摇摇头,“我哭,不是为了失去孩子,而是为了将要失去你。”

她同时觉得自己好庸俗,自视甚高的她,也有为了男人掉泪的一天,爱情让她变得软弱、心胸狭窄。

韩履冰心中一震,“你不会失去我。芸初,从来都是你不要我的,我一直是那个渴望拥有你一丁点爱的傻瓜,可是你不肯给。”

他的表白是如此的赤裸裸,让孔芸初畏缩了一下,她怔忡了半晌,有些受宠若惊。“你说你要我的爱?”

“是的,要我说出……我爱你,是一件困难的事,当年言萌离开我,我受到很深的伤害,以为这一生再也不会将这三个字说出口了,直到遇见你。”

她止住泪屏住气息看着他,“可是她现在回头了呀。”

“都过去了,我和她是不可能复合了,我现在担心的是你。”

“对不起,你要的爱……我现在还是给不起,一切都太迟了。”她想起刘东居的偏执,她怕她若拒绝他,不知又会惹出什么事来。

韩履冰愣住,眼底的黯然明显可见。“是因为那个年轻画家?”

孔芸初一惊,也不否认。“你怎会知道?”

“我看她抱着你下车,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韩履冰把妒意放在心底。

“你看到了也好……是的,就是他——刘东居,他说他要照顾我,不是很好吗?有个男人愿意照顾我,我可以安心读书,什么也不必烦恼。”

“让他照顾会比让我照顾来得好吗?”他心里有一股气。

“我和他在一起比较自在。”

孔芸初想起程亚的话——你和韩教授在一起,只会影响她的前途。

她坐起身,拔掉手臂上的软针。“我要走了,他不知道我怀孕的事,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流产住在医院,反正现在孩子没了,我可以不必遮遮掩掩,那一夜……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你也可以得到救赎了。”

她跳下床,穿上鞋子就要往外走,韩履冰拦住她将她抱满怀。

“你为什么要这么倔?为什么不能为我对自己好一点?”

孔芸初僵在原地,任他搂抱,她的虚弱让她无法反抗。

“我要去找他。”她残忍的说道。

“等把身体养好再去,这是我的命令。”韩履冰决定成全她。

她让步地点点头,“以教授的身分命令吗?”

“是的,你昨天把大家吓坏了,尤其是程亚,她难过得一直哭,刚才还嚷着要来看你,我希望你多休息,所以要她别来。”

“程老师是自责吧?”

他想起那一夜的缱绻,不知该谢程亚还是怪她。“明年她打算换个环境。”

“大家都知道我……流产了?”孔芸初还是不习惯将这两个字说出口。

“我想除非是瞎子,不然全猜出来了,所以如果你不嫁给我,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做人了。”韩履冰故意夸张的表明心迹,只要她还不是别人的,他就有机会。

孔芸初让他抱自己上床,“我嫁给你,你就能做人吗?”

“如果你肯大发慈悲嫁给我的话,我想大家会比较同情我。”

“所以你是为了要博取同情才希望我嫁给你?”

他将她的手臂放进被褥里,“你说丑闻和佳话哪一个动人?”

“我不嫁你是丑闻,嫁了你就是佳话?”

“没错!这是选择题,你要选丑闻或是佳话?”他饶富兴味的看着她。

她不会笨得往陷阱里跳,“我选择……不理你。”

他捏了捏她的鼻头,“调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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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东居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孔芸初,心里着实慌乱不已,他找上冯从爱。

冯从爱对着他痴心的眼,愁眉不展。

“我知道你这个人很死心眼,可是我们韩教授也是死心眼的人,而且比你有学问,我们这些女学生能怎么办?当然是选择有学问的教授啰。”

“她现在在哪儿?我想见见她。”他像泄了气的皮球、斗阵落败的狗。

“你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知道也不能告诉你,你这么有才华我知道有一天你一定会成功,可是你知道吗?那幅一万元的画其实是韩教授买下来的;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怕你受不了,可是见你这么执着,我不说又好像对不起你。”

闻言,刘东居所受的打击更深了。

“她答应要做我女朋友,我知道她不会骗我。”

“她什么时候答应你的?不会是那天她病昏头的时候吧?她那天说的话你也信?她一个病人,痛胡涂了,说的话不能信啦!”

“我要见她。”

“失恋其实没什么,我现在也正在失恋中,我喜欢的男孩被人追走了,你不会比我更惨,我现在还不是活下来了。”失恋中的她还能劝人,她真想为自己喝采。

“你有喜欢的人吗?我怎么没见你谈恋爱?”他不信。

“我不习惯敲着锣满街喊,总之我现在和你一样天天想哭。”冯从爱递上一包面纸给他。

他接过,“给我面纸做什么?”

“你不是要哭吗?我帮你准备面纸擦脸。”

刘东居知道,他的初恋结束在这一年的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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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学校上课的第一天,程亚找孔芸初谈话。

“身体恢复了吗?”

她点点头,心里一片祥和,也不怪程亚害她,也许那一夜真的改变了她的一生,她要回头谢谢程亚。

程亚对她尴尬的笑着,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和王计豪正式撕破脸,形同陌路。

“我对你很不好意思。”

孔芸初一笑,对她来说再多的言语在此时都是多余的,也许微笑才可以使人拉近距离。

才离开程亚的研究室,凌廷飞匆匆忙忙朝她走来,丢下一叠资料给她。“帮我拿去给韩教授,我赶着去上大学部的课。”

孔芸初看着凌廷飞急如星火的模样,心里觉得有趣极了,在她心里凌廷飞一向将自己打理得很好,除了有一位爱吃飞醋的女友外,他都是一副安步当车的闲适。

她转身往韩履冰的研究室走去,举起手欲敲门,手在半空中停留了数秒,犹豫着,心中百转千回,不知该不该走进这扇门。

不意,门在此时打开,两人面面相觑,韩履冰讨好的拉着她的手进门。

“我猜想是你,为什么不敲门?”

门扉在孔芸初后方关上,她调侃的问道:“你不专心,怎么知道门外有人影?”

“我与你心有灵犀,知道你要来,所以注意着门外的人影。”韩履冰似真似假的说道。

孔芸初递上手上的牛皮纸袋。

“这是什么?”

“不知道,凌老师要我拿给你。”

韩履冰接过后将牛皮纸袋搁置在桌面上,拦住她欲走的身影。“等等,为什么这么匆忙,我有事要跟你说。”

孔芸初停下来,静静的看着他,好看的星眸闪着动人的眸光,她的气色很好,身体在他的调养下已全然恢复。

“搬回我那里住吧?”

她摇头,两人的距离感又出来了。

“我已经低声下气了,为什么还要拒绝我?”他不能说不挫败。

“让我安静的把论文写完,我不想再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了。”

“跟我一起住就会有惊天动地的事?”他看着她。

孔芸初不语,说什么都不对。

“你若怕流言,我们先去公证结婚,现在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未婚妻,不会再有什么蜚短流长了。”

“我才不要跟你结婚,我说过我要嫁给年纪跟我差不多的人,你太老了。”她故意剌激他,其实心里早已不作如是想。

“我不过三十五岁,你说我太老?”他一副受伤的模样。

“是老啊,你看你笑的时候皱纹都跑出来了,能不老吗?”她故意气他,因为她喜欢看他生气的模样。

韩履冰被挑起了怒火,几近霸道的勾住她瘦削的双肩,不顾她挣扎的拥近她,一俯下头即封住她的唇,宛如一种报复,将她刁难他的气恼一古脑儿的宣泄出来。

孔芸初吓了一跳,本能的抗拒,但他把她紧钉在墙壁上托高她,蛮横的唇滑向她白皙的颈项,用力吸吮噬咬,身体本能的摩挛着她,让她嘤咛喘息……

许久,抬起头,她惊慌的凝睇他充满欲望的目光;他回视她,带着灼灼烈火般的男性意图对她微笑,那微笑里有着一往情深。

“还要说出那些对我没有感觉、嫌弃我的话吗?”

他克制住自己,不让欲望在此刻泛滥成灾,研究室虽然隐密却不安全。

待两人收拾好情绪,孔芸初朝他扮一个鬼脸。“你要我说甜言蜜语,我说不出来。”

然后飘然离去。

他无奈的摇头,他知道娶此女为妻,他的生活不会太平静,可是他只有认了,因为她已经在他的生活里占了很大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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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芸初由冯从爱家搬回韩宅——在韩履冰的威胁下。

“你不听话我就向全世界的人说你忤逆老师。”

这也是理由?孔芸初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竟然纵容他的胡说八道。

也许是因为爱的缘故,也许是因为被人疼爱很幸福;总之,她就是纵容他,同时享受纵容他之后的福利。

“我要喝水。”她说。

水马上到。

“我要吃莲蓉豆沙包。”她又说。

莲蓉豆沙包马上送到她小姐的嘴上。

“我要喝桂花桂圆红枣茶。”她再说。

桂花桂圆红枣茶立刻出现在她姑娘面前。

某日,孔芸初洗完澡后,韩履冰拿着吹风机细心的替她吹头发,她突然转身抱住他的腰际。

“别乱动。”他喊道。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娇憨的问道。

“对你好就是对我好。”他动情的回答。

“我从不知道你这么会伺候人。”

韩履冰放下吹风机,回抱她。

“这么宠我不怕我被宠得无法无天?”

他一笑,“我知道你不会。”

孔芸初更偎向他,撒娇似的倚进他的臂弯。“换我宠你、伺候你。”

只因为她选择了“佳话”,所以她得以天天活在感恩的情绪里,她在心里默念着——感谢上苍。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