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18

禾早: 胭脂大宋 128-140

                  第一百二十八章 遭遇埋伏

安心与江傲两人一路策马扬鞭,飞也似地赶往延州三川口,就怕误了时日瞧不上热闹。说是瞧热闹,其实安心心中揣揣不安,说起来,大宋与西夏的三战,结果都不算好。可惜了,穿越回去的时候没有想到过还会再回宋朝,对那些战争历史关注的很少,只顾了去研究赵祯等人的命运。这时,让安心做个神棍来混日子的话,必定是一代半仙,若是让她参与战争的谋策,只怕还比不上那些武将身边的小小幕僚。

延州,便是今日的陕西延安。快马加鞭而去,一路上穿府过州的都没敢停留。安心心下感慨,唐朝时给杨贵妃运送荔枝的活儿真不是人干的。都说荔枝一日色变,二日香变,三日味变,四日色香味尽去。岭南到陕西,比余杭郡更要遥远,听说那些荔枝都是整棵伐下运送而去,路上除了经过驿站时换人换马之外,一刻都不得停留,人也就罢了,真是苦了那些马儿了!

想到这里,安心不禁轻轻抚了抚跨下的马匹柔声道:“马儿呀马儿,跟着我,你真是享了福了!”

江傲在旁听了“噗嗤”一笑,道:“马儿跟了你才是吃苦受罪呢!”

安心满心不服气,辩道:“我待它多好!一路上,让它吃细粮,喝清水,有时甚至给它喂些儿酒,天下哪有我这样好的主人!”说着,瞟了眼江傲笑道:“再说了,我身量又轻,不像某些人,沉得能压垮马脊梁!”

沉吗?江傲低头看看跨下奔驰着的骏马,不过就一百多斤的份量,哪里能够压垮马儿?轻哼一声道:“你那马是让途中打尖处的店伙照料的,若是你自己养——看看碧波岛上那匹马儿便知道了!”

安心闻言猛咳了两声,倒不敢再置一词。说起碧波岛上的马儿,安心还真是有点儿心虚。她那匹“专乘”,如今肥得像头猪,浑身上下圆滚滚的,估计连道儿都快走不动了!好马是骑出来的,要喂养得好,更要时常骑着跑跑,以免马儿只长肥膘不精壮。可是人懒有什么法子?安心别说每日骑着它溜弯儿了,即便是打扫清洁马厩的活儿都懒得做,若不是别人顺手替她干了,只怕那马不止是长得像猪,而是当真要过上猪一般的生活了。

不一日,已来到了延州境内。安心与江傲商议着,要易个容换个装,混进刘平、石元孙的军队里,当个小兵“实地考察”一番。江傲却不同意,因为安心虽然有他在身旁保护,可是以她现下的身手,自保尚且不能,刀枪无眼,谁知道到时,江傲有没有余暇来照料她!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江傲便可以自刎以谢天下了!

“那你说!该怎么办?”安心有些不悦,没见过打仗啊,尤其是没见过古代打战,怎么能不开开眼呢?但她却没曾想到,那血肉横飞,哀号遍野的悲惨场面她是不是能够受得了。估计到时候就该跳出来大喊不人道了。

江傲贼忒兮兮一笑,轻声道:“咱们乔扮了混进延州城里去,到时随便是当个平头百姓也好,或是帮着守城,岂不是安全得多?”

安心眼珠子骨碌一转,笑道:“只怕现下延州城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战争期间,若是随意放人进去,混进奸细怎么办?”

江傲冷哼一声,仰起头酷酷道:“你小瞧你家夫君飞檐走壁的本事么?小小的延州城,又不是东京那高高的城墙,带个人进去,未必便能难倒我!”

“夫君?羞也!让我瞧瞧你娘子在何处?”安心笑着勒住了马儿,一跃而下,道:“在这歇一歇,顺便乔装一下。”易容用的东西,她可是走到哪都随身带着,随取随用。

江傲瞧了瞧四下的地势,见此处倒也近山,有些许树木遮阴,便也跃下马来,牵着马儿在近旁山坡边找了棵树栓住马缰,又取出干粮、水囊寻个干净地方坐了下来。

安心抖了抖身上的衣裳,皱皱眉道:“这边的气候就是不好,干燥燥的,一路行来,满面尘灰。树木又少,天上一丝云彩也没有,这么热辣辣的太阳晒着,人都快变成肉干了。”

江傲笑笑不以为意,他自小在华山附近长大,这样的气候早已习惯了。而安心,在南方待了那么久,这两年又住在气候湿润的海岛上,自然会觉得这里干燥。

“你——坐过去点!”安心使劲将江傲往边上挤了挤,好多占些阴凉的地儿,接过江傲递给她的水囊叹息道:“你说我是不是自个儿找罪受?好好的碧波岛霸王不做,非要跑到这里吃灰咽尘的。”

江傲淡淡瞅了她一眼,道:“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好了,做了,也别后悔。人生短短几十年,你若是总操心这个,过不了几年,白头发便会长出来的,我可不要娶个老婆子。”

安心柳眉一扬,但是在马上颠簸了这许久,实在懒得站起来作母老虎发威状了,轻轻靠着江傲叹息道:“你呀,就是嘴坏。心里明明巴不得立刻就娶了我,却爱说这些不咸不淡的气人话。”

“我——我哪有!”江傲被道破了心事,竟也有些呐呐,别过了脸去不看安心。

安心轻声笑着,掰了一半饼子递给江傲。这么多年了,若是还瞧不出这家伙脸臭嘴坏心里软,岂不是愧称“魔女”了。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就水吃着干粮,却见远处一道黄烟滚滚而来,耳里听得隆隆声响,安心奇道:“那是什么?”

江傲眯着眼瞅了瞅道:“像是有一队兵马正向着这里来。”说着,纵身跃上了路旁的高树,看了看又跃下树来,急急解马对安心道:“快走!是夏国的兵马。”

“夏国兵马!”安心皱眉道:“怎会在此?”

“先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江傲四处望望,见此地正是一个山坡,近处倒有一小丛树林子,当下向着树林走去,边走边道:“先进林子避避,这林子虽小,却还能暂时藏身。这些兵马,想必不会进林子来搜的。”

“呃——”安心被江傲一拽,想要出口的话语都咽了下去,再看看远处,依稀可见人影,马蹄声也越来越响,顾不得多说,随着江傲避进了林子。

片时工夫,那一大队夏国兵马便已到了近前。安心隔着树林子偷偷向外张望,看见那黑鸦鸦一片披挂周全,面目刚严的兵士,顿时感觉脚底有一丝凉气直涌上心头,身上仿佛压着块千斤的石头,如同在做噩梦一般,险险喘不过气来。丫丫滴!这也太多了吧!估计足有近十万的人,若是被发现了,别说是打斗了,一人吐口唾沫也能淹死自己了。

江傲伸手紧紧地握住了安心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别怕,有我在呢。”

安心心下略定,回颜一笑,低声道:“他们这是想干什么?”

江傲沉吟了一会,摇摇头轻声道:“前边就是延水了,看这附近的地势,只怕这些夏国兵士想要埋伏。”

“埋伏?”安心忽然想起司马池说过,朝廷派了大将刘平、石元孙到延州增援,难道这队莫明其妙冒出来的夏国军队是为了埋伏他们?

“别担心,咱们见机行事吧!”江傲唇边泛出一抹笑意,面对如此众多的敌国士兵,竟也没有一丝怯意。

话说,这队夏国兵马军容却也肃穆,十万人,除了行军途中发出的脚步声响与马蹄的的声之外,竟连一声咳嗽也听不见。但即便如此,这么多人一起前行的声音,还是令人心跳加速。脚步、马蹄声响像是踩在了人的心坎上,整齐的一声声,令人血脉贲张。

渐渐,他们行得远了,却能见这十万人开始分散开来,向着四处的山壁掩去。安心被那久久不散的尘雾呛得几乎忍不住要大咳特咳起来,捂着口鼻,憋得脸颊通红,才总算缓过了一口气。

“我们怎么办啊!难道在这里干站着?”安心开始为刘平的部队担心起来,不知怎生才能报个信儿。

江傲抬起头,望向远处,目光闪烁,忽道:“咱们去延州报信。”

这里,离延州也不过区区十里左右,飞马赶去,一忽儿也便到了城下。放眼望去,只见延州城夹河而成,城墙矮小,雉堞稀疏,城墙上只零零落落站着些守城的兵士。安心见了,大为摇头叹息——如此城防,怎么能抵挡得住夏国这么多兵马的进袭?

行到城下,守城的兵士却不肯放行,几双眼睛都迷离地望着安心紧急中未曾易容的脸。江傲恼怒起来,一手一个都点了穴道。却惊动了一队人马向着这边围来。

丫丫滴!搞什么!还未跟夏国打起来,便要自相残杀了么?安心瞪着那领头的将领,强压下心头怒火,急道:“李元昊数十万兵马已在三川口设下了埋伏,快些派兵去增援刘将军,迟了就来不及了!”

“你们是什么人?”那领头的将领倒也有些威严气势,上下打量着这两个看似平民打扮的男女。

“我们是大宋子民!”安心嘴里说着,肚中却在暗骂,丫丫滴!什么时候了,还问这些狗屁倒灶的问题,若不是这个年代没有身份证,安心早都要掏出来塞到这家伙眼前让他瞧个仔细了。

好说歹说,费了半天口舌才让这个将领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只见他低头在那里沉吟不语。他身旁,又有一副将,对他附耳轻道:“卢将军,不能轻信他们的话,万一是夏国奸细,想赚咱们出城围剿又如何是好?还是先禀报范知州再作打算吧!”

那卢将军摇了摇头,范知州范雍的性子他最了解了,此人胆小如鼠,怯懦无谋,告诉他知晓,只会误事!前两日李元昊率军大破金明砦,逮住守将李士彬,又割了他的双耳派来一个叫贺真的将领到延州来见范雍,说是愿意谈和。范雍一见夏国军队在城北五十里五龙川口安营扎寨,后队直接鱼家庄,如此浩浩荡荡的人马,十万余众,早都吓得腿软,忙不迭和那曾被夏国大军吓得号啕大哭的钤辖卢守勤商议,要派人去谈和。若不是都监李康伯宁愿抗命求死也不愿去与夏国人议和,只怕这延州城,早都落入了李元昊的手中!这两人,简直丢尽了大宋的颜面!

那卢将军又沉思半晌,目光炯炯地抬起头来,一挥手道:“派探子去查!”

一声令下,立刻便有人飞身上马,向着三川口驰去。那卢将军又深深看了江傲与安心一眼,沉声道:“你们在这等着!”说着,自顾自进城去禀报范雍了,不管怎么说,他是这延州府的知州,若是不知会他一声,私自带兵出去,只怕私断违命的罪名可逃脱不了。

安心与江傲对望一眼,各都无奈叹息。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遇到紧急战况还得层层上报,如何能掌握战机,赢得胜利?一向都听说将在外,军命有所不授,可是瞧眼下的情形,便仍旧是大宋军制的弊端,以不会军事谋略的文官来掌控军权,会打仗的将领却被冷落在一旁。

半晌,那卢将军脸色通红,气冲冲地走出城来,瞧他那脸色,便知道与范雍激烈地争辩了一场。正巧赶上那去探听军情的探子回来,卢将军只听他说得两句,脸色又变,这会是青白交加!只见他双手紧紧攥成拳状,咬牙切齿了半天,憋出几个字道:“传令下去!整备兵马,前去救援!”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三川之役

安心担忧地看了看那卢将军的脸色——实在是不怎么好看,大概内心里一边在为刘平的兵马遇袭而焦虑,一边又在为私自下令前去救援,不听范雍调度而惶惶。

只见那卢将军深深吸了口气,回复了镇定与平静,转头来看看安心与江傲两人,微皱了皱眉道:“你们,留在延州城吧!”这两人看上去都是汉人,但他却不敢完全信任他们。因为此时正在打仗,百姓们都巴不得跑到别处去躲个安全,这两人却偏偏要跑到这里来凑热闹。若说是来投军的吧,却又不像,尤其是那个女子,长得花容月貌,那力气,估计能拈起枚锈花针就不错了。那个男子看上去倒是气宇轩昂,仪表不俗,但也完全是个书生的模样,若要说他俩会打战,杀了他也不敢相信。

“丫丫滴!我告你性别歧视!”安心眼珠子一转,便知道那卢将军心里转的是什么念头,当下气愤不过,叫嚷出来。什么嘛!一到了古代,女人便成了专事“生产”的代名词,这些家伙,难道都没听说过花木兰么!

卢将军听不懂安心的话,也没心思理会她在说些什么,忙着整备他的强弩手去了。江傲望望天色,已近夕阳西下时分,道:“你留在城中,我随着去瞧瞧吧。”

“不要。”安心想也不想便回绝,等待的时间是最难熬的,何况看起来,这延州城里压根就没多少兵马,那卢将军能调派得动的也不会多,怎能放心让江傲独自一人去涉险。

江傲定定地望了安心半晌,他知道这个女人有时候很好说话,但认定的事情却绝不肯放弃,当下也不再劝说,只是问了一句道:“你那些‘毒气弹’、‘催泪弹’什么的带了没?”若是带了,危急情况下,江傲也能保证将安心安全带离出来。

安心立刻笑靥如花,献宝似地从马鞍袋里取出一袋子东西,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一枚枚鸡卵大小的灰黑色圆球状物品,安心举起扬了扬,得意道:“居家旅行、打架劫舍、杀人放火之必备!”

江傲一见之下,满头黑线,别看这个女人一脸纯真,貌似亲切无害的模样,其实待在她身边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会给你的饭菜茶水里下些毒,又或是从身上掏出些设计精奇,构思巧妙的暗器。许多东西都是江傲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听说,这些都是安心穿越前的那个年代里流行的一种叫“武侠小说”里所特有的恶毒防身工具。比如前些日子安心正在研究的“天绝地灭透骨穿心针”、“五毒天水”,光听名字就令人不寒而栗,好在,她从来没有尝试的机会。

那个卢将军既然无暇理会这两人在做些什么,安心与江傲很容易地便跟在了这群前去救援的强弩手后头奔赴前线了。

赶到三川口,只见宋夏两国兵马早已杀作一团,地上血流成河,双方兵士已是死伤了无数。安心见此惨状,鼻中又嗅见一股腥甜气味,竟隐隐有欲呕之状,连忙从怀里取出祛除异味的香丸嗅了几嗅,才勉强压下这阵烦恶之感。

“江傲,这,太惨了——”安心轻声对着身旁的江傲道。真不知道,人类为什么非要有战争。两国人马如同野兽一般在战场上厮杀,前边延水里已飘浮起了一大片黑鸦鸦的尸体。虽然冷兵器时代的武器杀伤力比不过现代一枚原子弹,但是这种血肉横飞,哀号遍野的惨况是对所有人心理的极大考验。这,已是人间炼狱。

“你没事吧?”江傲皱着眉瞧着眼前的战况,宋军队势已被冲散,只靠着身后弓手的乱箭齐发来勉强压住阵脚,不让夏军冲压上来。夏军却已取了巨盾,抵挡着飞矢往前奋力冲杀。

“没事!”安心咬咬牙,从怀里拔出一把护身的小尖刀。江傲一见简直哭笑不得,一寸短一寸险,别说安心现下没什么武功,即便是她身手不弱,用这么短小的刀子跟人家的长剑长矛在战阵上厮杀也未必讨得了便宜去。

此时听得那卢将军大喊一声:“反贼不得猖狂!卢政来也!”,尔后当先冲进了宋军阵后。数百余名强弩手紧随其后,嘴里同时爆发出震天的嘶喊声,气势惊人。

安心骑在马上,先前还正在嘲笑这卢政上阵打战跟唱戏一般,这时听见这惊天动地的齐喊声,胸中竟也一股豪气上扬,只觉茫茫苍天之下,一切生命都变得渺小无比,恨不能也身着雕翎戎装,手执银枪跟着上前去厮杀。原来,许多人同时爆发出的一种情绪,是可以传染的!

再看江傲,面上带着淡定的笑容,望向那些夏国士兵的眼神——却是冷然!从骨子里透出的带着杀气的冷然!一个夏国的年轻士兵无意间撞上了江傲的目光,竟然怔忡了一下,恍惚之间,这个士兵便被强弩手射出的箭矢穿胸而过。倒下的时候,他的目光里还带着没有焦距的迷茫,不知道是不是在望见蓝天的那一瞬间又想起了这短暂一生里的点滴。

江傲移开了目光,浑身气势外放,顿时令人觉得冷傲之至,不可接近。他淡淡撇出一抹笑容,随手在战场上拾起了一把长枪,枪樱一抖,绽出一道寒光,向着冲过来的夏军拨刺而去,每一道银芒闪过,便有一个夏国士兵倒在他的长枪之下。纵身在杀场之上,如入无人之境。在这样的混战之下,是不需要存在怜悯的,拼的只是谁更残忍!谁,能够活到最后!生命在这个时刻,脆弱无比。

更多的鲜血喷溅,更多的生命流失,就连那夕阳也是一片红艳艳的色泽,染了血。安心苍白着脸,站在江傲顾及得到的地方,尽量替那些受伤的士兵包扎治疗,以减轻他们的痛苦。那样一张张或年轻或苍老的脸庞,干涸的嘴唇,抽搐的肌肉,求生的眼神,令她心里酸涩涩地难过。

到了天色已昏暗欲黑的时候,卢政已带着那数量不多的强弩手压住了宋军的阵脚,箭矢不停地飞射出去,有如飞蟥。大将刘平,身先士卒冲在队伍的最前端。他的身上,已染满了鲜血,头部,腿部更是多处受伤,却兀自顽斗不屈。宋军见主将如此勇猛,士气大震,呐喊声震天,齐心协力将夏国兵马杀得开始退却。

“刘将军!此时天色已晚,四面又都是高山,夏军虽疲却还未溃败,况且他们的人数是我们的数倍,此时若是乘着夜色居高冲击,我们很难抵挡的住,还是先下令撤退吧!”卢政好不容易挤到了刘平的身旁,一脸忧色。

刘平深深吸了口气,环顾四周,见有些将士们竟开始打扫战场,更有拿着些战利品上前邀功的,断然摇了摇头回绝道:“此时不能松懈!你也知道夏军并未溃败,你看他们阵势不乱,只是暂时退去,还会再杀上来的!现下若是退兵,正好给了他们追击的机会。”说着,挺直了疲软脱力的身躯向着四周高声道:“各位将士,你们都是大宋的英雄儿男,此时形势危急,大家坚持胜了这一战,凯旋后本将必定论功重赏——”话未说完,眼前隐隐觉得一黑,头目晕眩,是血流得多了,有些支持不住。

安心见状急忙拖上江傲挤出一条路,奔到了刘平身旁,探手就要去抓刘平的手腕。谁知手一伸出去,却抓了个空,原来刘平只是微微晕眩了一阵,又缓过了神。

“你是谁?”刘平避过了安心的手,微皱着眉看着这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女人,方才忙着厮杀,宋军见安心与江傲一身宋国服饰,竟也无人有闲暇去理会他们。

“我啊?我是大夫!”安心压根不理会这个中年男人浑身散发出的强烈威势,随口答道。方才那一场惨烈的搏杀已经让安心倒足了胃口,再不说几句闲话来松散松散,她害怕今后连做梦都忘不了那地狱般的境况。

刘平眉头皱得更深了,刚想开口继续盘问,安心已然淡淡然向着一边的将士们道:“有伤药没有?”女人神经的韧性是不容小窥的,也许当她离开了战场,再想起眼前的情形会一头昏倒在地,但此时此刻,她要做的是救死扶伤,能救一个是一个。除了这个,她帮不上别的忙。

一旁随军的大夫见问,愣了半晌,竟乖乖听话地将药品都递给了安心。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听从一个来历莫名的女人的话,只是看着她淡定的微笑,心里竟然觉得她是可以信任而依随的。

一旁的江傲看着这一幕,却暗自觉得好笑。安心一向气使颐指惯了的,霸道自不待言,加上容貌脱俗,任何人都对她纵容有加,即便是这些刚刚在战场上拼下命来的士卒,猛然间见到一个压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女人,不神志恍惚才奇怪呢。好在这些将士们此刻是以看救苦救难观世音的眼神来看待安心的,否则江傲手指头伸一伸,又要倒下几个人。

“你!找些干净布匹给我。”安心手里忙着给刘平上药,嘴里随口便呼喝驱使着没有受伤的将士。

卢政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愣神,他早就觉得这个女人不一般,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看似柔弱却又刚强无比。只是来得也太古怪莫名了一些,此时他站在那里,不发一言,皱着眉头深思。

直到安心将刘平的伤口都粗粗处理了一番,这才从怀里掏出一瓶子丸药,倾出一枚递到他手里道:“吞下去!”

刘平一怔,看了看掌心那枚乌黑的丸药,道:“这是什么?”

“这个?鬼开眉。”安心头也不抬,又继续去查看别的伤兵了。

鬼开眉?什么玩意儿!被砍上一刀也能面不改色的刘平,看着那丸药竟不敢下咽。他哪里知道安心最喜欢给配制出的药品乱取名字,要的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效果。

待到又处理完一个伤兵的伤口,安心转过身来,望了望刘平,沉声道:“吃啊!难道怕我毒死你?丫丫滴,好心没好报!”这可是用了上好的药材才配制出来的,里头嘛,还加了一些罂粟,当然,是不会上瘾的,只是用来镇痛。

刘平看了看安心,又看看眼下尚未平定下来的局势,毅然将那药丸往口里一送,吞了下去。眼见天色已黑,或是要连夜作战,恐怕这些士兵们体力都要支持不住了。自己,更不能在他们之前倒下。

“夏军冲上来了!”卢政听得前方队中一片呐喊声响,抬眼望去,便见几队轻装快马的夏军在暮色的掩映之下已经飞快地向着这里冲杀过来。

宋军刚刚缓了一口气,精神松懈了一些,哪里能够想到夏军败退之后如此迅速地又攻将上来,被这场奇袭一冲,阵势立刻开始散乱,足足退了好几米远,前军的二千名骑兵陷入了夏军的包围,一时冲杀不出来,慌乱更甚,士气为之一泄。

刘平见状连忙下令旗手们打旗号指挥调配全军,以期调整阵形,重振士气。

这时夏国阵前拥出一队人马,个个手执强弩,腰悬箭壶。当先一人身着白袍银铠,离得远,瞧不清面目,却见他执弓满弦,一道箭矢破空之声呼啸而来,箭芒一闪,正射中一个旗手的胸口要害。那旗手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摇晃了几下便倒了下去。看见这一幕的士兵都被震住了——这么远的距离!如此精准的箭法!

那弓手毫不停顿又继续拉开了强弓,他身边的那些弩手们也一致将目标对向了宋军中的那几个旗手。开弓,拉弦,箭矢如流,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眨眼的瞬间——看来夏军早有预谋,要利用宋军被精锐轻骑冲袭时产生的混乱来乘隙射杀宋军中的几个旗手。旗手被杀,一时无人能够接替上去,宋军这数万士兵顿时成了群龙无首的局面,加上夏军轻骑不断地冲击,宋军被杀得连连退却。

夏国阵前那弓手射杀了所有旗手之后竟又再次弯弓,这一次的目标,是宋军将领刘平。宋军队里的强弩手也在那里不停发箭,但离得太远,膂力又不够强劲,那些箭矢还未曾射到目标便都纷纷落下,倒使得更多人对那白袍银铠的弓手产生了一丝畏惧之意。

箭,快逾闪电,直指刘平咽喉而来。

刘平眼中闪过一抹怒芒,但他此时有伤在身,哪里能够躲过这只催命箭?难道,这一仗即是他惨败殉国之役?



                  第一百三十章 郭遵发威

就在箭尖即将穿喉而过的千钧一发之时,从刘平身边探过了一只手,比那箭矢的速度更快,以两只手指轻轻夹住了箭身,正是江傲。只是他没有料到这个西夏国的射手竟有如此强劲的膂力,是以未曾使出几分气力。此时夹住箭身的手,被一股强大的惯力带着向后顿了顿,箭尖,立刻刺破了刘平的咽喉,鲜血洇出。

“该死!”江傲怒哼一声,不知是在诅骂那个射手还是在诅骂他自己的轻敌大意。

安心在旁急急赶将上来查看刘平的伤势,但此时人人都已瞧见那利箭射中了刘平,虽然见他还好端端被江傲扶立着,却不知到底是死是活。

前军队中将士见主将中箭,沮丧的情绪立刻充满了每个人的内心。仍在厮杀着,却已一退再退,眼见就要抵挡不住夏国一波波持续猛烈的冲击了。

这时后军队里的都监黄德和一见前方士兵开始败退,刘平又生死不知,以为夏军已然快要杀到身前,贪生怕死之心一起,竟然不顾大局,转身就带兵逃跑。

刘平的这支军队,原本就是四处集结来,里头有他自己的三千骑兵,鄜延副都部署石元孙的数千步兵,其余分别是鄜延路都监黄德和、巡检万俟政、郭遵各自率领的救援兵马,哪里会知道走到半路便遇到了夏国的全力伏击。眼下旗号手全死了,刘平、郭遵等人又被围在队阵前方,顿时造成兵不识将,将不知兵的局面。号令传发不下去,后方的大半士兵又都是黄德和的兵马,见自个的将领带头跑了,自然也跟着一哄而散。其余大批兵马也是一个随着一个,胆小怕死与莫名茫然摸不清当前状况的士兵一起奔逃,数万大军竟如潮水般向着远处蔓延开去。

此时安心已急急忙忙替刘平处理好了伤口,好在创口不太深,没大碍。只是,不能包扎,以免压迫到静脉回流,引起呼吸困难。安心随身带着的稀奇古怪的药品不少,将一小罐用以止血生肌的黑色黏胶状药物全抹在了刘平的脖子上,不过刘平现在已不能开口说话了,看着宋军逃散,急得额上青筋暴涨,一时气噎,竟半昏迷了过去。

巡检郭遵在旁见刘平还活着,略略放下了心,但见宋军溃不成军,顿时怒喝声起,乱军之中,喊杀声遍野,哪里能够听见?后边地势宽阔,又没有人阻挡,黄德和飞也似地带着大半宋军,没多会便跑得没了影踪。郭遵气得怒目圆瞪,髭须倒竖,却也只能勉强制止身边的将士逃跑,可是数万宋军,此时只剩下寥寥数千人而已。

夏军见宋军大乱,乘势杀了上来,一时间哭爹喊娘,屁滚尿流之辈尽出。

安心与江傲对望一眼,眼中骇然之色尽现——兵败如山倒!怎能想到方才还占了上风的宋军,在此时阵势一被冲乱,就溃败到如此境地!数万将士逃跑,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当真不顾生死拼上那么一拼,即使是夏军人数占了优势,也未必便能输了。丢脸!丢脸已是小事了!面前还有那么数万的夏军,只要一被围上,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天色已暗,山风又起,血腥味儿飘散在空中久久不去。各种兵器的交鸣声,喊杀声,惨叫声交织在一块,随着风声的呼啸,传扬至数里之外。安心与江傲的手,在不知不觉中已牢牢握在了一起,彼此都感觉到对方的掌心微凉。

江傲眯起了眼,望着远处那开步弯弓白袍银铠的射手,只见他弓弦一响,箭如流星般射出,便有一个宋国士兵倒在他的箭下。没想到西夏竟有如此人物!

安心感觉手被江傲使劲握了一握,尔后看到他双眉一扬,伸出手来从近旁士兵的手中将一把弯弓夺了过来,再抽一枝箭,拉满弓弦,箭头直指那射手。

弦响,箭发!毫无意外的,那射手躲避不过江傲的快箭。他右臂中箭,身子猛震了一下,便被身旁的夏国士兵给抬回队中急救去了。江傲的膂力是足够了,只是很少用弓箭,准头却还不如那射手,但这一射之力,也足以令他臂骨碎裂,日后还能不能使用弓箭,便不得而知了。

一阵欢呼声起,宋国余下的兵马见这一幕精神不觉一振。明知今日已了无生路,全都横了心去拼命。俗话说胆小的怕胆大的,胆大的怕不要命的,这一次的冲杀,宋军竟然猛不可挡,往往一人便可与二三名夏国士兵在那里纠缠厮杀,个个嗓子呐喊得声嘶力竭,双眼放射出疯狂的光芒,倒暂时止住了夏军前冲的势头。

这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夏军虽然人多,一时却也无法将这些猛虎般的宋军完全消灭,甚至更有不少在厮杀时误伤了自己人的。战局,仍在僵持。

将领郭遵见势红了眼了,虎吼一声道:“你们这群狗娘养的西夏杂种!老子今日跟你们拼了!”嘴里喊着,加紧驱动身下战马,一手执着铁鞭,一手执着铁枪,冲杀进夏军的队伍中。

大将王信见状,立刻跟着郭遵一齐冲上阵去。只见他们两人兵器到处,夏国士兵都如秋天被收割的麦穗,一茬接一茬地倒下,竟无人能够抵挡,威势绝霸天下!

没想到宋军中还有如此勇猛的战将,安心见此情形,心情澎湃难当。这!才真是猛士!若大宋的将领都能如此,这天下还有哪国的军马敢来欺犯!

那边夏军阵里,李元昊见郭遵一马当先,斩杀了无数的士兵,顿时心疼不已。要知道西夏的人口实在是太少了,压根无法与大宋相比,带出来的这些士兵,几乎是倾了举国之力征召的,若是让郭遵继续这般杀人如切菜般砍杀下去,那损失可就惨重了。当下急命麾下勇将野利旺荣前去阻挡。

野利旺荣正憋着一肚子闷气,因为先前那个被江傲射伤的弓手正是他的亲兄弟野利遇乞,听得李元昊一声令下,巴不得一声,驱马便提枪上阵。

郭遵正在那里杀得兴起,浑身浴血,简直有如魔神降世,浑身煞气逼人。这时见对方敌军中冲出一员大将,二话不说,提起铁鞭就砸将过去。

野利旺荣吃了一大惊,哪里想到郭遵与自己相距还这么远,便仗着鞭长兜脸给他来了这么一下子。这铁鞭只怕也有个四五十斤,眼见郭遵举重若轻,心下已自怯了,再见铁鞭雷霆万钧般到了面前,身在马上想要躲闪却也不能,只得将长枪向上架去。但那铁鞭在空中绕了个弯儿,竟直接抽上了野利旺荣的右臂。喀嚓一声,臂骨粉碎,这野利两兄弟倒也做了一对难兄难弟,连伤处都在同一个地方。

夏军见自己的将领刚一上前就被打成重伤,士气不免有些低落,好在前军抢出几人,将野利旺荣给抢了回去,否则下一刻,郭遵的铁鞭要抽的便是他的脑袋了。

宋军见状又是一阵欢声雷动。安心是最闲的,躲在阵后帮忙随军大夫治疗重伤的士兵,见此情形也不禁拍手叫好。这个郭遵真是太威猛了,看他那身板和气势,只怕不止是身壮力大而已,多半也练过些硬功夫。

江傲因为要保护安心,不敢离她太远,此时天色又黑,弓箭是不射了,即使江傲眼力再好,也要顾忌是不是会伤到自己人。他见郭遵在阵前杀得如此痛快,不禁也有些跃跃欲试——这些西夏狗贼太可恶了!郭遵能够在阵前厮杀,自己空有一身绝世武功,却只能在这里干瞪眼。

“想去就去嘛,不用担心我。”安心眼珠子一转,便知道江傲在想些什么,嫣然一笑。她也愿意江傲上阵去厮杀一阵,让这些西夏不开眼的家伙瞧瞧厉害!小小的边锤小国,也想着反抗侵略大宋!虽然这场战,宋军几乎已是必败无疑,但也一定要让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安心不担心江傲的安危,她相信即便是在这种情形之下,江傲的武功也足以自保。

江傲缓缓点了点头,伸手就拎过两个宋军士兵,冷声道:“替我将她保护好了,若是一会我回来见她掉了一根头发丝,也要唯你们是问!”

那两个宋军士兵也是强弩手,先前见到了江傲一箭便将敌军队中的神射手给射得狼狈退阵,心里对他又是崇拜又是畏惧,此时见他开口,哪里还有不应之理?个个拍着胸脯作保,将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

安心在旁一笑,江傲真是刀子寒冰脸,除了自己,从来不给别人好脸色瞧,笑道:“你快去吧!要数头发丝也得等到回来再数,否则等你数完,黄花菜都凉了!”

那两个士兵还是年轻的孩子,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见己方形势堪危,憋了一肚子的颓然与恐惧。现下被安心这句话语逗得不禁笑了,见她如此轻松,谈笑自如的模样,心里那铺天盖地般的惊惧也稍稍减轻了一些——堂堂大宋的好儿男,怎么能连一个女子都不如?

江傲跟着一笑,仰起头来高啸一声,啸声如群马奔腾,龙驭万里,在这嘶喊声遍天的战场之中竟也有如惊雷,惊骇地双方士兵都有那么一瞬间的怔忡。

只有郭遵毫不在意,铁枪连刺,又刺翻几个夏兵。从他冲入战阵直到现在,简直所向披靡,带着身后的战将王信与宋军士兵,短短一阵子时间,已杀了夏军数百士兵,更有一些在四散逃避郭遵那催命令似的兵器时挤伤,跌倒,被马蹄踹得肚穿肠烂。

江傲提枪上阵助力时,靠得他们近的夏军更是个个在那里哭爹喊娘,只恨爹娘没让他们多生两条腿。渐渐的,这阎罗王三人组的方阵队中,没有一个夏军胆敢靠近,只要一见他们长枪刺来,便抱头逃窜,连连退避。太恐怖了!那架势简直就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凡人一靠过来,立刻一命呼呜。

李元昊看着战场形式,恨得咬牙切齿。明明已占了绝对的上风,只待慢慢将这残余的宋军来个瓮中捉鳖,虐杀殆尽,哪里料到此时却又冲出了三头下山的猛虎,入世的太岁!数万夏军,竟因为前队将士畏惧不前而连连退却。传扬出去,岂不是要笑掉人的大牙?

“结铁索,绊马!挡住那几个人继续前冲!”李元昊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再不能让他们这样厮杀下去了!夏军就这么些人,杀一个,少一个。

郭遵这时候已然杀得疯了,哪里管夏军在那里用绊马铁索搞什么勾当,只要见到有人进前,便一枪一个刺翻,现下见到铁索,竟硬生生将其打断!江傲在旁也不得不佩服此人勇猛之至!这般粗的铁索,即便是他,要将其打断都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李元昊见此招无效,心下又是震惊又是骇然!如果宋军中的将领都是郭遵这般模样,西夏就算倾尽举国之力,也无法与大宋一战。

“调强弩手,射马!”李元昊沉声下令,语音略略颤抖。

方才那一队撤下去的强弩手又依令出阵,这时已然顾不得会不会伤及己军了。天色又黑,仅仅依靠火把的光亮照射不了多远,满天飞射的箭矢只对准郭遵那个方向,多半射杀的,却是夏军,余下一部分飞箭也被江傲等人打落。

“再射!”李元昊已经快要愤怒暴走了!数十万的大军,厮杀到现下已然死伤了上万名将士!损失太过惨重了!宋军虽然战败,死伤的人数却只不过区区数千,多半都已逃散,余下的这些,还仍在负隅顽抗!

这时刘平已从半昏迷中清醒了过来,见郭遵杀得夏军连连败退,挣扎着出声令所有将士统统撤退。这一战,已然打了好几个时辰,现下士兵数量如此稀少,体力又差不多消耗殆尽了,哪里能够抵得住夏军的车轮战术?就算郭遵再勇猛,也无法以一己之力杀光这些夏军,只待他力尽之时,便是全军覆没之即!

安心见宋军开始撤退,江傲等人却仍在阵前厮杀,不禁有些担心起来——毕竟夏军的人数太多了,要是不顾一切一拥而上,武功再高,都会被直接踩成肉酱!



                  第一百三十一章 残兵败将

又是万箭攒来。这一次,因为在前方与之混战的夏国士兵已经死伤得差不多了,这些箭矢没有了肉盾抵挡,箭箭都直向着阵前的宋军而来。

江傲舞起长枪,枪身幻出一轮银芒,将周身各处都笼在枪影之下,任何飞进那圈银芒之中的箭矢,都被打飞出去,没有一枝能够射到他的身上。

郭遵这次却没有这么幸运了,他原本就冲在队阵的最前方,自然也是最明显的箭靶。他手中铁鞭与铁枪接连抡起,无奈没有江傲那般高强的武艺,冲杀了这半晌,力已渐竭,手中的兵器加起来也有百来斤沉重,此时使来未免不太灵便,护住了周身,却护不住跨下的战马。只听得那马匹一声惨嘶,已然中箭,前蹄一扬,随即跪倒下来。

郭遵在马上被这一颠腾,身子也随着跌落下马,箭矢随后又至,臂上、胸上多处中箭。他一咬牙,将箭杆一一折断,跃起身来,准备继续奋战。

“回来!别去送死!”江傲见状大吃一惊,急忙赶上前去,一手拎起郭遵的衣领将他揪到身边,一手舞着长枪继续抵挡飞矢。没想到郭遵不顾生死至此。受了这样的伤,若是不及时包扎治疗,用不了多久,此人便会流血过多而亡。江傲一生孤傲,这世上之人,没多少能入得他眼,但这场战打将下来,心下却也对郭遵起了英雄相惜之意,钦佩他为人刚烈,忠志拳拳,此时见他危急,自然不能不救。

“妈的!小王八蛋你放开老子!老子今日要跟这些西夏杂种们拼个你死我活!操他们祖宗十八九代的!人多怎么了?人多老子也不怕!有他们就没老子!有老子就没他们!”郭遵被江傲揪到了身边,急得破口大骂,跳脱着挣扎,想要继续上前厮杀。

“够了!你身受这般重伤,再上去厮杀只会送命,别逞匹夫之勇!”江傲怒喝一声,随手点了郭遵的穴道,这才见他浑身疲软下来,再也动弹不得。只是双目仍旧圆瞪着,眼里喷出愤怒灼热的火焰——若是能动,就算用咬的,也要咬下这制住自己,不让自己继续上阵厮杀的小王八蛋身上的肉来!

江傲不再理会郭遵,只是密切注视着眼前的战势。这一轮箭矢飞射下来,前方近百名宋兵已然毙命。大将王信也已被随后冲杀上来的夏军乱枪戳死,在马蹄践踏之下成为肉泥。江傲心下一阵悲痛,只得且战且退,待退到箭矢再射不到的地方,拎着郭遵便跃下马来一个转身向着已开始撤退的宋军后方发足奔去。

夜黑,双方士兵只要相距几米开外就连人影都再也瞧不清楚。刘平下令撤退的士兵全数灭了火把,又调了一整排强弩手轮流上阵,替换着撤退,好暂时压迫住夏军的追击步伐。江傲奔到阵前时,那些强弩手正巧站好了队形,哪里看得清来人是谁,也不管射不射得到,反正有箭便射就对了,射死一个赚一个。顿时成百上千的飞矢又冲着江傲而来。

好在这些飞矢多半都是向着远处高举火把的夏军射去,江傲除了将迎面而来的箭矢拨飞之外,脚下更不停顿,肚里却不禁暗骂这些没脑子的家伙,居然敌我不分。

奔到撤退的宋军之中,江傲仗着武功高强,眼力在夜间比一般人好得多的优势,竟在乱军之中找见了脸色苍白,正骑在马上不停焦急回望的安心。

“你回来了!”安心待到江傲奔到近前,才认了出来,不禁欣喜叫道:“有没有受伤?”

“没有,不过这家伙受了重伤,你替他瞧瞧。”江傲随着安心中跨下马儿的步伐前行,与她并肩,将手里拎着的郭遵举到了她的眼前。

安心眯着眼,借着些微暗淡的月光细瞧郭遵的伤势,忧虑道:“这家伙怎的将箭杆都折断了!现下箭头还在肉里,若是不取出来,无法救治。”

江傲撇撇嘴道:“谁晓得他脑子发的什么昏,若不是我将他点了穴道带回来,现下只怕已然死了。”其实他自然知道郭遵发的是忠诚为国,威武不屈的昏,只是这般不顾性命地去打一场已然败了的战,在江傲看来虽然值得钦佩,却也多少有些犯傻,当下问道:“还有救没有?这人不错,我不想看他死去。”

安心先前也早见到郭遵在夏军阵前威风凛凛的战斗情形,心里也对他好生敬佩,自然不希望看他死去,当下凝神又瞧了瞧伤口道:“伤处都不是要害,性命倒是无甚大碍,只是眼下在撤逃之中却要怎生救治?”

江傲眉头微微一皱,放眼望去,身边满是有条不紊静然撤退的宋军——这些都是刘平与郭遵的属下,当真是这次救援部队里的精英了,遇到如此情势还能够严守军令,井然有序。再见队中还有一些先前被围后从夏军阵中冲杀出来的骑兵,心下已然有了计较。

“你等我一会。”江傲说着,飞身向那些骑兵奔去,片刻之后,已带了八位骑兵回来。江傲虽不是宋军中人,但此次战役在阵前奋勇杀敌是人人都瞧见的,自然也都乐意听他调派。

“你想做什么?”安心轻皱了皱眉,江傲满脑子古灵精怪的念头其实不比她少,起码现下她就猜不透这家伙在想什么。

江傲微微一笑,顺手将郭遵交给身边的一位骑兵抱着,又去随军的大夫那里寻了几匹白布,那是用来包扎伤口的物事,军中自然带着,数量虽不多,却也够江傲使用了。

安心越来越不明白他想干些什么了,见江傲不答,也不再作声,默然在一旁看着。

江傲将那几匹白布展开,叫那八位骑兵分开四边骑行,每两人手执一端,几匹白布绷紧层叠之后,其韧性已足以支撑得住几百斤的重量。江傲满意一笑,从怀里又掏出一盘绳索,这也是他方才寻来的,将白布牢牢束在一起,绳索的另一端,分栓在马上,一张“布床”便即制成。

“丫丫滴!这种鬼主意你也想得出来?”安心微微点了点头,却还有些犹疑,探问道:“你确定这玩意儿牢靠么?我可不想摔将下来!万一这马儿奔跑的速度不一样,谁知道这布会不会被扯成两半!”

“放心啦,有我在旁,这些马儿想不听话都不成!”江傲说着,一笑,将郭遵放到那张绷紧了的“布床”之上,尔后扶着安心的腰,将她从马上也提到“布床”之上,道:“虽然颠簸了些,你将就着替他治伤吧!”

安心满头黑线——好一张“单架”啊!因为由着八匹马分担重量,虽然也颠簸,却还勉强能够瞧伤,当下喂了郭遵几枚止痛的药丸,轻声道:“你忍着些儿,我可要先替你先取出箭头!”话一说完,手中那把护身小尖刀又掏了出来,直接剜进了郭遵的肌肉中。

饶是郭遵这般铁打的汉子,尖刀剜肉,却也疼得他皱起了眉头,额上冷汗直冒,若不是因为被点了穴道,此时只怕又要破口大骂安心这个小妖女,居然这般替他治伤!

“忍着点嘛!先前看你那般勇猛,现下怎的一点疼也忍受不住?关公还刮骨疗伤呢,人家连面色都不改,我只是替你将箭头剔出来,你干嘛一脸要死要活的模样!”安心的嘴可是真毒,这般替人治伤,却还要禁止别人表现出疼痛的模样。只是那郭遵是个硬汉,被安心这般一说,还当真不再皱眉,只是额上的冷汗继续冒个不停——生理反应啊!不痛才奇怪呢!关公是个异类,没准没有痛神经的。

安心这时在战场中混了半日,对那些身首异处,血肉分离的惨状见得已经麻木了——怕也怕过了,吐也吐过了,当你本身已成为恐怖的一份子时,你就不会再感觉到恐怖了。当下对郭遵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视而不见,将箭头随剔随抛,半晌功夫,伤口中的箭头已然全取了出来,尔后便是上药包扎。

郭遵痛了半日,此时只觉伤口处一阵冰凉舒爽,也不知安心给他使的是什么金创药,竟然如此神妙,鼻端隐隐还能嗅见淡淡的甜香,不觉脸色舒缓了起来。战了这半日,疲惫不堪,在这颠簸的“布床”之上,竟然渐渐沉睡过去。

“好啦!”安心长吁一口气,示意江傲将她抱回她的马儿上去,她才不要继续坐在这“布床”之上呢!郭遵现下简直就是个血人,浑身的血腥味儿当真是刺鼻难闻,安心即便已经嗅得麻木了,也觉得胸中有些烦闷。

江傲将安心带回马上,面上隐隐有忧色,不时转头望向后方道:“夏军快要追上来了,我再去厮杀一阵缓他们一缓!”他当然不至于傻得要去送死,但此时他若不去抵挡一阵,这数千的将士与安心,都无法逃离。他可以不顾别人的生死,却不能不顾安心的生死!

“你——”安心一听这话,不由自主地拽紧了江傲的衣裳——孤身一人冲进数万的敌军队中,这不是自杀是什么?

“我保证我会回来的!”江傲目光坚毅,沉声安慰着安心道。夜色,有时是一种危险,有时却也是一种安全!在夜色的掩隐之下偷袭夏军,对江傲来说,比在大白天要安全得多。

“唉——”安心叹口气,从马鞍袋里取出她那些“毒气弹”,“催泪弹”与“烟雾弹”交给江傲,柔声道:“这个你带了去,若是到危急的时刻便记得用以脱身。”她不想再劝江傲,身为大宋的子民,他应当去战,为了这残余下的数千人马,必须要战!

江傲接过点了点头,轻轻在安心唇上印下一吻,毅然向着夏军追击来的方向奔去。他奔过的地方,那些将士们都回首目送他远去,知道他是去做什么的,心里除了感佩之外,更多的是对这个莫名出现却又在战斗中帮了大忙的英雄的敬服。只是,不知他这一去,是否还能够再活着回来!将士们心中,都蒙上了一层担忧,默默祈祷上天,能够保佑。

安心呆坐在马上,以手抚着唇。自从父母离去之后,自己再次回到宋朝,心里,从来也没有这般忧伤过。江傲,你可一定要回来啊!她拼命忍住眼泪,让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想这个她心爱的男人,将要面对的是数万的西夏兵马!数万!以一人之力,怎能回天!安心仰头,望着深黑色的苍穹,眼泪,要流也要流进心里,不可以脆弱,不可以放弃希望!她相信江傲,相信江傲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他一定会回来的!

再转头望向身边的这些大宋将士们,这些留下来继续战斗而没有像先前那些贪生怕死的逃兵们一样如丧家之犬般逃跑的将士们——他们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亲人,有自己的爱人,如今却为了他们的亲人与爱人上了战场,为了整个大宋上了战场!他们,都是准备用自己的血肉,来换取他人平安幸福的英雄!

既然,已经穿越到了宋朝再不准备回去,那么这维护大宋和平安定的责任,也让她来担一份吧!她心里没有什么忠君爱国的想法,更不是大义凛然之人,这一切,只是为了问心无愧!

郭遵睡了,刘平醒着,卢政也在旁。清醒着的人,望向安心的目光中,都带着些莫名的钦服与忧虑,江傲与安心的关系,他们早都瞧出来了,他们不像安心那般还抱着希望,在他们看来,江傲这一去,指定是有死无生!没有想到一个女人,也可以有这样壮烈而宽容的一面。她,真可称得上是女中豪杰,巾帼丈夫!

安心此时心里满溢的是忧伤和担虑,没有心思去理会身边的这些目光。若是知道这些将士心里是这般想她的,只怕又要加以嘲笑了。她会眉梢轻扬,语带不屑——请不要将我看得这般伟大,我只是一个市侩计较的小商人!若是能够以一两人的性命,换取这许多人生存的希望,这笔买卖,怎么算也不会吃亏的不是么?



                  第一百三十二章 追兵又至

时近五更,黎明之前的天空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好在这一刻的黑暗并不持久,再坚持一会,天色就该渐渐亮了。西夏的兵马暂时没有再追击上来,大概,在这样的夜色里,他们也害怕会追迷了方向或是遇到埋伏吧!

四下里非常安静,除了马儿的蹄声、喷鼻声,战士的脚步声、铠甲摩擦声之外没有多余的声响。这本该是熬了一夜之后最为困倦的时分,可是安心绷了整整一日的神经,到现下还未松弛。她没有一丝困意,身子乏的很,心里却为江傲担忧着,仿佛有一根细细的弦,不停地拉扯,抽搐着疼痛。

江傲已经去了三四个时辰了,却不见回返。安心强迫自己非常乐观地想着——一定是夜色太黑了,他迷路了。

太阳,终于挣扎着跳出了地平线。

刘平颠簸在马上,觉得身子无比沉重,咽喉处的伤口却疼得好些了,不得不说,安心给他抹的黑色胶状药物,效果实在是太好了。他勉强轻轻转动着头颅,看看四下里面色疲惫,眼带血丝的残兵剩将们——他们,穿着沉重的战甲,行了一天的军,又狠狠厮杀了一场,直到现在,连水米都未曾打牙,个个都有些支撑不住,摇摇欲毙地在道路上晃荡,犹如行尸走肉。

郭遵昏睡了一夜,此时醒了,虽然受了很重的伤,倒也精神抖擞。跳下了他那张“舒适无比”的“布床”,在队伍中巡视着,将受伤最重的伤员纠集在一处,让他们轮流“上床”歇息,以便稍稍恢复些体力。

“再走一阵,该找点东西填填肚子了,否则这些将士们都支持不下去了!”卢政建议道。

刘平点点头,他咽喉受伤,能不开口说话便不说话了,只是心里却隐着担忧,上哪找吃的去?粮草都由那该死的黄德和的人马守护着,昨日都逃散了,没处寻去,这余下的数千将士,能吃什么?

“末将记得这里离西南山不远了,大约再赶个半日便能够到得,进了山,再寻些飞禽野味,挖些草根块茎勉强裹腹吧!”石元孙开口道。他家世代武将出身,爷爷是宋朝开国元勋石守信,父亲石保吉也是名将,怎能料得今日他却在夏军这里吃了如此败战。

“天色已亮,西夏追兵随时有可能赶将上来,咱们还是下令快些行军吧!”卢政看看这些将士,个个身上脸上都带着伤,不歇息调养一阵,只怕再打不了第二场战了。

“怕个鸟!老子昨日被那小王八蛋给拖了回来,还没杀过瘾呢!西夏那些狗杂种们若是再敢追将上来,看老子怎么把他们的脑袋一个个拧下来当蹴鞠耍!”郭遵气哼哼道。江傲虽点了他的穴道,不过几个时辰也便自行解了,此时郭遵一想起昨日那溃逃的窝囊劲就心里生气!转着头儿,四下里找寻江傲的身影,想骂他一顿出出气,却发现怎么都瞧不见江傲在哪里,只有安心孤身一人坐在一匹马上没精打彩,死样怪气的模样。

“丫头,那个小王八蛋上哪去了?”郭遵扯开大嗓门嚷道。

安心懒洋洋瞅了他一眼,没精神答理他,却听见郭遵又在那里道:“不是怕了老子,乘老子被你折磨睡后偷偷溜走了吧?”此人真是个粗汉,昨日还身受重伤,今日又生气勃勃了。虽然他也心伤王信之死,但行军打战,生死乃是常事,想开了,也便没那么难过了。

安心闻言差点从马背上一头栽倒下来——什么叫“被你折磨睡后”?丫丫滴,这句话也太暧昧加色情了吧!一时怒火从心底扬起,想也不想,当即开口道:“我可是很纯洁的,你再乱说话我拿小刀子戳死你。”

郭遵不屑一笑道:“就你那麻杆儿也似的胳膊肘儿?昨日要不是我着了那小王八蛋的道儿,你休想摆布我!”

“郭将军——不可无礼!这姑娘与昨日那位侠少,可是帮了咱们大忙了!”卢政在一旁劝解道。郭遵也太不分青红皂白了,昨日人家救了他,倒惹来一阵埋怨,任凭那人是木头人,被小王八蛋小王八蛋的叫着,也会生气。况且江傲此时为了助他们安全逃脱,现下生死未卜,只怕——是凶多吉少了!卢政叹一口气,心下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得安心周全。

郭遵瞧了卢政一眼,悻悻然别过脸去嘟嚷道:“老子又没说什么——”话音未落,脸色顿时变得惊诧莫名,还未有所举动,竟然一头伏在了马上昏迷了过去。

安心冷笑了两声,这个家伙还蛮厉害嘛,昏迷了都不掉下马来!她探手将射空了的针盒取出换上新针,这回,针上抹的是见血封喉的毒药了!

“这——姑娘你——”卢政愕然了,郭遵这样的壮汉竟忽然昏了过去,再看安心仔细地将一枚枚银针放入一个打造精巧的小盒之中,傻子也知道是安心动的手脚。

“嘿嘿!”安心奸笑两声,扬了扬手中的小盒道:“天绝地灭透骨穿心针!告诉你们,我现下心情很不好,可别招惹我,否则就不只是昏过去这么简单了!”安心说完,懒得再搭理他们,也不去管那郭遵,只是自己骑在马上望着远处怔怔出神。

几位骑行在安心身旁的将领们闻言都变了脸色——天绝地灭透骨穿心针!这名字也太可怖了。这女子,看上去安全无害,清丽可人的模样,怎的翻了脸便成了个魔女!幸好自己先前没有得罪她,否则昏过去的便是自己了。

再行两个时辰,西南山隐隐在望,郭遵也终于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还未等他暴跳起来去找安心算帐,便听得身后有马蹄的的声响,那声音愈来愈大,竟似有数千匹马在一齐奔驰。

“坏了,夏军追上来了!”石元孙变了脸色,再倾耳听了听,道:“来的仿佛是夏军的铁骑,大军尚未赶上。”

安心的脸色比石元孙等人变得还要厉害——夏军追了上来,江傲却还没有回来!这,让她如何承受?

“来的好!老子再去杀他个痛快!”郭遵也顾不得找安心算帐了,有更令他痛恨的目标在眼前。这个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强,受伤,昏睡再加昏迷,醒后竟然如同没事人一般,当真是体壮如牛。

“来的是李元昊那三千铁鹞子骑兵吧!传令下去,调备弩手!”刘平沉着嗓子道。他使尽了力也喊不出声,声音哑暗晦涩,不仔细听压根就听不见。

此时宋军又采取了撤退时的法子,调留弩手挡截夏军铁骑,其余人马继续向西南山迅速撤离,只要能够进了山,占着地形优势,李元昊的人马再多也难以发挥出数量上的压倒性威势。

刘平还不及阻拦郭遵,这厮一眨眼便已驱马向着夏军的三千铁骑追来的方向冲去。铁鞭与铁枪在昨日的混战中丢却了,此时郭遵舞着一把丈八大槊,硬生生往阵前那么一站,威风凛凛,震慑四方。

石元孙与卢政两人一见郭遵如此奋不顾身,当下各将马缰一带,也要上前助力。刘平满脸悲戚之色,伸手拦住了他俩——郭遵一个人去送死便已足够!李元昊那三千铁鹞子骑兵不比轻装骑兵,连人带马浑身都披铠带甲,一般弩手的箭矢根本穿不透那些铁甲,无法对铁骑造成伤害。郭遵上前去阻上一阻是唯一的法子了,但是没有必要再搭上两员大将!

尽管郭遵一使力,伤口又撕裂般地疼痛开来,昨日杀得性起,此时更觉双臂酸软,但他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看着宋军在迅速往西南山撤退,而远处西夏铁骑渐近,冷哼一声,持槊待立。黄土高原上的风儿夹杂着些黄沙,吹到人的脸上隐隐生疼,郭遵那部遮盖了半张脸孔的大胡子上也沾染了沙尘与干涸的鲜血,更是形如修罗,只有一双眸子——坚毅而精光闪烁。

安心边走边回过头去一再张望,她希望江傲的身影能出现在地平线上,也为了再多看一眼郭遵——这个刚硬血性的汉子。早知道这样,先前就不该与他赌气,让让他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现下,安心只觉得喉头哽咽难语,丫丫滴,这场面太悲壮了!你明明知道这个屹立在三军阵前的汉子,再过个一时三刻便会成为黄泉之路上的新鬼,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安心狠狠心别过脸去,快马加鞭!无论如何,要逃出这里,要活着回去!只有活着,才可以报仇!只有活着,一切才有希望!

夏军铁骑终于带着一道黄沙滚滚而来,他们也瞧见了拦在荒野之上的郭遵和他身后的数百名弩手。领头的夏军将领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果然在这里啊!探子的情报不错,否则若是再奔驰上几十里还没找见溃逃宋军的话,跨下的战马可要吃不消了。

昨日这些夏军虽也见识了郭遵的厉害,但此时宋军之中又没有长矛兵结队防御,三千重甲骑兵冲袭,凭着这寥寥数百弩手怎能抵挡?任何被战马呼啸着奔驰而过磕碰到的人都必定非死即伤。

郭遵大吼一声,提槊上前,当先就向着一名骑兵的脖子劈将过去。那骑兵躲避不过,因是重甲骑兵,冲击力凶猛,动作却并不灵活。虽说有铁甲护颈,却也禁不得郭遵这一槊,当即颈骨断折摔下马来。

郭遵其实也并不好过,他那一劈,止住了骑兵继续前冲的势头,手上起码也抵挡了千钧之力,虎口隐隐开裂,跨下战马,被冲得连连后退,差点来了个人仰马翻。

宋军的弩手在此时没有多大的用处,只得瞄准了夏军铁骑的马匹来射,但,无奈连马儿都披甲,能被射到的空隙实在是太少了,反倒是被冲上来的夏军兵马踩死踏伤无数。

更多的骑兵涌将上来,大多都冲着郭遵而来,哪怕他再过勇猛,身受重伤又连战了一日,怎么还支持得住?尽力劈死几十个重甲骑兵,他跨下的战马终于悲鸣一声,受不住接连冲袭而来的大力,被压得骨断筋折,惨死在地。没了马,郭遵处境更为艰难,眼见几百名骑兵一下子就将他包围了起来,马蹄翻腾起层层黄沙。

郭遵疯狂大吼一声,丈八大槊抡起,拼尽全身之力在四周疾挥了那么一圈,马嘶声便悲凄地此起彼伏。这么一抡,至少有四五匹围着他的马被斩断了前蹄,匍匐在尘埃之中,而它们背上的骑兵,自然也没逃过郭遵的大槊。但更多的长枪、朴刀刺砍在了郭遵的身上——他,竟在敌军的包围之中被乱刀生生斩成肉齑!

刘平带着宋军已经堪堪将要进入西南山境了,这时身后原本几近消失的马蹄声又再次响起,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变得悲痛而沉重,他们知道——郭遵肯定殉国了,夏军的铁骑又再次追赶了上来。

“卢政,石元孙。”刘平沙哑着嗓子道。

“末将在!”卢政与石元孙两人急忙答应一声,等待刘平的将令。

刘平环顾了下四周道:“你们带一半兵马继续撤入西南山境,在那里安营扎寨等待援军,记得保护好那位姑娘。”说着,连连咳嗽,只觉喉中腥甜,竟咳出血来。咬牙,咽下,提起马缰,刘平准备带领另一半兵马继续拦截李元昊的三千铁骑。

“刘将军,还是让末将去吧,我对这附近的地势比较了解!”卢政上前请命。

“不,还是让我去!”石元孙开口沉吟道:“卢将军你是延州知州范雍的人,生死关头,这些将士未必会听你号令!这里有大半是我的兵马,让我去吧!”

刘平摇摇头,正待以主将身份严令他们听令,只听得安心在一旁冷冷嘲讽道:“又不是什么好事,一个个连送死也要抢着去!你们还是真是对大宋忠心耿耿,不借为国捐躯啊!”

“你——”石元孙在此生死关心听见安心在旁冷嘲热讽,不禁对她怒目而视。

“我什么?”安心不屑地撇撇嘴道:“已经有很多去送死的人了,难道你们这队兵马要改个名号叫敢死队?既然李元昊的大军还未追赶上来,不如纠集人马,先将他这三千铁骑一举歼灭!”在这种境况之下,江傲还未曾回来,安心已经耐不住心里的彷徨与忧伤了。不就是打战么?打就打,谁怕谁?虽然李元昊这三千铁骑占了兵种与体力的优势,但宋军余下的这数千残兵伤将也未必就没了与他们一拼的机会!

“若依姑娘之见,该当如何?”卢政对石元孙暗暗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在他看来,安心真不是个简单的女子,或许能有什么法子保全这数千残兵,即便不能,痛痛快快的战死杀场,也比被西夏军队在身后如同猎物般追赶要好得多。



                  第一百三十三章 绝处逢生

“刘将军,你这军中还有多少箭枝?”安心沉吟了一会开口道。

刘平皱了皱眉,现下情况都迫在眉睫了,不知安心还问这个做什么。宋军中弩手剩的已不多,而少量的弩手对西夏重骑压根就构不成半点威胁。当下摇摇头哑着声道:“大概几千枝还是有的。”

只听得马蹄声愈急,夏军铁骑与宋军之间的距离在渐渐缩短。该死,安心被郁闷到了——宋军中的骑兵数量竟如此稀少,刘平带领的三千骑兵早被消灭得只余下百来骑了,现下残兵中多半都是步兵,否则以夏军重骑兵那种缓慢的速度,压根就别想追赶得上。

“军中有使用长矛的没有?有多少?”安心估算了一下箭矢的数量,勉强将就吧。

“也只有数百人,否则我早就让他们去抵挡追兵了。”刘平的声音愈加哑黯。

“将就着使吧!”安心叹口气道:“让长矛兵在前面地势狭窄处先结阵抵御一阵子。我要所有的箭枝!所有的人手!”安心虽然对军事、战争不感兴趣,更不了解,但是电脑游戏《三国志》还是玩过的,各种兵种的生克关系她还记得清楚。

刘平总算弄明白了安心要搞的是什么明堂——她让余下的将士,将所有箭矢的箭头都折了下来,然后寻一处开阔之地将这些箭头掩埋进土里,只留出一小截尖尖的箭尖,洒上薄薄的黄土来防止被阳光反射出金属的光泽。若是不留意,即便是站在面前也瞧不见这块看似平坦开阔的地面上,竟然有刀山般的恶毒陷阱。

做这些事情并花费不了多少时间,宋军虽然人少,却也还有那么数千人,每人负责掩埋一枚箭枝便足够在小半个时辰内将这些事情做完。最费时间的还是要将这些箭枝分发下去,况且,安心还将随身带的所有毒药都掏了出来,尽可能地在更多的箭头上涂抹。丫丫滴,这种时候就不能再讲人道了!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若不是因为萼红胶太过珍贵难得,安心会毫不犹豫地将它也用掉。

当宋军派去抵御李元昊那三千铁骑的长矛兵快死光殆尽的时候,安心的陷阱才算堪堪完成,拍拍手上的黄沙站起身来——行不行也只能拼这一拼了,否则别说是宋军这残余的数千疲兵,即便是完好无损、上万兵马的军队,也未必能抵挡得住西夏铁骑的冲锋。

“将夏军铁骑引到这里来,我们继续撤,不过大家要随时做好冲杀的准备。”安心沉声道。

刘平瞧瞧地上那些设置隐蔽的箭头,叹息着摇了摇头——这女子做事怎的与办家家酒一般?要知道夏军的那些战马蹄上都安了马蹄铁,虽然没有将整个马蹄都完好地包裹起来,但多少能起到保护马蹄的作用。加上条件与时间所限,此次的陷阱做得实在粗糙,箭头数量又有限,大抵在那三千铁骑里能有几百人中招就已然不错了。几百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但是以他们目前的处境来看,即便是夏军再少一千余人,对他们也明显于事无补。

叹息归叹息,刘平现下也已是骑虎难下,不按着安心的法子来,就只能等着束手就擒。当下喝令部下在陷阱后的荒原上装模作样地撤逃。

后方西夏的铁骑一被吸引过来,便看见正前方纠集在一处向不远处的西南山撤退的宋军。领头的将领当下得意洋洋——看来这一次围剿宋军残兵败将的功劳是自己的了!这许多人好死不死地纠集在一处,只要纵马上前冲袭几回,他们就都该去见阎罗王了。

副将在旁看到如此情形,劝道:“宋军撤逃时一直都没有如此紧密结队过,现下这队型古怪,将军可要小心这里头有诈。”

那将领狞笑着挥挥手道:“咱们都是党项族的英雄儿男!做什么像女人一样婆婆妈妈?宋军败到如此境地,哪里还玩得出什么花样?都给我冲!狠狠地冲!别让他们进了西南山境,否则便没有咱们的用武之地了!”

将领一声令下,三千铁鹞子骑兵便一齐向着前方宋军的阵角猛冲过去,眼见立刻便要冲到宋军队前了,忽然队伍中有许多战马在奔跑途中直接倒地抽搐而亡,马背上的骑兵自然都被甩了下来,个个跌得头昏脑涨,若不是身上装备精良,只怕就要当场摔死。

“怎么回事!”冲在最前面同样被甩下马背的将领怒声喝问,从地上爬将起来,一看自己的战马已经口吐白沫,一副快要死去的模样。再转头一看,身后几丈远处,跟随着的骑兵有小半的战马在奔跑的途中略略打了个趔趄,没有停留,但继续再往前跑出一段距离后,那些战马毫无意外的都倒地待毙——有的口吐白沫,有的四肢抽搐,有的更是直接倒下便断了气。只有一些马匹无恙的骑兵冲到了宋军阵前,但落了单的铁骑并没有什么可怕,有不少都被宋军包围了起来,逐个消灭。余下的也都踯躅不前,纷纷退了回来等待将令。

那夏军将领在暴怒中连声喝骂不已,再一查看,却见倒地的战马蹄上都有箭头刺伤的痕迹,流出的鲜血,呈紫黑色。

“有陷阱!”那夏军将领脸色再变,终于醒悟过来着了宋军的道了,可是再一查看,三千铁骑中倒有半数被这卑劣的陷阱给弄死伤了马匹,那些战马无伤的,却又有半数冲进了宋军队中被杀伤。铁骑没了马,那叫什么?重装步兵?只怕凭这些兵力,是无法拿下这些诡计多端的宋军的。

安心见西夏铁骑如此狼狈地跌下马来,立刻让刘平下令围攻!短兵相接的时候,大半西夏士兵还没缓过神来,加上队形混乱,指挥不当,一时间手忙脚乱地被宋军斩杀了不少。

总算,稍微出了点心口的闷气。安心长声大笑。这时她早都一副披头散发的模样,骑在马背上,一阵风吹过,长发猎猎风中。那清丽的面容,放肆畅快的大笑声,看来还真有点绝艳而诡异的感觉。这面目,从此在一些侥幸逃脱的夏军铁骑的脑海中留下了梦魇似的恐惧,而在宋军看来,安心便宛如女神降临。

“怎么会这样——”石元孙喃喃自语着,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情形。他的确是搞不明白!安心布下的那个陷阱明明粗陋不堪,能够勉强废掉夏军几百匹战马就已经是不错的事情了。几千枚箭头布列在地,并不是每匹马都能踩到的,而踩到箭头的马,有马蹄铁的保护,起码有半数仅仅擦破点皮,不会有什么大碍。即使是被箭头狠狠扎进蹄间的战马,也没可能是现下这副模样。

“很奇怪么?我下了毒呀!就算只是擦破点皮,那些马儿也一定会死!”安心止住了笑声,冷冷丢下一句话,漠然望着面前这些正与宋军搏命的西夏士兵——侵略者,就一定要为他们毁掉的生命付出代价!

“尽快将这些夏军消灭掉吧!李元昊的大军,也快要追到了。我们只能躲进山里,才有一线生存的希望。”安心仰着头望天,灰蒙蒙的天空,连云彩都显得如此阴暗。

这一连串的变化,使得宋军士气大振,加上卢政与石元孙也在战阵中冲杀,这一回,轮到宋军占了战局的上风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总有轮流转的时候,因为又看到了能够继续生存下去的希望,现下每个人,都只是在为生命本身的延续而战了。

将夏军铁骑杀退,刘平带着残部进了西南山。吃喝的问题暂时并不是太难解决,山里有的是飞禽走兽与清泉溪涧,多费些力取食罢了。刘平一面在西南山地势险要处建了七个简陋的寨子来固守,一面派些探子想法去探听情报、送信给朝廷,等待派遣援兵。

李元昊的大军追击上来的时候,已经夜深了。他没敢贸然进山搜寻,只是派人伪装成宋军去送文书,心下却是想要探探路,看看能不能直接带领大军杀将过去。他倚仗的不过是人多而已,而眼下这种情形,显然人多的优势发挥不太出来。

三千铁鹞子骑兵的尽数覆灭更是让李元昊恼怒异常,这是他最精锐的士兵了,原本想着用来追击溃逃的宋军是再合适也没有了,谁知赶到西南山脚下见到的却是遍地的尸体!这一场战,变数太多,多得他现在不得不谨慎考虑下一步的行事,谁知道宋军又有什么阴谋诡计,他可不想得来的胜利是用西夏士兵的性命来堆积而成的。若是比人多,哪个国家比得过大宋?

派去送文书的士兵被刘平斩首了,李元昊又派人满山遍野去高呼“汝降乎?不然,当尽死!”刘平连理都不理他。安心见了却暗暗好笑,李元昊竟连十面埋伏都用了出来!只是江傲却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安心拒绝相信他会被西夏大军给杀死!江傲的功夫虽不可能拦截住十万大军,但黑夜之下想要保全性命却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不得不说李元昊的耐性还是很好的。安心在寨子门口设了许多陷阱,就等着李元昊派大军来攻,可是李元昊却谨慎异常,生生忍了这口气,三四个月了,只派兵围守,一点动静也没有。

宋军的食物越来越紧张,即使满山遍野都是飞禽走兽,却也搁不住数千人日日夜夜的消耗。在附近能够捕获到的猎物越来越少,就连植物块茎也搜寻不到了,眼见天气越来越冷,没有粮草,不用等李元昊派兵来攻,只怕宋军自己就得先饿死了。安心想起历史上数次战争中因围城而发生的吃人事件,心里隐隐有着恐惧,她可不想眼睁睁瞧见这事发生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刘平的伤势在安心的治疗之下渐好,可是粮草的问题却令他日日忧心。其实对于这个问题,李元昊比宋军还要头痛。毕竟他的补给路线太长,而天气愈来愈冷,渐渐已开始降雪,他的十万大军,日夜消耗的粮草该是宋军的数倍,若是要比谁先沉不住气,那也一定是他!

果然,在安心数次提醒刘平要加强各寨子的守护之后,李元昊终于沉不住气了。十万大军,兵分几路,一齐向刘平的七个大寨袭来。这个时候,即便是消耗再多的夏国士兵他也认了,他没有那么多的物力与刘平继续相持下去,战!成者王候败者寇!

宋军占着地形优势与勇猛杀敌的精神,拼死,消灭了一两万的夏军,但毕竟人少力薄,安心金木水火土,只要能想出来的陷阱与招式统统都用上了,却还是无法挽回这个必败的结局。

宋军,几乎被全部歼灭。刘平与石元孙被夏军活捉,卢政正带领着余下的几百人奋勇不屈,他们的围着的圈子中央,站着一个微微蹙眉的女子,正是安心!若不是这几个月在山上采毒草练毒药,又凭着涂抹了毒药的厉害武器支持到现下,只怕安心早也成了西夏士兵刀枪下的一缕幽魂。

卢政望着身旁越来越多被夏军杀死而倒下的士兵,心里的挫败感无以复加——明明有可能打赢的仗,却从一开始便溃不成军。如此艰难地拖延到了现在,还是逃不过全身覆灭的结局啊!

安心见着夏军越围越多,而卢政开始有些神志恍惚,眼见一把长矛刺到了近前,他竟不知躲闪,不由轻轻叹息着摇了摇头——她现下已然什么都不想了,只希望还能够见到江傲最后一眼。

长矛刺了过来,卢政却仍未倒下,被围困的宋军将士开始齐声欢呼,安心奇怪地转头一瞥,却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卓然!

他,终于也来了么?安心感觉泪水瞬时间满溢了眼眶。心里压积了几个月的忧虑与伤楚终于一齐爆发了出来。为何,每当自己最脆弱最需要人帮忙的时候,他总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仍是那淡定的微笑,从容不迫的气质,举手抬足之间满是自信的神彩飞扬。

终于等来了呢!安心悄悄拭了拭眼角的泪水,抬起头来,笑得有如春花灿烂,欣喜道:“卓然!”



                  第一百三十四章 犯颜极谏

卓然听见安心的声音微然一笑,点了点头,手中竹棒儿点、拨、挑、刺,每一道青芒闪过,便有一个夏军士兵倒下。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丐帮的几十名帮众,都是身手不凡的江湖好手,夏军士兵不过是寻常军汉,又哪里经得起这些武林高手的一招一式?没多会功夫,丐帮众人便在兵群里杀出一条血路,团团围到了安心的身旁。

卢政原本已抱着必死的念头了,但见此时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这么一群衣衫简陋,浑身打满了补丁的花子,将围在他们身周的这一小群夏军打散,心里顿时惊喜交集,再一看到安心与他们熟识,对这位来历莫名的女子更是钦佩万般——她怎么什么人都认得啊!更加上稀奇古怪的想法倍出,医毒之术高明,简直就是上天在绝望之中送给宋军的一份希望火苗。

卢政不是武林中人,却也听说过丐帮的名号,知道这些江湖豪杰们向来不喜理会朝廷中事,否则以他们的身手,数十万军队里只要有百余名江湖高手,任何战争都轻而易举便能占据主动地位。无论冲锋、偷袭或是单打独斗,这些江湖高手绝不会落于人后。

这倒也不是卢政高估了这些江湖豪杰的身手与在战争中的作用。要知道中国武术博大精深,虽说人人都可习练,但能够练成顶尖高手的却千万人中也未必能出一名。比如卢政、石元孙、郭遵等宋军将领又有哪个不会一点寻常的粗浅武艺?但这些只能规规矩矩地领兵打仗,若想出奇制胜就很难了。习武,对资质的要求甚高且不说,也必须是要从小便打好根基,明师也很重要,还要数十年如一日的修习,这些零零种种的条件加起来,便知道为何江湖中三四流的人物众多,一流高手却寥寥无几的原由了。

“你怎么来了?”安心欣喜地有些弱智了,居然问出这般浅显易解的问题,再回眸间,欣喜更甚,因为不止是卓然带着丐帮的众人来了,就连慕容修、风尘三侠等人也来了,此时正在不远处杀得夏军丢盔卸甲,屁滚尿流。

“痛快!哈哈——太痛快了!”卓然还未答言,司空极已一剑刺翻一名夏国士兵,一纵身跃到了安心身旁,对着她上下打量,仰天笑道:“好险!幸好你没有什么事,否则江傲一定揪下我的脑袋瓜子来祭奠你!”

“江傲!”安心此时激动得有些站立不稳了,微微一个趔趄,上前一把拉住了司空极的衣袖急问道:“他在哪里?有没有受伤?这几个月来,我——我以为他——”说着,喉头哽咽,泪珠滚滚而下!她不是伤心,而是太高兴了,能够得到江傲的消息,便可以知道他此时性命无碍,几个月来压在心下的大石终于落了地,百感交集。

“他受了很重的伤,不过性命暂且无碍,此时我已派人将他送去华山脚下盗圣那里了。我百般劝阻,甚至不惜点了他的穴道,这才阻止了他再跟来涉险。”卓然微笑着轻轻抚了抚安心的发——这一两年未见,她还是老样子呵!只要一见到她,卓然便止不住从心里蔓延上来的宠溺之情。在他心里,安心便是他最疼爱的妹妹。

“谢天谢地!”安心轻抚胸口——只要江傲未死,哪怕再重的伤,她都要想法子治好!与苏子扬学了这许久的医术,不是用来当摆设的。

司空极嫉妒地瞅着卓然的手,忍不住叫道:“是啊!江傲这小子只不过受了很重的伤,重到今后大概会武功全失!不过你不用担心,有我们在,没人敢动你们一根寒毛!再怎么说,咱们的武功也是今非昔比,在武林中算得是一流高手了!”说着,也要探出手去抚抚安心的头发,谁知手还未碰到安心的发,眼珠子前已赫然多了一把小刀子,看那架势,只要他的手再往前探那么一点,安心就要拿刀子捅他了。

“武功全失?怎么回事?说!”安心的小刀子还未收回,目光只在司空极的周身上下打量,瞧得司空极毛骨悚然。他当然不怕安心捅他一下,因为安心压根刺不中他,可是若是惹火了她,三天两头在暗地里动点小手脚,司空极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她玩的,当下呐呐道:“我怎么知道——”

卓然竹棒轻点,尔后一脚将冲上来的一名西夏士兵踢飞,微皱了皱眉道:“江傲那天一人冲进夏军队中厮杀,大抵因着夜黑,夏军不敢放箭,寻常士兵又打不着他,但是他闹腾了半宿体力却也支持不住,后来还是受了重伤,乘着夜黑逃到了延州城请范雍调兵救援,谁知那范知州连见都不待见他——”卓然摇了摇头,知道安心心急知晓江傲的消息,便接着道:“江傲天亮找见丐帮弟子的时候,已几近昏迷了。帮中弟子禀报上来时,我正巧去碧波岛上寻你,这才带了他们一块来了。江傲的情形不太好,多半时候都在昏迷中,听照料他的帮中弟子说,他只要稍稍一清醒,便要赶着来找你,若不是他现下武功使不出来,丐帮弟子绝拦不住他。苏前辈已赶往华山去替江傲救治了,你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安心闻声沉吟不语,面上却忧色重重。卢政在旁听得更是脸色惨然,这几个月过去了,连安心的朋友都可以从大老远的赶来救助,可是朝廷的援军却到现下还未到来,恐怕是那范雍怕皇上怪罪下来,这才一直瞒着战情不敢上报吧!只是可怜了这数千原本可以得救的将士。

这时方玄也已杀到了近前,沉着声道:“围在这附近的夏军已然杀得差不多了,咱们快退吧,方才从侧面绕上山来时便见到了李元昊的大军正分散在山中各处,此时若是不走,一会李元昊纠集了兵马攻上来,就走不了了。”

卓然闻言点了点头,当下急命丐帮留下几人断后,带着残余的几百兵士往深山里退——先进山再说,若是要冲下山去,迎头撞上的便是李元昊那数万大军了,他们还好说,这些宋军将士却无论如何冲不过去的。

山势险峻处,有这些武林高手在,并阻不了众人撤退的步伐,夏军却不敢追得太过深入。因这队人中有一个绝色女子,看来柔弱无力,但她的威名,这几月来每个夏军士兵都听说过了——她一人使计废了李元昊三千铁骑,气得李元昊时常跳脚发怒,至今仍恨恨不已,虽然也垂涎这女子的美貌,严令夏军士兵在这次围剿中要活捉这个女子,但是,如今面对这些走路都飞跃着前行的武林高手,哪个敢冲上前去送死?乖乖在后面装模作样呐喊几声也就罢了!

“慕容修,你来做什么?”别人在,安心都不奇怪,但慕容家与李元昊有那么点瓜葛在,他不好好在家待着讨范慕云开心,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慕容浩这老狐狸怎会放他出来?有卓然这些人护着她已经够安全了,用不着再多一个慕容修。再说碧波岛上全是慕容浩的手下,也得有人看着。

“我——那个——”慕容修居然一脸不好意思,呐呐不能成言。

“他老子去范家下聘了,他这次来是为了讨好未来的岳丈老泰山。”多嘴的人,指定是司空极。

“多嘴,我又没问你!”安心伸手在卓然手上一借力,登上了一块峭石。抹了抹额角上的汗道:“咱们先去华山。”话音刚落,安心就郁闷了,因为看见了所有人面上似笑非笑的暧昧表情。丫丫滴!今后你们若是遇到这样的事,千万别让我逮见,否则调侃死你们!

展昭这段时日喜气盈眉,白玉堂原来也不是那么蛮横不讲理的,自从两人的感情谈开了之后,野蛮的白玉堂最近也温柔了许多,虽然还学不会嘘寒问暖,眉梢眼角的笑意却多了起来,也不再动不动就对展昭拳打脚踢了。

不过今日展昭却笑不出来了,延州战报送了上来,赵祯正在大发雷霆,数万兵马溃逃,这等事情,想瞒也瞒不下去。现下赵祯急命军州都教练使折继闵、柔远砦主张岊,并代州钤辖王仲宝,以兵入贺兰谷,直袭西夏境地,希望此举能够围魏救赵!想到前线战事吃紧,展昭也恨不能上战场去厮杀一番,只不过赵祯却是绝不会放他去的。

黄德和这个被参奏率兵溃逃之人竟也狡辩说刘平叛宋,希冀以此来减轻自己的罪名。现下刘平的家人已被赵祯下令抓了起来。展昭双手拳握——真不知道赵祯是如何想的,刘平若是叛宋,又岂会带着残兵与夏军周旋到现在!若是没有刘平,只怕延州早就让李元昊给攻打了下来!想到这里,展昭忍不住胸中的不平之气,迈步进了凝晕殿,去见赵祯!分辩个明白!

“展昭,有什么事么?”赵祯正在批阅奏章,一眼便瞧见到展昭眉间的隐怒之色,这小子很少会这般怒形于色,赵祯倒是搁下了手中的笔,抬起眼来凝神看他。

“皇上,我觉得刘平不会是反贼,你不能只听信黄德和一人之言啊!没查明事情的真相就将刘平的家人抓捕起来,会让朝中的将士们心寒哪!”展昭当下便开门见山,直接来意道明。

赵祯沉吟了半晌,开口道:“那你觉得朕应当如何处置?此事事关重大!数万将士临阵脱逃!传扬出去大宋的颜面何在?那黄德和自然不是个好东西,朕也将他下狱了,即便刘平反叛,他那数万人马是干什么吃的?只会逃跑?朕已让文彦博去详查此事了,你放心,刘平的家人朕并未亏待他们,一旦事情查明,刘平若是冤枉的,朕会放了他们的。此时却不能够,军纪、军法是不能私徇的!”

“可是刘平明显没有叛国啊!”展昭不依不饶,继续说情。

“可他败了!惨败!”赵祯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但若不是黄德和临阵脱逃,刘平他——”展昭还待再说,却瞧见赵祯攒起了眉,轻轻摇了摇头,话语便就此哽在了喉中,轻叹口气又道:“有件事情,不论皇上听不听得,臣不得不说!”展昭语气坚定,目光炯然。

“你说。”赵祯望着这个陪着他渡过了数年寂寞帝王生涯的忠心护卫——不论如何,展昭是为了他好,是为了大宋好!

“今后再不能让宦官领兵上阵了!”展昭轻哼一声道:“黄德和去了势,连胆气都去了!不懂军事也就罢了,这仗还未打完就先带头逃跑,今后哪个将领还敢跟着宦官一同上阵?刘平这个活生生的例子便摆在那里,皇上可要顾及朝中武将们的想法!”

赵祯低头想了想,叹口气道:“朕知晓了!”

“那微臣告退了!”展昭此时只想出了宫去,找到白玉堂一同大醉一场,国事忧人哪!

“等等——”赵祯在展昭身后沉吟出声道。

“皇上还有何吩咐?”展昭问道。

“你——有没听说——那个——”赵祯忽然扭捏起来,形象之难堪令展昭惊异得下巴颏都差点掉了下来。

半晌,赵祯方才接着道:“听说刘平军中在关键时刻来了一男一女,打扮像是江湖中人,那女子仿佛会医术,在刘平受伤的时候曾替他救治——”赵祯说到这里,长吁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在乎安心,明知道她已不在这个人世,可是一听见会医术的女子,便忍不住要联想到安心身上。其实赵祯的消息早都过时了,他听到的这些只不过是黄德和军中败逃的将士们传扬出来的八卦,若是知道李元昊的三千铁骑曾经被那女子以毒药陷阱给尽数歼灭,不知心里又会是何感受。

“臣——没听说过!”展昭此时心里更是惊起波涛骇浪。他是知道安心又回来了的人,一听赵祯这般说法,便料定那女子是安心无疑了,难道她也在刘平那被围的残兵之中?这数月过去了——不知她可还安然无恙。想到这里,展昭更不愿在宫里多停留了,恨不得立时飞奔出宫去随欲居打探打探消息。虽然兰汀等人未必知晓安心的行踪,但她们总有法子联络到安心罢,再不济,卓然或是慕容浩总是会知道消息的。

赵祯负手背立,再次长叹了一口气,颓丧道:“你下去吧。朕一个人静一静。”

“是。”展昭低着头退出了凝晕殿,生怕让赵祯看见自己脸上异样的神情。慧剑斩情丝,谈何容易!就让赵祯继续蒙在鼓里吧!



                  第一百三十五章 刘平蒙冤

“师傅,江傲的伤到底怎么回事?”安心坐在那里望着大半时间都陷入昏迷中的江傲,心里忧虑重重。短短数月不见,他瘦得简直令人心疼。

苏子扬摇摇头道:“伤是内伤,倒是不太难治,只是拖得太久了,目前仍没什么起色,丐帮那弟子不知给找的是什么江湖郎中,几剂狼虎药下去,伤没治好,倒是更重了。”

卓然歉意地望了望安心,安心摇摇头道:“不关你的事呢,这世上能有几个名医?对这种内伤就更不会治了。若不是丐帮弟子相救,只怕他现下——”说着微然笑了笑道:“还请替我谢谢救了他的丐帮弟子。”

安心又转头望向苏子扬道:“司空极说他可能武功全失又是怎么回事?”

“要治这伤未免要用些特殊的药物,治好了却——”苏子扬叹口气道:“指定内力全失。”

正说话间,小屋的门被人推开了,进来一胖一瘦两个老儿,正是盗侠双圣。

盗侠范文棠一见屋中这么多人,立刻就嚷开了,道:“苏子扬,你不好好替老夫的徒儿瞧病,弄这么多人到这里来做什么?去——去——小娃娃们一边玩儿去!”他认得卓然,却不认得变换了模样的安心,管他们是谁咧,反正妨碍苏子扬瞧病的一律都赶出去。

安心心里正烦,见到这老儿便没好气道:“吵什么?没见这正商议怎么瞧病么?你!一边乖乖坐着去,再开口说话,我拿针缝起你的嘴来。”

范文棠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人敢这样跟他说话过——除了,已然死了的安心,此时见这小女娃如此无礼,想要一掌打死她吧,瞧着那花容月貌的模样还真不忍心下手。想要就此罢了,却又咽不下这口气,一时怔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萼红胶对内功可有没有效用,师祖只说能够用来解万毒,但我想那药是以多种灵花炼制出来的,里头又掺合着千年灵芝与万年血参,师祖说有生死人,肉白骨的效用,应该能试试吧?”安心此时是病急了乱投医,不管有没用,先想到法子才是真的。

范文棠原本缓过了劲正想发作,此时听安心念叨了一长串,又是灵芝又是血参,倒像是瞧病的样子,便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到底要不要一把拎起安心的衣领将她丢出去。唯有刘凤鸣,望着安心,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苏子扬凝神想了想道:“可以试试,不过——这药要外敷伤处,连同内服,你的药够不够?”

安心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玉盒,打开瞧了瞧道:“就这些了。”这小玉盒,还是她穿越回去后江傲替她收起来的,好在倒没有用过几次,看上去还是蛮多的一盒。

范文棠闻言也探过头来想瞧瞧,却被安心啐了回去,道:“闪开些,磕碰了这药怎么办?你想害死你徒儿啊?”

难得的,这老儿竟乖乖听话,规规矩矩又缩回了头,脸上的神色虽不以为然,却也不敢违扭安心的意愿。好歹,一条人命儿还攥在这小女子的手里。但,不知他若是知晓此女子便是安心,安心即使不救千万人也必定会救江傲时,又会是怎生想法。

苏子扬接过药瞧了瞧,笑道:“虽少了些,但这药珍贵难得,却也将就够使了。”说着将那药取了一半喂江傲服下,另一半以手指沾染了,在江傲伤处薄薄敷了一层。做完这些,方才转过身来对着范文棠与刘凤鸣道:“两位前辈,此刻须借助你们的功力将那药力驱化开来。”

范文棠一听有救早已喜极,伸手挽了挽衣袖便要出掌抵住江傲前胸。苏子扬急忙拦道:“别触到他身上,要隔空运功。”

范文棠挠了挠脑袋,有这般治伤的么?干嘛非要隔空?想归想,当下却也扎了个马步,与刘凤鸣一前一后运起功力,以纯内力在江傲的周身穴位处游走按摩。

安心听得苏子扬说大抵萼红胶能治好江傲的伤,满腹忧虑便放下了一半,再看见这两个老头古怪好笑的模样,不由地噗嗤笑了——这要是搁到现代,大概人家还以为是走江湖的骗子气功大师呢!

半晌,江傲还是昏迷不醒的老样子,也不见有头顶冒白烟或是周身骨骼啪啪作响的异状,除了脸色比先前红润了些,几乎没大变化。安心狐疑道:“这法子到底有用没用啊!”

苏子扬原先只不过抱有四五分的希望,现下见这情形,却有了七八分的把握,当下笑道:“哪有这么快便好的?若是有效,大抵三天之内,他便会醒过来了。”

希望如此吧!安心叹了口气,再瞧瞧江傲那憔悴的脸色——话说回来,这个家伙简直帅呆了,一人单挑十万大军!那会是怎生壮烈的场面啊!安心歪着脑袋,又开始意淫起来。

卓然瞧见她这副模样,便知道她心下想的是什么,无奈摇摇头。安心真是无药可治的乐观主义者,任何时候,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就不会放弃微笑。

忽忽两个月过去,江傲的伤已好得透了。安心见状,一颗心自然又归到了原位。话说因祸得福,这家伙还真是因祸得福,不知为何,盗侠双圣为他疗伤时所施内力,竟有小半被他吸入体内纳为己用。虽只是小半,但那两人皆为武林宿朽,一小半的功力也顶得江傲原先六七成的功力。此时江傲将养了几月,神彩更胜平日,惹得安心大呼不公,早知如此,她也受这么回伤,得点好处。

江傲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能够吸纳盗侠双圣的功力,既然想不明白,自然便将这结果归根于萼红胶。果然是天下一大灵药,没想到疗伤也是如此奇效,倒惹得苏子扬也动了配合此药的念头。只是想想光是搜寻灵药便要花上半辈子的时间,无奈之下只得放弃这无稽的念头。

卓然是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主儿,近日不知在忙些什么,总是形踪诡异。安心问起,卓然但笑不语,倒是江傲,了然一笑,似乎明白了卓然到底在做些什么。

“说!到底在做什么!是不是看上哪家大姑娘小媳妇了,成日里早出晚归!若是真的对上了眼,也让我瞧上一眼如何?”安心这日死缠卓然,不说,便不放他出门。

卓然无言苦笑,这丫头是不是近日闲得发慌,又想干起她那红娘的勾当了,一想起兰汀与苏舜钦的下场,卓然不由打了个寒颤,满头黑线道:“我说了,你可别吐啊!”

“当然当然!我相信你的眼光。”安心得意洋洋道。吐?再丑的女子,有她扮过的丑女那般丑么?若是没有,就别想吓到她。

“咳咳——”卓然轻咳了两声,一脸好笑地望着安心道:“那我可真说了?”

“说啊!”丫丫滴,哪来这么多废话嘛!安心一脸鄙夷的神情。

“那个——延州啊——”卓然刚开口说了几个字,果不其然,看见安心忽地脸色变得煞白,捂着嘴儿,一副欲吐未吐的模样。当下又是好笑又有些不忍,探问道:“还要我继续往下说么?”

安心勉强忍住了想吐的欲望,摇了摇头,驱走脑中的胡思乱想,沉声道:“说——”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恶心。丫丫滴,太倒霉了!自从三川口那一战结束后,安心一想起那惨绝人寰的场面就忍不住想吐。当时因为见得麻木了,后来又成日在为江傲担心,无暇去在乎这些,可是如今空闲得很,不愿去想也不能够!

卓然看着她一脸倔强的神情,心里不禁暗自叹息,正要开口,只见江傲走了过来,顺手递给安心一小罐蜜饯果子。安心大喜,接过拈了一枚糖渍青梅放入口中,甜甜一笑,正要道谢,江傲却说出一句令她有想将蜜饯罐子砸到此人头上之冲动的话语。

“听说女人某种特定的时间里特别喜欢吃酸的,我原本还不明白为什么,现下看到你的样子,总算有些了悟了。”江傲一本正经道,无视站在一旁快要笑爆肚皮的卓然和一脸恶狠狠作势欲扑状的安心。

“好啦,收起你的张牙舞爪。”江傲宠溺地拍了拍安心的脑袋,仿佛在拍一只宠物犬,眼见安心又要再次爆炸,连忙打岔道:“卓然啊,你方才的话好像只说了一半,那个——接下来延州如何?”

吐啊吐啊的就会习惯的!安心咬咬牙,硬生生将那枚青梅连核一块吞下,瞪着眼望卓然。

“延州——”卓然瞄了眼安心的脸色,接着道:“我们从三川口出来后,夏军在延州围了七日的城,后来据说是天降大雪,李元昊便退兵回去了。不过据我这几日探听到的消息,却说是王仲宝败蕃将罗逋于长鸡岭,李元昊接到败报方才急急忙忙退兵的。”卓然最近在忙的便是这些事,他甚至想着,若是延州难以守全的话,他是不是该带着丐帮众人前去救援。

“好!延州守住了就好!”安心此时却不想吐了,想想那么多将士的生命与鲜血能够换来这样的结果,也算差强人意了。只要大宋还有刘平、郭遵那样的将领,便还有希望。

卓然摇摇头,略有些担忧道:“朝廷派了文彦博来查问刘平是否叛敌之事,金明寨有两名士兵逃了回去说出了真相,但文彦博再要找他们时却又找不见了,这背后,一定是有人在捣鬼。”

“什么意思?刘平叛敌?丫丫滴!这是哪个满嘴喷粪的家伙说的?看我不把他大卸八块我就不叫安心!”想起刘平那般奋勇杀敌保卫延州,居然有人说他叛敌!安心一生气,顿时就忘了自己此时正在忌讳血腥字眼,恨不得立时就冲上去给那造谣之人两个大耳刮子。话说回来,赵祯也不是个好东西,居然还会听信这种扯淡的言语。

“你也别怪赵祯,想必他有他的难处。”江傲瞥见安心一脸的不以为然,当下插了一句道。他是不管什么王候将相的,皇帝,也一样直呼其名。

江傲替赵祯说话?卓然意味深长地瞄了他一眼,脸上带着莫测的笑容。

“等等,别打岔,我想问什么来着?”安心一转念间,忘了自己要问的是什么,怔了半晌,一拍手道:“对了,我要问的是哪个王八蛋在那里血口喷人!”安心一激动,不小心吐了句“三字经”出来。

“黄德和。”卓然抿紧了嘴唇。

“是他!”不提黄德和也就罢了,一提他,安心便一肚子郁闷无处发泄,追根究底,这一切危机与耻辱都是黄德和带兵逃跑所引起的!安心咬牙切齿,这笔帐记下了,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与他好好算上这么一算。

“那现下岂不是死无对症?”安心不甘心,又问了一句。

“刘平未死。”卓然神秘一笑。

“真的?”安心一跳三尺高,原本以为刘平与石元孙被李元昊抓了去,必定是有死无生了,却没想到还有一线希望。

“嗯,金明寨逃回去的士兵也是被李元昊捉去的,他们说李元昊要劝降刘平,被刘平破口大骂,说他颈长三尺,让李元昊速速杀了他。”卓然沉吟道。

“……”安心不知该夸赞刘平忠诚志坚还是该喝骂他食腐不化。这种情形之下,激怒李元昊未必有好下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但也许三川口这一败,刘平已求速死也未可知。

“卢政回朝了,事情的经过想必也就一清二楚了,只是不知为何,朝廷还未断决下来。延州的许多百姓清楚那一仗的经过,甚至吵嚷着要去告御状为刘平鸣冤。”卓然说着,也有些伤感起来。

安心听了,简直有种心灰意冷的感觉——赵祯啊赵祯!历史上对你的评价可不低,你向来是以仁而闻名,眼下怎能做出此等残忍之事?安心最看不得别人含冤受侮,心里甚至萌起一股要去当面找赵祯理论的念头!骂他个狗血淋头,嗯,还要狠狠踹上几脚才能解气!]

安心如是想着,却没有瞧见卓然与江傲对望了一眼,目光中有一种叫了然的神色。她更不会知道,此时远在东京大内,赵祯正在心内默想——若三川口战役中现身的那名女子真是安心的话,以她的性子,想必会找上门来替刘平申冤召雪吧!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天网恢恢

东京大内,夜半时分。禁中已万籁俱寂,唯有凝晕殿中还仍旧灯火通明。

赵祯批阅奏章看到“出入贼中,皆披靡莫敢当。”这一句,不由立起身来拍案叫好!

“官家,有什么好消息如此高兴?”张美人随侍在旁有些昏昏欲睡,见到赵祯此时在灯下神彩飞扬的模样,不由瞧得痴了,心里想着,随口便问了出来。

“狄青!没想到军中竟出了如此人物啊!真是大宋之福!奏章上说此人原是赤籍出身,入军代罪立功,因他面目清弱,生恐不能慑敌,每回上阵便披头散发,面上带着一青铜面具,狰狞可怖,使望者生畏。出入敌阵,万夫莫挡!”赵祯目光不离奏章,眉间眼角皆是笑意。自从三川口一役之后,他阴沉了多日的面孔,终于舒展了开来,笑容驱走阴霾。

张美人掩口轻笑道:“这些想是边境上的军务,臣妾不懂,便不敢妄言了。”说着关心道:“官家这几日吃得甚少,这三更时分可觉得腹内空虚?臣妾去叫人送些点心上来,你垫垫饥吧!只是不知官家想吃些什么,燕窝粥可好?”

“嗯,甚好。”赵祯随口应着,手里还在翻那奏章,反复回味。

张美人转身正要出殿,赵祯忽道:“朕忽然想吃碗热羊汤。”

“这还不容易么?臣妾这就叫人准备去。”张美人嫣然一笑,官家怎的像个小孩,如此不会照顾自个的身子,每日里批阅奏章到这么晚,若是自己不提醒他,他是再想不起要吃东西的。

“等等——”赵祯叫住张美人道:“朕还是吃那燕窝粥吧。”

“为何?”张美人不解,热羊汤而已,又不是什么难寻的吃食,想吃又为何不吃。

“朕不过一时想起,若是索取了,御厨便会依以为例,日后夜夜宰杀羔羊以备。这一年下来,就得杀掉几百头羊!为一时口腹之欲创此恶例,朕于心何忍?”赵祯一脸忧郁,接道:“况且此时朕只要一想起延州等地因战乱而物质匮乏,不知多少百姓正在忍饥挨饿,就连那些上阵厮杀的将士们,有时因为粮草不足也要饿肚拼战,朕怎还吃得下去?”

“官家——”张美人望着面前这个轩昂站立的男子,心里脉脉如丝。

“去吧,让他们将备下的吃食随便送些来便行了。夜深了,你也先回宫睡去吧,朕再瞧会奏章。”赵祯微然一笑,缓缓坐下身来,又埋头书案。

张美人摇头叹息,领旨退下了。

又过了几日,赵祯还是没有等到安心前来找他,便已经被朝中大臣们迫得不得不放了刘平的家人。贾昌朝、任布、富弼纷纷上奏替刘平请命,力奏刘平被夏军捉拿后竟数日破口大骂李元昊,最终绝食而亡的壮烈。石元孙被放回,但郁郁终日,不久之后也呕血身亡。加上延州史民纷纷诣阙上书,详述三川口战役之始没,声声句句,皆是血泪。

赵祯心动了,为了这些以身殉国的将士。更何况安心尚在的想法,只不过是他心里一厢情愿的念头,哪里又真能等到?赵祯自嘲地笑笑,下旨放回刘平的家人,赐刘平及石元孙家绢五百匹,钱五百贯,布五百端。可是这些,仅仅只是表面的荣耀,谁知道他们的家人,背地里又是怎样的心酸悲苦。

黄德和此人太过可恶,赵祯恶狠狠地下旨将他腰斩!谁知旨意才一下去,满朝文武及市井百姓皆都欢声雷动。执刑的菜市口,当天被围得水泄不通,人人都想当面再唾骂一次这害得大宋惨败,害得刘平等人身亡的奸臣小人。

安心等人,此时也在菜市口,眼见就要临刑了,安心忽然转过身道:“咱们走吧。”

“走?我不要!我要留在这看黄德和这奸人该受的惩罚!”司空极撇了撇嘴角嘟嚷道。方鄂也在一旁附和着,方玄只冷然瞧着不语。

“那你们留下,我要走了。”安心一脸的兴味索然。

“咦!你不是恨死了这个家伙么?要不眼巴巴赶到东京来又是为了什么?现下到了大快人心的时候,你怎的又要走?”司空极不解,安心的心思,他从来猜不透几分。

“他得到了他该得的下场,这已然够了,我又何必非要看着他受苦?”安心黯然道:“何况死了的,已入土,即便这黄德和被腰斩、凌迟一百回也再换不回那些活生生的生命了!”安心说着,又想起清朝雍正年间最后一个被腰斩的河南学政俞鸿图,这个一刀下去,上半身匍匐于尘埃之中,以手沾血,连写了七个惨字的可怜虫。中国古代的酷刑,真的是太残忍了。这黄德和当初要是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被腰斩的命运,他到底是逃还是不逃?

“走吧!”卓然附和道,他也不想安心再看到如此血腥的场面,否则一会定是又要吐啊吐啊吐个没完了。

是呀,走吧,回去瞧瞧兰汀,瞧瞧东京城里开的这几家店铺,再次感受一下当个有钱小富婆的感觉。安心默然一笑——话说,兰汀的孩子,她还没有见过呢。

随欲居内,众人或是坐在屋中闲话,或是出门给自家媳妇采买饰物脂粉去了,唯独安心瞪着眼瞧小板凳上捧着个大苹果正坐在那里以黑漆漆的可怜眼神盯着她的小男孩。

“你叫什么名字?”安心心里有种不可思议的奇妙感觉,为啥小孩都长得如此神速,不知不觉,兰汀的孩子竟也这么大了,那么自己是不是又老了几岁?

“苏——若谷。”稚嫩的童音,带着些口齿不清的味道,略微有些胆怯地面对着这个陌生的女子——娘说,要乖乖听话,要乖乖陪着这个姨姨玩耍。苏若谷不懂,以往不都是大人们陪着他玩的么?为何现下他要陪这个女子玩?

安心心里最柔软的部分就这样轻易地被触动了,探手抱过苏若谷,轻轻抚着他柔软的顶发。孩童之间的性格竟也相差这许多。若是有陌生人这般询问方便,只怕他一个大白眼就要翻过去了,没准还要啐上一口,打上一掌。

苏若谷感觉到了这个陌生女子的疼爱,轻轻扭动了几下身体,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眨巴着眼睛,忽然在苹果上轻轻咬了一口,尔后递到安心面前,举动里包含的意味不言而喻。

“哈哈!这孩子真是有够阴险的,送你苹果吃,竟还要自己先咬上一口!这下,你到底还好不好意思厚着脸皮抢孩子的吃食?”江傲不知道从哪里走了过来,一掀衣角,纵身上树,坐在了院中的一棵大树梢上,背靠着树干,正笑吟吟望着下边的两个人儿。

“好没意思,说这样的话取笑孩子也打趣我。”安心瞥了这家伙一眼,好好的石凳不坐,非要上树,难道他是还未开化的猿人不成。

苏若谷却微张着口儿,惊讶地望着江傲——这个人,怎么和鸟儿一样,会飞!苏舜钦与兰汀都不会武艺,这孩子见到江傲的举动自然惊奇。心里欢喜着,竟转手将要递给安心的苹果,又向前探了探,示意江傲下来接过。

江傲与安心一见苏若谷这般模样,相望一眼,不由哈哈大笑起来。这孩子真是墙头草,两边倒,倒的速度还真是不慢。

江傲唇边泛一抹邪邪的笑意,道:“你什么时候也生个娃娃来玩?”

安心微窘,顺手将苏若谷手中的苹果拿了过来,便向着江傲砸去,嘴里嗔道:“叫你满嘴胡吣!”

只听得“哇——”一声,苏若谷见苹果被扔,居然放声大哭起来,眼泪鼻涕齐流,顿时弄得安心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哄弄他才好。

“好啦,别哭,在这里。”江傲跃下树来,将接住的苹果往苏若谷面前一递,那孩子竟然立刻停止了哭泣,边抽泣着,边在苹果上又咬了一口。

“这孩子——”江傲绝倒,大笑道:“真是有够坏的!我喜欢!”

“喜欢?喜欢你自己去生一个!”兰汀此时听见了孩子的哭声,从房中走了出来,正巧听见江傲的话语,不禁笑着打趣了一句,又接着道:“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成亲?”

“咳咳!我说兰汀啊,我来的时候匆忙,身上没带什么好物事,这个就当见面礼送给若谷了。”安心连忙打着岔,从怀里取出一枚精工雕琢的玉佩,顺手系在苏若谷的衣上,只见那玉润洁剔透,显然是上等的羊脂白玉。

“他这么小,给他这个怕不多时便要玩丢了。”兰汀笑道。

“怕什么!丢了我再送!”安心一脸财大气粗的模样,只差没拍着胸脯叫嚷老子就是有钱了。笑道:“玉能安神辟邪,小孩子佩带是再好不过了。”

兰汀但笑不语,与安心相处了这么多年,彼此早都不再客套了,过了会方问道:“这次回来要待多久?你上回从慕容浩那里找来的几个人,当真是管财理帐的一把好手,铺子里,我现下都不用再操心了,偶尔去逛上一回也就罢了。”

“不知道,住着瞧吧。”安心叹口气道:“这眼下,边境上正不太平,虽说与我没啥关系,但总也不忍心眼睁睁看着更多无辜的百姓被卷入战争的苦难中去。”说着,轻抚着苏若谷的脸蛋道:“像若谷这般大小的孩子,更不知有多少就此成了孤儿,无依无靠。”

安心认了,这莫明其妙的穿越,令她本身也成了这历史的一部分。她理会大宋的政局,情况不见得会变得更好,但她若是不加理会,肯定会更糟。经过了上次与西夏的一仗,安心算是瞧清了,虽然自己的力量太过微薄,但只凭着有江湖高手的相助与医毒之术,也可以左右战局。说来说去,只是不忍心看到更多的人,因战争而失去和平宁静的家园。她不是救世主,她只是在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而已。

兰汀微笑,像是能够明了安心的心思,沉吟道:“蔡襄也成亲了,前些日子派人送了信来,提起你的时候,倒又是一阵伤感。”

安心闻言一怔,随即微笑道:“好啊!看来将来这院子可以热闹起来了,你让他闲暇时常来住住,说起来,还真的好想他们。”安心想起从前与蔡襄、蔡氏在一起的快乐日子,心里不由感慨万千——那个时候,除了经常思念现代的父母之外,其实过得无忧无虑。再一想起蔡襄曾经表白被拒后的闹气,不禁又是好笑。他现下,一定也长成伟岸的男子汉了。安心一直将他当成亲人一般看待,此时听兰汀这么一说,更是想念。只是暂时不愿去见他,免得更生波折,要见,但不是现下。

江傲了然一笑,伸手逗弄着小若谷,心里想着,什么时候也该传他些武艺。时常听得安心在那里唠叨未来种种,他也深深明了,几十年后的大宋,一定是个乱世,要有足够的武艺才能防身。

安心忽然想起什么,又笑道:“话说,我又琢磨出几样好吃的东西,若谷一定喜欢。只是现下食材不顺手,等哪日我让慕容浩从碧波岛帮我多运些玉米回来,到时做了让你们尝尝。没准还能再开一家零嘴店。”开始还说得好好的,再一提起开店赚钱,安心的眼又笑得花了,爆玉花,冰淇淋,一定很好卖!一两银子一份,一天卖个几十上百份的,发了!发了!

“玉米?”兰汀茫茫然不知所措,从没听说过这种东西,安心再厉害,总也不能无中生有吧!

“以后见了你便知道了。”安心神秘一笑,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娇慵道:“春日午倦,我要爬到床上装死去也,晚上,咱们逛州桥夜市去!”想起州桥夜市,便想起第一次在酒楼遇见慕容兄妹的情形,安心不由又是会心一笑。

睡!一天到晚睡!迟早睡着猪!目送安心回房的江傲与兰汀对望一眼,彼此皆是无奈——这个女人,看来要懒散一辈子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煎茶斗浆

州桥夜市,出朱雀门,直至龙津桥,沿街俱是杂卖吃食,香气氤氲。北宋没有宵禁,因此东京城到了夜间分外热闹。许多晚睡之人,早已习惯睡前再到州桥夜市逛上一回,品品各类小食,点饥消夜,但这里最有名的,却还是煎茶斗浆。

安心坐在一家茶肆之中,手里把玩着一个黑釉茶盏,只见茶盏外壁、底部色泽黑亮简素,皆有挂釉,而盏内汤花雪白,黑白相映,分外醒目美观,不禁大叹宋朝喝个茶还真是太讲究了。要知道她在这个朝代待了这许久,虽然偶尔也见人如此繁琐地饮用茶水,但自己却绝没有想尝试一回的好奇。今日恰恰逛到这里,因吃了许多小吃,口内干渴,这才决定尝尝。

“你瞧什么?快喝吧,这茶要趁热着喝,若是凉了,茶沫开始沉淀,不仅颜色不好看,就连味道也差了许多。”兰汀饮尽自己盏中的茶,提醒安心道。

“你倒知道的清楚。”安心嘟嚷着,轻轻喝了一口,只觉满口余香。

兰汀微然一笑道:“你忘了?蔡襄不是最精通这个的么!”

蔡襄啊!安心饮尽盏中的茶,搁下了茶盏。这倒是的,蔡襄就喜欢摆弄这玩意儿,只是自己从前忙的很,没空陪着他喝如此麻烦的茶,兰汀与苏舜钦倒是常与他聚在一处饮茶。只怕,这两人的感情也是喝出来的吧!安心想着,瞧了瞧面前低微着头儿,依旧宛如昔年那般温婉清丽的兰汀。

兰汀继续在红泥小炉上烧着水,这里的茶都需自己动手冲泡,茶肆只提供山泉水与茶具。当然,也不是不能让伙计来帮你点茶,只是趣味少了许多。夜间闲逛,原本就是饭后打发时间的法子,茶肆里一坐,一边自个动手做茶,一边海阔天空地闲聊,不失为一种消遣。

安心静静地坐在那里,瞧着兰汀细细地将团饼茶碾磨开来,尔后边操作边讲解什么是调膏、点水、运筅。大概是因为这种茶艺太讲究、费时了,而后世人心浮躁,生活节奏加快,便没耐性坐在那里细调慢饮,于是将这一绝艺都给丢弃了。安心不懂茶道,只觉得兰汀此时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如此优雅、柔和、沉静,一举一动里有说不出的婉约韵味。

“若不是街上到处都是茶肆,我倒是宁愿喝清水。”卓然忽然笑道。

江傲闻言一笑,轻轻摇了摇头。他与卓然一般,都自小流落在江湖,哪有这些文人雅兴。倒不是欣赏不来,只是天性洒脱,不喜这般琐碎。

四人正在这里闲坐品茗,只听得外边“砰”一声瓷器碎响,随后便是一个清脆的耳光声,紧接着,一个孩子的哭声传来,里头还夹杂着喝斥怒骂声,哀求讨饶声,喧闹不堪。

“怎么回事?”安心皱了皱眉,好奇心又起,站起身来开了雅间的门儿向外张望。

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正坐在地上大哭,边哭还边抱着掌柜的裤腿苦苦哀求道:“掌柜……我……我不是故意的……呜呜……方才走出来的时候脚……脚底打了滑……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我爹爹还等着我赚钱回去瞧病抓药呢……呜呜……”他一边哭着,一边探出一只手去抹拭眼泪,可是刚一抹上去,脸上顿时变得鲜血淋漓,再看,原来是他身边的地上砸碎了一地的茶盏——瓷片,划破了他的手。

那掌柜的早已气得满脸发青,此时被这孩子哭得加倍烦恶,狠狠一脚将他踢得远了,怒道:“滚!小兔崽子!这半年的工钱我扣下了!算是便宜你了!真他妈的背运,你那半年的工钱,还不够赔我这一只茶盏的!”说着,心头怒气无处发泄,提起脚来对着那孩子又想狠狠踢将过去。

安心一见,一肚皮气也上来了,这掌柜的居然雇佣虐待童工!那孩子还那么小,做错事扣了他半年工钱已经很够教训了,怎么还这样不顾人死活的下死脚踹!当下急叫“住手!”只是再要上前阻拦已来不及了。

但此时那掌柜却觉得踢出去的脚上一麻一痛,不觉本能地将脚往后缩了缩。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衣衫后摆又像是被人使劲一拽,顿时重心不稳,“啪嗒”一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随即,那掌柜惨叫一声,又猛窜了起来。安心定晴一看,原来是他屁股与地面亲密接触时插上了几片碎瓷,这会正抱着屁股在那里上窜下跳,连连呼痛,模样狼狈之极。

“哈哈!太搞笑了!”安心放肆地大笑出声,倒引得外面有几个客人对她频频行注目礼。一个漂亮的女人已经很惹眼了,更何况这还是一个行为张扬,貌若天仙的女人。她才不理会别人怎么瞧她呢,边笑眼睛却边在四处滴溜溜打转——刚才是谁教训了那个掌柜啊?只看到白芒一闪,眼前一花,压根就还没看清楚,那掌柜便被算计了。这里头,肯定有古怪,即便是江傲与卓然也未必有那么快的身法。

“谁!谁在背地里暗算我!快滚出来——哎哟——痛死我了——”那掌柜的此时已被疼痛与愤怒弄失了理智,哪里还顾忌这茶肆中众人都是他的客人,当着一大群人的面就在那里抱着屁股咆哮。

有些客人,碍着身份,又不喜多管闲事,便在桌上撂下茶资纷纷走避。还有一些喜欢瞧是非凑热闹的,一言不发,静坐在那里津津有味地静观事件的后续发展。更有一些像安心这般坐在雅间内的客人,此时也都好奇地探出头来,瞧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一个高瘦却结实的男子站起了身,低着头向着还趴在地上呜咽哭泣的孩子走去。他将那孩子抱了起来,轻轻抹去他手上、脸上的血迹,又替他抹了抹眼泪,从怀里掏出金创药给那孩子上药,一连串动作有条不紊又温和沉静。

“你?是你?是不是你刚才打了我?”那掌柜忍着疼痛直冲到了这个男子身旁,却发现自己与人家一比,整整矮了大半截,顿时心里发慌,咽了咽唾沫,勉强装出一脸不在乎的模样。

丫丫滴!软脚蟹嘛!这个掌柜只会欺软怕硬。安心在腹中正嘀咕着,却见眼前又是白芒一闪,这回集中注意力才堪堪看清了,原来是一只小狗般大小的白狐。那狐狸正以嘴叼着掌柜的衣裳后摆,后足发力一蹬,脖子一扭,竟有绝大力气牵动那掌柜失去平衡。再一声响,掌柜那矮胖的身子又倒在了地上——好在,这边的地上没有碎瓷,否则他的屁股就该变成马蜂窝了。

这回不仅是安心,就连卓然等人也都笑了,这小狐狸太伶俐可爱了,一身雪白毛色又甚是讨人喜欢。

“小白,回来。”那高瘦的男子沉声道,声音里,有一种不经意的粗犷。那小白狐听见主人叫唤,便“嗖”地窜了回来,一下便钻进了那男子腰侧的小皮囊中,只探出两只黑漆漆的眼晴,向着外头张望,不仔细瞧,压根便不知道原来这皮囊中竟还有活物。

嗯?小白?安心脑中灵光一闪——话说,这只小狐狸还真是眼熟哎!难道是他?心里想着,不禁侧头盯着那男子细瞧,只见他二十左右的年纪,脸颊瘦长却轮廓分明,肤色微黑,俊朗刚毅。

安心正要开口说话,却见那男子目光锐利地向那还在地上哀哀痛呼的掌柜扫了一眼,立刻让那掌柜噤了声,那男子沉着声开口道:“他一个小小孩童,就算失手打坏了你几个茶盏,用得着那么计较么?”

一提起茶盏,那掌柜的脸色又变,一脸肉痛,连害怕也忘了,高声叫道:“几个茶盏?你以为是那种满大街都买得到的便宜货么?这是建盏!建盏!”

“那又如何?”那男子毫不在意地瞥了一眼满地的碎瓷道:“几个茶盏能有人命值钱了?你这样下死手打他!”

那掌柜气呼呼坐在地上扒拉过一地的碎瓷,捡出一块道:“看看!这是银兔毫!还有这个——”那掌柜又捡起一块道:“油滴!”最后,他简直就快哭出来了,捡起一块外圈银蓝色光晕如日月食之曜环般闪烁,内圈散布着针孔状大小棕眼的瓷片嘶声道:“这个!是曜变天目!数万个茶盏里也未必挑得出这一个!要知道我这里来的都是文人雅客,士子官宦,普通的茶盏怎能配得上他们的身份?为了收集购买这几个茶盏,我可是花了整整五百两银子!”说着,睚眦裂目地指着那孩子道:“就他!能卖出五百两银子?我的茶盏可比这小兔崽子值钱多了!”

听那掌柜说出五百两银子这个大数目来,那男子也不禁皱了皱眉头,疑惑了——这些烂瓷片有这么值钱么?但即使是这么值钱,也不该往死里作贱那孩子啊!正要开口,就听得一个女子清亮的声音道:“五百两银子算什么?丫丫滴!我出五千两银子,把你这家店买下来!”

“真的?”那掌柜一听,立刻不伤心了,一骨碌从地上爬将起来,连疼痛也忘了,嬉笑着一张脸跑到安心面前道:“姑娘别是拿谎话蒙我吧?”他心里的小算盘开打了,算来算去,这店中只有那么一个曜变天目的建盏,别的建盏虽也值钱,但与曜变天目相比,简直就是垃圾了。所以他这一家店铺子,连店面带店内动用的器物,怎么算也超不过一千两银子,而安心一开口就说五千两,这掌柜怎能不兴奋地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呢?

那高瘦的男子听见安心一句“丫丫滴”不由浑身震了一震,这句怪里怪气的话——好耳熟啊,在哪里听见过?当下也凝神向着安心望去,却见一个如花似玉般的女子,偏偏不规不矩地倚墙站在那里,嘴角带一抹嘲讽之色,正不屑地望着那点头哈腰的掌柜。那男子轻轻摇摇头,从来没见过这个女子,一点印象也没有。

兰汀一听安心张口就是五千两,大呼惊奇,这个视财如命的女子,怎的今日如此大方,竟开始往外吐银子了!但是五千两,用来买这家店铺子,实在是不合算的,兰汀替安心经营了这许多年的店铺,早对市场行情摸得一清二楚,当下扯了扯安心的衣袖,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今日傻了呀?五千两?这店能值个一千两就不错了!”

安心向着兰汀笑笑,示意她自己另有打算,从怀里慢条斯理地摸出一叠交子,在那掌柜的面前抖了抖道:“你卖不卖?”

“卖!卖!我——我这就去找中人!”那掌柜兴奋地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一面想往外跑,赶着去找中人,将那文书立了出来签押,一面又害怕自己出去了,安心要反悔,急得团团在那里转着,有如陀螺。

“那!中人我这有,文书让她来写,你签字画押就行。”安心指了指兰汀——以现代话来说,不就是编份合同么?这个兰汀现下写起来最是得心应手了!

“好!好!姑娘怎么说便怎么做!小人一切都听姑娘的吩咐!”那掌柜一边笑着,一边连连搓手。

店内的客人,从来没见过这样稀奇的事情,那女子难道是傻的不成?哪有这样送钱给人的?没想到如此花容月貌的美人儿,脑袋瓜子竟不开窍。众人叹息归叹息,瞧热闹的人还是不少,都想看看这女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就连先前那个瘦高的男子,也微皱着眉在一旁瞧着。只有卓然与江傲,心里暗暗好笑——惹到这个小魔女的人,都没好下场。

没片刻工夫,安心与那掌柜都已在笔墨未干的文书上摁了手印子,安心将她那一份文书拿起,嘟着嘴儿轻轻吹了吹,随手递给了兰汀,嘱咐道:“将那孩子送去念几年书,看他家里有什么困难替他解决了。日后,待他再大些,若是愿意,就让他到这店铺子里当掌柜吧。”

安心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那正坐在瘦高男子怀里哭泣的孩子却听见了,眼里闪着惊喜交集的神彩,一下子蹦了起来,冲到安心面前就要给她磕头。

安心正要去拉,江傲已从一旁将那孩子拎了起来,喝道:“男子汉大丈夫,别动不动就跪来跪去的!你听好了,这几年可要好好念书,若是有半点不学好,将来这店铺子可不收留你!”

那孩子死命的点着头,以坚定的眼神望着安心与江傲道:“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争气的!日后一定要替恩人将买这店铺的银子赚回来!”

安心望着他满意地笑了笑——这个孩子够聪明也有志气,不错!这样就又骗了一个可以替自己分担商业上琐事的人!看来自己的决定真是太英明,太伟大,太睿智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巧遇种谔

那掌柜与安心签了文书收了交子之后,还怔怔站在那里一遍又一遍地数着交子,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做梦还是清醒着----这钱,也太容易赚了吧!看来这女子真是傻的!早知如此,先前就该狮子大开口,要个一万银两子,只怕她也会给呢!想到这里,掌柜的伸出手,使劲咬了自己一口。痛!很痛!看来不是在做梦!

安心让卓然将那孩子先送回家去,转过头来恰恰看到那掌柜咬手指的模样,不由地板起了脸道:“你还不快滚!”

那掌柜一愣,不知为啥这女子突然又翻了脸,以为自己听错了,小心翼翼探问道:“姑娘,你这是----”

安心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没听到么?叫你收拾了细软快滚!现下这家店是我的了!”这句话说得又干脆又响亮,惹得店内众人一阵哄堂大笑。

那掌柜的脸刷一下变得通红,在这许多人面前受了一个女子的羞辱,这面子怎搁得下?当下想要开口怒骂,却转眼见到安心身边江傲那似笑非笑的脸,再偷偷斜眼,瞧见先前那瘦高的男子对他也是一脸的不友善,掂量了下自己的斤两,便忍气吞声地跑进内堂去收拾东西了----看来,今晚大概还得找地方歇宿一晚了。

那掌柜的边走边暗骂安心,心里恨恨着想----哼!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自己没有家眷。正好收拾了东西去东京城里有名地妓院双凤楼里逍遥快活一晚!那地方,非富商臣贾的还真不敢进去,现下自己有了钱了,怎么着也得去风流风流不是么?再想起近日双凤楼里新来的绿绮,那样貌身段比起以前的头牌绮玉差不了多少,也是妙人儿一个。想着,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再转念间。猥亵的念头又转到安心身上去了。这女子,真是自己见过的女子中最美的一个了。可惜,她身旁的两个男子看来都不太好惹地样子,否则还真想----哎哟,不行了,口水又流出来了。那掌柜伸出袖子抹了抹嘴角,屁颤颤跑去收拾东西去了。

“你----”兰汀是个好女子,压根不知道安心到底打的是什么鬼主意,难道就这样白白便宜了那个掌柜?

“你什么?”安心笑道:“恭喜兰掌柜的又多了一家店铺!回头等碧波岛上的东西运来之后。咱们便可以开张啦!”说着,安心又想起福建的名茶铁观音。那茶,用来泡工夫茶是最好的了。虽然宋朝没有那种喝法,但没有的东西。难道不能自己领着头儿搞创意么?这样银子才会大把大把赚进来呢!当下又嘱咐兰汀,叫她到时派人去福建弄些来。

谁知兰汀才一听完,便附和叫好道:“真是太巧了。蔡襄今年刚刚被调派了福建转运使,负责监制北苑贡茶。这事,便就着手儿叫他去办了吧!”

安心点了点头道:“就说是你的主意。小心着言语间别带出我来。那小子。也是个人精!”说着。不禁笑了。

这时那掌柜已收拾了东西出来了,安心望着他大包小包地提出了门,不由邪恶地冷笑了几声。笑得兰汀毛骨悚然。安心再一回眼间,向着江傲使了个眼色,江傲会意一笑,当下跟着那掌柜出去了。

“你----”兰汀终于知道安心要做什么了,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你们两个,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心里转地,都不是什么好念头。”江傲盗术世上无双,皇宫大内都来去自如,更何况是对付这个无赖掌柜。看来,今晚此人是凶多吉少了。他,就自求多福吧!

安心嘿嘿一笑,回眸间却瞧见一大一小两双打量着她的眼---一双是那瘦高男子的,另一双,却是那男子腰间从皮囊中探出头来的小白狐。

安心带着兰汀走了上去,熟捻地向那男子笑着招呼道:“种谔,几年不见,你可还好?”

那瘦高男子,正是安心穿越回去之前,在神农架里遇到地那个小男孩了!时间真是过得飞快,转眼,这孩子也已长大成人了。若不是安心再次穿越回来时,用的是自己那二十岁的身子,现下瞧来只怕就要比种谔大得多了。只是这数年过去了,瞧他那模样,仿佛没比从前聪明多少呀!方才竟然还去与那黑心掌柜理论,如果不是自己出来替他解了围,再说下去,恐怕这个家伙就要乖乖地替那孩子赔银子了。

“你是谁----”种谔吃了一惊,她怎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当下再瞧两眼,确定自己真的是没有见过她,便摇了摇头道:“我不认得你。”

安心一笑,她现下这模样,若是别人能认得出自己才奇怪呢。她也不解释,只是在桌旁坐下,伸手就要去皮囊中掏摸种谔地小白狐,口里毫不见外道:“小白借我玩一下。”

“不----不行!”种谔断然拒绝道:“小白不是宠物,是我地朋友,不能借你玩。再说它是很凶地,除了我,压根不让任何人碰它----”种谔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小白竟然自己乖乖地从皮囊中跳了出来,跃进了安心的怀里,伏在她腿上,任由安心随意抚摸。一路看文学网

“这----怎么可能----”种谔实在是太吃惊了!从来没见过小白狐会与陌生人如此亲热。难道自己真的见过她?可是为何一点都想不起来呢?

“嘿嘿,想不起来便不要想了。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何必曾相识!”安心轻轻地抚着小白狐,没想到这么多年,这该死地坏狐狸却还记得自己。她又哪里知晓白狐能够认出她。凭地是她身上熟悉的气息。此气息并非是普通的气味,而是人的灵魂中所特带的独特气质与磁场。都说狐狸通灵,还真是一点不假呢!

“你怎么会在这里?”安心奇怪地望着种谔问道。在她穿越回现代的时候,曾经翻查过种谔的资料,资料里对于他的一生只有只字片语地简单描述,却也能让安心知道他此时正该在边疆防守才对。

“我不认得你。”种谔又是这么一句话,让安心不禁有些想要失笑的感觉。想当年,他也是这样。来来去去只有那么一句话----“快放了我的小白!”

“你还真是固执如牛呢!”安心轻轻一笑,从怀里取了个人皮面具,套在脸上后,竟然又变了副模样。转过脸来笑道:“怎么样,这会可还认得出我?”

“你----”种谔激动地站起身来。这张脸孔,是他回想了无数回的,时时在脑海中清晰地有如初见,没想到此时竟然又见到了,怎能不令他震惊而兴奋。

“对啦!就是我啦!你这臭小子倒也还有些良心。我还以为你早把我忘了呢!”安心轻笑,这人皮面具,是她为了方便改装而照着从前的容貌做出来的,虽说不能百分百相同。但也相差无几了,此时种谔与她已有数年未见,乍见之下,自然觉得与原先是一模一样的。

种谔震惊之极,心里有许多疑问。却乱七八糟的不知该先问哪个。盯着安心瞧了半晌方道:“到底哪个是你真正的模样啊?”

安心狡黠一笑道:“差不多都是吧!”

种谔不解。皱着眉不再纠缠这问题。道:“那年,你进了山洞便昏迷了,你师傅与那个小白将你带出了森林。我还以为再见不到你了呢。”当时苏子扬是骗种谔说安心只是睡着了,种谔不过是年纪小却不是傻子,后来再一回想,自然知道安心那时是昏迷了,原因是什么,他便不知道了。这些年来,也曾反复研究过奇门遁甲,再千般回味当年白玉堂布阵地法子,只是绞尽了脑汁,也不知道那个山洞里布下的阵法,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而安心的举动也显得更为奇怪了。她好像只为了找到那个古怪地山洞,尔后布下阵法令自己昏迷。昏迷,便是她的唯一目的。

“现下不是又见到了么?”安心一笑,真是物是人非呢,若不是这家伙带着小白狐,自己压根也认不出来。看来时间才是最高明的易容大师,好在----小白没什么变化,只是体型稍稍大了一点。安心低头瞧瞧手里抱着的小白狐,这家伙正眯着眼,惬意地往她怀里直钻,小脑袋还一蹭一蹭地。安心满头黑线,这家伙到底是公地还是母地啊!怎么现下变成一只色狐狸了。

“哦,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兰汀。”安心见那种谔终于稍稍平静了下来,笑吟吟道。

“那你身后这位呢?”种谔又将目光移到了安心身后。

“我身后?我身后有人么?”安心略为犹豫地转回了头,没有啊,身后什么也没有。不确定,再回了次头,还是什么也没有,安心不满道:“别乱说话啊,现下时辰可不早了,我警告你别吓我!”安心什么都不怕,就是有些怕鬼,被种谔那么一说,感觉身后有些凉飕飕的犯麻。好在这地方虽夜了,店内还有些人在,烛火也是明堂堂的,否则安心就要跳起来大叫了。

“真地有啊!”种谔偏了偏头,还对着安心身后边一笑。安心身旁的兰汀,也抿着嘴儿轻笑。

“哦!这样啊!”安心也不再回头了,从怀里掏出那面卓然送的小镜子,拿起来一照,身后映出一个身着黑色长衫的身影。安心甜甜一笑道:“叫你别吓我!明明什么也没有嘛!”嘴里说着,突然探手向后一抓,抓到柔软的衣衫,笑道:“叫你吓我!”说着回过头来问道:“我说展昭啊!你没事跟着白玉堂怎么不学些好的?这些捉弄人的小把戏倒是学会了不少!那家伙一天到晚穿白衣衫,你现下却又穿黑衣衫,你们两个,想扮黑白无常么?”

展昭一笑,在兰汀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对着种谔道:“我是展昭。”这家伙与白玉堂在一起,倒是开朗活泼了许多,否则若是从前那稳重得一眼一板的性格,才不会与安心玩这种躲猫猫的把戏呢!

“小白呢?”安心疑惑道。这两人现下是形影不离,安心甚至都要怀疑再这么下去,白玉堂会不会也进宫去当个侍卫。

展昭还未答言,安心怀里的小狐狸却探起了脑袋,这小家伙,以为安心是在叫它!

“她?大概在你的随欲居里睡觉呢!”展昭笑笑,自从安心回来后,他就放下了担心,这个女子真是非人也,在西夏那么多兵马的围攻之下,居然也能逃得出来,而刘平等人便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展昭先前陪着白玉堂甜蜜完,正要回宫的,在路上遇到一朝廷官吏,听他说这里正在上演一出好戏,便进来瞧瞧热闹,没想到主角竟是安心。

“在下种谔。”种谔笑着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安心还未说话,展昭浓眉一扬,道:“种世衡之子?“是!”种谔倒也不觉奇怪,种姓原本就很少,展昭知道他是种世衡的儿子也不奇怪。

“你爹爹今日在宫里上陈的事情皇上已允了。”展昭一笑。

“什么事情?”安心觉得自己是个大傻瓜,怎么人人都一脸了然的神情,唯有她还闷在鼓里,先前问种谔他怎么会来东京,这小子还拒答呢!

“也没有什么。”种谔笑了笑道:“我是随爹爹上京来的,夜里出来闲逛逛,没想到能遇到你。”

展昭道:“种世衡建议朝廷在延州东北三百里外依着原来的宽州遗址,将其废墟重新进行修筑。那地方正当西夏与宋朝边境的冲要之处,如果建立起城防,即可以利用延州的有利地形,巩固边防。还可将河东地区的粮食转运到边境,解决战地粮草紧缺的危机。”

展昭这么一说,种谔也耐不住心里的兴奋道:“朝廷不但允了,还将此准备修筑的新城定名为青涧城!”因为宋境环州、庆州一带,边砦排列甚密,又有宿将赵振把守,加上李元昊不知山川地形,很难打开缺口。而泾州、源州一带,壁垒坚固,屯兵颇多,尤其是戍守于这一带的蕃部弓手更是装备精良,西夏更是不会攻打。至于熙州、河州一带,有吐蕃首领瞎毡率兵驻守,并与宋结成联盟,牵制西夏。唯有州、延州一带地方阔远,又寨栅疏远,士兵至少,又无宿将精卒,上回李元昊攻打延州,就险些得了手。是以种世衡才提议再建一座城池用以固守。

“原来如此。”安心随口应了一声,修城池,与她没什么关系,她也不感兴趣。要知道她可是个路盲,东西南北尚且分不清楚,让她去研究西夏下一回究竟会攻打哪里,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要怪,便怪大宋的边境太过辽阔了吧!那么长的边防线,即使是有再多的士兵,也不够防守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欲行反间

几人正在那里闲聊,江傲一脸阴郁地走到了安心身旁,一言不发,拿起桌上的茶盏便仰头灌下茶去。

“什么事?”展昭很少见到江傲有神色如此凝重的时候,他与安心一样,向来都是不将任何事放在心上,没心没肺的家伙。

“辽国。”江傲只吐出两个字,探手从怀里掏出一叠交子递给安心,这便是方才跟踪那掌柜伺机盗来的,估计那家伙现下还不知道呢,明天早上起来付嫖资时,不知道又会是怎样的脸色。

听见辽国两字,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这个时候,辽国两字意味的便不仅仅是大宋宿敌的意思了。

“辽国又想做什么?”安心当先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跟着方才那家伙进了双凤楼,无意间见到一间雅间内有几个相貌不似宋国之人,潜到窗外偷听了听,才知道这伙人竟是辽国的使臣。”说到这里,江傲皱了皱眉道:“也不是使臣,只是奸细。与他们坐在一处的还有几个宋臣,我不认得都是些什么人。他们在谈论此次大宋与西夏的战况,听起来,仿佛辽主有想要从中分一杯羹的意图。”

安心听罢,心头想起的却是上回在辽国遇到的耶律重元。没见过辽主是啥模样,也不知到底厉不厉害,但这耶律重元却绝对不是可以小窥的!

眼见众人都一脸愁眉不展地样子。种谔宽慰道:“现下的情形没那么严重。与西夏的此次交战虽然大宋损失不小,却还远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大宋兵多将广,即便正与西夏开战,宋辽边境的兵马仍然没有调动过,足以抵御辽国。令人担忧的只是边境不安,所耗的军资钱财怕是少不了,不知朝廷的财政----”

安心深深瞅了种谔几眼,他真地是长大了呢。现下的举止言行,也隐隐有了一代名将的风范。

展昭接言道:“正是担心这个,朝廷的财政问题已十分严重了。韩琦早已上书希望朝廷多开采些铜、铁之矿用以铸钱。商州知州皮仲容又建议在商州铸造大铁钱,一个大铁钱相当于原来的十个小钱。但翰林学士丁度坚决反对,说是此法势必引起大量私铸钱币的现象,现下搁置未议。”

丫丫滴,赵祯难道真的如此穷法?每年国库的税收他到底用到哪里去了?安心一转念间,再想起大宋官员的薪水普遍超高,一个宰相地年收入以现代的眼光来瞧。那便是百万富翁。要养这么一大批的官吏,又有别的用度,大概真是会不入敷出。

“算了,车到船前必有路!咱们也议不出个所以然来。”安心轻声道:“展昭你回官去提醒那懵懂地家伙一声。顺便暗地里探查一下可疑、卖国的官吏。”

展昭闻言苦笑,只有安心,才会将赵祯称作是“懵懂的家伙”吧!眼见江傲在旁,两人神色亲密,更是知道安心不会进宫去见赵祯的。当下点了点头。思谋着该如何去查。那些宦官们是最有嫌疑的。他们不用为后世子孙担忧,只在乎钱财,最是容易收买。

种谔此时也瞧出安心与江傲地关系了。神色间有些许地黯然。从小到大,最令他牵挂地女子便是安心,那是一个如同梦境般美妙的想往,其实他迷恋的早已不是安心本人。

“你在东京停留多少时日?”安心转头看向种谔。

“明日便要回去了。”种谔低着头道。

安心眼珠儿一转,笑道:“让你爹爹留心,多积备些石---脂水。”她原本想说石油,但估计没人能懂。

“石脂水?做什么用?”种谔果然不懂。宋朝人虽已在工业上利用石油,但战争中,仿佛只用火药。

“守城!”安心双眉一扬,接着道:“李元昊绝不会让你们安安心心地筑城,若是要打仗,只怕你们又应付不过来,不如多备些石脂水,在防御地寨子附近广挖战壕,将石脂水倾入其中,点火即着,自然,也可以用到别处。”

“这东西,要去哪弄?”种谔实在有些迷糊,安心的说法,听起来有些用处,但事实上,他压根没接触过这种东西,不知到底这石脂水有多大的威力。

“延州附近很多的,你们不妨找找看。”安心只知陕西境内石油甚多,具体要如何开采,她就不知道了。好在那种世衡也是手握兵权之人,随便找人打听打听,再派人四处寻寻,总该找得见的。她只管信口开河,反正又不用她去做,想到什么自然便说了出来,却不知道就因为她淡淡几句话,种世衡日后打仗却无往不利,筑建那青涧城正是战乱之时,连续被西夏兵马偷袭了数次,都未能破坏。若是李元昊知晓这主意是安心出的,只怕更是要恨得牙痒。

“我要回去啦!”安心起身,却低头瞧瞧手里抱着的小白狐,一脸不舍的模样。

种谔瞧见,心中暗想,我若是小白便好了,可惜这话,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的,只是笑道:“你若是喜欢,小白就在你那待几日好了。”说实话,他心下也有不舍,这么多年了,他还从未与这小白狐分别过,但安心喜欢,小白待在她身边,也就算自己陪着她了吧!想着又道:“只是小白很能吃,一日要两三只肥鸡----”说到这里,想起安心先前花钱大手大脚,知道她并不缺钱,是以也顿住不说了。

安心闻言,欣喜道:“两三只肥鸡算什么,它要吃六七只都有的是!”说着又道:“你放心。我借来玩几日,不会虐待它地,日后也许我还要去延州逛逛,到时顺便带给你好了,即便不去,也会托人带去的。”

兰汀苦笑,为这小白狐担忧,估计是要让安心欺负惨了。江傲苦笑。在想不知安心是否会将小白狐喂成小白猪。展昭苦笑,早听白玉堂说过这只“可恶”的小狐狸了,白玉堂有洁癖,这狐狸又甚喜往人怀里钻,不知道到时会不会被白玉堂分尸八片。只有小白狐,听得懂人言,在安心掌心里兴奋地轻轻抓挠,而种谔,望着安心。有些痴了。

对于边疆战事,赵祯头疼,李元昊其实也蛮头疼的。不知是谁出的主意,赵祯竟将刚上任不久的延州知州张存又调开了。换了个范仲淹上任。

李元昊虽身处西夏,却也知晓些大宋的政局,这范仲淹是个大大有名的,虽是文官,胸中却也有韬略。他上任后不久。便将延州宋军分成六将。每将三千人。分别进行训练,根据入袭兵马地多寡而派遣相应人数的宋军迎战。

这一招,搞得李元昊焦头烂额。原本宋军一人指挥,只要西夏铁骑冲乱了队阵,宋军便很难再调集过来,而现下每个将领带得兵少了,却能指挥得当,再也不会发生上回与刘平作战时遇到的那种群龙无首的局面了。

更可笑的是,范仲淹一上任,西夏的兵士在暗地里都相互告诫道:“此范非彼范也,范雍是个胆小鬼,范仲淹却胸中有数万韬略。打仗的时候千万要小心!”未上战场,士气先泄,李元昊甚至开始动脑筋想派人去暗杀范仲淹了,只是听说他上任时,带了几名大宋的江湖好手,个个武功高强的模样。

便是这点,令李元昊再三犹豫,他现在对江湖豪杰这几个字眼过敏。上回好好地一场战,便跳出了些不知从哪里来的江湖高手,搅了一把局,搞得他头昏脑涨,最后只得灰溜溜退了兵,这次连范仲淹身边都有这种人了,这仗要怎么打?还得时时小心,生怕那些武林人士找个空子,反倒来刺杀他。

“兀卒,前些日子在酒家壁上到处题字的人被找见了,正捆在门外等待发落!”一个侍从进来禀报。

“带进来!”李元昊随手将身旁的侍姬一推,瞧着她惊声娇呼,跌倒在地便哈哈大笑。前些日子,西夏城里总有人喝了酒后在墙上题上“张元、吴昊饮此”地字句,瞧名字,像是宋国人氏,奸细断不会如此招摇,李元昊倒不明白他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了,因此吩咐各处留意,再见到这两人,必定要抓回来问问。

“你们!混进西夏想要干什么!”李元昊倒也会说几句汉话,虽然音调不准,咬字含糊,倒也还不至于令人听不懂。此时他正眯缝着眼,脸上带着莫测的笑容望着匍匐在地上五花大绑着的两个汉人。右手,轻轻地抚着他的佩刀。

“大王饶命!”张元一见这个西夏皇帝居然会说汉话,便直接叫了出来。被绳子绑着地滋味可不太好受。

“我俩不是坏人,只是仰慕大王,却又无法投靠,这才四处留字,希望大王能够召见我们。”吴昊也开始说话。

“投靠?”李元昊取过一块布,细细地抹拭着他地佩刀,问道:“你们是宋国地人,要投靠也该投靠赵祯,到这里来----哼哼,只怕是奸细吧!”

张元捣头如蒜,急道:“我们不是奸细,是真心来投靠西夏的!大宋皇帝昏庸无能,哪里及得上大王这般求贤若渴!朝中现下被范仲淹等大臣把持,我们没有门路,压根就不能一展才华,每每科举均遭淘汰,堂堂男儿,怎能以文论人?能够上阵杀敌才是英雄,是以我等特来投靠大

吴昊在一旁附和道:“要说我俩胸中谋略,未必便比他人少了,只恨朝廷不开眼,作贱人才,是以我俩才不惜抛妻弃子来投靠西夏!”

李元昊沉吟着,这两人原来是那攀不上龙,附不上凤,取不了功名利禄的秀才,谅这两个文士也做不出什么祸事来,西夏正缺人才,勉强收下试用用也好。想毕,站起身来,将那佩刀一挥,直直斩下桌面一角,瞥眼见那两人吓得目如土色却没有分毫想要反抗地样子,这才哈哈大笑道:“好!两位能够弃暗投明,这才是俊杰!只要你们好好替我做事,荣华富贵少不了你们的,也好过在那大宋瞧人脸色过穷酸日子!”

张元与吴昊闻言一喜,磕头更急,连声称谢。

李元昊将佩刀收回,阴沉着声音道:“不过我西夏可不收留无能之辈,我倒要先问问你们,有何妙计能败宋国将士?”

“宋国人多势众,但无奈边境甚是辽阔,多半兵马都分散开了,若是大王集中兵力,瞅准最弱的目标逐个击破,胜利便在眼前。”吴昊为了取得李元昊的信任抢先道。

张元不敢落后,连忙补充道:“挑最无能的将领先打,大宋就算兵马再多,将无斗志,也是一盘散沙!”

李元昊不满地望了他们一眼,如此浅显的道理难道还要他俩来说?西夏早都以这种法子在与宋国交战了,当下冷漠道:“你们从宋国过来,可知道范仲淹身边还有什么人?”既然这两家伙脑子也不过如此,那就勉强废物利用一下,打听打听宋国情报总还能够吧!

“范仲淹、韩琦、任福、桑怿,还有----”吴昊偏着脑袋闷头苦想。

“还有朱观和武英!”张元急道。

呸!这个大宋边境的将领名单谁不知道?还要这两人在这里背诵?李元昊窝着火,真想一脚将这两人踹飞,勉强压下气道:“范仲俺此次上任身边可带有什么----”李元昊挠了挠脑袋,斟酌着那词该怎么说,半晌方道:“哦,武林高手!”

“这个----”张元与吴昊面面相觑,互望一眼,黯然道:“不知道。”

李元昊怒极,这两个家伙怎么看怎么像废物,正要开口叫人将他们拖下去砍了,张元忽然一脸惊喜道:“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那天听人闲话,说是范仲淹军中有一个叫慕容什么的武林高手!对!就是慕容!因为这姓氏比较少,是以我记得!至于别的----”说着,声音渐低,明显是不记得了。

慕容?李元昊倏地站起身来,脸上隐隐带着抹奸诈与欢喜,哈哈大笑道:“天助我也!”上回对着金明砦守将李士彬行那反间之计,没想到被连连识破,现下慕容家的书信在他的手中,若是不栽赃陷害慕容家一回,还真对不起慕容浩这毁约灭誓的老混蛋!

注:兀卒即西夏对皇帝称呼,李元昊发明的,意思是青天子。



                  第一百四十章 聒噪女子

范仲淹手里拿着一封书信,坐在大厅里攒眉不语,心里思前想后,百般猜疑。

韩琦与范仲淹相处日久,一向见他对任何事情都应对从容,今日却不知为何,捉住了一个夏国奸细,搜出一封书信后,范仲淹便一直是如此心事重重的模样,脸上还隐隐有怒色,不禁奇道:“信上说什么?你已经瞧了百八十遍了。”

范仲淹长叹一声,将书信递给韩琦。韩琦接过一瞧,顿时也变了颜色,急道:“这信上所述之事若是真的----”说到这里,他也说不下去了。此信是慕容浩的亲笔,上面写明了愿意投靠西夏,而范仲俺的女儿已与慕容家定了亲,慕容浩的儿子此时也正在延州效力。信上所述之事若是真的,不但慕容家逃不了里通外国的罪名,就连范仲淹也难逃罪责。

“我看此事还得谨慎,希文,你还是将那夏国奸细再好好审审吧!”韩琦将书信往桌上一撂,一脸忧色。他近日虽与范仲淹政见不合,但并非落井下石的小人。

“审什么?都审过了!那奸细也招了!”范仲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说实话,他还真不愿意相信慕容修竟然会是潜伏在宋军中的内奸,可是人证物证俱在,让他如何才能不信?

“那奸细招了什么?”韩琦问道。

“他说这封信是前几年李元昊派使者招纳慕容家时慕容浩亲笔所书!现下两国开战了。李元昊派他潜进延州城找慕容修,准备里应外合打下延州城,此信便是辨认身份地凭证!”范仲淹说着说着,火气便上来了,一掌狠狠地拍在了桌上----这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亏得自己还想把女儿嫁给他!

“你先别动气,我看还是找慕容修来当面对质吧,这事事关重大,也不能只听信一面之辞。”韩琦劝解道。

“对不对质我看没什么区别!”范仲淹颓然坐下。哑声道:“那就让人去把慕容修叫来吧,我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话可说!”

韩琦叹息一声,向着门边站立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便立刻跑去寻慕容修了。

“范大人,你找我?”没过多时,慕容修便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未来的老岳丈传唤,怎能不赶紧着来应卯?

“哼!”范仲淹冷哼一声,别转了头不去瞧他。

慕容修一见范仲淹那表情,顿时懵了。。。有点摸不清头脑。每回见到范仲淹,他都是一脸和颜悦色的表情,尤其是在知道慕容修曾经在三川口战役中救出过卢政与安心后,更是对这个未来女婿刮目相看。没想到现下居然板着面孔,一脸恨不得抽死他的表情。

“这个----”慕容修再转头看看站在一旁的韩琦,见他也是一脸的严肃,话便接不下去了。

最后还是韩琦忍不住,将桌上的书信递给慕容修道:“你自己瞧吧!”

慕容修接过一看。吃了一大惊。心里纳闷不已----明明江傲已经将书信盗了回来。爹爹也将信毁了,此时这信又怎会在此?再一看,面上不禁带了点笑容。左看右看,居然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卖国之举很令你得意么?”范仲淹被他激怒了,一张脸气涨得通红。

“范大人,消消气!”慕容修终于明白范仲淹在气些什么了,身上顿时感觉一轻,压力消散无踪。他笑着举起那书信道:“这封信是伪造地!这不是我爹爹的笔迹,下边用的印也错了!”

“假的?”韩琦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松了口气。

“你有什么证据说这信是伪造的?反正现下这里也没人见过你爹爹的笔迹,自然由得你胡说!”范仲淹一怔,随即又反驳道。

“证据嘛----”他还真是没有!慕容修挠了挠脑袋,谁吃饱撑的成天带着自家爹爹的书信或是诗词满大街晃悠呢?这一时半会的,他还真没地方找去。想到这里,肚内不禁暗骂范仲淹,真是个糊涂虫啊,人家拿这书信给他看,他便信了,自己说,他却不信,这不是专门难为自家人嘛!不过话说回来,慕容修心里还真有那么点小虚,因为慕容浩地确是写过这么封信,若不是安心将他劝住了,江傲又将信盗了回来,现下慕容修便只能乖乖认罪了。

“哼,拿不出来?”范仲淹又冷然笑了两声,高声道:“来人啊!将他拿下!”

“慢着!”韩琦急声制止上前抓人的侍卫道:“希文,你太冲动了,我明白你心里的感受,可是一切都要谨慎些从事才好,免得中了敌人的离间之计!况且素日这孩子也行事正直,不像说谎地样子,你要给他机会澄清一下啊!”

“依你说如何?”范仲淹原本对慕容修寄予了极高的期望,见到那封书信之后,一下子变得心灰意冷,心里生气,平日的冷静便都忘了,甚至有些蛮不讲理起来。

韩琦拈须沉吟不语。

慕容修急道:“那我立刻叫我爹爹修书一封,寄来延州比对字迹!”

范仲淹冷笑两声道:“你们若是串通好了,随便找个人来代笔,我又从何比对起?况且这书信在路上来回一趟也要费上许多时日,到时只怕这延州城早被李元昊带兵灭了!”

“这----”慕容修哑口无言了,范仲淹已有了成见在那里,任凭自己如何说,他都不会相信的。

“这什么这!你这平日里伶牙俐齿专和我过不去的家伙,倒也有噤声地一刻?”随着清脆地调侃声。一个绝色地女子从门外晃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只白毛狐狸的尾巴,在空中一晃一晃,而那狐狸大概是被摇得晕了,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装死。

“安心!你怎么来了?”慕容修欣喜道。再瞧,安心身后还跟着两个万年保镖,正笑吟吟地望着他。

“本神仙今日正往青涧城去,走到半道上忽然心血来潮。掐指一算便知汝今日有难,也罢,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特来施展广大神通救你一救!”安心摇头晃脑地说着半文不白地字句,看得范仲淹与韩琦一愣一愣地直发怔,不知道哪里来了一个戏子。

“范仲淹!”安心忽然正色道。

“啊?”范仲淹正发愣呢,被安心这么指名道姓的一叫,不由自主应了一声。

“亏你还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呢!你什么脑袋啊你!慕容修放着好好的慕容家少爷不做。辛辛苦苦跟着你到延州来驻守他容易么他?你凭什么就怀疑他啊?李元昊是你什么人?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上回那家伙连用反间计你怎么就不吸取一下教训呢?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你拿什么跟人打仗?我看你干脆回去跟赵祯那小子说,你不做这官儿了。否则只怕没过十天半个月,你这都成空城了,人呢?都让你砍了嘛!话说回来,李元昊为什么要设计他?不就是忌惮他武功高明么,李元昊害怕!你若是砍了慕容修。他倒要拍手叫好了。说不定西夏将来攻打下大宋地城池。还得替你封官进爵呢!你是功臣!西夏的功臣!”安心噼里啪啦一长串话,中间连换气停顿都没有,瞬间将众人都侃得头晕眼花。范仲淹哪里反应的过来,直站在那里,眼睛里向外直飘小星星。

“你你你怎么怎么敢直呼直呼皇上名讳----我我我这个---”韩琦听了半天,只听明白赵祯两个字,再看这女子气势强横,口齿伶俐,站在那里简直就是一副想要上前揍人的架势,只差没拿着菜刀挥舞了。一时舌头打架,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这时跟在安心身后的卓然与江傲强忍着笑装出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左右张望,而慕容修却是一脸崇拜的模样----安心好厉害啊!一进门三言两语就把人说晕了!可是,她到底说了什么呢?慕容修的笑容凝聚在脸上,开始思索。

范仲淹简直快要站成石像了,半晌,终于回魂了,一脸急怒道:“重军之地!你到底怎么进来的!我不听你说那些有地没的,你要替慕容修说话,便拿出证据来,否则----”他话说到一半,便瞧见安心拎着那只小白狐在他眼前打着晃,嘴里啧啧道:“小声些,我听得见。”她完全忘了先前是谁先大声说话的,一脸无耻的笑容,还真让人不知从何骂起。

范仲淹被那小白狐晃得眼花,望着眼前这个惫懒地女子,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每一回遇见她,好像总是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到底是自己的口才太差,还是她太强词夺理?就像方才,她说的明明就是一串废话,可是却叫人不知该如何反驳,除非坐下来,研墨沾笔,一字一句逐条批驳也许还有可能。

韩琦终于从晕眩中清醒了过来,他没见过这女子,也不想知道她是谁,别的且不说,仅仅不敬天子之罪,就足够她死去活来好几次了,当下提声道:“拿下!将这满嘴雌黄的妖女拿下!”

门外地侍卫还未冲进门来,便被卓然与江傲一手一个给点倒了,韩琦目瞪口呆,嘴张得能塞进一只鸭蛋。

“看见了吧?我说你们笨你们还偏不信!若是要对大宋不利,何必跟你们废话这许多?直接将你们杀了或是绑去交给李元昊,这里镇守地士兵再多又有何用?还不是乌合之众?不用等赵祯再派下官吏,这延州城便已然改姓李了!”安心悠悠然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将手中抗议尖叫地小白狐放在了案几之上。真是可怜的狐狸,趔趄了好半会才平衡住了身子,险些一头从案几之上栽倒下来。

“你还是快别这般称呼皇上了!有辱圣躬!”范仲淹叹了口气,他实在是拿这女子毫无法子了,不论信不信她的话,现下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名字起了就是给人叫地,不叫他赵祯,难道叫喂?”安心不满地撇撇嘴角,这些宋朝人就是这点不好,走到哪都忘不了君天臣地的观念,总是没事便爱把自己往低里贬,随便皇帝发句话,就能够出生入死,还美其名曰:忠诚!

“希文,你认得她?”韩琦见范仲淹一脸见怪不怪的表情,更加惊惶了,手足无措的模样。没法子,不论谁沾惹上了安心,都变得有些疯疯傻傻与原先的言形举止不合。不是他们太蠢,也不是他们无能,而是遇到了这种打不得,抓不住,既不怕死,又不知脸皮为何物的女子,神经崩溃了。

“见过几回!”范仲淹脸色发青,几乎是咬牙挤出这几个字的。上天啊!他真是后悔认得这样的女子,连带的,在心里暗暗埋怨范慕云没事出门乱逛什么,竟招惹上这种甩不掉,骂不走的家伙!看来古人说的真是有理,女子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对,否则指不定就惹出什么祸事来。

“好了,不玩儿了,说正经的,方才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我进门之前只听见你们在说什么敌人,反间之计,好像慕容修这小子这次惹上大麻烦了?”安心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

只听得“卟嗵”两声齐响,范仲淹与韩琦两人华丽丽地昏倒在地----闹了半天,安心压根连发生了什么事都没弄清楚,只是凭着听见的只字片语便发挥出了这么又臭又长的一大篇说教啊!

“不是吧!我知道我魅力很大,你们也不用这么给我脸子啊!”安心皱了皱那可爱的小鼻子,眨着眼望着倒在地上的两个人。真是的,怎么说这两人也是朝廷命官嘛,不用配合她做出如此有失仪态的动作吧!难道他们不会痛的?

江傲面色一沉,飞身上前以手背探了探两人的鼻息,又翻开他们的眼敛瞧了瞧,抬起头目光炯炯地对着安心道:“别臭美了,快来瞧瞧,他们两个是中毒了!”

江傲话一说完,安心“啊!”了一声,正待上前查看,慕容修在旁也突然一头栽倒在地上,后脑勺撞到了椅子,“嗵”一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