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0-07

黑洁明: 海洋

楔子

从前从前,有个女孩诞生在一座东方海岛上,有位男孩出生在一处南方丛林小村里……

女孩刚出生,被未婚生子的母亲丢弃在孤儿院。

同年,男孩五岁,母丧,被遗落在战场中。

时光匆匆,五年过去。

女孩五岁了,生得一双大眼睛,爱笑爱哭爱撒娇。

男孩十岁了,他加入反抗军的佣兵团打杂,学习生存下去的技能。

时光再匆匆,又十年眨眼飞逝。

女孩十五岁,她离开了孤儿院,独立生活。

她清早起床去送报,白天到学校上课,晚上还到餐厅洗碗打工,对她来说,人生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拥有自己的餐厅,自己的店。

那一年,世界上的某处爆发了战争,电视新闻常常在播,报纸头条也多是那场战争的新闻,有个凶恶的伤兵捏爆了镜头引起记者在战场上的人道话题,她却对那半点兴趣也没有,她才十五岁,她有功课要写,还有钱要赚、有工作要做,她最讨厌来自同性及异性对自己发育过度的嘲笑,最大的烦恼是找不到可爱的内衣穿——

那一年,男孩二十,早已长大成人。

男人经历了无数场战争,他在野地丛林里冲锋陷阵,从这个战场到那个战场,这个国家到那个国家,对他来说,打的是哪场战争,早就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生存下去,重要的是钱。

他也有个梦想,很久以前他意外看过一部电影,电影里有蓝天白云,有沙滩海洋,夕阳西下,沉入海中,电影里的主角,喝着美酒,享受着美食,一脸怡然自得,一切有如梦幻一般。

他羡慕得不得了,从那之后,他就有了梦想,梦想有一天能离开战场,在海边开家店,和平度日、衣食无忧,像那部电影里的主角一样。

他一直记着那个梦,这样他才有办法在这该死的沙漠里扛着火箭炮前进。

枪声响起,他中枪倒地,一名伙伴救了他,将他带到野战医院。

昏迷前,一个该死的记者竟然还把摄影镜头对着他,他伸手一把捏爆了镜头,才甘心昏死过去。

但即使中枪失血过多而昏迷,他仍知道自己会活下去。

因为他还有梦想,还有希望,他要到和平的地方过日子。

那里没有战争,不用挨饿,有大海、有夕阳,还有美食和好酒。

他在黑暗中作着美梦,梦里有天堂。

他活下来了。

然后,又一个十年。

男人三十岁了,身上的疤痕早就不计其数,骨头也不知断过几根,虽然已不是在丛林野地里,他仍在战场上打滚,也依旧是一个用命换钱的佣兵。

这十年,他被人背叛过,却也交到了以性命相交、肝胆相照的好友。

他赚了很多钱,到过无数个国家,去过无数个海岸,却从来未曾开过一家店,他早已忘了自己年少时的梦想。

他继续以命换钱。

这十年,女孩撑过了悲惨不堪的青春期,从学校毕了业,开始出社会赚钱。

她二十五了,依然不关心社会新闻,更别提国际新闻了。

她身兼数职,早上送报,白天上班,晚上在餐厅学艺,努力存下手边的每一笔钱,节省度日,她还没忘记她的梦想,她始终记得。

她要开一家店,一家有好吃食物的店,能让她终老的店。

女人们仍然会嘲笑她的身材,但更掩不住的是羡慕和嫉妒;男人们不再嘲笑她的身材,却开始对她毛手毛脚。

她依然对自己的身材感到自卑,依旧找不到可爱又漂亮的内衣来穿。

然后,她三十岁了。

她讨厌每个盯着她胸部看的男女老少,却已经学会如何应付他们。

她开始知道如何打扮自己,穿着合身的衣服,而不是宽大的衬衫和T恤,她也开始抬头挺胸的走路,不再总是弯腰驼背、遮遮掩掩。

这五年,她早已辞去白天的工作,专心在餐厅里学艺,她待过不少餐厅,跟过不少大厨,到过小岛各地工作。

她学了一手好厨艺,她也很努力很省吃俭用的,存了一笔钱,不多,但开一家小店已足够。

现在,她缺的只是开店的地点。

那一日,万里无云,蓝海连天。

她只是不小心走错了岔路,才看见那间店。

太阳很大,日光很强,残破的玻璃反射着金黄色的阳光。

她忍不住停下,将五十CC的小机车停在马路边,惊讶的看着它。

那是她梦想中的店,白色栅栏、红砖小径、龙吐珠攀附的小拱门,庭院中除了丛聚的桂花树,还有一座楠木搭的走廊,走廊旁一株巨大的凤凰木开了满树艳红小花,在这所有之后,是那栋两层楼的白色小木屋。

她一路走了进去,越看越惊讶,不自觉地规划起来,一楼当餐厅,二楼当住家,前面花园可以摆几张桌子,让客人喝花茶。

屋子的二楼后方甚至有她梦想中那种宽广的木造阳台,屋前过了马路是整片的海,屋后则有一小片可栽植花草的小花园,还有一整片爬满后墙的九重葛。

这一切就像美梦成真,只除了这间店根本破旧得可以,白色的栅栏斑驳歪倒,庭院里杂草丛生,窗户玻璃碎裂成片片,只让人拿了几片木板随意钉死,门前那段红砖铺成的小径也因年久及无人管理而破碎零落不堪。

虽然它像栋鬼屋,但仍活脱脱是她梦中的店。

她走回屋前,仰头看着那虽然破旧,在阳光下仍闪闪发亮的白色小木屋,不禁微微一笑。

就是这里,就是这间店!

她要在这里开店!

女人兴奋的跑去打探屋主是谁,准备实现她的梦想,但困难却接睡而来,屋主只想卖掉那鬼屋,一点也不想浪费时间出租。

她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筹到足够的钱,贷款买下这地方。

几乎是同一个时间,男人再度受伤,躺在病床上的他终于厌倦了日复一日的打斗。他在网络上看到了那片海岸,也看到了一间店面的售屋广告,他终于想起了从前的梦想。男人眼也不眨的买下屋子,三天后就到了小岛东岸,拖着好友一起,在短短一个月内就将他梦想中的啤酒屋给开了起来。

他那没用的好友,还找到了一个厨艺不错的老婆。

虽然客人不多,虽然这里的夕阳下会落到海里,他仍觉得相当惬意自得。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地方,他喜欢这个地方,事实上,他对这里满意得不得了。

直到他发现,隔壁也开了一家店——


第1章

八月。

夏日炎炎。

柏油路上热气蒸腾,绿草低垂。

远处蓝天碧海连成一片,风如热浪阵阵袭来。

连串的鞭炮声乍然响起!

日正当中,坐在计算机前的男人伸出手指压下一小截百叶窗,朝外看去。

隔壁,挂在门上的五彩鞭炮噼啪作响,白烟随着炮响弥漫半空,小小的庭院里,只有一位捂耳眯眼、满面笑容的女人站得离炮仗老远。

女人身穿白色细肩带背心、蓝色牛仔长裤,脚踩平底银带凉鞋,一头俏丽的短发黑得发亮,但他最先注意到的,却是她丰胸细腰的好身材。

不是刻意去看,只是她胸前的双峰实在太过雄伟,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波霸女。

他挑眉,瞧着她在炮声平息好几秒钟后,才小心翼翼的上前查看那些炮渣。

鞭炮、花篮、新招牌。

他不用多久就领悟到这位波霸女在隔壁开了一家店。

这些日子,他是知道有人在整理隔壁那活像鬼屋的破房子,却没多加注意,原来也是要开店的吗?

“海洋叔叔,吃饭了——”

小岚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他闻声抽手,百叶窗啪地弹回原位,起身下楼用餐。

正午十二点,偌大的餐厅里半个客人也没有。

没办法,他不会煮饭,对他来说,把东西煮到熟了能吃就很不错了。

和他一起合伙开店的死党耿野一样厨艺很烂,才十二岁的小岚就更不用说了,本来死党耿野好不容易拐到了个老婆来帮忙,谁知道他的老婆被一个奇怪的科学疯子缠上,弄了个小复制人出来,那小丫头不太正常,像个洋娃娃似的不哭也不笑,回来之后,阿野和晓夜只好带她去给医生看。

多了个丫头要照顾,晓夜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店里帮忙,结果因为晓夜的厨艺好不容易才吸引到的客人,又默默消失于无形中。

反正没客人,他也就干脆等到下午才开店。

不过晓夜还满有良心的,知道他在店里没得吃,偶尔有空的时候,还会要耿野和小岚带食物过来给他,只不过……

屠海洋瞪着那三个散落在店里四周角落,一个五岁、一个九岁、一个十一岁的小鬼头,不觉皱起浓眉。

那对夫妻到底是想把这几个人丢在他这里到什么时候?

这三个小鬼全是那疯子科学家的受害人,本来人数还更多,只是那些人都被送回家去了,剩下这三个都是孤儿,连名字身分都没有。

晓夜知道之后,就把这三个也一起带了回来。

幸好小影那小子专门替人逃亡,制造一个全新的身分他最拿手,不到一天就变出三个小鬼的新身分及护照,所以通关时也没遇到什么问题。

只是他店里再怎么没客人,也不能直接把人都塞到他这来啊!

再怎么说他这里也是间啤酒屋,又不是孤儿院……

皱眉在心里嘀咕了两句,海洋拿起盘子添了饭又浇上浓浓的咖哩汤汁,才拿着汤匙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可吃没几口,他就看见缩在墙角边,最小的那个孩子偷偷看着他,露出一脸饥渴的表情,其他两个也同样鬼祟,差别只在于年纪越大的越懂得掩饰自己的表情。

小岚也看见了他们的表情,就弄了一碗咖哩饭端给最小的男孩。

“来,吃饭。”

小男孩渴望的看着那碗饭,但仍蹲缩在墙角,一双大眼满是警戒。

“吃啊,别怕,很好吃的。”小岚蹲了下来,舀了一汤匙给他。

小男孩见状,却变得更加畏缩,他环抱着膝头,这回连眼睛都闭了起来。

其他两个小鬼各自占据自己平常所待的地方,一动不动的,同样戒慎恐惧。

搞什么?都已经第三天了,这几个小鬼怎么还是这德行?

这些小鬼孤僻异常,虽然以前他们都住在研究所里,但显然互相并不认识,他们不信任彼此,连晚上睡觉也各自离得远远的。即使晓夜和耿野已经再三要他们安心,但他们吃饭时却也都是等到他吃完后,在饿到不行时,才会各自溜进厨房找东西吃。

看不下去他们那死德行,海洋面无表情的放下汤匙。

“全都过来。”他沉声用英文开口,从大到小一个一个的看了一遍,冷着脸警告,“别让我说第二遍。”

那些孩子微微一惊,抬眼看他,却没人动一下。

正当他打算起身用蛮力把这三个臭小子强行带到大桌旁时,年纪最大的那个动了,他走到桌边,其他两个犹豫了一下,也慢慢跟了过来。

“坐下。”海洋说。

这一次他们很听话的坐了下来。

“你们现在是住在我的地方,要住这里,就要守这里的规矩。”他一一扫视前方的小鬼头,开口告诫,“从现在开始,吃饭的时候,我要看到你们都在现在的位置上坐好,该吃饭的时候吃饭、该洗澡的时候洗澡、该睡觉的时候睡觉,有问题吗?”

他们一致保持沉默。

“很好。”海洋对站在一旁的小岚点头示意。

小岚立刻上前替这几个小鬼添饭。

“吃。”他说。

三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才各自伸手去拿面前那碗饭。

海洋满意的看着他们动作,才重新拿起汤匙吃起盘中咖哩,没两三下,他就将盘子里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咖哩饭给扫得一干二净。

从那次之后,三个小子就相当听话的吃饭洗澡睡觉。

每天早上,他依然一大早就起床,沿着海岸跑个二十公里,然后顺便买早餐回来给那三个小子。

小子们吃完了早餐,就会照他的指示,准备开店的工作。

小岚仍在放暑假中,不时会来店里晃荡,她特别照顾最小的男孩,小男孩十分沉默,但反应比晓夜带回来的那个小女孩正常多了,至少他偶尔还会有反应。

另外两个年纪大一点的,一样的安静沉默,但只要他开口,他们还是会把他吩咐交代的事情做好,大的那个俐落点,小一点的那个聪明些。

虽然,店里依然没什么客人,但是午后一杯冰啤酒,晚上赏夜看星星,无聊的时候,还可以听听音乐,上网下棋弄软件。

生活,又恢复了规律,他喜欢这种规律的日子。

简单、正常、平静。





开幕了。

柠檬水OK,玫瑰花OK,餐巾纸OK,餐具OK,炖牛肉OK,烫青蔬OK,磨菇浓汤OK,番瓜浓汤OK,意大利面OK,甜点OK,菜单OK,零钱OK,刷卡机OK!

她在报上登了广告,也亲自去附近住家发了宣传单。

好。

检查完所有东西,何桃花深吸口气,站在柜台内,紧张的看着门外人行道,等着第一位客人上门。

两名学生骑着脚踏车经过,一位老先生负着手晃过,一只小狗咚咚咚地轻快跑过,一名妈妈提着菜篮走过。

拜托、拜托,请进来。

她紧握着汗湿的双手,不断的祈祷又祈祷,但人们只是不断的经过又经过。

忽然,一位小姐在她的祈祷中停了下来。

喔,天啊,她在看门外每日特餐的黑板了。

求求你、求求你,很便宜又好吃的,请你进来用餐,拜托、拜托、拜托!

快进来、快进来、快进来——

进来了!Yes!

她暗地里做了一个握拳的手势,满脸笑容地拿着菜单迎了上去。

“欢迎光临,小姐,请问一位吗?”

“对。”

“这边请。”她极力忍住想拥抱客人的冲动,镇定地替客人带位。

幸好虽然她既紧张又兴奋,但是一切十分顺利,她说话没结巴,没将水或汤、菜、面等食物倒在人家身上,而且后来没多久,又来了几位大学生,跟着是一对夫妻,陆续又来了几名观光客。

太好了,低价策略果然奏效了!

她爽得在心里暗笑,虽然一整天络绎不绝的她忙得团团转,她却乐得直想跳舞,并且拥抱每一个光临的客人。

很快的,太阳西下,月上枝头。

不久,一天过去了,然后,两天过去了,一个星期过去了,忙碌的日子不断上演,因为便宜又好吃,她这家小店的名声逐渐传开,客人不断的回笼,她一个人忙得更加不可开焦。

第三个星期,她终于下定决心请了两个工读生来帮忙,一个早班、一个晚班。

时光匆匆,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每一天,她天还没亮就要骑着她的小机车去渔港买鱼、去市场买菜,回来后又要熬汤炖菜,等到开了店,除了顾厨房和柜台,还要和客人哈啦客套,下午客人较少时,还要忙着做晚上的甜点,虽然工读生帮了许多忙,但因为她很坚持料理一定要好,所以在食物料理上她们都帮不上手。

好不容易等到晚上十点打烊后,她累得全身筋骨酸痛,却仍要算帐,忙着平衡收支,因为她将单价压得较低,又坚持要用新鲜的好食材,虽然客人多,她在金钱上面依旧要十分小心,才不至于做赔本生意。

她也曾想过要把一些餐点价格提高,但她的意大利面店才刚开,若是贸然加价,客源铁定会流失,她实在损失不起。

因为地主只肯卖不能租,为了开这家店,她用尽了所有的积蓄,开这家“月光边境”是她的梦想,更耗费了她无数心血,为了省钱,整间店的装潢她能自己来的全都自行解决。

这间店绝对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她没有失败的本钱!

夜深了。

她坐在二楼的卧房桌前盯着帐本,确定收支无误后,松了口气。

窗外,星光爬满了天,除了店前的大马路上偶尔驶过的大卡车,万籁俱寂。

她将帐本收好,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准备洗澡上床睡觉,却听见隔壁隐约传来飘钢琴声。

钢琴声听来有些无奈又悲凉,忽然一个转折渐渐愉快了起来,但愉快轻巧的乐音渐渐减弱,突地又重重升了几个高音,再降下,又重复着同样的无奈音调,淡淡的、淡淡的徘徊在夜空中。

一声声的琴声轻得像是蝶儿般敲在心头,有时又重得恍若石头撞击胸口。

她忘了要起身去浴室,只是坐在原位,出神听着隔壁传来的动人琴音。

一次又一次的回旋之后,钢琴乐音越来越小,直到渐渐止息……

她有些发愣、有些感动,从来不知道原来只是单纯的钢琴竟能表达那么多感情。是CD吗?应该不是,她没听见其他乐音,只有钢琴声。

她期待地等着琴声再度响起,却只等到卡车经过的声音。

夜,真的深了。

她依依不舍的站起身,走到浴室里洗澡淋浴,但直到躺上床、关上灯,她仿佛仍能听见那刻划人心的琴音在她耳畔脑海里不断回旋重复着。

那一夜,她睡得特别好,第二天一早,她出门骑车去买菜时,特地偷偷瞄了隔壁好几眼,但是除了那刻着“蓝色啤酒海”的粗犷木头巨匾,和整理得干干净净的小院子之外,她什么人也没看到。

不知道这里住的是什么人?

不过会替自己家取个名字,又刻了匾额放上去的人,她看也没几个吧?

打从第一天搬来,她就很少看到有人出入隔壁,有一回,她曾见过一对男女带着一位小女孩进门,但不一会儿就离开了,他们开来的那辆车也没停在附近,所以应该不是住这里的人。

太阳出来了,一瞬间,海面上金光灿灿,提醒她时间不早了。

她戴上安全帽,发动机车,匆匆骑去大市场买菜。

这一天,风和日丽,远处的山青翠有如屏风一般,海风轻拂而过,路旁的花儿迎风摇曳。

她心情愉快的骑着小机车回到店里,才把小机车上一半的菜搬进厨房,刚要去拿车上剩下的另一半蔬菜时,却见到有个男人从对面的单车道越过马路朝她走来。

那男人十分高大,她从没见过那么高大的人,但她第一眼却是被他那颗反射着朝阳、闪闪发亮的光头所吸引,然后才发现他是朝她走来的。

不会吧?

这家伙想干嘛?

走到一半的她有些紧张,原想快速跑去路边机车那儿拿了东西就跑进门,却又觉得这样做太夸张了一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但这男人真的让她莫名紧张,一来他实在太魁梧壮硕了,二来一般正常人,谁没事会理个大光头啊?她怎么想都只想得到进去蹲苦窑的大哥和出家的和尚才会剃光头,可这家伙横看竖看就算倒着看都和出家人沾不上边。

他虽然穿着黑色T恤和运动裤,但那些被汗湿的衣物却遮不住他浑身上下贲张的肌肉,他浑身散发着所有的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下的感觉,走路的姿态十分轻松有力,他不疾不徐、笔直的穿越马路,每跨出一步就更靠向她一点。

没事的,应该只是问路,这里是观光城市嘛,有人问路是很正常的!

何况现在是大白天的,马路上都还有人车,没有人做坏事会挑大白天的吧?

而且,搞不好他还是另一个潜在的客户咧!如果他是观光客,一定不只他一个,她可以告诉他,她这边中午就有在卖餐了,如果是附近人家那更好,说不定以后就多一个顾定客户了。

来,何桃花,拿出你最甜美的微笑!

她手心冒汗,心跳莫名加快,努力说服自己别乱想。

一股热气随着他的靠近袭来,她站在机车旁,拿下了机车上的蔬菜,下定决心要招揽客户,于是深吸了口气,在他来到面前时,抬起头来,给了他一个最甜美的微笑。

“你——”

男人看也没看她一眼,如风一般大踏步从她面前直直走了过去,一直走到隔壁那栋木造建筑里,打开门,消失在门里!

她脸上的微笑僵住,连张到一半吃了一嘴尘沙的小嘴依然微开,那句“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的问句也卡在喉咙里。

好半晌,她才窘迫尴尬的闭上了嘴。

天啊,好糗!原来是住隔壁的!

她满脸通红的抓着塑料袋,匆匆跑回屋子里,深怕那男人会注意到窗外马路边她这会错意的大傻瓜。

啊啊啊,好丢脸、好丢脸!何桃花,你在想什么啊?大猪头!

她跑进厨房,将蔬菜放到桌上,一想起方才自己出的糗,就觉得好气又好笑。

可恶!真是无敌丢脸的!幸好那家伙好象没注意到她的行为——

她心头一跳,从窗户偷瞄隔壁一眼。

没有吗?

应该是没有!拜托没有!不然她真的会想挖个地洞钻进去躲起来的!

她不自觉地双手合十,祈祷了一下,在发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她赶紧把手松开,苦笑呻吟出来。

搞什么?都要三十岁的人了,还这么爱乱想!

她对着挂在墙壁上刷得闪亮如新、光滑得能当镜子的锅底摆出严正的模样,正色斥责自己。

“何桃花,别闹了!快改掉这种坏习惯!你已经是一个老板娘了,要有老板娘的高雅气质,随便出糗是不被允许的,要从容、冷静、优雅——”可这番话还没说完,她光是看着自己那严肃正经的脸,就忍下住又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唉,惨了,她大概一辈子都当不成那种气质高贵、动作优雅的淑女老板娘。

虽然心里这样感叹,她还是自己一个人在厨房里笑得乱七八糟的。


第2章

她一直以为那里只是普通住家。

她真的一直一直以为那只是普通的住家,毕竟平常很少见人出入啊!

直到几天后,一位客人聊起,她才晓得隔壁也是一家店,一家啤酒屋,店里专卖一些海鲜热炒和生啤酒,才开店一个月,但生意一直不好。

“为什么?不好吃吗?”

“我朋友去过,说之前有位小姐来帮忙,所以还好,但是后来那位小姐好象没做了,而且那家店的老板长得很凶,理个大光头,身高好象有两百吧,我朋友去了几次都没听他说过话,感觉上阴阳怪气的。哎呀,我们别再说那光头了,老板娘,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去看电影啊。”男人靠在柜台上,露出痞子般的笑容,嘻嘻哈哈的和她哈啦。

“真的啊?可是我店才刚开没多久,恐怕暂时都没办法休息耶。”

“看场电影才两个小时,下午让工读生顾一下店就好啦。”

“我也很想啊,可是不行啦,下午我还要烤晚上要用的甜点蛋糕。”

“工读生不会吗?”

“阿玲才上班两个星期,还不会啦,不然这样好了,你请她去啊。阿玲、阿玲——”

“耶?等一下——”他急得要阻止她。

桃花却提高了音量,“阿玲!”

“来了,桃花姊,什么事?”绑着长辫子、吨位十足的阿玲乓乓乓的跑了过来。

“你有没有空?林先生想请你看电影耶!”

“真的吗?哇,好啊好啊!”阿玲眯眯的小眼一睁,圆圆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冲着林先生挤了过去,直道:“今天刚好有一部新片上映,我好想看喔!”

林先生一瞧那胖妹直往他这边挤,吓得连退两步,慌忙掏出两张电影票,改口道:“呃,我是有两张票,可是没空去看啦,你要的话,可以拿去找人陪你一起去看。”

“哇,林先生,你真是个好人!”阿玲双手交握,眨着闪闪动人的小眼睛,摆出少女漫画里学来,最美的祈祷姿势,崇拜的看着他说:“你对我好好喔!”

林先生脸色发青,干笑两声,“没啦,只是同事送的票,呃,我还有事,先走了。”

客套话说完,他连忙落荒而逃,出去时因为太过慌张,还差点撞到门。

“呿!没用的家伙!”阿玲哼了一声,拿着两张电影票对着自己的圆脸扇了两下。

桃花在柜台里几乎快笑翻了,这女孩虽然胖,却身手俐落,而且一点也不怕生,粉红色的衣服她照样往身上穿,又超会搞笑的,几天下来,已经用这招帮她挡掉不少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男客人了。

“阿玲,你真是太厉害了!”

“这好啦,嘿嘿嘿。”阿玲双手叉腰,嘿笑三声,不忘把污来的电影票收好,边小声警告道:“桃花姊,你身材这么好,很容易招蜂引蝶,晚上又一个人住这里,真的要小心一点喔。”

“我知道,你放心。”她看着这小妹妹,不禁抱歉的笑了笑,“对不起,每次都要你来帮忙。”

“没关系啦,我早就习惯了。”阿玲摆摆手,要她别介意,还抬起下巴,摸着自己的小脸骄傲的说:“而且是那些男人不长眼,不懂得欣赏我这种大美女。”

桃花看了不禁又笑了出来,却对这妹妹更加心疼。

那一天,阿玲来应征时,脸上虽然笑着,眼底却闪着不安,嘴里哇啦哇啦的直说话,看来十分开朗,但桃花一看就晓得她的多话只是在掩饰她的不安和紧张。

果然她才要开口,还没说话,这妹妹竟然就自己站起来说,她知道自己胖,如果她不能用她也没关系,她只是经过看到有在征人,觉得很喜欢这家店而已,她一直笑、一直说,哇啦哇啦的一句都停不下来。

桃花在那瞬间,真的觉得这妹妹虽然笑嘻嘻的,实际上却快哭出来了,她连忙打断她,问她何时能来上班。

她永远不会忘记阿玲先是错愕后是感激的表情,她冲口便说她今天就可以上班,一直到最后,阿玲还是满脸笑嘻嘻的。

后来,桃花直接请她留下来帮忙,却知道她在以为自己没注意时,在角落偷偷擦泪。

桃花并非是希望阿玲会感激她,她只是提供一个机会而已,如果阿玲手脚不俐落,她仍是会辞掉她的,因为她现在的经济情况,真的无法做这种负担,幸好阿玲十分勤快又聪明,八十几公斤的体重并不会对她的行动造成妨碍,这两个星期下来,真的是帮了她很大的忙。

下午三点,外头阳光依旧炽热,室内冷气机嗡嗡运转着,五桌的客人叫走了阿玲,她则在确定阿玲能应付外场后,回转厨房去准备晚上要用的食物。





接下来的几天,她依然忙碌,也听了更多关于隔壁老板的八卦。

他单身,听说姓屠,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啤酒屋是和朋友合伙开的,虽然生意不好,事实上,根据她的观察,隔壁的生意根本就是非常不好,但好象没打算要收起来的样子。

据说,是因为那位屠先生和他的朋友好象还有点钱的样子,并不靠那家店的收入过活,前一阵子还曾关店好几天不见人影,根本不在乎有没有客人上门的样子。

不像她,忙得要死要活,赚的钱也只能勉强维持付贷款和所有开销而已。

好吧,她的确是嫉妒隔壁那有钱的家伙,但是几天下来——

清早,她辛辛苦苦从床上爬起来出门买菜,他虽然也是起床出门,却是去单车道晨跑。

上午,她窝在厨房为了客人在大热天熬煮海鲜浓汤时,他则在店前面的小花圃莳花弄草。

中午,她在店里奔波忙碌,他在二楼上网打计算机。

下午,她在厨房忙着烤甜点、煮咖啡时,他在楼下店外的门廊上纳凉睡午觉。

晚上,她继续端菜穿梭客人之间,他闲闲从她店门外晃过去,手里还拎着四盒便当,有时她还会看见他在门廊上喝啤酒看星星。

半夜,她累得腰酸背痛,努力在桌前平衡收支时,他却还有力气弹出好听又动人的琴音。

真的是、真的是——气死人啦!

好吧,也许他不是每天都那么过的,毕竟她只不小心瞄过一次他拉开了窗帘坐在屋里打计算机,也只看过他从她店门前拎着便当晃过三次,那钢琴声也不是天天都能听到,但是她却天天都看到他出门去跑步啊!

可恶的有钱人!

她知道自己实在很小心眼,干嘛没事去偷窥人家,却依然忍不住一有机会就往隔壁瞧,越看她就越羡慕和嫉妒。

那种优闲又轻松的生活,她也想过啊,唉。

黑夜里,钢琴声又飘忽传来,这次他弹的却不是古典乐,而是轻松优闲的蓝调。

听着清脆动人的琴音,她又叹了一口气。

可恶,她真想把他的钢琴声录下来,拿到店里播放,那样的话,她店里的生意一定会变得更好。

她撑着下巴望着窗外,干笑了两声。

虽然她是真的很想这样做啦,却怕被隔壁的光头发现,瞧他满身肌肉、一脸凶恶,要是惹毛他,光是一拳,她就可以被打飞到前面的太平洋去了。

哈哈……

而且她这里听起来好小声,就算她偷录也录不到什么声音吧?

再说,说不定根本不是那光头弹的,虽然大家都说他是单身,但谁知道屋子里有没有其他女人啊?

像是体弱多病的女朋友或姊妹?

她好奇的掀开窗帘一角,偷看隔壁,谁知道却看见隔壁窗户的百叶窗也被人拉开一些,露出一对好奇的蓝眼睛,正好对上了她的视线。

“哇啊!”

桃花吓了一大跳,连忙松手退了一步。

是那光头吗?

不对啊!虽然她只看到一对蓝眼睛,但那中间鼻梁的皮肤看起来较白,没他那么黑啊,而且钢琴声依然回荡在夜空中,他仍在弹琴,不是吗?

抚着胸口狂跳的心脏,她要自己冷静下来,鼓起勇气走上前,然后一把拉开了窗帘——

没有。

那正对着她的窗户是紧闭着的,百叶窗整齐垂挂着,当然也没什么蓝眼睛在那边瞪着她看。

看错了吗?

不对,她方才明明就有看到,两栋房子中间只隔了短短几公尺,而且她视力好得很,最后一次测试时两只眼睛都还有二点零耶!

那屋子里还有其他人吗?怎么她平常都没看到?

是……那个吗?

不会吧?运气没那么好吧?

当然,她也不是总有时间偷窥人家啦,哈哈。

干笑两声,她要自己别怕,跟着忽然想起之前那病弱女人的假设。

不会真被她胡猜中了吧?

何桃花,拜托你别又来了,想想你三十年来因为爱乱想所出的糗吧!

无力的翻了个白眼,她重新拉起窗帘,关掉台灯,决定洗澡去。

可洗澡洗到一半,她还是忍不住胡想起来,如果说那双眼睛像女人的,不如说更像孩子的……

孩子吗?也对,大家都说他单身,没人说他没孩子啊。

嗯嗯,一定是这样没错。

用力点点头,她松了口气,吹干头发后,放松心情躺到床上,头才沾枕就立刻睡着了。





隔壁那个波霸女已经偷看他这边好多天了。

他会知道,当然是因为那女人根本不知道偷看的技巧,她总是睁着她那双大眼睛,一有空就往他这边瞧。

事实上,说她是光明正大在看也不为过。

他已经不只一次逮到她皱着眉头瞪着经过或在门廊上纳凉的他,甚至还有几次他在单车道上慢跑时,看见她骑着车从旁边马路骑过,一脸老大不爽的直瞧着他,嘴里嘟嘟囔囔的不晓得在念些什么。

他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她了,惹得她每次一看见他,就会皱眉嘟囔。

真要说不爽,他才该是那个不爽的人吧?

一开始知道隔壁要开店,他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可等她店一开,他才慢慢开始觉得不对。

先别提她店里老是门庭若市,他店里却总是门可罗雀的强烈对比,光是她每天一大早就起床煮那些香味四溢、让人饥肠辘辘的食物,就让他觉得莫名不爽。

那些食物香味一整天都会弥漫在空气中,不同的诱人香味总是不断从隔壁飘过来,害他每次一闻到,就觉得很饿,搞得他一整天都怀疑自己没吃饭。

所以当他今天早上晨跑回来,却看见她站在两家店之间的围墙边,踩在一颗大石头上,对着他的店内探头探脑的时候,不禁皱起眉头。

够了!

一个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他大踏步直接走进她敞开的大门,进入她店前的小庭院,无声无息的来到那波霸女的身后。

她始终没发现他的存在,只是两手攀在木墙上,死命地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往前看。

老天,她真是矮,踏上了三十公分左右高的石头也不过和他差不多高而已。

“可恶,跑哪去了?刚刚明明还看到的……”她嘴里自言自语着,一颗脑袋不停的左右探看。

“找人吗?”他问。

“对啊。”她反射性的回答,一双眼仍扫射着隔壁的庭院,半点没察觉不对,只喃喃又道:“奇怪!怎么不见了?该不会真的见鬼了吧?”

“需要帮忙吗?”他再问。

“好——”她瞬间僵住,这时才惊觉有人在她身后,她吓得慌张回身,脚下一滑,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

“哇啊——”

发现自己要掉下石头,她尖叫出声,反射性两手一抓,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攀住眼前能攀的——前方的男人!

所以,等到她稳住身子时,就发现自己两只手紧紧攀抱住隔壁那位大光头的脖子,而且他的脸就近在眼前,近到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近到两人的鼻尖相距几乎只有五公分的距离,近到她能清楚看见他黑色瞳仁里自己慌张失措的倒影,更别提她方才还波涛汹涌的双峰,现在更是十分直接又亲密的抵在他结实热烫的胸膛上!

她瞬间僵住了,僵了大概一秒吧,然后才再度惊呼出声,慌乱的放开他,急忙往后退。

她人还在石头上,这一退,当然又是一阵不稳,见她慌得往后栽倒、两手乱挥,为免这笨女人用自己的脑袋去撞围墙、横尸当场,屠海洋眉一拧,伸出大手扶住她的腰,将她再度稳住。

她芳魂未定的将手搁在他胸膛上,俏脸通红的才喘了两口气,发现自己手放在哪里,连忙又缩了回来。

“呃,谢谢……抱歉……”她手足无措,一双手虽然缩回来了,却不知道该摆哪儿,因为他的手还扶在她腰上。

她尴尬的看着这始终面无表情的光头巨人,有好几秒钟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才鼓起勇气道:“那个……我……我站稳了……你可以放手了……”

他眼也没挑一下,只是冷冷的瞧着她。

何桃花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脑海里又开始出现那些乱七八糟的奇思怪想时,他搁在她腰上的大手却不松反紧,她脸一白,还以为他想干嘛,不禁又伸手抓着他的肩头,惊呼出声。

“你做什么?”

话才说完,她就呆了一呆,因为他放开她了,他没做什么,他只是握着她的腰,把她从石头上放到地上。

真的是用放的。

他轻松得就像是从桌上拿了本书,再放到另一张桌上一样。

发现自己又误会人家,她尴尬得一下子又红了脸,慌张得直干笑。

“呃……呵呵……谢谢……”她抚着胸口,仰头再次和他道谢,却又微微惊了一下,他真的是非常非常高大,之前没站这么近时,她就觉得他很高了,现在他来到眼前,两人身高的差距更让她备觉威胁。

老天,她的视线只到他的胸膛而已,她要看他的脸,还得仰高了脸才瞧得见。

她忍不住微微退了一步,却听到他忽然开口。

“你找我?”

“啥?”她张大了眼,小嘴微张,满脸茫然。

他抬手指了指围墙的另一边,“你刚刚不是说在找人。”

“耶?我……呃……”猛然想起,她只觉得又羞又窘,窘得几乎无地自容了。

竟然被人家当场抓包!

天啊,你要罚我偷窥的话,干嘛不直接打一道雷下来劈死我算了?

她看着他,一张俏脸迅速涨得通红,脑袋里空白一片,好半天才有办法嗫嚅的挤出一个蹩脚的借口。

“那个……欸……其实……我我……我是想说……本店刚开幕……你要不要……办一张会员卡?”

瞧他一副不相信她的模样,她连忙再补了一句。

“呃,来店用餐可享八折优待……呵呵呵呵……”

他沉默不语,冷冷的,看着她。

桃花红着脸却死撑住,再接再厉的开口,“今天特餐是奶油虾仁意大利面,附海鲜浓汤和番瓜起司蛋糕,一客一百五十元,你要不要来吃吃看?”

他依旧沉默,只是两手抱胸的低头瞧着她。

他那没表情的表情,莫名惹恼了她,何桃花双手一抆腰,抬头挺胸的瞪着他,脱口就冒出一句——

“不好吃不要钱!”

他右眉一挑,终于张嘴吐出一个宇。

“好。”

他说完,转身就走了出去。

她呆住,瞧他大步离开,走出大门,踩上人行道,消失在两家店中间的围墙后。

啥?什么?现在情况是怎漾?

她眨了眨眼,红唇微启,两手仍然叉在腰上。

两秒后,她回过神来,一皱眉,忍不住又要站上石头偷看,才转过身,脚都还没踩上石头就听到隔墙传来一句。

“别再站到石头上。”

她抚着胸口吓了一跳,俏脸又红,尴尬的辩道:“我我……我才没有!”

回答她的,是他关上门的声音。

她又羞又恼,喃喃嘟囔了几句,才不甘心的转身走回店里。





一整天没见到他,她本来以为他那个“好”只是随口说说,毕竟他自己也是开餐厅的,怎么可能没事跑到她这边来吃饭啊?

谁知道,太阳下山后,他还真的来了,不只来了,还带了三个和他一样沉默的小男孩。

三个男孩年龄各异,长相也不尽相同。

最小的那个金发蓝眼,漂亮得像个娃娃;中间的那个黑发黑眼,但轮廓很深,看起来像有拉丁美洲那里的血统;最大的那个就比较像亚洲人了,长得没那两个小的好看,那一双早熟阴郁的眼睛却同样让她印象深刻。

她很快就认出那晚在百叶窗后偷看她的是那个最小的孩子,在院子里的则是最大的那位。

她没有自己去带位点菜,做晚班的工读生妹妹小娟已经处理好了,他也没和她打招呼,她忙得很,当然也就顺便装作没看到。

但是,没多久,外头又来了四位客人,一对夫妇,带着一大一小的女孩走了进来,小娟忙着记菜单,她只好上前带位。

“欢迎光临,请问四位吗?”

“不对,八位。”走在前面抱着小女孩的男人伸手指着窗户边光头巨人那桌,露齿笑答:“我们一起的。”

“咦?一起?”原来他有朋友啊!

她愣了一下,然后才发现自己不应该显得太过惊讶,但已经来不及了,对方早看到她错愕的表情,好笑的低头朝着她眨了下右眼道:“没错,一起。不过你放心,我和你保证,光是闻这香味,我就投你一票,一定会要死光头付钱,不会要你请客的。”

“请客?”她眨眨眼。

“对啊,不是说不好吃不要钱吗?”

她这回真的呆住了,瞪大眼睛看着这位抱着小女孩的男人,然后又看看坐在窗边翻阅菜单的王八蛋,他连头也没抬,只是伸手指着一道道餐点让小娟记下来。

敢情他是打算来白吃白喝吗?

她一股火气猛然上冲,恨不得冲上去掐住他那粗壮的脖子。

王八蛋!难怪他找那么多人来!

没错,她是说过那句话,但是——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明明自己那么有钱,还这么爱贪小便宜!

“小姐,你还好吧?”见她一张脸突然变得好红,耿野吓了一跳。

“没,我没事。”她转过头,咬牙微笑道:“我帮你们并桌。”

“海洋叔叔!”较大的女孩一溜烟的跑进门,绕过她和那男人,笑着跑向那死光头,她一屁股在空着的椅子上坐下,伸手摸摸身边小男孩的头,一边和其他人打招呼,“小白、小黑、小黄,嗨!”

“封青岚,你叫小狗啊!”耿野抱着怀里的孩子走过去,轻拍了下她的脑袋。

“噢!很痛耶!”她皱眉回头,抗辩道:“我总要找个方式称呼他们啊!”

耿野为之哑口,一时还真想不出该说什么,只能瞪着她,好半晌才道:“那你也想些好听点的。”

“例如什么?”她睁着乌黑大眼,等着。

“呃……”糟糕,一下子叫他想,他也想不出来。

“例如他们的英文名字。”熟悉的声音给了他答案。

“英文?他们哪——噢!”话才说到一半,耿野就被来到身旁的女人捏了手臂一把,他低头见她使了个眼色,才发现店里的老板娘跟在两人后面,一脸狐疑。

他见状赶忙改口道:“对喔,叫他们的英文名字啊。”

小岚这时也察觉不对,她眨了眨眼,立刻见风转舵的辩道:“对喔,英文名字嘛,可我就英文不好,才会帮他们取小名啊。”

她说完赶紧转回头,心虚的吐吐舌头。

“好了,别闹了,小岚,你先起来,我们先并桌。”晓夜暗暗松了口气,苦笑的抱过耿野怀中的小女孩,和他说:“你帮忙一下。”

晓夜回头客气的和老板娘笑了笑,桃花习惯性的也回以微笑,却还是压不下满腔的疑惑,她上前并桌,在那男人的帮忙下,三两下就把座位移好了。

从头到尾,那位可恶的光头依然故我的把大屁股黏在椅子上,一点起来帮忙的意思也没有,他只抬头和那女人点了下头,算是打了声招呼,然后拍拍大女孩的头,就又继续埋首研究菜单。另一个男人话特别多,三不五时就能听到他爽朗的笑声。

虽然其实也用不到他,因为那男人一个人就几乎把所有的事都弄好了,但她还是觉得死光头很没礼貌。

不一会儿,所有人都落坐了。

被那家伙气到,她送餐过去时,故意摆上甜美的微笑说:“放心,不好吃不要钱!”

她特地要小娟别插手那一桌的服务,所有的餐点都是她送的,之后她每送一盘,就会皮笑肉不笑的瞪着那死光头,咬牙切齿的附上同样一句话。

最好撑死你!猪头!

当她送上最后一盘时,那男人和大女孩笑着和她对着那光头一起说了那句——

“放心,不好吃不要钱!”

然后,他们两个笑成一团。

那瞬间,她知道自己是有点过分了,不禁红了脸,但那光头依旧什么都没说,倒是那女人制止了男人和女孩。

天啊,她真是气昏头了,怎么会做出这么小鼻子、小眼睛的事啊?

她满脸通红,几乎是落荒而逃的离开那桌,之后就不再靠过去了,剩下的甜点之类的全都要小娟送。

但之后她却忍不住偷看他们好几次,一整餐下来,她没见那光头说过几句话,倒是偶尔,也能听到那女人的轻声笑语,但多数的时候,女人都照顾着她从头抱到尾的小女孩。

小女孩给人感觉怪怪的,像是个没有喜怒哀乐的娃娃,她甚至很少移动,双眼也十分空洞茫然,但女人十分小心的呵护着她。

三个小男孩从头沉默到尾,大女孩的话则和那个男人一样多,这两个话多的,常常说不到几句就吵了起来,虽然一桌八人有五个闷得像葫芦,一个话少,但光是靠他们两个,那一桌倒也热闹。

她瞧着那奇怪的一群,怎样也猜不透他们互相之间是什么关系。

唯一看得出来的,是那对男女应是夫妻或情侣,男人虽然和大女孩斗嘴,一只手却总是碰触着身旁的女人,女人虽然照顾着怀里的小女孩,却也总是下意识的响应他,回握着他的手,吃他喂到嘴边的面条,笑着替他抹去脸上沾到的白酱。

那两人不经意间的亲昵,教旁人看了既羡慕又嫉妒,却又忍不住被他们散发出来的情感所吸引,视线一而再、再而三的回到他们身上。

瞧着那一对,她一颗心微微的发疼,好想好想也有人这般对她。

轻柔的音乐飘荡在空气中,她低下头洗杯子,免得再看下去,她会忍不住自怨自艾起来,但女人又笑了,引得她又抬首去看,却不经意对上那死光头的视线。

他一开始也同样注视着那一对,然后才看到她,对上那深幽黑眸的那一瞬,她忽然领悟,他也和她一样,羡慕那幸福的一对。

刹那间,竟有种他能了解她有多孤单的恍惚,就像她能懂他有多寂寞……

她喉咙一紧,心跳猛地加快。

他一直看着她,隔着杯盘、隔着人群、隔着好几公尺的距离。

人们交谈着,音乐飘荡着,时光却似乎停止了。

“桃花姊,三桌要上甜点了。”

“什么?”她瞪着眼前的小娟,才猛地回过神来,红着脸忙补救道:“喔,好,我马上弄。”

她慌张低下头,手忙脚乱的准备甜点,却因为太过慌乱把盘子给打破了一个,搞得她更慌,连忙又重新拿了一个,好不容易才把东西备妥。

之后,不知为何,她再也不敢抬头往那方向看去,只是努力的找事情来做,可是她全部的知觉却都在那桌人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那光头一直在看她,她却不敢抬头确认。

当他们起身准备离去时,她甚至想跑到厨房躲起来,打算让小娟替他们结帐就好,偏偏小娟竟然先她一步跑去上厕所,害她只能僵站在柜台里。

让她松了口气的,是结帐的人并非那家伙,而是那女人。

女人微笑将帐单递上。

桃花接过帐单,回以微笑,还没说话,就听到对方说。

“抱歉,海洋找我们来,并没打算白吃的意思,是耿野自己瞎说的。”

啊。

经她一提,桃花又想起来自己刚刚做的蠢事,加上人家这么客气,害她更加羞愧,不禁红着脸道:“没关系,我是说过那句话,这餐算我请的。”

“那怎么可以。”女人笑了一笑,将信用卡放在桌上。“我可是觉得你的料理很好吃呢。”

“你就别再糗我了。”桃花脸变得更红,将信用卡推回去给她。“这餐我是请定了,只要你们以后有空多来捧场就行了。”

见老板娘连耳朵都红了,又如此坚持,晓夜也不好再多说,对她印象更好,便收回信用卡,微微一笑,“谢谢,那就当交个朋友吧,毕竟我们也算邻居,我叫邬晓夜,你呢?”

“何桃花。”她面红耳赤的报上自己姓名,却又忍不住疑惑,“邻居?”

“是啊,耿野。”晓夜指指已带着几个小萝卜头出门的耿野,“我……先生。”

她说到这边顿了一下,像是不太习惯,嘴角又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重复地说了一遍,这回更坚定了些,“我先生,他和海洋合伙在隔壁开了家啤酒屋。”

“你和你先生也住隔壁吗?”听她提到合伙,桃花这才想起来之前曾在隔壁看过这对夫妻出入,只是之前没特别注意,方才一下子没想起来。

“没有。”晓夜摇摇头,“我们另外在附近租房子住。”

“喔。”忽然觉得自己好象问太多问题了,桃花止住旺盛的好奇心,微笑道:“那有空记得再来捧场啊。”

“我很想和你说有空来我们那里坐坐,不过……”晓夜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她,抱歉的说:“我最近有些忙,多数时间都不在店里,可是海洋他们煮的食物,呃……可能不太能入口。”

桃花眨了眨眼,有点茫然,“什么?”

“这个……很难解释,我下次有空过来再和你聊吧。”听到耿野和小岚又在店外闹了起来,晓夜笑笑,和她挥挥手,没再多说,拎着皮包就出去制止那一大一小了。

桃花习惯性的也和她挥挥手,追着她出去的视线,却不期然撞上了那在店门外的高大身影,不知为何,这回小女孩换他抱着,晓夜出门时,他刚好在这时往店内看来。

两人视线又胶着在一起。

她瞬间又无法动弹,虽然隔得更远,她却更加被他那双深沉的黑眸所散发出的情绪所引动。

这一次,是他先被那大女孩叫开了。

一直到他移开视线,和朋友一起转身离开,回到隔壁去后,她一颗心仍急速跳动、喉咙依然莫名紧绷。

是错觉吧?

这么远,她怎么可能真的看得到他的眼,怎么可能晓得他在想什么?

他……又怎么可能知道她孤单,懂得她的寂寞?


第3章

九月。

艳阳高照,在这北纬二十四度的小城里,秋老虎卯起来散发着它的威力,远处事物因蒸发的水气蒸腾而晃动着。

在这里,九月和八月的气候几乎是没差的,只除了太阳会比较早下山,气温会因此缓和些。

冷气马达嗡嗡运转着,何桃花站在厨房里,试着专心替蛋糕挤上奶油,但心神却始终有些涣散。

自从那天之后,她没再去偷窥隔壁,怕再被逮到,也怕再有同样的错觉。

但是,不看是一回事,不想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天马行空的脑袋,何况就算她下去看,还是会在无意中在路上看见他、在门口遇见他,似乎不管她再怎么错开时间,依然会在她最没防备时撞见那家伙。

幸好他长得高大又顶着颗光头,好认得很,她远远见着能闪就闪、能避就避。

她知道自己这种行为很没胆又诡异,却完全无法控制,而且她更怕的是,自己会因为那没来由的错觉,而误认了更多的什么,然后造成无法弥补的错误,让她自己出更大的糗!

她用鲜奶油在蛋糕上挤出最后一朵白色的花,把蛋糕旋转了一圈打量了一下,确定无误后,便把它拿到外头展示的冰柜中放着。

“桃花姊。”

“嗯?”听到阿玲的叫唤,她好奇的回头。

“你看外面那小男孩。”阿玲皱眉指着隔壁门外的人行道。

“怎么了?”她走到窗边看去,店内此外面高,所以不用踩上椅子就能看到围墙后隔壁一小部分的庭院。

一个金发的小男孩站在人行道上,她一眼就认出是隔壁最小的孩子。

“他好怪,从刚刚就站在那边。”阿玲有些困扰的道:“不知道在看什么,看好久了,有十分钟了吧?”

那男孩一动不动的低头瞧着,隔壁和她这边不一样,是用矮篱隔开,从这里看出去,她只看得到那孩子站着低头看东西,却看不见他在看什么。

“我去看看。”桃花不见那孩子身边有人,转头再看隔壁店里,依然没看到有人影,不禁有点担心他会跑到马路上,这边治安虽然不错,但来往送货的卡车还满多的,她解开围裙交给阿玲就往外走去。

才推开门,迎面就是一阵热气袭来,她加快脚步,到了外头的人行道才发现那孩子低头盯着一只黑呼呼的东西瞧。

什么东西?猫吗?

她皱眉靠过去一看,不禁吓了一跳。

那东西果然是猫,却已经死了,看样子应该是被车撞了,然后拖着身子爬到人行道上,最后还是挂掉了。而且不知道是死了多久,黑呼呼的尸体在炎热的天气下,发出阵阵的恶臭。

她下意识的捂住鼻子,却发现小男孩依然一动不动的瞧着死猫,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这孩子好像也怪怪的。

有点担心他,虽然不是很想靠近那只死猫,桃花还是在他身边蹲下来,微笑开口,“嗨,你好。我叫桃花,住隔壁喔,你叫什么名字?”

他听到说话声,终于抬起头看着她,却没回话,也没笑。

哇,他好象娃娃喔,这孩子真不是普通的漂亮。

长长的睫毛、大大的蓝眼睛、柔软飞扬的金发……

之前她远远看就觉得他长得很漂亮,现在近看更觉得这金发蓝眼的小孩漂亮得惊人,漂亮到可以用精致来形容。

“这是你的猫猫吗?”虽然没得到他的反应,她还是继续微笑,再问。

他还是没有反应,只是又把视线拉回那只死猫身上。

嗯,那猫真的太臭了,她一阵反胃,却还是死命忍住,继续再问:“你喜欢猫猫吗?”

他依旧无言,她能得到的反应,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她捺着性子自言自语的说:“我满喜欢猫的,可惜它死掉了。”

没反应、没反应,还是没反应。

他仍然低头看着那只死掉的猫。

不想放他一个人在这里看死猫看到天荒地老,桃花不死心,轻轻伸手碰他,再接再厉的说:“不然我们——”

她话还没说完,才刚碰到他,那男孩却像是被她吓到,一下子就退了好几步,还差点跌倒,一张小脸变得好白,蓝色的大眼睛万分惊恐,好象她打了他一样。

她呆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连忙举起双手,摆出投降姿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恶意,你别怕。”

蓝色大眼睛依然瞪得老大,她努力摆出和善的微笑,这时才慢半拍的想到这孩子可能听不懂中文。

“啊,惨了,我英文很烂耶。”她干笑咕哝,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

“怎么回事?”

她猛一回头,看见那光头男人站在她身后,像朵乌云一样挡住了炎炎烈日。

“我没打他哦!”她吓了一跳,赶紧跳起来澄清,急急忙忙的解释,“呃,我是看到他在这里站好久,出来看看才发现他在看死猫,这猫已经在发臭了,所以我才想说把它处理掉可能会好一点,而且你怎么可以放小孩子自己一个人在这边,要是他跑到马路上被车撞到了怎么办?还有,我只是不小心碰了他一下,我不是故意要吓他的,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对他怎样——”

“我没说你对他怎样。”海洋打断她落落长的解释,朝那孩子招了招手。

小男孩一看到他叫自己,立刻走了过来。

他用英文对那男孩说了一长串。

男孩摇摇头。

他再问了几句。

男孩有时点头,有时摇头,有时会说出一两个单宇。

后来,他又说了一句话,男孩就自己定到屋里去了。

从头到尾,她一个字都听不懂。

他不嫌脏的抓起猫尸的脖子,拎着死猫就走进院子里。

好奇得要命的桃花本来还站在原地挣扎,最后还是忍不住跟了上去。“喂,你要把那只猫带到哪里?”

“埋掉。”他说。

“啥?”她愣了一下。

“埋掉。”他淡淡的重复,走到院子里的角落才停下来,手里依然拎着那只死猫。

她避开那只猫,站在另一边,仰头看他,压下住满腔好奇的问:“那孩子是怎么回事?他刚刚干嘛一直站在那边看死猫?”

他低头看着她,像是在考虑什么,好半响才说:“他不知道猫死了,以为它在睡觉,他在等它醒过来。”

她微微一愣。

不知道它死了,在等它醒过来?

“不会吧?”她讶然脱口。

“那几个孩子在一般事物的认知上都有点问题。”

他话才说完,小男孩就拿着一把小铲子跑出来。

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蹲下来接过铲子,两三下就挖了一个大洞,把死猫放进去,没几下就又把洞给填平了。

他把猫埋好之后,拿了颗石头放在土堆前当记号,大手在上堆上拍了拍,然后双掌合十的拜了一下,桃花见了,不自觉也双手合十,对小小的猫坟拜了一下。

小猫啊,希望你下次投胎到好一点的人家,到时记得别再乱跑了哦。

她默念祝祷着,一张开眼睛,就看小男孩看看她,又看看那光头,忽然也伸手学他在土堆上拍了拍,双掌合十的也拜了一下。

啊啊啊,他的动作好可爱喔!

桃花看了,不禁微微一笑,忍不住用手肘戳了戳那光头,要他看那孩子。

谁知他没看那孩子,却表情怪异的看着她。

她没来由的一慌,红着脸开口就问:“你看什么?”

他没回答,只是依然蹲在地上死盯着她看,看得她开始觉得自己是头上长角,还是衣服没穿好,谁知他却在这时突然站了起来,抓着铲子就往屋里走。

小男孩见了,抬头看她一眼,又看看那光头,没有多想,很快的小跑步的跟上,没多久,那一大一小就消失在那间奇怪的啤酒屋里了。

“搞什么?”

看着头也不回消失在门后的家伙,她无端一阵恼火,气得一跺脚,掉头走回自己店里。

没礼貌的家伙!

哼,那一天她所感觉到的,果然是错觉、错觉啊——

可恶的死光头!没教养的王八蛋!





气归气,日子还是要过。

她回到店里,一忙起来,倒也没时间再去多想隔壁那讨人厌的家伙。

晚餐时间客人来来去去,她和晚班的工读生妹妹忙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过了用餐时间,客人也终于一一离去。

十点时,小娟洗完了所有的碗筷和杯盘时,外场就只剩一桌客人了。

见时间不早了,今天人又比较少,她看小娟累得眼皮一直往下掉,便要她先回家休息。

“可是还没十一点啊。”小娟猛然惊醒。

“没关系,今天人比较少,你先回去休息吧,等一下我自己来打烊就好了。”她微微一笑,要她安心,“放心,不会扣你薪水的,瞧你都快站不住了,快回去睡觉。”

“真的吗?”小娟还是有点不安。

“去去去。”她脱下小娟的围裙制服,伸手赶她,笑着要她回家去。“明天记得别迟到就好了,回家路上骑车小心点,知不知道?”

“嗯,好,谢谢桃花姊。”见她是说真的,小娟开心的露出笑脸,和她挥挥手,便高兴的抓了自己的包包回去了。

看着女孩骑上车,临走前还和她挥了挥手,她不禁又露出微笑。

其实,她还满会看人的嘛,找了两个工读生,两个都又乖又灵巧。

早班的阿玲胖了些却很聪明,晚班的小娟虽然比较不会说话,做事却同样认真,而且长得温柔贤淑果然是有差的吧?

这几天她看有好几个年轻弟弟就是冲着小娟来的,不过她看小娟在这方面好象特别少根筋,除非有人直接当面和她说,否则她大概过好几年都不会晓得人家喜欢她吧?

桃花自顾自的笑了笑,把柜台和厨房里,能收的东西先收一收,又过了半个小时,最后一桌的客人终于结帐走了,见不再有客人上门,她也就关上招牌灯,提早打佯了。

洗完了最后一桌的杯盘,她将垃圾收一收,先打包好放到前院的桶子里,明天等垃圾车来收,直接提出去就比较方便。

谁知道她才刚放下垃圾,突然看见一个男人跳过她那低矮的白色栅栏,一下子就将她扑倒在地。

对方来得太突然,她完全没有防备,整个人直接被扑倒,后脑勺撞到草地上,撞得她一阵晕眩。

她还在晕,就发现那男人压在她身上,伸手捂住她的嘴,另一手竟然抓住她丰满的左胸一阵乱揉。

她第一个反应是好臭!第二个反应是痛死了!第三个反应才是惊恐!

发现对方想强暴她,她右手一握,一拳就往那家伙脸上招呼。

没想到她会反抗,男人被她打得正着,整个人往后仰了一下,见他松了她嘴上的手,她马上挣扎起来放声大喊。

“救命啊!放——”

谁知道她那一拳够力是够力,却不够有用,对方依然坐在她身上,她使尽全身的力气仍然逃不开,而且他挨了她一拳后更是凶性大发,抓住她的手,反手也揍了她一拳,打得她又是一阵头昏,更是打断了她的求救呼喊。

“闭嘴!闭嘴!”男人再次捂住她的嘴,低下头,用那酒气冲天的嘴,开口威胁,“我只是想爽一下!你敢再乱叫,我就把你宰了!”

天啊,她从来没这么害怕过!

虽然白色栅栏外就是大马路,但夜深入静,除了偶尔会有卡车经过,根本就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她店的右边的那家子全都住台北,这里只是度假用,平常根本没人在,店的左边是那光头佬的店,但他店里这时候根本不会有客人,就算有人,两家店之间也有高墙挡着,她又被压在死角,除非他在二楼又刚好往这边看,否则根本就不会晓得,而且他搞不好压根就不在家里!

她必须靠自己才行!

她瞪着那在黑暗中根本看不清楚脸的男人,只觉得想吐。

何桃花,冷静点,别反抗他,等他放松下来再攻击他!

她害怕的喘着气,强迫自己安静下来,不再挣扎。

“对了,嘿嘿,就是这样,安静一点,老子只是想爽一下,爽完就放你走!”男人欲火焚身,伸手解自己的裤头,跟着微微起身就要掀她的裙子——

她在那瞬间,突然抬起膝盖,用尽所有力气往上一顶。

男人惨叫一声,痛得往旁倒下,她手脚并用的连忙爬开,却被他反手抓住小腿!

“妈的,臭婊子!你欠揍!”他穷凶极恶地一手捂着自己受伤的小弟弟,另一手硬是将她往回拖。

“放开我!你这王八蛋!放手——”她吓得卯起来抬起另一只脚对着他的头脸就是一阵猛踹。

那男人虽然被她踹了好几下,却仍紧紧抓着她的小腿,她根本连站都没办法站起来,就被他给拖了回去,眼看他另一拳就要挥下来,她万分惊怕的连忙抬手护住头,闭眼要硬接他那一拳。

谁知道,那拳迟迟没有落下,下一秒,本来又被重新压住的双腿突然压力一松,她一愣,睁开眼,不忘乘机手脚并用的往后爬了两步。

却在睁眼同时,听到前方传来数声砰砰撞击声,她睁开眼后,哀号声也跟着传来,那时她已经爬退到墙边了,只见到前方那刚刚想强暴她的混蛋,被一名高大的巨人打着玩。

是隔壁的光头!

他一拳又一拳,每一拳都扎实的打在对方身上,打得那家伙血流满面。

他又挥出一拳,瞬间,尘土飞扬、鲜血四溅。

她从来没看过那么暴力的场面,吓得她动都不敢动一下。

那混蛋本来还满嘴脏话,骂她胸大下贱、穿得这么少根本欠人操,但他每骂一句,就被打一拳,到最后他改口讨饶,隔壁的光头却照扁不误,扁到最后那人趴在地上吐血,他依然没有停手的打算。

她看得心惊胆战,知道再打下去会出人命,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她奋力站了起来,跑过去抱住他的右手。

“够了!住手!”她惊慌的抬头制止他。

他差点停不下来,甚至将她整个人往前拖了一小段才停住。

他低头看她,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一双眼黑得吓人。

她紧紧抱住他蓄积着饱满力量的粗壮手臂,不自觉屏住呼吸,瞬间冷汗直冒,却仍鼓起勇气颤声开口,“再打下去……会死人的……”

他一动不动的瞪着她,全身肌肉依然紧绷着。

她心惊的仰头看着他,试着再开口安抚说:“我们……报警就好了……他跑不掉的……”

他听了,还是没动。

她万分紧张,不敢乱动一下,两手仍紧抱着他的手臂,心跳猛烈地在胸中跳动着,就在她想再开口劝说时,感觉到他贲起的肌肉总算放松下来,然后他把手放了下来。

她松了口气,确定他不会再揍那家伙后,才跟着放开他的手,强扯出一抹微笑道:“呃,你看着他,我去打电话报警。”

他没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接下来的时间她到底是怎么撑过去的,其实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她报了警,警察来了之后,把那强暴犯送进医院,又将他们两个带到警局里做笔录。

虽然那人被打得差点断气,但因为她的状况十分狼狈,脸上和身上被揍的伤十分明显,连上衣和裙子都被扯破,那人的酒精浓度又过高,还是强暴惯犯,才刚放出来没几天,没想到这次又再犯,所以警察并没有多加为难,笔录做完之后,很快就让他们回来了。

但等两人回到店里,也已经半夜一点多了。

他把车停好,和她一起下车,她回过身本是要和他道谢的,可是刹那间,不知道为什么,她才张嘴,还没出声,泪水就夺眶而出。

她自己也吓了一跳,连忙抹去眼泪,不好意思的忙道:“抱歉……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谁知不说话还好,越说她泪掉得越严重,根本止都止不住,眼看自己就要嚎啕大哭起来,她连忙转身就想跑回店里,却被他伸手揽回怀里。

“放开我——”她开口抗议,却发现他只是轻轻的环住她,他摸着她的头,将她压在胸膛上,只说了两个字。

“哭吧。”

她闻言喉头一哽,下一瞬间,她就只能紧紧揪着他的T恤,在他怀里放声大哭,任泪水放肆奔腾。

她好害怕、真的好怕,她从来没这么害怕过,怕得连到现在都还止不住身体的颤抖。

虽然她从小就是一个人,虽然她长这么大也吃过不少苦,但她一直以为这世界是安全的,至少她只要小心一点,就应该是安全的才对。

她晓得这世界上有坏人、有强暴犯,但那似乎只存在于新闻里、故事中,她是遇过一些色狼,但多数都是嘴巴上说说,顶多毛手毛脚,却从未遇过强暴犯,她从来没真正碰见所谓的坏人,从来没见过那些人会无缘无故的动手打人,甚至是伤害别人——伤害她!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所有的恐惧直到这时才释放出来,却因为原本一直紧绷着的精神放松下来,两腿也跟着一软,差点又坐到地上,却在下一秒整个人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她满眼都是泪,继续埋首在他身上呜咽着,任他将她抱进店里,上了楼梯,到了她的房间。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信任他,也许是因为他救了她,也或者是因为如果他想对她怎样,她根本无力反抗,而且早就哭到无力,所以干脆就什么也不管了。

他把她放到床上,到浴室拿了沾湿的毛巾给她。

桃花眼眶红红的缩在床上抽泣,手里抓着他拿来的毛巾擦泪,好半晌才终于平息下来。

他不见了一下子,再出现时,手里拿着一杯热茶。

“喝下去。”他说。

她喝了,一点反抗的念头也没有。

“去洗澡。”他说。

她去了,可是到了浴室门口又不安的回头看他。

“我会在。”他说。

得到他的保证,她颤巍巍的走进浴室,抖着手脱掉早就被扯坏的衣服,转开水龙头,她将全身从头到脚洗了一遍又一遍,洗到皮肤都被她搓得发红,还无法停下来,莲蓬头不断的洒下水来,她忍不住蹲在浴缸里哭了起来,直到敲门声响起。

“出来。”他站在浴室门外说。

热水冲刷着全身,她环抱着膝头呜咽掉泪,一点也不想动。

“出来。”他淡淡的再说了一遍。

一瞬间,她好想拿东西丢门,好想叫他滚出去,好想叫他别管她,让她在这里烂掉算了!

但下一秒,她瞪着自己发红发皱的脚趾头,还是强迫自己关掉水,擦干身体和短发,套上宽大的T恤和短裤走出去。

“过来坐下。”他站在床边,看着她。

桃花吸吸鼻子走过去,乖乖的听他的指示在床上坐下。

他不知怎么找到了她的医药箱,拿了酒精和棉花,帮她脸上和手脚上的擦伤消毒,当酒精碰到她眼角旁两寸的擦伤时,她痛得缩了一下。

他停了一下,才又继续帮她消毒,他的动作十分轻柔小心,若非酒精的刺激,她几乎感觉不到他的移动,消毒后,他又替她在较严重的擦伤上抹上药,在这之中,他完全没有任何逾矩的动作。

看着他替她擦破皮的膝盖贴上OK绷,她喉头没来由的又是一哽,不禁抓紧了床沿。

海洋见她的伤都处理好了,一抬头却发现她低垂着螓首,乌黑湿亮的鬈曲短发俊,她眼睫悬挂着泪珠、贝齿咬着粉嫩的唇。

她在轻颤着,双手紧紧的抓着床沿,他一看就知道她又快哭出来了。

她白皙手臂和双腿上已经开始浮现瘀青,被打的左脸也肿了起来。

看着眼前娇小脆弱、伤痕累累的女人,看着她死命忍泪的模样,看着她原本姣好、此刻却青紫红肿的左脸,一瞬间,那股被压制住的暴力冲动又再度浮现。

他应该把那杂碎给宰掉才对!

怕再吓到她,他握紧了拳头,好不容易才将胸中那股愤怒给强行压下。他转身拿起之前准备好的冰块,包在干净的毛巾里,重新蹲下,小心翼翼地用包了冰块的毛巾碰触她肿起来的左脸。

冰冷的感觉让她畏缩了一下,抬眼看他的同时,一滴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敷着。”看着她蓄满泪水,万分不安的大眼,他胸口没来由的一紧,不禁开口补了一句:“明天会好一点。”

她伸手覆住毛巾,却碰到了他的手背,不自觉缩了一下。

他黑瞳一暗,却只是把包了冰块的毛巾放到她手上。

她把冰块毛巾数回左脸,试着想微笑,另一滴泪珠却又落了下来。

无法再忍受看她落泪,他起身,把东西收好,转身就要离开。

见他要走,她没来由的慌了起来,连忙起身,有些踉跄的追了两步,“那个……”

他闻声在楼梯口停住,转头看她。

“我……”桃花无措的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可是现在这么晚了,他和她非亲非故,只不过是她邻居,人家也是要睡觉的,这男人救了她,又陪着她跑警局、帮她擦药,已经很仁至义尽了,总不可能要他陪她一整晚!

但是她……她真的好怕……

似乎……似乎只要一闭上眼,眼前就会出现那男人在黑暗中压在她身上,挥拳揍她的景象……

见她俏脸发白、双唇微颤着,一双黑眸求救似的看着他,海洋握紧了楼梯扶手,明知道不该再多管闲事,但她那样看他,教他实在无法扔下她不管。

“啤酒。”他说。

“啤……啤酒?”她愣了一下。

他趁自己还没来得及后悔前,看着她开口提议,“你还没喝过我店里的啤酒,要不要来试试?”

她眨了眨眼,呆了一呆。

见她没反应,他胸中一郁,本要说算了,却见她突然飞快的跑了过来。

“我要!”


第4章

她的酒量很差。

没多久,他就发现这件事,而且她的话,真的不是普通的多。

几杯生啤酒下肚,这女人就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了,而且恐怕是太过放松了。

夜深入静,星光满天。

坐在啤酒屋店前的走廊上,她捧着一杯八分满的生啤酒,啜饮了一口泡沫,然后看着他问。

“我很丑对不对?”

他没有回答,只是瞪着她看。

“我是说现在,不是平常。”她捧着啤酒杯逼近他坐的台阶,质问道:“我现在看起来很像一只猪头对不对?对不对?”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却见她难过的嘴一扁,瞬间泪光闪闪。

“可恶!”她咒骂一声,气愤的喝了一大口的生啤酒,然后砰地将杯子放到走廊地板上,溅出了些许金黄液体。

她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一边转进店里,一边道:“再借我一些冰块!”

“该死的家伙……可恶的王八蛋……无耻、肮脏、下流、卑鄙……”

他听着她在店里喃喃咒骂着,一边翻箱倒柜,不一会儿就见她拿着毛巾包着冰块敷在肿起来的左脸上,一屁股又坐回他身边,空着的手拿起啤酒杯又喝了一口,然后又转头瞪着他问。

“这样冰敷,明天真的会好一点吗?”

看着她愤懑含泪的双眼,他安抚的应了一声,“嗯。”

“好痛。”她看着他抱怨。

“嗯。”他再应声。

“可恶!”她咒骂,又灌了一口啤酒。

“嗯。”

“身材好又不是我的错!”她忿忿不平的再灌了一口啤酒,“你听到那王八蛋说的没有?竟然说我胸大下贱、说我穿得这么少,根本就是欠——欠——”

她说不出那个字,只觉得胸口更闷,气得再骂,“谁规定胸大就一定下贱?而且我哪有穿得少!我又不是穿着比基尼在街上跑!我不过是胸部大了点,就算这样,那又怎样——我也不想当波霸啊!”

她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他听了却差点呛到。

她一口干掉剩余的啤酒,砰地再将空杯放到地板上,恼火的伸出小手揪着他的衣领,气愤的质问:“你说,我是波霸是我的错吗?我又不能控制它长多大,你们这些男人以为我可以让它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吗?又不是我自己想变成海咪咪的!”

她说得是如此激动又气愤,几乎整个人爬到他身上,连冰敷的毛巾冰块也丢了,只是用两只手紧紧揪着他的圆领,气愤填膺的说:“我什么都没做啊!明明是你们这些男人有问题,为什么倒楣的就是我?为什么我从小就要被人这样嘲笑?还动不动就被人毛手毛脚!现在、现在还遇到这种事——”

从来不晓得有人酒量竟然能这么差。

生啤酒,酒精浓度很低吧?

屠海洋看着根本已经跨坐在他腿上的小女人,只觉得一阵头大。

看着她潮红的小脸、发亮的双眼,他真的很怀疑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早知道,就不拿啤酒给她喝了。

“你说!我有错吗?你回答我啊!喂——”得不到他的反应,她恼火的松开他的衣领,改用两手巴住他的脸,气呼呼的说:“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看我是波霸,就觉得我胸大无脑,对不对?对不对?”

“我——”他才开口,就被她再打断。

“不准你敷衍我!你以为波霸很好当吗?你知不知道我从小就因为发育过度被同学嘲笑、排挤,青春期自卑得要命,还以为自己不正常,等到大一点了,又要被人家酸言酸语的,每一个男人看到我,就只会瞪着我的胸脯色迷迷的看,我的脸又不长胸脯上!”她用力摇晃他的脸,越说越生气。

“所有的人都只会以貌取人,每一个人只要一看到我,都主观认定我就是没脑袋!大家都觉得波霸好,却没有人知道我有多烦恼,我从小田径就很好,自从开始发育之后,却连跑都不敢跑,因为每个人就只会瞪着我不断弹跳的胸脯看。不能练田径也就算了,搭公车、逛夜市还会被色狼袭胸!不只这样,我自从上国中后,就变得很容易腰酸背痛,为什么?”

她问完,忽然松开他的脸,捧起自己伟大的丰胸,激动的说:“因为这两颗——太、重、了!”

他真的看傻了眼,这下子,百分之百确定这女人绝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又重新抓住他的衣领,忿忿不平的说:“波霸有什么好?又重又容易下垂,每天都得穿着胸罩,而且你知道最过分的是什么吗?”

“什么?”他知道对话早就陷入某种诡异的状态,却又无法控制的好奇。

“我根本买不到喜欢的胸罩啊!”她歇斯底里的挥着手。

“胸罩?”他茫然的看着她。

“对,就是胸罩!”她斩钉截铁、气怒的说:“所有可爱、性感、漂亮的胸罩都没有大size的,所有大size的胸罩都长得像天花一样,花纹又丑,色调不是肤色就是白色,每一件都丑得要命!”

“天花?”他更加茫然。

“就是这种啊!”她忽然把自己上衣往下拉,露出包覆着浑圆双峰的粉红内衣,伸出食指戳着上面的花纹,愤恨的说:“像这种纷乱的花形刺绣,你不觉得很像长了天花吗?”

他整个人僵住,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

她却半点也不觉得不对,只是松开衣服,反手又揪着他的衣领说:“这件粉红色的还是我找了好久,可是这种花样丑死了,要不是我真的找不到更漂亮的了,我才不想穿它!我才三十六E而已啊!可是每次去买胸罩,都要跑好几家找,跑到腿都快断掉了,才能找到一件勉强可以看的!有时候根本找都找不到!为什么可爱、性感、漂亮的陶罩都只有那些小胸脯的女人可以穿?人家我也想穿可爱、性感、漂亮的胸罩啊!你不觉得这根本就是歧视吗?”

她最后那句愤懑的呐喊终于将他闪神的心智给唤了回来。

海洋酷脸微红,强迫自己把视线从她松垮垮的领口拉回她脸上,轻咳两声,点头附和,“嗯。”

“所以你说,这是不是很不公平?”

“是。”

“说我胸大无脑根本就没天理!”

“对。”

怕她又做出让他喷鼻血的行为,不管她说什么,他都立刻点头应声。

连连得到他赞同的反应,她越说越激昂,举起手就喊了一句。

“波霸无罪!”

他呆瞪着她,一下子又忘了回答。

“你要和我一起说啊!”她用左手蛮横的揪住他的衣领,强迫他开口。

“啥?”

“说波霸无罪啊!”见他一脸呆滞,不是很愿意的样子,她眼眶一红,“你不同意吗?”

“呃……”眼看她又要掉泪,他只好点头,“当然同意。”

“真的吗?”她一手揪着他的衣领,一手握拳举得高高的,大声高呼道:“那我数到三,我们一起说,一、二、三——”

“波霸无罪!”她兴奋高喊。

“波霸无罪……”怕了她的泪,他只好小声跟着咕哝。

“波霸万岁!”她越喊越高兴。

“波霸万岁……”他只好苦笑继续奉陪。

“波霸万岁、万岁、万万岁——”

“波霸万岁、万岁、万万岁……”说到这句他倒是真的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呼完口号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到几乎喘不过气,趴在他身上笑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

“其实……白天的时候,我好生气,觉得你乱没礼貌的……”笑过之后,一阵疲惫涌上心头,她缩在他怀里,小小声的告解。“虽然我本来以为你顶多是把猫装到垃圾袋里丢掉就不错了,没想到你会帮猫做小坟,你会想到要把猫埋起来,真的很出乎我意料之外,但是你又对我摆着张冷脸,让我觉得好火,不知道你为什么讨厌我……”

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海洋胸口一紧,粗声道:“我不讨厌你。”

“真的?”她将脸埋在他怀中,语音有些哽咽。

“嗯。”他迟疑了一下,才伸手摸摸她凌乱的黑发,给她安慰的保证。

她紧紧揪着他的上衣,好半晌才沙哑的笑着说:“你真是个好人。”

他愣住,长那么大,他听过很多人形容他,就是没听过有人这么和他说,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谢你救了我……”

他依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只能沉默。

她这回却没再逼着他回答,只是安静的缩在他怀中。

好几分钟过去,他都没听到她再开口,低头一看,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终于。

他一扯嘴角,松了口气。

她睡得很熟,甚至在他抱着她起身上楼放到床上时,她都没醒过来。

月光下,躺在他大床上的地显得更加纤弱娇小,虽然冰敷过,她的左脸依然有些肿,跟角犹有泪痕,他坐在床边看见那泪痕,不禁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大手又忍不住轻轻覆住她肿起来的脸。

当时,他若是再晚到一点,她恐怕就会被那强暴犯给打死了。

一想到那男人将她在地上硬拖回来痛扁的景象,他就有种想杀人的冲动。

若不是她后来上前阻止他,他一定会杀了那家伙!

从来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女人。

明明怕得要命,竟然还敢冲上来阻止他,而且她要救的还是原本正在伤害她的人,真不知道她是勇敢、善良,还是愚蠢。

一整个晚上,她一直在发抖,甚至在警局做笔录时,她都停不下来,却依然死命的强撑着,在完全崩溃之前,她一滴泪都没掉,甚至还有办法扯出微笑和那些警察道谢。

搞不清楚她干嘛那么爱逞强……

看她那样强撑着,他只觉莫名烦躁,可等她真的哭出来了,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无端觉得郁闷。

他的手指从她脸颊滑到她淤青的下巴,再滑上她丰满性感的唇瓣。

也难怪她从小就被同性欺负、被异性骚扰,这女人根本就是个性感尤物,但她也说得没错,在这之前,他是真的没想过原来当“波霸”竟有那么多的烦恼。

想到她方才大声抗议她也想穿可爱、漂亮、性感的胸罩时,他不禁莞尔,再想到她后来强迫他一起呼喊口号时,他更是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女人……真的是……单纯得很可爱……

看来,果然是不能以貌取人。

他一开始,是没有认为她胸大无脑,却真的对她这种性感尤物没什么好感,谁知道她身材好归好,却不是那种会拿身体当武器的女人。

她既单纯善良又容易相信人。

像她这样子的人,一辈子都没伤害过别人吧?

她的世界和他的不同,所以虽然被人伤害了,却依然能够很快信任人。

他知道她这类型的人,像她这种人,看事情总是往光明面看,几乎不知道黑暗的存在,天真得可以……

她的单纯和天真,是他早已经失去的东西。

她和他,就像白天与黑夜。

他黑瞳一暗,一扯嘴角,自嘲的缩回手,起身从柜子里拿了一条大毛巾,走到角落那三个孩子的临时床边,席地躺下。

他闭上眼,让自己休息,却依然能感觉到屋子另一端的她,听得到她细微规律的呼吸,闻得到……她身上那淡淡的柑橘香味……





好热。

她闭着眼,伸手在床上一阵瞎摸,但是摸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摸到。

奇怪,冷气遥控咧?

受不了那阵闷热,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没有装潢过的巨大木梁。

她家有装潢过吧?这什么地方?

桃花有些茫然,转头再看,只觉得一阵头昏想吐,她重新闭上眼等到那阵恶心过去,才再睁眼。

她躺在一张大床上,大床则摆放在一间空旷的屋子里;说空旷,好象也不太对,因为屋子里的东西还满多的,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台计算机、一盆叶片比脸还大的绿色植物、三张折叠床垫、三条被子,还有一些凌乱的衣服和杂物……

是这地方没隔间,所以才显得空旷。

啊,还有一架钢琴。

她躺在枕头上,看着那架和这地方有些格格不入的黑色大钢琴,不禁怀疑的眨了眨眼。

它仍在那里,就在她躺着的床脚边。

为了看它,她忍着晕眩慢慢坐了起来,那果然是一架钢琴,一架黑得发亮的平台钢琴。

她看着那在窗边角落的钢琴,再看到琴旁墙上的百叶窗。

木造屋、钢琴、百叶窗?

她呆了一呆,忽然间,领悟到自己人在哪了!

老天,她在隔壁,还睡在人家床上!

桃花一惊,吓得连忙跳下床,但剧烈动作却引来一阵头痛恶心,害她脸色发青的捂住嘴,伸手扶在墙上撑住自己。

好不容易忍住,她脸色难看的瞪着那张大床,怎样也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会跑到人家屋里,还睡得昏天暗地。

她捂嘴皱眉,直到看见手臂上的擦伤——

“啊。”她脸一青,猛然记起昨天晚上那强暴犯。

想起来了,她被那光头救了,他请她喝啤酒。

然后呢?

她微微一惊,忽然慌张低头查看。

还好,衣服都在。

她不安的伸手到短裤中,确定内裤也还在,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她是没对人家做出什么酒后乱性的事,仔细一想,若真要有什么事,她也不可能毫无知觉吧?哈哈……

她自嘲的一扯嘴角,无声干笑。

不过话说回来,她是晓得自己酒量差,但她还以为生啤酒的酒精浓度很低,她喝几杯而已,应该没关系咧,谁知道一样不行……

幸好这次没……出事?没吗?应该没吧?

“哈哈……”桃花再度干笑,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却有股不安的感觉。

不管怎样,最糟的情况就是她酒后乱性,现在又没发生,所以应该还好吧。

她抚着胸口,要自己别胡思乱想,却一眼瞄到他床头放的电子钟。

12:30PM

“十二点?已经十二点了?不会吧?!”她惊呼出声,匆匆跳上床,爬到另一边掀开百叶窗,却又觉得一阵恶心,她捂嘴忍住,往外看去,果然见到湛蓝海面上波光潋滟,一颗金色艳阳早爬到了蓝天正中,看得她脸色发白。

“完蛋了——恶——”她再捂嘴,青白着脸动也不敢动一下,心思却飞快转着。

不,才十二点,应该还来得及开店!

问题是她没买菜啊!

店里冰箱应该还有,只是不知道撑不撑得到晚上,不过没关系,她下午还可以杀到鱼市场和农会去。

对,就这么办!

打定了主意,她这回不敢乱跑乱跳,只是脸色惨白的慢慢爬下床,可才走没两步,她就觉得昏得要命,而且全身酸痛,还无敌想吐,但是一想要到只要一天没开店,客人就会流失后,她就死撑着走到楼梯口,扶着把手下楼。

他一楼店里的用餐区半个人都没有,她松了口气,正想偷溜回去时,一开门就看见他一手拎着一个男孩,正要进门。

他看见她,眉一皱,“你要去哪里?”

“回去开——”一股恶心袭来,搞得她一阵想吐,她连忙又捂住了嘴。

他瞪着她,手上仍拎着那两个全身上下都又脏又乱、活像在泥地里打滚过的男孩,一动不动的杵着。

她皱眉,用空出的右手朝他挥了挥,示意他让开,他却仍杵在门口。

她只好忍住恶心,用最快的速度开口,“抱歉,借过一下,我赶时间。”

“赶时间?”他眉头拧得更深。

“对,赶时间……我再不开店就来不及了……麻烦你借过一下好吗?”天啊,她快吐出来了,头好晕。

这女人真的是脑袋不正常。

明明全身是伤又宿醉,竟然还想着要去开店?

屠海洋瞪着她,忍不住开口问:“你疯了?”

“没——”她怒瞪着他,才说了一个字,就赶紧捂嘴,可这回到了喉间的呕吐物却再压不下去,她也不管他还挡在门口,连忙捂着嘴往前冲。

见她要吐了,海洋才好心的往旁边让了一步,她一到走廊上就忍不住了,直接跪趴在地板上,把胃里剩余的东西全吐到院子里。

等到她好不容易吐完了,一抬头,就看见那个最小的金发男孩站在她的呕吐物前,低头研究着那些秽物。

怪小孩。

她一阵无力,只觉得这情况真是荒谬。

他走到她身边,淡淡开口提醒,“你以为你现在这种情况,还有办法煮东西吗?”

她伸手擦去嘴角秽物,一阵恼怒,却无法反驳他。

“更别提你的脸还肿得像猪头一样。”

她心头一惊,连忙伸手摸脸,一摸之下却痛得缩了一下。

“你说冰敷今天就会消肿的!”她抬头和他抗议。

“我是说会比较好一点,没说它会完全消失不见。”他拎着两个完全不敢挣扎的男孩,转身走进门,“我劝你最好休息一天,等宿醉好一点,脸也消了再去开店。”

“可是——”她一提气,另一股恶心再度袭来,害她连忙转头又是一阵狂吐,吐得她全身无力地趴在他走廊上,欲哭无泪。

可恶,她这辈子再也不喝酒了!

一条湿毛巾递到她面前,她抬眼看见他,窘迫的接过手。

“站得起来吗?”

“嗯。”她将毛巾捂在嘴上,尴尬的点了点头。

“进来。”他起身挥手招来小男孩,边转回屋里说:“我弄解酒的给你。”

她看看那一片艳阳天,有些无奈地暗暗叹了口气,知道他说得没错,她现在这种状况,能煮东西才有鬼,她光是想到那些浓汤就一阵反胃。

看来,休息一天才是上策。

虚弱的爬站起身,她慢吞吞的走进他店里,只见刚刚那两个被他拎进门的男孩站在墙边,两个脸都一样臭,身上也一样的脏,头上和衣服上不只有泥巴,还有杂草。

她停下脚步,在他端着一杯墨绿色的饮料回来时,忍不住问:“他们怎么了?”

“打架。”

“打架?”

“嗯。”他把颜色很诡异的饮料递给她,“喝下去。”

她瞪着被硬塞到手里的饮料,皱眉开口,“这什么?”

“解酒的。”

“我知道,我是问里面有什么?”

“解酒的。”他还是同样三个字。

桃花不满的抬头瞪他,这男人却拿了两条毛巾转身和墙边那两个男孩说了一句英文,两个男孩闻言,虽然脸色难看,还是乖乖的跟在他身后,往后门走去。

见他就这样和那两个男孩消失在门后,她在心里咕哝两句,将杯子凑到鼻前闻了闻,却闻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至少不会让她一闻到就想吐。

她鼓起勇气喝了一小口。

嗯,味道还好,不好喝,但也不会太难喝。

她又喝了几口,听见屋子后传来水声,她迟疑了一下,最后禁不住满心好奇地晃了过去,没想到一开门,就看见他拎着一根水管,用水冲刷那两个满身泥巴杂草的男孩,他们全身上下脱得精光,被水一冲,虽然泥巴杂草都掉了,男孩们也湿得像只落汤鸡。

他关掉水龙头,各丢了一块肥皂给他们。

男孩们接住半空中的肥皂,自行清洁了起来。

“他们为什么打架?”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她对男孩子的裸体早已免疫,倒是这两个看到她在,却和一般男孩反应不一样,半点也不会不好意思,几乎像是当没她这个人存在。

“不知道。”他双手叉在腰上看着那两个男孩,“我刚去买便当回来,就看见他们和附近的孩子在前面的公园扭打成一团。”

一看见他,那些孩子就一哄而散,这两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还不甘心的想追,他只好一手一个拎了回来。

“你没问吗?”

“问什么?”

“为什么打架啊?”

“只是打架,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轻描淡写的说。

她皱眉再问:“说不定他们是被人欺负啊,不把问题解决掉,要是再发生怎么办?”

他一阵沉默。

等不到他回答,她奇怪的抬头,却见他低头看着她。

“看什么?我有说错吗?”

“有些事是怎么样也无法改变的,只能去面对。”

“例如?”她挑眉。

他还是看着她,这回却没有回答,只是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抬眼看向那两个孩子,再度打开水龙头。

看来,这话题又断头了。

显然只要一遇到他不想回答的问题,这男人一律以沉默打发她。

两个孩子轮流上前冲洗,不一会儿就再度干净起来。

确定他们洗干净了,他关掉水龙头,将干毛巾丢给他们。

“他们叫什么名字?”杵在一旁的桃花再喝了一口解酒饮料,不禁又发问。

“没有。”

没有?

她一愣,才想到之前他那朋友说的话,不禁开口问:“是还没取中文名宇吗?”

他停了好一会儿,才应了一声,“嗯。”

哇,这东西好象还满有效的,她感觉真的好多了。

桃花盯着杯里墨绿色的液体,再喝了一口,一边抬眼瞄他,好奇再问:“你亲戚的孩子?”

“不是。”

“嗯?”她捧着饮料,好奇的看着他。

“孤儿。”他简单解释。

她眨眨眼,“三个都是?”

“对。”

她看看那两个男孩,再看看不知何时又无声无息的冒出来,站在海洋身旁的小男孩,不禁咕哝,“那么巧。”

“巧?”

“我也是。”

“也是什么?”

“孤儿。”她一口喝完剩下一点的解酒饮料,将空杯塞回去给他,转身就朝那两个男孩走去。

他闻言一怔,抓着空杯瞪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却见她加快脚步,挡住其中一个洗好澡,随便套上衣服就想离开的男孩面前。

“嘿,等一下!”她手一伸,抓了毛巾就帮他擦起湿淋淋的黑发。“头发要擦干,不然会感冒的。”

男孩僵了一下,一瞬间似乎想闪,可一抬头却看见眼前这女人脸上挂着微笑。

“还有,衣服要扎好。”

第二个孩子想溜,她眉一挑,开口叫住他,“嘿,你想去哪里,给我站住!你也一样,把头发擦干、衣服扎好。”

男孩闻声站住,有些警戒的看着她,却没有任何动作,她才想起来他们听不懂她说的话。

“毛巾。”她指指被她逮住的男孩头上的毛巾,再指指他,再指指她自己的头发,然后示范的擦着前面男孩的湿发,一边开口说:“擦干。”

那站得离她较远也较高的男孩仍然没动,只是看了她身后一眼。

桃花正要回头,就听见身后的男人开口说了一句英文。

男孩闻言,拧眉看着她,才伸手拿起毛巾,慢吞吞的擦干头发。

“还有衣服。”她这回干脆直接回头和身后那光头说。

海洋挑眉,还是帮她开口提醒男孩。

被她逮住的那个,则在她亲手帮助指导下,把衣服扎好。

毛巾很快就湿了,见男孩依然一头湿发,她不甚满意的拨拨男孩的湿发,招手把另一个也叫了过来,边回头问:“你有没有吹风机?”

收水管收到一半的海洋停下动作,瞪着她看。

干嘛又僵住啊?她回瞪着他,不懂自己说错什么。

“吹……风……机?”他慢条斯理的重复,好象很久没说过这三个字一样。

“对啊,就是你平常吹干头发的——”

她顿了一下,猛然想起来,这家伙没头发耶,怎么可能会有吹风机?

“啊。”她看着他圆滑的光头,尴尬的笑笑,“抱歉,我一下子没想到,我回去拿好了。”

“你放哪里?”

“什么?”她一愣。

“吹风机。”

她反射性的回答:“床头旁边五斗柜的第一层。”

他闻言转身迈开大步,一下子就消失在门后,她却直到听见前门打开的声音,才领悟到他是要去拿。

“喂——”她追上去,谁知才跑了两步,又觉得一阵恶心,害她马上又停住。

啊,原来一帖见效这种事果然是小说、漫画里才会发生的天方夜谭啊。

她脸色苍白的捂着嘴,慢慢、慢慢的在后院的台阶上坐下,一抬头就看见那个金发小男孩瞪着她看,一副在等着她吐的模样。

“抱歉让你失望了……恐怕我胃里只剩下胃酸了……”她一扯嘴角,看着他,有些虚弱的自嘲着。

小男孩歪头看她,蓝色的大眼因为阳光而眯成一条线。

她笑了笑,不禁伸手想拍拍他的头,却猛然想起他似乎不喜欢人家碰,一只手瞬间顿住,停在半空。

她看看自己的手,改成和他挥了挥,笑着再次和他自我介绍,“嗨,我叫桃花。”她指指自己,看看小男孩,再看看另外两个,微微一笑,指着自己再说了一遍:“桃花,懂吗?”

男孩们手上还拿着微湿的毛巾,两个一样有些警戒,却也同样狐疑好奇。

“桃花。”她再次指了指自己,笑着重复。

“讨……发?”刚刚被她逮住擦头发的那个,迟疑的开了口。

“嗯,桃花。”她鼓励的点点头,微笑再说了一逼。

“讨花。”他试着重复。

“呵呵呵呵……没错,我叫桃花。”她好笑的再点点头。

“桃花。”

咦,这次是那个年纪最大的开口了。

有些惊讶他发音的正确,她诧异的看着他,比起了大拇指说:“哇,你说得真好,Good!Good!”

大男孩似乎听懂了她的称赞,他不自在的转开视线,小脸微微泛红。

她笑了笑,看看这三个语一言不通的男孩,忽然想到小时候院长教她的东西。

“嘿,我变个魔术给你们看!”

她蹲到地上,挑了一颗圆圆扁扁的小石头。

嗯,虽然没铜板,这个应该可以代替,她坐回台阶上,把玩了一下石头,然后朝三个小男孩一笑,双手一摊。

“看喔,我右手有颗石头对不对?”她伸手给他们看了一下,然后微笑着将手缩回握拳,互相转了一下,嘴里喃喃道:“天灵灵、地灵灵,我变!”

她说着把手伸向前再度摊开,手里的小石头不见了。

男孩们瞪大了眼,惊讶的看着她空空如也的手。

“呵呵,不见啰!”她高兴的将手举高转了转、再摇了摇,让他们看清楚石头真的不在她手里了。

“嗯,石头跑去哪了呢?”她挑眉咕哝,一手撑着下巴,摆出和他们同样疑惑的表情。

“啊,我晓得了,一定是在这边。”她弹了下手指,站起来摸了一下站在中间的那个男孩的耳后,瞬间又变出那颗圆圆扁扁的小石头。

“嘿,果然是跑到这边来了呢。”她朝那男孩眨眨右眼,笑着将手摊开给他和另外两个男孩看。

三个男孩都吓了一跳,忍不住朝她靠近了一步,盯着她手心里的小石头,大眼里满是惊奇。

她反手再一旋一转,瞬间石头又不见了。

他们倒抽口气,三双眼睛瞪得更大,不自觉中,全都聚到了她前面。

桃花看着他们,不觉笑了出来,“虽然很久没变了,好险还没生疏。”

她坐回台阶上,开心的看着他们,“还想看更多吗?”

三个孩子虽然听不懂,却又靠得更近了些。

她绽出甜甜的笑,双手一挥,开始玩起更多小时候学的把戏。

海洋拿着吹风机回来时,看到的就是那三个向来紧张戒慎的孩子神情放松的围着她,看她拿石头代替沙包,玩着丢沙包的把戏。

她的手很灵巧,技术也很好,她不时做出快要接下到的效果,接到时又会扮鬼脸做表情,让孩子们看得也一下子紧张,一下子放松。

中间的那个孩子,甚至还被她逗得露出笑容。

当然,笑得最开心的就是她自己。

金黄的阳光下,她一头卷翘的短发随着她的移动飞扬着,雪白的皮肤泛着淡淡的光,向来教人无法移开视线的那张性感至极的红唇,此刻却逸出清脆的笑声。

她一笑,整张脸就亮了起来,性感女神的形象不见了,换成一抹纯真可爱的淘气;她笑起来,颊边有个小小的酒窝,看起来又甜又矫。

虽然她左脸还微微肿着,手脚和脸上的擦伤也都还在,她看起来却比他这一生所见过的任何女人都还要漂亮。

她最后一次将石头往上抛,然后一颗接着一颗的收到掌心中,最后再将手一摊,三颗石头再次消失于无形中。

“当啷!”她笑着和眼前三个小观众敬了一个礼。“感谢三位客人观赏桃花魔术杂耍团——”

男孩们看见他,神情一变,从放松又转为紧张。

她察觉到孩子们的转变,回身看见他,小脸不禁微微发红。

“呃,嗨。”

“不错的魔术。”他把吹风机递给她。

“这好啦……”她摸摸鼻子,不好意思的接过手,回头和男孩们招招手,“来,我帮你们把头发吹干。”

她说完就往屋子里去,这一回用不着他开口,两个大男孩就跟了上去,只有最小的孩子还站在原地看着他。

海洋打开门,和那孩子招了招手,他看了才慢吞吞的走进屋里。

海洋看着小男孩的背影,好半晌,才关上门跟上。


第5章

才刚把吹风机的线收好,桃花就看见他把一个便当、一罐可乐放在她面前。

“呃……我吃不下……”还是很想吐,她不好意思的笑笑,“你们吃就好了。”

他没多说什么,只是把剩下的便当分给其他三个孩子,然后在她旁边坐下。

一个大人、三个孩子很快就吃起午餐。

午时的阳光正盛,外头的热度如火焰山一般,她光看都觉得马路上的柏油像是要被太阳晒到融化了。

让她庆幸的是,他一楼的店面里有一台大型冷气强力放送着冷风,不然她恐怕撑不过三十分钟。

和他借了电话通知阿玲和小娟休息一天,她坐回原位,瞧这一大三小吃饭时十分沉默,一如往常。

轻啜着他方才又送来的解酒饮料,她看看面前的三个孩子,又瞄瞄身旁那巨大的身影,受不了沉寂的气氛,她不禁再度开口。

“他们为什么会和你住一起?”这三个孩子是孤儿吧?他领养他们吗?但他只是一个人,应该不符合领养人的资格啊。

“朋友寄放。”他轻描淡写的开口。

“朋友?”她眨了眨乌黑的大眼,盯着他瞧。

“耿野和晓夜。”看着三个埋头吃饭的孩子,他淡淡说:“你上次见过。”

“啊,那对夫妻?”

“嗯。”

“为什么寄放你这里?”她再接再厉的问。

“他们没空。”

她再眨眨眼,瞧瞧眼前三个孩子,再瞧瞧他,不自觉绽出一抹微笑。

无法忽略身旁那道一直盯着自己的视线,他微微侧过头瞧她,只看见她一手撑着小脸,仰头瞅着他微笑。

他狐疑挑眉。

“其实……”她慢条斯理、心情愉快的笑着宣布,“你是个好人嘛。”

他错愕的瞪着她,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二次了,她说他是个好人。

昨晚上可以说她是因为喝醉了,神智不清,所以才会有那种错觉,今天她可是在清醒的状态下——

瞪着那一脸甜笑的小女人,一股热气莫名涌上脸庞,他粗声粗气的脱口就道:“他们会在这里,只是因为我地方大。”

“嗯嗯,我知道……”瞧他一张黑脸微微泛红,桃花压不住笑,低头捧着饮料喝。

瞧她那颤动的双肩,分明是在笑,他有些着恼的再说:“只是借他们住。”

“嗯嗯,我晓得……”天啊,没想到这么大的人竟然会害羞,好可爱喔。

“昨天也只是顺便。”他几乎是有些恼羞成怒的低头凑近她,沉声辩称道:“我只是出门去买啤酒经过而已。”

“嗯嗯,我懂。”知道他快抓狂了,她死命憋住笑,很努力的装出严肃的脸,抬头看着他说:“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救了我。”

这女人忽然这么正经的和他道谢,害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能瞪着她看,谁知她却在这时一脸无辜的补了一句。

“喔,还有,谢谢你昨晚请的啤酒。”





她实在忍不住想逗他。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但是买啤酒?他是开啤酒屋的耶,这么蹩脚的借口他也想得出来,真是太天才了。

而且,那男人的反应好可爱啊。

没想到像他身材这么壮硕魁梧、长相冷酷无情的男人,竟然会为一点小小的称赞脸红,当她说出最后那句话时,他的脸更是红得像快冒烟一样。

一想到那天的情况,她就觉得好笑。

后来,他干脆闭上嘴,不再回答她的问题,但依然帮她把杯子拿去洗,帮她再擦了一次药,确定她不再想吐之后,才送她回店里。

他甚至在晚餐时,要那最大的孩子拿便当过来给她。

那一次之后,她就确定他果然只是看起来凶恶,标准面恶心善的家伙。

第二天中午,她拿了一锅海鲜烩菜和浓汤、白饭过去,他十分粗鲁的拉开门,她本来以为他还在生气,会拒绝,谁知道他虽然一脸面无表情,却是二话不说的把食物接过去。

那些锅子在下午被洗得干干净净的让男孩子们送了回来,她看三个孩子盯着玻璃柜里的起司蛋糕看,便切了三块分给他们吃。

后来连续几天,她都会看到那三个孩子轮流出现在她店门外的人行道上,朝她店里窥看,每个都一副口水快流出来的模样。

她是不晓得他煮的食物究竟有多难以入口,但光看孩子们天天到她门口报到,还有他明明开的也勉强算是餐厅,却还天天跑去买便当的行为,她想他的手艺显然是真的没好到哪里去。

后来,她终于忍不住,准备带着食物到隔壁去救济……不对,是敦亲睦邻一番时,那位大男人终于发现男孩们的行为,摆着酷酷的脸独自大驾光临,和她办了一张会员卡,还买了好几本餐券。

这一回,她终于忍住了笑,甚至好心的连他们的早餐也一起包了,每天早上起床做早餐时,都会顺便做他们的份,刚开始她只是放到门廊上,后来不用她叫,时间一到,三个孩子都会自动到门口集合。

她去送早餐时,他通常已经出门去跑步了,有次让他遇上,他也不和她客气,厚着脸皮就和那些孩子坐在门廊上吃了起来。

“喂,你叫什么名字?”瞧着他大口吃着三明治,她戳戳他健壮的手臂,微笑轻问。

“屠海洋。”

“怎么写?”

“屠夫的屠。”他指着前方闪闪发亮的太平洋,淡淡开口,“前面那个海洋。”

“屠海洋?”她微笑照念一遍。

“嗯。”他应声,又咬了一口三明治。

她撑着下巴,笑得更加开心。

其实早就晓得他的姓名,只是想听他亲口告诉自己。

“屠、海、洋。”她咬文嚼字般地又说了一遍。

他挑眉瞧她,一脸戒慎。

看见他那表情,她笑出声来,含笑瞧着他说:“我姓何,如何的何,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桃花,何桃花。”

他看着她,半句话也没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应了一声,“嗯。”

不知为何,他那一声“嗯”,让她心情莫名愉快,整天都带着微笑做事。

在那之后,她三不五时有空就会带着料理、点心或消夜晃过去。

他完全没有抗议过,甚至会在她快打烊时,很刚好的经过她店门口。

自从她那天晚上出事后,他就在两家店外的人行道上装了一盏灯,那盏灯刚好把阴暗的死角照亮。

其实她从来没说,他却晓得她会怕,总是会在适当的时间出现。

他十分沉默寡言,却似乎不在意她的话多,有时应个两声,偶尔还会忍不住扬起嘴角。

因为害怕、因为孤单,也因为寂寞,她一有空就厚着脸皮往他店里跑,甜点和餐食料理是她的门票,好吃的食物对那一大三小向来无往不利,所以即使她有时候话多了些、爱管闲事了点,他们也十分容忍她。

她喜欢他,也喜欢那三个沉默寡言的孩子。

虽然,这男人口口声声说那些孩子只是朋友寄放,但她很快就发现他看似不在意,实际上却很在乎那三个男孩。

她知道他要他们扫地、擦桌子,乍看像虐待童工,但做不好他也不会多说什么,反而是有事做,让那些孩子没时间乱想。他教最大的孩子用洗衣机、老二晒衣服、老三折衣眼,孩子们弄脏弄坏衣服时,他从来不骂,只是去买新的回来。

最小的孩子总爱跟着他,他虽然没有对那孩子和颜悦色,但也没凶过他,反而在走路时会放慢速度,配合那孩子小小的步伐。对他来说,那孩子矮小得几乎让他看不到,他却从来没有撞到过那小男孩。

老大和老二常常和附近的孩子打起来,他没责骂过他们,也不鼓励他们,但是有一天她发现他开始带着他们一起去跑步,等到跑一圈回来,男孩们早就累得没力气去和人斗气了。

然后是前天晚上。

前天晚上她洗完澡要睡时,听见隔壁的后院传来奇怪的声音,那声音低低的、断断续续的,有点像小动物的啜泣声,她有些担心的走到屋后的阳台探看,就看见那最大的孩子缩在后院的阶梯上。

他在哭。

月光下,男孩的脸上满是泪痕,他咬唇忍住啜泣声,却依然压不下那隐约的呜咽声。

她看了好心疼,小时候,她也常常躲起来偷哭,但她也记得她不喜欢被人发现她在哭。

所以,她并没有打算过去,只是站在阳台上的阴影里,远远的陪着那男孩,但忽然间,她又听见他的琴声。

优美的音符轻轻的、淡淡的飘扬在月光下、空气中,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逼,没有激昂的节奏,只有抚慰人心的温柔。

后来,琴音停了,她看见海洋走了出来,很小心的抱起不知何时睡熟的男孩,走回屋里。

前晚、昨晚、今晚,他都在夜里弹琴。

每晚那孩子躲在后院啜泣时,他都会弹琴。

看着他抱着孩子的身影,她忽然领悟,他会在半夜弹琴,并不是因为无聊,或是睡不着,纯粹只是因为那孩子。

刹那间,怦然心动。

为他的体贴,还有不自觉的温柔……





天刚亮,晨光乍现。

浴室里,桃花刷完牙、洗完脸,站在镜子前,左瞧瞧、右看看,仔细将自己检查了一番,确定无误后,才开心的笑了出来。

太好了,她脸上的瘀伤完全消失了!

她哼着歌,到楼下把昨天做好的面包烤热,准备好隔壁的早餐后,就提着藤篮和保温壶晃了过去。

蓝天、白云,太阳刚刚升起。

啊,他果然还在。

桃花瞧见那高大的身影,扬声就喊。

“屠海洋。”

还没回头,光是闻到香味,他就知道那女人一定又带着食物过来。

一转身,果然看见她手里提着手编的藤篮和保温壶,巧笑倩兮的朝他走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很喜欢叫他的名字,她每天见到他的第一句,一定是连名带姓的叫他的姓名。

“早。”她将保温壶往他手上一放。

“这什么?”保温壶沉甸甸的,颇重。

“我自制的优酪乳。”她粉唇轻扬,提着藤篮带头走进屋里,三个小的一听见她的声音就从楼上跑了下来。

“嗨。”她朝他们挥挥手,自行到厨房里拿出杯盘,把篮子里的面包和奶油果酱一一拿了出来。

“来,自己涂喜欢的酱吃喔,像这样,会不会?”她拿起西餐刀切开面包,再抹上果酱,亲自示范一遍。

孩子们一人拿了一把刀,一下子就玩了起来。

见他们吃得高兴,她也觉得高兴,捧着一杯他倒给她的优酪乳,边喝边看他们吃早餐,但他却突然拎了一盒包裹放到她面前的桌上。

她看着那盒包裹,有些茫然。

“你的。”他拉了张椅子坐下,跟着吃起早餐。

“我的?”她眨眨眼,呆了一呆。

“嗯。”他埋首吃起早餐。

她低头瞧着包裹,再看看他。

上头写的是英文字耶,写的还是英文地址,她根本不认识外国人,怎么会有人寄东西给她,而且还寄错寄到隔壁?

瞧他一副没他事的模样,桃花看着那一大盒的包裹,不禁好奇的放下手中的杯子,把它放到腿上。

盒子有点大,却满轻的,她拆开包装纸,里面一个感觉质感很好的白色纸盒,纸盒正中央印了一排小小的蓝黑色英文草体字,那排字的正下方则浮印着一只典雅的蓝黑色蝴蝶。

好漂亮。

她轻抚着那排字和蝴蝶,赞叹不已。

桃花小心翼翼的捧着纸盒上盖,打开盒子一看,却在看到盒内的东西后,为之傻眼。

下一秒,她满脸通红的立刻将盒盖给盖了回去。

不会吧?她看错了吧?怎么会有人送她这个?可是那么大的……

三个孩子仍在吃饭,旁边那家伙也一样,没人理她,也没人朝她看来。她看看外头,屋外街上也没人。

压不住满心狐疑和好奇,她忍不住又偷偷将纸盒朝另一边掀开了一点点。

里面摆放着的果然是她刚刚看到的东西,还不只一件,而且现在仔细一看,她才发现它们好漂亮。

她不自觉地将盒盖打得更开,伸手轻抚柔软的布料,粉红、嫩黄、鲜红,还有夜色般的黑、天使般的纯白,它们都是成套的,但样式各不相同,有些边上缀着蕾丝,有些上头绣着精细的刺绣,可爱和性感的都有。

她从来没看过这么精致的手工……这些、这些……简直就是艺术品啊……

这些“内衣”真的是给她的吗?

搞错了吧?

她翻看着上头标示的尺寸。

三十六E。

没错啊,是她的size啊。

她爱不释手的抚摸着,视线几乎离不开它们,她很想将它们带回去,却又怕是别人的东西,只好强迫自己再把盒子盖起来,抓起一旁的包装纸盯着上头的英文地址和收信人姓名猛看。

可恶,地址写得那么草,她本来英文就烂,这么草的字,她根本看不懂。

姓名呢?

“O……o……ce……奇怪,是a吗?应该是……ar?an?”她眯着眼睛小声嘟囔拼凑着,“Mr. Ocean?Ocean先生?Ocean、Ocean……什么意思啊?这字好熟……啊!”

突然醒悟,她轻呼出声,猛地转头看向身旁吃早餐吃得津津有味的男人。

Ocean,就是海洋嘛!

这是寄给他的,为什么有人会寄女用内衣给他?他自己要穿的吗?

不不不……不会吧?!

她看他不像有女装癖啊!还是他是同性恋?

桃花张大了眼,震惊不已的瞪着那男人!

不要啊啊啊!她不要——

等一下、等一下,何桃花,冷静一点,这尺寸是三十六E耶,先不说罩杯,光是胸围,他就不只三十六吋了好不好?而且如果是他的,他干嘛还拿给她,还说是她的?

话说回来,这东西是寄给他的,他又把它拿给她,那现在是怎样?

察觉到她的视线定在他身上,海洋侧头一看,只见她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短短几秒内已经转变好几次,双眼却始终定在他脸上,一张红唇几次欲言又止。

“怎么?”瞧她小脸又涨红,他干脆率先开口。

“这是……你买的?”

“嗯。”

“送我的?”

“嗯。”

“所以,是你买来送我的?”

“对。”看她满脸狐疑,他开口解释,“算是这几天早上的餐费。”

“啊,那没什么啦,呵呵。”他答得那么笃定,让她抚着胸口,松了口气,不管怎样,只要他不是同性恋就——等等,好象还有哪里不对?

“你怎么知道我的尺寸?”她一想到就脱口而出,等到问出来了才觉得尴尬,却也来不及收回了,谁晓得却听他回了一句。

“你说的。”

“我说的?什么时候?”她瞪大了眼,满眼惊疑不定,红着脸说:“我怎么可能会和你说……说这个!”

“什么时候?应该是我请你喝啤酒那天。”他拧眉伸手抚着自己的下巴,很努力的想了一下,然后一脸认真的说:“差不多是在你说胸罩像天花和波霸万岁中间,对,没错,我记得你还把衣服拉下来,让我看那件长得像天花的胸罩。”

轰!

她闻言犹如惨遭五雷轰顶,一张脸红得直冒烟。

“胡……胡说!我……我才……”

他没说话,只是含笑看着她,看得她脸越来越红,也越来越心虚,后面的抗议全说不出口。

可恶,把胸罩形容成“天花”的确是她会说的话,但她平常只是在同性间会这样讲,或在心底想想就算了。

天啊,她怎么会做出这么丢脸的事?

亏她还在庆幸自己没有对人家做出什么酒后乱性的事,谁知道——

“呃……我……我要去买菜了,再见!”

没脸面对人家,桃花满脸通红、万分尴尬的丢下这句,跳起来想走,却又猛然停住,她挣扎了一秒,最后还是厚着脸皮伸手抱起纸盒。

“呃,这个……谢谢。”她完全不敢看他,红着脸道谢完,立刻就抱着纸盒落荒而逃。

瞧她羞得面红耳赤、匆忙逃走的模样,海洋咧嘴一笑。

嘿,平常都被这小女人开玩笑,这回总算是让他扳回一城了。





脸好红。

镜子里的她脸好红。

她抱着那盒子,屈膝坐在床上,看着穿衣镜里满脸通红的自己,只觉得一阵尴尬,想到他说的那情况,她不禁将脸埋在纸盒上,呻吟出声。

胸罩像天花?波霸万岁?还拉衣服给他看内衣?

天,她干嘛和他说那些啊?最惨的是,他不提,她还没什么印象,他一讲,她就觉得好象隐约中是有那么一回事。

“啊……我是猪头啊……”她羞窘地往后瘫倒在床上,拿纸盒遮住自己的脸。

真丢脸!

让她更恨的是,既然都已经做出那么无耻的事了,她干嘛不乘机对他乱来,反正是酒后乱性嘛,干脆顺便强上他,还比较划得来。

啊啊啊,她在想什么啊?

她猛地坐起身,指着镜中的女人大声斥喝:“何桃花,你这个色女!”

话才说完,她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惨了,骂归骂,她还是无法不觉得可惜,也无法遏止自己对隔壁那男人的绮思幻想。

她打开纸盒,再次拿起那一套套精致的内衣细看,心口不由得一紧。

这些内衣,真的好漂亮。

她轻轻抚摸内衣上的花纹和刺绣,粉唇轻扬。

他把她酒后的话当真呢,不只记在心里,还特地买来送她。

“屠海洋。”她细细品味他的名字,咬唇窃笑。

很难想象他一个大男人究竟要如何才能找到这么精致漂亮的女用内衣,但越是这样,她越是觉得感动。

她想,她是……喜欢上他了。

她清楚晓得,从来没有这么确定过。

他不是什么帅哥,虽然浓眉大眼,脸形轮廓却太过粗犷;虽然身材健美,体型却太过巨大;虽然好象还满有钱的,品味却不怎么样,因为他的衣服怎么穿就是那几套T恤和牛仔裤。

但是即使如此,在他巨大冷漠的外表下潜藏的温柔和体贴,却还是让她无法自己的彻底沦陷。

她喜欢他粗糙却灵巧的大手,喜欢他强壮的手臂,喜欢他结实宽阔的胸膛,喜欢他偶尔会微微扬起的嘴角,喜欢他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的模样,喜欢他身上的气味,喜欢他坐言不如起而行的行事作风。

甚至,连一开始看起来有点碍眼的那颗光头,她现在看来都觉得无比顺眼。

怎能不喜欢他呢?

当他救了她之后,无声陪着她去警局处理善后时;当她事后崩溃的哭倒在他怀中时;当他嘴里说只是借男孩们住、却又费心要家具行送床和书桌来时;当她无意中发现他弹琴是为了安慰那些孩子时……

每一次,她都觉得心好暖,然后,就会更喜欢他一点。

他还会在厨房里插花呢。

从没想过,像他这么高大的男人,竟也能有如此细腻的心思。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她的视线越来越离不开他。

不知道从何时起,她发现自己会不自觉地看着他傻傻的笑,会不由自主的想碰触他,找机会接近他……

轻抚着漂亮又性感的内衣,她俏脸微红、咬着下唇。

他应该多少也有些喜欢她吧?

不然怎么会没事送她内衣?

一般朋友不可能会花心思去送异性朋友私人衣物的吧?

可是……可是他从来没有别的表示过啊……

说不定他只是看她可怜,所以才好心帮她买内衣而已。

“啊啊啊……好烦哪……”

她抱着漂亮内衣倒在床上,在床上滚了好几滚,烦恼的呻吟哀号着,却一不小心滚了床,砰地一声掉到地上。

桃花抱着内衣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然后才慢半拍的翻过身,躺在地上看着天花板,揉着撞疼的鼻头。

好险没人看到。

她吐吐舌头,脸红心虚的坐起身,却一眼瞧见敞开的窗户对面,三个男孩六双大眼,一眨不眨的瞪着她。

“啊。”她嘴半张,满脸通红的和趴在窗台上的他们大眼瞪小眼。

她万分尴尬的伸出手,习惯性的和他们挥了挥手。

男孩们见了,也一样伸手和她挥了挥。

她干笑两声,用最快的速度爬起来,冲到楼下骑车出去卖菜。


第6章

“有台风?”

“嗯。”

“可是天还很晴朗啊,外面大太阳耶。”

“桃花姊,相信我,现在的平静只是风雨前的假象。”阿玲将庭院里的小盆栽一盆盆的搬到店里,一边扬声道:“你没看新闻气象吗?昨天新闻就在播了,都已经发布海上台风警报了,说是如果行进路线不变,今晚就会从这里登陆呢。”

“真的吗?”她惊讶的眨眨眼,有些茫然的看着外面几近万里无云的天。

“真的。”阿玲搬完最后一盆花,伸手拍了拍有点少根筋的老板娘肩头,“你一定不是在地人吧?”

“你怎么知道?”她的确不是在地人,若非朋友介绍她到市区的一家餐厅帮忙,她也不会因为迷路阴错阳差的发现这家店。

“你讲话有北部口音啊。”阿玲笑着将她拉到门口,伸手一指,“哪,你看外面港口的防波堤,浪是不是打得很高?”

“哇,真的耶。”那浪少说有四、五层高吧,阿玲不说,她都没注意到。

难怪今天没什么客人上门,原来是有台风啊。话说回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这海边城市度过的第一个夏天呢,没想到台风天的海浪会这么大。

“呵呵,虽然现在看起来还是大晴天,但是风浪已经很大了,差不多到下午时,就会开始乌云密布了,到时风浪会更大,浪会打得比现在还要高两、三倍吧。”

“两、三倍?那不是八、九层高?”她惊讶的脱口而出。

“对啊,这次来的是强台,风雨会很大喔。桃花姊,你该不会都没做防台准备吧?”

“呃……”她脸一红,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今年台风特别怪,不是从南部登陆,要不然就是往北弯,再不然就是往南去,这一个九月秋台,还是今年第一次从东部登陆的台风呢。

阿玲有点担心的看着有时很能干,有时又少根筋的老板娘,不禁开口道:“桃花姊,你晚上一个人在这里可以吗?要不要干脆去我家住好了,反正我家还有一间客房。”

这女孩人真是好。

桃花心一暖,微笑回道:“不用了,你别担心。我有手电筒也有电池,还有蜡烛,而且看今天这样子,到打佯时,店里的食物够我吃上一整个星期吧,呵。对了,我看今天这情况也不会有什么客人,既然台风下午就登陆,干脆提早打佯好了,我去买些备用电池和矿泉水,免得到时停水停电就惨了,你帮我打电话给小娟,要她今天别来了。”

她推着阿玲进柜台,抓着皮包就溜出去了。

出门时,外头阳光正盛、天空蔚蓝,除了远方海面上堆得像奶油泡芙山一样的白云,风又大了点之外,实在看不出风雨欲来的情况,但等她去市区买完东西,绕了一圈回来时,远处的云层不知何时飘了过来,蔚蓝的天也只剩少数几块,像棉花里的破洞一般。

看来,真是有台风哪。

她将小机车停放好,然后提着一大桶矿泉水进门,又回来拿车厢里的袋子。

留在店里的阿玲已经将大部分东西都收好了。

店里的客人只剩一桌两位来用餐的,没多久,他们也结帐走了。

“好了,差不多了,阿玲,趁现在还没开始下雨,你先回家吧,明天早上看情况我会打电话给你的,如果风雨还是很大,你就别来了,没关系的,知道吗?”

“我知道,但是桃花柹,你自己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上回这迷糊老板娘才刚被色狼袭击呢,她真是不放心让这美丽女老板一个人留在这里度过台风夜。

“没问题、没问题啦!”她好笑的一叉腰,“小姐,好歹我都已经三十岁了,又不是没遇过台风。”

“可是要是又像上次一样,有坏人跑来——”

“小姐,坏人遇到台风天总也要休息的吧?”

“那可不一定。”阿玲不以为然的咕哝一句。

“放心啦,要是再有那种王八蛋,我这次可有准备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一瓶防狼喷雾器,冷冷狠笑说:“再来就喷给他死!”





色狼没来,台风倒是真的来了。

天还没完全黑,天空已经飘起雨,然后,小雨渐渐变成大雨,还夹带着阵阵的狂风。

因为一早就准备好,虽然屋外风狂雨急,她却窝在被窝里看租来的影片。

只是心神仍有些不定,稍早她怕隔壁没做防台准备,本想拿些食物去隔壁,但他和三个孩子都不在,一整个下午,似乎也不见有人回来。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探看,但除了不远处港口里轮船的灯火,和那一盏盏的街灯之外,到处一片漆黑。

隔壁没有任何灯光,他平常拿来代步的吉普车也没停在应该在的地方。

出去了吗?

新闻说台风会在十点左右登陆,现在都已经九点了,雨下得像瀑布一样,玻璃窗上全是水幕,几乎看不清外面的情况,这种鬼天气,他们不乖乖待在家里,究竟是跑哪去了?

该不会是白天跑出去,现在不知道困在哪里吧?

她担心的贴在窗户上看,但没一会儿玻璃上就全是她呼出来的雾气。

她伸手抹去,屋外突然传来连番巨响,桃花吓了一跳,抚着胸口再看,这才发现是附近哪家的铁皮屋顶被吹掀开来,在马路上翻滚。

天啊,太夸张了吧?

风越来越大了,她搁在窗户上的手都能感觉得到强力风压造成窗户玻璃涨满的压力。

没想到这次台风会这么厉害,她有点害怕玻璃会破掉,连忙跑到楼下打开抽屉翻找了好一阵,找出平常用来封箱的胶带,一一把楼下的窗玻璃都贴上大大的叉叉。

她记得这样好象是可以强化玻璃的强度,只是风力要是再增强,恐怕她贴再多都没用。

她一边贴胶带,一边忐忑不安的看看屋外那风雨飘摇的景象,不禁有些心惊。

好不容易处理好所有的玻璃窗,屋外又传来一声奇怪的声响,她转头去看,正好看见她屋前的凤凰木被风吹断了一根粗大的枝干,它整根断裂,带着枝叶飞打到隔壁的高墙,然后才掉到地上。

她看得目瞪口呆的同时,赫然发现自己停放在路边的蓝色小机车不知何时早已倒地阵亡,更惨的是,因为滂沱大雨,马路边的排水沟里早满出水来,滚滚的水流在大街上奔窜。

惨了!她忘了把机车停进来了。

她白着脸整个人贴在玻璃门上,挣扎了一下,本想说那么大的风雨,还是别出去好了,可是眼看自己的小车车被水冲得开始移动,下一秒,她一咬牙,抓了车钥匙拉开门把冒雨跑了出去。

开什么玩笑,她就剩这辆小机车而已,要是它报销了,她还得再花钱买耶!

店才刚开没多久,虽然生意还不错,但还无法付担多余的开销,她现在穷得像只鬼一样,几百块都损失不起了,何况是好几万的机车。

她用手遮在眉上,穿着拖鞋没两下就冲到马路边,路上的水只有十几公分,很浅但水流却很强,她费力将倒下的小机车拉起,车子泡了水根本发不动,她只好用力推着它上人行道。

乓、乓、乓、乓、乓——

什么声音?!

她惊讶转头,看见方才飞滚过去的铁皮因为风向突然改变,竟然又转回头,还直直朝她飞滚过来!

不会吧?老天爷,你开玩笑吧?!

狂风暴雨中,她抓着机车手把,张大了嘴,吓得完全无法动弹,整个人僵在当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比她整个人还大片的铁皮带着千军万马之势迎面轰然而来!

她死定了。

黑暗来临前,那是她脑海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砰哐啷!啪哒当啷——

好奇怪,为什么她死了才听到东西打到她的声音?而且,不痛耶!

混乱的撞击之后,机车从她手中松脱倒地,她却仍僵站着,然后才发现那拥住她全身的黑暗虽然湿湿的,却带着灼人的热度,还会起伏,还有心跳声。

心跳?

她猛地抬起头,在滂沱大雨中看见一张熟悉不已的脸,她以为死亡来临的黑暗,是他那件黑色的T恤。

“屠……海洋?”她愣愣看着全身湿透的他,有些茫然。

“你跑出来做什么?”他沉声喝问。

“牵……牵我的……机车……”她还是有些呆,无法反应过来。

他脸色铁青,几乎无法相信她的愚蠢,沉声道:“进屋里去。”

终于发现他真的人在眼前,她眨眨眼,回过神来,小脸泛红,慌乱之中低头弯身就要再将机车扶起。

他猛地伸手拉住她的手臂,阻止她的动作,“你做什么?”

“牵我的车啊。”她张着大眼,傻傻回看着他。

海洋青筋暴凸,狂风暴雨中,一把将她拦腰抱起扛上肩头。

“哇啊——”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发现自己像麻布袋般被丢在他肩头上,才要开口,就发现他转身走回店里,她着急的仰头看着他身后倒在地上的小机车,“海洋,等一下,我的车还没——”

“别管那破车!”他火冒三丈的打断她,不顾她的抗议,大踏步的强行将她带回她的屋子里。

从没被他凶过,她微微一惊,却仍忍不住张嘴,“可是——”

“闭嘴!”他低咆斥喝。

她瞬间识相的闭上嘴,一时间不敢再多说一句,或抗议这种不舒服又羞辱的姿势。

餐厅大门被风雨吹得往两旁敞开,他进门后就直直往楼上走,害她不禁又开口,“那个……我的……门……”

他完全没有停下的迹象,只是继续往楼上走,她只好认命的揪着他背上湿透的T恤,悻悻闭上小嘴。

他一直到了她房间后,才将她放下,然后转身就走。

他一转身,她就吓了一跳,刚刚屋外楼下都很黑,他的衣服又是黑色的,现在在灯光下一看,她才发现她刚被扛在他肩上时,她在他背上摸到的不只是雨水,还有血水。

“喂!你——等一下!”她匆匆跑到他面前,抬头伸手阻止他,“站住,你要去哪里?”

“把你那该死的玩具车弄进来。”他冷着脸说。

“你受伤了!”她一阵恼怒,抬手推着他的胸膛,“别管我的车了,反正它现在就算没被冲走也泡水泡定了。给我坐下,除了医院,你哪都不能去,听到没有?”

“医院?”他挑眉。

“对!医、院!”她怒瞪着他,边说边大踏步走去打电话,可才按了两个号码,他就从旁伸出手,毫不迟疑的拔掉电话线。

“喂,你做什么?”她生气的回身瞪他,伸手想把电话线抢回来,“把线还我!”

他却只是把手举高,她就连碰都碰不到了。

虽然她可以摸到线,但接头却在他手上,她又不能拉着线硬抢,那样线头一定会被他拉掉的。

她气得双手一叉腰,仰头斥责道:“别闹了,你必须看医生!屠海洋,把电话线还我!”

“只是擦伤。”他眯眼瞧她。

“听你在放屁!”她气愤的伸出右手给他看,“擦伤会流那么多血?是我看得到,还是你看得到?你眼睛长脑袋后面不成?”

“只是擦伤而已。”他皱眉强调,“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哈!”她双眼冒火,不以为然的讽笑一声。

他挑眉,突然扔下电话接头,当着她的面脱掉上衣。

乍见他赤裸强健的上半身,桃花一呆,跟着血色上涌,顿时脸红得直冒烟。

“你你你……你做什么?”话是这么说,她两眼却离不开他肌肉结实的胸膛。

“只是擦伤。”海洋转身,让她自己看。

裸男耶、裸男——

天啊,这个画面太刺激了,她鼻血要喷出来了。

她捂住口鼻,下一秒,她两眼却瞪得更大。

他背上的确有伤,可大部分都是不严重的小擦伤,只有一两道比较长一点的伤痕,是渗了些血,但也还好。

重点是,他壮硕的身体上,除了那些小擦伤,却有更多痕迹淡去的旧伤。

几乎是反射性的,她伸手轻触他腰后那道最严重的刀疤。

她粉嫩的指尖才刚碰到他的皮肤,他立刻转过身来,下一瞬,她手腕就被他抓住了。

“那……是怎么回事?”

看着她苍白的脸、乌黑的眼,海洋暗暗咒骂一声。

该死,他只顾着想说服她,完全忘了那道差点要了他的命的旧伤。

“海洋?”

“一场意外。”他松开她的手,重新套上T恤。

“等一下!住手!你这个笨蛋!”见他又穿起衣服,她连珠炮似的忙开口制止他,还双手并用的拉住他抓着T恤的手臂。

“你看过了,擦伤而已。”他再皱起眉头。

“擦伤也是伤啊,不擦药止血会感染的你不知道吗?可——哈……哈……哈啾!”她话说到一半,忍不住打了个大喷嚏,却还是不放弃的抓着他的手,瞪着他说:“可恶!我不想和你比力气,你到底要不要坐下?”

他拧眉低头瞪她,她不甘示弱的瞪回去。

瞧她全身湿得像只落汤鸡,都冷得在发抖了却仍坚持的抱着他的手臂,海洋拿她没辙,终于着恼地弃守开口。

“去把你自己弄干。”

“然后你就会让我替你擦药?”她挑眉要求保证。

这女人真是……

他一眯眼,干脆又将她扛回肩上。

“喂,屠海洋,你——”

她抓着他的肩头撑起自己,话还没说完,他已经又将她放下了。

在浴室里。

“洗澡,弄干。”他说完,转身就定。

“你去哪里?”见他要走,怕他跑掉,她忙又跟上。

“关门。”他头也不回的说。

“我也——”她话还没说完,就见他猛地停下脚步,脸色铁青的回过身,恶狠狠的伸手指着浴室门口。

见他面色不善,桃花立刻缩脚改口,“我去洗澡。”

但到了浴室门口,她握着门把,还是忍不住回身看着他,威胁道:“如果我出来没看到你,我就打电话叫救护车。还有,你要是把我的电话线弄坏了,万一我三更半夜跌倒撞伤出了什么意外,又因为电话坏掉没办法叫救护车,枉死在屋子里时,我一定会死不瞑目,然后变成背后灵,纠缠你一辈子!”

语毕,她才得意洋洋的将浴室门给关上。

这女人也太会胡说八道了吧?这么可笑的事情她都说得出来,呿!

“还有!”她突然又打开门,探头出来警告,“不准你去动我的机车!”

她说完砰地又关上了门。

海洋瞪着那关上的门,然后看看那条掉落在地上的电话线,只觉得荒谬,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笑不出来,脑海里还浮现她意外跌倒撞到头,血流满面却无法求救的恐怖画面。

可恶!

他暗暗咒骂一声,老大不爽的走到电话线旁,捡起它,将线接回电话上,这才下楼去关上她餐厅的大门。





没想到威胁这招真的有效。

桃花抱着医药箱坐在床上,看着紧闭的浴室门,不禁吐了吐舌头。她只是随便瞎掰一通的说,真的没把握他到底还会不会在,谁知道他竟吃这套。

方才她从浴室里出来时,看见他仍在,她着实松了口气,不然都不晓得要怎样才能让他就范。

门开了。

他从浴室里定走了出来,全身上下只包了一条她放在浴室里的粉红大浴巾。

一股热气再度上涌,她瞬间又红了脸,这才想起他根本没有替换的衣服。

她的大浴巾在他身上,却变得非常小,只是像短裤一样遮住了重点部位而已。

天啊,他身材真是好。

虽然比一般人高大,他的行动却不显得笨拙,身材比例也很漂亮,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黝黑的皮肤反射着灯光,真是让人看了口水直流。

眼见他越走越近,她脸红心跳的从床上跳了起来。

“坐……咳嗯……”发现自己声音过于沙哑,她连忙清了清喉咙,不敢再看他,把医药箱放到床上,假装翻找东西,边道:“坐下,我帮你擦药。”

没再和她争论,他直接在床尾坐下。

她在一阵混乱之后,翻出棉花球和酒精,便爬上床,替他背上的擦伤消毒上药,边问:“你最近有打过破伤风针吗?”

“嗯。”

“多久?”冲过水之后,他背上的伤看起来小了些,但她仍十分小心。

“三个月前。”

“喔。”

短暂的对话后,室内又变得一片沉寂。

受不了那几近凝滞的氛围,她不禁又开口打破沉寂,“男孩们呢?”

“在朋友家。”

“为什么?出了什么事吗?”虽然是这么问,她仍继续擦碘酒的动作,并不特别担心,因为要是他们真出了什么事,他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

“没,只是要安排他们上学的事。”

“他们不是还不会说中文吗?”

“嗯。”他看着前方,“晓夜说要教他们。”

“那他们之后都要住她那边吗?”

好了,他背上的伤全都上了药。

桃花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后,才爬下床,绕到他面前,帮他处理眉角额上的擦伤;他真的好高大,即使坐着,也和站着的她差不多高。

“没有,只有今天晚上。”他抬眼看她。

“为什么?”她拿棉花棒沾了些酒精消毒。

“有台风。”

他眼角肌肉抽了一下,却一点也没畏缩的迹象。

“抱歉。”知道他一定很痛,她喃喃道歉,换了一支棉花棒小心翼翼的上碘酒,继续再问:“你房子漏水吗?”

“没有。”

“那他们为什么住晓夜那边?”

“太晚了,风雨又太大,就干脆让他们睡那边了。”

“喔。”她将棉花棒丢到垃圾桶里,顿了一下,忽然觉得奇怪,不禁瞪着他脱口道:“既然风雨太大,那你还跑出来干嘛?”

他整个人一僵,深邃的黑瞳直盯着她,老半天才挤出一句,“我回来拿东西。”

才怪!

听着他和之前一样蹩脚的谎话,桃花瞪着他,忽然间知道他为什么回来了。

这男人担心她,非常担心她。

看着他装酷的表情,她喉咙紧缩,一股柔情涌上心头,几乎想也没想,她情难自禁地倾身轻碰了他的唇一下。

他吓了一跳,她自己也是。

那甚至算不上是一个吻。

他的唇比想象中柔软,她忍不住想再试,不禁伸手捧着他的脸,又要吻他。

海洋连忙抓住她的手腕,“你喝了酒?”

“没有。”她停了一下,红着脸问:“我上次喝醉做了同样的事吗?”

“没有。”她是没有吻他,只是整个人爬到他身上而已。

他瞪着她,不敢松开她的手,她靠得很近,近到他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她身上嘴里的确没有任何酒味,只有刚洗完澡的柑橘香味。

“还是……”她紧张的鼓起勇气轻问:“你不喜欢我?”

她一张俏脸早已红透,海洋看着眼前的女人,她的脉搏在他掌心下急速跃动着,一双明亮的黑眸闪着不安和紧张。

在他无一言的注视下,她有些忐忑,却没移开视线,只哑声再开口。

“我……喜欢你。”

“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粗声粗气的说。

“我当然知道。”她咬着粉唇,有些恼。

“你不知道。”他怒瞪着她,不自觉握紧了她的手。

“我知道。”她认真的看着他告白,“我喜欢你,我从来没这么喜欢过谁。那一天,我真的……很害怕,我本来以为,我会从此害怕男人,害怕被伤害,但是你救了我,你一直陪着我,不只那晚,还有之后的每一天。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一辈子都不敢靠近男人……”

他心口一震,想要她的温暖,却又不敢拿取。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是伤害你的那个?!”他莫名愤怒起来,对她,也对自己。

“我不知道。”她深吸口气,定定看着他,柔声道:“我只晓得我不怕你,换了其他的男人我一定无法忍受,可如果是你,我就敢。”

“你只是太寂寞了!”他气得不自觉加重了手劲。

“噢。”她吃痛轻叫了一声。

海洋这才发现自己太用力,猛地松开手,脸色却更加难看,“该死,我现在就在伤害你!”

他咒骂着想起身离开,却因为她站在他两腿之间而无法动弹。

“你没有伤害我。”桃花两只手一恢复自由,立刻重新巴上他粗糙的脸庞,捧着他的脸,无比认真的说:“至少不是故意的。”

她的手又软又嫩,有些冰、有些凉,他几乎忍不住想侧头去吻她的掌心。

不想再伤到她,他握紧双拳,咬牙瞪着她,冷声道:“你会这么想,就表示你太傻了。”

她瑟缩了一下,却仍是捧着他的脸,执着地开口道:“我就是傻。”

海洋浑身又是一震,只觉得胸中一阵激越。

对她,他一直不敢让自己去多想。

他和她的差别一直就像黑夜与白天,从来就不可能有任何机会,虽然从那个世界退开,他却晓得他永远不可能和其他人相同。

他和耿野不一样,耿野至少是在比较正常的环境下长大的,他却不是,他的生活,从来没有正常过。

耿野知道怎么当普通人,怎么过日子,他却不晓得,他只是假装而已。

他很想要她,却不敢要,怕她知道他染血的过去,怕从她眼中看见惊恐,怕她从他身边逃走。

所以,他假装只当她是朋友。

直到今晚,直到现在——

他努力试着想让她放弃,但她每一句话,都轻而易举地敲掉他在心中努力建筑起来的高墙。

“别逼我。”他额冒青筋,极力克制自己想拥她入怀的冲动。

“抱歉。”她微微一笑,眼里有着无奈,轻抚着他的脸道:“也许你说得没错,也许我只是太寂寞了……但……你不也是吗?”

“是什么?”他看着她,只觉得无法思考,欲望和理智在脑海里混乱成一团。

她轻柔的语音,敲进心底,引起一圈又一圈的回荡。

他没有办法回答,只能瞪着她看。

寂寞?

他从来不曾去想过这个,但是,没错,他是寂寞,可他早就习惯了,他早就——

“我想和你在一起。”

她柔声开口,脸上的表情奇异地混合着脆弱和坚强,还有万般的温柔。

她的话斩断他剩余的思绪,海洋心口一紧,双瞳收缩地看着她,残缺的心墙完全崩塌解体,只能哑声开口警告她,“我不能给你什么。”

“我能。”听到他终于松口,桃花微笑柔声说。

她攀着他的颈项,羞怯地奉上香吻,轻轻的一次,然后再一次。

她的吻十分生涩,她攀着他后颈的小手轻颤着,却更加牵动他的心,再无法抗拒这个柔情万种的女人,他终于松开了身侧紧握的拳头,大手环住她的纤腰,张开了嘴,回吻她的唇瓣、畅饮她的香甜。

她嘤咛一声,将主导权交还给他。

他将她拥得更近,她尝起来又香又甜,雪白肌肤的触感细腻柔滑,有如香草奶油慕斩一股。

没多久,他就忍不住翻身将她压倒在床上。

躺在床上的她显得无比娇柔,乌黑俏丽的短发围着她酡红的小脸,被他尝过的唇瓣红润饱满、娇艳欲滴。

他以拇指轻抚着她的红唇,看着她氤氲的黑眸,低沉沙哑地挤出最后一次警告,“等明天早上你就会后悔了。”

“不会。”小手贴在他赤裸强壮的胸膛上,她能感觉他急速的心跳有力地在她掌心下跳动,感觉他强壮肌肉下流窜的精力。

他一直都很小心,非常克制,即使是现在,他也没真的压在她身上,他用手脚支撑自己,像是一床厚实的棉被般,覆住她、温暖她。

桃花看着他粗犷的脸、压抑的表情,轻声重复。

“不会。”

屋外,狂风呼啸、大雨倾盆。

他却什么都没听到,只看到她、只听到她,这个天真甜美的女人。

整个世界都不见了,只剩下她一个。

只有她!


第7章

暗夜里,她只感觉得到他。

他在她身上制造出比屋外狂风暴雨更激狂的风暴。

她给予,他索取。

“我不想伤害你。”

“我知道。”

他吻去她眼角因疼痛而滑落的一滴泪。

他是如此的温柔又热情,她从未曾感觉如此被珍惜。

窗外,风雨飘摇;窗里,春色绮丽。

他的手和吻带走了短暂的疼痛,他是如此庞大、灼热,如此专注、狂热,充满了她,从里到外,都是他。

她就像台风夜里在狂乱大海上的一艘小船,无法反抗也不想反抗,只能任他在她身上施展魔法。

他强忍着自己的冲动和欲望,低头吻着她的锁骨、喉咙,伸手爱抚她雪白丰满的柔嫩双峰,一边缓慢地撩拨着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撩拨着。

她柔软、他刚硬,她洁白、他黝黑,她和他是那么不一样,又如此适合。

“海洋……”她脸色潮红,无法自己地娇喘呻吟着。

他看着她的娇颜,用极为缓慢的速度移动,一次又一次的进入她的身体里,她美好性感得不可思议,娇喘渴望的低吟更是诱人。

“海洋……”她睁开眼,无比迷乱的看着他。

“你好美。”看着她性感诱人的表情,他哑声开口。

“海洋……”她紧紧攀住他,指甲深陷他的背肌,挺身祈求着,“拜托……”

他吻住她柔嫩的红唇,如她所愿的加快了速度,她匀称的双腿圈着他的腰,甜蜜的柔软紧缚着他,教他几近疯狂。

他极力克制,不想太过粗暴,但她的响应是如此热情,狂野、性感而热情。

最后,他低吼一声,还是在她甜蜜的怀里全面失控。





停电了,天仍未亮,黑暗像丝一般笼罩着所有的一切。

她醒来时,看见他站在窗边看着屋外暗沉的黑夜。

他全身赤裸着,却自在的有如天神,但他不是天神,他有血有肉,有伤痕。

他不是天神,他是战士。

她不是傻子,没有哪个普通人会有那么多又那么严重的外伤,她好奇他究竟是如何受伤的,好奇他究竟遇过什么事,却也晓得那是他的禁忌话题,除非他想说,否则她再怎么问也没用。

他在黑暗中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孤寂、那么冷漠,不知为何那让她莫名恐慌,竟觉得他在下一瞬间就会被黑暗吞噬消失一般。

她仓卒坐起身来,他闻声回头。

她抛弃羞涩和自尊,无言朝他伸出双手,祈求着。

他看着她,在长得有如一日的几秒后,他朝她走来,握住她的手,回到床上亲吻她。

她拥抱住他,再次感受他真实的存在。

风未停,仍呼啸着。

但在他温暖厚实的怀抱中,她却只觉得安全,感到安心。

他们欢爱一整夜,直到清晨风停雨息。





从睡梦中转醒,桃花发现自己抱着一具庞大又温暖的东西,她抬头,发现自己抱的是个男人。

他仍在,而且显然早就醒了,他专注又沉默的看着她,不知是看了她多久,一双黑眸深幽,瞧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他逐渐加快的心跳和身体不自觉地紧绷透露出他的紧张。

到底是谁或是什么伤得他这么深?竟让他如此确信她一定会后悔?

这男人看起来简直像在等着她拿刀子狠狠戳他几刀一样。

他那模样教她心口微微发疼,她不禁伸出手,轻抚摩挲他冒出胡碴的下巴,微笑柔声开口,“早安。”

像是未曾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他动也不动的看着她,好似连呼吸都停了。

为这男人感到心疼不已,她强忍住想哭的冲动,小手从他的下巴,一路经过他凸起的喉结再下滑到他壮硕的胸膛,故意仰头挑眉咕哝。

“我希望你的没反应,不是代表你已经后悔了。”

他依然瞪着她看,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的小怪物一样,看得她的脸越来越红,差点开始在想自己是不是说了个冷笑话时,他却收紧了环在她腰上的手臂,紧紧拥抱着她,在她头顶上开口。

“不是。”

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低沉沙哑,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她却放心了。

在他怀里喟叹口气,她闭上眼,环着他的腰,忍不住在他胸膛上磨蹭两下,小声抱怨道:“你还没和我说早安。”

他笑了,很小声,很短促,有些低哑的轻笑。

“早安。”他吻着她头顶的发,语音沙哑。

她闻声只觉得一阵想哭,不禁更加抱紧了他。

他全身上下伤痕累累,不只是身体,连心也是。

这男人一定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语言竟然透露出那么多的讯息,如果他晓得,一定会重新戴上他冷酷的面具,然后离她离得远远的……

“为什么是我?”好半晌后,他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啊,来了,她就知道他会问这个。

三十岁的热情老处女,他昨晚一定被她吓到了。

“因为……”桃花埋首在他怀中,满脸通红的嘀咕。

“嗯?”他没听清楚。

“人家我喜欢……”她红着脸再说一次。

“什么?”他还是没听清楚,微微往后退,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人家我喜欢猛男啦!”她一张小脸红得发烫,羞窘地瞪着他大喊。

他听得傻眼,看着眼前面红耳赤伸手拍着他胸膛的小女人,下一秒,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喂!这有什么好笑的,你——可恶!笑什么啊你!屠海洋!”她红着脸有些气恼的用力拍着他的胸膛,他却笑个不停。

桃花见状不禁恼羞成怒,生气的抓起被单就要爬下床,却被眼明手快的他一把捞回床上。

“抱歉……”他压在她身上,嘴角仍噙着笑。

“哼!”她撇开脸。

“所以说……”他低头舔吻她的耳垂。

她轻喘一声,伸手捂耳转头瞪他,他却乘机吻住她的红唇,伸出大手罩在她柔嫩的浑圆上爱抚,害她全身一阵虚软,才抵着她的唇微笑开口,“你喜欢猛男?”

“不行啊?”她娇喘着,还是有些恼地瞪着他说:“我喜欢猛男,遇不到喜欢的,又不想随便找那些个性很烂的凑数嘛,所以才——才——我告诉你,本小姐我可不是没人要,只是比较挑而已!”

“你从来没遇过喜欢的?”他好奇挑眉。

“有啊。”她仰起小脸,俏脸飞上红霞。

看着她娇羞红颜,他心口莫名一抽,再问:“然后呢?”

“什么然后?”桃花眨眨眼,有些不解。

“那个男人呢?”她还喜欢那男人吗?为什么没和他在一起?

她瞪着他,“哪个男人?”

这女人是怎么回事?突然失去记忆了不成?

他眼角抽搐着,捺着性子问:“你遇过喜欢的那个猛男。”

“喔,那个啊。”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对,就是那个。”他咬牙眯眼。

她瞧着他,却没回答,反一脸好奇的问:“你在吃醋吗?”

他微微一僵,“只是好奇。”

“喔,这样啊。”她点点头,眼底嘴角却有着藏不住的笑。“只是好奇啊?”

“对,就是这样,那个男人咧?”他一阵恼怒,却还是忍不住想知道。

“你是问他现在在哪吗?”她憋笑看着他。

“对。”

“正压在我身上。”

屠海洋瞪着她,下一秒,一张黝黑的脸蓦然爆红,红到都快冒烟了。

天啊,她真爱看他尴尬的表情。

桃花咬唇闷笑,笑得双肩直颤,直到他发狠以吻堵住她的嘴,用最有效的方式,转移她所有的注意力。





那一夜之后,生活如常,所有的一切却又全都不一样了。

她依然会送饭到隔壁,也依旧像陀螺般忙碌,忙着买菜、忙着煮饭、忙着炖汤、忙着烤蛋糕、忙着做生意,但世界却似乎在那一夜后变得更加闪亮。

生命灿烂如夏,她珍而重之的捧着它。

白天,她比之前还更爱往他店里跑;夜里,他会在孩子们睡着时来找她,他们会做爱、聊天,或者该说他会听她说话。

“你知道吗?”她趴在他胸膛上,小手环着他的腰,小小声的说:“有时候事情太顺利时,我会觉得好害怕,总觉得自己不可能这么幸运。”

“为什么?”他轻抚着她的后颈,替她紧绷的肌肉按摩。

“不知道。”她微蹙着眉,咬着下唇沉吟着,“可能是……从小到大,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开一家像现在这样子的餐厅,没想到真的让我开成了,感觉……好象假的一样……”

“你为什么想开餐厅?”

她微微一笑,撑起手肘,双手捧着脸看着他说:“因为小时候我住在孤儿院里,每隔一段日子,就会有善心人士请我们出去吃饭。当时其中有一位意大利餐厅老板娘,每个月都会帮院里当月生日的院童在她店里办庆生会,不只请吃饭,还有生日蛋糕呢。我好喜欢她,觉得她长得好美好美,又优雅又有气质,所以生日愿望还许愿希望长大和她一样当个有气质的美女老板娘呢。”

她说着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笑着说:“我长大才晓得气质美女老板娘不是人人都可以当的。”

他闻言不禁笑了出来。

“喂,你笑什么?”她娇嗔地拍了他胸膛一下,“我虽然气质不够优雅,还是当了美女老板娘啦。”

“美女老板娘?”他挑眉。

“怎么,你对美女这两个字有意见吗?”她又拍了他胸膛一下,眯眼警告。

“不敢。”他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这还差不多。”她满意的笑出声来,重新趴躺回他身上,继续道:“我希望这家餐厅也能像那家餐厅一样,一直经营下去,让我和那位老板娘一样,有能力去帮助一些和我一样的孩子……”

“所以你才工作的这么辛苦?”

直到听到这里,海洋才晓得为什么她明明店里生意很好,却总是过得十分节省,即使再忙也不多请人来帮忙厨房的工作,所有的餐点她都一手包办,几乎每天都忙到晕头转向。

她一定是把所有的钱都省下来了。

“辛苦?还好啦,一家餐厅在刚开始本来就是会比较忙一些的……”她小小声的咕哝着,不忘把他的大手拉回颈后,指使他继续按摩。

“右边一点,对,就是那边,用力一点,啊啊……真好……”

怀里的小女人像小猫一样闭上眼喵喵叫,微笑享受着他专人的按摩服务,完全不晓得她发出这种娇嫩幸福的呻吟,根本就是在挑战他的意志力。

若不是她真的太累,他绝对会忍不住翻身再要她一次。

“你有一双……”她抱着他,用脸磨蹭着他的胸口,一边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的咕哝。

“嗯?”没听清楚,他出声询问。

“一双……神奇的大手……”她睡意浓重的重复咕哝。

他好笑地强迫自己看着天花板,在上头平空描绘着最复杂的机械电子回路,免得他忍不住善用那双神奇的大手溜到她身体的其他地方去。

没多久,他就发现她又睡着了,这几天,她总是像这样在他怀里累到睡着。

一股陌生的柔情涌上心头,他在她柔软的发上印下一吻。

今天稍早,他临时有事被耿野叫去,所以请她帮忙看一下男孩,回来时,只看见男孩们围着她,用有限的字句和她比手划脚的沟通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她真的对孩子们很有办法,她甚至问出了他们的名字。

他初时还吃了一惊,然后才发现他们说的名字是小影当时替他们在假护照和证件上胡闹瞎取的名字。

Cerberus、Minotaur、Wolf。

赛伯洛斯、米诺陶、沃尔夫,那不是什么很愉快的名字,他不知道他们竟把这些名字当真了。

察觉他略微错愕的表情,她反问。

“有什么不对吗?”

看着眼前的女子,不知为何,他脱口道:“那不是他们的名字。”

“是吗?”她直直回视他,“那他们叫什么名字?”

他不知该怎么回答,所以又沉默下来。

“每个人都会想要有自己名字,他们认为那是他们的名字。”她伸手轻触他的手臂,柔声轻问:“我喜欢他们,我想帮忙,可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海洋看着她温柔的面容,知道她是认真的。

“在来到这里之前,他们一直被人关起来。”

“受虐儿?”

“差不多。”他看向那三个在桌边吃蛋糕的男孩,他们现在的状况,无论是体力和气色,都比两个月前刚从那鬼地方出来时,好上许多。“实际的情况我不清楚,不过你应该看得出来,他们并不是在正常的生活环境下长大的。”

“我也不是在正常的生活环境下长大的。”她自嘲的笑了笑,才正色问:“那是他们不在社福机构的原因吗?”

这女人真的十分敏锐。

“嗯。”他点头,“他们需要的帮助,一般社福机构并没有办法做到。”

“但是你们可以。”

她并不是用问句,他却还是补了一句:“晓夜可以。”

原以为,她会继续追问下去,但是只要继续说下去,就会牵涉到他曾做过的事,那一瞬间,他不自觉紧绷起来,他还没准备好答案,他想不出来可以详细说明那些孩子的遭遇,又能避开他为何会参与其中的答案。

但是,她却没再追问下去,她只是绽出了一抹笑,“所以我们要帮他们适应这个世界,是吧?既然如此,我们来帮他们取名字吧。”

他再度露出诧异的表情了吧?因为她又笑了,勾着他的手臂,一脸理所当然的说:“既然要在讲中文的地方生活,除了学中文之外,当然还得要有个中文名字啊。来吧,过来当我的翻译,我的英文烂死啦!”

说着,她就硬拉着他朝男孩们定去,还搬来了字典,十分认真的和他们沟通要取中文名的事。

一整个下午和晚上,她就列了好几十个中文男孩的名字。

这个女人真是不可思议……

她是如此热情、开朗、温柔、善良。

轻拥着怀中安适熟睡的女子,一丝阴霾却浮上心头。

她说事情太顺利时,她会觉得害怕,他又何尝不是?

一直以来,他都不认为自己能够和哪个女人安定下来,即使在他最奢侈的妄想中,他都没有想过能和谁结婚生子、白头到老。

他从来不想,根本不敢去想,直到遇见她——

今天,当她拉着他和那些男孩凑在一起,埋头想名字时,他看着勾着他的手臂在他身边笑开怀的她,竟有种他能和她相守到老的错觉。

如果是她,他能看见她怀孕的样子、替孩子哺乳的样子、拉着他一起逛街替孩子买衣服的样子。

恍惚中,他仿佛瞥见她在往后日子中的喜怒哀乐,然后时光荏苒,她眼角眉梢会添了些皱纹,有了白发,却依然勾着他的手、挽着他的手、牵着他的手——笑着。

他可以看见。

如果是他。





“原来你不是天生光头啊。”

大清早醒过来,发现他仍在,桃花有些微讶。

也许是担心那几个孩子吧,他一向都在她熟睡后回到隔壁,从来没见他留到早上。

所以,当她睡眼惺忪的晃进浴室里准备洗脸刷牙,却看到他拿着把锋利的刀子在剃头时,迷糊中这句话未经思考就这样脱口而出了。

“不是。”他开口回答,手中利刀不停。

见他从镜子里挑眉看她,桃花不禁红了脸,喃喃道:“抱歉。”

他嘴角轻扬,没多说什么。

桃花微歪着脑袋,瞧着他的头,忍不住又道:“我可以摸摸看吗?”

“嗯?”

“你的头。”她眨巴着乌黑大眼。

闻言,海洋停下动作,从镜中瞧了满脸好奇的她一眼,这才好笑的转过身。

“你要坐下啊,你长这么高,我怎么摸得到?”她嘟囔着挥手要他坐下。

他顺从的在马桶上坐下,她才满意的绽开笑容,来到他面前,伸手摸摸他头顶微微冒出来的黑发。

清晨的朝阳从毛玻璃中透了进来,她开心的摸摸他剃得十分光滑的头顶,又摸摸他些微扎手的黑发,不禁好奇的问:“你为什么不把头发留起来啊?”

他微微一僵,强扯出一抹自嘲的笑,“这样比较凉快。”

察觉他那些微的不自在,桃花没再针对这话题,只笑了笑,得寸进尺的问:“那我帮你剃,好不好?”

海洋愣了一下,可是看她一脸满心期盼的模样,他没多想就把刀子交到她手上。

桃花接过刀,不自觉绽出更甜美的笑容,阳光映在刀锋上,闪闪发亮。

直到刺眼的刀光映进眼帘,他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

他的刀,在她手上,而且这个女人才刚睡醒,还说要帮他剃头发?

眼看她拿着他那把磨得无比锋利的刀,微笑抬手靠近他,照理说他应该要头皮发麻、直冒冷汗才对,但他却没有,甚至一点也不觉得紧张。

那一瞬间,他才发现自己信任她。

“低头啊。”她笑着说。

他顺从她的指示,两手扶着她的腰,任她拿着他的刀,在他脑袋上滑动。

桃花站在他两腿之间,捧着他的头,咬着下唇,小心翼翼地替他剃发。

细微的毛发落下,她可以清楚看见他耳后血管稳定的脉动,感觉到他规律的呼吸微微的拂过她敏感的胸前。

啊,这主意没想象中那么好玩了。

又一抹细微的毛发落下,又一次温暖的气息拂过,她娇躯轻颤,粉脸微红,极力维持双手的稳定。

一室的静谧无端加深了亲昵的性感。

空气中弥漫着他身上的味道,她觉得自己像被他包围住一般。

桃花有些发软,只能开口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那个……你昨晚睡这里吗?”

“嗯。”

“他们自己在隔壁没关系吗?”

“没关系,小岚在。”海洋垂眉瞧着她长T恤下的美腿,喃喃道:“耿野和晓夜带初静去英国看医生,所以让小岚暂时跟我一起,如果有事,她会叫我。”

“初静?是那小女孩吗?”

“嗯。”她打着赤脚,没穿鞋,圆圆的脚指头上擦着粉紫色的指甲油。

他看了不禁扬起嘴角,这女人真神奇,明明每天都忙到天昏地暗了,还能找出时间擦指甲油,她每隔几天就会换不同的颜色,红橙黄绿蓝靛紫都有,有时候她还会把十根脚趾画得和彩红一样。

奇怪的是,她的手上却没有,他问过她,她才说是因为要做料理,不方便,也不太卫生,所以才没在手上擦指甲油。

“她为什么需要看医生?”

“初静有些表达上面的问题,英国有位医生能够帮她。”

“喔。”她轻咬着红唇,终于剃完最后一刀,不禁松了口气,“好了。”

她说着想退开,他一双大手却仍扶在她腰上,只见他抬起头,哑声开口要求,“顺便刮胡子吧。”

她脸红的瞧着他,见他坚持,只好再抬手,替他刮胡子。

可替他刮胡子,却比方才还要更加让她手脚发软,他一直盯着她瞧,害她脸上的热度始终退不下来,她一直叫自己别去看他的眼睛,心跳却依然越跳越快。

他真的不帅,下颚处比一般人要方正,左颊上还有一道小小的疤,一张脸在风吹雨打日晒雨淋下,黝黑又粗糙,可等到刮完他冒出来的胡碴时,她却无法让自己的手指离开他的脸。

不知何时,他握住了她的手;不知何时,她已经放下了刀;不知何时,她坐到了他腿上……

然后,她吻了他,抑或是他吻了她?

她搞不太清楚,不过反正那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再度和她回到了床上。





我爱你。

好几次,在激狂的欢爱中,她都差点说出口。

她好想和他说,却不敢开口,因为知道他还没准备好。

他对她很好,常任她胡闹的拍打他,听她唠叨一些十分琐碎又无聊的事,帮她按摩酸疼的肌肉,甚至陪她一起待在厨房里帮忙。

长这么大,她从来没有觉得如此幸福过。

但是,有时候,她会发现他神色阴郁、视而不见的望着远方。

他总会在以为她没注意到时,表情难解地远远地凝望着她,却不过来,只是看着,像看着一个遥不可及的东西。

他那种表情,总是教她莫名心慌,好象他是个局外人一般,所以她每次都会立刻跑过去和他瞎闹,找借口要他帮忙,甚至胡说八道一堆,非得抓着他、巴着他、抱着他,才会觉得心安。

她爱这个男人,却也晓得,若是她这时把话说出口,他一定会吓得逃走。

他就算不爱她,至少也该是喜欢她的。

所以,没关系,她可以等,等到他准备好。


第8章

十月。

月很圆,很亮。

圆月从海面上升起,皎洁的月华在海面上洒落,熠熠生辉。

港口停泊着的轮船二点亮了灯,马路上的街灯也自动亮起。

夜,平静一如以往。

因为生意太好,桃花在露天的庭院里也摆了几桌,还把海洋和小岚找来帮忙,几个男孩也跟着一起过来吃饭。

一整个晚上,她忙进忙出的,好不容易过了用餐时段,她正和小娟一起收拾露天座位的餐盘,却看见有位男人走进隔壁暗沉无光的啤酒屋。

客人吗?

不会吧?海洋店里没开灯啊。

若是客人的话,应该在看到没开灯时就会走了吧?但是那男人却还是走进啤酒屋的院子里。

她放下碗盘,和小娟交代一声,就走了过去。

男人身穿黑色风衣又站在阴影处,若非她有看见他走进去,乍看之下,会以为里面没人吧。

“抱歉,先生。”有了上次的教训,她停在较为明亮的人行道上,开口询问。“我是隔壁的老板,这里今天休息喔,你是找人吗?”

男人闻声回头,看着她,停顿了一秒,才开口,“对,我找人。”

他的声音十分沙哑有磁性,口音也相当特殊。

外国人?

这念头才闪过,她就看见他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乍看清眼前男人,桃花瞪大了眼,有那么一瞬间,她颈背上的寒毛全都竖了起来,差点立刻拔腿狂奔回家。

说真的,这男人长得并不恐怖;事实上,他那张脸皮绝对帅得可以迷倒一海票女人,略带忧郁的神情更是让人心疼。

问题是、问题是……他也长得太帅、太漂亮了,而且这家伙虽然生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但是肤色却死白死白的,在气温将近二十度的夜里,身上穿着黑色长风衣也就算了,一双手还戴着黑色皮手套!

桃花死瞪着眼前一身衣着怪异的男人,不管她怎么看,都觉得他像从欧洲中世纪古堡里冒出来的吸血鬼!

何桃花,别乱想,如果他是鬼,怎么会有影子?看,那黑影还拉得很长呢。

镇定点!农历七月早过了,鬼什么鬼!

她脸色苍白,努力的说服自己,却还是在那男人朝自己走来时,忍不住有些害怕的退了一小步,却撞到了东西。

“海洋?”

她一回头,就看见了他,他大手扶着她的腰,稳住她的身子,两眼却直视前方那身形瘦削的男人。

“你来做什么?”

男人看着他,然后视线往下溜到桃花腰上,右眉微扬,才开口道:“来喝酒。”

察觉对方的视线,海洋扶在她腰上的手微微一紧,跟着忽然松开,交代她道:“你先回去,有客人要点餐。”

桃花看看他,又看看那男人,瞧这情况他们显然是熟人,既然是熟人,那就不可能是鬼啦,既然不是鬼,那就没啥好怕的了。

她松口气,再瞧了他最后一眼,本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闷不吭声的转身回自己店里。

确定她回到店里了,海洋才看着眼前的男人,开口再问了一次。

“你来做什么?”

“卡洛斯。”





砰!

一杯满溢的生啤酒被人粗鲁的放到木桌上,杯中白色泡沫溅出了些许,剩余的泡沫随着黄色的酒液晃动,在晃动平息后,却依然缓缓冒出怀口。

男人抓起啤酒杯,喝了一口,看着眼前高大的巨人在他面前坐下。

偌大的啤酒屋里,只有他们两个,屋子正中垂吊着一盏大吊扇,吊扇的叶片缓缓转动着,不时发出规律的运动声。

“说吧。”海洋看着他,沉声开口。

“我接到情报,有人卖你和耿野的消息给卡洛斯。”

“什么人?”他和耿野在这里的事,几乎没有什么人知道,除了眼前这家伙,就是鬼影那两个人;莫森是不可能出卖他们的,鬼影帮了晓夜这么久,出问题的机率也很小。

“不清楚,迪奥说对方是直接联络到卡洛斯,电话讯号转了几个中继站,还没追踪到就断线了。”

“迪奥?CIA的迪奥?”海洋皱起眉头,虽然他不喜欢迪奥,但那只老鼠专事窃听,既然是他报的消息,十之八九就错不了。

“对,他欠我人情。对方报给卡洛斯的情报相当详细,除了这家店,阿野住的那栋公寓也曝光了,卡洛斯迟早会找上门来。”莫森放下啤酒杯,嘴角一撇,瞧着海洋问:“怎么样,要我收拾他吗?”

“不用。”他挑眉,谢了对方的好意。

“你确定?”

“当然。”

“你打算怎么做?”

海洋一口干掉杯中啤酒,砰地一声放下酒杯,眼中闪着精光道:“什么都不做。”

“你打算在这里解决他?”

“你有意见?”他浓眉微扬。

“没有,我也赞成在这里搞定他,不过隔壁那女的,你最好先处理一下。”

海洋脸一沉,“什么意思?”

“如果我是卡洛斯……”莫森直视着他,淡淡开口,“刚刚她死十次都不够。”

虽然才刚到,但看海洋对待那女人的模样,他想也晓得那女人显然和海洋关系不浅,只要潜藏在附近,稍微观察一下,有点脑袋的人都可以看出她和海洋不只是邻居的关系,何况是干杀手的卡洛斯。

海洋瞪着他,神色有些铁青,却也晓得他说得没错。

光是想到桃花有可能面对卡洛斯,就足以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可恶,他一时间竟忘了在这里解决和卡洛斯之间的私仇会牵连桃花!

他握紧了拳头,抬眼看向莫森,“卡洛斯人在哪里?”

“哥伦比亚。”莫森抬手看表,慢条斯理的补了一句:“不过那是在十七个小时前。”

“现在呢?”

他从未曾感到如此惊慌过,海洋瞪着眼前的男人,极力克制揪住他衣领摇晃的冲动,知道即使他把莫森的骨头摇散了,也不可能把卡洛斯的下落给摇出来。

该死!现在他根本没有选择权,只能留在这里等那王八蛋出现——

他不能再和她碰面,他根本不该和她在一起,他早该晓得会发生这种事的!

沉闷的空气中,只有吊扇持续发出规律的声音。

海洋脸色死白,久久无法言语。

“海洋?”

“我会处理。”





卡洛斯。

腰后的伤疤,隐隐发热作痛。

卡洛斯·巴瑞洛。

和他一样,卡洛斯也曾是佣兵,他们曾在同一个部队待过,但十年前,卡洛斯为钱背叛了他们,将队上的人全都出卖给了敌人,他们整队的人,最后只有他和耿野活下来。

他们曾试着找过卡洛斯,那家伙却消失了,直到三个月前,他和耿野在美国接了件保镖的案子,才又遇见那卑鄙的东西。

十年过去,卡洛斯为了躲避他们,早已远离战场不做佣兵,改做职业杀手,为了怕被人认出,整张脸还动过整型手术。

也是因为这样,才让他们吃了暗亏,那一次,卡洛斯被他砍断了左手,他则差点被挖出肾脏。

那一次的失手,让他在医院里躺了好几天,耿野却收到海棠意外过世的消息,海棠将女儿托孤给阿野,让他也萌生了退意,才会上网买下这栋屋于。

本来,他是真的想在这种平静的小城里,开家小店,和一般市井小民一样过着平凡的日子,就算是假装的也行。

但是,显然平凡对他这种人来说,根本是种奢侈。

隔壁灯火灿烂,墙的那一边,隐约传来欢笑声。

他站在闇黑的门廊前,看着那面分隔两店的砖墙,砖墙只高一百八,他能轻易看见墙后明亮的餐厅里,桃花在吧台里忙碌的身影。

她小心的将一片蛋糕摆上瓷盘,同时俐落的煮好花茶,一边把附餐交给工读生,一边还能教小岚和男孩们挤奶油在松饼上。

谁知道最大的那个男孩手劲太强,白花花的奶油喷到了她的脸上,她不气反笑,抹下粉颊上的奶油就往男孩脸上涂,男孩东闪西躲,却还是逃不过她的魔手,看得店里的客人也全都笑了起来。

站在黑暗中的他,胸口一紧,只能饥渴地看着那片属于她的明亮。

明明……只是一道墙,却隔开了两个世界……

黑夜与白天。

他和她的世界,就像黑夜与白天。

他本来就不属于她的世界,如同白昼之月,也许能到白天走过一回、轻瞥一眼,却终究要回到夜里,无法在白天存在永远。

他无法忍受她知道他的过去,更无法忍受她因他而受伤,甚至死亡!

从来不晓得他竟会如此在乎,如果可以,他真想强行带她离开,他甚至知道只要他开口,她就会来。

她会的,他清楚晓得。

她没开口说过,但他就是知道,从她的眼神、她的触碰、她怨言的温柔,她是如此全心全意的信任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想自私的立刻带她逃走,利用她的天真与温柔,带她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到别的地方生活。

但是,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学会逃避只是拖延,从来就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也许她能什么都不问的跟着他逃一次、躲一次,可之后呢?他不只卡洛斯这个敌人,谁也无法保证他不会再被人找到,她能忍受几次?

一次?两次?三次?十次?或……一辈子?

一辈子!

最后那三个字,像雷声般隆隆回荡在脑海里,他整个人因极度的渴望而震动。

他闭上眼,用力握紧拳头。

不可能的!屠海洋,你别傻了!

就算她真的能忍,就算她真的愿意,他又如何能看着她因为他,从此过着没有身分的日子,时时刻刻担心受怕,在黑暗中躲藏一生?

清脆的笑声再度传来,他睁开眼,她又笑了,手里拿着一条干净的毛巾,在帮孩子们擦脸。

看着她开心灿烂的笑容,他心口一阵紧缩。

他知道自己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一切都结束了。

就这样。





月上枝头。

淡淡的桂花香气从敞开的门窗飘了进来。

晚班的小娟洗好了碗盘、扫好了地,将垃圾集中后拿到院子里后,就骑车离开了。

桃花关了招牌灯,才在奇怪海洋怎么还没回来,正想带着小岚和昏昏欲睡的三个男孩回隔壁,就看见他穿过庭院小径,推门低头走了进来。

“你朋友呢?”见只有他一个人,她好奇开口。

“睡了。”他轻描淡写的说,和小岚及男孩们招手,示意四人先回隔壁去,她想跟过去帮忙,他却动也不动的站在门口。

“怎么了?”她狐疑的停下脚步。

“你以后别再过来了。”

她愣住,呆看着他,“什么?”

“你以后别再过来了。”他开口重复,像念着一句生硬的台词。

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她眨了眨眼,眼前的男人却依然像一道高墙般耸立在眼前,一张严酷粗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她有没有听错?

桃花瞪着他,一时之间以为自己掉入奇怪的时空,但那男人却没再多加解释,只是转身走了出去。

没有为什么?这是什么?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大概在原地呆了两秒,直到看见他推门而出,走下阶梯的背影,才感到莫名惊慌。

忽然间,她知道自己要失去他了,这个男人,为了不知名的原因,突然在今晚,在刚刚,决定了他不需要她。

她原以为还有时间,原以为他就算不爱她也该是喜欢她的,原以为只要她等下去,他终会准备好!

她错了吗?

今天早上,他明明还温柔的吻着她;中午,他明明还陪着她一起在闷热的厨房做料理;傍晚,他明明还牵握着她的手。

不,她不相信,他对她一定是有感情的!

桃花慌乱的追了上去,扶着门框喊他:“海洋,等等!”

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海洋?”她看着他伟岸的背影,抚着狂乱的心口,哑声唤他。

他无声沉默,一动不动。

她握紧拳头,走上前,直到来到他身后,才停下脚步。

“我爱你。”

海洋浑身一震,背肌紧绷贲起。

怕再不说就会永远失去他,桃花看着不动的他,鼓起勇气哑声开口,“我感觉一辈子都在寻找你。”

她的声音轻柔地、微颤地,幽幽飘荡在夜空中。

一股激狂的情绪充塞全身,他几乎无法呼吸。

她试探性的伸出手,触碰着他的背,滑至他的腰,偎近拥着他,将脸靠在他背上,深吸口气,喃喃重复,“我爱你,真的。”

我爱你,真的。

她的话语在脑海里回荡,他闭上眼,浑身紧绷,这辈子从未如此渴望过,和她共偕白首的画面再度闪过。

海天一色,她在阳光下笑靥如花,飞奔向他。

下一个画面,她却中枪倒地,死在他怀里——

他惊恐不已,像被烫着似地用力抓开她的手,离开她温暖的怀抱,猛然回身,瞪着她咬牙宣告,“你不爱我。”

“我爱你。”她毫不退缩的重复。

“你只是以为你爱我。”他抓着她的肩头,气急败坏的说:“你连我从哪来的,以前做过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可能爱我?”

“我就是爱了。”桃花握紧拳头看着他,声音沙哑却十分坚定。“你以前做过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你。”

“重要的不是我,是谁上了你。”他残酷的看着她说。

“不是——”桃花脸一白,黑眸大睁,气愤的反驳。

“那不是爱,是性,就只是性而已。”他打断她,粗声道:“因为几次美好的性误以为爱我只是你的错觉而已。”

像被他揍了一拳,她瑟缩了一下,却还是苍白着脸,坚持的瞪着他说:“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那不是?”

“女人很容易有爱情的错觉,我看过太多了,你只是没有经验而已。”他在伤害她,一字一句,他都能看到它们如何钉到她的心里,痛得她摇摇欲坠,他却不能停止,只能强迫自己开口,“以后你就会知道了,只要技巧够好,换个男人来也行。”

她瞪着他,脸上半点血色也无,好半晌才有办法扯出难堪自嘲的轻笑,“所以,你是说,这一切都只是我的错觉啰?”

“对。”

“我不爱你?”她浑身轻颤。

“对。”

“你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我喜欢你。”他看着泪眼欲滴的她,握紧拳头,沉声道:“你是个好女人。”

她以双臂环抱着自己,脸色苍白地直视着他,平铺直达的说:“但是你不爱我。”

海洋喉头一紧,硬挤出一个字。

“对。”

风在吹,月很圆。

她觉得冷,不自觉轻颤着,用手摩擦着双臂。

人生得意须尽欢。

李白说的。

她的人生,到目前为止,没几次得意的时候,她早就习惯失意的时候了。

笑啊、笑啊,没关系的,快笑啊。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失恋嘛,只不过是她爱的人不爱她而已啊。

从小孤孤单单的活到现在,她什么事没遇过?被父母丢弃,她不是活过来了?没考上大学,她不是活过来了?在厨房学艺被羞辱责骂,她不是活过来了?在刚毕业最惨的时候,她找不到工作、没地方住、身上没一毛钱,整个星期只靠一条吐司面包过活,她不是也活过来了?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笑一笑就算了啊。

每一次,她不是都能笑得出来?

院长说的,笑着面对人生比哭着好,不是吗?

不是吗?!

她试着牵扯嘴角,不知为何却无法做到。

笑啊!

何桃花,笑啊,告诉他这些只是开玩笑啊。

她笑不出来。

无法用笑挽回那破碎的自尊,她只能看着他,不死心的追问:“为什么?”

天啊,别再问他“为什么”了,他快撑不住了。

她仰望他的表情是那么脆弱茫然,仿佛再一击就会碎裂崩解,他差点功亏一篑地将她揽入怀里,残存的理智却在最后一秒阻止了他。

“没有为什么,只是我没兴趣了而已。”海洋下颚紧绷,紧握着拳头,狠心开口给她最后一击。

桃花微微晃了一晃,她听到自己虚弱无助的哽咽,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他,也看不清整个世界。

“抱歉……”她死命憋住几欲夺眶的泪,白着脸看着他,粉唇轻颤强撑开口,“你可以走了。”

他走了,转身离去,没有回头。

她眼前,只剩下船上街头模糊成一片的灯影。

月亮高高挂着。

孤单一个。

挂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

太阳月亮照样升起交替。

桃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那几天的,她买菜、炖汤、做料理,忙着做生意,她像陀螺般忙碌,试着用忙碌让自己遗忘。

她忙着遗忘,却无法忘记。

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泫然欲泣。

隔壁的啤酒屋,再度恢复了以往的沉寂,几天下来,她没看过男孩们出没,连小岚都不见了踪影。

他二楼的百叶窗没再打开过。

她不懂,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不懂他为什么不能爱她。

止不住的泪水成串的流,她一双眼始终处于红肿状态,夜夜无眠到天明。

即使如此,生活还是要过下去,所以她还是逼着自己吃饭,还是逼着自己工作,还是逼着自己和客人应对谈笑,但这一切依然无法让她不去想到他。

上个月,她忙碌,却生活在天堂。

这个月,她忙碌,却似生在地狱。

你只是以为你爱我。

水滚了,在虹管里往上爬升,她视而不见的看着它,脑海里全是他的声音。

你连我从哪来的,以前做过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可能爱我?

咖啡在玻璃容器里冒着泡、沸腾着、蒸散着。

那不是爱,是性,就只是性而已。

她握紧了手中搅拌的木匙,无视前方烧滚的液体。

没有为什么,只是我没兴趣了而已……

“桃花姊、桃花姊?”

她回过神,发现阿玲站在身边,担心的看着她。

“咖啡的水快烧干了。”

她转头,只见咖啡粉在几近蒸散的沸水中翻腾,剩下的水连半杯的分量都不到,她吓了一跳,连忙将瓦斯关上。

“桃花姊,你还好吧?”阿玲忧心忡忡的看着眼眶红红的老板娘。

“我没事……”她摇头,泪水却掉了下来。

阿玲暗暗叹了口气,拿了张面纸给她,关心的道:“桃花姊,你要不要到后面休息一下?反正下午客人少,店里我顾就好了。”

不想让客人看到她在哭,桃花没和阿玲争辩,喃喃和她道了谢,转身进了厨房,坐在后院阶梯上。

秋日午后的阳光穿过爬满后墙的层层九重葛,洒落在地上。

她紧紧抓着面纸,抹去脸上泪痕,视而不见的瞪着前方绿油油的青草。

够了,她还要沮丧伤心多久?

今天是有阿玲在,所以没出事,下次要是她自己煮饭又恍神呢?

她爱他,她知道那不是错觉,当然也不只是性而已!

一只肥肥的大花猫轻松优雅的跳上墙头,它在墙上看到她,机警的停下来看着她。

花猫的眼睛又大又圆,透着迷样的靛蓝。

她和它对看着,它确定了她没有任何威胁性,便顺着墙头跑到隔壁,跳下高墙,消失在围墙后。

那只猫……

她愣愣看着隔壁他的屋子,想起当初那只死掉的猫,想起他是如何处理那只猫,想起他是如何照顾那些男孩,想起他和她相处的那些日子……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是伤害你的那个?!

她怎么会忘了?

她不相信他,她不应该相信他的!

一个像他那样温柔体贴的男人,怎么可能说出像是“只要技巧够好,换个男人来也行”这种话?

像是被雷打到,桃花猛地跳了起来,转身就往外跑去。

“我出去一下!”她穿过餐厅时,丢下这句,没多理会在柜台里一脸惊讶的阿玲,只是匆匆推门跑到隔壁去。

或许这只是她一厢情愿,或许他就只是一个把女人玩过就算的烂人,但他是那么怕会伤害她,连上床都是她对他强来的,像他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说话那么过分?

她知道自己很笨,她知道这一去就要丢掉所有自尊,但她怎样也无法相信、无法放弃,经过这么多年,她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男人,就算可能再被羞辱一次,她也要厚着脸皮再试一次!





“我想你有客人了。”

莫森伸手指着门外,海洋一抬眼,就看见桃花绕过围墙,朝店里跑了进来。

搞什么?

他脸色一白,有一瞬间几乎想转身逃跑。

“我以为你说你搞定她了。”

他也以为他搞定了。

该死,他没有办法再来一次,她为什么不能就这样死心?

这几天他度日如年,几次差点屈服于原始的冲动,跑到隔壁去绑走她。

深不见底的黑暗孤寂一再啃蚀着他,想见她的欲望不断在心头累积堆栈,是卡洛斯近在眼前的威胁阻止了他。

谁知道他忍耐半天,这女人却在转眼间自投罗网!

海洋面色如土,门外街上没有任何可疑的车辆和行人,但谁也无法保证卡洛斯不在附近,他没有办法阻止她别进来,只能希望卡洛斯以为她只是隔壁莽撞的邻居。

砰!

大门被她推开后反弹回去。

站在吧台后面的他还没想到要如何面对她,那女人已经冲到他面前。

“我想结婚!”

他瞪着她,整个人呆住。

“你要不要娶我?”

“什么?”

他陷入完全的目瞪口呆,那女人却踮起脚尖,隔着吧台伸手拉住他的衣领,揪着他认真的再问一次:“你要不要娶我?”

现在是她疯了,还是他疯了?

瞪着眼前满脸通红,却无比坚定的女人,屠海洋开始怀疑眼前的一切只是他太过渴望的甜美幻觉。

“我想要结婚,想要和你在一起,一辈子!”

结婚?一辈子?

她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他只觉得一阵晕眩,此刻眼前的女人生气勃勃、美得不可思议。

“你到底要不要娶我?”她再度开口逼问。

“你疯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惊慌压抑且万分虚弱的声音。

“没有。”她双眸一暗,却没退缩。

“我不能和你结婚。”他倾身紧紧抓着吧台边缘,额冒青筋,害怕自己伸手将她拉过吧台,抱紧在怀里。

“为什么?你结过婚了吗?你有老婆了吗?”

“没有。”他咬牙怒瞪着她。

“那是为什么?因为你不爱我吗?没关系,我爱你就好了,反正现在很多夫妻都没有爱,至少我们之间还有一个爱另一个。”

他下颚紧绷,被她逼得快疯掉了。

“我不能和你结婚,你不懂,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

“不同世界?”她眼中浮现困惑,跟着错愕的回头看着始终在旁看好戏的那个俊美男人,脸色一白。

他的确是在这个男人出现之后,态度才为之改变的。

难道、难道——

桃花面无血色的转回头,瞪着他问:“你是gay吗?”

噗——

一旁男人喷出整口啤酒,猛地呛咳起来。

“当然不是!”海洋粗声低吼。

Gay?亏她想得出来!

他都不知道和她上过几次床了,这女人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不是?”桃花眨眨眼。

“不是!”

瞧他咬牙切齿的模样,看来应该不是。

她松了口气,旋即再度皱眉开口,“如果你不是活在同性世界,我们的世界有哪里不同?”

海洋呼吸一滞,怒瞪着她,“你就不能放弃吗?”

“不能!”她回答得斩钉截铁,横眉催促着,“你说啊,我和你的世界,究竟有哪里不同?”

他没有办法回答,没有办法告诉她——

双瞳一暗,他捏碎了吧台边缘,沉声一字一句的瞪着她说:“我、不、可、能、娶、你、的。”

他是如此愤怒,像被逼到了墙角的狮子,但他的愤怒却也证实了她的直觉。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正面回答过她。

桃花看着他愤怒的双瞳、抽搐的眼角、贲起的肌肉,刹那间,她清楚知道他对她的确是有感情的。

“你说谎。”她直勾勾地看着他,冷静异常的说。

他整个人浑身一僵。

“你说谎!”桃花瞪着他,莫名开始生起气来,她松开他的衣领,改攀着他的脖子,用力强吻他一下,才甘心的退后一步,气焰高张的破口大骂。

“屠海洋,我爱你!但是你知道吗?你真的是一头冥顽不灵的大笨牛!”她话一骂完,立刻脚跟一旋,如疾风一般,大踏步的转身离去。

随着她甩门的声音之后,啤酒屋里陷入一片沉寂。

午后的阳光正暖,吊扇如常的发出规律声响。

莫森拿着啤酒杯,慢慢从旁走了过来。

“一个字都别说。”

眼见对方眼神凶恶,莫森嘴角轻扬,只是将酒杯放到遭到毁损的吧台上。

海洋瞪着前方男人,他是什么都没说,但嘴角显而易见的微笑,却让人忍不住想扁他。


第9章

午夜时分,夜阑人静。

为了怕连累小岚和男孩们,他早在莫森到的那天,就将孩子们送走了。

没了多嘴的小岚和那些男孩,屋子里更加寂静,只有秒针行走的声音嘀嗒作响着。

秋夜里,寒意渐浓。

莫森从浴室里走了出来,湿发上盖着一条毛巾,身上只套了一条长裤。

“情况怎样了?”

“没动静。”海洋瞄了他一眼,视线又拉回前方。

屏幕上,分隔的四个画面都没任何异样,他在餐厅四周都装了监视器和感应器,虽然他不认为这能逮得到卡洛斯,但有总比没有好。

见海洋双手不断敲打着键盘,莫森好奇的靠过来,瞄了计算机屏幕上的对话一眼,不禁皱起眉头。

“G是谁?”

“上次那位情报骇客。”

“小白脸的哥哥?”

“嗯。”

难怪这家伙会知道麦德罗,他才要转身走开,却在看到对方打出的下一段话时愣住。

“麦德罗可能没死是什么意思?”

海洋深吸口气,摸着下巴道:“我和耿野在这里的事,应该只有你和他们两个知道,所以我要他查查是怎么回事。他说不只他们,麦德罗也知道,所以他的数据库一定也有。”

“但是麦德罗的计算机资料不是已经被耿野的老婆给毁了吗?”莫森抱胸拧眉,万分狐疑。

“嗯。”海洋边打字回对方话,边开口和莫森解释,“所以只剩下三种可能,一是麦德罗有备份资料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二是麦德罗可能没死,三是麦德罗不只没死,也同时拥有备份资料。不是他,就是有他备份资料的残党,把我们的资料卖给卡洛斯。”

“我以为麦德罗已经在那场爆炸中挂掉了。”

“但现场在清理过后,没人找到他的尸体。”

莫森一挑眉,低头看着坐在计算机前的海洋,“你开玩笑?”

“没有。”海洋继续敲打键盘,面无表情的说:“对方说现场有具烧得焦黑无法辨认的尸体没错,我们本来都以为是他,所以没想过要再做查证。”

“那也不代表那具尸体不是他的。”

“不过也不能保证就是他的。”海洋就事论事的抬起头,提醒他,“十年前我们也都以为卡洛斯早就死了。”

“Shit!”的确,假死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发生,莫森脸色一沉,忍不住咒骂一声,才问:“耿野知道吗?”

“他们在飞机上,大概明天才会到。”

莫森皱眉,才要开口,隔壁突然传来一声爆炸巨响!

轰——

巨大的爆炸能量震破了所有的窗玻璃,玻璃碎片像无数锋利小刀瞬间四射,两人在第一时间反射性找物体掩护,身上却仍被玻璃划伤好几处。

莫森反手掏出腰后的手枪,抬起头来,只见破碎的窗户外面全是橘红火光。

该死,隔壁不是那女人的店?

莫森爬起身来,身旁的海洋却比他动作还快,只见那身形巨大的家伙两个大步就飞奔到窗前,从破掉的窗户一跃而出,让他想阻止都来不及。

莫森冲到窗边,只见隔壁整栋木屋都在燃烧,橘红色的火舌迅速吞蚀着干燥的木头,灼人的热气直逼而来,之中还夹杂着刺鼻的汽油味。

屋于后方又传来一声较小的爆炸声,早已翻过高墙的海洋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反而飞跳冲入对面二楼窗户中。

这场火十之八九是卡洛斯纵的火,莫森脸色难看的也跟着跳出窗口,拿着枪翻到隔壁院子里,替海洋掩护。

前面没人,后面也没有。

火烧得更炽、更旺,向上燃烧的火焰照亮了夜空。

正当莫森准备进去拖出那冲动的大光头时,海洋却自己从前门跑了出来。

只有他一个。

莫森一愣,瞪着背光的海洋,“人呢?”

“被带走了。”他将手中捏烂的字条交给好友,“他把这个钉在她床上。”

莫森摊开纸一看,上面只写了一支手机号码,署名是卡洛斯。

他流利的咒骂出声,一抬头,语音却为之一顿,颈背寒毛直竖。

直到这时,他才看清楚海洋的脸。

火势延烧到庭院,连前院那棵凤凰木也着了火,甚至波及隔壁海洋的啤酒屋。刹那间,橘红的火焰放肆的狂舞着,火星随着上升气流飞散,冲天烈焰照亮了一切,也照亮了海洋有如修罗恶鬼般的脸。

认识海洋那么久,莫森只见过他脸上出现过一次如此恐怖野蛮的表情,那一次,他光用一把匕首就在丛林里干掉了一整支全副武装的军队。

从此之后,人们开始叫他——屠夫!

消防车刺耳的警笛声由远而近,莫森回过神来,却见海洋转身离开。

“你要去哪里?”

“打电话。”

他没有阻止他。

上次屠夫发狂时,挡在他面前的人都死了,他可不想找死。





莫森原以为他跑到对面的公共电话亭是要打电话给卡洛斯,未料,海洋却是打给海棠的女儿。

大火熊熊的烧,海洋甚至没看一眼自己那家新开没多久的啤酒屋,只是在打完电话后,消失在阴影里,莫森只好跟上。

十分钟后,那女孩骑着脚踏车,载着年纪最大的亚裔男孩出现在海岸单车道旁的小公园,朝他们走来。

海洋蹲下身,看着男孩,沉声用英文开口,“桃花被人带走了,她有危险,我需要你的帮忙,你能帮我吗?”

男孩脸色有些苍白,他看着海洋,又飞快的瞄了莫森一眼,他记得这个男人,研究所爆炸时,这人也在场。

男孩迟迟没有说话,海洋忍住逼问他的冲动,等着。

他有些迟疑,视线回到眼前收留自己的巨人身上,这个人一直对他很好,桃花也是。

他喜欢桃花,她很温暖,会做好吃的东西给他吃。

“桃花。”男孩深吸口气,白着脸勇敢的伸出手,“我需要她最后碰过的东西。”

该死,屋子被烧掉了!

海洋脸一沉,倒是一旁见怪不怪的莫森冷静的递出手中纸条。

“这个可以吗?我不知道桃花碰过没,不过带走她的人倒是碰过。”

男孩抿唇瞪着那张纸,最后还是伸手接过,下一秒,他的瞳孔放大,额上冷汗直冒,他紧紧握着手中纸张,整个人踉跄跪倒在地上。

他两手撑着草地,握在右手中的纸却始终没放开。

“小黄!”小岚吓了一跳,冲过来要扶他,却被海洋抓住。

“别碰他!”他冷声斥喝。

“可是他——”小岚惊慌开口,却见海洋叔叔表情冷酷得吓人,她语音不觉一顿。

“我没事……”

听到小黄的声音,小岚匆忙回头,只见他整个人跪趴在地上喘气,手里仍抓着那张纸,乌黑的瞳孔亮得吓人。

“她在哪里?”

“船……”他嘴唇发白,颤声开口。

“哪一艘?”

男孩喘了口气,睁开眼,虚弱的搜寻着港口海面,全部看了一遍后,摇摇头,“不是大船……”

“很小……”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着东北方海面,“那里……海上……天空有鲸鱼……船旁……第三个字的漆掉了……”

“够了。”海洋一把抱住他,温暖他颤抖冰冷的身躯,下颚紧绷地道:“对不起。”

“我……喜欢……桃花……”纸张从手中滑落,男孩虚弱的靠在他肩头上,断断续续的说:“别让……那个人……伤害她……”

“我知道。”他收紧双臂,哑声开口,“谢谢。”

男孩安心的闭上眼睛。

海洋将他交给莫森,“照顾他。”

莫森抱着瘦弱的男孩,根本还没来得及抗议,海洋就已经在眨眼间掩去行踪了,害他只能抱着昏死过去的男孩,和海棠的女儿大眼瞪小眼。

“你住哪里?”

“附近。”

莫森挑眉,却见那鬼灵精眼也不眨的看着他说:“如果你可以弄一部车来,我知道那艘船大概停在哪里。”

“我不能带你去。”他瞪着她说:“耿野会宰了我。”

“你别和他说,他就不会知道啦!”小岚双手抱胸,冷静分析给他听,“你要是让海洋叔叔死掉,他一样会抓狂的。而且你放心,到那边之后,我会乖乖待在车上,不会坏事的。”

他是可以把这两个小鬼安置好之后,再跟上去,但他虽然知道那艘船在东北方,也能靠掉漆的字认出是哪艘船,却无法确定正确的位置,他猜那和鲸鱼在天空上有关,不过在这种分秒必争的时候,他哪有空慢慢去瞎猜。

“你真的知道?”

“嗯。”小岚肯定的点头。

“你保证不坏事?”

“我发誓。”

莫森看着冷静异常的女孩,唇角一扬,当机立断地朝她一颔首。

“好吧,跟我来。”





暗沉沉的海面上,风平浪静,海潮轻柔地拍打着海岸,发出阵阵潮声。

除了静静洒落的月华和远处的点点渔火,前方海上一片沉寂。

海洋转头看着不远处灯火大亮的工业区,虽然那只画在水泥墙上的巨大鲸鱼现在完全看不清楚,但他晓得白天时,海上可以清楚看见那只卡通造型的可笑鲸鱼。

他从藏在单车道附近的备用防水背包里,拿出最先进的红外线军事望远镜,看向远方暗夜海上那点点渔火。

能看到那只鲸鱼的海上渔船不多,他很快就找到那艘掉漆的渔船,粗略估计一下距离,便收起望远镜,拿了一把刀绑在腿上,脱去会碍事的鞋子,赤脚走入海里,无声无息的朝那艘可疑渔船游去。

漆黑的大海深不见底,他轻松自如的向前游,像从小生长在海里的鱼。

他不让自己去多想桃花可能会有的遭遇,只是专心的游着,全心专注在划水踢腿的动作,往那艘渔船游去。

然后,终于,他游到了那艘渔船的附近。

船上的灯火明亮,甲板上下出所料,有两三个人持枪看守着。

他悄无声息的从海里潜行过去,直到船边才在背光处冒了出来。

“住手!别动她,你这个王八蛋,快住——”

一声响亮的巴掌声传来,打掉了桃花愤怒的话语,伴随而来的是物体撞击的声音。

“妈的,你这贱货,给我闭上嘴,再吵我就先奸了你!”

海洋双眼冒火,全身绷紧,手一伸迅速攀爬上船。

“桃花姊——”

“我没事,别怕。”桃花抹去口鼻鲜血,火冒三丈的爬站起身,再度挡在吓哭的小娟身前,瞪着那个持枪的外国人,愤怒的骂了回去:“去你的死杂碎,老娘他妈的听不懂英文啦!”

方才甩了她一巴掌的冷酷男人瞪着她,桃花抓紧身后小娟的手,不甘示弱的瞪回去,一字一句的说:"Don't touch her!"

男人眼一眯,下一瞬突然举枪对着她。

桃花睁大了眼,脸色刷地发白。

可恶,这家伙根本是个疯子!

她本以为这些外国人应该不是要杀她们,要不然方才在店里动手就好了,何必辛辛苦苦把她和小娟绑来?可是看现在这情况,显然她大限已到——

这念头才闪过,对方已经开了枪,她想也没想,回身扑倒小娟,但子弹还是贯穿了她的身体。

小娟抱着她尖叫出声,但另一声咆哮却盖过了所有声音。

“桃花!”

一翻上甲板,海洋就看到桃花中弹倒地,他看着她中弹,看着她倒地,她的鲜血飞洒在半空中,染红了他的眼。

发现自己慢了一步,他心神俱裂,她的一切全在眼前闪过。

她站在石头上偷窥他、她缩在他怀里崩溃哭泣、她坐在他腿上抱怨、她变魔术给孩子们看、她笑着朝他走来叫唤他、她伸出双手拥抱他、她好奇的摸着他的光头、她忐忑的鼓起勇气说爱他、她攀着他的脖子强吻他——

屠海洋,我爱你!

下午,她还那般生气勃勃的对着他说;现在,她却中弹倒地死在他面前!

所有的画面全被血雾染成鲜红一片,最后一根理智的神精应声断裂,他咆哮出声,双眼发红地往前直冲。

“卡洛斯——”

枪声不断响起,子弹擦过他的脸颊、肩膀、腰腹、大腿,他停都没停,有如鬼神一般在眨眼间冲到了卡洛斯面前。

海面上另一艘迂回靠近的渔船,听到第一声枪响时立即赶了过来,船上的莫森远远见到桃花中枪就暗叫不妙,顾不得可能会吓坏船主,举枪就逼船主往那艘船赶去。

果然下一秒,海洋就不顾死活的往卡洛斯冲去,甚至忘了绑在腿上的刀,也完全不管船上还有其他持枪的敌人。

莫森叹了口气,从腰后掏出另一把手枪瞄准那三个持枪对着海洋的家伙,一枪一个,用最快的速度将他们持枪手掌给打穿。

“老板,抱歉,我不想这么做,但是我朋友还在船上。”莫森收回对着船主的手枪,微笑道:“麻烦你还是把船开过去,钱我会加倍的。”

船老板面无血色的瞪着他,虽然这男人的枪已经没再对着自己脑袋了,但是看他刚刚如此神准,一枪一个的,他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将船开过去。

船一靠近,莫森笑着对老板交代,“趴下,躲好。”

说完,他意态优闲的跳上另一艘船。

甲板上,发狂的海洋和卡洛斯打了起来,旁边那三个伤了手的卡洛斯同党,其中一个抓了鱼叉上前要帮忙对付海洋,另一个却朝中枪的桃花和那泪流满面、惊慌万分的女子走去,还有一个不知从哪挖出一把AK47对着他连环扫射。

莫森往女子方向翻滚闪躲连续飞来的子弹,动作中不忘回了对方一枪,子弹击出,正中对方左肩关节,他起身站定,持枪的手一举,枪口刚好抵住那意图对女子不轨的混蛋后脑。

“别动!”

男人一僵,聪明的放下手中武器,举起双手,莫森用力朝他后颈穴道一击,对方就瘫倒在地。

蓦地,身旁传来一声惨叫,莫森回头一看,只见海洋已经将卡洛斯制住,他一手掐住卡洛斯的脖子,将他抵着船柱往上举起,另一只手里抓着别人原要对付他的鱼叉,将那持叉攻击的人钉在一旁船板上。

被提到半空的卡洛斯满脸涨红、双眼暴凸,两只手软弱的垂在身侧,肩胛骨往上凸刺,露出白色的骨头,鲜血染满了他两只手,即使他早已没了反抗能力,海洋仍未松手,他面容狰狞狂暴,手指骨节用力到格格作响。

莫森双眼一暗,却并未上前,海洋双眼赤红,现在根本处于疯狂状态,他要是过去,铁定照样被扁,再且卡洛斯杀人无数,这几年更成为哥伦比亚毒枭的大帮凶,死在海洋手上正好为民除害。

“我的天——”

一声惊呼传来,莫森还未反应,就见一名女子从旁闪过,欲往前奔去,他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抓住她,免得她跑过去送死。

“别过去!”他出声喝止,没想到那女人竟是桃花,害他吓了一跳,她没死,但鲜血却染满了肩头。

“放手!”桃花一脸苍白,“我得阻止他,他快把那个人掐死了!”

“卡洛斯根本死有余辜——”

“那更不应该脏了他的手!”她怒瞪着他,几近咆哮。

看着眼前面无血色,双眼却清澈无比的女人,莫森一愣,等他发现,他已经不自觉松开了手。

桃花飞奔冲上前,“住手!”

发现有人靠近,海洋本能就要反击,松开鱼叉反手就是一拳过去——

惨了!

莫森脸色一白,原以为那笨女人会遭到海洋毒手,他举枪想阻止惨剧发生,伤了海洋的手总比让他清醒后发现自己杀了那女人要好,谁知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屠夫那只碗大般的拳头却停在半空。

海洋低头瞪着靠近身边的那个女人,有些迷惑,但钳着卡洛斯的手仍未放松。

见他没有任何反应,那坏蛋却已经开始口吐白沫,桃花压下心头恐惧,仰头看着他,试探性的问:“海洋?”

他双眼赤红,怔怔地凝望着她,修罗般的怒容一点一滴的缓和了下来。

桃花看着他,冷静地道:“海洋,放手。”

他瞳孔收缩,像是无法置信,跟着缓缓的,他张开了拳头,以指轻触她苍白的面容,触及了她,他微微一颤,迷惘地哑声开口,“桃花?”

“对,是我,桃花。”她眼睫上沾着泪水,粉唇轻颤,抬手覆在他的大手上,将他微颤的大手按在自己脸上,柔声道:“别脏了你的手,他不值得。”

她的脸有些冰凉、柔软,但确实存在。

他霍然松开钳住卡洛斯脖子的手,一把将她拥进怀中。

触碰到她的那一瞬间,他真怕她不是真的,怕她会在刹那间消失不见,但她没有,她是真的,不是幻觉,她并没有消失不见,真真确确的在他怀中。

天啊,她还活着,会呼吸、会说话,黑发柔软、肌肤温润,身上还有着他熟悉不已的柑橘香味。

“你没死?”他声音嘎哑,紧紧的拥抱着她。

桃花喉头一哽,回抱着他,“没有……”

桃花……他的桃花……还活着……

活着!

他激动不已,眼眶一阵湿润,泪水竟就此滑落。

“屠海洋,我爱你……”她松了口气,肩头的枪伤害她失血过多,她疲倦的闭上了眼,安心的把自己交给他,下一秒,她往下坠落,黑暗带走了她残余的意识。

“桃花——”

发现她在他怀里软倒昏死过去,海洋吓得脸色发白,惊恐地叫喊着她的名字。

不、不要这样对他!他才刚刚得回她而已!别再把她从他身边夺走——

抱着她软弱的身子,看着她苍白无血色的面容,海洋跪倒在地,几欲发狂,莫森见情况不对,当机立断,上前握拳一挥,狠狠的揍了他一拳!

“冷静点!”莫森大喝一声,“她只是失血过多昏过去而已!”

被狠揍一拳,海洋一阵头昏,他抬起头,听到莫森说的话,这才稍微镇定下来,白着脸问:“失血?”

妈的,死光头骨头真硬!

莫森在身后甩着疼痛的右手,开口道:“她右肩中了一枪,把她放下,让我替她止血。”

底头一看,才发现桃花右肩果然染满了血。

他脸再一白,如同那子弹穿出的洞是在他自己身上,事实上,那感觉简直比他自己中弹还痛。

他慌忙用手压住她的肩伤。

见海洋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莫森叹了口气,不再要求他放开她,只是蹲下直视着他道:“子弹是穿过去的,你压住上面是没用的,把手拿开,我才可以止血。”

他闻言才又慌张抽手。

莫森苦笑一声,拔刀割去桃花右肩衣物,替她做紧急处理。

她很幸运,子弹没伤到内脏也没伤及骨头,除了多了一个血洞,有些失血过多之外,基本上,她的伤并不严重,比起他在战场上见过的伤口,这伤真的没有什么。

他瞥了血色尽失的海洋一眼,开玩笑道:“别昏过去了,你那么大个儿,我可抬不动你。”

海洋抬眼看他,不怒反忧惧地问:“她还好吗?”

莫森瞧着他惶惑不安的表情,不再开他玩笑,认真保证,“放心,没事的。来吧,你先坐那艘船带她去医院,我来处理善后。”


第10章

晨光乍现,金黄的日光透窗而进,一室大亮。

白色的墙壁反射着晨光,将病床上娇小人儿白皙的小脸映照得万分苍白,也让她被卡洛斯殴打的左脸看来更青肿吓人。

他双手交握坐在床边,凝望着她,下颚紧绷。

甜美的桃花、娇羞的桃花、温柔的桃花、开心的桃花、伤心的桃花、生气的桃花……她曾经如此有生气,此刻却虚弱的受伤躺在床上。

我姓何,如何的何,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桃花,何桃花。
她笑着自我介绍的声音乃言在耳,恍如昨日才发生过。

你有一双神奇的大手……

我爱你……我感觉一辈子都在寻找你……

你以前做过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你……

我想要结婚,想要和你在一起,一辈子……一辈子……一辈子……
他喉头一哽,眼眶泛红。

屠海洋,我爱你……
他颤动的闭上眼,昨晚她虚弱的倒在他怀中,一如他最恐惧的恶梦。

都是他的错。

如果不是他,她此刻应该还安全的待在那家店里,笑着在厨房做菜,哼唱走调的音乐,也许疲惫忙碌,却平安满足。

她一生的梦想就是开那家店,如今店却被烧毁,她遭人绑架、殴打,还差点死掉——

他几乎可以看见当她醒来,发现那家店被付诸一炬时的茫然和痛苦。

这一切,全都是他造成的!

海洋睁开眼,看着脆弱苍白的她,胸口一阵紧缩。

他不想再看到她因他而受伤,更害怕她醒来时,会记起昨夜的一切而畏惧他。

他没有办法忍受她惊惧害怕的眼神,他怕他会忍不住强迫她别怕他!

强压着想将她带走的渴望,他抬手细细描绘她的轮廓,手指从眉角,滑过她的眼耳鼻口,将她的脸刻印在心中。

静谧的晨光中,一切仿若幻梦。

他俯身亲吻她的唇,贴着她的唇,哑声开口,“我很抱歉……”

病房外,渐渐传来人声,他知道再不久,她的药效就会退掉,清醒过来。

他替她盖好床被,握紧了拳头,忍痛转身离开。






你说他要走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要走了。
走?谁要走?

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争执声,她莫名惊慌。

你就这样让他走吗?

老婆,死光头那么大只,他想走,谁拦得住他。
光头?是海洋吗?他要走了?

不要,她不要!

她奋力试着睁开眼,想摆脱黑暗。

你——你这个笨蛋!呆子都看得出来桃花爱他,他这时候走掉,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想他知道,但这是他做的选择。
选择?什么狗屁选择!

那个王八蛋,她都说那么多遍她爱他了,他为什么就是听不进去!

为什么?

因为他没有我那么自私。

耿野……
没那么自私?才怪!

那可恶的男人根本就自私到了极点!

心头火一起,她一气之下,终于睁开了眼,室内明亮万分,她眨了眨眼,才有办法对准焦距,白色的天花板逐渐清晰,却不是她熟悉的样子,她虚弱的转头,只看见一对男女在她床边抱在一起。

是耿野和晓夜。

“我们的敌人很多,你至少还有自保的能力,桃花却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如果她因为海洋而死,我不认为他会受得了。”耿野拥着晓夜叹了口气,“更何况,你怎么晓得她在知道真相之后,还能接受他?”

“我们女人是很坚强的。”晓夜抬头看着耿野,“你刚刚也听莫森说过当时的情况了,如果她无法接受,她就不会冲上去阻止他了。”

耿野沉默下来。

“我不是一开始就懂得保护自己,你不也是?但人是会学习的,不是吗?”

他伸手爬过乱发,无力咕哝,“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既然没错你就快去把他拦下来啊!”晓夜打断他的话,不让他继续讲下去。

“我试过啦。”耿野两手一摊,满脸无奈,“问题是,那死光头根本不听我说。”

“他……在哪里?”

桃花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开口插话,把耿野和晓夜吓了一跳。

“桃花,你醒了。”晓夜见她想坐起来,连忙上前扶她。

桃花硬是抓着耿野的手,生气的开口,“他现在人在哪里?”

见她一脸气愤,耿野一挑眉,“你为什么想知道?”

桃花不顾疼痛的右肩,连右手也抬起,紧紧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拉下,咬牙道:“当然是因为我爱那个顽固的王八蛋!”

耿野眨了眨眼,露齿一笑,瞬间就决定要抛弃好友。

“他在啤酒屋,收拾行李。”





虽然昨晚消防车来得很快,啤酒屋仍然被烧得只剩一半。

他爬上残破的二楼,将没被烧毁的笔记型计算机装到袋子里、收了几件衣物、拿了皮夹和护照,才提着背袋转身下楼,谁知一走出门,就看见倒塌的砖墙后,有个女人站在隔壁被烧毁的废墟庭院里。

他脸色一白,整个人僵住。

桃花。

白色的木屋已成了一堆倒塌焦黑的木头,前院丛聚的桂花树被烧得只剩光秃枝干,楠木搭起的廊架、龙吐珠攀附的小拱门也都烧毁崩解,凌乱的倒在地上,好不容易重新铺好的红砖小径被焦木砸成碎片,院子里的凤凰木更是倾斜压倒了整片砖墙。

空气中仍飘着残余的焦味,她的“月光边境”已成废墟。

他喉头一紧,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应该还在医院才是。

他怀疑自己看到的是太过渴望的幻影,但海风吹拂着她卷翘的黑发,扬起她的裙,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

他知道自己该赶快离快,趁她还没看见他时,离开这里,离开她,但他的身体却无法动弹。

然后,她动了,转身看到了他。

一看见她的表情,他就像是被人狠狠的揍了心脏一拳。

她苍白的小脸满是茫然,泪水无声从眼角滑落,像是无法置信眼前这残破的一切。

“我说过我会伤害你。”

桃花含泪看着他,面无血色的张嘴欲言,但一口气却提不上来,整个人微微晃了一晃,发现她要昏倒了,他丢下背包就冲了过去,刚好及时在最后一秒接住了她。

她闭着眼,小手紧抓着他的衣领,在他怀里轻喘了一小口气,才重新睁眼,虚弱的开口骂道:“你这个王八蛋……害我房子被烧……还害我被人绑架、中枪……现在拍拍屁股就想跑?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我……”没想到她会有这种反应,他为之哑口。

桃花回过气来,终于不再觉得晕眩,便再开口逼他,“你知不知道,我这房子还有好几百万的贷款,我所有的钱,全都押在这家店——”

“我会帮你付清的。”他黑眸一暗,打断她的话。

这王八蛋!

听到他说的话,桃花被他气得差点再昏过去。

“那我肩上的伤怎么办?”她两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衣领,越说越气,“你是不是也要替我把医药费付掉?如果是的话,那干脆把磨皮手术的钱也一并给我算了,免得我将来老公嫌我身上疤痕难看,害我嫁不出去!”

他闻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却始终沉默不语。

桃花见状更气,“我问你,我是长得很丑吗?”

“不是。”

“我身材不好吗?还是你嫌我胸部太大?”

“没有。”

“那我爱你这件事,让你觉得很恶心吗?”

天啊,他不知道她竟会这样想,看着她气得几乎要哭了出来,他终于再压不住内心汹涌澎湃的情感,紧抓着她纤细的臂膀道:“该死,我怎么可能会觉得恶心,你是我这辈子拥有过最美好的事物——”

“那你娶我啊!”她瞪着他说。

“桃花……”面对她强势的态度,他完全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这女人根本不晓得自己有多残忍,她是如此甜美,教他愿意拿所有的一切来换,她这样逼迫,就好象拿杯水诱惑在沙漠中将渴死之人一样——

“我要结婚,我要生孩子!如果你觉得抱歉,就娶我,养我一辈子!”她咄咄逼人得更进一步。

“天杀的,你还不懂吗?”他被逼到退无可退,只能愤怒的说出事实:“我在来到这里之前,是个为钱卖命的佣兵,你和我根本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昨天晚上那男人,只是我必须面对的敌人之一,只要你和我在一起,这种事情就会一再发生!不要说是结婚了,你连和我走在一起都可能随时会被牵连受伤——”

“我知道,耿野全和我说了。”她冷冷的打断他,“就算你以前是佣兵,那又怎么样?”

她知道?难道她不怕吗?

他黑瞳暗沉,喉咙发干,“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知道你以后要面对的是什么吗?”

“我知道。”她毫无所惧的直视着他说:“耿野载我来时,把一切可能性都说了。”

海洋无言震慑的看着她,不敢相信她竟完全不在意。

“耿野也说了,他之前也是佣兵,晓夜现在也好好的啊。”

“那是因为晓夜不一样……”他莫名觉得一阵虚弱,她的反应让他晕眩不已。

“所以你是嫌我没用就是了!”她眼一眯,恼火的说。

“不是——”

“我不会用枪,你可以教我啊!”她再度气愤的打断他。

“你休想,你一辈子都不准给我碰那鬼东西!”一想到她会去拿枪,他脸色难看的咆哮出声。

“一辈子?哈!你都要走了,怎么阻止我?”她伸手戳着他的胸膛,气急败坏的骂道:“何况你以为你走了之后,我就不会出事吗?今天有一个你的敌人会知道要绑架我,你怎么知道明天不会有第二个?你现在要走,我要是不学着自保,难道要乖乖等着让人绑架勒索吗?”

她的假设让他浑身一凛,寒意直上后脑。

“那……那是不可能的。”他语音沙哑,眼底却有着惊恐。

看出他的动摇,桃花再接再厉,“你怎么知道不可能?你能保证吗?不能,对吧?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你娶我!”

她斩钉截铁宣布的解决办法,让他无比动心。

娶她?他真的可以娶她吗?这真的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这甜美的念头一被她敲入脑海里,就霸住了他所有的思绪,再也不肯离开。

“只要你娶了我,我们就可以互相照顾。”桃花捧着他的脸,积极柔声说服,“我可以爱你,你可以保护我,我可以煮饭给你吃,你可以帮我整理花圃,你要是愿意在无聊时弹琴给我听,我一定天天烤你最喜欢的草莓慕斯……”

听着她的话语,海洋仿若能听到她所描述的景象。

“你真的……不怕?”

“怕?我当然怕,但我更怕自己被你留下。”她眼眶泛红,轻抚着他粗犷的脸庞,柔声要求,“你不爱我也没关系,我不会强求你爱我,但是请你……别离开我……”

他怎么可能不爱她?

激动的情绪充塞胸臆,他再也无法抗拒,只能将她拉进怀中,怜爱的紧拥着。

天啊,像她这样的女人,他如何能再放开她?

再也不放了,他再也不要松手,他会用尽一切力量保护她,就算要赔掉他的命,他也愿意!

“海洋?”

“好。”他埋首在她颈窝,语音沙哑,“你要我留下,我就留下。”

“你会娶我?”她喉头一哽,下敢相信他真的松口了。

“我会娶你。”他开口承诺。

“一辈子?”她咬着下唇,忍不住掉下泪来。

“对,一辈子。”他说。

“你答应了……就不准反悔……”她攀着他的脖子呜咽着说。

“不会。”他哑声开口,“一辈子都不会!”

听到他肯定的回答,她却放声哭了出来,趴在他的肩头上一直哭一直哭,像要把这几天的委屈和惊吓全倾泄而出。

海洋眼眶泛红,只能抱着她,拍抚着她的背,无声安慰着。

好不容易,她才终于缓和下来,双手却仍紧攀着他。

“桃花?”他拥着她,揉着她乌黑柔软的短发。

“嗯?”她吸吸鼻子,一张小脸依然埋在他肩上,不肯抬起来。

“我爱你。”

她一听,泪水又汹涌澎湃的涌了出来,她握起拳头,捶打着他,呜咽着骂道:“可恶……你可恶……”

“我以为你想知道,你要我收回来吗?”

“不准!不准你收回去!”

她猛地抬起头,揪着他的衣襟,却发现他嘴角噙着笑,“你不是说你不会强求?”

桃花脸一红,恼羞成怒的转头,他却伸出大手捧着她的脸,温柔的吻了她。

“何桃花,我爱你。”他抵着她的额头,定定的,一字一句的说:“我想要结婚,想要和你在一起,一辈子。”

她闻言,抱着他哭了,也笑了。

她知道自己看起来像个疯子,却无法遏止。

他半点也不介意,只是拦腰抱起她,带着这从医院脱逃的疯女人,回去养病。

怀抱着这珍贵的女人,他知道从今以后,他再也不会放开她。

他会和她在一起,陪在她身旁,牵握着她的手——

一生一世!


后来

海风袭来,鸟儿啁啾。

椰子树迎风摇曳,凤凰木开了满树头的火红小花,海面上波光潋滟,单车道上,晨起运动的人来来往往。

金黄色的阳光透窗洒落白色木屋的二楼,一位肥嘟嘟的小女孩咚咚咚地跑进父母的房里,飞扑一跃跳到那张大床上,咯咯笑着道:“妈妈、妈妈,爸爸和哥哥他们去跑步了。”

原本躺在床上闭眼装睡的女人一听,立刻坐了起来,冲去洗脸刷牙,确定楼下没人后,她才抱着三岁的小女儿快乐的飞奔到厨房,忙碌的做起早餐。

“妈妈,为什么爸爸不准你下床?”

“因为你爸爸太神经兮兮了。”

“神经兮兮是什么?”

“神经兮兮啊,就是过度紧张的意思,就像这样。”她双手往腰上一叉,学着老公凶恶的表情粗声道……“莫森,她上个月还一直吐,这个月却一直吃,你确定这种情况是正常的吗?她上次情况不是这样啊。”

她换了一个方向站,表情一改,学着另一个男人,幽幽叹了口气,好笑的道:“海洋,我虽然是有在紧急情况时,替人接生过,但毕竟不是妇科专门,你要不要带她去看妇产科,问专门医生会比较好?”

坐在椅子上的女儿被她逗得咯咯直笑。

女人再换了一个方向,再接再厉的演着昨天的自己,举手发言,“咳嗯,我们刚从医院回来,医生说我这样是正常的,可是他就是——哇啊!”

话说到一半,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直到眼前一定,她才发现自己被老公逮个正着,被他扛到了肩上。

“爸爸、爸爸!”女儿看见他,乐得伸出双手直喊。

海洋伸出另一只手,一把抱起女儿、扛着老婆,转身就走。

“屠海洋,放我下来!”

他根本不理她,只是扛着她继续上楼。

桃花瞧着他结实的臀部说:“屠海洋,你知道,我真的不喜欢被人这样扛来扛去的。”

他依然对她的抗议无动于衷,只是转身进了房。

她翻了个白眼,好气又好笑的提醒他,“还有,亲爱的,我现在怀孕了,实在很不适合这种移动方式。”

他闻言一僵,下一秒,立刻将她放了下来,让她坐到床上。

瞧这男人脸色白成那样,桃花忍住笑,却又不禁道:“看,你这样扛我都没事了,让我下去煮个饭又不会怎样。”

“不行,你想都别想。”他一手抱着女儿,一手叉腰,托塔天王似地低头皱眉瞪着她。

仍坐在他手上的女儿闻言,也学着爸爸大声的道:“不行,你想都别想。”

说完,她乐得咯咯直笑。

“你也一样。”海洋将三岁的小女儿也放到床上,交代道:“看着你妈,她要是下床,就尖叫。”

“好。”一听到可以尖叫,小女孩眼睛一亮,笑着举手猛点头,“妈妈下床,我尖叫!”

“喂喂,屠海洋,你这样教孩子的啊?”桃花眼看女儿阵前倒戈,她连忙出声抗议。

他二话不说,倾身捧着她的脸就吻,桃花被吻得晕头转向,等到他终于起身,她早被他摆平躺在床上。

“乖一点。”他以拇指抚过她被吻肿的红唇,哑声开口要求,“好吗?”

她满脸通红的看着他,知道他是真的担心,才点头道:“好啦。”

“谢谢。”他唇角微扬,这才起身离开。

好讨厌,都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对他没有一点抵抗力。

桃花伸手遮住羞红的脸,却发现衣袖让人扯了一扯。

“妈妈、妈妈,我也要亲亲。”

桃花看着女儿,笑了出来,“好,给你亲亲,看我的厉害。”

她翻身将女儿压倒,在她粉脸上亲了好几下,亲得女儿笑得乐不可支。

好不容易,一大一小玩累了,才终于双双躺平在床上。

“妈妈?”

“嗯?”她将女儿抱在怀中。

“我还要听故事。”

“好啊,你要听哪个故事?灰姑娘的吗?”

“我要听妈妈的故事。”

她又亲了女儿额头一下,笑着道:“从前从前,有位女孩叫桃花,有位男孩叫海洋,桃花住在小岛上,海洋住在森林里……”

因为担心她又跑下床,男人并没有离开,他双手抱胸靠在门外。

当他听到门里传来的说话声,心口不禁一暖。

走过血腥的杀戮战场,他早已不再怀抱梦想,这个女人却教会他再次作梦,将光明和希望还给了他。

日光渐暖,房里话声渐息,终至无声。

他悄无声息的进了房,只见妻子终于躺在床上睡去,女儿却两眼仍睁得老大,一见他就要起身。

他伸出食指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女儿立刻意会的继续躺着,他上了床,伸出手,女儿很快就窝了过来。

“爸爸,妈妈故事没说完耶。”她缩在父亲怀里悄声说。

他微微一笑,一手支着头,拍抚着女儿的背,学着老婆那一套,俏声说:“从前从前,有位女孩叫桃花,有位男孩叫海洋……”

低沉的语音如飞絮般悄悄飘荡在空气中,桃花在半梦半醒间睁开眼,发现他躺在一旁,对快睡着的女儿诉说着他们的故事。

察觉她醒了,他却没停下,只是深情的看着她,悄声替故事做了结尾。

“从此以后,桃花深爱着海洋,海洋深爱着桃花……”

她微微一笑,眼角却滑下泪来。

他伸出乎抹去她的泪痕,柔声开口,“何桃花,我爱你。”

她倾身,隔着女儿,捧着他的脸,温柔地吻了他。

海风阵阵吹拂,扬起白色窗帘。

她心中满是对他的爱,如果生命再来一次,她绝对愿意再次遇见他……

-全书完-