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18

禾早: 胭脂大宋 115-127

                  第一百一十五章 糟糠老头

万鹤楼是平江府数一数二的大酒楼了,自然这里的菜价也高得离谱。安心开的太白居在余杭郡也是有名的酒楼,知道酒楼里开的菜价有很多油水可捞,反正有人请客,点起菜来她眉头都不皱一下,倒是喜得那跑堂的眉开眼笑。原本瞧这女子样貌丑陋,他还爱理不理,但再瞧见范慕云,便点头哈腰起来。看来,范家在平江府的名气不低呢!

“花炊鹌子、螃蟹酿橙、香螺炸肚、鲜虾蹄子脍,加上先前我们点的几样,就先这些吧!”安心每报一个菜名,跑堂脸上的笑容就更加殷勤了十倍,连连答应了数声正要往厨下去,安心又叫住他道:“另外先上几色蜜饯果子——荔枝蓼花、珑缠桃条、糖霜玉蜂儿和香药葡萄”她只不过捡些简单的来点,太复杂的就算了,她又不想演黄蓉。这些菜肴的名字都很好听,做起来却并不如何复杂。荔枝蓼花其实就是在荔枝肉外滚上麦芽糖之类的糖衣,珑缠一般就是在干鲜果实外层裹缠糖霜。

范家小丫鬟在一旁听得暗自咂舌,这个女人脸皮挺厚的,吃人的东西都不嘴软。但她点菜却也确实有一套,许多菜的名字,自己都没听过呢!她又哪里知道安心便是开酒楼的,若是连菜肴名字都没研究过,那生意还怎么做下去?

看着安心如此大大咧咧点了足够六七人吃的菜,范慕云却面不改色,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安心暗自点头赞叹,这女子倒还甚合自己心意,不是那种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的女子。

要了一壶瑞露酒,跑堂的还再三声明,这是从桂林特特运来的,虽然价格高些,但绝对是物有所值。因为宋朝市间卖的酒水都是从官府处买来酒曲后再自行酿造,是以各地的酿酒配方不同,酒味亦尽皆不同。

安心笑嘻嘻斟了三杯酒,自己先仰头饮下一杯,只觉酒味甘甜回香,清冽爽口,度数很低呢,真的很像饮料。眼见范慕云偷眼向那酒杯瞄了两眼,却又立刻正襟危坐,轻轻探筷去夹桌上的菜肴。至于范家小丫鬟,却是连瞥都不向那酒杯瞥一眼,只顾着替自家姑娘夹菜,自己埋头苦吃——既然这桌酒菜的银子是一定要付的,那怎么能不多吃一些捞点本回来呢?

“你喝喝看呀!一点酒味都没有,就像是果汁。”安心看出范慕云的跃跃欲试,在一旁怂恿着。范慕云出身书香门第,这琴棋书画诗酒花只怕是深合她的心意呢!

“不行!”范慕云还未答言,范家小丫鬟就先开口拒绝了,道:“我们家姑娘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在外头随随便便喝酒?”说着瞅了眼安心又道:“既然身为女子,就该端庄一些。在外边与陌——与人吃饭就已是逾礼之举了,喝酒就更不成个体统!”

安心瞧着那小丫鬟满脸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禁暗暗好笑,这么点大的孩子,能知道些什么呢?自然是听见别人怎么说,便怎么学,压根就没有自己的主张,若是问她为什么不能在外面吃饭喝酒,只怕她除了重复那些闺训之外也说不出些所以然来。

“朵儿!”范慕云喝止了那小丫鬟,向着安心歉意一笑。

安心倒不在意,这么好的酒,既然她们不喝,倒便宜了自己。想着,又继续斟上酒,刚端到唇边,忽然从窗外掠进一道身影,大咧咧在三人身旁的空座上坐下,拿起范慕云面前的那盅酒就一口饮尽,还咂舌晃脑道:“好酒!真是好酒啊!”说着,犹嫌不过瘾,伸手又取过朵儿面前的酒,也一仰脖饮了下去,两只眼睛直瞪瞪地瞅着安心手边的酒壶,只差没抢过来自斟自饮了。

安心望着这个神奇地冒出来的老头儿,眼珠子差点就突了出来——是李止一这个老混蛋哎!这个家伙,在她最需要人手的时候私逃出走,哪都寻不到人,一有酒喝,又莫明其妙出现了。安心脸上带着莫测的笑意,右手紧紧抓着壶把将酒壶抱在胸前,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李止一抢了去。

“小娃娃——”李止一吧嗒了两下嘴,眼巴巴地瞅着安心手里的酒壶道:“你这么个小人儿能喝完这一大壶酒么?分点给老夫吧!”

安心瞧着李止一垂涎欲滴的表情不觉微微一怔,看他的样子,像是没有认出自己。这也并不奇怪,安心现下没了武功,李止一压根就无法从她的举手投足之间瞧出什么破绽,虽然可以瞧出她易了容,但绝没联想到安心身上。现下这个老儿的全副心思,都摆在那小小的一壶酒上,若是可以,他巴不得连身子都一块钻进酒壶里去喝个过瘾。

“这么点酒怎么喝不完?再来十壶也没问题。”安心说着,将酒壶又往身前扯了扯。万鹤楼的饮食器皿都很精致的,这小酒壶也是烂银打造,双手一拢恰恰便能合围,压根装不了多少酒。

李止一突然觉得这小女娃娃很有些意思,更有些像一个人,但仔细瞧了瞧,却又不是安心。他长年在江湖中四处飘泊,难得在太白居停留了那些日子,也是看在美酒佳肴的份上,可是自从安心跑没了影,太白居里的好酒喝完之后,他便忍不住又偷溜出去四下搜寻美酒了,临走顺手还卷带了些安心的银子,现下躲避这个徒孙还来不及呢,又怎么可能主动去撞上这个“瘟神”惹上一身晦气呢?他对着安心瞧了又瞧,终于确定这是一个陌生人,便放下了心,对于安心这几年里发生的事情他一无所知,只要能安安心心喝酒,别的事情又与他何干?当下陪着笑道:“好娃娃,这酒均老夫一丁点如何?只要一丁点便好!”

“这万鹤楼里又不是只有这一壶瑞露酒,你就算买一坛子,只怕也有,只管缠着我做什么!”安心自然了解这老儿的脾气,一定是身上的银子又花光了,这才老着张脸蹭几个小姑娘的酒喝。只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李止一这么大的本事,想要银子花还不容易么?何必巴巴地四处陪笑讨酒喝?

“这个——”李止一扎着两只手在身上拍摸了两下,苦笑道:“老夫——老夫没带银子。”

“是没带银子还是没有银子?”安心冷笑了笑,这个老混蛋,连自己徒孙的鸽子也敢放,此时不给他点苦头吃吃更待何时?

一旁的范慕云虽然被这个不知从哪钻出来的老头搞得莫明其妙,但瞧着李止一那嬉皮笑脸的尴尬样,却也不忍将他赶走,不由替他解围道:“要不,姐姐就均些酒给这位老伯吧?”她看了看那壶酒,虽说不多,但女子饮酒本该低斟浅酌,若是喝这一壶下去,既使有那个酒量,只怕也不雅的很。

“还是这位小娃娃善解人意——”李止一呵呵笑着,以手执杯探到安心面前,笑眯眯地等着安心斟酒。

“慢来慢来!她答允给你酒喝,我可没有答允。”安心将那酒壶抱得更紧了,接道:“要不,你让她给你要一坛子酒好了。”

“你——”朵儿站起身来就想诉说几句,这个女人也太小家子气了嘛!姑娘请她喝酒吃饭,连谢字也没听见她说一声,现下又将酒壶抱在怀里,大有一副谁敢上来抢夺就与谁拼命的架势,也太旁若无人些了吧!

范慕云微微一笑,伸手扯过朵儿的衣裙令她坐下,叫来跑堂的再上一坛子瑞露酒。跑堂的眉花眼笑去了,半晌,一小坛子瑞露酒就摆在了李止一的面前。只见李止一抽鼻吞唾,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伸手拍开酒坛子,捧着那坛酒仰头就咕嘟嘟灌下小半坛子酒,这才心满意足地咂了咂嘴,连声呼道:“痛快!只是酒劲弱了些,却也是难得的好酒了!”

“你也只会牛饮罢了!”安心不屑地皱了皱眉。

李止一此时有了酒,哪里还管别人如何奚落他,笑吟吟从怀里摸出一张人皮面具递给范慕云道:“小女娃娃心好,这个玩意儿就送给你了。”

范慕云瞧见这薄薄一张纸状的东西,上头还有口鼻眼等窟窿洞,不禁好奇道:“这是什么?”她自幼生长在官宦人家,哪里会认得这种跑江湖专用的玩意儿,以手抚之,感觉与皮肤的质感差不多,只是略为松弛。

“这个——”李止一又将人皮面具拿了回来,戴在脸上示范了一下,顿时,变了一副面容。朵儿一见之下,大呼神奇,范慕云虽说用不上这东西,但见这人皮面具转瞬之间便可将人换化一副形容,倒也笑吟吟看住了。唯有安心,不屑地撇了撇嘴角,这张人皮面具的质量也太差了,与李止一送给她的另几张相比简直有天壤地别的差距,看来是这老儿闲暇无聊做出来骗人玩儿的。

几人正在这里边喝酒吃菜边闲聊着,外头却传来一阵“轰隆隆”之声,一道惊雷在天边滚过,乌云顿时密布。再有一道闪电,裂空般掠过,后头紧接着又炸响了几个震雷,随后,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地上尘土飞扬。水气夹杂着泥土的腥味飘散开来,大街上人人都在那里奔跑,或是回家,或是找个避雨的地方。夏季,阵雨便是来得这么突然。

“好大的雨!”朵儿一脸惊喜道。这几日太热了,将人憋得满心烦躁,这场阵雨下来,能凉快不少呢!

“只是这些没带伞的人可就惨了。”范慕云轻声道。看着这么多人瞬时被淋成落汤鸡,还真是替他们觉得狼狈呢!

安心此时却忽然想起一个关于躲雨的笑话,便笑吟吟道:“他们又何必要跑呢?”

朵儿闻言反驳道:“不跑难道等着被淋湿?虽说是夏天,可也会伤风的!”

“前面难道不是雨么?”安心仿佛算好的一般,就等着朵儿那句话了。

众人闻言都微微一怔——是啊!跑得再快,前面也还是雨。朵儿不甘愿地接道:“但跑得快些,便能少淋些雨!”

不知是老天爷与她作对还是故意捉弄她,朵儿那句话刚刚说完,暴雨奇迹般地停了,刹时间雨过天晴,若不是地上雨水未干,单看头顶那火辣辣的太阳,还以为压根就没有下过雨呢!朵儿低头喃喃了几句,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大抵,是在诅咒这贼老天吧!

这时从门外跑进一个人来,四下里张望,目光一转到安心这里,便一脸惊喜,冲过来双手拢住安心的双肩叫道:“安心!我可算找着你了!江傲说了,若是他回来的时候,你少了一根头发丝,他都与我没完!我就生怕你单身在外头又惹出什么祸事来,好在这回没出什么岔子。”说着,拖过条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拍打着身上的雨水泥尘,转眼间又瞧见李止一在旁,不禁怔住了。

他这一番话说完,众人面上神色各异。李止一是大吃一惊,实在是不明白,这个女娃娃怎的会是安心?若是连他都能瞒过,岂不是说安心的易容术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但,明显她在易容上还有许多的破绽呀!他一时惊慌失措,不知是该抱着酒坛子逃跑还是假装若无其事继续坐着。

朵儿与范慕云也觉得奇怪,不知为何李止一形容大变,再看到进来的这个男子长身玉立,容颜俊美,又是一阵害羞。她们能够接触到年轻男子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平日家中来个客人,都要再三避嫌,这会子突然身边就坐了个陌生男子,若说心里无动于衷那便是假的。可是更让她们奇怪的是,这男子与安心是什么关系呢?怎么这般大咧咧地打着招呼也不避男女之嫌。

唯有安心,瞪着慕容修,心里正自生气。原本还想使个什么法子将范慕云拐到慕容山庄去让她与慕容修来个不期而遇。可这小子却早不早晚不晚地自个跑了来,若是早些,李止一不在也还好些,现下这个情况,让她是先作媒好还是先找那想要脚底抹油的李止一算帐好?

慕容修见此情形,尴尬地挠了挠头,想要说话却不知说些什么,气氛很诡异啊!不知是不是该躲在一旁看李止一出丑。正想着,转眼间瞥见低着头儿的范慕云,一双纤细的小手摆在桌上,坐姿优雅,不觉瞧得怔住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郎情妾意

安心目光流转间早瞥见慕容修的神色有些不对劲了,当下了然一笑。这家伙,生在武林世家,平日里行走江湖遇到的也都是那些喊打喊杀的江湖侠女,什么时候见过这样文弱而秀静的大家闺秀呢?嗯,只要有不同的感觉就好,至于如何将这种新奇的好感扩大为涛涛不绝,泛滥不可收拾的爱情,就要靠自己在一旁吹风拨火了。

李止一才不管他们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直直指着安心诧异道:“你!你是安心?”

“怎么?不像么?”安心撇撇嘴角,这个老头儿要让人说他什么好呢?连自己的徒孙都认不出来!

李止一大为震惊,双手飞速剥茧抽丝般在安心面上除下一层又一层的妆容,到最后,露出一张绝丽却陌生的脸孔,他吃吃艾艾道:“你的武功呢?你的脸呢?”

丫丫滴,这老头说的这叫什么话?安心差点就想翻白眼了,斜了李止一一眼道:“什么我的脸!我的脸不是好好地长在那里么!这么老的人了,怎的连话都不会说!”

范慕云与朵儿也看得呆了,怎能想到安心的真面目居然与原先的外表天差地别,简直就是换了一个人,极丑与极美的对比,是怎样的一个概念?除了震惊之外,没有更好的词语来形容她们现下那微张着口儿的发傻模样了。若不是先前李止一老儿玩了一手人皮面具的变脸大法给她们瞧,甚至,她们要以为这是在做梦了。

安心得意洋洋一笑,这就是画皮!能让人认不出来,有时候也有一份成就感。李止一一把扯过在一旁看好戏的慕容修道:“臭小子,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容修尴尬一笑,这叫他怎么说嘛!虽然他已从雪儿嘴里听说了安心的遭遇,但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张与原先截然不同的脸,连他也还在震惊中。事关重大,他可不敢口无遮挡的乱说,小命比较重要哎!

“好了!我说您老是不是先坐下来,咱们先算算以前的帐,回头再来说现下这件事吧!”安心倒是替慕容修解了围,不是她好心,主要是这小子被人一把拎起来的模样实在太煞风景,这副模样落到范慕云眼里,只怕印象分要大减啊!这岂不是就要辜负了自己想做红娘的一番苦心了么。

“老夫与你没什么好说的!老夫还有些事情要去料理,回头再见吧!””李止一摇摇头,果然是深通易容之术,变脸比变天还快,顿时就换了副嬉皮笑脸,想脚底抹油开溜了。

“哎!慢来!”安心一把扯住他的衣袖道:“我给你算笔帐吧!”安心笑了笑,怎么可以这样轻易就放那老儿走路?道:“你前几年从太白居里卷走了一百两白银,钱生钱,利滚利,现下欠我三千两银子。再有,太白居里的酒不是无条件让你喝的吧?你总共喝掉了三百六十坛极品美酒,却不负责任地跑了,现下自然要将酒钱还我!看在我们这么熟的份上,一坛就算你二十两银子好了,三百六十坛便是七千二百两银子。嗯,便宜你了,抹掉零头,你总共欠我一万两银子!只要你交了钱,我立刻就让你走路,怎样?”

李止一听得咂舌不已,这小丫头也太奸商了,总共不过一千两银子的东西,硬是让她算出了十倍的利,哪有钱还她啊?估计将自己卖了也值不到这许多银子。怪不得先前自己觉得心惊肉跳呢,看来今日出门忘了卜上一卦,简直就是流年不利嘛!当下勉强挺了挺胸,沉声喝道:“到底谁是谁的徒孙?你孝敬老夫是应当的,哪来这么多狗屁倒灶的烂帐要算!老夫走了!要走了!”说归说,但这几年没见到安心了,又惦记着若是奉承得这个小魔头高了兴,也许又可以好好的喝上几日美酒。是以仍是乖乖站着,由着安心拽着他的衣袖。

“亲兄弟尚且要明算帐!我还没有算上你私自逃离太白居给我带来的损失呢!”安心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好整以暇地坐正了身子,开始往杯子里斟酒,边饮还边啧啧赞叹道:“果真是好酒,只是比起慕容山庄里那窖藏了上百年的美酒还差了一等,甘美是有了,回味却不足。”

此话一出,估计拿大棒子撵李止一他也不会走的了。只见他陪着笑儿坐下道:“好徒孙,既然有这么好的酒,是不是也该让师祖沾点光儿尝尝鲜呀?”

慕容修苦笑不已,那酒,可是爹爹的命根儿,居然让安心拿来钓李止一这条酒虫?什么时候这老儿将酒窖搬运一空,只怕他与爹爹伯伯还做梦呢!想着,转眼瞧见范慕云恰恰抬起头来,唇边泛着一朵温柔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风,不由也回了一笑,倒是惹得范慕云又低下了头去羞怯不语了。

他们这似是而非的眉目传情又怎能瞒得过安心的眼去?安心对着李止一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当下站起身来,向着范慕云施了一礼道:“方才多有得罪,妹妹可别见怪。”说着,瞧见朵儿面上还有不满之色,也向着她连连陪礼。直到瞧见两人都已释怀,这才又说出一句令人差点咬掉舌尖的话来,只听得她道:“不知妹妹觉得这位公子可还配得上妹妹?”说着,一把扯起慕容修,将他摆弄出一个酷酷的造型,才不管别人是怎样的目光。

范慕云哪里遇到过这种直肠子的人,被这一问,脸上的血液简直就快要破肤而出了,蕃茄也没她那般鲜艳。慕容修更是连声叫苦,安心是不是存心想玩死自己啊!但有李止一在一旁配合着安心给他摆造型,自己能怎么样?这个老头真是——一壶酒就能收卖,没立场的主儿!

“你——你怎么能对我家姑娘说这样的话?”朵儿终于从震惊中清醒了过来。今儿的震惊次数过多,快要麻木了,但言语仍是不免有些结结巴巴。

“啊!那要怎么说?是不是说请问姑娘芳龄多少,家住何方,再找个媒婆上门提亲?”安心才没有性子去那般折腾呢!即使要折腾,也要先确定这两人是郎有情妾有意,否则到头来还不是白忙活一场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少做为妙。

“你——你是要做媒吗?哪有——你这样做媒的!”朵子又开始结结巴巴了,道:“婚姻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当着姑娘的面问?你——还是死心吧,咱们家老爷不会答允的——”

安心瞅了瞅范慕云那低垂着的脸儿,有害羞和迷惑,幸好,还没有愤怒,看来她对慕容修的第一印象还是蛮好的,否则只怕当下就要拂袖而去呢!再看看慕容修,一脸尴尬,却也有几分不满,不满自己与范慕云被人这般摆布。安心笑了笑道:“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倒要问问你们家老爷,到底是他女儿嫁人还是他嫁人!若是挑了个他喜欢而慕云不喜欢的男子,这么长的一辈子,可让你们家姑娘可怎生煎熬?”

朵儿听着安心这番奇谈怪论,心里竟隐隐觉得有些道理,连忙收敛了心神道:“老爷夫人总是为姑娘好,怎会故意挑拣姑娘不中意的亲事呢!”

“行了!你也别替他们说好话了!若是论坏心,他们倒真是没有,可是这世上有多少人是进了洞房才瞧见自己的娘子或是夫君长得是何模样的?我倒是问问你,你第一次见到的男子,就要与他洞房,你心里是什么感觉?”安心口不能停地说着,却是华丽丽地震呆了一大票的人!这种话语,放在宋朝绝对是惊世骇俗的,绝对是有伤风化的,怎么可以当着这么多人,在酒楼里就公开地说这样的话!朵儿哪里还顾得上反驳,早都败下阵来,看着旁边几桌似有若无射来的目光,羞愧难当,就差没高举一块牌子,上面注明五个大字——“我不认识她”了。

范慕云更是被深深地震憾了,她虽然知道自己的爹娘是很疼自己的,但是将来难免也会沦落到安心所说的那种境地里去。越是书香门第,爹爹的官做的越大,自己就越有可能嫁给一个从来没见过的男人,即使那个男子出身门第再好却又如何?幸福与不幸福,只是五五之数,全凭运气,嫁得好便能庆幸,嫁得不好,最多也只能叹一句遇人不淑,仍是要苟且着生活下去,起码,不能给自己家里丢脸,让人笑话范家的女儿没有教养。

范慕云叹口气,脸上的红晕终于褪怯,面色转尔变得苍白,如同失了魂魄一般,再抬眼瞧了瞧慕容修——这个男人,就凭着安心对他大呼小叫而不动气的这份涵养,他的胸襟该是坦荡而宽广的吧?却只是见了这一会功夫,怎能够令她放心托付终身呢!范慕云,又低下了头。

安心了然笑道:“我只是问问你们感觉如何,是不是能继续相处嘛,又没有让你立刻就嫁给他!”说着又道:“你可要好好地看,仔细地看哦,若是有一点不满意,也千万别嫁!这种事情关系终生,是随意不得的。”

慕容修苦笑,这个,安心好像没有问过自己乐不乐意吧!他努力伸了伸脖子,想要开口反对,可是突然瞥见范慕云投来的那一抹似忧似喜的目光,顿时哑然无言了。这目光为何如此清澈温雅而又令他心疼?心里隐隐地揪着,恨不能为这目光的主人分担一切伤心与烦恼的事情,令她能够展颜,欢笑。这,大概与爱情无关吧!

“从今日起,你可以常常带着朵儿来慕容山庄找我玩儿,我提议的事情,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再答允或拒绝都由你。哦!忘了介绍了,这位是慕容山庄的少主,世上英俊第一,大嗓门无双的慕容修!”安心向着慕容修促狭地笑了笑,成功地瞧见了他面上掠过的一丝懊恼——每个人,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时,总是不由自主地希望向对方展现出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安心偏头想着,自己这样的介绍,算不算是拆台呢!嘿嘿,其实也还是为了他好嘛!反正他嗓门大是每个人都知晓的,掩也掩不住呢!不如大大方方亮出来,也算是一种个性吧!

朵儿突然死劲掐住了自己的手,才勉强控制住没有尖叫出声,愤愤道:“你是在引诱我家姑娘堕落私会!我要告诉老爷去,你们统统不是好人!”说着,扁着嘴儿快要哭了,道:“若是姑娘的名声坏了,也定是你们这几人搅的!”

“得了得了!我只不过叫你们家姑娘闲了来找我玩儿,你干嘛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安心眨眨眼,将“找我玩儿”这几个字念得重些,明显是在保证不会让别人的流言蜚语毁了范慕云的名声。

可是朵儿仍是不依,她总觉得服侍好姑娘是她的职责,现下惹出这种事情来,令她无法向老爷夫人交代。真是个实心眼的小丫鬟,想问题不会拐弯儿。安心直说得唇干舌躁才勉强安抚下她。没想到,当事人还没着急,这个小丫鬟倒先暴跳起来,这难道便是传说中的——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直到日薄西山时分,朵儿方才惊觉天色已晚,再不回去只怕要被老爷夫人责问不休了,直直跳起来拉着范慕云道:“姑娘,快回去,今儿老爷可是会回来的,希望这会赶回去还没开饭,否则就惨了!”

范慕云也惊了一跳,范府的规矩,一向是要等人到齐了才开饭的,若是回去得晚了,当着那一桌子的爹娘兄长,岂不是连说慌都多了几分被拆穿的危险?她急匆匆撩下了自己的荷包袋子向着安心道:“我要赶回去了,姐姐权且拿这荷包里的银子付帐吧,改日慕云再来取回!”

“不——”慕容修正想开口让她将荷包拿回去,安心指定是与她开玩笑,哪里能够让一个小姑娘家来付酒菜钱。可是他话未说完,已被安心狠狠地踩了一脚。只见安心笑吟吟提起桌上的荷包袋儿,向着范慕云笑道:“那!多谢多谢!明日再见吧!”



                  第一百一十七章 范文正公

目送范慕云的身影远去,安心这才回过脸来面对疑惑中的慕容修。

“你虽然贪财,还没到这种地步吧!”慕容修毫不客气道。

安心扬了扬眉,训斥道:“天才与蠢才之间的差距果然不是一丁点啊!”说着,扬了扬手上的荷包神秘一笑道:“信物!”

慕容修满头黑线,喃喃道:“有你这么做媒的么?简直是巧取豪夺,威胁利诱,无所不用其极啊!你确定我会对她有兴趣?她会嫁给我?”

“啊!这就不是我所关心的事了,我只知道你们两个对彼此都有好感,我在一旁煸风点火一下,结果就很难说了。”安心耸了耸肩,笑吟吟将目光对向了李止一,那极其谄媚的眼神,令李止一不禁打了个寒颤,轻哼一声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嘿,麻烦您老跟上去瞧瞧她们到底是哪家的姑娘啊!别到时候找不到人,这笑话就闹大了。”说着,安心瞄了一眼慕容修,利诱道:“若是替这家伙找到了媳妇,还怕慕容家不将所有的好酒都搬出来孝敬您老人家么?”

听到“酒”字,李止一立刻两眼放光,什么废话也不多说了,伸手托起桌上剩下的半坛子瑞露酒,仰头一气饮尽,这才飞身出了酒家跟踪了上去。

“无耻!太无耻了!”慕容修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摇晃着脑袋。

安心怒了,喝道:“为了将你媳妇从你丈母娘肚子里挖出来我容易么我!你若是不愿意就趁早说,咱们一拍两散,我管你是娶个天仙还是娶头老母猪呢!”

慕容修张口结舌。若要他说愿意两字,只怕有点难,哪有可能对着只见了一面的女子就动了情呢?若让他说不愿意,却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舍。只这么一犹豫的工夫,手上一沉,明显是安心将那荷包掷到了他的手里,再一眨眼,安心已走到了门边,头也不回笑吟吟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好自为之。”话音刚落,人已闪身出门。慕容修苦笑着低头望望手里的荷包,纳入怀里,追了出去。

李止一带回去的消息华丽丽地将安心给震晕了,此时她正以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李止一道:“你——再说一遍,她进了哪家的门?”

“废话,当然进的是范府。”李止一没好气地一屁股坐了下来,直到慕容山庄的仆役在慕容修的示意下捧了一坛子酒上来,他的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一些。哦,不,岂止是好看了一些,简直就是眉花眼笑起来。

“不,是你后面说的那一句——”安心简直是吼起来的。

“哪句?我找人打听了说是范仲淹范大人府地的那句?”李止一不满地掏了掏耳朵,安心的嗓门太大,震得耳膜都隐隐生疼。

“是!”安心倒吸一口凉气,怎么好死不死的,范慕云居然是范仲淹的女儿!官宦之家与武林世家,明显就是官兵与强盗,怎么看都没啥交集。这下可好玩了,一个不小心,竟将这个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闻名后世的北宋名臣的女儿给拐骗到手了!安心嘿嘿傻笑着,心里打着小算盘,完全忘了范慕云现下还没被她拐骗到手,即使拐骗到了,也是慕容修的人,与她没啥关系。

“他很有名么?”李止一眼皮一翻,灌了几口酒下肚。他深知安心见过的世面不小,连赵祯都不放在眼里,这个范大人,又有何能耐竟能令安心惊诧失色?

“难道这个范仲淹家里很有钱?又可以杀猪了?”慕容修也插了一脚进来。除了面对金银财宝,很少能看到安心流露出如此耐人寻味的表情。杀猪这个词,当然是从安心那里学来的,每当她面对那些腰缠万贯的富翁们时,总会兴奋地高叫着杀猪,只差没有磨刀霍霍了。

安心淡淡瞥了慕容修一眼,这什么人啊!连自己未来的岳父都想敲诈勒索,啧啧,看来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人的无耻程度是没有极限的。

安心笑吟吟地望着这两个对政事一窍不通的家伙,再一次体验到了“知识就是力量”这句颠簸不破的名言!尽管她掌握的现代知识现下还不足以改变历史的大方向,但趋吉避凶还是能做到的。这些名人,多多结交一些没有什么坏处,指不定什么时候便能派上用场呢!退一步说,不指望他们对自己的生活有何帮助,只要可以避免与他们为敌,生命财产的安全系数就已大大地提高了。何况这些名人里头,有几个还是安心颇为欣赏的呢!

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慕容浩开了口,原本因听见儿子的亲事稍稍有了些眉目的喜悦现下已被冲淡了不少,微微皱着眉沉声道:“这位范大人便是平江府的知州,因去岁治理平江府水灾,疏通太湖水道的功绩在百姓中的官声甚高,他又哪里会愿意与咱们结亲?”慕容浩当然不会像他儿子那样无知,官场上的动静,多少还是知晓一些的。

李止一听见如此说,干脆闷头消耗他的美酒去了,对这些鸡婆的事情没兴趣。当官的也好,为寇的也罢,就算天王老子来了,只要不妨碍他喝酒,一切都可以无视。

慕容修,很配合他老子的言语,探手挠了挠头,便站在一旁傻笑了。再回想了一下范慕云那通身盈满书香味的气质,原来她的与众不同,是因出生与生长环境的不同而培养出来的,怪道与他认识的那些所谓的江湖女侠有那么大的差距呢,想来,自己会被她吸引,多半也是因为这份与众不同吧?

安心这个媒人却没当事人那般轻松了,深知范仲淹那精忠报国的耿直,慕容家这回被夏国招徕的事情绝不能让他知道,否则,只怕慕容修与范慕云两人的前途便彻底无亮了。

其实,用不着等范仲淹知晓慕容家曾有心附庸夏国的事情了,接下来的几日,范慕云压根就没有出现过。慕容修一开始还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但日子越久,便越感觉心里像被大石压着似的松快不起来——难道,这么轻易就喜欢上了一个陌生的女子?二三十年来的“守身如玉”眼见就要付之东流了?

安心一个爆栗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看着他一脸意淫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斥道:“你早就不纯洁了!在秦淮河畔的时候就已露出了你色狼的真面目!”

“冤枉哪!”慕容修捂着脑袋连声叫苦,哪里知道早在几百年前,自己的形象就早毁于一旦了。

一旁的慕容雪止不住轻笑出声,这时出去打探消息的方玄一脸冷酷走了进来向着安心道:“你要打听的那个范家姑娘这几日压根连门都没出,我潜进去探了探,听见她与丫鬟的对谈,似乎是那天的事情让她爹爹知晓了,此时正在被禁足中。”

咦!怎的范仲淹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安心没料到这个范慕云竟然连说谎都不会,也不知是她还是那朵儿将事情泄露的,正要开口问询,便听见方玄接着道:“听说那范仲淹近日在南园买了一块地,原是准备盖宅子的,风水先生瞧了后说那是块贵地,将来范家后代必出公卿。也不知道那范仲淹打的是什么主意,宅子也不盖了,竟准备在那里建立郡学,延请学识渊博之人为教。”

啧啧,还真是大公无私到如此境地!对于这个鼎鼎大名之人,安心还不至于不晓得他的生平,这样的人,在现代早已绝迹难寻了,心内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但,对于范慕云的事情,安心仍然觉得范仲淹太过霸道。可这是人家的家事,她不满意却又能如何?不禁一时没了主意。

“这有何难?让方玄或是慕容修去范家将人劫出来好了!”李止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风凉话说起来倒是毫不打顿。

安心瞅了瞅慕容修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问道:“你到底还要不要这个妻子啦?”

“这个——”难得慕容修也会偶尔脸红一下子,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了,他想要也不一定能够要得到的。他,一介武林莽夫,难道真能娶一位出身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听说大家闺秀都是很娇弱的,万一不小心嗑了碰了的,一天到晚哭哭啼啼又该如何是好?想着,慕容修第一次感觉到有些手足无措,仿佛已然面对着范慕云,一双手儿不知该往哪放才好。

没出息!安心瞧着慕容修那忸怩的模样,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她已算是情商较低的那一类型人了,即便如此,面对江傲的时候也比慕容修现下的模样要落落大方得多。

骂归骂,帮也得帮。安心不知为啥,总是会遇到这类鸡婆的事情,生生从一个精明的大商人自贬身价,跌落到三姑六婆的队伍里。

没啥好法子,只有两条路摆在眼前——向左走便是劫了人私奔,向右转便是找见范仲淹“晓之以理,动之以利。”横竖动嘴皮子是跑不掉了。安心叹口气,江傲啊,快点回来吧!咱们先做个榜样私奔一回吧!再屈着手指头算了算,貌似他才刚刚走了不到一周,连大宋的边境都还没够着呢,哪能这么快就回来。

折中之下,还是先找范仲淹吧!这回安心没敢将自己打扮成那恶俗的媒婆模样,生怕还没搭上话,便让范仲淹给轰跑了,这个耿直的男人是不懂啥迂回周旋的。安心妆成一翩翩浊世佳公子,带着慕容修与那范仲淹在某年某月某日的某个下午,在尚未竣工的郡学门外“不期而遇”。

“哎呀!这位老丈,没撞伤您吧?”安心一边急匆匆替范仲淹拍着衣袍上的尘土,一边假惺惺道。亏她还装的这么像,要知道,为了这历史性的一撞,安心可是足足跟踪了这家伙有三四天,直到认为天时、地利、人合,样样齐全时,才狠了狠心自杀似袭击般撞了过去。

没事才怪!范仲淹眼见也是快要奔五的人了,哪里经得起安心这角度刁钻的一撞?肚腹之内顿时犹如翻江倒海般抽搐了起来,弯下了腰,一时半晌说不出话。

安心要的便是这个效果,只要他无法出声反对,那便可以成功将此人诱拐走,乘机对他进行喋喋不休的疲劳轰炸与洗脑,不怕他不束手就擒!想着,她面上惊惶之色更深,急道:“都怪我,走路总是这么火急火燎的!”说着,又向着慕容修悄悄使着眼色道:“慕容兄,帮忙扶这老丈到对过的酒楼里去歇一歇,瞧这样子是被我撞岔了气了。”嘴里说着,手上脚下绝不停顿,与慕容修两人半是搀扶半是胁迫地将范仲淹架到对过酒楼里去了。

堪堪踏进酒楼的门槛,范仲淹终于缓过了气,挣扎着脱离了两人的“魔掌”,拱拱手道:“我没什么事,两位小哥不必担心。”说着又道:“郡学里还有些事情要去料理,咱们就此别过吧!”说完便转身要走。

丫丫滴,尽管范仲淹已经如此平易近人,安心却感觉更为不满了。她要的是能够开口说话的机会,哪里能够这样轻易就放他走了?当下急道:“老丈留步,还是请先喝杯水酒压压惊吧!若是老丈执意不领小可的这一番赔罪之意,小可定然日夜不能心安。”

范仲淹先前因为疼痛,倒也没看清了这两人的形容,此时听得安心谈吐不俗,不由又回转身来细细打量了他们几眼——只见慕容修长身玉立,而安心仪表清雅,不禁暗自点了点头,这两人定然不是池中之物,心内倒也有了些结纳的意思。



                  第一百一十八章 死缠烂打

遇到安心这种死缠烂打的主儿,别说是直肠子为人忠厚的范仲淹了,即使是再精明灵巧些的人也未必能拒绝这一番“殷勤”的好意。言来语去了没几句,范仲淹已招架不住,硬是被“押”进了酒楼,在上位上坐了下来。

慕容修较为尴尬地望了望安心,不知道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要知道他与范慕云之间的事情,连八字儿也没一撇呢!就这样急巴巴地将范仲淹“掳”来这里,即使范仲淹点头了又如何?天知道范慕云心里是怎生想法。

遇到别人的感情问题,安心便不像对待江傲那般患得患失了,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与强悍。她将头痛难缠的人物当作是一座碉堡,先攻克下来再说。就像治水,清理了淤毁河道,总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废话与话套也不用多说了,安心单刀直入,端起斟满的酒杯,笑容满面地向着范仲淹道:“小可对范大人仰慕已久,没想到今日竟不小心得罪了,这杯酒便当是小可的赔罪,先饮为敬。”说着,仰头饮干。

范仲淹极为惊异,奇道:“你认得我?”

“呵呵!范大人名满天下,做了许多为国为民的政绩,若是连您都不认得,小可便真是有眼无珠了!”安心打着哈哈,顺便轻轻巧巧抛了顶高帽出去,奉承话是人人爱听的,只要不太肉麻便好。

范仲淹笑了笑,探问道:“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安心将跑堂送上来的西瓜递到范仲淹面前道:“小可安心,这位是慕容山庄的少主慕容修。”一边说着,一边打量范仲淹面上的神色。

果然,范仲淹皱起了眉,道:“两位认得小女?”他开始觉得这场相撞的意外有些不寻常起来。前几日范慕云外出了大半日,直到夜色将至才勿勿赶回了家,面上神色更是与往日不同,似是怀着欢喜又似隐着悲哀。好奇之下他略略盘问了几句,谁知慕云与朵儿便将外出所遇之事都一股脑儿说了出来。范仲淹深觉她们如此行径有碍门风,这几日便严禁她们再出门一步。

“啊!认得,认得!”安心倒也吃了一惊,没想到范慕云居然会半点也不隐瞒,将事情都告诉了范仲淹。那么,只怕自己身为女子的事情,范仲俺也已知道了。

范仲淹听安心如此说,脸上神色立刻阴沉下来,站起身来,便又想走了。

“哎!你就不能安份点坐一会儿么?”安心见他如此,再按耐不住自己的性子,大咧咧又嚷嚷了起来。

“我与两位没什么可谈的!”范仲淹只想拂袖而去。

安心一急,倒急出个主意,忙叫道:“今日相遇实属意外,暂且不谈私事,我这正巧有件关系到大宋江山与百姓安危的大事,压在心下好久了,倒叫我日夜寝食难安,还望范大人指点迷津。”

安心刚说了一句,范仲淹还有些嗤之以鼻,实属意外的话都是诓人的,三岁小孩才会相信,但接下来那句关系到江山与百姓的言语却令他停下了脚步,踯躅难安。罢了,听听这个女扮男装的小丫头到底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吧!

见范仲淹再次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安心得意一笑,就知道,这个忧国忧民的大忠臣是不会因私而废公的。别的打动不了他,国家大事总可以了吧!

眼见安心沉吟了半日仍不出声,范仲淹耐不住问道:“到底是什么大事?”

“这个——”安心哪有什么大事啊?对她来说,现下最大的事,也不过便是江傲能够平安归来,慕容修可以娶到媳妇罢了。随便张着口扯吧,再拖延下去这范仲淹又该拍屁股跑路了。想着便道:“不知范大人近年来可曾留意到夏国的动静?”

听见安心提起夏国,范仲淹神色一凛,并不接话,只静待她的下文。

安心顺手替范仲淹夹了一筷子菜,这才接道:“夏国近年来在辽国的扶植下发展得很快哪!耶律宗真倒也舍得下本钱,将兴平公主都下娶给了夏国王李元昊。且不提夏国,即便是辽国,眼下也有不少能臣名将,如辽国的皇太弟耶律重元,南院枢密史萧朴等等。”说着,故意停顿了半会,直到瞧见范仲淹皱眉捻须不语,这才继续道:“辽国对咱们大宋一向虎视眈眈,但两国国力相当,眼下勉强还能维持个平衡安定的局面。可夏国渐渐强盛了,只怕——”下面的话,也不用再说下去了,范仲淹自然明白。

范仲淹忧心重重地又仔细瞧了安心几眼,长叹口气道:“你说的又何尝不是?现下夏国与宋辽两国隐隐呈三足鼎立之势,无论哪国与夏国联盟都可将落单的一国覆灭。”说着,又道:“尤其是现下,李元昊已有反心!前年,他已改年号大庆,甚至设立文武百官,暗地里还招兵买马,聚贤纳士。夏国目前不止有步兵,更有骑兵、炮兵、擒生军、侍卫军等各色兵种,他若是要反——大宋可危!”

看来是押对了宝!这会子,安心倒不担心范仲淹又要拂袖而走了,只是,不知他要就这个话题发挥几个时辰,命苦哎,自找的,在这里上政治课。

倒是慕容修有了些兴趣,探问道:“难道不能在夏国还未完全强盛起来之前,便将他们灭了么?”

“说得轻巧!”范仲淹狠狠瞪了慕容修一眼,吓得这小子一缩头,不敢再置一词。只听得范仲淹又道:“大宋!唉!虽然人多势众,但一向是礼义之邦,哪里像那些茹毛饮血的契丹人与党项人那般野蛮?若是打起战来,还不定是谁胜谁负呢!辽国又怎会眼睁睁瞧着咱们对夏国动手?”

安心淡淡接了句道:“既然知道不如别人兵强马壮,眼下正是安定时期,为何不多训练些能够上阵厮杀的兵丁出来?”

范仲淹摇摇头道:“国库空虚啊!何况习武怎比得上修文?以文才来安邦治国才是正道——”

他话未说完,安心已不耐烦再听下去了。大宋的现状,只怕没人比她更了解了吧!归根到底只有四个字——重文轻武。大宋杰出的名人文士数量是相当可观的,但宋朝的积弱也是历史上有名的。远的不说,且瞧瞧这种大政治家,大文学家嘴里吐露出的这一番话语,便可窥知武将在北宋是多么受人轻视了。

“国力昌盛,内外无扰才谈得上以文治国!若是连本国领土都不能保全的话,让当今天子和你们这帮文臣们治谁去?”说着,安心又冷笑道:“只怕是被别国的武将来统治吧!”

“你!”范仲淹恼怒地站起了身子,直直指着安心,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个女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说出这种大逆不道之言!

慕容修见范仲淹动了怒,面上正气凛然,不禁悄悄向着安心使了个眼色,提醒她别只图说话爽快,而将这个难缠的家伙彻底得罪了。

安心假装没看到慕容修的示意,懒得理会这个只会讨好未来岳丈的家伙。以范仲淹的脾气,一味的服软认低只会让他瞧不起呢!文人的通病,非得让人好好反驳打压一阵才会对他人另眼相看。

安心又嘿嘿冷笑了数声,道:“范大人可是认为我说错了?”说着,瞧见范仲淹差点就快对她翻白眼了,这才接着道:“大宋的兵力并不弱,军器也比别国要完善得多,只是说句不恭敬的话——从太宗开始,每朝的兵权都牢牢掌握在皇帝和宰执大臣手中。一方面害怕地方藩镇掌握了兵权坐大谋反,一方面又极力削弱将帅的指挥权力,以致于懂军事的将帅手中无权,掌兵权的皇帝、文臣却又不懂军事!这样打战,不败才怪!”

安心这一串子话,听得范仲淹脑门子上的汗直往下淌,虽然有些古怪的词汇听不太懂,但大概意思还是能明白的。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安心话语里对皇帝的不恭敬而惶恐,又或是为了这近乎于事实真相的话语而惶恐。

安心瞧着范仲淹站在那里,背脊仍是挺得笔直,但不知为何,却觉得比先前佝偻得多了,连气势都减了几分。一双文人特有的苍白修长的手撑在桌上,手背上青筋隐隐突起,还在不停地颤抖着。心下一时不忍,默默斟了杯酒递到范仲淹面前,眼见他伸手接过,一气饮尽,铁青的脸上这才稍稍恢复了一些血色。

范仲淹颓然长叹一声坐了下来,将脸埋进了手心里,半晌才抬起头来,深深注视着安心道:“你说的又何尝不是?但——这已不是你我能够改变的事情了!”他的言辞语气已经温和多了,显然已对安心卸去了戒备。

“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不行?”安心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在她看来,这世界上只有不去做的事情,没有绝对做不了的事情,虽然,要改变的确很难。范仲淹已算是北宋杰出的人物了,但他也有他的历史局限性。

范仲淹闻言摇了摇头,自己给自己连连斟了几杯酒,一杯接一杯喝下。酒,有时候真是一个好东西,起码可以暂时麻痹或镇定一下神经。

半晌,安心喃喃开口道:“那个——你觉得这小子如何?”说着,她指了指慕容修。

范仲淹一怔,随即便明白了,摇头道:“我第一次看到他,怎知他如何?别打我女儿的主意。”说着,瞧着安心道:“那天慕云说起的时候,我还真不相信这世上竟有你这样的女子!现下——”他苦笑了笑,说不下去了。这样的女子的确是世所罕见啊!不知该以怎样的词语来形容她,褒不是,贬亦不是。

“那你对他没成见吧?”安心不依不挠地追问着,这才是她今日要处理的正事。

“没有。”范仲淹此时哪有心思谈这种事情,面上的表情极为不悦,道:“但也没有好感。”

“嗯嗯!”安心连连点头,一脸了然的表情道:“这小子一脸讨打的表情,的确不讨人喜欢。当然,我没有要求你同意什么,只希望不要再将慕云禁足。毕竟,以这小子的身手,若是不知会你一声想与慕云私会,也费不了什么事。告诉你一声,是尊重你,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别担心那么多了吧。”不知不觉中,安心与范仲淹说起话来,完全用了平辈相处的声调语气,说得范仲淹一愣一愣的。安心却有自己的盘算,知道在这个年代,父母的意见在儿女心中占很大的份量,只要范仲淹不反对,没有了心理压力,范慕云与慕容修之间的感情就越容易发展。

范仲淹从没听到过这样的话语,深觉这个女子言行稀奇古怪之极,再看看默声坐在一旁“安静”无比的慕容修,下意识点了点头。大概,与这样的人走得亲密,不一定是什么坏事吧?慕云也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姑娘,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心里应该有底,况且,未必就会喜欢上这个什么慕容家的少主呢!

若是范仲淹知道慕容修“安静”的原因,大概会立刻将这人在候选女婿的名单中剔除出去——慕容修实在是被他们“无聊”的话题给弄得昏昏欲睡了,低着头儿打嗑睡,压根没理会现下他们在说些什么。爱国之心,他是有的,但分析朝政格局或是制度弊端这种事情,他就没有兴趣了。

眼见范仲淹点了头,安心也没觉得有多高兴。历史,仍是沉甸甸地压在了她的肩上,她甚至不知是该去改变又或是眼睁睁看着。这种矛盾的感觉比范仲淹那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来得更为强烈。

安心叹口气——今后的道路,很难。



                  第一百一十九章 再遭贬黜

景佑三年,夏。

赵祯坐在龙椅上看着欧阳修的《与高司谏书》,脸色阴晴不定。他手边的案上还搁着范仲淹的《百官图》,蔡襄的《四贤一不肖》。吕夷简那句“勾结朋党,离间君臣”言犹在耳,令赵祯不得不再三思量——没想到范仲淹刚调任权知开封府事没几个月,便给他唱了这么一出震惊了整个朝堂的大戏!满朝文武,几乎都卷进了这党派之争,以吕夷简与范仲淹为首,分作了对立的两派!

朋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非王臣。这满朝的文武,不论是何等出身,官居何职,有哪个不是天子的子民?岂能容得他们私结朋党?勾结谋政!赵祯一把将那《与高司谏书》摔到了桌上,却又不知该如何处置这几人,尤其是蔡襄,更让赵祯为难,还有那苏舜钦,也来掺合上一脚。因为安心的缘故,赵祯不想为难这两人,但他们已标明了是与范仲淹一党的,现下的情形,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些做臣子的,就没有一个是安份的!赵祯头疼地想着。范仲淹上《百官图》讥讽吕夷简任用亲信,吕夷简又反过来攻击范仲淹他们私结朋党。朝中又多有官员纷纷上奏附合吕夷简,简直都快乱成一锅粥了!

罢了!范仲淹已被贬知饶州,欧阳修也被贬为夷陵令,至于蔡襄与苏舜钦,就睁只眼闭只眼放他们过去吧!赵祯无奈地叹了口气——安心,为何直到今日,我仍是无法将你忘怀?

一只纤纤玉手突然从背后拂上了赵祯的眼睛,随即传来银铃般的笑声,一个动人的声音轻声道:“原来官家却在这里,倒叫我好找!”

赵祯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了个弧度——是张美人,现下,这宫里头也只有她才能这般无忧无虑了。想着,伸手轻轻拉住她的手,将她带到了身前,笑问道:“什么时候来的?你寻朕做什么?”

张美人低头拨弄着衣带,笑道:“也不知官家在想些什么,这么个大活人走进来,你竟没瞧见!”说着又道:“也没什么事,只不过臣妾一时午倦,却又不敢多睡,怕积了食,是以来瞧瞧官家。”

赵祯微笑地看着她,六年了,长长的六年已过去了。张美人也已从才人晋升成了美人,再不是初进宫时那稚童的模样了,她长得更婷婷玉立了,唯有那双眼睛——依旧宛如初见安心时,她那双漆黑灵动的眼眸。那时,她也不过这般大吧!赵祯想着,又轻声叹了口气。

“官家,是不是为了朝政的事情在烦心?”张美人颇为善解人意道:“臣妾还是先行告退吧——”

“不!”赵祯握住张美人的手忽然使劲往回一带,张美人顿时站立不住,一个趔趄便倒在了赵祯的怀里,刚要开口惊呼,便觉得唇上一暖——是赵祯,轻轻吻住了她的唇。

他在吻她!张美人觉得一阵晕眩,脸颊涨得通红,思绪不知道飘散到哪里去了,这么多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吻她!此时张美人只能感觉到羞怯、震憾、狂喜、胆颤,一波又一波的情愫暗涌而来,如此澎湃而激荡,赵祯那火辣辣的热情几乎要将她燃烧殆尽,令她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而赵祯,却紧紧地搂着她不放,探舌想汲取更多的甜美,怀里这具柔软清香的身躯,如果是她!如果是她该有多么好!赵祯想要就此迷醉,抛开这一切烦人的琐碎,再也不要醒来。

展昭此时正有事进来禀报,刚走到门前,便瞧见了这一幕。当下呆怔了半晌,不敢惊动,默默又退了出去,可是他眼眸中闪烁的光芒,却不知是在为赵祯欢喜又或是悲伤。

都门外,十里长亭。

王质携酒相劝范仲淹更饮一杯,道:“范君此行,尤为光耀。这一去,山路迢迢,千万珍重!”

范仲淹接过水酒,一饮而尽,心内想起去岁与安心所谈之言,更是百感交集。他知道这朝政的变局不是一日便能跃就之事,若想按着安心所说的弊端来改革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能先从选择培养官吏下手,官清则朝正,也许还能带给大宋一线生机。只是这官吏的任迁,一向把持在宰相吕夷简手中,不扳倒他,绝无收效,是以自己才上了《百官图》,但吕夷简为相日久,哪里是这么容易便能罢黜的?范仲淹长叹一声向着王质道:“我等已被扣上朋党的帽子,满朝百官避之不及,可见世态炎凉,子野此次仍来送行,只怕相公那里——”

王质呵呵一笑道:“我若得以与希文这等贤者结为朋党,实乃大幸!”言下压根就没将吕夷简放在心上。

范仲俺与他相视一笑,拱了拱手道:“送行千里,终有一别,子野还是请回去吧!我已是前后三次被贬了,下次若要再送我,就请备整羊为祭吧!”说着,便转身而行。

王质勉强撑着病躯站立在路上,望着范仲淹青衫落拓,磊磊而行,不觉双眼朦胧,泪光粼粼。只希望他此去能够顺风,早日返朝,这大宋,还需要他这种正直清廉的官吏啊!

相比范仲俺的倒霉,安心此时可算是春风得意。江傲不在的日子里,她在慕容山庄几乎是闹了个人仰马翻,一群婢女仆僮们被她支使得团团乱转,却还心甘情愿,可见她的魅力无人能及。

范慕云已是慕容山庄的常客了,自从范仲淹调任权知开封府事之后,她更是自由了许多。暂且不提她与慕容修之间的感情如何,只见她面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也知晓她这段日子过得相当惬意,对于安心,她更是满心羡慕,能够如此我行我素的女子,这世上,独有她一人了吧!

安心此时正在慕容山庄的池塘边戏水,脱了鞋儿,赤着双雪白的脚就探入池水中有一下没一下地踢踏着,偶有池鱼游过来,轻轻碰触着她的脚心,痒飕飕的,不时惹起她一阵轻笑。

江傲坐在她身旁,背靠着树干,手里闲闲地撕扯着一片树叶,在那里与她说话聊着天。他,刚回来没多久,走了近一年的时间,几乎是一路狂奔回来的。这么久没见到安心,思念如虫蚁啃噬般不停地折磨着他,直到跨入慕容山庄的那一刻,眼见安心仿佛有如心灵感应似地已站在一株花树下痴痴地等着他时,这便忍不住拥她入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李元昊已尽取瓜洲、沙洲、肃洲之地了么?”安心拂下衣上几枚落花残瓣,漫不经心地问道。

江傲点了点头道:“他不简单。”这次耽搁了那么久才回来,便是为了在夏国找到一个教训教训李元昊的机会,只是这家伙居然亲征吐蕃去了,害他扑了个空,倒是书信盗了回来。

“夏国如何?”安心瞧着江傲面上的不虞之色不禁暗暗好笑,他一定是没能够出了心里的气,因此在这里郁闷。

“一点也不好。哪里有大宋的山清水秀。”江傲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还是回来舒服的多了。

安心低头想了想道:“夏国,倒不是最重要的了,最重要的是那蒙古人哪!”她想起靖康之耻,心里便有些闷闷,这种事情,除了对江傲,她都不能对任何人说,即使是知道她穿越身份的众人。历史,是一把双面刃,知道了,有好处,却也有坏处。未卜先知可未必是什么幸运,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将要发生却无法改变的时候,就会知道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

“蒙古?”江傲不解。他,自然是不会懂的,但目光中有一丝了悟。

安心笑笑,岔开话题道:“若是你有儿孙,希望他们过得好么?”

江傲一笑,目光里带着揶揄之色道:“我的儿孙岂不和你的是一样的?你希望他们如何?”

“哎!和你说正经的,谁和你嬉皮笑脸!”安心笑着就扣起手指向着江傲的脑门上敲去,只可惜,指定是敲不中的。

江傲笑着握住安心的手,道:“到那时候,我早都入土为安了,哪里管得了他们呢!若是运气好,与阎罗王拜了把子或是与玉皇大帝结成了兄弟,也许还能照拂照拂。”

安心笑了,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哪里管得了后辈子孙如何?但是,后辈子孙可以不管,这被外族侵略的耻辱却要怎生咬牙咽下?后世,蒙古入侵,大宋一亿多的子民被屠杀了半数!

摇摇头,自己只是穿越而来的一个平凡女子,平平静静过完这一生才是最好的选择。最让她顾忌的便是佛家所说的——一饮一啄,莫不是前生注定!在此时改变了一两人的命运,便有可能产生蝴蝶效应影响到后世。若是要改变这成千上万人的命运,历史,便要完全改写了,甚至后世都未必有安心这么个人。罢,不想亦罢,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安心低头苦笑笑,自己有没有能力改变历史还是个未知数呢,何必此时就摆出一副救世主的嘴脸?这会让自己都讨厌自己呢!

安心不想惹是生非,可是是非却偏偏要找上她。刚刚想通了顺其自然便好的道理,便有人来找她了。

“白玉堂!”安心吃惊地望着面前这个隔了一年不见的女人——她,仍是那一袭白衣,腰佩长剑。丫丫滴,她倒是越来越神出鬼没了,若不是先前江傲拿着枯木枝子当暗器将她从树上“砸”了下来,还不知这家伙要在那里藏匿多久呢!

“你真讨厌!”白玉堂向着江傲怒目而视!窥探被人抓了个现形,即使脸皮如城墙般厚的她,也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白兄谬赞了!”江傲一脸好笑地戏弄着这个喜欢女扮男装的家伙,她不好好在东京待着欺负展昭,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安心也有同样的疑问,瞪着白玉堂道:“东京那的店铺子没什么问题吧?我师傅有没有偷懒?你到这来做什么?”一连串问题跟连珠炮似地一个接一个从安心的嘴里蹦了出来。

白玉堂斜睨了安心一眼,这个家伙果然是重财轻友,一开口便先问店铺子的事情,尔后才开始关心她为何到此。

“没事!”白玉堂硬生生吐出这两个字,生怕多说一字都要亏了本。

“展昭呢?”安心狐疑地望了望她,六年了!整整六年了!这个女人倒追的水平也太烂了些吧!别告诉自己,至今为止还一点进展也没有。

果然,不出所料,白玉堂的眉心狠狠地皱了起来,望向安心的目光也更为不满,若不是顾忌着江傲在旁,早都要对着安心拳脚相交了。天知道这个女人,一开始认识她的时候还满可爱的,挺讨人喜欢,现下怎么变得如此鸡婆起来!难道年纪越大就越活越委琐?

安心同样皱着眉——白玉堂的情商简直低得出人意料,就她那样明明心里喜欢的要命,表面上却又作出一副深恶痛绝的模样,别说是展昭这个略有点木讷的家伙了,即使是再灵活些的男人,也不敢招惹她啊。安心很怀疑,这么多年了,展昭到底知不知道她是个女儿身。

“你们——不过一年没见,不用这么彼此友爱吧!”江傲见这两人都快对瞪成斗鸡眼了,当下插了一句进来。

“哼!”白玉堂轻哼一声,移开了目光。展昭这个可恶的家伙,总是惹她生气!非常生气!这回竟然看到他带着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子满大街晃悠!当时自己简直都不知道该怎样自处了。冲出去赏他两个耳光还是干脆杀了那个女子?无论哪种做法都是毫无道理可言的,只会徒令自己难堪而已。最后,白玉堂还是忍着气灰溜溜地跑回了随欲居,却愈想愈生气,直接“离家出走”了!再也不要看到那个大混蛋了!诅咒他早点死了算了!天下虽大,她却无处可去,走着走着,便不觉来到平江府找安心了。

“我说,你有什么事倒是说啊!干嘛自己在那里一个劲地咬牙切齿?”安心看不过眼白玉堂站在那里脸色忽青忽紫了,好好的一副俊俏模样,都快扭曲成佛堂里样貌凶狠的罗汉了。瞧她那样子,八成是在吃醋!吃醋的女人真是可怕呀!安心偏头想了想,不知道以前自己是否也是这样。

“我要回碧波岛!”白玉堂终于吐了几个字出来,却仿佛一下子用劲了全身的气力,整个人的气势为之一泄,看上去疲惫无力起来。



                  第一百二十章 营建海岛

回碧波岛?安心狐疑地看看白玉堂,这丫头不是受了灭顶的打击吧?怎么这么想不开!安心正要开口探询,突然脑中灵光一闪——碧波岛!丫丫滴!怎么没早想到呢!这么个好地方,海外孤岛啊!无人领地!去占领了当个岛主多爽!大不了,花银子砸两艘“游艇”出来好了。若是搁在现下,这可是大富豪级的享受了!不过仔细想想,自己在宋朝,也算是个富豪了吧!这一转念,顿时又眉花眼笑起来,双脚在水里使劲一踢腾,池中水花飞溅。

江傲瞧见安心那副模样便知晓她又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了,当下站起身来,拂了拂衣上的尘土,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

白玉堂瞪视着这两个无耻的男女——他们!居然将自己当成是空气了!没人理会自己!还在那里没心没肺地笑。命苦哎,白玉堂不知道是当即放声痛哭好,还是先跑一边去酝酿一下复仇计划好。

安心将脚从池中抽了上来,胡乱甩了甩水花便一脚踩进了她那绣花鞋中,没模没样地趿着鞋皮踢踢蹋蹋走到白玉堂身边道:“走吧!”

“去哪?”白玉堂瞪着安心那露出半截的洁白脚踝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不由开口问询。

“咦!去碧波岛呀,不是你要去的么?”安心差点又要再次去翻那不雅的白眼了。江傲此时也瞪着安心的脚,微皱着眉头在想是不是要拿块布将她严严实实包裹起来。

“你也去?现在就走?”白玉堂更惊讶了,她只想让安心帮她准备了船只,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回去陪伴九泉之下的师傅独孤寒,哪里会想到这个正在甜蜜恋爱中的女人也要跟着去。碧波岛有什么好?除了景致不错之外,简直就是个蛮荒之地,要吃的没吃的,要用的没用的。难道她要带着江傲与自己一共回去,三个人在岛上,成日里大眼瞪小眼么?白玉堂太了解安心了,那样的日子不是她过得惯得,只怕没过几天,这女人就要叫嚷着无聊要回来了。

“哦!不是的,是现在就去准备!”安心自然看出了白玉堂心里的想法,向着她甜甜一笑道:“若是你等不及了现下就要走的话,那我先开张单子给你,麻烦你去采买一番,我便去雇些工匠来,分头行事,事半功倍。”

“……”白玉堂无言语中。安心到底想做什么?还要雇工匠?碧波岛上可没多少房子可以让她拆的,难道要去移山填海么!

这一准备,数十天时间便又过去了。安心除了每日里时不时想起一些忘了采买的物事,尔后令白玉堂去跑腿之外,她自己更是忙得脚不沾地。还备了一封书信令丐帮弟子转呈卓然与苏子扬,告诉他们自己去了碧波岛。

慕容修,最近被安心列为拒绝往来客户,理由是这个灯泡又大又亮,太惹眼了。另外,也是为了让慕容修多些时间去与范慕云“单独”相处。当然,这个单独相处的前题是无视总是如同小尾巴一般跟在范慕云身后的朵儿。

安心不理会慕容修,这日却钻进了慕容浩的书房,在里头叽叽咕咕了半日,这才面带笑容地走了出来,一副志满踌躇的模样。

大功告成!安心如同旋风一般卷进了自己的屋里,尔后大包小包提了出来,身后跟着的江傲更是淹没在一堆包裹之中简直连脸都找不见了。安心满意地笑了笑,花别人的钱就是爽快啊!养了慕容兄妹这么久,第一回,倒过来用慕容山庄的钱财来置备物事,自然是要多多益善,捞点本回来不是么!

“白玉堂!白玉堂!快收拾好你的金银细软,咱们出发了!”安心一路大声嚷嚷过去。到了山庄门外,一群早已候在那里的工匠们便随着安心等人一同往市舶司进发。

蓝天,白云,一望无际的大海。再一次,安心来到了海上,想起往日种种还有逝去的念蓉,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在这样的世界里,一切都如同浮云般展眼便会飘散。那么,在力所能及的时候,便该为自己留下退路。

去碧波岛,那里地处海外又隐蔽难寻,该是一个很好的逍遥所在,虽然荒芜了一些,但是带去了这么多各行的工匠们,还有日后持续地投入与修建。碧波岛,该成为一个可以乐业的地方吧!只是,将这么美的海岛刻画上人工的印记——安心摇摇头,怎么都有一种罪恶感,像是在破坏大自然。好在,宋朝相对还比较落后,在岛上动工,不会对环境造成太大的影响。

安心靠在江傲身旁,一脸幸福地低声述说着她想象中的美好乌托邦。哦,不,不是乌托邦,该是梦想中的世外桃源。

白玉堂总算是弄明白了安心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这家伙,怎地将碧波岛当成是自己家一样,想怎样改造便怎样改造呢?白玉堂想开口反对的,但是想起自己厚脸厚皮地在安心的随欲居里住了这么多年,人家也没干涉过她。罢了!她负手仰面望着湛蓝的天空,海风烈烈扬起她的发。其实,安心蛮好的,有这样的朋友陪着,胜过独自一人隐居至老。

月余。身在大理与东京的卓然,苏子扬都分别收到了安心的寄书。

卓然微微一笑,这个小丫头,又玩出新鲜花样了,倒也思虑周详。现下有江傲陪在安心的身旁,卓然暂时不用担心这个没了武功的丫头会遇到什么危险,当下便下令丐帮属众去各地搜寻安心所需的各类工匠。平江府虽也是个繁荣昌盛之地,但善淫巧之技的工匠居多,别类的人才,还得去北方寻觅。

苏子扬见书倒也心喜,他一向喜欢清静的世外之地,是以从前才会在萱谷隐居了那么多年。

红尘万丈,无奈却纷纷扰扰,苏子扬现今虽然仍是在捉摸研究他的医毒之道,各类所需的草药在城里各大生药铺子里也都能寻见,但总是感觉少了一份在野外采药所能得到的惊喜与乐趣——何况,第一次遇见瑶瑟也是在那样的情形之下。苏子扬,心里忽然掠过一阵柔情。

拿着书信去找瑶瑟商议。瑶瑟温柔地望着苏子扬,这个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如今,他也有些老了,却仍旧是她心里当年那个沉静俊朗的少年。

“安心倒也好本事!”瑶瑟瞧完信赞许地笑了。想当年,她一手控制的昊天教,在深山野林里建了那么隐蔽庞大的总教已经令她叹为观止了,没想到安心竟还想要更胜一筹。海外荒岛比起那峭壁上开凿出来的洞穴不但地势开阔了许多,就连衣食也有法子自给自足。又不用担心被别人发现,怎样建造都没有问题。

“我也是这么说呢!”苏子扬笑了,脸上满溢着对这个调皮弟子的宠溺之情。这么多年来,对她的关爱已不是普通的师徒情份了,简直就是将她当成自己女儿一般来看待的。只要安心过得幸福,他便开怀。

“安心要将这些年来积攒的钱财都运送到那碧波岛上,这个,我与兰汀先商议着看看,将帐目盘点一下。她现下也已做完了月子,该出来松散松散了。”说着,瑶瑟一脸轻松又道:“我终于也能歇一歇了,这一年来,又要管这个小丫头的产业,又要照料十二楼那边的事情,差点没将我累出病来。安心倒好,自个儿跑去逍遥自在!真不知道她开了这么多店铺子来做什么,事情倒是都推给别人做了,她坐享其成!”

苏子扬闻言忍不住笑了,这回也不知安心是怎么想的,主意竟打到慕容浩头上去了。信上说,慕容浩会派他手下亲信之人来接管安心的各处店铺子,日后只要每月底让兰汀将总帐过目一次便了,其余琐事,自不用她操心。看来安心以前常常挂在嘴边的“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日子,也能让兰汀享受一下了。

“慕容浩——”瑶瑟摇摇头,怪可怜见的。其实每个被安心盯上的人都怪可怜的,包括她自己。

慕容山庄这么多年来在江湖中威名不堕,除了家传的武艺精深之外,便是因为从来不做那些鸡鸣狗盗之事。江湖人,一不经商二不务农三不做官,平日吃喝拉撒的收入里头多少都有些猫腻,此类损人利己的事情做得多了,难免会有些恶迹流传出来。而慕容家,却培植了众多亲信人才,四处开铺置地,收入只怕比安心小打小闹折腾出来的要多得多。能够被安心盯上的人才,哪个没有些独特之处?慕容浩这回要大出血了,精英人才被安心一下子搜刮走了一半。

慕容浩此时正在书店里来回踱着步——安心要的船只已然开始打造了,只是数量要的不少,只怕没个一两年完成不了,好在也不紧赶着要,慢工出细活,这事已安排下去不用他来操心了。

金钱方面,无论安心花费了多少,慕容浩都可以连眉毛也不抬一下。只是一想到自己培植了十余年的人才,被安心挖走这许多,心里就揪痛起来!怎么能不心疼啊!这些人忠心耿耿且长年都是在幕后管理慕容家产业的,随便挑一个出来,都是商界里的佼佼者,就安心那些小铺面子,用得着这么精英的人才吗?随便从慕容家现有的铺子里调派些人手也就足已堪用了。可是安心却反驳说,就是因为铺子小,才要扩容设分号,没有好人才,怎么能照应得过来?况且若不是慕容浩的亲信,她还不放心将店铺交给他们打理呢!言下之意,已经是看在慕容浩的面子上才勉强信任一下这些家伙。淡淡一句话,就将慕容浩堵得无话可说,若不放人,便显得自己小气了。

慕容瀚一脸好笑地坐在那里看着自己这个精明能干的兄长,这回,他竟也吃了个憋。说起来,安心帮了他们几次了,这次即使算作是回报她的恩惠也是应当的,更何况慕容家在这里头也能得到些好处——安心决定在碧波岛招兵买马!哦,不是招兵买马,用安心的话来说便是征集护岛守卫。征集的对象,自然便是慕容家这些年来暗中蓄备的势力。海岛上,无论折腾出多大的动静来,别处也无法知晓,将这些人马送到岛上去训练是最安全的打算。倒不是为了造反,而是给自己留好退路,谁知道今后的形势会怎样发展?辽国与夏国尚且还在旁虎视眈眈。

“你看如何?”慕容浩终于忍不住停下了脚步询问起慕容瀚了。

“挺好。”慕容瀚笑着捋了捋髭须道:“大哥,我说你这么多年的心操得也够了。现下时局还算太平,得了闲也好好将养将养。其余的事情,交给小辈们去处置也就罢了。安心这小丫头不简单哪!快意时,须早回头。现下的太平时局做好抽身退步的打算,将来无论局势如何,总有一处立足之地。”

慕容浩闻言默默点了点头,他也是这般想的,留好了退步,日后做起事来才得心应手。修儿——年纪也不小了,自己也该将慕容家的一些事情交给他去料理,免得他成日游手好闲,倒叫人家笑话慕容家养出了个纨绔子弟。更何况他有安心这个朋友在,日后总吃不了太大的亏,这才是为何他不遗余力帮忙安心的理由。身为慕容家的家长,有时候万事也不得随意自处哪!总要考虑到整个家族的利益才行。

慕容浩想到这里,不禁又摇了摇头。原本是希望安心嫁入慕容家做儿媳妇的,只可惜,小辈们可不会事事顺着他的想法来行。慕云这丫头也不错了,日后再不济,做好一个当家主母还是能够的——这,也多亏了安心。慕容浩想着不由又深恨起来,安心要是自己的女儿该有多好!



                  第一百二十一章 百端待举

碧波岛。海浪起伏着一波波轻拍着岸沿,声声息息催人入眠。

安心粗粗将小岛探查了几日,发现这个小岛奇大。他们登岸的不远处密布着花树,北边隐着一连串的山岭,山势奇高,其余三面都是无法探索完全的莽莽密林。听得白玉堂说,近处的林中野兽很多,但多半都是些小兽,猛兽在小岛深处较多。前些年让独孤寒杀了不少,但没敢捕杀太多,是害怕草食动物没有天敌泛滥成灾,将这林子都毁了去。而她与独孤寒原先所居之处,正是背靠山岭,地处密林的外沿,因为有瀑布,方便取水饮用。

那些初来碧波岛上的工匠们见到了那壮观的瀑布不禁都甚为惊叹——没有想到,在海岛上也会有这样的奇景。安心猜想,大概这地方在几百万年前是冰川地带,后来随着气候变暖,山上的古冰斗便形成了一个积水潭,潭水外流跌入山崖便成了这瀑布。

既然岛上密林较多,想要修建房屋便只能先砍伐树木。好在正是夏季,天气炎热,一时半会露宿在外也没什么关系。伐下的树木,正好用来当作建筑材料。安心准备建一排原木的小木屋,想想每日醒来便能嗅见森林的味道,真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

密林外部的树林安心不许人动,那地方,交给白玉堂了,布下几个阵法便有了很好的防御性。且别说这地方不会有人来,即便是有人上了岛,在外面一望,也绝想不到此处竟有人烟。

有钱真是好办事哪!安心满意地看着自己初步构思的碧波岛改造计划在那些勤劳的工匠手下一步步成形,所花费的时间却不过短短数月。

依着瀑布四周而建的是这个小岛城市的居住区,散落独立的一栋栋木屋,屋前围着竹篱,篱笆里头还围着块小小的一亩三分地,用以种菜或是种花。

伐空的林地,小规模烧垦后便是良田,这岛气候宜人,完全可以种植小麦、马铃薯、甘薯和玉米。只是这后三种可作为粮食的植物都是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后才传到各处的,宋朝却还没有,让安心非常非常的郁闷,因为这些农作物种植简单生长得快,又营养丰富,最重要的是——安心想吃薯条与爆米花了。于是她特特又让人送信给卓然,让丐帮帮忙找找西域那边有没有商人出售。她,可不敢小瞧这些胡商,任何东西,都有可能让胡商们拿来当作交易品,也许这个朝代有这些农作物也未可知,当然不会大范围种植,即使有也会被当成观赏植物。

慕容浩的人马还没有派到岛上来,人数太多,是要分开一批批送来的,何况小岛还未建成,这么多人来了,吃什么?暂且不急于一时。但卓然派人找的工匠们已陆续来到了岛上,四处都可见到冶铸锤锻或是擅长陶瓷器烧制、养蚕织造的各类匠人在各忙各的事情。安心见到如此景象,自己都吓了一大跳,原本只是想小小改造一下这个小岛,令人能够安居乐业,可是现下这个情形,简直就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都快形成一个独立的小帝国了,少的只是百姓。这些工匠原本是看在安心出的工价高的份上跟了来拓荒的,眼下瞧见这里日子过得悠闲舒适,又没有各种徭役、赋税,内中有几个甚至动了将家人一齐搬迁过来长住的念头。

江傲好笑地看着安心在那里将人支使得团团转,她自己也在那里团团转着,真是觉得这个女人是一刻也安静不下来的。说她懒吧,当真空闲下来,她又要叫喊无聊了,这样只动头脑与嘴巴,不动手的日子,倒还适合她。

“你说,藏宝库建在哪里好呢?”安心抬头笑吟吟地望着江傲,让一个江湖大盗来出主意建藏宝库,真是奇思妙想啊!安心万般佩服着自己,有些飘飘欲仙起来。

“埋到山里。”江傲瞧着她那兴奋得发光的容颜,没好气道。这个女人,瞧见自己的时候怎地不会如此兴高采烈呢?

江傲只是随口胡说,安心却眼睛一亮,蹦了起来,一把抱住江傲的脖子,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下道:“太好了!太好了!我原本想将藏宝库建到山上去的,只是那些金银珠宝沉得要死,这来去往返不知得动用多少人力呢,何况派人看守,取出来用度也不方便。你真是提醒我了呢,倒是可以学学昊天教,将那山壁弄出个洞穴来,就连我们都可以住进去的!”

江傲脸涨得通红,竟然害臊起来了。好在方才这附近的人都在各忙各的,没人注意到他俩的举动。安心也太大胆了吧!光天化日之下对他竟敢搂搂抱抱,亲亲吻吻!可是天知道,他很喜欢刚才安心那一吻。江傲决定,十天之内绝不洗脸,而且一有机会,一定要报这个“一吻之仇”。

“你说这个主意好不好呢!”安心方才一时情急,这会看到江傲的模样才恍悟过来方才的举动——咳咳!也没啥大不了嘛!现代的人在大街上拥吻的也多的是。安心在心里自我安慰着,一边忙不迭地发问来转移江傲的注意力。

江傲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道:“住在里面可憋闷得慌,我不喜欢。不过你不防将那洞穴掏挖大些,除了放置金银的藏宝库之外,还可以方便储备军器之类的玩意儿。若是到了那紧急关头,也可以暂时将那地方当作容身之处的,洞口开小些,像葫芦那般肚中大,方便防守。”

安心点点头,再让白玉堂在洞里洞外布些阵法就更万无一失了。虽然这小岛用不着做这么严密的防范,但有句老话说得再好也没有了,这叫做“有备无患”。

安心站在高处极目远眺而去,这个海岛真的是很好呢,天知道当年那独孤寒是怎生找到这地方的。山里飞鸟走兽甚多,海里又有游鱼海味,加上自己种出来的粮食果菜,吃的方面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了。因为海岛离陆地太远,食物的补给一定要做到自给自足,安心甚至在开垦出的农田附近圈了几块地专门用来饲养鸡、牛、猪、羊与岛上捉来的一些可以驯养的野兽。如果繁殖得好,这小岛尽可以养活上万的人。想到这里,一股豪情由然而生——这,是真实版的帝国时代么?

岛上的日子简单而充实,几个月过去了,安心突然发现自己原本那怎么也吃不胖的苗条身材居然也长肉了,不知道再这样下去,会不会变成一条纯粹的米虫。岛上每一样吃食都是新鲜的,滋味分外鲜美,倒惹得安心去研究臭豆腐,霉干菜的制法了。

安心现下就喜欢将二十一世纪才有的特别物事照搬到宋朝来,一来那是未来的玩意,对这个年代的人来说新奇无比,二来她也希望能够让江傲稍稍了解一些二十一世纪的情形。虽然,她只能“发明”一些日常生活中简单的物事,无法全面地将未来那令宋朝人咂舌的科技搬运过来。但,仅仅如此,也足以使岛上现有的工匠们过得舒适无比了。

不得不叹息这里真是个好地方,不但动植物丰富,安心在无意的野外漫步中竟还发现了几处温泉!这下,冬天洗澡的问题也很容易解决了,连热水都不用烧,寻两处距离近且安全的所在,用砖石高高一圈,便是天然的男女浴室。

太奢侈了!安心发现温泉的时候,兴奋地不停搓着手!这纯对是她在现代都难以经常享受到的待遇。温泉那浓浓的硫磺味儿更是让安心想起了火药,这一联想,令她深深皱起了眉头——火药,是好东西,却要看运用在哪里,若是用来杀人,那绝对是可怖之极的发明。当然,安心所想的火药是在近代工业和军事中经常用到的黄火药,而不是中国人早都发明出来的黑火药。这两种火药的功用是有很大不同的。

“怎么?这气味古怪的水有什么问题么?”江傲见安心先前还兴高采烈,一下子便沉寂了下来,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这水没什么问题吧?以前我用它洗过澡的,也没觉得有哪不舒服。”白玉堂也皱了皱眉头,这回是三人一同出来的,因为海岛太大,而白玉堂对这里的情形比较了解,是以偶尔出来探索的时候,绝少不了她。

“没什么。”安心掩饰道。感谢上天,她读的是文科,除了中国的文学之外,外国的小说也没有少读,而儒勒·凡尔纳这个科幻大师的作品更是看了无数次,《神秘岛》上头恰好便记载着硝化甘油的制作方法!难处只在于——安心压根就分辨不清那些黄石、硝盐等必须的矿石,而且硝化甘油这种烈性液体炸药,只要轻微震动便会产生爆炸,书上写的制作法子容易,真正实践起来艰难无比。

安心思索了半天,决定放弃。她才不要用这种危险的玩意儿呢,因为这东西想要大量生产的话,绝不是她一个人便能制作出来的,她可不想在这碧海岛天天上演威力缩小版的日本东京大轰炸。何况这东西的制作法子一旦流传出去绝不是什么好事,这世界上有一种职业叫“间谍”,也许哪一天,安心会发现,自己“发明”的东西,会被别人用来对付她自己。

想要加强武器的威力有很多法子,不一定要发明火药枪炮的,安心邪恶地笑了笑——在这个科技落后的年代,用毒就完全足够了!她已经发明出了许多“催泪弹”、“烟雾弹”和“毒气弹”,正在考虑要不要将韦爵爷的几种下三烂保命手段也利用改良一下。

三人正在那里慢条斯理地继续林中的漫步探索,这时从远处急急奔来一人,见到安心他们的身影便欣喜地叫了起来道:“安心姑娘,你们快回去看看,屋子——走水了!”

“什么?”走水便是着火的意思,是避忌的说法,这个安心还听得明白。她一急之下,赶忙向着那人跑来的方向奔去,脚下不小心踹到了一块石头,重心不稳,当下向着地面狠狠地投怀送抱而去。

“小心!”好在江傲眼明手快,在安心那美丽容颜将要贴到地面的那一瞬间身形飘动而起,抄手将她抱了回来。

安心顾不得感叹劫后余生了,张口就向着那来人道:“到底怎么回事?”

“王铁匠今儿在屋里打铁,不知怎的走了水了,屋子都是木头造的,一烧便都烧起来了,幸而各所房屋相隔的距离甚远,如今已经勉强救下去了。”那人喘着气儿,倒也伶牙俐齿地将一番话说完。

“都怪我——”安心使劲拍了下自己的头看向江傲。江傲当初曾说要用青砖建屋,但安心贪图小木屋清新自然,而且材料现成,是以撒着娇儿没有同意,现下着了火,倒是她的不是了。

江傲轻轻抚了抚安心的发以示安慰,微皱着眉看向那来人问道:“可伤了人没有?”

“没——没有,只是烧了不少动用的器物,还得重新打造——”那人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平日深觉江傲身上有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而且武功高强,是以极为崇拜他,现下见他问话,不由激动地有些结巴起来。

“没伤着人便好,别的物事都还可以再造。”江傲当下与安心交换了一个眼神,便疾步向着来处返回,要赶着回去瞧瞧这场火势到底有多严重呢!安心更是恨不得插翅飞回去,都怪她一时思虑不慎,小木屋真是中看不中用。看来是该让人起砖窖烧砖了,安心的审美心理又在作怪了,她决定要烧制水磨青砖,因为颜色比红砖要美观大方多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故人来岛

走到驻地,远远就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苏子扬,猥琐的风尘三侠与慕容修,各自还带着女眷。

丫丫滴,人来得还真齐,安心惊喜地放声道:“今儿吹的什么风,倒像是下贴子请来的,这么齐全。”

只见方鄂几步赶将上来就有想要抓住安心的双手使劲摇晃顺便吃点豆腐的冲动,只是还未触到安心的手,就被江傲给拂开了,江傲不悦道:“站远些,说话便说话,别动手动脚。”

方鄂还未来得及怒斥江傲,司空极就在远处哈哈大笑道:“早都说了,安心身边现下有一个十二时辰的贴身护卫,你还是学学我安份点吧,免得哪时候被人打得满地找牙还不知道为什么。”

“呸!你这矮子若不是有你老婆看着,只怕手脚比我还要快些。”方鄂不屑地啐了司空极一句。

“这个——哪有——”司空极挠挠头,尴尬地顾左右而言其他,打着哈哈道:“今儿个天气可真好!哈哈——碧空万里,那个——烈日高悬——哎哟——”说到最后,被身边站着的一个女子给使劲掐了一把,哈哈儿变成了惊声呼痛,一张脸顿时皱到了一块。

安心早都瞧见了司空极身边的那个女子,细眉尖下巴,肤色莹润,身材娇小,想必便是这家伙这回被召唤回去娶的媳妇,不由笑道:“好个标致的美人儿,司空极,你可也算是得偿所愿了!令尊的眼光真好。”

那女子注视安心半晌,盈盈地施了一礼道:“早都听我家夫君说起姐姐,我一向还以为他说谎哩,今日一见才知晓姐姐果然是神仙般的人物。”

安心听得赶紧摆摆手道:“你听司空极胡吣,人人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能相差到哪儿去。”满头黑线啊,听别人这样说自己,安心会感觉浑身不自在,她还是喜欢大家自然随意些相处。

再看众人,除了几个女子之外,无一不是满脸烟火之色,倒好像是烧了半日的炭,从煤窑里钻了出来的。原来他们今日刚踏上碧波岛,便遇见了这一场火灾,个个都赶着救火,直到方才才堪堪将火救下去,若是一脸清爽,倒是奇怪了。

司空极与方鄂是回家嫁了媳妇又溜达出来玩儿的。开始一个个都不情愿娶,但家中给挑选的媳妇都出身武林世家,不像平凡女子那般要守许多的闺训,两下里先见了一面,出人意料地令司空极他们满意,便都睁只眼闭只眼由得家里长辈撮合了。方鄂还好,极是宠爱他的媳妇,却还不至于害怕。但司空极却被他老婆管得服服帖帖,简直就是老婆指东,他就不敢往西。哪里能想到这样一个成日里闹腾得恨不能上房揭瓦,下水戏龙的家伙也有这样安分守己的一日。

苏子扬与瑶瑟是运送钱财到了平江府先找了慕容浩,无奈出行之前司空极与方鄂便找了来,只得一同前来。

到了慕容山庄,慕容浩见救命恩人要船上碧波岛哪有不尽心尽力安排的?惟恐他们路上不周全,还特令慕容修跟着一同去,范慕云这回是无法跟了来了,但慕容雪却也趁机要求同行,将方玄大宝贝与她儿子方便小宝贝都一同打了包带来。这才真是浩浩荡荡一大群人,这小岛顿时又热闹了数倍。

初初叙话毕,安心便忙着查看火灾后的情形,好在还不甚严重,只顺着风儿烧了六七间小木屋,大白天的,却没烧伤人,不幸中的万幸。于是赶着让工匠们准备烧砖建屋,又给众人安排住处,忙得有如团团转的陀螺,连脚都沾不着地了。

直到月上梢头,苏子扬才得了闲将一袋子东西交给安心道:“这是卓然托我带给你的,他现下仍在大理处理丐帮的事务,暂时无暇来此。他说你要的物事他已派人去尽力寻找,叫你在这岛上放宽些心,别成日折腾得骨立形销的。”

安心吐了吐舌头道:“骨立形销?师傅你可瞧瞧我现下有多胖!再在这里住下去,估计我得绝食减肥了!”嘴里说着,心里却感觉一阵温暖,卓然,一向都是这样关心自己,有他这样一个朋友,真不知道是自己几辈子修来的。

苏子扬笑着摇摇头,安心总有这么多古怪的词汇,居然还要绝食减什么肥!她若是要减肥,只怕生完孩子后圆得像桶的兰汀会想要掐死她了。那丫头,成日里缠着苏子扬要一些减肥的药物,哪怕苏子扬对她说了十回八回,这是刚生完孩子的女人都会产生的变化,将养上几月便好了,她也不肯相信。

“兰汀还好么?方才听瑶瑟说她生了孩子,是男是女?叫什么名儿?”她嘴里问着,手上却毫不停顿,打开了那袋子,看到几样东西,不由惊叫出声。

苏子扬正在那里回答安心的问题,刚说到“生了个男孩,取名苏若谷”便被安心的尖叫声给打断了话头,不由抬眼向着安心手中的物事瞧去,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令她如此激动。

“这——这——”安心又再次惊叫道:“卓然我爱死你了——”刚说到这里,转头瞥见江傲不满的神情,当下嘿嘿一笑,打岔道:“你瞧瞧这是什么,可认得出来?”

江傲定晴瞧去,那一袋子的物事里两颗鸡卵般大的夜明珠是认得的,想必这还不至于令安心惊叫,再看下去,却只认出了海外胡商曾经贩卖过的玻璃器皿,那是一面小小的玻璃镜子,轻巧的烂银手把,手工精细,不由笑道:“我只认得这夜明珠与玻璃镜,那黄的是什么?”

苏子扬更是只认得夜明珠,不由摇了摇头道:“我更不知晓这些都是什么了。”

安心兴奋道:“玉米!玉米呀!”说着,紧紧地拽着袋子,仿佛生怕有人要来与她抢夺一般,若得众人都笑了。

江傲笑道:“便是你常提的那种可以用来爆玉米花儿的东西?”

安心将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称是,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一大片的玉米田,长着沉甸甸的玉米穗子,转眼,玉米田又变成了煮玉米,烤玉米,外加白花花的爆玉米花儿。卓然真是厉害,没想到还真能寻了来。安心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有这样的朋友在,还有什么事是现下做不到的呢!

慕容修这时插了嘴道:“听慕云说吕夷简被罢了相了。”

安心对朝政之事不感兴趣,巴不得麻烦不要来找她,否则为何要巴巴跑到这里来建驻地玩儿?当下似笑非笑地瞅了慕容修一眼道:“感情不错啊!都叫起慕云来了。”

慕容修毫不示弱地瞪了安心一眼道:“你这回出来不带上我,我还跟爹爹吵了几回呢!你还好意思说!”

“我那不是给你制造甜蜜的独处时刻呢嘛!要不然,成天有几人在你身旁大眼瞪小眼地望着你,你哪里还有什么掳获美人芳心的机会!”安心辩驳道。

慕容修苦笑,大概是被安心欺负惯了的,现下只要一面对她,便感觉到词穷了。可怜一代无赖男,竟落得如此下场!

人多了,安心自然不会让他们闲着,彻底发挥出她晚娘的虐待本性,让他们歇息了没两天,便统统赶去干活!女人们好说,爱游山玩水或是赏花钓鱼的她都不说,只有瑶瑟惨了些,被安心叫了几声“师娘”,叫得魂儿都飞到九天之外去了,呆怔怔便接管了财政事务,在那里卖力算帐还心里美滋滋地。

男人们便没有这样好的待遇了,师傅苏子扬是要尊敬的,何况这小岛将来没有医生怎么能行?自然是好生伺候着,由着他高兴去采药或是制药。江傲是贴身保镖哎,也就免了苦力活吧!至于另外几个,他们的武功现下早已不同往昔,站在谁拳头硬谁说话响亮的武林中,个个都是一流的人物,只是不好意思的很,慕容浩的人马未到,想要放水让他们去训练人马都不可能,只好发挥一下他们的蛮力,帮着工匠们打下手,干些体力活了,或是劈柴或是打水,甚至跑腿扯皮的事情一律都交给他们,安心倒是又惹了几双白眼对她怒目相向。

无所谓呵,安心闲闲地吃着零嘴,和江傲一同坐到了屋檐上监视着众人干活,不时还指指点点,喝喝斥斥,一副地主老财的嘴脸。司空极恨恨道:“小人得意,苍天无眼!”可是却不敢说得大声了,谁让他不在家里当他的甩手大少爷,偏偏皮痒得要跑到这里来被安心虐待呢!这几人在一处相处了这么多年,虽说还未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境地,但也的确分离不开了,众人在一处谈笑喝骂总比一人独自在家孤单单丢魂失魄要好得多了。

为了抚慰这些家伙受伤的心灵,安心很好心地拖着江傲,提着小木桶去海滩上拾取螃蟹和一些贝壳类海鲜,准备做一锅海鲜火锅。反正有铁匠在呢,火锅用具是早就让他打造好的,虽然没有辣椒,也勉强能够将就着吃了。安心不住地摇头叹息,这个年代缺乏的东西还真不是一般的多。

意外的,在海边还瞧见了一只受了伤的大海龟,安心瞪着那海龟瞅了半晌,最终没忍心下手将它变作锅里香喷喷的吃食。安心一面对着江傲感叹着自己的菩萨心肠,一面往小木桶里死命丢螃蟹。这个季节,螃蟹正肥美,怎能放过!江傲看得暗暗好笑,只怕不是安心心肠慈悲,而是她自己也不敢吃那么大个头的海龟吧!

拾得累了,便脱了鞋子往海滩上一躺,海浪一波波轻轻冲击着安心的脚心,碧海青天,眯着眼细数天上云彩的悠闲日子真是太享受了。

江傲早看惯了安心这般没规没矩的惬意模样,只要没有旁人在,也无妨,他自己也在安心身边躺下,双手作枕,仰天合目而卧。是自己梦寐以求的日子么?心爱的人在一旁,不要功名利禄,远离红尘纷扰,若是能够这样白头偕老多好。江傲转头看看身旁这个面带微笑的可意人儿,笑笑,她——怎会安份地下来?不管天涯海角,都陪着她去,即便是闯闯龙潭虎穴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她乐意,只要她在他的身旁。

情不自禁,握住了安心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江傲轻声道:“别动,你脸上有细沙。”说着,探手轻轻替她拂了去,却触到安心被太阳晒得滚烫的脸颊,不禁向着她嫣红的唇上吻去。

总算,报了前几日那一吻之仇了,江傲此时哪里还有心思探究这些,沉醉在安心柔软芬芳的唇间,闭着嘴,轻触。

安心却大大吃了一惊,初吻——这个家伙居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便这样强行强夺而走,恨极,攥紧了拳头向他砸去,却被紧紧握住了拳头,安心低声咛嘤一声,合上了眼睛无力再做反抗。

半晌,两人这才分开,安心喘息着怒目瞪视着江傲,心下惊喜参半,羞道:“你——你——你——”

江傲淡然一笑,唇角泛出一抹温柔且霸道的笑意,食指抚过安心的唇,似宣告又似强调道:“我的。”

安心的脸更烫了,不知是被太阳晒的,又或是被江傲这霸道的言辞给羞急的,啐道:“你——接吻的水平——太烂了!”说完不敢去看江傲被她打击后的脸色,跳起身来提鞋便跑,连一旁的小木桶都忘了去拿了。江傲这青涩一吻,已令她芳心寸乱,撂下打击人的狠话,也不过是在挣扎着表明自己并非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并未沉醉在江傲的吻下。丫丫滴,跑呀,再不跑,大灰狼的报复就要来了!

江傲先是一怔,继尔竟然又笑了,这丫头难道以为她的接吻水平有多高么?懒洋洋站起身来,提起安心忘了拿的“战利品”便追了上去——安心那如此难得一见,精彩堪比烫熟了大虾似的红脸怎能不多瞧上一阵。

一波波海浪不停地翻滚上岸,波涛声中,隐着轻声欢笑。



                  第一百二十三章 稚齿小儿

宝元元年。

碧波岛的建造已然渐渐成形,慕容浩的人马送到岛上,驻扎在海岛外围,每日里由着慕容修与风尘三侠几人教授、训练些武艺,白玉堂偶尔也会教导他们一些阵法。

岛中是居住之所,背靠峭壁又建了十分宏大的山洞,外面看不出什么名堂,可是走进洞中,便可见内部构建庞大而精巧,堪与城堡相媲美。居所之旁,是一亩亩良田,小麦、玉米、各种豆类和棉花等植物都生长得分外茂盛。良田的后方是圈养畜牧之所,鸡鸣狗叫,马嘶牛哞之声此起彼伏却也热闹。

岛上还有集市工坊之所,各类工匠白日里都在这里忙活,衣食用器都从这里出来,不用辗转再从海上贩运。加上慕容浩每隔三月便会运送一船资财及动用之物来岛,这碧波岛麻雀虽小,五脏倒也俱全,四处一派平和兴盛之气象。

安心等人在岛上已隐然成了一霸,但闹腾出的动静却绝比不上方玄的宝贝儿子——方便。海岛之上无甚孩童,是以大人们多少都宠着他。五六岁的小小孩童,正是调皮缠人的时候,每日里除了吃喝拉撒便是到处嬉戏玩耍,连他老子方玄想要逮他回来练武,都常常要找上大半日才能寻见,然后在各种斥骂声中揪着方便的耳朵回家。没法子,这孩子太过调皮了,不是掀了人家的锅灶便是偷偷溜进哪家店铺子去搅乱人家的货品摆放。

方便最爱的事情,莫过于去海边拾捡贝壳或是嬉水为乐。为这,慕容雪差点没被折磨到抓狂,几次三番训斥他不许靠近海边,免得一个不小心便让海浪卷走。可是方便却又哪里会害怕他的爹娘,越是不许他做的事情,他越有兴趣,偷偷摸摸也练出了一身的好水性。

方便不害怕他的爹娘,看到安心与江傲两人却有点唯恐避之不及的架势——因为这两个人,那是相当的恐怖。

安心会拎起他死命捏他肥嘟嘟的的小脸蛋,时不时还要用口水给他洗脸。他都这么大了,多让人难为情啊!只要想想那些叔叔们都对安心言听计从,便知道这个女人有多么“厉害”了。方便对于安心,常常采取一种叫做“忍”的手段,躲不过,忍总行了吧!他知道,就算自己被欺负得半死,也没有人来救他,多半还在那里兴灾乐祸,就连爹爹妈妈也不敢惹她咧!方便年纪虽小,脑子可是不笨,见到安心还会十分乖巧讨好地由着她摆弄自己,当然,下场便是引来更多的口水洗脸,好在安心身上和娘一样香喷喷的,尚且可以忍受。这举动,更是惹得司空极他们报怨不已,因为方便不让他们抱,于是便邪恶地称呼他为“小色狼”。

江傲却常常是妒忌地看着安心抱他,一脸恨不得将他拎去海里喂鲨鱼的架势。他,有时还要教他练武。可是江傲叔叔的武功比爹爹教的难学多了,方便学不会,便要被打屁股,打就算了,还要被骂“笨”。爹爹经常板着脸没有笑容,也打他,却不知为何,对方玄,他就是怕不起来。反倒是见到这时常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满脸傲气凌然的江傲,便从心里感觉到敬畏。被打了,也不敢诉苦求饶,皱着张小脸继续一板一眼地练功——因为他也想有朝一日能学成江傲叔叔这样厉害的武功,那时候,便没有人敢再来欺负他了。

既然害怕,方便不随着江傲练功的时候便多半是躲着他俩走,今日便是远远瞧见安心的身影在远处一闪,一惊之下没命地向着海边跑去。

拾捡着贝壳,玩弄着捉到的小蟹,方便偶尔一抬头,看到远处海上有一艘大船正乘风破浪而来。这船,是常日里所惯见的外祖父家的船,方便也不在意,低下了头继续用沙子堆建他的“城墙”。

过了好一会,方便突然觉得面前被一片阴影挡去了阳光,纳闷地抬起头来一看,一个长相亲切的男人正对着他笑。方便挠了挠脑袋,不记得有见过这样一个人,刚想低头继续玩耍,便觉得身子一轻,被腾空抱了起来。

“你干嘛!”方便大眼一瞪,小小年纪倒也有那么点方玄那冷酷男的架势。

“你忘了曾经抱着我的脚叫爹了吗?”那男子温和一笑,调侃着这个小屁孩儿。

方便的小脸“唰”地红了,安心曾经打趣过他好多次了,说他小时候逮谁都叫“爹”,虽然方便不太明白叫别人“爹爹”到底有什么坏处,但是看见安心促狭的笑容便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小小年纪也开始知道害臊了。

方便双手向着那男子胸口一推道:“放我下来!否则叫方玄揍你!”被调侃多次的下场便是——方便现在对他老爹也开始指名道姓起来。这种行为在宋朝,是可以被称为不肖的,不过方玄倒显然不太计较这些。

“男子汉大丈夫,为何揍人还要找人帮忙?”那男人觉得这小家伙真有意思,继续逗他。

“我打不过你。”方便说着,想起安心常说的一句话,借用道:“大人欺负小孩,男人欺负女人!不要脸!”

“哈哈——”他这一番话,惹得那男子仰天大笑。这孩子真是——说他笨吧,他其实挺聪明,说他聪明吧,又连“男人欺负女人”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一听便知道是安心的口气,他居然原话一句不删便拿来用。

“你是女人?唔?”那男子揶揄道。

方便低下头,将裤子拉看瞧了瞧,摇了摇头沮丧道:“不是。”

那男子原本还算是稳重沉静的脸顿时曲扭不堪了,强忍着没有捂着肚子爆笑。天哪!这孩子,简直就不像是方玄与慕容雪生出来的,难道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与安心在一起待久了,真是被调教坏了。

憋了半天,那男子终于将笑意给憋回了肚里,看着方便轻声道:“带我去找你安心婶婶好不好?”

方便听到安心的名字,小身躯明显抖了抖,又有些戒备地瞧着那男子——安心有时会给他讲狼外婆与小红帽之类的童话故事,这个男子,不知道是不是大灰狼乔装的。

“小少爷!”这时又一个声音在方便身后道。方便转身一瞧,是外祖父家的管家。原来是认识的人,方便眨了眨眼睛,觉得放心多了,挣扎着从那男子怀中跳下地来便牵着管家的手带着他们去寻安心了。

还没寻见安心,倒是在那边屋旁的竹林边遇见了白玉堂。方便倒是蛮欢喜看到她,这位“叔叔”与众不同,身上也有香味,方便乐意让她抱,倒是白玉堂,不乐意抱方便。

“小白!小白!”方便欢喜道。他没大没小,没规没矩早已成了习惯,当真是有样学样,也叫起小白来。

白玉堂正在练剑,待得闻声转过头来,原本冷若冰霜的脸上突然怒意涌现,也不答话,手腕一抖,长剑便挽着剑花向着方便身旁的那个男子刺来。

那男子堪堪避过,急忙跃道一旁道:“我——我又怎么得罪你了,怎的一见便拿剑刺我——”

白玉堂气得脸颊红涨,再要上前刺他个透明窟窿,便听得安心欢声笑道:“好啊!展昭你也来了?可是来寻小白的?”这个女人真讨厌,简直就是神出鬼,没无处不在!白玉堂恨恨地收回了长剑,背转过身子不去理睬他们。

“我——”展昭瞅了眼白玉堂,方才接着道:“我是来寻你的。”

安心还未答言,白玉堂已轻哼一声转身离去,她这一走,展昭才长声出了口气,不再手足无措起来。

安心将这情形瞧在眼里,顺手拧了拧方便的小脸蛋,将他与慕容山庄的管家一同打发去歇息便笑着在前替展昭引路道:“你可是寻了慕容浩才找到此处?”

展昭点头,他先是去随欲居找苏子扬的,谁知扑了个空,连白玉堂都不在。再问兰汀,才知晓这一众人到了平江府,遁迹寻来,却没想到安心竟会在这样一个海岛上建起了世外桃源,足够令他惊诧叹服了。

“找我何事?”安心开门见山道:“想必你不会有什么事是我帮得上忙的吧!除非——”说着将眼望向白玉堂离去之处。

展昭苦笑道:“不是为了她。”其实,他早都知晓白玉堂的真实身份了。他为人虽然耿直厚道,却是心细如发之人,相处了那么久,若还是瞧不出白玉堂是女儿身,那便真该去寻块豆腐一头碰死算了。就是因为知晓了她的身份,这才处处容让着她,只是不知到底什么地方又得罪了这位姑奶奶,莫明其妙离开京城不说,还一见他便恨不得刺死他。

“是么?”安心眯着眼瞧了瞧展昭,这两个家伙真是不让人省心,随他们去吧,接着便又道:“说说你为何而来吧!”

“最近李元昊简直太过嚣张了,竟然派人去五台山供佛,目的不言而喻,自然是为了窥探大宋河东之地的情况。”展昭说着,沉吟道:“我想问问你,夏国今后究竟会不会——”

安心瞧了他一眼,打断道:“你自己来的?”

展昭一怔,随即点点头道:“我找了个借口出来的,他——不知道。”

安心闻言便笑了笑道:“你还真是能够替他分忧解愁。”她明白展昭所谓何来,自己来自未来世界的事情对他再无秘密可言,是来探听夏国会不会对大宋造成威胁的吧!安心接着道:“你知道又如何?要改变么?”

展昭想了半日,迟疑地点了点头。这时已走到了峭壁边的山洞,安心作了个“请”的手势,当先进了洞中,笑着对一脸惊奇的展昭道:“这地方如何?”

展昭叹息道:“洞天福地!有朝一日我若是能够在此终老一生,也甘心情愿。”

安心笑道:“你是无法享这个清福了,你有太多东西放不下。”说着,行到了一间厅堂之处,只见满地铺着厚厚的波丝地毯,厅上也不像寻常人家那般摆着两溜高几交椅,只是简单地放着两张曾在随欲居中瞧见过的长沙发。沙发上,地面上随处扔着柔软舒适的靠垫。

“告诉你也无妨。”安心随意拣了张沙发坐了下来道:“李元昊大概今年便会称帝了,建国号大夏。”

展昭急道:“可有法子灭了夏国?”

安心唇角浮上一抹微笑,道:“灭?眼下的情形你也瞧出来了,灭得了么?”说着又道:“多的我也不便说,你若是真想为大宋做些事情,那便去说服你那赵爷,让他多多提拨武将,再训练些兵马,多备粮草吧!”

“要打仗?”展昭面上焦虑之色更重。

“是啊!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安心长叹一声,轻轻摇了摇头道:“你心下有数便罢,这事,只能尽人事而听天命了!”

“你——当真不再去见他了么?”展昭想起赵祯那一张镇日忧伤的脸,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知道,我不见他才是上策。”安心微笑了笑道:“倒是你上回被白玉堂撞见正与一豆蔻年华的女子在大街上招摇又是怎么回事?有心上人了?”要从白玉堂那闷葫芦嘴里套出话儿来可不简单,就这,还是安心与江傲一唱一和了半日,才侥幸从白玉堂那里探问出来的。安心摇摇头,虽然鸡婆了些,但实在是不忍看到白玉堂那自苦的模样。有些事情即便不能解决,说给人分担,也总比一个人闷在肚中要强得多。此时见到展昭,安心自然忍不住要询问一下。

“与豆蔻年华的女子在大街上招摇?”展昭显然有些茫茫然不知所措,抓耳挠腮想了半日,方才恍然道:“你说的那女子——难道是赵爷的嫔妃张美人?”



                  第一百二十四章 元昊谋反

安心好笑地望着他道:“我又没有见到,怎会知晓是或不是?”

展昭急忙分辩道:“我便记得那回张美人说宫里闷得慌想出去走走,赵爷允了,我们三人是一同出宫的,她怎会只瞧见我与张美人——”说着,一脸震惊道:“自从那天之后我就一直没瞧见她——难道——”

展昭一直奇怪白玉堂怎么忽地就不见了,这一消失,便一年多过去了,一直以为是安心有什么事找了她去,并未想到别处。但这许久没有见到白玉堂,当真是有些挂念的。今日被安心这一提点,刹时间与白玉堂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都在眼前浮现,展昭终于了悟为何白玉堂只对着他一人发脾气,为何白玉堂总是喜欢欺负他,为何白玉堂总是瞧他不顺眼。在她面前,他总是说什么错什么,做什么错什么。

安心玩味地瞧着展昭面上白一阵,红一阵,丫丫滴,这家伙,说是为了关心朝廷之事来岛上寻自己,其实,即便是找见了,也早该知道自己并给不了他多少帮助的。大概,他自己都还不知道是为了担心白玉堂才来这探消息的吧!安心以前不确定展昭心里是如何想法,现下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安心此时也不惊动他,悄悄站起身来便向着外边走去,丢下展昭一人在那里前思后想,心内百味杂陈。

方走到厅洞前,便瞥见帷幕之后白色衣角一闪,安心心下暗暗觉得好笑,感情这白玉堂将司空极他们那招“偷听壁角”都学会了。当下不动声色,仍旧走了出去,只是隐约能够听见身后厅内传来一阵喝斥打斗之声,不禁又好笑又好气——白玉堂都这么大人了,怎地还只知道用武力去解决一切。

当晚设宴替展昭接风洗尘,其实这只是个名目而已,众人都巴不得找些借口来腐败一下,大吃大喝一顿。要知道,遇到这样的场面,安心总会想出新奇的菜式,引得他们谗唾欲滴。

看着不断端上桌来的山珍海味,展昭眼里的光芒愈来愈盛——这个海岛还真是什么都不缺。再看到蛤蜊时,展昭想起这是赵祯最爱吃的东西,某年初秋,有官员进献蛤蜊,赵祯问起来历,那官员答说是从远道运来,共二十八枚,每枚只一千钱。谁知赵祯听后却大怒,说是吃几枚蛤蜊也要花费二万八千钱,想起民间百姓疾苦,他不忍下咽。最后,那蛤蜊也没有吃,让那官员拿回去了。

展昭自小也是出身贫寒,知道百姓的日子过得艰难,遇到这样一个事事都为子民考虑的皇帝,这一辈子,要护得他周全。

方便在旁瞧见展昭目不转晴地盯着那盘蛤蜊,以为他想吃,便同情心泛滥,以筷子笨拙地夹了一枚放在他的碟中道:“这个好吃,给你吃。”方便是有些同情他的,这个新来的叔叔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被安心带走一会不见,回来便是满脸青紫,肯定是惹得安心生气了,被打了一顿。方便想到安心欺负人的手段,不由缩了缩脖子。

安心哪里知道就这么会工夫,她又替人背了次黑锅,还在那儿笑眯眯地望着方便,心想这个小孩可真懂事,若是以后自己生个女儿,也许可以考虑许配给他。

“安心!”展昭低着头嘟嚷了一句,不敢抬起头来是怕被打成猪头似的脸暴露在众人眼前。

“做什么?”安心奇怪地抬头瞅了展昭一眼。毫无意外地瞥见几张貌似不经意却支着耳聚精会神探听着的脸,真是有够八卦的。

“随我回大宋吧!”展昭低声道。

“呃!”安心愕然,为什么自己非要抛下这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又陷入那纷扰的尘事之中。

白玉堂气得扭过了脸,这个男人什么时候才会对自己也说出这样的话?

“回去看看也好,就当是到处玩耍,玩腻味了再回来好了。”慕容修插了一句进来。只是他这句话刚一说完,就对上了几双了然的眼——这群王八羔子,又想歪了!又想歪了!以玉皇大帝,如来佛主之名,自己真的没有想回去见范慕云的意思!慕容修恼怒地闭上了嘴。

“你们意思如何?”安心转头向着众人问询,再看看方便,已到了启蒙的年纪,不知该请个先生来教他,还是送到学堂里去。

“随便你啦。”几个声音异口同声道。他们都是唯安心的马首是瞻,住在哪里无所谓,大家聚在一处开心热闹便好。就连司空极与方鄂都没有异议。

江傲沉思了半晌道:“中原的事情,咱们也帮不上忙,展兄你还是先回去吧,日后若是有要帮忙的地方,咱们自当尽力相助。”身为大宋子民,若是国家到了危急荣辱的时刻,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成败暂且不说,能尽力时自当尽力。

安心闻言笑眯眯地点点头,对她来说,战争是好遥远的一件事情,以前只是在电视里看到过,却没亲身经历过。隔了这一千多年,虽然明知宋朝此时即将硝烟四起,但,夏国玩不出什么大名堂来,是以她绝不担心。

展昭略略有些失望,但这样的结果亦在情理与意料之中,当下点了点头,又讷讷道:“玉堂——你——跟我回去不?”

“咳咳——”白玉堂正在喝汤,听见这话,差点没被汤水给呛死,衣裳上都淋淋漓漓洒满了油腻。只见她猛然站起身来,转身便向外跑,边走边道:“我去换衣裳去。”

“哈哈!”司空极忍不住当先笑了出来,没想到能够看到白玉堂如此的窘样,真是大快人心!自从知道了白玉堂的身份后,矮子更不敢靠近她身周三尺,这个女人太凶了,消受不起,倒是展昭好胆量。司空极满脸猥琐之色,正自意淫,就被坐在他身旁的“拙荆”给狠狠掐了一下。

“活该!”慕容雪看着司空极疼得呲牙裂嘴的模样,忍不住啐道。当年没少被他纠缠,老天有眼,竟也让他娶了个管教得住他的妻子。

方便更是在一旁拍着小手叫好,这孩子敢情有虐人倾向,看到别人挨揍他便兴高采烈,惹得一群大人跟着失笑。

宝元二年,春。

赵祯坐在文德殿中看着下方垂首恭立着的文武百官,再看看李元昊派使者送上的反书,叹了口气问道:“夏国李元昊有谋反之心,这事你们怎么看?”

夏竦出列慷慨激昂道:“李元昊不过是跳梁小丑,大宋只要派兵攻打,即日便可诛灭!”

此言一毕,四周都响起附和之声,一群大臣在那里摇头晃脑,各抒己见。

刑部侍郎杜衍冷哼一声,恼恨地别过脸去。这些跳梁小丑——前些年李元昊便有异动,早有反心,还不是他们在那里慷慨陈辞,拍胸下保着说夏国绝不会反。现下当真反了,又一个个跳出来大吹大擂,好像大宋只要动动小指头,就能将夏国给掐死。天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李元昊既然敢反,便是有了可与大宋一较高下的资本!

枢密使王德用出列道:“正月间李元昊派遣使者来面圣时狼子野心便已昭然若揭,表书里企望皇上许他西郊之地,册为南面之君,摆明了就是想自立为帝!那时便该出兵剿讨这厮了!”

太子少傅盛度反驳道:“现下说这些为时已晚,该商议如何剿讨才是!”

王德用冷哼一声道:“上回若不是你与程琳大人反对诛杀夏国使臣,现下大宋的兵马只怕就快要踏上西郊之地了!”

盛度正色道:“现下李元昊谋反了,咱们再来剿讨岂不是师出有名?”

赵祯头疼地看着这群臣子在殿内吵作一团,说什么的都有,不禁忍不住喝道:“谁让你们说些了?啊?朕让你们商议该如何处置!难道要等人家打到这东京城里,你们这才有心思谋划?”

他这一喝,殿内顿时噤声,除了众人的呼吸声响之外再无杂声。自然还有不怕死的,右正言吴育建议道:“李元昊虽属蕃臣,但尺赋斗租不入县官,叛服无常是其本性,大可置之不理。或依国初对待南唐的法子,索性赐他封号,满足其欲望,先稳住使其不至作乱,暗地严密边防,充实战备。李元昊即便有野心,也酿不成大害。

宰相张士逊闻其言冷笑道:“人人都说你吴正言有心风疾,看来果然不假!咱们堂堂大宋,怎能容得属臣谋反?若依了你的话,日后各蕃臣欲求不满时,都来反上这么一反,皇上是不是都得答允他们的条件?”

吴育反驳道:“现下国库空虚,战备不足,如何剿讨?”

“够了!”赵祯站起身来,不想再看这些朝臣们一眼!窝囊!真是窝囊!说来说去就是这些,都没有一个敢站出来请愿要带兵去剿讨夏国的臣子!

赵祯深深吸了口气,平静了下心情,沉声下旨道:“册封唃厮啰首领为保顺军节度使。每年赐给唃厮啰绫绢一千匹、片茶一千斤、散茶一千五百斤。”别说边咬牙切齿着想道,李元昊,叫你反!你攻下唃厮啰也不过短短二年,看你能不能忍受腹背受敌这苦楚!说着又道:“着令延州安抚使庞籍严密边防,随时备战!”

“退朝!”赵祯拂袖而去,临走又想起撂下句话道:“迁范仲淹知越州!”

身后一群臣子唯唯称是,恭送赵祯离去。

凝晕殿中,赵祯手里捧着碗清茶怔怔呆立,半晌,向着身旁的展昭道:“夏国之事,你如何看?”

展昭皱皱眉道:“李元昊当真要侵犯国境的话,这场仗必定要打的。越早做好防备越好。”

赵祯探究地望着他,忽然沉声道:“去岁你便让朕扩充边境兵马,预备军备,你早知道李元昊要反?”

展昭浓眉微微一扬,不置一词。安心早说过赵祯不会听他的,这时候再来追问又有何用。总不能将安心抬出来吧!

赵祯倒也不继续问他,只是仰天长叹道:“是朕的错,一直以为夏国那弹丸之地,李元昊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别说是你,即便是范仲淹,欧阳修等人也早都提醒过朕要严密注意夏国的动静,奈何朕当时听不进去,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皇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也不用太过自责了。”展昭劝道。

“这几年事多啊!去岁安化蛮发动叛乱,朝廷派兵弹压却又战败,领兵将领张怀志等六人殉国,后来还是调派广南西路的大军征讨,又调令冯伸己昼夜兼程,火速上任领兵攻打这才平定了叛乱。这个月,端州又有三百余人反叛,朕已下令天长县知县包拯升任端州知州,不知他可能平息叛乱了!”赵祯一脸颓败之色,自己这个皇帝难道当得如此差劲么?怎么这么多人要反!

“包拯?臣听说此人为官清正,又甚有能力,想必平叛没什么问题。皇上还是放宽心吧!”展昭早听过包拯当年辞官回乡侍奉父母的事情,心内对他很是钦佩。如今能够抛下功名利禄尽孝的人太少了!展昭父母早已双亡,想尽一份孝心也不能够了。

“展昭啊!你在朕身边这么多年了,你说朕是不是一个太过无能的皇帝!”赵祯长叹一声道:“朝廷连年兵乱,给百姓带来了多少苦难啊!”

“皇上!臣不敢说你堪比尧舜,但你绝对是一代名君。”展昭正色道。

赵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叹道:“朕身边只有你可信任了!这么多年,难为你了!”说着笑道:“可瞧上哪家的闺女了?朕一直——唉,你知道,朕一直为情所苦,竟没留意到你至今——”

展昭尴尬地低下了头道:“臣——多谢皇上费心了,臣已心有所仪了——”说完这句话,他长出了一口气,终于——能够正视与白玉堂之间的感情了。这句话一说出来,他自己都感觉到一阵轻快,心里有按耐不住立刻就去找她的冲动。

赵祯看着他的目光中亦带着欣慰,笑道:“那朕可等着喝你的喜酒。呵呵——”说着,长声而笑,这大概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能够如此畅快地笑出来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不测风云

盛夏。

皇宫大内中树木花草甚多,倒觉得比别处更阴凉了几分,可是在凝晕殿中,赵祯身着轻纱衣衫却仍是满头大汗。一边打扇的太监也直从脑门子往下淌汗珠子,再看恭身立在殿下的两位大臣,更是满流夹背却连手指头都不敢抬一下。

“依臣之愚见,现下当广修城堡,秣马利兵,约束边境将帅,固守险要之地,不要主动出击与夏国兵马交战。”夏竦字斟句酌地道。

“你怎么看?”赵祯拿着汗巾子抹了抹汗,转头看向延州安抚使庞籍。

“臣以为边境战线过长,要防御夏国的进攻是比较困难的,加之兵力分散,军粮未必能得到保障.,军粮若是不足,士气必定低落,这仗便难打了。”庞籍是被赵祯急催入京的,在路上奔驰了这许久,连眼睛都还未合一下,当此严夏,却仍是精神抖擞没有一丝疲惫困倦的模样。

赵祯冷哼一声道:“你们这些大臣真是替大宋办的好事!李元昊三月间便已发兵侵入边境,下头报上来的却只是夏国宣战的告书!还说正在和谈!你们!延误了多少时机?”

庞籍唯唯诺诺听着赵祯的训斥不敢出声——都是延州知州范雍犯的错!居然轻信李元昊之言,一本正经要与人家和谈,连延州的防御都松懈了,自己劝了好几回,他却不听!

“子乔,你还有什么建议?”赵祯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冷冷道。

“臣以为此时当继续联合归顺的羌人部落及唃厮啰,根据地形特点配置兵力。召募土人以代替原来的戍兵,增派壮丁、弓手等守城,裁省边境地区无用之兵。”夏竦低着头道。

“便依你们之言!子乔你去着人拟旨,削夺赐予李元昊的赵姓和一切官职、爵位。”赵祯将茶碗在桌上重重一撂又望向庞籍道:“醇之,你即刻赶回延州,带领你的兵马替朕把边境给守好了!否则朕要你提头来见!”

庞籍躬身连连称旨,一时之间汗流得更多了,连眼睛都迷糊了。

赵祯看了他俩一眼,再看一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下去吧!都下去吧!”

眼看着两人退出了殿外,赵祯这才皱了皱眉,以手抚着胸口,平息胸内烦恶欲呕的不适。又想起知谏院韩琦的废话了!若是这些太医进的汤药有用,自己难道还会不喝?偏偏汤药一点效用也无,这些大臣们,见到自己偶尔患病便在那里揣度是纵欲过度,一群废物。赵祯越想越生气——他们一边在那里叫嚷着自己无子嗣以即帝位,一边时时劝诫说为人君者要修身平性止欲。真是太啰嗦了!

若是安心在此多好,以她的医术,一定能够药到病除,可是——赵祯叹息一声,振衣而起,去找张美人了。

碧波岛上,江傲正半躺在一棵大树的树杈上,嘴里衔着一片树叶,合目而眠。穿行在林中的微风,轻轻抚着他的脸颊与衣裳,头顶有飞鸟在低鸣,蝉声四起。

沙啦啦一阵脚踏落叶枯枝的声响,有人在草丛间穿行,江傲仍不睁眼,只是微然一笑——这个小丫头,终于忍不住了。

“江傲——江傲你在不在这里?”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是安心在呼唤。

江傲唇边的笑意更浓,忽然想起上回——安心教方便玩一种叫躲猫猫的游戏。方便躲藏好了,安心去寻找,结果这个女人也是这么象征性地喊了两声,便找到别处去了。方便那时正欣喜,以为自己躲藏的好,一动也不敢动,哪里知道后来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安心来找。他甚至早都想好了,只要安心露面,他立刻就跳出去让安心找见自己,输就输了吧!结果直到夜色初临,这小家伙实在忍不住饥饿与疲倦,终于自个走回去了,回去才见到安心居然好端端在那里据案大嚼!原来这女人,早看见方便躲藏的地方了,故作不知,自顾自走开,让方便在那里罚站。这事后来以方便大哭大嚷来收场,安心还美其名曰是为了提高方便头脑的灵活性与警惕性,开发他逆向思维的能力。让自己的姨姨欺负欺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不让外人欺负就好了。从那以后,无论怎样诱惑方便,方便都不肯再与安心玩耍了。

“江傲——你到底在不在!在的话就吱个声!”安心找得有些不耐烦了,这鬼树林子太大了,跟神农架有得比,天知道江傲躲到哪个旮旯里去了,他最近总是喜欢来这片林子里午憩。

直到安心走到了这棵树下,江傲方才一跃而下,正正巧巧站到了她的面前,带下几片树叶在空中盘旋飘落。

安心惊叫一声,待到看清是江傲,这才嗔怪道:“你作死呀!又扇了我一头的灰!人吓人是要吓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江傲望着安心那俏丽的容颜,止住自己想要去亲吻她的冲动——自从上回吻过安心之后,他总是想再次一尝芳泽。定了定神,微笑道:“你要出岛了?”

安心瞪大眼睛奇道:“你怎知道?”

“某人自从前两天收到了飞鸽子传书,说是夏国李元昊谋反之后就一直坐卧不安,今日一大早起来躲在房中不知在折腾些什么——”江傲说着停顿下来,笑吟吟望着安心。

“这个——好啦,我承认我是想去看看啦。”安心说着,微微嘟起了嘴道:“我没见过打仗,更不知道该怎么打仗,但是想去看看,也许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就当瞧瞧热闹好了——”

“我又没不让你去!”江傲仰面看天。

“那就走啦走啦!”安心说着,便死命地拽着江傲的衣袖向岛岸方向行去。慕容修这伙人,常常隔个一两月便要回去看看,玩耍一阵子再回来。偏偏自己已经二年没有踏出这小岛半步了,出去沾点人气儿回来也好。

江傲笑着不置可否,由得安心拖着他走。是该出去看看了,正好瞧瞧师傅去,免得这老家伙骂自己没良心!

这几日海上刮着好风,船行更速,若不是每次出岛都要在海上渡过十天半个月的,就是时常出来也没有什么。安心还没想好到底上了岸后要去哪里,反正是不会去找赵祯的,那就向着夏宋两国的边境行去好了,也许还可以乘机混入军中体验一下。想到这里,安心双颊兴奋地发红,真是不一样的人生体验哪!可惜这个年代不流行写什么回忆录,否则这一生的经历摹写下来,便是一部传奇。

真好!江傲看着身旁兴奋雀跃着的安心——这次终于没有将那些大尾巴,小尾巴的一同带来,只有他们俩人,爱去哪便去哪。想着,江傲也笑了。

船上的水手都是慕容浩精心挑选训练出来的,如今专管碧波岛与宋国大陆之间来回往返的运送,这条路线,走得熟了,闭着眼睛也能掌舵。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路途熟归熟,天气的变化万千却不是他们能够控制的。

这天刚过晌午,便听得头顶一阵雷声轰隆隆滚过,刹时间天空风驰电掣,暴雨砸落下来,船只被狂风吹得东摇西摆,犹如被神灵捏在手里的烂木玩偶,只要稍稍一用力,就有可能支离破碎。

“龙王发怒啦!这可怎么是好——”一个水手喃喃地望着这令人心生畏惧的天象,这不是人力所能抵抗的。

另几个船员甚至去船仓内搬出早预备好的猪头、整羊,一一丢入海中,给龙王爷献祭,希望能够平息他的怒气。

丫丫滴,还好此次出海乘的是小船,若是大船遇到这等风暴,可能早都被折成两段了。安心咬着牙,沉声道:“下帆!”该死的,这群迷信的船员们,难道还要她这个外行来教导他们该怎么做么?

可是这时一个巨浪卷了上来,船员们都被浪头打得东倒西歪,加上海浪的咆哮声,落雨声,天空里的雷鸣声,压根就没有人听见安心在说些什么。

“下帆!”江傲一提中气,声音宏亮地在暴风雨中传扬开去,这次,总算这些被骇掉了魂魄的船员都听见了。一个个都找见了主心骨儿似的爬去各做各的事情了。

小船在暴风雨中挣扎飘摇,在惊涛骇浪中起伏跌荡。安心感觉自己简直就要晕船了,紧紧地握着江傲的手,面色青白。江傲搂着她,浑身散发出强烈的刚强气势,屹立在这滔天巨浪中随波猛烈摇晃的小船上,令安心感觉到能够依赖的平静和安全。

就在人人都精疲力竭以为抗不过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要葬身鱼腹时,暴风雨竟然停了。海面上瞬间风平浪静,天空也除去了阴霾,万里碧空如洗,柔和的海风轻轻地吹拂着,带来了湿润清新的气息——一切,都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

“丫丫滴!太扯淡了!贼老天!”安心苦笑地看着湿淋淋的衣裳,忍不住骂了一句。这老天爷怎么这样,就见不得人高兴么?非要来捉弄下苍生才感觉高兴!安心一拍脑袋,忽然想起了什么,惊叫一声:“坏了!”一溜烟便冲进了船仓。

“惨了惨了!”安心看着一袋被泡了水的苞谷粒有一种想要放声大哭的冲动。这东西可是碧波岛“特产”,安心随身携带想要用来“收买”人心的,哪知道竟然会遇到这么一场暴风雨。

江傲被安心的一惊一乍搞得莫明其妙,跟了进来,看到安心着急的原来是这玩意儿,不禁笑道:“不错!终于泡了水了!”

安心气道:“你——太不厚道了,居然还幸灾乐祸!”

江傲笑道:“若是这么大袋的玩意儿不用我扛着四处溜达,我也会难过一下下的。”虽然没多重,江傲轻轻巧巧便能将这袋苞谷粒给拎起,但这么大一袋子,拎着四下里乱跑,多少有损他风姿卓越的形象不是么!

待看到安心眼里快要喷出火来,江傲这才笑着安慰道:“好啦!暴风雨都过去了,现下阳光正好,你还不赶紧着拿出去再晒晒,没泡多久,应该没什么关系的。”

“蠢材!这海水可是咸的啊!你见过咸的爆米花儿么——”嗯?咸的?安心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住想了想,爆米花儿也有咸的哎,只是自己嗜甜,是以从来没有尝试过,这回也许可以试试。想着,又眉花眼笑起来。

江傲无奈地苦笑,这女人从来没做过咸的爆米花儿,自己怎么会见过?别说是咸的爆米花儿了,即便是甜的,也是在碧波岛上才第一次尝试到,别处哪里有这种玩意儿!嗯,不过味道还真是不错,江傲想着,笑着抿了抿唇,开始觉得也许扛上这么一大袋子苞谷粒到处走也算不上是一件坏事。

“你——站远些。”安心从那一袋子苞谷粒上抬起目光,便瞧见江傲不怀好意的目光——一定要看紧了他,免得偷偷将这一袋子苞谷粒都吃光,自己还蒙在鼓里呢!盗取东西,还有人比他更厉害么?

江傲嘿嘿奸笑两声,探手拎起袋子就向船仓外走去,安心在他身后惊声尖叫“混蛋!快放下——”

“女人!我这是帮你拎出来晒干,就凭你现下的力气,你以为你能拎得动么?”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

“啊!你不要这样乱来嘛!会弄脏的,快去找一块干净的布匹来摊在甲板上呀!”安心踹了江傲一脚。

江傲一边躲避,一边乘机偷了个香吻,长声笑着跳闪开了。安心又是一阵带笑的咒骂,无可奈何地喝斥。

他们两人在那里笑闹,船上的船员们却都看得呆了——这两个是不是人哎!刚刚死里逃生,人人都还惊魂未定,这两人居然已像平常一般若无其事起来!佩服啊佩服!精力真好!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司马君实

余杭郡。

转悠了这么久,终于又回来了!安心刚从市舶司处下了船,一刻也不愿停留便拖着江傲向着太白居而来。已经很久没有回来看看了,太白居的厨子、伙计也换了好几个,但那块金灿灿的招牌却一如往昔地悬挂在酒楼门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其实是赵祯的御笔,当时安心缠着他写来的,只是旁人不得而知罢了,否则太白居的身价又要涨上一涨。

点头哈腰的伙计将安心俩人迎进了门,一边在前边带座一边涛涛不绝地介绍着太白居的特色菜肴,完了还补上一句道:“小的瞧两位眼生,想是第一回来咱们这太白居吧?第一回来,小店八折优惠,两位先点几个特色菜尝尝?若是觉得满意,下回可还请多多照顾小店的生意!”

安心与江傲相视着笑了,这个伙计够殷勤,只是殷勤得不是地方——居然连正牌的店主都不认得!

安心想瞧瞧太白居这两年被慕容浩的人接管后生意如何,便只在大堂里挑了座儿坐下,一边接过伙计递来的菜单瞅了眼,一边故意惊叹咂舌道:“丫丫滴,你们这里开黑店哪!怎的菜价这般贵法,是外头酒楼的一倍!”

“哟!客倌!您小点声!让别人听见了可笑话您没见识!咱们这堂堂正正大开着门儿做生意的正经地方,怎么会是黑店哪!”那伙计忙着抹桌倒茶,嘴里话语却也不停顿,呶了呶嘴儿接道:“瞧见没?这里来的都是些达官贵人,富商巨贾!就冲着咱们太白居这名号来的!”

“名号?名号能卖钱啊?你们这是卖酒水菜肴呢还是卖名号?”安心可不怕丢脸,将茶盅往桌上重重一放。这句话说得大声,惹起了旁桌不少人的侧目而视,议论纷纷,话语虽不甚响亮,却明显都有讥讽嘲笑之意。

“得!您消消气!小的给您陪不是了还不成么?都怪小的没将话说明白,您坐下喝口茶听小的慢慢说。”那伙计将抹布往肩上一搭,眉飞色舞道:“要说咱们这太白居的菜价确是比别处贵了不少,但您要知道,咱们这的食材可都是新鲜得不能再新鲜了!若要吃鱼虾,那边水池子里活蹦乱跳的由您挑,若是吃些菜蔬,也保管都是今儿个地里头现撷下来的,大清早菜贩们便送上门来,鲜灵灵的,还带着露珠儿呢!凡是隔了夜的食材第二日一律丢弃不用,您可想想,这里头的本钱比别处高多少?再说小店的菜色是外头寻不见的,独家风味,秘法烹制!保管您吃了还想再来第二回!”说着,那伙计再次将菜单子向着安心面前挪了挪道:“您还是瞧着点两个菜吧!光听小的说话可没什么趣味,您要是乐意,一会上了菜,您边吃着,边听小的继续聒噪如何?”

一番又长又快的话语说将下来,这伙计居然面不改色气不喘,显然是平日里说得口滑了,倒背如流。江傲促狭地望了安心一眼,悄悄竖了竖拇指,挤了挤眼睛,意思是这个伙计高明无比,那张嘴简直可以与安心相媲美,都属于那种骗死人不偿命的类型。

安心眉开眼笑,想着有了这样一个伙计,每日里不知能舌灿多少金银进来,当下很好脾气地指了指江傲笑道:“那就将你们的招牌菜都做上来,若是让这位爷吃得满意,赏银少不了你的!”

“是!是!两位稍等片刻!”伙计笑嘻嘻提着茶壶儿去了,手脚干净利索。

“怎么样,慕容浩手下的人都不简单吧?单只这太白居,表面看来生意就比我照管时好上了数倍!”安心叹口气,幽幽道:“老了!脑子不中用了!”

江傲撇了撇嘴角道:“你就扯吧你!天下生意都是顶着招牌来做的,慕容浩手下的人接手时,太白居早都做出了一定的规模和名气,他们再要发展自然容易得多。也不知你在这里幽怨什么,他们生意做得越好,你的钱岂不是赚得越多?”

“对哦!”安心喝了口茶笑眯眯道。

这时从门外又进来了一老一少两位客人,伙计的笑脸更加殷勤了,迎上前去嘴里直念叨道着:“哟!司马大人!今儿您也来了?小的这就领您去雅间!”

安心与江傲瞧见那两人气度不俗,不由在一旁听住了。只听得那被招呼的司马大人沉声道:“不用啦!今儿与小儿出来吃顿便饭,坐在外边就行了。”

那伙计又陪着笑道:“那就坐靠窗的那桌吧,那儿清静!”说着又打量了几眼那个年轻人,赞道:“这位就是司马公子么?果然是一表人才,人中龙凤啊!”嘴里说着,边带着那两人向安心旁边的那一张空桌走来。

安心轻声嘟嚷道:“司马——司马——复姓司马的人很少啊——又是位官,会是谁呢?”她暂时只想起司马迁、司马懿、司马昭这几人,偏偏都已作古。

江傲笑着轻声道:“要不要我出手去探他一探?”

安心摇摇头道:“先听听再说,没准是个没名的小官儿,那又有什么好玩了?咱们凑热闹也得找些大有来头的才有意思嘛!”

这时跑堂的早已送上了时鲜的莲藕、莲蓬和一些瓜果,安心随手拈了一片莲藕,轻轻咬了一口,却是鲜脆爽口,比现代的莲藕味道不知好上了多少倍,真是纯天然无污染的食品。

江傲却掰开一个莲蓬,剥出莲子,看着那绿莹莹的莲子在手心里滴溜溜打着转儿,不禁笑道:“倒是可以用来作暗器了,倒也新巧别致。”说着手腕一翻,将那些莲子都扣入了衣袖之中。

“浪费!”安心撇了撇嘴角,再要打趣江傲,便听得先前那司马大人低沉的声音道:“君实,为父的年纪虽大,身子却还硬朗的很,你大可不必向皇上恳请调任来照顾我。”

那司马君实轻拍了拍他父亲的手背劝道:“爹爹你不必为我的前途担忧,此次皇上允了我的请求,下旨将我调任平江府鉴事判官,离余杭郡岂不是近了许多?咱们暂且别说这些了,时已过午,还是先吃点东西垫垫饥吧!您一早起来就忙着公事,到现下还水米未打牙呢。”

司马——君实——安心的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丫丫滴,这名字怎么这么熟!她睁着眼睛死命盯着江傲,眼皮却眨也不眨,忽然脑海中有一道灵光如闪电霹雳而过,当下站起身来一拍桌面,终于想起了一个伟大的名字——司马光!

丫丫滴!怎么会忘了他呢!《资治通鉴》可没少读,更让安心永世难忘的便是小时候将“司马光砸缸”念成了“司马缸砸光”,为这事儿,没少被同学们取笑,害得安心丢了不少面子。但是——司马光的老爹是谁啊!安心有些茫茫然不知所措了,没印象哎!

江傲看着她那副模样,便知道她又陷入了魂游的境界,也不理会,只是支耳倾听那司光两父子的谈话,想知道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令得安心又“走火入魔”。

“司马大人,今儿的鱼都是鲜蹦乱跳的,您牙口不好,要不就来个西湖醋鱼吧!”伙计在一旁建议道。

那司马大人略略点了点头叹息道:“年纪大了,吃什么都不香了!”

司马光接岔道:“那就挑些容易嚼动的菜,天热,别太油腻了。”

伙计点着头下去了,而安心这一桌的菜已端了上来。

安心转头瞅瞅司马光那一桌子,再瞅瞅自己的桌面——怎么才能跟人家搭讪哪?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又何况相隔了这一千多年,能够看到历史上名人的真正样貌,再近距离接触谈论一番,实在是快意生平的一件乐事!安心叹口气,可惜自己不会做蜡像哪,否则开个宋朝名人蜡像馆该有多好!

江傲夹起一筷子菜放入口中吃了,瞧见安心那坐立不安的模样,便笑道:“想去就去吧!”

“怎么去啊!”安心抱怨道,眼神一抬,却发现江傲的眼,直直盯在桌旁放着的那袋苞谷粒上,顿时一怔,随即又笑道:“你真是太邪恶了!这泡过了海水的——我怎么好意思——”说着,使劲咽了咽唾沫,咳了两声提声叫道:“小二!小二!”

“来了来了!客倌有何吩咐?”那伙计腿脚也真是够利索的,起码不比当年的慕容修慢。

“我想借灶房一用,如何?”安心笑吟吟问道。

那伙计挠了挠头为难道:“这个恐怕不太方便吧——客倌若是有什么需要做的,吩咐小的一声,让厨子做去便是,何必要亲自下厨呢——”每家酒楼的厨房都是闲人止步的禁地,为了避免自家大厨的绝活被人偷偷学了去。安心的这个要求,是没法满足她的。

“让你们厨子出来,我进去不就行了?他不放心让我看,我还不放心他在一旁瞪着眼瞧呢!”安心不满道。其实这个规矩当初还是她自己定下的,此时却开始假装健忘起来。

“这也不行哪,您看看这店里这么多客人,都紧赶着要上菜,把厨子赶了出来,谁做菜啊?”伙计忙着劝说安心打消这个荒谬的念头。

“让他们等一等不就好了!要不,我就勉为其难地让你们厨子在一旁看着,怎么样?你们可是占了大便宜了!”安心站起身来,眼神怪异地望着那袋苞谷粒——泡了海水,早都该丢弃的。但在这个年代里,玉米可是件稀罕物,这一大袋,即便卖出黄金的价,安心也一点都不觉得奇怪。缠着江傲晒干又带上了岸,想找个地方试种种,也许还能生根发芽,不过现在嘛,也许要先填进某人的肚皮了。

“客倌,这件事情小的实在是没法子做主,还请见谅。”伙计见安心霸道话儿说得那么理直气壮,简直都快要崩溃了,见过脸皮厚的,可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呀!

“嗯。去将你们掌柜的叫来。”安心从衣袖里慢条斯理地摸出一块通身玄碧的令牌,往桌上轻轻一撂。她早都瞄见掌柜的在一旁注意着这里的动静了。此时见安心取出慕容家的印记玄冰令,连忙赶将上来。

“姑娘——”那掌柜的正想开口探询,但刚抬起头来便望见安心微皱了皱眉,眼里放射出震摄的光芒,顿时改口道:“东家!”这个女人,花容月貌,却与温文淑雅搭不上边。虽然慕容浩嘱咐过他手执玄冰令的便是现下这些店铺子的东家,可先前这掌柜的却还未将她放在眼里,此时被那冷冽冽的目光一扫,才微微打了个哆嗦,收敛了心神。

江傲好笑地看着那个伙计在旁将眼睛瞪得老大,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惊骇——这个女人竟然是东家!江傲轻轻摇了摇头,安心又拿着别人送她的东西四处招摇了,这一副凛然的表情,支持不了多久便又要打回原形。

果然,安心见掌柜的一句“东家”叫出了口,即刻驱走了脸上有如寒冰般的表情,转而成为艳阳高照了,笑吟吟开口道:“我要用用灶房。”

“东家请便!”这掌柜的倒是慕容修训练出来的好人才,语气温文和蔼却又不卑不亢。

安心笑着点了点头,挥挥手道:“你忙你的去,这里没你什么事了。”眼见着掌柜的退下,这才与江傲拎着那袋苞谷粒进厨下去了。

也不知他俩在里面折腾了多久,直到一缕浓浓的奶油甜香从厨下透出来时,酒楼中的客人这才好奇地相互打听起这是什么气味,竟如此令人感觉舒坦好闻。就连坐在窗边自顾自吃菜闲话的司马父子,都忍不住轻轻抽动了几下鼻子。



                  第一百二十七章 新奇甜品

当安心与江傲捧着满满几竹篮子爆米花儿从厨下走出来的时候,许多双目光都注视到了他俩身上,不是这些达官贵人与富商臣贾们没见过世面,实在是这甜香的气味太诱人了,即便是不喜甜食之人,心里也有想要尝试尝试的欲望。

安心微然一笑,招呼伙计取来几十个碟子,将竹篮中的爆米花分碟装盛后送到每个桌上,说是今日太白居额外附赠的,自然惹起一片赞美之声不绝于耳。

安心略为心虚地瞅了瞅这些正在品尝“异味”的客人们,其实,这时候的海洋没有污染,海水也是很干净的,应该不会吃坏肚子吧?安心在爆的时候,还是加了些糖与奶油,滋味香甜中带着隐约的咸味,别有一番风味。

奶油,大宋人很少食用,但在契丹等部落却是常见的。安心早在刚开太白居的时候,便嘱咐厨子学会了这些奶制品的作法,以便于在一些菜肴中使用。因此,若是换了别处,即便是能够将这爆米花儿爆将出来,少了奶油这一味配料,香味与滋味都会相差好多。

这时安心提着剩下的一篮子爆米花儿走到了司马父子的桌旁——方才她早都打听好了,原来司马光的父亲叫司马池,此时正是这余杭郡的知州,是个为官清正,爱民如子的好官,因此想要结纳之心更甚。

“司马大人!”安心缓缓施了一礼,将那竹篮子爆米花儿搁在了他们的桌上。

“这——”司马池迟疑道。

“这是小店今日特送的下酒小食,还请司马大人尝尝。”安心一点也不见外,自顾自便在空椅上坐了下来,江傲自然更不客气,坐在她的身旁。

“姑娘是这太白居的东家?”方才掌柜与安心的对答司马光都听见了,倒也觉得好奇,这女子看上去与自己差不多年纪,也真是好本事,竟能开出这样一家声誉极佳的酒楼。

安心点了点头,笑着将竹篮向他俩人面前推了推。

司马池年纪大了,稍硬的东西便不大咬得动,因此胃口不算好,但此时见那洁净的竹篮底铺着一层碧绿的荷叶,叶上托着膨松松散发着香味儿的爆米花,倒也觉得食指大动。轻轻拈了一枚投入嘴中,只觉入口便化,满嘴香甜,甜中还微微带着点儿咸味,甜而不腻,不由得又伸手拈了几枚。

司马光见父亲吃得津津有味,也尝试了一下,当下赞不绝口,奇道:“这是什么物事做的?怎会如此松脆而又入口即溶?”

安心先是狠狠瞪了一眼坐在一边忍不住闷声笑到脸快抽筋的江傲,尔后换上一副笑脸道:“这是海外特有的一种叫‘玉米’的食物做出来的,中原是吃不到的。”

“玉米?”司马池念叨了几声摇了摇头,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未曾听说过,想是远道运来,价格不菲,当下歉意笑道:“生受了!”

司马光却在纳闷,不知江傲在那里笑些什么,再看看父亲与自己,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想问,却又不知怎生开口。

安心却知道江傲在笑那些苞谷粒儿被海水侵泡过,当下打岔道:“这天气也炎热的很,可惜这大暑天的没有冰块,否则倒是可以做些别致的饮品甜食让两位尝尝。”

司马光颇有兴味地问道:“什么饮品?要用到冰块么?很容易呀,满大街上都有卖的‘冰雪’,即便是要自己制冰,也不是什么难事。”

丫丫滴!不难?自己看江傲做一小块冰出来,可是要费好大的气力,满大街卖的“冰雪”安心倒是见过,那是一种类似于现代“沙冰”的冷饮,将冰块刨出冰屑,尔后掺上水果或是果汁,看上去倒也清爽可口。只是,安心一直以为那冰块是从河里打捞上来,冬天贮存在冰窖中,夏天拿出来贩卖,感觉不洁,是以从来没有尝试过。现下听司马光说制冰不难,倒是深感兴味,不由探问道:“怎么制冰?”

“真的很是简单。”司马光一笑道:“取一大缸,放半缸的水。将大缸置于一池中,池中放满生硝,再倒些水入池,静置半晌即可!硝石溶于水时,可大量吸热,使水温降低以至结冰,这是夏天常用的制冰法子,姑娘莫非不知?”

这番话从司马光嘴里说了出来,顿时令得安心感觉汗颜无地。身为二十一世纪的新新人类,竟然只知道利用二氧化硫、氨或氟里昂的循环来致冷的冰箱原理,却不知道硝石这种在中药中常用,更是制造黑火药必不可少的矿石也能够用来制冰!

安心满脸苦笑——让一个知识落后了自己上千年的古人给比了下去!这种滋味不太好受,一下子将她站在时代前端的优越感给打了下去!看来,无论生活在哪个年代,没有足够的知识都是不可能更好地生活下去的,安心能够有今日,靠的不是二十一世纪在此处毫无用武之地的现代文明,而是苏子扬教授给她的医毒之术!古人,并不比现代人愚笨!

当然,安心是绝不低头放输的,被打击的后果便是——更扬起了她想要小小“炫耀”一番的不服气心态。当下拖上江傲这个人力制冰机加人力搅蛋机,袖子一卷,大有一副要与人拼命的架势,再次旋风般卷进了厨下。

苞谷粒,磨成粉,备用。鸡蛋,去蛋清,加上少许香料与白糖交给江傲打成蛋黄酱。牛奶加奶油,烧开,蛋白一样打成成奶油状,不停搅拌搅拌再搅拌。奇待到两人双手都已麻木,终于制成了冰淇淋浆,接下来制冷的事情,自然又是交给了江傲,这一时半会的,哪里找生硝去?还是这个人工制冰机方便实用一些。

取几个小碟,碟底铺上新鲜水果,尔后将制好的冰淇淋用勺子勺成圆球形置于碟上。安心抹了抹额角的汗珠,深深吸了口气,向着江傲甜甜一笑,而后托着碟子当先走了出去。

司马光父子两个早都吃完了那竹篮子爆米花儿,正坐在那里无聊,若不是想瞧瞧安心还有什么新奇的东西做出来,只怕早已结帐走了。此时见到安心终于露了面,这才长长出了口气。

安心眯着眼,盯着司马光父子俩拿着小勺舀冰淇淋吃,他们——若是敢说出一个“不好”来,安心准备立刻将剩下的冰淇淋连碟子一块砸到他俩的脸上!天哪!以前看妈妈做冰淇淋的时候,也没感觉到会有这般辛苦!早知道便不赌这口闲气了!

“这——这是什么甜品,竟如此细腻冰爽,还有浓浓的奶香味儿,比街上卖的‘冰雪’还要更胜一筹!”司马池老头儿今儿吃得不亦乐乎,他没有几个牙了,却嗜甜,今日这两样新奇的吃食算是合了他的胃口,吃得仪态都丢了一半,摇头晃脑极为享受。夏日,又在吃了那么多爆米花后正觉口渴,一碟子冰淇淋,让人暑气全消。

“冰——”安心正要答说冰淇淋,却转念一想,心下不服气,因为她看过资料,中国早在元朝便有了“冰酪”,在冰中加上果浆与牛奶,即为冰淇淋的原身。后被马可•波罗将其配方带回了意大利,又传入法国,几经改良才成了现代的冰淇淋,明明是中国发明的东西,为什么要叫外国名字?于是安心顿了顿斩钉截铁道:“冰酪!”

“冰酪!”司马光默念几声记下了。他哪里会知道,就是因为他这么一记,日后将此妙物传扬了开来,这才有了后世的冰酪与冰淇淋。安心却也没有想到,这冰淇淋的发明者,追根究底竟然会是她自己!

“司马光!我记得你是陕州夏县人氏,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安心突然想起这个家伙是她非常崇拜的,立刻又换了一副欣喜的表情,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司马光被安心这一问,顿时懵了,怔了半晌才问出一句:“你认得我?”

“认得!认得!”安心一脸花痴的表情,若不是有江傲在旁冷着脸儿,她都快上去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

“我——”司马光想要说些什么,却想到自己在前两年刚刚中了进士,一直只是个小官儿,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子怎会认得自己?况且此时官民等级严明,一般的平民百姓见到官场中人,无论官大官小,总是点头哈腰奉承不已。提起“官”字,便心下忐忑,若是没有必要,绝对是不喜欢与官府中人主动答话的。这个女人却仿佛他乡遇故知,亲切不已,且不提她先前那一连串怪异莫名的举动了,即便是现下,这模样也够引人侧目的。因此沉吟不语。

别人见外,安心却一点也不见外,催促道:“你什么?是不是因为要照顾你父亲所以才来了?在平江府么?嗯,我会让慕容浩多多照顾你的。”方才司马光与他父亲司马池的对话,安心都隐约听见了,平江府现在也是她的地盘,自然要好好招待司马光,不能让这位伟大的文豪吃苦受累呀!反正,知会慕容浩一声便了,又不用她花钱!

司马光还未答话,司马池已在旁清咳了两声道:“姑娘的好意,我等心领了。我这孩儿还正年轻,自当让他吃些苦头好生历练历练。就——不劳姑娘费心了!”这个女子真是奇怪,偷听到了别人的谈话,不说假装没听见,还光明正大的说出来——那个慕容浩,又是什么人?

丫丫滴!老古板呀!不过,司马池真是个好官,难道怕自己没安好心,用金银来腐蚀司马光不成?安心轻笑,好酒好菜是可以招待的,往人家怀里砸元宝的事情她还没学会,更不想学!

江傲不是才子,只是个江湖浪子,又不像安心那般对这年代有名的人物了如指掌,是以多少有些烦闷。好在别人不与他搭话,他也不高兴凑过去掺合,只是在一旁瞧着。虽然不知道对面坐着的两个人都是怎样有名的人物,看安心先前兴奋的表情也能猜到,但人生何处不相逢,见过便罢,此时见安心闹得够了,示意她也该走了。

安心笑笑,倒不以为意,平白无故的,大街上若是有人对她殷勤示好,她也会觉得不自在,怀疑人家没安好心。当下笑道:“两位别见怪,我只是有件事情想打听打听。”这,也是她与司马父子搭话的缘由呢!

“何事?姑娘请讲!”司马池问道。

“不知这几个月,李元昊在大宋边境折腾得如何了?”安心前月收到飞鸽传书,得到的消息,前前后后也相差了一两个月了,战场情形千变万化,她倒是想先问问眼下情形如何,再考虑下步怎生打算。司马父子且不论职位高低,好歹也是官场上的人,消息应该更真确一些。

司马池仔细打量了安心几眼,见她一本正经,面上隐隐带些担忧之色,不禁也颇为欣怀,道:“姑娘倒也是个有心人!若说眼下,情形却是不太好呢!元昊大军已包围了延州,朝廷大将刘平、石元孙奉命增援,现下该到三川口了吧!”

延州?三川口?安心不记得具体这场战争的结果如何了,但是在印象里却是觉得不太好呢!当下向着司马父子施了个礼道:“谢过两位告知,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等先告退了!”说着便拉着江傲要走,她要急着赶去延州瞧瞧呢!

“姑娘——”司马光站起身来,眼中隐隐有着忧色。

安心嫣然一笑,论理,这两父子还真是个文人士子的脾气,两国战争的事情,该不讲给外人听才是,万一她是夏国奸细呢?即便不怕这些,也要担心民心惶恐,当下回头笑道:“司马光,你放心,这事我不会到处宣扬的,我要赶着去瞧瞧,后会有期!”

司马池怔了怔,随即又笑了,捋着花白的胡须连连点头又摇头,轻声叹道:“年轻人,果然性急。但这份为国为民的心思,却也令人感佩啊!”不知他若是知道安心是赶去瞧热闹的,心里又会怎生想法!

司马光更是哑然无言,站在那里看着这个来去如风,瞬至又瞬没的女子,心里感慨与新奇交集——真是个奇怪有趣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