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09

龙笑: 白驴公子 1-58

01. 楔子

那一天
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
蓦然听见
你诵经的真言
那一夜
我听了一宿梵唱
不为参悟
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那一月
我转过所有经轮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纹
那一年
我磕长头拥抱尘埃
不为朝佛
只为贴著了你的温暖
那一世
我翻遍十万大山
不为修来世
只为路中能与你相遇
那一瞬
我飞升成仙
不为长生
只为佑你平安喜乐
(《信徒》何训田)

“百里,你虽荣登仙班,但修行仍需,你知否?”

“弟子,知。”

“为师方才为你算了一卦,算出你大劫将至,对此,你有何想法?”

“可是死劫?”

“非也。”

“弟子愚钝……”

“情劫。”

“情劫?……弟子六根清净,情丝未生,何来情劫之说?”

“哎……你尚为妖时,曾为修行,体味人间情仇,而与一女子交好,你可还记得?”

“……弟子记得。”

“那女子,本也是一心向佛之人,但因你而情根深种,深陷情苦。你离她而去後,她为寻你,而踏遍千山万水。往生之时,从地府孟婆处得知,你本是石驴化身,无爱无欲,一心修行,只为仙道。她不甘,於奈何桥上发下重誓,以三世孤苦换你一根情丝,世世寻你,只为与你重逢……如今,已是她第四世了。”

“……”

“她因累世执念过深而心魔生,百年善德具毁。这一世,她注定孤苦寂寥、杀戮无数……而你,也必会因她之故,饱受牵连。”

“弟子……”

“百里,你本是女娲补天所遗的白玉石雕刻而成的白驴,吸收天地之精华幻化而成的精妖,虽然万年修行让你得道,但是,毕竟在这天地之间,无论人神还是妖魔,总免不了历劫经难……”

“弟子……知道了。请师尊指点迷津。”

“嗯,且听为师慢慢道来……”



02.

天灾不断,人祸接连,统治者却不思朝政,只顾骄奢淫逸,纵情享乐。民间哀鸿遍野,皇宫大院淫声浪语、酒色淫靡……看来,这大燕国,是真的气数将近了!

“公主殿下,陛下召见。”

门外传来大内总管李得宠尖细刺耳的声音。

颜倾城轻轻合上手中的史册,旋身,任水蓝色的丝纱裙摆,在空气中盛开一朵雅致的莲。

“主子,要更衣吗?”贴心的丫鬟兰心迎上来,问。

墨黑的羽睫半敛,让人看不见那墨蓝妖瞳下旖旎的风景,朱唇轻启,字字清脆若玉珠落盘,“不必,走吧。”

“这……”兰心为难,虽然主子颜貌倾城,可是晋见皇帝,一身朴素的水蓝儒裙,总是随便了些吧……

可惜,不等她忠言出口,那纤弱风流的人儿早已若一缕青烟,飘飘然出了“倾城殿”。

大燕上下,自太祖皇帝当政时,就时局日下,这上层官宦贵族之间,腐朽颓败之风凸显,时至今日,已经演变到罔顾伦常、人神共愤的地步了。

最为显著的,就是这淫奢之风。

父女母子相奸,叔嫂手足互淫,这样天理不容的勾当,在如今这黑白颠倒的大燕王朝,不引为耻,反以为荣。各大贵族官僚,更以攀比自家娈童、男宠数量容貌为潮流。京城重地,青楼倌馆更是鳞次栉比……

这大燕国,此时,就像是一坨腐烂招了蛆虫的烂肉,到处散发著淫欲腐朽的恶臭。

倾城抬起蒙了面纱的脸,望一眼依旧湛蓝的苍穹。

人在做, 天在看。

马上,马上这块腐肉就要化作一滩臭水,渗入这哺育了大燕子民千百年的中原大陆了……

***

金銮殿门前。

“殿下,您请。”容貌豔丽犹胜女子的大内总管谄媚地向她微微弯下了腰,即使这样,他倾长的身材仍是高了她许多,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却自上而下,毫无尊敬可言地俯视这位大燕国第一美人。

倾城微微颔首,提起裙摆,欲进。

一只大手却突然在她臀上抚了一下,便听李得宠用那刻意压低的尖细嗓音贴著耳廓道,“今个儿陛下心情好,殿下可要口下留情啊。”

倾城紧咬牙关,这就是大燕国啊!一个奴才都可以如此肆无忌惮的调戏生为公主的她!若不是还指著他……忍住想要将那咸猪手剁碎的冲动,垂眸,面若娇羞,“谢公公指点。”话落,再无任何停顿,径自进了那本是议政宣科的金銮大殿。



03.

金銮殿上,一如往日的这个时候,没有一丝不同。

酒池肉林,受邀而来贵族官僚裸奔戏期间。他们有的是五六岁的孩童,有的是七八十的老朽,有的是亲生父母手足,有的是陌生侍卫鸾宠。

这样的世界,这样污浊的世界,她究竟还要在这里生活多久?

呼气,吸气,压下那胃中翻涌的恶吐,莲步轻移,风华绝代。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整个大殿,因她的到来,静了下来,只闻人们渐渐浓重的呼吸和呻吟。

这就是颜倾城,大燕王朝最後一朵纯洁的白莲,也是最美最豔最让人垂涎的白莲啊!

她目不斜视,一步一步拾级而上。

缓缓靠近王座之上、一身龙袍的男人──大燕国君,锦华帝,颜峥。

“倾城见过皇叔,祝皇叔万岁万……”话未尽,一双蜜色大手已揽上纤腰,眨眼间,柔若无骨的人儿,已经侧坐与皇帝怀里。

“倾城,出落的真是越发美豔了。怪不得次次见朕,都要薄纱覆面,否则,朕可守不了那成年之约……”说著,大手肆无忌惮的在人儿身上游移。

颜倾城腼腆一笑,不语。

反倒是皇帝脚下跪趴的裸身女子,抬起一张豔丽异常的小脸,似羡似嫉道,“倾城公主薄纱覆面都如此风流韵致,若是除去那面纱,恐不止是陛下,整个大燕都怕是要彻夜难眠了!”

闻言,众人大笑,皇帝更是笑不可抑。隔著面纱在怀中人儿唇上啄了一下,“豔妃所言极是!我倾城花容月貌,真真到了倾城倾国的地步了!”

那豔妃轻叹一声,嘟起红唇,“可惜啊!”

皇帝挑眉讶然,“可惜?”

豔妃美眸轻转,吐气如兰,“可惜,如此妙人儿终是难逃嫁人之命,到时候,不知道要伤了多少人的心儿呦!”话落,真真面容悲戚的掉下泪来。

众人见此,亦纷纷效仿,一时间,大殿之上啜泣饮泪无数。

颜倾城不悲不喜、不声不语,像一只精致的瓷娃娃,静静地在皇帝怀中坐落。

皇帝突然大笑,状若恍然大悟,“众位爱卿爱姬实在是多虑了!不久之前,我梦中得见先祖,先祖告知朕,我大燕倾城公主面貌不凡、命格奇异,若是嫁与常人必定多灾多祸……”

皇帝话未尽,有人兴奋的问,“那公主岂不是不需嫁人了?”

皇帝摇头,“嫁,还是要嫁,只不过非常人……”

“非常人?那就是王公贵族喽?”有人又插话道。

皇帝又摇头,“我亦以此问先祖,先祖说王公贵族、富贾官僚,乃至朕,都脱不了肉体凡胎啊!”

“那驸马要何许人也?”

皇帝一脸郑重,“非人。”

“非人?”

“对。先祖说,倾城之夫命定非人,乃是一头世间罕见的──”

众人屏息,静待下文。

皇帝深吸口气,掷地有声,“白驴!”

就这样,堂堂大燕国公主的夫君被“先祖”定为一头白驴。

***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颜倾城冷笑著,褪尽衣衫。

这便是今天皇帝召见的目的了吧!

他以为,将她嫁於畜生,夺了她正常婚配的权力,就能永远留住她了吗?

纤臂轻扬,云絮一样的纱裙飘飞身後。

做梦!



04.

“哗啦。”投身浴池,扑面而来的沁香温水,将她吞没,一如她黑雾弥漫的命运。

可惜,她不认命!从来都不!

挥舞四肢,在浴池中畅快遨游,还有三天,还有三天她就满了十六,到时候……

“哗啦”又是一阵落水声。

蓦然回头,高大强壮的男人步步向她逼来。

是锦华帝。

其实,颜峥身高九尺,体格强健,五官深邃俊美,气势桀骜不驯,若不是眉眼之间那过於浓重的淫邪之气,他会是英挺阳刚的大好男儿一名。

“倾城,怎如此磨蹭,让皇叔等的好苦!”颜峥似真似假的嗔道,同时伸手,将娇颜半掩进水中的人儿提抱起来。

“呀!”颜倾城娇呼一声,瞬间被男人铁臂包围,“皇叔不可!”

“不可什麽?”颜峥呼吸沈重,痴迷的看著那即使惊慌失措也美丽不可方物的小脸。

黛眉星眸,琼鼻樱唇,面前这张脸,是穷尽了人类所有语言也无法形容的极致魅惑。

他该怎麽办?怎麽办?他爱死了这张脸,这个人儿!哪怕是穷尽天下,他也要得到她!

颜峥眯起与她一般墨蓝的眼,提气一纵,带著人儿跃上岸,又是一跃,躺上那铺著厚厚兽皮的超大玉床。

“不、你不能……”颜倾城无措地握住那分开自己双腿的大手。

颜峥大手一翻,挥开那柔若无骨小手,粗喘著,柔声诱哄,“乖,倾城乖,皇叔看看,只是看看……”

说著,不容拒绝的一把将两条纤长玉腿分开,得见那粉嫩诱人的绝色幽地。

颜倾城面上又羞又狼狈,心中却是滔天的恨意在翻涌。

感觉男人粗粝的指尖在那密实的缝隙上刮了一遭,难以抑制的酥麻传来,她惊呼,“皇、皇叔!你说过,只是看看的!”

男人就像魔怔了一样,盯著那里一个劲儿点头,“对、对、对,只是看看,只是看看!”手指却刮了一遭又一遭。



05.

颜倾城难耐的弓起身子,挣扎著欲逃。

“倾城!”男人大吼一声,一把握住她纤腰,脸也迅速压了下来。

“啊!”倾城娇声惊呼,“皇叔、皇叔……你不能……嗯~不能……啊~”

男人不管不顾,任人儿小手在他头顶推拒,脸埋在那幽谷,像是饥饿了许久的兽,如饥似渴的在那处吸吮咬啜。

巨大的快感让倾城浑身颤抖,推拒的小手改为牢牢揪住男人墨一样的发。

突然小腹剧烈抽搐,眼前泛白,在高潮来临的霎那,她无数次的在心中对自己说,今日之辱,他日定将用血来偿!

“倾城,倾城,我的倾城!你看,你流了好多水,好多!皇叔都喝不过来了!”男人几近疯狂的欺上来,俊美且带著淫邪的脸,洋溢著痴狂的笑,他半张脸都被爱液打湿,低头吻她的时候,也粘了她一脸。

她不躲不闪,身体是她目前唯一的武器。

状若羞涩的婉转承欢。

她知道,现在他还不敢。

“怎麽办怎麽办?”男人与她唇舌纠缠许久,气喘吁吁的在她耳侧呢喃,“我等不及你毒解了,等不及了!”

颜倾城心中冷笑,他如今谨守最後一道防线迟迟不越的原因,就是她体内继承自母亲的蛊毒,此蛊毒极为诡异,平日对她并无多大伤害,但对与她第一次交合的男人却是致命的!以他急於占有她的欲望来说,找个男人替她解了毒就是,可是,颜峥对她的占有欲极强,不许任何男人碰她一下,所以才想出了“白驴相公”的荒唐想法!

一想到自己初夜,竟要献给一头畜生……颜倾城心中恨不得将颜峥剥皮拆骨!

但面上却娇怜不舍道,“不行~倾城舍不得皇叔……”

颜峥闻言一震,大喜,低头在她酥胸上又啃又咬,疼得倾城小脸煞白,“是是是!倾城舍不得皇叔,皇叔也舍不得倾城!等倾城解了蛊毒,皇叔定与倾城日日欢好,时时不离!”

颜倾城勉强将痛呼化成娇吟,扭动身躯迎合他几近残暴的燕好。



06.

抹去嘴角流下的精液,颜倾城冷冷地看著床上累极睡去的男人。

须臾,起身。

门外,早有等候的李得宠和一干婢女。

见她出来,婢女们忙上来替她穿戴,李得宠则是立在一边,肆无忌惮的打量她的身体。

穿毕,李得宠微微行礼,“杂家送公主回殿。”

颜倾城懒懒瞥他一眼,点头。

他立马弓身,抬起一只手臂。

倾城小手搭在那手臂上,随著他,缓缓出了皇帝寝宫。

从皇帝的寝宫到她的倾城殿,有三条路可走,可是,李得宠偏偏领著她走了最远的一条,这条路绕过御花园,走外城路,还要经过一处冷宫。一路上人烟稀少,尾随他们的一干婢女侍卫也在李得宠的示意下,落後他们一大段。

“看来,皇帝陛下,是真是豁出去了,竟然将我们倾城公主许配给一头畜生。”李得宠尖细的嗓音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颜倾城微微蹙起眉,沈声问,“大金国可有消息?”

李得宠低笑,也随之降低了嗓音,“就算有消息,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您的婚期就在三日之後,您觉得,这三日之内,大金就能打过来吗?”

颜倾城扭头看他,见他作为男子美丽地过分的脸上挂著嘲弄的笑,也冷笑起来,“不劳李公公的费心,本宫再草包,一头畜生还是应付得了的。”大不了一剑刺死,说它冲撞了自己,一头畜生而已,颜峥还能降罪与她?

李得宠也回头看她,二人目光空中相会,谁也不让,“公主说的是。那麽,杂家就放心了。”

倾城挑眉,冷声道,“那公公,可以跟倾城说了吧?大金到底有何打算?”

李得宠步子一转,拉著她拐进路边的一道小门。

颜倾城心头一凉,就被他压制在门後的墙上。



07.

他说,“公主想知道不难,但总得给杂家些好处吧?”

颜倾城心头恼怒,明明是个太监,却淫欲滔天,连她的豆腐也吃得明目张胆!

这个人,将来一定不能留!

见她只是等著自己不说话,李得宠淫笑著俯下身,豔红的薄唇毫不犹豫的压上她饱满水润的唇瓣,辗转吮吸著,长舌刺进她口中,撩拨勾缠,双手也不甘寂寞,一手扯开她衣襟,握住一方柔软;一手绕道她身後托抱起她娇臀,同时一腿顶进她双腿之间,用大腿摩擦那温软之地。

倾城娇喘著,任他为所欲为。

因为他自始至终都将自己的垮下与她的身体保留著一定距离,所以她感受不到他残缺的男性性征。这倒也好,省的她感觉到了,一个忍不住吐了出来。

李得宠越来越放肆,最後直接将她衣物扯开,让她几近赤裸。唇舌也沿著她的身体下移,然後半跪在她身前,脸埋在她两腿之间,“啧啧”有声的吮吸玩弄。

“小骚货!小骚货!被颜峥玩儿了一宿,这里都肿了!”说著牙齿叼住阴蒂,轻扯了一下。

“嗯~别……痛~”倾城娇呼。

李得宠低笑著,又咬了一下,“痛?哼哼……等你的蛊毒解了,看我不操死你!那时候再让你知道什麽是痛!小骚货……唔……啾啾……真甜……唔……滋滋……”

倾城低头,视线模糊,勉强看清半跪在自己脚下的人轮廓。

“嗯~啊……”娇吟掩不住她声音中的嘲讽,“操死我?公公忘了自己的不……啊!”

李得宠突然狠狠嘬一口花唇,惹得风倾城话未尽,叫先闻。

“我就算没那玩意儿,也照样操死你!更何况……”

更何况什麽?

倾城心头一震,她这才发现,李得宠的声音早没了平日里的奸细,虽然仍然阴柔的难辨雌雄,但是绝对是个正常人的声音!

李得宠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冷笑一声闭了嘴,起身将她压住,一手探到她两腿之间玩弄,一手抚摸著她完美到极致的容颜,“大金丞相来了密函,说是大金国君已接受咱们的提议,决定五日後发兵,一举歼灭大燕!”



08.

闻言,颜倾城嘴角扬起疯狂的弧度,像是突然放下了什麽,伸手主动揽住李得宠的颈子,在她耳边娇媚的勾引,“来吧,李公公,现在就操死我吧!操死我吧!”大燕、颜峥,我终於要自由了!

眼见著那倾城容颜瞬间魅惑娇豔,李得宠低吼一声“小骚货!”狠狠吻住那欲仰天长笑的小嘴,手上的抓弄愈加用力快速起来……

***

这便是她的“夫君”?

颜倾城斜睇著洞房之内,红烛摇曳中的雪白──畜生。

看来,颜峥还真是下了功夫呢,找这样一头通体雪白的驴子,恐费了不少功夫吧?

她早早就退了凤冠霞帔,现如今,一袭正红丝绸抹胸长裙,轻飘飘地裹著她婀娜妖娆的身体;及地的长发,若墨云似流瀑,慵懒的垂在她身後、胸前,随著她步步生莲,飘逸若飞;一张巴掌大的倾城面,妆容精致,极尽妖豔,只可惜嘴角冰冷的弧度和眸中嘲讽的流光让她看起来像是一樽会活动的冰雕,让人亲近不得。

喜娘丫鬟也在伺候“驸马爷”喝过“和仓酒”退了出去。

此刻,只剩她与它。

嘴角挂著嘲讽的笑,步履优雅的踱到白驴身前。

这白驴体型比普通驴子要大上许多,高壮堪比一匹刚成年马驹。

纤白的手,缓缓覆上那雪白的皮毛,丝滑若水的触感,让她爱不释手。

自圆润的臀,到流畅的背,然後是伸的直直高高的、生著短短鬃毛的颈,还有那两只只有她踮起脚尖才能摸得到的长耳朵……

这就是她的夫君哈!

“哼、哼哼……”喉间翻滚著闷笑,然後低笑,最後终於承受不住那压抑的冲动,“哈哈、哈哈哈哈……”

红衣雪肤的颜倾城靠著那白驴笑不可抑。

许久,她才止住这不知是可悲还是可笑的笑声,摸去眼角的泪,重新正视她的夫君。

她发现,她的白驴夫君,安静的异常,驴这种动物,不是应该时时“昂昂”乱叫的吗?

绕到它正前方,双手捧住它硕大的脑袋,原来,竟长得如此俊俏呢!

浓密纤长的睫毛,圆大晶亮的眼睛,挺直的鼻梁,方正的口唇……可惜,是头驴!

想到这里,颜倾城又想大笑。



09.

但想了想,正常人在这个时候,应该是哭吧?

她不是正常人,但也不想不正常,於是,压住喉间的笑,正了脸色。

既然,颜峥决定用一头驴替她解蛊毒,那便是做了准备。

虽然贵族妇人小姐间也有鸾宠牲畜的,可是,这人兽交合之事,她还是头一次经历。

说不好奇,那是骗人。

细细打量这位白驴夫君,难道是被喂了媚药?否则,她可不认为这牲畜会对除了同类之外的生物发情,不像人……

想著,视线懒懒下移道它胯下,果然,那里,一根头部尖尖的棍状物,正一点一点的变长变粗。

倾城惊讶地捂住小嘴儿,原来这畜生的那处是这般“壮观”,这要真跟她颠鸾倒凤一番,她还不得去了半条命。

突然,那白驴尾巴摇摇,然後迈开修长的四肢,缓步踱到窗口。

倾城讶然,这畜生,莫不是在……害羞吧?

只见那白驴,头颅低垂,圆目半敛,长长的睫毛在在雪白的驴脸上形成一片小小的阴影……还真是!

颜倾城难以置信。

难道这畜生还有灵性?

这样想著,她再不怀著戏谑的心态去打量它,隔著数丈的距离远观。发现窗前的它,还真有一股飘逸出尘的雅致,特别是一双墨黑大眼,清澈纯粹,若天池之水,仿佛天地间任何污秽在那墨瞳之下都无所遁形。

倾城突然觉得胸口闷痛,脑中有什麽一闪而过。

摇摇头,再看过去,恰好与那双默眸相对,“咯!”心蓦地一跳,“你……”

那一瞬,她竟然从一头畜生的眼里看到了悲悯!

悲、悯?!

哈!

颜倾城无声大笑,原来,她已经可悲到要一头畜生来可怜的份儿上了吗?!

想著,倾城一把抽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明晃晃的刀锋迎著烛光,寒光森森。

“不管你有没有灵性,本宫今日都留不得你……”话落,拔地而起,身若翩鸿,直向那白驴刺去。

白驴自始至终不动不声,睁著一双墨玉一样的眼,淡淡地看著杀气凌然的颜倾城。



10.

突然,颜倾城半路陡转,匕首划过台上红烛,两盏红烛应声而灭。

“对啊!”翩然落地,倾城一脸恍然,她怎麽忘了这点,若是她现在杀了白驴,颜峥定为了她破身未成再想他法。大金五日之後才举兵来伐,这五日之内,要她心急的颜峥指不定还会玩儿出什麽花样。

墨蓝妖瞳,诡光流转。

旋身,飞上床榻。

若是今夜造成她破身假象,明日颜峥定会迫不及待的“以身相试”,那样的话……

勾唇低笑,就让她亲爱的皇叔,死在她身上吧,也算是她对他十六年来“哺育之恩”的报答!

说著,纤手一挥,火红长裙悄然滑落,玉般的胴体,水做的人儿。

烛光摇曳,暗香悠然,红罗帐内,春光旖旎。

***

百里从没想过,再见面,会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

重重红帐之後传来女子自渎的娇吟,室内渐渐充斥著淫媚的甜香。

他被师尊封了仙根,除非倾城记起前生种种,否则他都只能以原形示人。

他知道现如今,人世动荡,人心堕落,没想到堕落到人兽交合、血亲相奸的地步!

他先前被一据说是“淫兽调教师”的女子调教与女子交合之术,因他本性寡欲,且对此事无意,而多次不举,调教师便给他日日食用的粮草中加了媚药。

这种媚药平时不发作,只有嗅到女子动情之时的体香,才发作。

而颜倾城先前的所喝的和仓酒中加了药物,让她在自己不知的情况下动情。

现下,那女人竟然当著他的面自渎起来,饶是他有万年修行,也抵不住这媚药的霸道。

胯下之物胀痛难耐,他知道自己再不纾解,就会有性命之忧,而他,又不想以原形与之交合……

“嗯~啊……”红罗帐内传出女子高低婉转的嘤咛。



11.

百里身不由己,身体自动向著那声源靠近。

数百年前,他曾与她一度燕好,那销魂滋味,他至今记忆犹新,可是,他是修道之人,本就不应眷恋红尘,又因他灵石化身,天生少了情丝,对这男欢女爱即便新鲜享受却不沈沦迷恋。那一世,那一月,那一天,是他数万年来唯一放纵的一次……

“恩~”这原来就是自己体内的感觉吗?

温热的褶皱,湿滑的触感,紧致的纠缠,怪不得要让世间男儿迷恋!

颜倾城平躺在床上,分开两腿,一根玉白的纤指刺入尚无人占领的小穴,缓缓进出。

那手指太过纤细,竟然连处女膜都不曾穿破,她却早已被这熟悉又陌生的欢愉抛上极致的巅峰。

“啊~啊!”

这个时候,她眼前却浮现出那白驴的物什,那粗长的、青筋爆出的锥状肉棒……

要是那样的东西插进来……“啊~”

她因这个假象而酥麻了骨头,无力的转头,视线迷离的往床下望去,却在下一瞬,骇得一声尖叫“呀!”

那雪白的驴子正一动不动地立在床前,高大的身形投下的阴影将她笼罩,昏暗里,她看不清那张在驴子中算是俊俏的长脸,只看见两只又圆又亮的大眼睛,清澈不复,欲火奔腾。

颜倾城因它大喇喇的逼视而浑身瘫软。

她好似知道要发生什麽,又好似不知道,想抗拒,身体却不由自己。

那畜生的硕大的头颅缓缓移动,视线也自她娇媚的脸,到她挺立的丰盈,再到她妖娆的纤腰,然後是被玉手玩弄的私处。

“呀!”倾城娇呼一声,蓦地合上腿,小穴却因它越来越直白的眼神而情潮泛滥。

她从没想过要跟一头畜生颠鸾倒凤,更何况还是第一次,可是,现在,她竟隐隐生出了,做一次也无妨的冲动。

这样想著,身体像著了魔一样,慢慢坐了起来,然後面对白驴,缓缓打开两条修长的腿儿……



12.

百里的意志力,在那微微肿胀的粉嫩花穴在眼前盛开的刹那,尽数瓦解。

粗重的呼吸自鼻孔间喷薄而出,猛的低头,伸出粗长地舌头。

“嗯~”粗粝滚烫的长舌表面磨过花露弥漫的粉瓣,异样的刺激让颜倾城马上情潮涌动,大声嘤咛出口。

一股酥麻的战栗自尾椎流窜而上,脊柱一软,原本勉强坐著的人儿,重重跌回柔软的床褥之中。

白驴上前一步,直到前蹄半跪在床面。

那舌,灵活的翻搅过幽谷的每寸土地,磨得大小花唇血丝豔红,肿胀不堪。

“嗯啊~嗯……”倾城揉捏著自己的椒乳,眸光氤氲,娇喘不止,“好难受……好难受……”花道里空虚异常,急待被填满被操弄。

而那畜生,竟傻不拉恰的只知道在外围舔弄,隔靴搔痒也不过如此!

“傻畜生!……还不进来!难、难道……教习的嬷嬷没有训练你吗?”

百里大眼灼灼,他当然知道要怎麽做,可是,他原形的肉棒何其粗大,怎是人类女子能承受的?!

要不是为了她,他又怎会忍著这胀爆之痛,只是为她纾解?

“笨畜生!一个劲儿的瞎舔什麽!”倾城娇语吴侬,墨蓝色的水眸,雾气迷蒙,又嗔又怨地瞪一眼床前的白驴,吃力的坐起身,抱著它的脑袋,把它往床上引。

百里自是不想伤害她,可是欲望之箭蓄势待发,娇媚人儿又是如此盛情相约。

饶是他有千百个顾忌,也身不由己了!

待到白驴大半的身体都悬在自己上空,倾城这才看清那完全勃起的肉棒是怎样的规模,跟刚刚所见根本……不可同语!

“天哪!”倾城倒吸口冷气,下意识的後退。

但这动作,恰好让那巨型肉棒尖短与入口相抵。

倾城骇得屏住呼吸,那肉棒有半条手臂长,最细的尖短也有婴儿手臂粗,这样的尺寸,要是插进去,那还不……要了她的命?!



13.

“不!”

颜倾城小脸煞白,手脚并用的往後爬。

可惜欲火焚身的百里根本不给她逃跑的机会,硕大的头颅照著她花容失色的小脸压下来,长舌带著不容拒绝的霸气硬硬喂入她口中,那厚长的舌头,带著青草和和仓酒香,将她小嘴儿撑得鼓胀胀的。

小舌强迫与之纠缠。

倾城感觉那火热的顶端已经撑开穴口,正蓄势待发,准备一进到底!

小脸大惊失色,“唔唔唔~”挥舞著小手、踢腾著玉腿想要将百里推开。

百里知道自己会伤了她,可是,他已经忍到极限,心一狠,腰臀一沈,一挺。

“唔!!!”凄厉的闷吼自风肆意被填满的小嘴里发出。

那撕裂般、要被戳穿一样的剧痛,让她生不如死,她多麽希望此刻自己晕过去,可是,意识却越来越清醒。

她感觉白驴浑身颤抖,肉棒在初进入後就再也未动。

这是……在等她适应吗?

许久,那疼痛终於淡去,瘙痒伴著鼓胀感自下体传来,好难受……

百里见她小脸微皱,不像痛苦,知道可以了,这才放下心,缓缓抽插。

他的肉棒对她来说真的过大,处子血流了很多,小穴周围也被撑到极限,冒著鲜红的血丝。

他不敢一插到底,这样的深度只进入了一半,可即使这样,也让他兴奋的欲仙欲死!

数百年前的那次,他是以人形与她欢好,虽然欢愉,但却没有这次来的震撼。

颜倾城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被他一撕两半,反倒在他深深浅浅的抽插中,体味到了渐趋剧烈的快感。

花穴分泌出汩汩的爱液,内壁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肉棒上那青筋的粗糙,“啊~嗯……”

这时,百里已经放开她的小嘴儿,转而进军她胸前的椒乳,听见她娇嗲的呻吟,他浑身一震,腰臀不由得一个深挺。

“啊~”

倾城娇喊,它竟然全进了去,粗大的根部将穴口撑得火辣辣的痛,火热的尖短戳起子宫,在她小腹表面形成轮廓鲜明的凸起。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这样的近乎凌虐的疼痛竟让她兴奋异常,双腿不由自主的缠在它腰臀上,哑声嘶喊,“快!我要!我要!快……”

百里脑中一片空白,也因为那突然深入的快感而失了分寸,下意识的随著她的命令,狠命抽插起来。



14.

巨大的肉棒每一次都是完全抽出再完全没入,颜倾城被它插得像是浪尖上的小船,颠颠簸簸,摇摇晃晃。

极致的快感伴随著疼痛一波又一波,她觉得自己要死了。

死了吧,死了吧,只要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

颜倾城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跟这头畜生做了!而且还做了不止一次!

她难以置信地看著趴在自己床下的白驴,觉得自己就像做了一场荒唐又真实的梦!

可是,不是梦!

身上、床上乃至地上,都有他们欢爱的痕迹,自己的小穴至今都红肿著,无法闭合。身子像是被碾过一样的痛……即便这样,她却没有一丝後悔,反倒觉得竟然合该这样……

合该这样?

倾城苦笑,难道她也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嫁给畜生的命?

不,不能再叫它畜生了,它现在是自己的相公……

颜倾城又是一晃,她这是怎麽了?竟然有种跟他好好过日子的冲动?!

她真的疯了!要不就是刺激傻了!

摇摇头,撑著身子,下床。

可是双腿酸软,双脚刚一落地,就往下倒去。

预计的疼痛没有到来,睁眼,是一双澄澈而纯粹的黑眸。

心,咯!一跳。

“喂──呀~”下一秒,她竟被它驮上背。

这样头脚朝下挂在驴背上的感觉并不好,可是它步履稳健,带著她平稳的出了内室,绕过屏风,拐进被石壁後的浴室里。

倾城睁目结舌地被他带下水,直到身下失去支撑,整个儿沈浸水里,她才恍然,“这驴也太聪明了吧?”连她想沐浴也知道?

事实证明,这只驴不但聪明,而且还很会享受!

偌大一个浴池就被他占去了三分之一,看著对面闭目泡澡的白驴,倾城无语良久。



15.

浸了药材的温泉水让她身体恢复大半。

随意穿了件豔红睡袍,便踱到窗前。

推开窗,抬头仰望,皓月当空,群星黯淡。

春风料峭吹酒醒,微冷。

犹带著水光的樱唇轻轻扬起凉薄的弧度,颜倾城对月举杯,“敬你,颜倾城。”

百里静静地站在喜房角落,曜石般的眸,注视著窗前对月自酌的淡薄纤影。

突然想起,师尊说她三世孤寂,孑然终老,百年执念,不曾放下,只是为了他。

不知为何,此刻,那颗从不为仙道外之事波动的心,竟隐隐不舒服起来。

窗前传来一声淡笑。

百里恍然回神,望去。

颜倾城若一抹红烟翩然而起,飘出窗外,立上院中那棵百年合欢。

合欢,合欢,一生同心,世世合欢。

百里心跳一窒,身体自有意识地跟著跃出窗去。

她就站在那里,树之最顶端。

夜风吹起她豔红的丝质睡袍,飘飘然,好似下一瞬,她便随风消散,再不复存在。

那股不舒服的感觉,再次袭来。

百里难受的低下头,移开仰望她的视线。

倾城望向西方,那里有茫茫的草原和浩瀚的大漠,那里有奔腾的骏马和飒爽的儿女,那里有奔放的马头琴和绚烂的大蒙舞,那里……是母後思思念念、魂牵梦绕了一生的故乡。

纤臂扬,袍袖舞,踏云逐风。

她尽情的炫舞,香汗淋漓。

若一朵绽放的荼蘼,又若一片虚幻的纤云。

墨发飞扬,丽颜含笑,灼灼其华,暗香萦绕。暗淡了日夜星辰,羞煞了百花千娇。

百里闭上眼,他畏惧了,他不敢去看那翩然孤舞的人儿。他怕,再一眼,她便会刻在他脑海里,再也抹不去、丢不下……

可是,迟了。

那绝望而又高傲的人儿啊,竟然若烟似雾,缭绕在脑中黑暗里,挥之不去。



16.

天旋地转,过往前尘,一幕幕在脑海走马重现。

恨、怨、嗔、怒,竟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清晰起来。清晰得浓烈,浓烈得汹涌,汇集在胸口,急欲爆发。

真气凝结,汇於右掌,翩跹舞姿瞬间化作索命毒步。

“轰轰轰──”玉手所挥方向,瓦飞墙裂,尘烟弥漫。

百里站在原地不动不惊,片刻,尘埃落定,他缓缓睁开一双曜石黑眸,淡淡地望向断瓦残垣间垂首而立的人儿身上。

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到他的脚下。

她缓缓抬头,绝色小脸无波无澜,墨蓝水眸望向苍穹,空洞而寂静。

她在哭吗?

明明双眼干涩,他为何会认为她正在默默垂泪?

百里心头一颤,为自己这个想法而稍微慌乱。

他今夜是怎麽了?为何频频心绪失宁?

恍惚间。

颜倾城已经翩然转身。

一双赤裸玉足踩过一地狼藉,然後来到他身前。

她仰头,他垂眸,四目相对,她嫣然一笑,“白驴相公,以後要多多指教了。”

他心头又是一颤,她唤他白驴相公,他却差点听做“百里相公”。

那一刻,他竟想开口应下她这甜腻的一句。

下一瞬,她抬起柔白的小手缓缓抚上他硕大的脑袋,轻柔的抚摸,然後闭眼,额头靠在它前胸,似是放松一叹又似是无声哀鸣,许久,她说,“人心难测,人欲难满。我宁愿一生与一头畜生相依相伴,也不要让自己的身子染上人类的恶腥!”

话落,她抬头,又是展颜一笑,“相公,来,咱们就寝吧。”

说著,轻轻牵引著他,进了喜房,关门,灭烛。



17.

翌日清晨,李得宠奉锦华帝之命前来公主府接倾城。

一进喜房所在的“合欢院”,便被满目屋舍狼藉惊了一下。

他身後的宫人更是个个目瞪口呆,好似见了鬼一般。

李得宠暗自勾唇一笑,对身後宫人低声,“在此候著,待杂家前去请公主起身。”

“是。”众宫人领命,在院门口列作两纵,恭敬垂首而立。

李得宠越靠近这院中唯一完整的建筑物,唇上的笑越发浓重。

待到双手覆上门框,他已不自主地低笑出声。

在李得宠一行靠近院门之时,百里就已感知。

他睡在床下榻上,硕大的脑袋搭在床沿,被倾城抱在怀里。

因昨晚行房过於劳累,又运功毁了一个院子,此时的倾城甜睡正酣。

轻轻将脑袋从她怀里抽出。百里悄悄站起身,抖抖身,无声绕过屏风,来到外间。

这时,李得宠刚好推门进来。

四目相对,霎时隐隐有雷鸣电闪自头顶呼啸而过。

李得宠盯著百里冷笑一声,然後将其视作无物地进了喜房。

“公主,可是起身了?”他站在阻隔床榻的赤凤屏风外貌似恭敬地行礼低唤。

片刻,得不到倾城回应。

他扬起唇角,旁若无人地绕过屏风,来到床前。

豔红锦被,流苏帐,美人横陈,颜倾城。

李得宠痴迷地在床沿坐下,玉雕一样的五指沿著倾城裸露在外的雪臂一路向上。

指腹传来滑腻的柔软触感,让他五指流连忘返。

还有四天,还有四天,这倾国倾城的人儿啊,就属於他了……

“嗯~”手下娇肤轻颤,一声女子软糯嘤咛闯进李得宠耳朵,听得他酥了骨头,麻了肤肉。

待恍然回神,身边已不知何时多了一颗硕大的雪白脑袋。

那脑袋的主人正伸出粉色的长舌亲昵地舔舐倾城娇颜。

眸色一暗,李得宠下意识运气挥掌,却在出手的前一瞬蓦地僵住,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盯住那伸臂抱住驴脑袋,一脸娇羞的人儿。

“早啊,相公。”清晨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这头俊秀的驴子,倾城觉得心情万分好,忍不住抱住它,无意中娇态毕现。

百里心头莫名一暖,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她。



18.

惹得倾城娇笑连连,欲拒还迎的闪躲。

“殿下!”从头至尾被无视的李得宠,忍住心中翻涌的妒意,沈声冷唤。

倾城身形一震,“李公公?!”随即想起此刻她衣衫不整,慌忙掀起锦被欲遮。

百里却先她一步,将偌大的身子挤进李得宠与床榻之间,像一道屏障,将倾城密不透风的护在其内。

倾城感谢地拍拍它,一边找衣服穿,一边对李得宠不悦道,“公公难道不知宫中规矩吗?”

李得宠冰冷的视线与百里相对,闻言,冷哼一声,“规矩?我以为,在公主这里,杂家就是规矩。”

“你……”倾城美眸一瞪,胸中怒气翻涌。

找遍了喜床也没找见一件让她遮体的衣物,又羞又窘,怒火更甚。

李得宠似是知晓她的窘迫,软下了语调,“公主可否让驸马稍稍避让,杂家要伺候您更衣洗漱。陛下那边还等著呢。”

倾城面色一凝,李得宠说“驸马”二字时嘲弄的语气让她心生不悦。

但因有求於他,不好驳他,只好咬咬牙,拍拍百里,“相公,可否去外间?”

百里旋身垂眸,与她四目相对。

在它那清澈干净的目光里,倾城竟羞愧地抬不起头。

片刻,百里用鼻尖蹭蹭倾城额头,倾城似是听到一个男人在她耳边低语,“莫怕……”

她怔愣间,百里早已步伐优雅的与李得宠擦肩而过,绕了屏风,去了外间。

李得宠见倾城望著那白驴眼神恍惚,胸口一窒,猛地上前钳住她下巴,狠声低语,“公主似是对驸马很是满意!”

倾城回神,不看他,亦不闪躲,“公公不是要伺候本宫更衣?晚了,皇叔恐是要起疑的。”

望著那半敛的绝色容颜,李得宠突来一股虚软的无力感,美丽的凤眸闪过暗淡。

愤愤地松开她,转身去衣柜找出一件大红宫装,手脚利落地替倾城穿好。

又伺候她净过口、脸,才引她在妆奁前就做,自己拿起檀木梳一下一下细致又轻柔地替她梳发绾髻。

黄铜镜面里,照射出身後李得宠那张比女人还要美豔的脸,表情认真,带著倾城从未见过的祥和和温柔。

他替她绾了个淡雅的流云髻,绕到她身侧看了看,满意地点头,嫣红的唇勾起一抹柔弧。

接著放下木梳,执笔为她画眉。

他认真而投入,动作轻柔而郑重,仿若笔下的她,是一碰就碎的稀世珍宝。

“我杀了他,可好?”李得宠突然开口,语气柔缓,似是情人间的低喃。

“什麽?”倾城没反应过来,疑惑的问。

李得宠放下眉笔,又拿起胭脂替她点唇,“那头白驴,我杀了他,可好?”

倾城一怔,谑地起身,怒吼,“李、得、宠!”

她起势过猛,碰翻了他手中的胭脂盒。

冰凉的脂状胭脂染了手心,漆红漆红的,先是血。

李得宠冷笑,凤眸半垂,上前一步逼近倾城,“怎麽?公主难不成爱上了那头畜生!”

倾城瞪眼,“你胡说什麽?!”她倾城再不济也不会对一头畜生产生情爱,只是她非常不满李得宠那种事事替她做主、不可一世的蛮横态度。

李得宠咬牙,俯视倾城,目光如炬,片刻,偏开脸,“照那畜生生龙活虎来看,昨夜,公主定是将自己完璧之身保全。”

听他这麽一说,她才想起,按说跟她行房後,她身上的蛊毒应当渡给了白驴,那白驴此刻应当一命呜呼才对,可是……

见她沈默不语,李得宠以为他言中了,心情霎那间好了起来,柔声催促道,“好了好了,我不问了,快些点了胭脂启程吧。晚了,颜峥又要找你麻烦了。”

两人都没发觉,李得宠说这话时,带著从未有过的亲密和宠溺,望著倾城的双眸,柔得可以滴出水来。

倾城纠结於白驴未中蛊毒之事,也不跟李得宠多说什麽,任由他在自己脸上摆弄,心里却想著:莫不是,那蛊毒只对人起作用?



19.

今天,锦华帝为倾城在宫中设宴。

百里被倾城留在公主府,她怕颜峥见百里未死,心生杀念。

皇宴自晌午一直持续到日落。

不知出於何种心理,锦华帝整个过程都将倾城遮在屏风之後,不许任何人窥探一步,就连婢女也是一样。

任何酒水吃食,都是他亲自挑拣了送进去。

他这样护宝一样的举动,更将在场的一干贵族官僚皇亲国戚撩拨的心痒难耐。

中间,有人借著酒胆,上前敬倾城酒,借此好窥探一抹娇颜。结果,颜峥一个利眼,那人立马被涌进的侍卫押了出去。

颜峥只淡淡地说了四个字,“去目,分尸。”

霎时间,大殿死静一片。

屏风後,倾城勾起樱唇,端起清酒浅酌一口,轻声道,“皇叔,倾城累了。”

颜峥面无表情的俊脸一柔,目放淫光,绕到屏风後,将倾城横抱而起,“好,皇叔这就带倾城去休息。”说著,旁若无人的抱著她离去。

留下一殿众人胆战心惊,“恭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

对於今日所经之事,倾城心中早有预料。

颜峥费尽心思替她解蛊,为的就是这一天。

云雨殿,龙床锦被,红纱漫漫,绮香嫋嫋。

当被放上那张可供十人安卧的至尊床榻之时,倾城有种被当作祭品供奉的感觉。

双目紧闭,仍无法隔绝颜峥那赤裸灼热的眼神所带给她的侵略感。

她有些後悔,昨夜为何一时情动跟那白驴行了周公之礼。若非如此,她是不是就可以身为刃,将颜峥弑於床榻之上?

想到这,倾城心中自嘲冷笑。

她怎忘了,自颜峥大权在握那刻,她便时时处於他的监视之下。

恐怕,昨夜的一切早已被他知晓,就连险些杀了白驴那段儿也逃不过他的耳目。

“倾城……”颜峥痴迷低叹,目光一寸一寸在她身上游离。

大手隔著豔红宫装,疯狂且大力的揉捏她的丰盈,享受著那变了形状的豔丽,和近乎残虐的美丽。

痛,好痛。

倾城皱起眉,喉间发出微微的呻吟。

那似绵似蜜的呻吟,销魂噬骨,顷刻间让男人心里的残虐和快感升至高峰。

他低吼一声,猛地低头,撕咬开她衣裙,连带咬破了细嫩的皮肉,渗出血来。

毫无快感可言,只有耻辱和痛苦。

倾城感觉自己像是他手中的玩偶,任他翻来覆去,折磨泄欲。

碎裂的红纱零零碎碎地覆在赤裸的女体上,鲜红与雪白,鲜明的对比,极致的豔丽。

饱满的丰盈上,又浅浅的咬痕,渗出丝丝缕缕的鲜血,妖异魅惑。

男人癫狂的大笑,粗重的喘息,分开一双玉腿,对著花心享受的深嗅,“真香,倾城,真香啊!”说著,麽指分开那娇嫩羞涩的花瓣,摩挲著刺进干涩的通道。

他似是对倾城的无动於衷很是恼火,故意加大手指的力道,在花道内抠挖辗转,极尽残暴之能事。

渐渐地,终於有液体流出,鲜红鲜红的,像是绝望的眼泪。

倾城咬著唇,她知道她现在的状态会将颜峥彻底激怒。她应该隐忍一些,顺从一些,毕竟过不了多久了……可是,一想到男人那肮脏的东西会进入自己的身体,她就恶心恐惧到想要自刎!

“怎麽?倾城是想补给皇叔一个初夜吗?”颜峥笑得面目狰狞,抽出染血的手指抵到倾城唇边,邪恶的低语。

浓重的血腥扑鼻而来,倾城屏息,羽睫轻颤,缓缓睁开眼,那墨蓝的双眸,染了水汽的氤氲,迷蒙蒙地像是梦幻的深海,美的不可方物,“皇、皇叔,倾城该死……昨夜,那畜生……”说著,又羞又嗔的微微侧头,双颊晕红,“倾城的身子……实在、实在吃不消……”

闻言,颜峥面色一缓,轻笑,“是是是,是皇叔疏忽了。那白驴再怎麽灵光也是个畜生,来,让皇叔看看,倾城可曾受伤?”说著,将最後几抹碎纱扯落,赤裸胴体暴露无遗。

男人眼中欲火汹涌,倾城欲拒还迎,“别、别皇叔……倾城……”一张小脸红的滴血,那娇羞的模样让男人心痒骨酥。

男人以“验伤”之名,将倾城颠来覆去摸遍吻尽,最後发现除了那红肿流血的下体无任何伤处,满意地点头。

他喜欢她的身上只有他留下的痕迹。

男人轻笑著下床,片刻回来,手中多了一只鎏金玉酒壶。酒壶壶嘴儿格外长,好似弯起的天鹅颈子。

“倾城,放心。等三日之後,皇叔定把那畜生剥皮抽筋,替倾城报仇!”说著,就著壶嘴喝口酒,垂首哺进倾城嘴里。

倾城心跳一窒,酒很烈,她被呛得咳了出来。

颜峥大笑,又喝了一口要往倾城嘴里哺。

倾城转头躲过,娇嗔地撅起嘴,“为何是三日之後?难道今日不成吗?”

颜峥也不强她,自己将那口酒喝下,“你身上的蛊毒原本只对人起作用。但为了给你解毒,朕命人寻了法子在那白驴身上下了种了母蛊。用母蛊解蛊虽然管用,但是要费时些。你须与那白驴燕好上三夜方能完全解蛊。”

倾城恍然,随即一喜,但面上不露声色,反倒带著些许懊恼,“那倾城与皇叔……岂不是……”

颜峥闻言,心情大好,“无碍无碍,这许多年皇叔都等得了,更何况区区三日?况且,这云雨之事并非只有那一个法子……”说著,一把将倾城双腿扛上肩头。

倾城惊呼,“呀~皇叔您……”

“倾城莫怕,”颜峥邪笑,“你看,皇叔欲饮琼浆而无杯,岂不扫兴?不如……倾城替皇叔做杯可好?”

倾城疑惑,“皇叔何意?”

颜峥淫笑不语,将那玉壶长嘴儿对准倾城花穴入口,轻轻插了进去。

“嗯~”冰凉的与壶嘴儿撑开细密的褶皱,齐根没入花穴最底,随即,热辣辣的酒水灌入,不一会儿,小腹便传来又冷又热的鼓胀感。

颜峥双目不眨,尽情欣赏粉穴吞露的美景。



20.

疼,热辣辣的疼。

像是千万条虫子在那肉壁上撕咬,极疼!

倾城咬紧牙关,她知道自己必须装作不那麽疼的样子,因为她的疼痛会让颜峥更加兴奋,随之加诸到她身上的凌虐会更加残酷。

昨夜与白驴欢好,白驴那对人类而言大的致命的分身在她体内翻江倒海,脆弱的内壁早就伤痕累累,再加上刚刚颜峥不带怜惜的搅弄……现在……

每一次呼吸,对她来说,都是折磨。

那冰冷又热辣的液体一点一点灌满她的身体,渐渐地,她感觉到那弯长的壶嘴儿染了她的体温,在她体内拨弄的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疼痛让她腰椎以下虚软麻木,可对身体内的感触却越来越明显。

她意识恍惚,模糊的视线中,颜峥的笑越发狰狞可怖,他在说著什麽,“满了……”

有清澈的酒水自红肿的穴口溢出,带著淡淡的血丝。

颜峥舔舔唇,他饥渴的像是一头饿了好久的豺。

他抬头,看到倾城苍白汗湿的小脸,笑了,笑得邪恶又快意,带著癫狂和偏执大吼,“娜娜,你没想到吧?你没想到吧?!你的女儿也有这一天,这一天!这全是因为你因为你!”

倾城一怔,娜娜?母亲的闺名!

颜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身体神经质地颤抖,在自己怀中翻找一阵,华丽的明黄龙袍被他扯得大开,露出健硕的胸腹和仅著绸裤的下身,巨大的阳物撑起裤裆,隐隐露出尖端黑红的颜色。

“哈,找到了!”他突然兴奋的大叫。

倾城睁眼,看到一枚雪白的、麽指大小的雕兰玉坠儿被他捏在两指之间,迎著烛光,晶莹剔透,美不胜收。

“知道这是什麽吗?”颜峥将那玉佩拿到倾城面前,引诱的低语。

他突然迫近的气息,让倾城一阵战栗,下体收缩,一股水流汩汩冒了出来,紧接著疼痛翻江倒海的席卷而来。

颜峥竟然把酒壶就那样插在她的下体!

她愤恨又羞恼,心中对他的恨意竟然顷刻间压过了身上的疼痛,让她无比清醒起来。

倾城的回答根本对他可有可无。

见倾城小脸忽白忽红,他只觉得异常好看,一边亲吻她的脸,一边玉坠儿在她身上滚弄,“这是我从你母亲的尸首上拿下来的,知道这是什麽吗?这是你母亲的命!”

倾城喉头一紧,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拳头挥向他丑恶的头颅!

她终是忍下了。

颜峥曾是大燕“神勇将军”,手握大燕兵权,战功赫赫。武功更是大燕第一,无人能及。

她就是他一手交出来的唯一“徒弟”。她苦学十四年,本事堪比大内高手,却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些花拳绣腿女儿家的技艺。

所以,要杀他,仅靠她一人,还不够,还不够……

“倾城,你恨我吧?”

颜峥突然这样问,望向倾城的眸,幽深幽深的没有尽头。

他们是叔侄,有著同样的大燕皇室的象征──墨蓝的、海一样的眸色。可是,这两双相似的眼眸下,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南辕北辙的灵魂。

倾城不知他又要搞什麽花样,心因为他的话提到了嗓子眼儿,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微张著小嘴儿,木讷地与他对视。



21.

颜峥缓缓扯开笑脸,语气像是一位疼爱晚辈的长者,“你该恨我的,你该的。否则……”他突然拔出插在她下体的酒壶,弯曲的壶嘴儿像是尖利的锋刃划过内壁,割裂开一条剧痛的伤口。

“啊──”

倾城嘶哑的痛呼,夹紧双腿,身体因著疼痛而痉挛。

颜峥猛地将她压住,“……我怎能忍心继续这样待你……”他咬住她的耳肉,说完未尽的话,然後不顾倾城挣扎,像是要将她一撕两半一样分开她的腿,手中拿著那玉坠儿,狠狠塞进那血流不止的小穴,紧接著掏出烧红的铁杵一样的肉棒,对准倾城菊穴狠狠一刺!

纤细的身体像是濒死的鱼儿,猛然弓起,肌肉绷紧。

她已发不出任何可以发泄的叫声,气流冲破涩痛的喉咙,发出似是“哈”又像是“呃”的沙哑的声响。

颜峥像是发情的公狗一样在她撕裂的菊穴内驰骋,身体被他冲撞地上下颠簸。

阴道内,那冰凉的玉坠儿随著他的抽插忽进忽退,摩擦伤痕累累的内壁,疼痛已经无法形容。

倾城大睁著双眼望向华丽的帐顶,墨蓝的瞳仁空洞洞的死寂。

颜峥突然抱紧她,一边疯狂地吻她的眼睛她的脸颊她的鼻尖她的嘴唇,喉咙里发出像是悲鸣像是愤怒的吼叫。

渐渐地,疼痛变得麻木然後消失,她感觉自己像是在云端漂浮,模糊中她觉得有雨水打在她脸上。

她知道,此刻,不可能有雨水。

是什麽呢?

也许是她的泪水,也许是颜峥的汗水,也许……

“倾城、倾城……”隐隐约约,她听见颜峥这样喊她,那声音不像平日里那般带著淫欲带著戏谑,低哑缠绵,像是饱含绝望……

哈,绝望?恶魔也会绝望吗?

“倾城,倾城……”他继续那样唤著她,锲而不舍。

她觉得厌恶,不再去听。

放空自己的思绪,在意识完全空白前,她想,不知道她今天会不会死在他身下……



22.

公主府里,百里正优哉游哉地在花园里散步,身後跟著一溜儿提著灯笼、亦步亦趋、唯唯诺诺的丫鬟小厮。

估计他就是这世界上派头最大的驴子了。

忽然,百里心头一突,迈出去的前蹄僵在半空,连带著他身後的下人们也石化在原地。

“怎了?”有下人小心翼翼地问旁边的同伴。

唉,这就是人类啊!要搁平常在路上见这麽一头驴子,顶多就是好奇它一身异於他驴的雪白皮毛,那会像现在这般,说个话都要偷偷摸摸?!唉,人家再“驴”那也是驸马啊驸马!真真一个,官大一级压死人呦!

同样疑惑的同伴摇摇头,就在这时,突闻前方传来一阵抽气声,忙抬头一看,乖乖,大白天见鬼了吗?!

白驴、不是、是驸马竟然会飞?!

只见那白色矫健的身躯跃上屋顶,无比轻盈,四蹄雪白如玉,啼哒啼哒,踩著屋脊,消失在星月朦胧的夜色里。

天哪!一头会飞檐走壁的驴!

“来人来人!”男人嘶哑的巨吼突然响起,震耳欲聋。

守在门外的李得宠一个激灵,心头生出极为不好的预感。

他顾不得面圣先禀的规矩,直接推门进去。

自内殿传出颜峥一声凄厉过一声的呼喊。

李得宠脚步如飞,绕过玉石屏风,刚掀起内殿珠帘,便被自己所见吓得一怔。

一地衣衫零碎,那鲜红豔丽的色彩和华丽精致的金绣像赤焰一样灼伤了他的眼,那是倾城的……

心中不安越发强烈。

一路走来,来到龙床边。

入目的是无风自动的明黄纱幔,和纱幔之後,朦朦胧胧的人形。

“来人!来人!”床上地颜峥终於等不及了,长臂一挥,纱幔四分五裂。

“陛、陛下……”

李得宠从未见过这样的颜峥,长发凌乱,浑身赤裸,双目赤红,原本清俊的五官扭曲狰狞。脸上湿漉漉的,自那双圆睁的大眼中,不停的涌出一股又一股清澈的液体。

而那双紧盯著怀中的眸,带著绝望的慌乱和悲恸,像是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珍宝。



23.

他承认,自己吃了一大惊。

他从未想过颜峥会有这样一面。要知道,这个男人可曾是连灭大金四城三域的修罗魔啊!

“来人!来人!救我倾城!救我倾城!”男人目光涣散,视线反复扫过他,像是看见了又像是没看见。只是嘶哑地吼叫著,额头、颈上爆出一条条青色的筋脉,那模样像是困兽。

他一震,倾城?!

他忙向男人怀里看去。

轰!

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然後黑暗。

男人怀中,赤裸的、惨白的娇体,虚软无力的弯在那里。黑亮的像是缎子一样的发,垂落下来,洒在床上,滑下床沿,像是一条墨色的瀑布。

视线机械地移到那张脸上,空白的表情,圆睁的、死寂的、空洞的眼睛……

“……她死了吗?”他听见自己细弱的声音。

“没有!滚!我的倾城不会死!不会!死奴才!去叫太医去叫太医!愣著干什麽?!死奴才!来人把他拖下去车裂!挖了他的眼睛!活刮了他!”

男人突然惊醒,似是被触了禁忌,疯狂的吼叫,理智尽失。

听见颜峥喊叫,紧跟李得宠进来的宫人们被眼前的画面和男人可怕的样子吓得屁滚尿流,有几个胆子小的直接吓破胆,死了。

对,对对,她不会死!她不会死!他还活著,她不会死!

男人的话惊醒了他,李得宠慌忙转身,大喊,“御医!御医!快传御医!”

他跑的急,绊了石阶,跌在了地上,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继续跑。

那是他数千年来第一次慌乱的手足无措,他竟然忘了隐藏自己武功,在旁人眼中像阵看不见的风一样冲进太医院,拎起老太医,眨眼间回到皇帝寝宫。



24.

百里怎麽也没想到,几个时辰未见,倾城就成了这副摸样!

皇帝寝宫里乱成一团。

锦华帝的怒吼和医官宫侍的求饶声不绝於耳。

他隐了身,在角落里,望著床上破布娃娃一样的倾城,有瞬间心思恍惚。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公主她……”

“闭嘴闭嘴!没用的东西!全是没用的东西!”颜峥一脚踢开匍匐於地瑟瑟发抖的老太医,面目狰狞的喊,“李得宠!李得宠!”

李得宠面无表情的上前,也不见礼,只定定的看著他怀中的倾城。

颜峥大怒,“狗奴才!谁许你这般放肆的!不许看我倾城!不许!”

李得宠冷笑,倾城都被他折磨成这般模样了,他还只知道嫉妒吃醋,真是个混账东西!

想著,李得宠一改倨傲的模样,卑微的跪地道,“陛下息怒,奴才知晓一法,应该可以救公主一命。”

他话音一落,医官们抽气,“这怎可能?”明明将死之人,药石无医,怎可能……

颜峥大喜,也忘了刚刚李得宠的冒犯,“快说!”

李得宠心中冷笑,面上却一片为难之色,“只是此法乃是奴才自古籍中得知的巫毒之术,有些……”

“管他什麽!说来便是!”颜峥不耐烦的打断他。

李得宠嗫嚅顷刻,说,“此法需用近亲之血喂养死者三日,且每日子时三刻设坛做法,借助天地阴气聚集死者魂魄,带三日之後可起死回生。”

闻言,颜峥皱起眉,望向李得宠的眼神变得阴森且恶毒起来,“你可知,公主现下的近期只有寡人一人!”

颜峥话落,众医官、宫人纷纷磕头疾呼,“陛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李得宠也装作胆战心惊,“奴才该死!只是奴才见陛下方才悲痛欲绝,不忍陛下伤心至此,才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忘了……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说著,“砰砰砰”把头磕得格外响亮,不一会儿,雪白的额头上就鲜血粼粼。

颜峥冷冷看他,这是,他怀中原本纹丝不动的倾城,突然将头往外一偏,他猛然低头,然後为她探脉──死静死静的,“倾城!”

百里心头一突,忘了用隐身术,现出真身来。

偌大一头白驴在华丽的寝殿内显得异常突兀,可是,在场无人注意,因为,他们的倾城公主去了!

颜峥竭力嘶吼,众人跟著痛哭。

突然,颜峥静下来,阴寒的盯著李得宠,“你可会那法子!”

李得宠怔愣片刻,忙不迭点头,“奴才不才,先前跟师傅在山中修炼时……”

“会是不会?!”颜峥不耐烦。

“会!”李得宠忙应声。

“好!救她!”颜峥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霎那间大殿鸦雀无声,片刻,炸开了锅。



25.

颜峥已无心理会那些人一声声的阻挠,他只知道,刚刚倾城失去呼吸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一下子空了,又好像天塌下来一般,一切都没有了意义,满是绝望和死寂。

李得宠暗暗勾起唇角。

百里却大骇!此法虽然有起死回生之效,可是甚为阴毒,乃是借人阳寿的妖邪法子!他没想到李得宠一介凡人却知晓此类妖法,更没想到颜峥竟然同意了!

他不想让倾城死,但也不允许倾城沦为妖魔,要知道一旦用了这法子,就一辈子消不了魔障,须日日以人血为食,方可活下去。

而且,颜峥也会受此影响,阳寿折半,时候一到,即便无病无灾也必死无疑!

想到这里,百里上前欲阻止,怎奈四蹄像在地上生了根一样,迈不动半分。

他猛然抬头,恰好撞见李得宠看过来的一眼,四目相对的瞬间,他清楚的感受到那双美丽的黑眸中翻涌的嘲讽、仇恨、和得逞的笑意!

***

颜峥一意孤行,不听众人劝告。

後来,满朝文武都连夜进宫劝谏。

颜峥却斩杀了其中劝得最凶的四名重臣,自此,朝中再无人敢说半字。

是夜,子时三刻。

李得宠一身墨黑道袍,在皇宫阴气最重的冷宫偏殿设坛做法。

冰冷的倾城被摆在寒玉石床上,沐浴著清冷的月光,像是一尊精致逼真的白玉娃娃。

颜峥跪在床边,痴痴的凝望床上的人儿。

“陛下,要开始了。”李得宠说。

“嗯,”颜峥点头,头也不抬的向著李得宠的方向伸出手臂。

李得宠淡笑著,凌空挥剑,眨眼间,颜峥手上多了一条鲜红的口子,血汩汩的往外冒,颜峥不慌不忙地把伤口凑像倾城嘴边。

“陛下,公主此刻无法下咽,还望陛下亲口相哺。”李得宠说著,开始念起咒语,一时间,乌云遮月,阴风阵阵,黑暗中隐隐有厉鬼嘶吼。

颜峥依言,吸一口自己的血,然後俯身哺进倾城嘴里。

在四唇相贴的瞬间,颜峥突觉似有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嘴里的血往倾城嘴里吸,眨眼工夫,嘴里的血被吸的一干二净,不待他抽离,自己的手自有意识的凑了过来,伤口冒出的血形成一道细细的流,自两人唇缝间钻了进去。



26.

很快,颜峥便觉得身体发虚,头昏脑胀,血在迅速流失,可“倾城”像还未吸够一样,如饥似渴的吸著。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她吸干的时候,身後传来李得宠一声低喝,接著,“咻”一声,他被弹开,跌在地上,茫然的低头,手腕上完好如初,哪有什麽伤口?!

他缓缓回头,面无表情的看向李得宠, “你要杀我?”

失血过多让他说话有气无力,但那与生俱来的霸气依然让人不由得生畏。

闻言,李得宠低低笑笑,“陛下,可真是误会奴才了,这法术就是这般阴邪霸道,要不怎能起死回生呢?”

望著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的李得宠,颜峥也笑了,“但也没你说的那般简单吧?”

李得宠弹弹袖口,“陛下言重了,不过是借寿而已。”

“借寿?”

“没错。公主借了您的阳寿,您自然也就少活几年。”李得宠说得云淡风轻,缓步踱到寒玉床边,轻轻撩开落在倾城唇上的花瓣,“这是您欠她的。”

颜峥一怔,随即仰天大笑。

李得宠嘲讽的看他,随即大手一挥。

一道豔红的光束直冲云霄。

颜峥收了笑,戒备地瞪他,“你做了什麽?”

李得宠笑笑,“没做什麽,只是……有些事情要提前些罢了。”

颜峥眯起眼,“看来是我小看你了!”

……

不止颜峥小看了李得宠,就连百里也大意了。

他以为李得宠充其量不过是个有点儿道行的凡人,没想到,他的法术却是这般强大。

他被李得宠用“定身咒”定了两个时辰,纹丝不动,也找不开解咒之法。

他的法术大部分被封在体内,能力有限,根本无计可施!

这时,他突然察觉空气中魔气暗涌,心道,不好,大难将至!



27.

下一瞬,一道红光自窗外一闪而过。

他第一反应就是倾城的安危。电光火石之间,他只觉胸中一股热浪翻涌,接著,身上的皮肉骨骼像是被拉扯一样的痛。

不好!他竟受这魔气影响,被唤醒了沈睡在心中许久的妖性!

他的原身本是一头由白玉灵石雕琢而成的石驴。虽然天生灵气逼人,可毕竟不是有意识的神灵。若想修道成仙,也必须经过由石变妖,再由妖成仙的反复过程,只不过这过程因他的天赋而比其他妖魔精怪短些、顺当些罢了。但,本质是不会变的。

自从修成仙体後,他体内妖气便被仙灵压制在体内,本想在今後的修行中将其彻底根除,没想到竟……

胸中热浪似是找到了冲破口,凶猛地突破喉咙,喷了出来,同时,“啊──”

百里怔然,粗喘大汗,他竟然发出了属於人的痛喊!

猛然地头,修长的四肢,玉白的皮肤,精实的肌肉,起伏的胸膛……他、他竟然变成了人的模样!

这怎麽可能?!

他惊得大脑空白,一个踉跄跌在地上,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冲破定身术,行动自如了。

可是……光可鉴人的黑石地板若镜子一样照出他熟悉又陌生的模样:完美的鹅蛋脸上,丰润的朱红唇,挺拔的鼻梁骨,清澈的似水眸,柔和的浓墨眉,墨黑的流云发,还、还有……头顶左右各一只的长长、竖竖、毛茸茸的……驴、耳、朵!

天、天哪!他竟然还是只半妖?!

……

“你以为我死了,倾城就会属於你吗?”颜峥视线阴冷地盯住李得宠抚摸倾城的手,如此说。

李得宠闻言一笑,“陛下多虑了,您怎会死呢?最起码,现在不会……”

说著,宽大的广袖又是一挥。

阴风再起,树摇尘飞。

颜峥睁不开眼,赶忙抬手遮脸。这时,他突感颈上一凉,猛然回头。

原本昏睡的倾城,正头枕著他的肩膀,冲他阴森的笑。

墨蓝的水眸漆黑没有眼白,直勾勾地盯著他,空洞又阴寒。嫣红的樱唇裂成诡异的弧度,露出两颗小小的獠牙,森白森白的骇人。

“……因为,我的倾城,还没吃饱呢!”狂风嘶吼中,李得宠说完未尽的话。

颜峥只觉颈上一痛,接著,便是窒息一样的快感……



28.

也许,他就要死了。

他早该想到,救活倾城的法子不可能尽是献血作法这麽简单。

不,也许,李得宠的目的不仅是救倾城,他还要把倾城变成……

一想起倾城吸他血时的模样,他就忍不住胆战心惊,那根本就不是人类的模样!

失血过多,他异常虚弱,视力也变得非常模糊。

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只知道周围气温很低,白茫茫的。

倾城醒来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不说不笑,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李得宠用浸了他血的绢子引她,她便像是见了骨头的狗儿一样木愣愣地跟著出去了。

外面听起来很乱,宫女太监的尖叫求饶声与刀剑厮杀声夹杂在一起,就像地狱鬼嚎。

他明白,他的天下,没了。

也罢,反正这天下,他本就没多大兴趣。要不是为了她……

她?哪个她?

他不记得了。

也许是他十八岁出使大金时,远远望见的迎著晚霞策马奔来的大金少女;也许,是被他禁锢了十六年,险些死在他身下的绝色倾城……

遥远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最初的执著也变得不再那麽重要。

他躺在龙床上,床单上、纱幔上还残留她的血香。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

她被皇兄抱在怀里,那麽小,那麽脆弱,像一只水做的娃娃,一碰就会碎的无影无踪。

那眉眼,像极了那个女人,那个他追逐了一生也没有得到的女人。

小小的婴儿的她,突然对他展颜一笑。那笑,就像晨曦笼罩的百花,醉了世人,迷了天下。

倾城,他为她取名倾城。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也许,就是那倾城一笑,让他入了魔障,不顾一切的想要争夺──她的母亲,皇兄的天下,以及她……

他想得到,疯狂地想得到。

可是,这麽多年过去了,他又得到了什麽?



29.

眼前的的白茫突然被一只手撕裂,接著一张面容模糊的脸。

他看不清。

那只手,又伸到他鼻下,应该是测他的鼻息。

他笑,原来他这麽像将死之人吗?

“还能走吗?”

这声音很温和,也很陌生,没有杀意。

他摇了摇头。

“大燕已破,现下京城内外全是大金的军队。”

他点点头,他早就料想到了。

来人似是叹口气,又说,“颜峥,你此生恶贯满盈、罪恶滔天,我本不该救你。可是,你若继续留在这里,李得宠会用你的血将倾城引入魔道,对此,我不能坐视不管。所以,你必须跟我走。”

魔道?他恍然,怪不得倾城变得那般诡异,原来是成了魔。

可是,这人又是谁?为何如此亲密的唤著倾城的名字?他嫉妒。

来人似乎根本不在乎他是否会答应,直接将他扛上了肩。

这个姿势,很痛苦。他讪笑,看来,这人是真的对他没什麽好感。

“什麽人!”房门被人推开,接著,一阵鼓噪的脚步声和兵器碰撞声。

扛著他的人,一动不动。

“咦?人呢?”

“愣著干什麽!快追啊!”

颜峥诧异,那些士兵,看不到他们吗?随即,恍然,“你……非常人……”一开口,嘶哑的嗓子就像两块破麻布摩擦的声音。

扛著他的人没有回答,而是迅速动了起来。

他感觉不到颠簸,却感觉到两旁呼啸而过的风声,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

眼前突然浮现倾城的脸,他艰难的伸手拽了拽他的一角,“我……想见……她……最後……一、一面……”

百里闻言,皱起了眉。

虽说,这颜峥死不足惜,但他毕竟是将死之人,这最後一个愿望实在不好拒绝。再说,他现在也担心倾城的安危。

他冲破李得宠的禁咒後就在皇宫四处寻找倾城的踪影,可惜只找见了施法的寒玉床和祭坛,不过倒是碰巧救了颜峥……

颜峥现在还活著,说明李得宠尚未完全得手,若是能现在将倾城救走,连带著颜峥一起送到仙师那里,应该还有转机。

想著,脚跟一转,迅速往城外寻去。

倾城刚种了魔根,魔性不稳,急需大量人血来稳定魔性。

既然李得宠将她引走,那肯定是去城外的战场,再没有比那里更能提供给她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了。

***

他早该想到的!

果然。

当百里扛著颜峥来到城外十里的燕江堤时,整条燕江已被浮尸和鲜血侵染的惨不忍睹。



30.

而倾城,一身红衣,满脸鲜血,漆黑的眼睛空洞而阴森的凝望天空。

她脚下,是垒成小丘一样的尸体,她就站在尸丘顶端,像是一座人形墓碑。

空气中,满是腥臭,修罗地狱一般的画面刺伤了百里的眼睛,触动了他体内来自神的本善,缓缓合上眼,默默的念起渡经,希望这些人,在去往阴间的路上一路平安,早日脱离此生的苦难。

“倾城……”颜峥唤了一声,那声音很小,小到扛著他的百里才隐约可闻,而那边的倾城,却突然低头。

阴森的、没有眼白的眸,在霎那间燃起暗红的火焰,像是有血液在涌动,又像是地狱在召唤。

煞气,强烈的煞气。

百里大惊。

没想到短短几个时辰,倾城便聚集了如此之多的魔性。

他刚想念咒,一只冰冷的手一下扼住了他的咽喉。

“我劝你,最好别管。”话落,他肩上的颜峥被人一掌打飞,直冲倾城而去。

百里不顾自己性命,欲上前相救,眼前一闪,一绯衣人拦住他去路。

眨眼间,两人动起手来。

妖冶的面容,邪肆的笑容,是李得宠!

“你到底是谁!”眼见倾城已将颜峥接住,百里只攻不守,急待拜托他的纠缠,希望能在大错铸成前,将颜峥救回。

李得宠知他心意,招式更加凌厉,“你不需要知道!你也不配知道!”

百里一怔,为何他在李得宠的语气里听到了恨意,他伤害过他吗?

可,下一瞬,他的疑惑便被驱散,因为倾城在接住颜峥的瞬间,便咬上了他的脖子。

“不──”

晚了。

天空中突然乌云翻滚,电闪雷鸣。

尸丘之上,倾城长发飞扬,双目浴血。她狠狠咬著颜峥的颈子,饥渴的喝著、饮著、吞咽著。

而颜峥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老,一股黑气在他天灵盖处聚集,越来越浓。

“噬魂咒!”百里大骇。

李得宠趁他走神的空当将他定住,阴笑著,“没错,噬魂咒。还有什麽能比噬魂咒更适合我的倾城。”

噬魂噬魂,噬其魂魄,断其轮回。是真真正正天理不容的罪恶之咒。

“不──”胸中气血翻涌,凭借一股蛮力,将定身咒冲破,一掌击飞李得宠,直冲倾城而去。

怎能这样,怎能这样?!倾城,不能,你不能……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呀!



31.

在他靠近倾城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弹力将击飞,他飞出去很远,落在地上,撞得五脏六腑剧痛难忍,“噗”吐出一口浓血。

万年来,他第一次有了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感觉有什麽再也无法挽回,那种绝望将他打入深渊,浑身冰凉。

***

倾城站在一堆灵魂永远不可能再度轮回的人的尸首上,像一只贪婪的饕餮,不停的吞咽吞咽。

上天待他不薄,竟让他在临死之前,能如此清晰的看到她的脸。

曾经,他以为,他迷恋的只是这张天下无双的面皮,可如今,他才发现,真正让他纠紧了心脉的,是这皮囊之下,倔强而又高傲的灵魂。

他要死了吗?再也看不到她了吗?

怎可能!他决不允许!

拼劲最後一丝气力,运功与指尖,照著她颈後死穴狠狠点去,既然他要死了,那她就陪他一起来吧,来生,他定然不再放手!

“唔!”倾城痛苦的闷哼,墨黑的眼睛骤然一缩,瞬间变回墨蓝的双眸。

也在这瞬间,颜峥紧紧抱著她,凭借她倒下的势头,将两人的身体牵引向滚滚江水。

“倾城!”

被百里一掌震断心脉的李得宠眼见倾城就要坠入滔滔江水,奋不顾身的扑了上去。

百里却从一侧斜冲过来,将他撞上岸,而自己则“扑通”一声,紧随倾城和颜峥坠入江中。

……

冷……很冷……

身子好重……

她这是怎麽了?

她死了吗?

勉强睁开沈重的双睑,视线由模糊到清晰……

清澈的水流上褐红的落叶打著旋儿远去,水底五颜六色的鹅卵石圆润可爱大小不一,间或有一两条指长的鱼儿逆流而上或顺流而下,悠闲惬意的样子似在嘲弄她的茫然不知所措。

这是……哪里?

努力撑起身,环顾四周,枫林向晚,倦鸟归巢,山流清唱,晚风冷峭。

“唔……”後颈好痛,像被人结结实实的打了一闷棍。

一阵风过,打个寒战,她扶著近旁的一颗枫树站起身。

脑子里乱哄哄的,无数个问题纠结缠乱毫无头绪。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一点一滴的回想著……

她记得自己去了皇宫,参加了喜宴,然後被颜峥带回寝宫……然後……然後呢?

想不起来,一点也想不起来。

回忆在走进皇帝寝宫的那一刻戛然而止,後来的一切,都不记得了……

後来发生了什麽?她为什麽会在这陌生的溪边醒来?身子为什麽痛的厉害?她怎麽了?

一个个的问题像是出了闸的洪,铺天盖地的奔涌过来。

“哼……”头好疼……

靠著树干,大口呼吸。

情况稍稍好转,她决定不再折磨自己。算了,想不起来就算了。

反正後来怎样了不重要,还是先弄清楚自己身在何处比较重要。

想著,倾城依靠著树干有休息了一会儿,然後,抚著树干转身,一步步背对著夕阳的方向走去。



32.

“师傅,何为佛祖所言‘八苦’?”灰衣小僧臂间挎一只硕大空竹篮,一边走得晃悠悠地险象环生,一边抬起那张花猫儿一般的小脸脆生生地向前方白须老僧发问。

老僧亦是一身旧灰僧袍,一把长须色白如雪。闻言,眯起一双睿智炯目,道,“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小僧不过三四岁光景,口舌却甚是伶俐,“这生、老、病、死具是人之本能,徒儿晓得,可何为爱别离,怨长久?又为何求不得,放不下……哎呦!”净顾著发问忘了看脚下之路,结果被树根绊了脚,结结实实跌了个马趴。

老僧也不转身扶他,只迈著悠闲散漫的步子继续前行,道,“

佛曰:‘万法由缘生,随缘即是福。’

摩柯迦叶问:‘世间多孽缘,如何能渡?’

佛曰:‘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变万物皆不变,心不动万物皆不动。’

摩柯迦叶问:‘此非易事。’

佛曰:‘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跌了一跤,那小僧也不似寻常孩童哭闹著讨怜,只是微微憋著一双细嫩的眉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连身上黏的泥叶也不理,只赶忙抓起掉到一旁的竹篮然後倒腾著小腿儿追上那老僧,似问似喃,“一片虚幻……?”

老僧头也不回,“一片虚幻。”

闻言,小僧眉头皱的更紧,一双水灵大眼满是疑惑不解,却不再发问,机械地跟在老僧身後走著,似是陷入沈思。

突然,那小僧抬起头来,双眼晶亮,刚张嘴欲言,却表情大变,“呀!”一声丢了竹篮,抓住老僧袍脚,盯著左前方双眼满是恐惧,“师傅……”

“莫怕,莫怕。”老僧不怎麽认真地拍拍小僧脑袋,然後依旧速度不改,只将方向一转,闲散地向那令徒儿大惊失色的事物走去。



33.

掉漆的弥勒佛像,残破的泥墙横梁,清冷的庙门檀香……这是一座很旧,很旧,很旧的……佛庙?

倾城打量著四周,闻著空气中嫋嫋肉香,不是很确定的想。

“颜儿姐姐,颜儿姐姐你醒了?”

裙摆处被人轻轻扯了几下,低下头,迎上一张可爱精致的稚嫩小脸。

靠著门框慢慢弯下腰,“弥生,师傅呢?”

一双漆黑明亮的水眸轻眨两下,柔和中带著不和年龄的沈静与睿智,“去山上采药了。师傅说,颜儿姐姐醒了可与弥生先行用膳。”说著领著倾城在烤著山鸡的火堆旁坐下。

倾城点点头,接过弥生递过来的鸡腿,眼睛再度赞叹地将弥生打量一圈。

弥生今年三岁半,言行举止却十分稳重成熟,跟他师傅嗔痴和尚是前往西方圣地修行的苦行僧。

半月之前,他们在枫林救下奄奄一息的倾城,便一路带著她边走边养伤。

在这段时间里,倾城得知短短二十日,中原已改朝易主,现下是大金端王执政。各地虽然仍有小规模战事,但大体局势算是趋於平稳。大金端王也勤於政事,努力靠较为平和的怀柔政策劝服大燕子民臣服,效果也甚得人意。这让倾城很是欣慰,虽然她憎恨肮脏的大燕王朝,却也不想让大燕百姓深陷战火之难。

咬一口鸡肉入嘴,喷香油滋,酥嫩适口……弥生的手艺真是好得没话说!

不过,这对行僧师徒也够怪的,出家人向来酒肉不沾,可这两位却天天少不了酒肉佐餐。且都是亲手猎杀的野物,动手时,丝毫看不出出家人慈悲为怀不杀生的正常心态。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著,一只鸡腿已经下肚,弥生适时送上另一只鸡腿,倾城接过,微微赧然,这些天,自己一大人竟然时时靠一三岁稚童照料,实在是……惭愧。

“颜儿姐姐,今晚就早些休息,明早早起去下面镇子里置办些物什。”说著,弥生又替倾城端了水。

倾城道谢接过,喝一口,“嗔痴大师今晚又不回来吗?”

这嗔痴大师平日里是个散漫又有些迟钝的白胡子老者,但只要一牵扯到他喜爱的医药之术,马上人变得亢奋又机敏,好几次倾城都亲见这位为人师者为了采药或追毒物而不负责任地丢下三岁半的小徒儿径自消失个两三天不见踪影,也不怕这小弥生路遇不测!幸亏现在有她相陪……唔,虽然她的存在无异於麻烦,但,聊胜於无吧……

不过,让倾城一只为之惊异的是,嗔痴大师不管走得多急多远,三日之内必定回到他们身边……他到底是怎样找到的?



34.

“弥生,你跟大师约好会和地点了吗?”终於,倾城在忍受了长达半月的好奇折磨後,再也忍不住问了出来。

弥生很“佛性”地一笑,清脆稚嫩的童音像是天籁般悦耳动听,“没有。”

倾城蹩起眉,“那大师为何每次都能找到咱们?”

“师傅与我系有连心结,不管相隔多远都会寻到彼此。”弥生说著,抬起肉呼呼的小手。

倾城凑近了一看,果然,在他右手中指上,一根极细极细的银丝缠在上面,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倾城不太相信。在手指上系根丝线就管用的说法实在有些玄乎。但她不是个多话的人,而且弥生也不是会打诳语的孩子,所以虽然觉得不可思议,她还是选择相信。

“唔。”倾城点点头,将缺口瓷碗里的水一饮而尽,“既然如此,那早些歇了吧。”

这样风餐露宿的日子,在以前,是倾城想都没想过的。

可是,这十几天下来,她竟已十分习惯。

现在,对她来说,能吃饱能睡著便是最大的幸福了。没有了那沈重不堪的过去,她终於可以自由随性的为自己活上一回。

火堆里事儿有“劈啪”的声音响起,夜风带著秋凉吹进衣服里,倾城裹了裹身上早已看不出原样的宫装。

不远处,弥生正像个小号如来一样闭目打坐,纹丝不动,神色安详。

弥生不是个依赖人的孩子,反而是他在日日照顾倾城左右,这让倾城感激中不禁汗颜;再加上,倾城也不太会跟别人,尤其是孩子相处,所以,大多数时候,两人之间都不太热络,话也很少,但并不会感到尴尬或无聊,两人反而很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



35.

倾城现在真的是孜然一身,无所牵挂了。

前日嗔痴大师见她身上的伤已无大碍就问她:对於日後可有打算。

她那时回答:随遇而安。

嗔痴大师笑笑,便说:即使如此,那随我师徒二人前往那西方极乐圣地吧。即便无向佛之心,见见这一路山河风景也总好过茫然无措。

她答应了。

原本,她以为国破家亡後,她这个亡国罪人定是死无葬身之地。可现在,她活得好好地,虽然有些落魄有些凄惨,但总还是活著的。

前半生,她终日困在那宫墙深闱中,从不知那墙外竟是如此广阔的天地。现在,上苍给她一个重生的机会,她又怎能浪费?

***

倾城下山前,便换了嗔痴大师的旧僧袍,头发绾成髻,脸上涂了灰,若不细看,定会将她认作带发修行的俊俏少年。

弥生年纪小,模样俏,又会念佛号,再加上这小镇民风淳朴,并未受战乱祸及,也都愿意布施些干粮咸菜等吃食。

他们从镇首行至镇尾,不过半日光景,就收获了整整一布袋干粮,够他们三人吃上五六日了。

弥生回头看一眼跟在身後的倾城,见她细皮嫩肉的娇弱模样,却提著一布袋粮食不喘不汗,有些惊异,说,“颜儿姐姐,累不累?要不要换我背?”

倾城垂首对他笑笑,“不累。”

弥生颔首,不再言语。

两人出了镇子,准备回到山上的破庙。

突然,道旁人高的也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弥生以为是途径的野物,没怎在意。

倾城却突然绷紧了神经。

待那声响消失,她才慢慢放松下来。

可是,她随即又疑惑,自己这般紧张是为何?那种本能的面对危险的紧张……

第二天一早,倾城和弥生两人便收拾了东西上路了。

嗔痴大师还没有回来,他们按照计划中的路继续西行。

宽阔平坦的官道静悄悄地延伸至远方,道旁参天古树红、黄间错的叶在萧萧秋风中簌簌作响,时而有几片落下来,在空中蹁跹舞蹈,然後坠地。

“再行两日,便要出大燕边境了。”弥生撩了袍摆在路旁石头上坐下,稚嫩的小脸上带著少年老成的严肃和虔诚。

闻言,倾城心头一窒,下意识的举目望去,蜿蜒在山间的官道一眼望不到尽头。

毕竟是生她养她十六年的土地,生别离,怎不伤心怅惘?

叹口气,在弥生身旁坐下,沈默的从布袋里拿出一个馒头,一掰两半,一半给弥生,一半留给自己。

弥生道谢接过,也不再说话。

两人自然地沈默相对。

这时,突然有杂乱的马蹄声、马车“隆隆”的声音夹杂著女子的哭喊和男人的怒喝声渐近。

弥生不动如锺。

倾城好奇之心未泯,扭头看去。

见一黑衣男子正驾著一辆华美异常的马车风驰电掣的往他们所在的方向冲来,女子的哭喊声正是从马车内传出来的。

而在马车之後,一队铁衣男子怒冲冲地紧追不舍。

那铁衣的样式倾城识得,正是大金的战甲。

倾城的好奇心仅止於此,她不想招惹麻烦。遂,看过之後马上收回视线,与弥生一道不动声色地解决手中的馒头。

也不知是天意弄人还是她活该倒霉,她不想招惹的偏偏来叫她招惹。

只见,原本狂奔的一路顺风的马车在经过他们面前时,突然车轴断裂,巨大的马车“轰然”砸地,碎屑伴著尘浪扑面而来。这还不算,那驾车的男子失去平衡从马车上跌了下来,好巧不巧目标正对弥生。

要是换了别人,倾城定然不会管的,可是,对方是弥生,她就不能不管了。

黛眉轻皱,一手揽住弥生,一手在地上运气一拍,一大一小霎时像轻飘飘的云,升了起来。

那黑衣男子没了人肉垫子,直接跟弥生方才落座的巨石来个亲密接触,当下便撞了个脑浆迸裂。

有颜峥这样一个凶残的皇叔,倾城没少见惨死之人,这般水平尚在她可接受范围之内。可弥生就不一样了,说什麽他也只是个三岁半的小孩子,亲眼目睹此等惨状,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冰凉。

倾城抱著他飘出约莫十丈远才落地,一看他这模样,也慌了,忙轻拍他背,几度欲言不知如何安抚。

这空当,追在马车後的金兵也赶了上来。带头的是个肤色黝黑、蓄著络腮胡子的大汉,只见他一拉缰绳下了马,看也不看那惨死的黑衣男子,闪身来到倾倒的马车旁,陷在帘子弯腰探近上半身,须臾,马车内传来一声低咒,“该死!”

接著,他从车内退出上身,随即挺胸抬头站得笔直,对身後的金兵朗声道,“莲城公主薨──”

哗啦啦,数十兵将下马跪地。

那大汉随即从袖中抽出一道明黄圣旨,展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现命尔等护送莲城公主出嫁蒙格!部族可汗耶含单於,无论生死安康,钦此。”

“臣等遵旨──”

莲城?!

倾城身形一僵,抬头望去,见两名金兵率先起身,面无表情地从马车里抬出一具毫无生气的纤弱女体。

“颜儿姐姐……”弥生从惊吓中回过神,一双小手无助的搂紧倾城颈子,大眼看看倾城又戒慎地看看那旁,“她还活著……”

弥生的声音并不大,如果是平常人,也就只能在倾城与他的距离之间能听到。可是,显然那金兵的领头不是正常人,几乎是弥生话落的同时蓦地转头看过来,正巧与倾城未来得及移开的视线相对。

倾城不慌不忙地收回视线,心里却不停地打鼓,低头看看弥生,“你要救?”

弥生小脸依旧苍白,一手仍紧搂著倾城颈子,一手颤抖著在胸前竖起,“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倾城皱眉,救?还是不救?

可由不得她迟疑,身後传来沈稳坚实的脚步声和剑身碰撞铁甲的声响,紧接著浑厚的男声响起,“不知这位小师傅何出此言?”



36.

倾城咬咬唇,抱著弥生转身。

喝!

这人好……大!简直像座小塔!

那金兵领头看清倾城容貌 ,微微一怔,下意识的将她上下打量一遭,才略带迟疑道,“这位小兄弟可否借一步说话?”

倾城此时依旧做男子打扮,穿了裹胸,弥生又给她做了假喉结、并服用了变声药丸,所以,从外表看来,她毫无破绽。

但,许是做贼心虚的道理,闻言,倾城瞬间绷起神经,一双墨蓝色的媚眼盯著他,像是要随时发动攻击的小豹子。

那人不知何故,竟觉得她这模样甚是可爱好笑,微偏头捣唇掩笑咳嗽一声,然後又转回头,道,“小兄弟莫怕,”说著,扯出一抹友好的微笑,可惜这人一脸络腮胡子,嘴又咧的忒大,一口白花花的大白牙露出来,不但不见半分和气,反倒像一只见著蜂蜜的大饿熊,“在下只是听这位小师傅之言,不知能否……”

他话音未落,眼前清风拂过,空阔阔的官道上那还有人影儿?

他正愣著,听闻身後传来手下又惊又怒呵斥,“什麽人?!”

他转身一看,那僧袍少年早抱著小和尚来到莲城尸身旁。

原本被他两个手下抬在手里的莲城不知何时移到了道旁树下,那小和尚下了地正弯腰替她把脉。而少年则静静站在小和尚身後,面对他的手下们面无表情。

裂开的大嘴慢慢合上,最後化作一条意味深长的弧度,对自己手下大吼一声,“不得无礼!”紧接著,一个闪身来到倾城对面。

“此人可还有救?”这话他是对著弥生说得,但双眼一直紧盯著倾城未移动半分。

倾城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越来越慌乱。她不知自己的相貌这世上还有几人知道。作为亡国公主下场可想而知,莲城就是一例。所以,她格外担忧自己的身份此时被看穿。要只有她自己,面对这些金兵她有可能勉强逃跑,可还有个不会武功的弥生……

“颜儿哥哥……”



37.

衣袖被人拽了拽,倾城不著痕迹地松口气,再跟这头熊瞪下去,她就要疯了!

弥生举起双臂,倾城很默契地低头将他抱起来。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弥生揽住倾城颈子後,小身子刚好将倾城的脸挡住,然後怯怯地对那领头摇摇头,然後打个佛号,“阿弥陀佛。”

倾城心中疑惑。

弥生虽然年幼但医术高超,她先前身上的伤也几乎全是弥生打理,所以,方才他说莲城未死之时,她毫不加怀疑的相信,可现在……

“是吗?”浑厚的男声带著明显的狐疑。

片刻的沈默,三人各怀心思。

倾城回头看看以肤色青白的莲城,心中怅然。

这时,那人又说,“在下大金端王坐下尉迟炀,敢问二位小师傅可是前往西圣地的苦行僧者?”

尉迟炀?!

倾城大惊,竟然是他?!

“阿弥陀佛,正是。”弥生惨白的小脸恢复了些许血色,神情也恢复往日的少年老成。

倾城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尉迟炀下一句便是,“如此正好!我等乃是领命送公主出嫁塞外,刚好与两位小师傅同路。那……在下就斗胆请两位小师傅为莲城公主颂请,还望两位小师傅看在佛祖面上万不要推辞,在下感激不尽!”

依照中原习俗,护送亡者长途迁徙,须有和尚或道士沿途“颂请”。所谓颂请,便是让道士或者和尚在途中每隔七个时辰对著亡者念一次姓名、生辰八字和经文,一来是引魂防止亡灵在途中迷路,二来是驱邪,防止怨灵祸害活人。

闻言,倾城刚想抱著弥生掉头就跑,没想弥生却先她一步答道,“阿弥陀佛,普渡众生、超度亡灵乃是我佛家弟子职责所在……”

“弥生──”倾城低呼。

弥生回头对她甜甜一笑,无声道,“稍安勿躁。”

了不得……这小面瘫一千年不见有个表情,没想到这麽一笑,竟让倾城……看傻了眼!



38.

因为有尉迟炀提供的快马,原本两天一夜的行程,缩短到一天。

夜晚,他们在边塞小镇落脚。尉迟炀命人替莲城买了棺材,并包下了镇上最大的客栈。

而嗔痴大师还是没有赶上他们。自他离开後已过五天了,不止弥生,连倾城都觉得有些担心了。

倾城用过晚膳,净过身,便到弥生房里陪他。

“以前可有过类似情形?”倾城在桌前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喝一口,马上,浓郁的有些刺鼻的粗茶香盈满口腔。

虽然这是她离开皇宫後第一次不用露宿野外,但吃惯山珍海味、珍馐精品的味觉,还是有些受不了这里的茶水饭菜,就连前天弥生烤的那只外焦里嫩、香酥可口的小野鸡都比这客栈里的夥食强上千万倍!

正在打坐的弥生闻言,睁开双眼,担忧地摇摇头,“从未有过。”

“可能有事绊住了吧,”倾城试著安慰道,转念一想,“要不,明天咱们在这里等一天,让尉迟炀他们先走。”她巴不得早点儿跟这群金人划清界限,她总觉得尉迟炀这人似是看出了什麽。

弥生坐在床上,表情恢复淡定,“不可。”

倾城皱眉,有些不满,“为什麽答应他‘颂请’?苦行僧好像没这个义务吧?”在大燕,并不是所有的出家人都接“颂请”的,一般只有那些驻寺修行的和尚和道士才接这样的法事,好赚些额外的香火钱,而苦行僧和修行者大多数情况下是不会接的,“这镇上就有寺庙,我看明天让尉迟炀去那里找个师傅……”

“颜儿姐姐──”弥生轻唤,尾声不经意间拖长,停在倾城耳朵里,颇有些撒娇的意味。

倾城的心,马上化作软绵绵的一滩。移到床边坐下,伸手将他抱进怀里。自从那天弥生被那黑衣人惨死吓到後,两人的关系好像突然亲近了许多,倾城越来越喜欢弥生软绵绵的小身子,弥生也总是很温顺听话的任她抱来抱去,并偶尔在倾城怀里流露出正常孩子的娇憨神情,这让倾城看了十分欣慰和欢喜──小孩子就应该有小孩子的样子才会可爱!

葱白的五指握住弥生面团儿一样的小手,揉揉捏捏地玩的不亦乐乎,懒洋洋地轻哼,“嗯?”

弥生水亮的大眼染上困意,“那位公主并未真死。”

倾城身形一顿。



39.

弥生又说,“她虽心跳停止,但魂未出窍,尸身也未曾有任何腐化的迹象。我想,她一定是被人下了降,封住了生灵。这下降之人功力了得,手法诡异,颇有些魔气……师傅说过,这些年,大燕王朝日渐堕落腐朽,国内战乱暴动不断,气数将近,引得世间妖魔蠢蠢欲动,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在遇到你之前,师傅还收服了一只情妖……呵……我怕又是妖魔祸乱人间,特一路跟随防范,等师傅来时再做定夺……呵啊~”弥生越说声音越小,言辞间呵欠不断。

倾城闻言语结。这话若不是从弥生口里说出来,她是打死也不相信的。又生灵又妖魔的,民间传说吗?

可由不得她追根究底,小弥生已经在她怀里点头如捣蒜,一张小脸满是困倦,可怜又可爱。

毕竟是个娃儿……倾城低叹,轻轻将他放上床,又替他盖了被子,原本想回自己的房间的,可看到他瓷娃娃一样的小脸,心暖的柔柔软软。

好想一辈子这麽照顾他、护著他,让他在自己的羽翼下无忧无虑、健康快乐。

想著,她轻笑。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欲为人母的一面……

脱了鞋袜和外袍上了床,钻进被窝里将弥生抱进怀里,闭上眼,循著记忆轻哼而是嬷嬷为她哼唱的摇篮曲。

***

夜深,人静。

倾城怀里的弥生渐渐睁开眼,清澈的大眼望著倾城柔和的睡颜,渐渐蓄满晶莹的泪水……

***

清晨的风带著秋的凉,穿过窗楞,吹进屋里。

倾城打个激灵,从梦中醒来。

怀里,弥生好梦正酣,一双肉呼呼的小手紧紧揪住倾城胸前的衣襟。

倾城不由自主地弯起唇角,小心翼翼地拿开他的手,替他笼了被头,自己穿鞋下了床。

她来到窗前,伸手准备关窗。

视线不免向窗外落去。

黎明前的小镇笼罩在幽蓝色的薄雾里,黑的瓦,白的墙,蜿蜒穿梭的青石板路,迷迷蒙蒙像是另一个世界。

恍惚间,倾城闻到一股淡淡的香,非花非木。她细品一下,倒有些像佛堂里的佛香。

啼哒啼哒……



40.

这麽早,就有人上路了吗?

想著,翘首向那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越过数幢屋舍,隔著三条街巷,那条镇中最宽最长的主街上,一个隐约的影子自晨雾中走出。

照理说,这样的距离,晨雾弥漫的情况下,一般人是看不清的。

可是,倾城却看到了,看的真真切切……是它!

雪白的皮毛,矫健的身躯,黑曜石样的大眼──竟是她那只有一夜之缘的白驴相公!

那一瞬,回忆的片段在眼前走马上演,最後定格在红帐摇曳的洞房花烛夜。

那时的她深陷绝望与仇恨之中,面对残忍的现实,她从不肯低头任命却又无力反抗,包括她荒谬的婚姻。曾经,她以为这一辈子就那样过了,好坏不过是浮华烟云,咬咬牙,总有烟消云散的那天。所以,对於嫁给一头驴子这样的荒诞之事,她在最初的愤怒後是任命的接受,也是破罐子破摔的无奈,甚至是她逃避那肮脏的武器,毕竟,跟污秽的人类相比,驴子还算纯洁干净。

可现在,她摆脱了那些,甚至重获新生。过往的一切都是她急於忘记、丢弃的肮脏与不堪,她甚至不肯再叫自己的名字,因为“倾城”二字也是那人所赐。她害怕回忆,怕自己一个恍惚,便深陷其中。她最不想的,就是在离开皇宫这座牢笼後,将自己困在自己为自己铸就的心牢里……

她想撇开视线,关上窗子,牢牢的将它以及它所代表的过去关在窗外,关在她的世界之外。



41.

她知道它无辜,自己这样太过无情。

可是,她做不到,她无法平心静气地去与它重逢忆往昔。

现在,一切与过去有关的任何事物,在她看来都像是洪水猛兽,随时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是,眼睛像是盯住了一样,移不开。

它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她甚至可以看清它漆黑的眼珠之上,那两排又浓又密像两把蒲扇的睫毛……

啼哒啼哒……

它拐过街角,绕过两排屋舍,穿过一条街道,进了她所住的客栈後门正对的小巷。

那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看著她,温柔似水。

啼哒啼哒。

它在距离客栈後门约两丈处停下,修长的脖颈往上扬了扬,那动作,像是在向她亲热的打招呼。

别看,别看,颜倾城别看!

她这样命令自己。

然,身不由己。

似是感觉到她内心的抗拒,那双黑曜石样的眼睛里溢出淡淡的哀愁,望著她,像是在无声饮泣。

心,涩涩的疼。

突然,一只手出现在视野里。

白皙,修长,温润如玉。

它轻抚过白驴头顶柔软的毛发,然後在白驴头顶轻轻拍了拍。

倾城顺著它看去,这才发现,白驴背上,竟坐著一个人,一个男人。

黑发,白袍,侧坐於驴背。

奇怪。

真奇怪。

她连他雪上精致的祥云绣纹都看的一清二楚,却偏偏看不清这男人的五官。男人的脸,像是隐在一层迷雾里,朦胧虚幻。

男人跃下驴背,双足轻飘飘地落地。

倾城的注意力被他吸引。

这男人身材高且瘦,举手投足间,带著些仙家飘渺出尘之气,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莫可言喻的风流韵致。

他又伸手在白驴颈上抚了抚,似是安慰。

白驴靠他最近的一只耳朵,抖了抖,有些淘气,又有些撒娇的意味。

倾城微微皱起眉。

这人是白驴的主人吗?

原来,在她离开後,白驴又给自己找了个饲主。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那白驴也颇有灵性,合该有个安稳的归宿。

惴惴的心,稍稍放下。

视线又可以自由来去。

敛下眸子,倾城拿下支窗的撑杆,慢慢合上窗,舍弃最後的留恋。

倾城……

突然,一声极低极低的呼唤在耳边飘过。

倾城身子一僵,下意识的推开窗往客栈门外看去。

空荡荡的小巷上,晨雾渐渐散去,露出被雾气打湿的青石板地面,而原先站在那里的一人一驴早已没了踪影。

空气中残留的最後一缕淡香也消失无踪,只有在她脑海里,那轻轻的、低低的像是叹息一般的低唤一遍遍缭绕回响,“倾城……”



42.

早膳过後,突然天降冰雹,豆大的冰粒子从九重天外直降而下,砸在青石板路面上瞬间粉碎。

屋外“轰隆隆”的声音震得人耳朵生疼,特别是头上的屋顶,像是要崩塌一样。

他们被迫推迟了动身之日。

虽然是早晨,但因天气原因,房间里光线暗沈,店小二特意上来点了灯。

就在这烛火摇曳之中,倾城头枕著双臂半躺在窗前的贵妃椅上,视线漫无目的地投在房梁某一点上。

客栈的老板娘是个心地和善的念佛之人,这会儿正请了弥生去客栈後院的小佛堂里探讨佛理。

倾城的心思正绕著今早那一人一驴身上,突然房门被敲了几下。

倾城微微蹩起眉,“哪位?”

“颜儿兄弟,是我,尉迟炀。”

倾城本能的想拒绝,“有事吗?”

“有。”门外,尉迟炀干净利落的回答。

倾城楞了一下,他也没再说话,两人隔著门板短暂沈默。

倾城回过神,较劲一样继续紧闭双唇。

尉迟炀的耐性好得出奇。

终於,两人僵持了有半刻,倾城才不甘不愿地说,“请进。”

几乎在她“进”字刚出口,房门便被人推开,紧接著尉迟炀巨大的小塔一样的身体无比轻巧地进了来。

“早啊,颜儿兄弟!”说著,满是络腮胡子的大嘴一咧,露出一排白花花的牙齿。

倾城嘴角一抽,“早?!”哪里早?!

也不管倾城僵硬的脸色,尉迟炀很“自便”地关了门,拎了板凳在倾城身边坐下。

倾城只觉一股不太难闻的男人味带著温热扑面而来,她下意识的向後退了半分。

尉迟炀毫不介意她的闪避,咧著嘴笑得见牙不见眼,“今早上为了准备启程用的粮草,没能跟颜儿兄弟一起用早膳,真是失礼失礼,可惜可惜啊!”



43.

倾城懒得去理会他的疯言乱语,转头不看他笑容过於灿烂的大脸,“请问,何事?”

尉迟炀嘿嘿一笑,“这个!”说著,变戏法一样从背後拿出什麽到倾城面前。

倾城疑惑地看看他,再看看那只大手里静静躺著的油纸包,“何物?”

尉迟炀不语,只将嘴咧的更大,还带著不容忽视的得意。

倾城微憋著眉,伸手接过那纸包,没想到在他手里看起来那麽小巧的一包,到她手里倒显得大了许多,拿在手里还沈甸甸的。

淡淡温热和著一股甜甜的香自纸包里透出来。

倾城好奇地打开一角,一颗一颗褐色的小球,那甘甜温热的香气就是从这些小球上散发出来的。

“这是……什麽?”倾城缓缓回头,大眼茫然地看向尉迟炀。

好──可爱!!!

尉迟炀在心里兴奋地尖叫,脸上的笑简直难以用言语来形容,一双宽厚的大掌暗暗搓了搓,努力压下那股像摸摸她小脑袋的欲望,回答道,“糖炒栗子。今早上出门的时候刚好碰见有个老伯在客栈门口卖,心想你喜……咳,和弥生小师傅可能喜欢。”

很明显,“和弥生小师傅”这六个字是临时加的。

但是,倾城并没有发觉。因为尉迟炀已经在他说话的空当从纸包里取出一颗,手指灵活地将褐色小球里剥出一颗棕黄色天香扑鼻的小东西。她的注意力还专注在那“神奇”剥壳一幕,尉迟炀的手便已经伸了过来,紧接著嘴里被塞了一颗,她犹自茫然,唇齿已自发运动起来,浓郁的、奇特的香甜瞬间溢满整个口腔。

好……好吃!

倾城不知不觉眯起了眼,勾起了唇,那美滋滋的表情像一只餍足的猫儿,看的尉迟炀心花朵朵开,差一点就蹦起身大跳胡旋舞!

深知此刻乃是他博得佳人欢心的关键时刻,他咬牙坚持自己爆发的快乐,细心地、快速地开始剥栗子,虽然脸上的笑已经……唉,忽略吧各位。

一颗咽下肚,另一颗适时送进嘴。

尉迟炀没有再说话,房间里气氛渐渐融洽,倾城原本忐忑的心情被美食轻易俘获,从小到大被侍奉出来的享乐本性此刻流露的淋漓尽致。

只见她眯著媚眼,叠著纤腿,慵懒舒适地躺在榻上,嘴里细嚼著尉迟炀送上的糖炒栗子,心思变得平静并模糊起来……



44.

等倾城再次醒来,屋外已没有冰雹“轰隆隆”的声音,尉迟炀也离开了,那包没吃完的糖炒栗子全被剥得干干净净的放在桌子上。

倾城有些诧异,向来警惕的她竟然就这样在一个见面不到三天的男人面前睡著了。

诧异过後,心情很快恢复平静。

最近她的情绪越来越浅淡,这种现象不知是好还是坏。

屋里还点著灯,撑开窗,外面的天灰蒙蒙的,看不出时候。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弥生有没有回来过。

身上盖著一件鹿皮披风,是尉迟炀的。

她微微困惑,不知道尉迟炀为何对她如此关心。但是,经过今天短暂的相处,她可以肯定,自己对他并没有想象的那般抵触,甚至,在他面前,她很容易放松下来,觉得……安全。

摇摇头,她感觉自己这种想法有些荒谬。

这世上谁能让你安全?别作梦了,颜倾城!她默默地对自己说。

当当当。

门板被人敲了三下,紧接著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颜儿师傅,弥生小师傅请您过去为公主‘颂请’。”

她跟弥生约好今天在申时一刻为莲城颂请,这麽说,现在已过了申时了?

她竟睡了那麽久。

揉揉有些紧绷的额角,“知道了。”她回答。

***

莲城的棺木被安放在客栈後院的柴房里。

穿过後院经过客栈後门时,倾城下意识地向那微微敞开的後门看了一眼,从那细细的门缝里,她看到门外铺满冰渣的青石路面。

弥生已经准备好颂请用的香烛,倾城到达时,他已经在棺前打坐,身前放著一只檀木鱼,“梆梆”敲了两声,要开始了。

听见倾城进来,抬头对她扬起一个微甜的笑,然後很快敛了笑容,表情庄严而神圣地开始“颂请”。

幽幽佛香,梆梆木鱼,童声清柔,佛音悠扬。

原本阴暗潮湿的柴房,瞬间被一股温暖的纯善之气所笼罩。

那一刻,倾城心中突然升起一股难以言语的自豪感,那感觉好似父母看到自己功成名就的儿女一般。

倾城的工作很简单,就是照看香、烛在颂请过程中不熄灭。

这样简单的工作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做到,可是弥生不喜欢不熟识的人在身边。

“唵,修哆唎,修哆唎,修摩唎,修摩唎,萨婆诃。

唵,!日罗怛诃贺斛。

唵,娑!,婆!秫驮,娑!达摩娑!,婆!秫度憾。

 南无三满多,母驮喃,唵,度噜度噜,地尾,娑婆诃……”

弥生念得是《地藏经》,嗡嗡哝哝的经文被他干净清澈的童音念出来,软软绵绵,犹如天籁,让人闻之身心舒畅。

渐渐的,意识懒散起来,视线由跃动的烛火和忽明忽暗的香头上游移开,开始轻飘飘地在室内漫无目的的游荡。

嗡嗡哝哝的梵音,像是来自梦境。

模模糊糊中,她好似看到一个女人,长发披散,一身青袍,跪在菩萨前,虔诚地、一遍一遍地、不厌其烦地重复吟唱那冗长的经文。

“颜儿姐姐──”

倾城一个激灵,似梦初醒,见弥生已收拾了东西,正站在她跟前对她说著什麽。

“颜儿姐姐,你快看!”

她还迷迷瞪瞪,便被弥生拉了手几步来到莲城棺木前。

原本盖得严实的棺盖不知何时被打开,露出莲城的脸和沾满血渍的上半身。

莲城的仪容并不可怕,甜美的五官像是睡著了一般恬淡,可诡异的就是这种恬淡!那种似是做著美梦的一样的表情与当初她跌出马车时的痛苦表情截然相反!



45.

不止如此,莲城原本青白的带著死气的肤色此刻在晕黄的烛光下竟然泛著鲜活的红晕,如果不是她寂静的呼吸,没有波动的脉搏,倾城都以为她真的只是睡著了而已!

但是,最让倾城感到可怕的不是莲城的诡异,而是,当她看到莲城胸前那大面积的鲜红血渍时,她肠胃突来的饥饿!

那饥饿如此迅猛并强烈,强烈到她想要俯下身去撕咬莲城胸前的伤口,将牙齿刺进她的皮肉,让那腥甜粘稠的血液像甘酿一样滑入喉咙,安抚她纠结著空虚的肠胃……

“小师傅!”浑厚的男声蓦地在身後响起。

倾城浑身一颤,惊出一身冷汗。

她没有回头,视线迅速从莲城身上移开。

听到弥生和尉迟炀在她耳边谈话,内容她却一句也没听懂。

紧接著,手指被一只小手握住,然後她身子不由自主得跟著那小手的牵引,转身,出门。

在经过尉迟炀时,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他的脸,那个表情……是在担忧吗?

回到房间,倾城便开始发烧。

一开始她被弥生扶上床,弥生替她盖了被子把脉,她却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掀了被子跳下床。

浑身著火一样的烫,她没头没脑地撕扯自己的衣服,一个劲儿地把身上的衣服往下脱。

弥生拦不住她,还被她推倒在地,磕破了额头。

血的味道在空气中飘散开来,淡淡的,甜甜的,无比诱惑。

她很饿……

她突然保持著撕扯的动作一动不动,一双突然黑到没有瞳孔的双眼紧盯著弥生流血的额头像是盯著猎物的饿狼。

弥生被她的眼神吓得脸色惨白。

这时候,她尚还有理智的,她知道自己要干什麽──她想要拧断弥生的脖子,喝光他的血!

这个想法让她毛骨悚然,让她无比恐惧,所以,她在自己还能控制的时候跳出窗外。

***

十月的边塞,在这场冰雹地摧残下提早迎来了今年的冬日。

北风呼呼的刮著,像是要将世界冰封一样寒冷。



46.

这样的天气,空落落的街道上没有一个人。

倾城凭借轻功在各家房顶街巷间穿梭,一点也不知道她此刻的速度和身法在别人眼中是多麽的诡异和恐怖。

她在寻找,在寻找一个可以让她躲起来,独自面对身体异样的地方。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飞越了多久,只知道周围的景物由房舍小镇变换成大片大片的胡杨林。

天已彻底黑了下来,稀稀落落地星点挂在天幕上,一闪一闪的。

饥饿和剧烈运动让体能急速下降,她突然失去力气,一头扎进胡杨下软软的沙里。

意识模糊,身体乏力,也许她就要死了,她想。

燥热过後,体温迅速下降。

呼啸的晚风穿过胡杨林形成一道道风刃,咆哮著劈在她身上。

冷,好冷……

她试著把自己蜷缩起来,可是,没用,身子又沈又硬,像是石头。

好想睡,睡著了就不会这麽难受了……

倾城……倾城……

谁?谁在叫我?

唉──

是谁在耳边叹息?如此低柔,如此无奈,让她的心也跟著涩了起来。

唔~好暖。

好似掉进了云端,又软又暖。

那个声音再没响起,可是身体却渐渐温暖。

真舒服。

她呢喃著,拿脸蹭了蹭。

毛茸茸、软绵绵的,那触感像她最喜欢地那件狐裘毯,可是,又比那狐裘毯顺滑、温暖,还带著淡淡的香……檀香?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橘红色的跃动的篝火,然後是,篝火旁背对她的白色身影。

想起身,可是,“唔~”好暖好舒服,一点都不想离开……眯眼回头,正对一张硕大可爱的……驴脸……

呃……

对著那双圆不溜秋地黑眼珠眨眨眼,然後低头看一看,怪不得这麽舒服,原来她正枕著一条驴腿、趴在人家白驴的肚子下……

她觉得自己脸红了……

早上还对白驴相公不理不睬装没看见,现在竟然厚颜无耻地把人家当被子盖……

而且……偷偷瞄一眼白驴那双大大的黑眼睛,里面柔柔软软的情意实在让她……汗颜!

“醒了?”这时,身後突然响起一道男声,温温润润的,低低柔柔的,很是好听。

她赶紧将视线从白驴脸上离开,暗暗松口气,扭头,然後……愣住。

从小到大她什麽样的美人没见过?再加上她本身就有著天下第一的倾城之貌,对俊男美女的天姿国色可谓审美疲劳,完全不会有第一眼惊豔的情况出现。

可是……眼前这个人……

她迟疑了。

那种感觉,不是用惊豔可以形容的,唔……也许用震撼比较贴切。

那样的眉眼,那样的肤发,完美到极致,极致到完美,是穷极一切人类语言也无法形容的姿色。

以一个男人来讲,这样的相貌往往会让其流於女气,可是,这人却完全不会。

即便他有一张如此完美的脸,完美到女人也难以企及的地步,可第一眼看上去,仍不会让人怀疑他的性别……一种纯男性的美丽。

“身体可还好?”他像是没有看到倾城的失态,微垂著头,柔声问。

他丝缎一样的墨发自肩头流泻下来,抚过她的脸颊,痒痒的。



47.

倾城回过神,赶忙移开视线,窘迫的红了脸,“还、还好。”

余光看到他点了下头,然後站起身。

她这才发现他是这般高。倾长的身影配上他劲瘦的体格,有些单薄,好似下一瞬便会轻飘飘地随风而去。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她来不及看清,心中便没来由的恐慌,手在这恐慌地支配下,先於大脑,抓住了他雪白的袍脚。

然後,她看到一双绣有精致祥云纹的男靴。

是他,今早同白驴一起出现的那个男人。

是了,白驴在这里,他当然也在这里。

他是白驴的新主人嘛!

想到这儿,心里突然酸酸的不是滋味,有种被抛弃的委屈。

“怎麽了?”他复又蹲下身,声音依旧是温温润润的没有情绪起伏。

倾城慌忙把手收回来,咬著唇摇摇头。

这时,肩膀处一阵粗糙的湿热,是白驴舔了她一下。

她本能一缩肩膀,然後看到……“呀!”她竟然衣衫褴褛、衣不蔽体!

紧接著,一件带著淡淡檀香的白袍兜头罩了下来,在衣袂翻飞间,她偷偷看了他一眼。

他看著她的眼半敛,墨一样的眼眸平静没有情绪。

***

他说,他叫百里,是个四海云游的修真人。金兵攻燕那天,他从燕都郊外救下了被金兵追捕的白驴,从此,白驴认他做主,随他天南海北。

他还说,前几日他经过边镇外的那片胡杨林时,见到昏迷的她,便顺手救了回来……还说她重伤未愈,又过度劳累,导致气血淤积,引发了热症,适度休息和静养,不日便可痊愈。

倾城心中虽有疑惑,但还是相信了他。

现在的她认为,相信一个人,比怀疑一个人要来的容易,她犯不著为此劳心劳神。再说,相信百里,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但,她却不知,这是他第一次骗她,而这,只是个开始。

那句话怎麽说来著?每一个谎言都需要之後的无数个谎言来弥补。

当然,这是後话。



48.

现下,他们正住在位於边镇外三十五里处的鸣沙山上。

鸣沙山位於大燕擎苍山西北支脉最边缘,此山一面古木参天,一面沙石漫山,因北面沙石山夜风泣鸣而得名。

鸣沙山又称仙佛槛,听说,是每一个欲往西方极乐世界的修佛、修真之人的必经之地,寓意为仙佛世界的第一道门槛。

既成为门槛,也定不是那麽容易翻越的。

一山两面,困难重重,自古以来有多少修行之人败在这仙佛第一槛前?更有甚者,为了能在以後途中适应环境而特意在这里生活几载作为修炼的。也因此,这鸣沙山上有多处石头垒造的小屋,都是先人遗留下的古迹。

倾城他们就住在这其中一座小屋中。此屋位於鸣沙山山南半腰,周围古木环绕,长青植被繁茂,除却风大寒冷,倒也不失一处幽居。

当然除了风大寒冷,还有让倾城最最难以接受的一点,那便是──夥食!

百里不是弥生、嗔痴那样的酒肉和尚,他一天三顿皆是素,白驴就更不用说了,你见过一头吃肉的驴吗?

没有吧?!

所以,所谓客随主便,这主还是救了自己的主,即便对那些山菜野根倒进了胃口,倾城为了不失礼、不送命,也得咬牙吃下去。

一顿两顿还好,可这四五天下来,即便这里没有镜子,倾城也知道自己此刻肯定是“面有菜色”了。

这日,倾城趁百里在屋中打坐修行的空当偷偷溜了出来,寻思著在山野里打些猎物开开荤。

虽然这些天她饱受素食的折磨,但是气色明显好了许多,身上也有劲了,在林中蹦上跳下地十分灵活,只除了偶尔心慌气短……

也不知是她运气不好,还是这时节山中动物都蛰伏了,总之,她在山里绕了一上午也没见个活物的影子。

偏偏肚子又饿了,她又不识得山里可以吃的植物,只好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赶。

一边走她一边怀念弥生的小烤鸡,想起弥生的小烤鸡又想起可爱老成的小弥生,也不知他现在怎样了,她那天就那样走了,他一定很担心,尉迟炀会不会好好照顾他?嗔痴大师回来了没?

越想问题越多,问题越多越担心,等赶回小石屋见到百里的第一句话,便是,“我要去找弥生。”

不是“想”,而是“要”。

她做了决定,没人能改变的了。他知道。

所以,他只是片刻的沈默後,点头,“那今晚早些歇息,明早启程。”

倾城见他答应的毫不犹豫,有些诧异,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



49.

人家怎麽说都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怎还这样说走就走的,给人添麻烦。

想著,红了脸说,“百、百里公子,我的意思是我自己走就可以了……”

因为有些小紧张,“百里”两个字有些吐字不清,听起来像“白驴”,惹得百里身边的白驴抖了抖耳朵,蹭了过去。

倾城轻笑著抱住白驴的大脑袋,困窘不翼而飞。

这时,百里柔声反问,“你识得路吗?”

倾城一怔,显然不识得。

百里淡淡地看她一眼,不知怎地,那一眼经让倾城麻了腿,好不容易才勉强挺住。

明早起程,两人一驴,再无异议。

***

用过开水煮菜根的晚膳,倾城早早上了干草铺就的简易床铺。

几步开外,白驴趴在地上,而百里则在它身边打坐。

这几日相处下来,她发现这百里公子整日除了用膳前後,其他时间都用来打坐,也不知道打坐有什麽好的,值得他一座就坐上好几个时辰。

其实,在倾城看来,神仙也没什麽好的,不能吃荤,不能享乐,也没有情爱,只像座雕像一样高高在上,无趣。

许是上床太早,倾城毫无困意。

想起明天又要启程,可能好些天不能沐浴,而这屋後有个小岩洞,岩洞里有处面盆大小的温泉,顿时便生出了去沐浴的念头。

倾城向来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这麽想著,人已经披了棉衣。

这棉衣还是百里前几天从山下猎户家里买来的,男式的,又肥又大,但好在暖和。

“去哪里?”百里问道。

“去岩洞。”倾城答。

百里闻言,皱皱眉,也跟著起了身。

倾城诧异地看他。

他表情淡淡的,“一个姑娘家,大晚上不安全。”

倾城嘴角抽了抽,这荒山野岭连只鸟都没有,有什麽不安全的?

要说危险的话,第一个可与之靠边的非你这个活生生的大男人莫属吧?

当然,她信得过百里的人品。

但觉得麻烦他有些不好意思,便说,“要不让白驴……”

“走吧。”百里却不待她说完,径自开了石屋後门。

倾城嘴角又抽了抽,他感觉,这男人跟他的坐骑一样──倔!

摇摇头,跟上,临走前还特意往白驴那儿看了看,发现那大家夥早闭了眼睡得昏天暗地了──懒驴!哼!

***

石屋後门就是岩洞入口,再往里走个二十来步就到那温泉了。

百里在距离温泉十步处席地而坐,高高瘦瘦的身影像道屏障立马让这个黑乎乎的小岩洞变得安全起来。

这岩洞四周的山壁上有种会发光的矿石,虽不多,但星星点点的光亮也够用了。

虽然洞内并不冷,但刚脱了衣物,倾城还是打了个寒战。看著那冒著热气和泡泡的小温泉,好像跳进去舒舒服服地泡一会,可惜,这温泉太小,刚刚够个洗脚木盆。

不过,聊胜於无。

用她破了的衣物当汗巾浸了温水练到身上。

“呼~”微烫的泉水让她舒服地叹口气。

洗著洗著,余光隐隐约约捕捉到百里劲瘦的身影,又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50.

人家来陪她,她就只顾自己洗的欢畅,好似他是自家侍卫一样。

想著,就觉得这沈默实在尴尬,於是咳了咳嗓子,问,“百里,你为什麽修真?”

正在闭目打坐的百里闻言,睁开眼,昏暗中,黑眸闪过一丝迷茫,“得道。”

洗完身上,倾城跪坐在温泉旁开始洗头,云段一样的墨发流泻而下,“得道?成仙吗?”

百里微微蹩起眉,“算是吧。”

倾城不置可否,“那你为什麽要成仙?”

百里语结。

倾城又问,“成仙很好吗?”

沈默片刻,百里反问,“成仙不好吗?”

“当然不好!”倾城想也不想地回答。

百里微怔,“为什麽?”

倾城语气中略带调皮,“当然是,神仙不能谈情说爱啊!”

……

百里,你为什麽要修行?

因为要得道。

道是什麽?

道就是道。

不懂……

我也不懂。

不懂你还修!

就因为不懂才要修行啊。

强词夺理!我看,你是想成仙吧!

成仙?或许吧。

还或许吧!明明就是!成仙有什麽好?!一个一个都争著当神仙。

做神仙不好吗?

当然不好。

为什麽?

……嗯……啊!因为做神仙不能谈情说爱!

……

“百里?百里公子?”

肩头被人轻轻拍了拍,百里恍若梦醒,脑海中那一男一女的对话忽然消失无影踪。

回头,见倾城已沐浴完毕,正弯著腰站在他身後,一手还搭在他肩头。从她头发上滴下的水落在他鼻尖,微凉,清香,她没有发觉。

心,突然变得好柔软。

柔软的就像她沐浴过後水嫩的粉腮。

等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麽时,倾城已被他拉坐在腿上,他一只手揽著她的腰,一只手轻轻抚过她水一样的脸颊。

他一怔,然後看到倾城诧异又羞赧的大眼。

她脸红了,耳朵红了,脖子也红了,可想而知,那男式棉衣下的身躯也定是红的犹如桃花火烧。

砰砰砰,砰砰砰。

倾城心跳如擂鼓。

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明明俊美如常,却偏偏好似多了些勾人的妩媚,那黑眸中清浅的波光流转,薄唇带著惑人的光泽,覆在她颊上的手带著玉石般的清凉却点燃灼热焰火。

妖魅,如此妖魅!这个如仙如神般的男人,此刻却是如此妖魅!

“抱歉!”

还沈浸在他诱惑里的倾城突然“哇!”被推到在地上,紧接著眼前一晃,那妖魅的男人眨眼不见了踪影。

倾城还有些云里雾里,直到──“好……好疼!”

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娇臀可能开了花~

***

一瘸一拐地回到室内,百里早坐回远处打坐。

倾城恼他反复无常,前一瞬还抱著她亲昵温柔,下一瞬就冷酷无情的把她往地上扔,直到现在她的臀部以下还又麻又疼、难受的紧!

“哼!”狠狠瞪他一眼,虽知道他闭眼看不见,但总可以用来泄愤。

然後拖拉著受伤的娇臀躺上甘草床,在心里著“问候”百里,渐渐睡去。

好一会儿,床上传来倾城清浅均匀的呼吸。

百里缓缓睁开眼,脸如火烧,眸光闪烁。

困惑地盯住前方的某个点,一夜未眠。



51.

昨晚那一下还真摔得不轻,今早起来走起路来还钝钝的疼。

这里山路崎岖颠簸,更别提骑驴而行。无法,自知理亏的百里只好坐上白驴,用自己的大腿给倾城做坐垫。

这样,其实是很不合礼数的。

可是……谁管他!

倾城恶劣的在百里怀中左扭右动,发誓一定要让这只闷骚男显出妖魅本性。

怎知,今天百里公子意志及其顽强,本著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亦不动的消极作战方针,眼观鼻鼻观心,面无波澜,心如止水。

直到倾城折腾的筋疲力尽、昏昏欲睡,百里还是一副怀里是朵花、是根草、甚至是块硬石头的浅淡模样。

倾城气了,又无处发泄,只好彻底无视百里的人权,揽著他的腰开始呼呼大睡。心想,你不把我当女人是吧?!那也休想让我将你当男人!你个闷骚太监!

***

倾城发现,跟百里在一起,她好像特别容易暴露出自己恶劣的那一面,有时候恶劣的近乎幼稚。

比如现在。

“我饿了,要用膳!”倾城咬著百里袖口,一脸小猫样的娇憨。

百里不动如山,眨眼倾城手里多了一块硬邦邦的面饽饽。

倾城小脸一皱,“我想吃肉……”

百里不理她,径自拿了饽饽吃起来。

倾城见不得他无视自己,愤愤地从他手里抢过饽饽,本想扔的,但想起这饽饽还是她从牧民那里买来的,便眼珠子一转揣进了怀里,继续用凌厉的眼神“胁迫”百里给她肉吃。

百里神色不变,不知从哪里又拿出一块,咬一口,“唰”又被倾城抢进怀里。

百里微微斜眼看她一眼,然後把手伸进背後的包袱里。

倾城绷紧了神经,准备这一次在他拿出饽饽的第一时间就将饽饽截获,绝不给他任何咬一口的机会!嗯!

可是,百里就那麽微微反剪著手,将手掏进包袱里,迟迟不往外拿。

倾城紧盯著那只手,一刻也不放松警惕……

嗯?好像……不太对。

倾城微微蹩起眉,她灵敏的与野生动物无异的小耳朵动了动,为什麽好似听到饽饽掉渣的声音?



52.

眯起眼,快速向百里脸上瞄一眼。

喝!这一瞄不要紧,她竟然看到百里这家夥竟然正面不改色地吃著她绝对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豆包……

豆包!他竟然有豆包!他竟然有豆包还让她吃了三天的硬饽饽!!!

“你……”倾城咬牙切齿,“太狡猾了!”

百里再次垂眸斜眼看她一眼,然後调转视线,目视前方。

倾城气的“呼呼”喘粗气。

目标瞄准他手里的豆包,一个虎扑,“啊呜──呜?”

软中带硬,淡而无味,毫无豆包之香,反而有股子檀香味儿……

缓缓张开嘴,垂眸。

雪白的手腕上一圈暗红色的咬痕……

而她的终极目标那个圆乎乎的小豆包则安安稳稳地端坐在与那手腕连接的大手里……

“嗯……”咬咬唇,倾城突然变得很乖巧。

因为她先前虎扑的原因,现下两人上下交叠成十字状。

所以,她轻悄悄地趴下他的身子,以最快的速度把怀里的三个饽饽拿出来留给自己一个其他的归还原主,然後小旋风一样刮到几步外白驴身後,安安分分吃起自己的饽饽午膳来。

可天知道,她根本是食不知味!

心扑通扑通跳的要炸开一样,浑身滚烫滚烫,不用看也知道她现在一定红的像只煮熟的虾子!

可是……可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刚刚,她一手去抓豆包,一手去推百里,可是,该死的无意之中推百里的那只手滑了一下,然後……抓住了……

啊啊啊──

咬住饽饽抱住脑袋使劲摇头,她疯了她疯了!她怎麽可以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可想想自己这些天的行为举止,跟他共骑一驴,共饮一水,还时不时的在他身上撒野……啊啊啊!颜倾城!你在做什麽你在做什麽?!!!你简直跟那些淫娃荡妇无甚区别,你太……太淫荡了!!!

……可是,呜呜,他的那个……好大……哦……

这边,倾城小旋风过境之後,百里公子还维持著那个“被压倒”後的姿势,面上仍无多大表情波动,只是一双黑眸愣愣的注视著天空,一手举著豆包,另一手反剪在身下,呼吸微微错乱,心跳严重失速……



53.

之後的两天,淡淡的尴尬气氛若有似无的在二人间弥漫。

他们很少再共骑一驴,大多数时候是倾城骑驴,百里牵驴。逼不得已必须共骑时,两人具是神经紧绷、身体僵硬全神贯注地保持距离,幸亏白驴有灵性,可以自行赶路,否则,让这两人领著还不知拐到哪个旮旯地儿去了……

在同弥生失散後的第二十五天,他们在沙漠中的一个绿洲小镇赶上了弥生一行。

遇见弥生时,弥生正与尉迟炀在集市上买香烛。

“弥生……”倾城来到他身後,轻轻将他抱住。

弥生先是浑身一僵,然後猛的转身投进倾城怀里,“颜儿姐姐……”喊著“哇哇”地大哭起来。

这还是倾城头一次看到弥生如此明显的有个小孩子的模样,一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身上好似有什麽回归了来。

尉迟炀看到倾城也是又惊又喜,握著大刀的手把精钢刀鞘捏出了个窝儿,激动之情难以言语,好半晌才,“……颜、颜儿兄弟……”

闻言,倾城抬头仰望他,墨蓝色的大眼里还带著喜悦的泪水,“尉迟将军……”

尉迟炀被瞬间秒杀。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连隔壁巷子里的酒楼里的柴房里的老鼠洞里的一窝刚出生的小老鼠里的耳朵最不好使的那一只都听得一清二楚!

当即,尉迟炀喜形於色,铁臂一张,将倾城连带弥生组团儿抱起,“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呃……”可惜力气太大,倾城和小弥生齐齐吐了舌头。

吓得尉迟炀赶忙将两人放下,见两人确实并无大碍才好了脸色,挠著後脑勺“嘿嘿”憨笑。

他这副傻大熊的模样,别说倾城和弥生,就连这条街上的行人都被逗得笑不可抑。

只有百里,靠著白驴,静静地看著倾城花儿样的笑颜,面无表情。

***

一回到弥生他们下榻的客栈,倾城便抱了弥生去房里说悄悄话。

留下百里和尉迟炀在大厅里面面相觑。

感觉出二人间暗暗涌动的不友好气氛,尉迟炀的手下和客栈夥计虽然迷醉於百里的相貌,但依旧很识相地统统清了场。

一刻锺的沈默後,“听颜儿说,是你救了她?”尉迟炀对眼前这位美绝人寰的“白驴公子”是越看越不顺眼,特意亲昵的唤倾城“颜儿”,当然,这两个字在倾城面前,他是断断不敢喊出口的……

闻言,百里面无表情,眼波淡定,只点点头。

尉迟炀冷哼一声,“多谢公子近日来对颜儿的照顾,在下定当重谢。”

百里淡淡地看他一眼,“应该的。”



54.

尉迟炀咬牙,觉得百里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相当欠扁。

不过,他忍住,强扯笑脸,“幸亏颜儿伤得不重,要是再伤重了真不知该如何还公子这份恩情!”

百里回他一个浅淡的不能再浅淡的微笑,“确实不重,浑身上下,不过是胸前有些擦伤罢了。”

闻言,尉迟炀倒吸口冷气,抓关键词,“浑身上下?!胸前?!”这厮尾音明显挑高。

百里面不改色的点点头,“放心,我已亲手为她上过药,绝不会留下任何疤痕。”

“亲、手、上、药?!”每一个字尉迟炀都咬的结结实实,双眼瞪如铜铃,死死盯住百里波澜不惊地俊脸。

“没错,亲~手上药……”

“药你妈个头!”

“轰──”

百里尾音刚落,面前的桌子便气势汹汹的冲他飞了过来。

他轻飘飘地飞身後退,紧接著一季铁拳“哗啦”一声穿破桌面直砸向他面门……

***

弥生房里,倾城抱著弥生躺在榻上浑然不知楼下已成战场。

“嗔痴大师还没回来?”倾城问。

弥生皱起小脸,小手揪著倾城头发玩,“还没。我好担心……师傅从没离开这麽久过。”

倾城安抚地拍拍他,“你要是放心不下,咱们去……”

“扑啦啦──”

“是小白!”弥生突然跳起来奔向窗口。

倾城好奇的跟过去,看到弥生正双手捧著一只小纸鹤笑的眉眼弯弯。

倾城看著心头欢喜,抱起他,看著他手里的纸鹤,那无生命的小纸鹤此时竟然忽闪著翅膀拿尖尖的小嘴儿轻啄弥生手心,惹得弥生咯咯直笑,诧异道,“这是小白?”

“嗯嗯!”弥生使劲点点头,“这是师父跟我的小信鸽,我们都用这种方法联系的,这段时间小白都没有来,所以我才特别担心……”

“那还等什麽,快看看。”

“好!”

弥生笑著将纸鹤轻轻打开。

果然,叠纸鹤的纸面上写著两排小字。

弥生一看,小脸“唰”地惨白。

***

百里跟尉迟炀在楼下正打的不可开交。当然,大多数时候是尉迟炀没命的攻击,百里优哉游哉地闪躲,这更让尉迟炀怒火中烧,将将盏茶功夫,客栈大厅便满目疮痍,无一件完整家什幸存。

“你奶奶的!小白脸你给爷出手!”尉迟炀大吼著拳拳生风。

百里唇角微钩,极尽挑衅之能事。

“你──”尉迟炀火不可抑,张口欲吼。

此时,自三楼传来弥生“哇──师傅──”的哭嚎。

两人一怔,抬头,就见倾城白著脸含著泪,抱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弥生跌跌撞撞地跑下楼。

倾城跑的太急,下楼时险些跌倒,幸亏百里一个闪身将他们牢牢接到怀里。

尉迟炀本也冲过去要接的,可是怎奈百里速度太快,他甚至没有看到他的动作,就见佳人已投他怀。

倾城稳住身子,一手牢牢抱著弥生,另一手紧抓百里大手,小脸满是无助,“百、百里送我们去巫山,送我们去巫山……”

百里并没有什麽面部表情,只是眉头微微一瘪。

尉迟炀还不知发生了何事 ,只觉眼前微风一过,破烂烂的客栈大厅里那还有三人的影子?!

***

坐在驴上的人,只觉这驴走的稳稳当当、步履舒缓,若林间漫步;可白驴经过之人却觉平地一阵风过,再无其他异象。

弥生和倾城,一个只顾著哭,一个只顾著安慰,谁都没有注意到他们屁股下的这头白驴到底是何等神速,而百里则看著手里的纸片若有所思。

纸片上有两行小字:

弥生吾徒,为师大限已至,勿念。

巫山金牛峰留。



55.

夜深,风静,虫鸣,乌啼。

不远处,巍峨的山峰若牛背般连绵起伏。倾城张口结舌。

弥生比倾城强些,片刻的诧异,很快恢复镇定,只不过话说得不太流利,用肿的跟两颗桃子样的大眼忽闪忽闪地看向百里,指著隐约可见的、极似牛背的山峰问,“……这……是……金牛……峰?”

百里面无表情,轻抚著白驴毛茸茸的长耳朵,点点头。

“巫、巫山那座?!”

长睫微垂,墨一样的眼眸看著紧揪住他袍脚的小弥生,漾起淡淡笑意,薄唇轻启字字清晰,“苗疆,巫山,金牛峰。”

弥生嘴角一抽,脚下踉跄,小脸刷白,“咻”一声躲到倾城身後,然後怯怯地探出半个脑袋,“你……你……”

百里看一眼依旧有些迷迷瞪瞪地倾城,“百里,蜀山清灵峰清灵长老坐下弟子。”

说著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的木牌,向弥生递过去。

弥生小心翼翼地接过,看了看,大喜,“怪不得可日行万里,原来是轻灵峰门下行者,是弥生失礼了……”说著,小老头一样踱出倾城背後,有模有样地向百里弯腰行佛礼。

但腰弯一半,便被人提著领子拎了起来,眨眼投进一个温香怀抱。

然後便听到倾城在头顶阴测测的说,“既然你有这本事,干嘛让我在大漠里走了十多天?!直接送我去弥生那里不就好了?!”

闻言,百里转过身,抬头望天,装作没听到。

倾城咬牙眯眼,就要爆发。

弥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清澈的大眼里破天荒地蹿出狡黠的目光。

小手一身,即使抱住倾城颈子,不太熟练地嗲起嫩嫩的小嗓子,撒娇,“颜儿姐姐~我饿~”

哦~

怒火瞬间浇熄,绷紧的肌肉立马软成一滩,倾城注意力完全自百里转到小弥生,拍著他小小的身体,“乖,小弥生,我们马上去吃饭……”

弥生在她怀里连连点头,“我要吃烤鸡。”

倾城双眼一亮,“姐姐也想吃烤鸡!”

说著,很没品地斜了一眼百里背影,颇有耀武扬威的架势,“走,姐姐给你打去!”说著就要抱著弥生闪人。

弥生赶忙扭头招呼百里,“百里哥哥,一起来吧。”

闻言,百里转身,看到倾城一脸坏笑,额头上分明写著“你敢吗?”三个金光大字。

在看看她怀中的弥生,眨巴著一双水灵灵的大眼,满是期盼。

心中叹口气,面上依旧没啥表情,语气清清淡淡的,说,“我去。”

话落,倾城还在看好戏,弥生还在等结果,眨眼间,眼前没了百里。

只有那头雪白雪白的白驴,站在月光下,摇著尾巴,抖著耳朵,偏著脑袋,用那双黑曜石般的大眼,对他们……无声的笑。



56.

百里拿回来的鸡是已经料理好的,倾城看著那只包裹在荷叶里、油滋香嫩的小烤鸡时仍有些难以置信。

虽然知道这不过是百里用法术去百里外镇上买的,并不是先前说的打来的野鸡,但是,是百里唉,是那个从不吃荤且逼她吃素吃到吐的百里唉!

这……天要下雨,佛祖要成亲了吗?!

***

“主子,颜倾城已前往巫山,可……”

“说。”

“她身边那叫百里的修真人一路跟随,且法术高超……所以……我等跟丢了。”

光线昏暗的密室里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那前来报告的侍卫屏住呼吸,冷汗已渗透了黑衣。

突然,榻上之人摆摆手:“……罢了,你且下去。”

侍卫顿觉难以置信,之後大喜,忙连连磕头:“谢主子──”

但话音一落,又想起另一桩要事,表情有些为难欲言又止。

“怎麽?”

“那莲城公主……”

“找个模样相似的替了,带回来吧。”

“是。”

***

用过晚膳,倾城三人一驴便在林中休息了下来。

因金牛峰山下至山腰有一大片古林,乃是登峰必经之地。可此林夜间瘴气浓厚,毒性甚大,人兽惧之。三人无法,只好等到日出瘴气散去之时,方能上路。

百里抬首望天,月已西沈。

倾城正搂著弥生好梦正酣,白驴陪在他们身侧,也似沈睡。

从袖里拿出那张纸片,看著上面两行小字微微皱起眉。

这封短信写得蹊跷,笔迹流畅沈稳,断不像一位将死之人所书。

在看这信上半句,“弥生吾徒,为师大限已至,勿念。”语气超然世外,云淡风轻,显然是位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得道高僧仅将自己圆寂之事告知徒弟,并不想徒儿前来的样子……可,为何又留下下半句?

巫山金牛峰留。

视线穿过夜色月芒、树影重重,隐约可见那“金牛”巍峨的身影寂静地伏在那里。

金牛峰上,有什麽?

“唔……”

两步开外,倾城梦中娇哼一声。

百里看去,原来是弥生睡梦中独自卷了他们盖身的棉衣。

这苗疆虽位於南方热地,但一入夜,更深露重,气温依旧偏低。

袍袖一挥,原本伏在他们身侧高壮的白驴霎时间若泄了气的皮球般瘪了下去,最後化成一张雪白的毛皮严严实实地将两人罩住。

倾城舒服的哼一声,蹭了蹭毛茸茸的毛皮,睡得安稳了下去。

百里不知不觉勾起唇角,在意识到之前,已起身来到她身前面对她坐下,用宽厚的脊背为她遮挡入夜渐大的山风,同时伸出修长的手指替她拂过落在唇上的发……

正在这时,百里突感身後一股强大阴风呼啸而来。

为护住倾城、弥生不受伤害,他身形不动,只反剪左手施法抵挡。

下一瞬,背後传来沈重的闷响。

百里同时给倾城弥生施了结界,确保两人安全无虞且好眠不受打扰。才缓缓转身面对袭击者。

只见数丈之外一人倒在地上,不见胸前起伏,只知身量异常高壮。

百里缓步靠近,待看清那人面容,心下一惊,那人忽的直愣愣地从低上站了起来,动作僵硬而诡异,眼睛睁得大而圆,空洞且暗淡,像是一座雕刻逼真的石人。

百里下意识地做出防御之势,却不想,那人脚跟一转,像只猿猴一样扳著枝桠树干向金牛峰的方向迅速离去了。

百里眯眼,看看那人离去的方向,转身看看依旧好梦的倾城弥生,反手一拈,一道白光直射上盖在两人身上的毛皮上。

***

翌日清晨,倾城醒来不见百里的身影,只见白驴趴在自己身边,脊背上贴著一张字条,上书:峰顶见。



57.

金牛峰地势极高。

下半部密林郁郁葱葱,上半部怪石参差嶙峋。

虽然已有准备,但倾城和弥生外加一头白驴,登峰速度还是不乐观。

他们必须在太阳落山前爬过半山腰,否则,日落之後,林中瘴气弥漫,他们绝对无法活著走出去。

弥生因为挂心嗔痴大师,一开始心情郁郁。

倾城特意逗他说些以前与嗔痴大师云游时所遇趣事,果见他心情好转。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半日下来竟也不觉疲累,且密林过半,估计落山前能够走出密林。

林中毒物甚多,中午吃饭两人也不敢到处乱走猎食,只在一水潭旁捕了几条鱼儿烤了果腹。日头稍偏,便又上路。

别看弥生人不大,但体力极好,山林中疾行半日也不叫苦不叫累。倒是倾城怕他硬撑坏了身子,连哄带迫才让他坐了白驴。

“听师傅说,那蜀山之上净是些得到真人,有得已领了仙籍,但因放不下人世疾苦,固留在那蜀山之巅护人间一方太平……”弥生坐在白驴背上,摇头晃脑地跟倾城将传说中的蜀山圣地。

倾城牵著白驴静静听著,有时会问几个问题,引得弥生接著往下讲。

按说,倾城十多年来深居宫闱,虽也自小练武,体力比寻常女子强上许多,可这大半天下来,她不但不喘不汗,且脚步越发平稳迅捷,引著白驴闷头往山上走,不知不觉竟在落日前一个时辰出了密林。

两人随便用了些野果,便寻了一处岩洞,作为落脚处,准备明早日出後在上路。

夜里,两人都不想睡。靠了白驴在火堆旁话起过往。

“弥生,总听你说你师父,那你父母呢?”倾城有些好奇,为何弥生从不提自己的生身父母。

闻言,弥生眸光暗了暗,小小声说,“弥生没有父亲,母亲……去了很远的地方,说有一天回来寻弥生。可是……到现在也没有来……弥生的名字就是母亲给取的……母亲……”弥生说著抱紧了倾城低低啜泣起来。

倾城的心阵阵紧缩,无比後悔自己提起这个话题。

弥生将湿漉漉的小脸埋在她颈窝,闷声闷气地问,“颜儿……姐姐,你说,弥生的娘亲回来寻弥生吗?”

倾城压住心头的酸苦,“嗯,会的,一定会的。”

“嗯,我也觉得,娘亲一定不会不要弥生!娘亲说过的,弥生是她的宝贝,她办完了事一定会回来寻弥生的。”

倾城没有去问他,他娘亲是去办何事。因为她心里知晓,在民间,有些穷人家养不起孩子,便把孩子卖了丢了或是送给别人。她想,弥生的娘,是不会回来了吧。

虽然心里清楚,弥生不过在守著一个空落落的念想,但她不说,因为,有个念想,就有希望,人这一生太漫长,总要有希望才能走下去。

倾城想著,转移了话题,“过些日子,弥生就要满四岁了吧?”

弥生点点头,“下月十五。”

今天七月十五,下月十五刚好是中秋节啊。

倾城摸著他已生出毛茸茸发茬的小脑袋,“等弥生满四岁了,姐姐送你礼物可好?”



58.

“礼物?!”弥生长这麽大从没收到过礼物,顿时惊喜交加,用那双还闪著泪花花的鹿儿般的大眼望著倾城,连连点头,“好哇好哇!”

倾城心里满满的温柔,从小到大她收过礼物无数却从未真心送过人礼物,因为在那个牢笼里无论是送还是收,“礼物”两个字代表的终是侮辱,像如,她曾将自己作为礼物送给颜峥……

眼前突然浮现红帐、龙床、男人、肉体和鲜血,痛苦接踵而至。

她马上压住心中被埋葬许久的愤怒和仇恨,抱紧了弥生,借由他温软的小身子来告诉自己,此时此刻,她还活著,活在星空下、山野里,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颜儿姐姐,你要送我什麽礼物?”弥生贪恋倾城怀抱里的温香,并未察觉倾城异样。

倾城故作神秘一笑,“到时候你就知──”

“昂──”原本静静伏在他们身边的白驴突然站起身,朝著洞口嘶鸣长啸。

倾城在第一时间将弥生护在怀里,她感受到危险的靠近。

“哢哒,哢哒,哢哒”

倾城听到像是木桩击打地面声音,进了洞口。

然後是一股阴邪森冷的风灌了进来。

白驴像道屏障挡在他们面前,她看不见进来的是什麽,但从洞里急速转变的气氛可知,来著绝非善类。

就在倾城寻思如何应对之时,一道黑色风刃直直射向白驴,那强大的力道让躲在白驴身後的倾城和弥生都忍不住心生战栗。

只见那白驴忽的前腿离地,整个身子像是充了气一般迅速膨胀。

眨眼间变成一个巨大滚圆的毛绒球儿,严实实地将两人身前的空间堵住。

紧接著“咚”一声闷响,就好似木槌击打皮鼓的声音。

与此同时,倾城不知哪来的力气,单掌在身旁岩壁上狠狠一拍。

哗啦啦,岩石碎落,眼前石壁开了一个一人多高的口。

倾城记得这山洞岩壁并不厚,一壁之隔的就是一处深水潭。

果然,倾城抱著弥生穿过方才打破的洞口,一脚差点儿踩进潭里,幸得即使收脚,同时在地上一踢,两人拔地而起,在水面几个起落到了水潭对岸。

顾不得白驴,倾城一落地便抱著弥生足尖一转迅速往山上飞掠而去,如幻似影,速度极快。

倾城正专注於赶路,斜侧里突然一道风刃劈来,倾城大惊,闪躲不及,赶忙扭腰护住弥生,以背相迎。

“啊──”

风刃狠厉,割肉劈骨,倾城只觉背脊剧烈震痛,然後整个身体迅速麻木。

两人摔倒在地。

倾城仍不忘护住弥生。

弥生听闻倾城痛呼,早已吓得泫然欲泣,待看清她悲伤那露出白骨的臂长伤口,马上小脸惨白,“颜、颜儿姐姐,你……你……”

身後传来“哢哒、哢哒”的声音,倾城知道自己此刻伤重,断不能救得弥生。

只好压下昏厥的欲望,对弥生厉声说,“走,去峰顶找百里!”百里应早已到达,有他在弥生安全无虞。

弥生顿时恍悟,惊恐的看一眼渐行渐近的诡异大物,权衡利弊,忍住担忧和恐惧,郑重的丢下一句“等我,姐姐!”拔腿往山顶跑去。

知道弥生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以为自己是让他去寻百里帮忙。

但也无暇解释,也不用解释,他走了,就是好的。

最後看一眼弥生在黑夜里跑的跌得撞撞的身影,倾城勉强撑身站起。

面对敌人。

银白的月光罩下来,洒落一地清冷月辉。

照亮了倾城惨白死寂的脸,也同样照亮了来人冷硬木然的五官。

这张脸、这张脸……是她死也不会忘记的脸,是她费尽心机、步步为营、毁尽一切也要让它在这世上消失的脸──这张脸,这五官,只属於一个人,一个不应该存在於世上的人──颜峥!

一切强撑起来的勇气,瞬间烟消云散,接踵而来的,是长年积累的恐惧、仇恨、愤怒和无止无尽的绝望。

“啊──”她听到自己无能地尖叫,她看到自己双腿虚软跌坐在地、抱著头表情绝望地颤抖哭泣,她闻到山风呆在野草的清香,飘飘渺渺,像是灵堂前的冥香……

那一刻,她的灵魂脱离了肉里,轻飘飘地悬浮在自己上空,怜悯、悲哀、又无奈地看著懦弱地自己。

“哢哒。”

那双穿著金黑龙靴的大脚在她面前站立,诡异而僵硬的脚步声瞬间让倾城灵魂归体。

但重伤失血和过於激烈的情绪已耗尽了她的所有力气,视线模糊不清,隐约见他弯下腰来,她只能在黑暗来临前,以手为刃,狠狠刺向那人面门,做最後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